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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39 最后一次(一更)

    白行正要坐下,闻言愣了愣,“爬山?”有些意外。

    “嗯。”陆江江点点头,“咱们也好久没一道出去走走了,叫上沈家那姑娘。”听起来很随意的建议。

    可白行和陆江江认识多年,早些年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即便生疏数月,可也不会生疏到看不出对方眼神之间的躲闪和局促。白行的眉毛愈发拧巴在了一起,陆江江在白家门口意欲向李裕齐献美人的事情,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白行自己同李裕齐不说生死对头,但互看不对眼是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也是真的。陆家这些年逐渐势微,想要进东宫阵营,他也是理解的。

    可他不能理解的是,做这件事的人……是陆江江。那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喝酒吃肉猜拳、一起胡闹犯错、一起吹口哨调戏姑娘家的陆江江。白家输左相哪里了?他宁可折了一身骄傲将脸送到人家脚底下去被践踏也不来白家求助?

    白行也不知道陆江江如今有没有讨了东宫的喜了,美人献了没……若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这山……

    不爬也罢。

    心里寻思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摇着扇子含笑打量着对方,“沈家姑娘?沈洛歆吗?”

    “嗯、对。”陆江江点点头,“就她。小丫头挺好玩的,带上她一块儿。”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人多热闹嘛!”

    白行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半起了身子给自己倒茶,摩挲着茶杯打量陆江江,半真半假地笑,“你何时同她这般熟络了?”

    “不熟。若是熟络,我便自己叫了。”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今日的陆江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来。白行继续试探,“如今,沈洛歆住在姬家,不若,一道叫上姬无盐吧。就叫一个,我也开不出口呀。”

    果然,陆江江眸色明显一闪,下意识伸手擦了擦大腿上的衣裳,“不、不了吧。”

    白行当下脸就严肃了,坐直了身子问陆江江,“陆江江,你老实同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我……”陆江江继续擦着衣裳,倏地一改眼底瑟缩,变得激动又嚣张,“我能有什么算盘?白行,如今咱们的交情已经连一起爬个山都不行了吗?……若真是如此的话,你便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说着,起身欲走。

    白行拉住了他,看着对方忍着气的样子,想着门房口中当日情形,又有些不忍这打小的情分,低低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陆江江,我不是傻子。你自己想想你今日举止……旁的不说,便是你一边说着人多热闹,一边却叫了沈洛歆不叫姬无盐,又是何道理?”

    陆江江坐在石凳上,他的手撑着大腿,保持着随时起身离开的动作,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年纪不小了。”

    白行诧异看去。

    既打开了话题,陆江江便也不隐瞒了,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被人抓住了之后终于放弃了抵抗的鹌鹑,老老实实地交代着,“我和你不同。你白家豪门显赫,多少姑娘排着队挤破了头也要进来呢。我……一来,陆家什么样子不用我多说,二来,我也不是长子、自己也没什么能力,未来能握在手里的不多,若是再等几年,就更难了……”

    白家少爷从小到大最不擅长“感情牌”,这会儿近乎于瞠目结舌地看着陆江江,张了张嘴,说不出宽慰的话来——毕竟,在白少爷满打满算二十年的人生里,最不顺遂的大抵就是上房揭瓦被老爷子追着满院子跑。

    这样的人,即便再聪慧,也缺乏共情力。白行是,姬无盐也是。所以他们两人对着叶家、对着陆江江的烦恼,多少有些理解不了。

    只是,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所以……你看上沈洛歆了?”

    于是,白少爷愈发地有些不理解了,这人不是之前还喜欢姬无盐的嘛,为此还跟自己大吵了一架负气离开,这才多久,就又看上沈洛歆了?倒不愧是风月之所的常客……于这一点上,白少爷总是和这个发小达不成共识。

    “呵……”陆江江突然抬头看他,懒洋洋地笑,并没有几分笑意,“倒也不是看上吧,毕竟还没那么熟。只是觉得人还不错,先相处相处嘛,所以想着你同她比较熟,请你去约出来。”

    这说法,倒是能接受。

    白行点点头,看起来是信了。只是又想着门房说地那些话,扯了话题,小心翼翼地开口,“最近……陆家还好吗?”

    “嗯?”陆江江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愣了愣,才摆摆手,“嗨,陆家不就一直那样嘛,飞黄腾达是不可能了,但这几十年大抵还是没落不了的……”状似随意,眼神却已经避开了去。

    “其实……”白行欲言又止。

    近二十年的发小,白行懂陆江江的闪烁,陆江江也懂白行的犹豫。的确,从客观而言,白家是更好的选择,可……正是因为打小的交情,陆江江的骄傲不允许他选择白家。

    陆江江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半晌,挣扎着开口,“其实、其实我想问你……”

    白行看过来的视线里,他咬了咬牙,笑了笑,不太在意地问道,“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姬无盐……我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更不是众望所归的那个,婚姻……婚姻倒是能做主,你说、你说我若是追求姬无盐的话……”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上一回他也是这么问的,只是,上回明显更加理直气壮地多,结果不欢而散。也是那之后,陆江江才知道,自己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原来……尚且不配。

    最后一次。他如此告诉自己,若是白行改了态度,他就带着陆家进平阳郡王一脉,哪怕是折了一身骄傲,从发小,成为他白公子的跟班。

    没有人知道,陆江江此刻心里的忐忑、挣扎,他像是一个溺水之人祈求最后一根浮木。

    白行也不知道。

240 带你去进香(二更)

    没有人比陆江江更清楚,一入东宫阵营,陆家不从身上剥落几层皮下来,东宫是不会满意的。而白家终究温厚一些,陆家的境遇也会好一些。

    心中隐约的不甘,也是陆江江这些日子以来辗转反侧到夜不能寐的原因。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让人有些不安的沉默里,仍然是白行直白到残酷的否定,“你不行的。”

    说完,大抵也是察觉到自己太过于伤人了,白行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配不上姬无盐,成亲之事虽有门当户对之说,但还是两情相悦最重要。只是……想来你也听说了一些……哎,如今我还不能同你说这许多,但总之,姬无盐那边你还是不要费心思了。”

    再多的解释,在第一句“你不行的”之后,听起来都像是欲盖弥彰般地多余和讽刺。

    暖风阵阵。

    也许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都不会有人知道,就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陆江江终于散尽了他生命里最后的一点期许。

    而此刻,他只是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颔首道是,“听说了些……也对,他宁修远喜欢的东西,自然没有旁人觊觎的份。”

    白行大抵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皱了皱眉头,半晌,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他和咱们不同。”

    陆江江扯了嘴角呵呵地笑,“是啊,不同。”

    白行总觉得陆江江今日有些古怪,这会儿的笑也古怪,只是他又说不上来这些对话有什么问题,便只以为陆江江心情本身不大好,便只颔首应着,“成吧。明日我去趟姬家,问问沈洛歆。只是她来不来,还得看她自己……何时去爬山,定了吗?”

    陆江江端着茶杯低头抿了一口,低着头用茶杯遮了半张脸,“那就后日吧。这几日瞧着天色还不错。”

    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院中水池水面都上涨了不少,此刻微风拂面,却没有日光,天上阴云拢着,实在也看不出“天色不错”的样子。

    白行颔首道好。

    又坐了一会儿,大体就是说些最近的趣事,关于白行的。

    多数是白行在说,陆江江在听,只是听的人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不感兴趣。曾经白行的事情他大多都知道,津津乐道间,都能在那些事情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而现如今听着,总觉得这些事情距离自己那么遥远,军中历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至少,陆家就没有子弟有这样的权利。姬家的事情?至今为止,姬无盐长什么模样他都不曾见过,只记得那双眼睛,漂亮地不可一世。

    陆江江是真的想过娶姬无盐的。

    今日他为沈洛歆找的那些理由,都是真的,用在姬无盐身上同样适合。只是没想到,那想法刚起来,就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也让他知道了一个事实,虽然曾经并称四大世家,但陆家在白家面前,大约真的什么都不是。

    陆江江坐了一会儿,就借口还有事情,起身离开了。

    那些陌生的事情、甚至是陌生的情分,想要再捡起来,有些令人觉得难堪。

    白行起身送他,临出门之际,白行冷不丁开口唤道,“陆江江!”

    对方半转了身子看他,无声询问。白行噎了噎,才问,“是后日吧?”

    “嗯。”

    “那成。”他摆摆手,“你不是有事嘛,回吧!”

    对方颔首,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白行看着陆江江垂着手一步一步离开的样子,那个曾经倜傥风流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身上仍然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背影却并不挺拔——有种莫名的疲惫来,像是散了一身的气焰。

    陆江江,曾经的小霸王,最不喜欢别人叫他“陆江江”,可方才白行故意唤了几次“陆江江”,对方也只是沉默着应了。那个少还是少年的男人啊,到底是不一样了。

    白行叹了口气,转身往里走去。

    ……

    姬无盐从衙门回来没多久,宁老夫人来了。

    这是宁老夫人头一回来姬家,也是头一回来这座宅子。她拉着前来迎接她的姬无盐,饶有兴趣地参观了一圈,频频颔首,称这宅子修地极好,既有江南水榭的婉约,却也有北方建筑的雄浑。

    姬无盐只推说是古厝修的,自己可搞不定这许多事情。

    宁老夫人想起这宅子还是收了银子的,无奈摇头,“那小子……既是交好的友人,如何还能问你收银子?太不懂事了!”

    “无妨。彼时……倒也算不得交好的友人。”姬无盐低眉浅笑,没有说的是,那时候甚至算不得友人,大抵也就是互相提防甚至还互相算计的陌生人罢了。

    老夫人却不懂她的弦外之音,颇有些好奇地悄悄打量这姑娘面纱之外的容颜,旁敲侧击着,带着几分揶揄地,“那……如今可算了?”

    也不算。

    老夫人跟前,姬无盐觉得还是要给宁修远留些面子的,考量再三,到底是点了点头。

    老夫人抿着嘴角笑,这丫头,眉眼生地极好,一双眼睛着实是漂亮,皮肤也极好,凑这么近看着都没有发现任何瑕疵,还有鼻梁……这么可人的小姑娘,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得多可爱啊!

    老夫人心里头都冒着泡儿,拉着姬无盐提议道,“丫头。最近我总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有时候还心颤,想着去城南的寺庙里进个香,你陪我去吧。”

    有些意外,但姬无盐没有拒绝,“好。老夫人何时起身?”

    “后日吧。如何?穿地轻便些,那寺庙在一处矮山半山腰上,要走一程。”老夫人叮嘱她。

    姬无盐点头道好,一边又吩咐子秋,“你去问陈老要一些助眠的温补之物。心里头堵容易影响睡眠,宁老夫人等会儿带回去试试……我这府上的大夫虽不是什么避世神医,但还算有些用处。”

    宁老夫人也算对姬无盐有些了解,知道她什么事都喜欢往自谦了说,她既如此说了,这大夫医术必然了得,当下颔首道好,“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哈!”

241 “姨”(一更)

    姬无盐容色温雅,“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药材,原也不必同晚辈客气。”

    “说着让我不用同你客气,你却客气极了,一口一个老夫人、一口一个晚辈的,着实生分。”宁老夫人斜她一眼,略有娇嗔,“就不能唤我一声宁姨?”

    保养得宜的妇人,斜着眼看过来的时候,眉眼之间还有些少女姿态。

    看得出来,是被保护地很好的女子,大抵这一生,优雅顺遂。

    只是……姨?

    姬无盐惊了惊,当机立断地拒绝道,“这不行……晚辈如何能不知礼数到如此地步,岂不是自抬身价乱了辈分……”虽然这位老来得子生了一个宁修远,使得燕京城中的辈分看起来有些复杂,那也只是因为宁修远辈分高罢了,却不能因此低了这位的辈分。

    姬无盐是如何都不愿意的。

    韩嬷嬷却在一旁抿着嘴偷笑,老夫人的这点儿心思,着实太过于明显了些——大抵是想要趁着所有人还没注意到这个宝贝疙瘩的时候,赶紧将人姑娘贴上宁家的标记。

    果然,老夫人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可以了,怎么就乱了辈分了?你和我家幺儿是友人,是吧,你方才自己说的,是极为要好的友人。我是他母亲,你不唤我姨,你难道还唤我祖母不成?是不是觉得我看着老了,做你姨就不对了?”

    实在没想到宁老夫人是这般性子,姬无盐一个头两个大,讪笑着哄着,“哪能呢。您瞧着和我母亲一般年纪,怎么都看不出来是做祖母的人了呢。”

    姬无盐的母亲宁老夫人没见过,但想来应该和自己差了许多年岁。这丫头哄人哄地顺溜、却也敷衍,敷衍地让人哭笑不得。老夫人淡哼,“那怎么就不能唤我一声姨了?怎么就差辈分了?”

    “老夫人……”

    话音未落,宁老夫人又哼了哼,“莫不是你以后见了宁修远还要唤他一声叔?……哼。”

    “唤他一声三爷,也挺好的。”姬无盐摸了摸鼻子,其实私心里觉得叫叔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想法到底是不敢同老夫人说,只歪着脑袋蹭了蹭对方,撒娇道,“您也替晚辈想想嘛,前几日刚暴露了江老爷子的事情,如今外头全是我的风言风语呢,若是再有人听见我唤您姨……还指不定又要编排什么呢……”

    “那就让他们编排好了!”老夫人一脸骄傲地哼哼,“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要我说呀,你就是太低调了。江老关门弟子的身份,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再者,你叫我一声姨,又怎地了,你愿意叫,我愿意应,关旁人何事?这世间闲极无聊者甚多,愚蠢之人更多,若是还要一一在乎他们的看法、言辞,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姬无盐本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闻言却仍然眸色微亮,宁国公府能成为朝野上下最大的庞然大物,稳坐朝堂而手控江湖,想来和这位老夫人亦有很大的关系。

    关于这位老夫人的信息,其实不多,也没有什么出彩的传闻,只知书香门第出身,并非倾城之色,母族并非显赫权贵,却也小富即安。宁国公夫妇之间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足以流传后世的爱情故事,大抵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样一个看起来格外平淡的、好像除了“运气”什么都没有的女子,在并不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了燕京城当时的大家闺秀们愤愤不平的对象——明明好像什么都不是特别出彩,怎么就进了当时就显赫的宁国公府,甚至,宁国公还是出了名的宠妻,宠了大半辈子了,真真儿半点风月传闻都没有。

    哪是什么运气?

    不过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智慧罢了。

    姬无盐挽着她的胳膊,突然很想了解了解这位极具智慧的老夫人的生平过往。

    不过该有的礼数,总是还要有的。她颔首轻笑,“旁人的言辞虽无关痛痒,但若因此给您带来些许麻烦,便是晚辈不懂事了。这一声姨,私底下能舔着脸地唤一声,但大庭广众之下却是万万不能的。”

    小丫头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也缓,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入耳只觉得熨帖极了。小丫头虽然坚持,但好歹是退了一步了,这有一就有二,也不急,老夫人满意颔首,“那,叫声姨听听?”

    “姨。”姬无盐大大方方地唤,并无卑微,亦没有刻意地热情。

    “哎!”老夫人应地响亮,眉眼之间的细纹都明显了起来,一边应着,一边将手腕上的镯子退了下来往姬无盐的手上戴,一边还担心姬无盐不收,认真地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你放心,也不是什么祖传的、家传的宝贝,就是数月前上街,看着色泽不错买的,今日就当……嗯,认亲礼了。”

    身后韩嬷嬷一不小心,左脚踩了右脚。

    白玉的镯子,看质地很不错,是个好东西,说话间镯子已经到了手腕上,老夫人抓着姬无盐的手端详着,满意地频频点头。姬无盐虽觉得贵重了些,不过对方既然说了不是祖传宝贝就无大碍,下回见面自己再送老夫人一些小物件,也算礼尚往来。

    这般想着,她便轻声道了谢,收下了。

    老夫人看了看天色,今日来意说过了,也厚脸皮地缠着要了声“姨”,镯子也送出去了,当下也没什么事情了,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有个侍卫匆匆忙忙来找姬无盐,老夫人才起身告辞了。

    坐上马车,韩嬷嬷笑着戳破老夫人的心思,“您真是心急了些。那头刚让郡主唤你一声祖母,这边就让姬姑娘唤您姨,这进香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届时被郡主听见了,岂不是又要……”

    到了嘴边的“不开心”堪堪咽回去,嬷嬷顿了顿才换了个词,“郡主又要伤心了。”

    没有外人的马车里,老夫人的一张脸散了几分笑意,她慢条斯理地端了茶杯抿了一口,搁下茶盏,轻叹,“嗯。我就是故意的。”

242 宁修远失踪(二更)

    “她来寻我,说是想要为那日的行为道歉,只是碍于面子,又担心登门会被奚落……于是来求我约一下无盐,我应了。”老夫人靠坐在软垫上,懒洋洋吹着窗外的风,眼睛微微眯着,“我应她,是真的希望她们能和好……年龄相仿的姑娘,若是聊得来,往后走动多一些也是好事。只是……她的性子我也了解一些,太骄傲了……”

    从小到大的娇宠,让那个丫头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界就该围着她转的,她要这天上的星星,星星就该为她落下,她要这宁修远,旁的女子就不该肖想半分……

    和好?老夫人是持怀疑的态度的。

    韩嬷嬷便有些不大明白了,“那您为何还应了?若是真的出了事情,姬姑娘怕是要怨怼于您。”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权当,最后一次吧。”老夫人眉眼微敛,指尖抚过空荡荡的手腕,那处,原本有个白玉镯,洁白无瑕的质地,只在镯子内侧有个很小的“宁”字标记。

    那是宁国公府的传世之宝,燕京权贵大多数都见过的。只是姬无盐来燕京城的时间太短,自是从未听过,就这么被自己给唬住了。老夫人抿着嘴角偷笑,笑着笑着,眉头又微微蹙起,“这阵子总也有些心神不宁,是该去添些香火钱……算算日子,老三也该回来了才是。”

    钱韩嬷嬷挪了过去,为老夫人轻轻按摩着太阳穴,“前几日听二爷提起,说是今年瀛州的水患比往年都厉害些……大约是因此给耽搁了吧。”

    老夫人不大乐意地叹气,“彼时不让他学武,想着让他在户部谋个清闲的官职,安安稳稳过他的小日子就好。宁国公府已至鼎盛之势,低调图稳才是上策,偏他们仨,一个胜一个地能折腾……”

    “那是咱们家的公子都是人中之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金麟岂是池中物?”韩嬷嬷笑着宽慰老夫人,一边扯开了话题,“老夫人既是将镯子都送了姬姑娘,不若,等三爷回来,就上门提亲吧……这男人成亲之后,心里头有了挂念,自是图稳些。”

    “倒也是……”老夫人想了想,颔首,笑地一脸温和,“是该盘算起来了,双亲都在江南,许多事办起来也是隔山跨水的不方便……待老三回来,寻个机会去江南接人,听说还有一位兄长……”

    ……

    这边,两人已经开始盘算起提亲之事该注意的一些细节,老夫人甚至已经在考虑该不该再去拜访下白老夫人,毕竟听闻之前宴会上白家那位认了小丫头作干孙女儿,虽未正经行过认亲仪式的,但到底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

    而这边,姬无盐看着行色匆匆而来的侍卫,就已经意识到必有大事——若是寻常事,他们向来都是去找古厝或者岑砚,特别此刻自己是在会客,更不可能如此唐突寻来,是以她连人都没送,只吩咐了子秋好生相送。

    二人离开,侍卫递过一个并未开封的信封。

    姬无盐没接,只问,“哪来的?”

    “回姑娘,瀛州。”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姬无盐,心头仍是突地一跳,伸手去接那信封。

    信上寥寥数字,道尽血雨腥风。

    宁修远落水失踪。

    云层遮了太阳,湖畔的风带着水面的凉意,阴云之下吹地手脚冰凉。

    姬无盐握着那封信,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言语,甚至对这封信没有任何反应。

    她像是一个空壳子,或者说,像是一个雕塑。

    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吩咐,也没有让退下,侍卫有些担心,轻声唤道,“姑娘……”信封里是什么他不知道,所有姑娘亲启的信封,便是古厝和岑砚侍卫都无权开启的,只是看姑娘的样子……怎么说呢,他没有什么文化,绞尽脑汁只想出来一个词,天塌地陷……

    姬无盐倒是像是突然被唤醒了一半,瞳孔动了动,低低应了句,“嗯……”半晌,挥了挥手,“下去吧。辛苦了。”

    仍然没有表情。

    侍卫犹豫片刻,行了个礼,下去了。

    姬无盐还是握着那封信,还坐在原处,坐了很久。有丫鬟路过,对着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后来,陆陆续续地,好像又有几个下人走过,她一一点头,偶尔“嗯”一声。

    冷风拂面中,她把自己坐成了大门口的石狮子。

    寂风来了,拉着她冰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话,她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声音在姬无盐听来,显得格外遥远,一个字一个字的飘进她耳朵里,她听见了,却没听懂。

    寂风被吓到了,哇地就哭了。

    她想抬手去擦,可一只手被抓着,还有一只手,沉甸甸地……抬不起来。她低头看那只手,哦,手里有封信……信上的字,太重。

    寂风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有些烫。嚎啕的哭声里,她思绪渐渐回笼,然后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宁修远那个妖孽,怎么会落水呢,怎么会失踪呢?

    宁修远……宁修远……

    嚎啕大哭的寂风突然不哭了,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一滴泪水从姬无盐的眼角缓缓缓落。

    就一滴。

    没有表情的脸上,甚至不能被称作哭泣的泪水,就好像是一滴雨滴在眼里,然后从眼眶中溢出来。寂风怔怔看着,又去抓姬无盐的手,“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姬无盐终于听明白了,她缓缓地伸手摸摸寂风的脑袋,孩子的头发柔软丝滑,她看着他的脸,轻声说道,“你宁哥哥他……失踪了。”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对着寂风说“这天,起风了”一般的轻描淡写,以至于寂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姬无盐说了什么,张着嘴看过去。

    他听见姑娘用一种很轻很缓的声音皱着眉头说道,“他……怎么会呢……”

243 最快的人,最快的马,最大的代价(一更)

    这样的姑娘,寂风见过。

    不过,那时候的姑娘比现在还可怕些。那时候,姑娘也是捏了这么一张纸,坐在需要他爬才能爬上去的大椅子里,面无表情的样子,眼泪哗哗地流。

    自己同她说话她也不应,像一个蓄满了眼泪的空壳子。

    子秋姐姐给她送吃的也只是小心翼翼的搁在门口,顺便还把他给带走了。寂风不明白,问子秋姐姐出了什么事情,子秋姐姐说,姑娘没有姐姐了。

    那一次,姑娘在自己的书房里待了三天三夜,门口的饭菜端过去放凉了,端走,再放上新的,却又纹丝不动地端回来。

    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害怕,就去找祖母,可祖母叹着气好久,才说,没有人帮得了她。

    可他想帮姑娘。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姑娘没有了姐姐,一定特别特别难过,自己应该陪着她,哪怕陪着她一起不吃不喝寸步不出,哪怕一言不发守在她身边,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吧。

    很小的时候,生了病,那时候的自己就一直在想,若是自己也有父亲母亲陪着,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

    寂风走到一旁的矮石上,学着大人模样,将姬无盐的头环抱住,他轻轻地摸着姬无盐的头发,像是摸这世上最名贵的锦缎,小心翼翼地,“姑娘……姑娘抱抱,不哭……”

    秋风微凉,遥远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到她的耳中,她才意识到自己眼角微微湿润,竟是哭了……?

    “我没事。”她轻声说道,“去把古厝叫来。”

    姑娘还愿意说话,比之前那次看起来好很多。寂风提着的心缓缓落下,又拍了拍姬无盐,“好的,姑娘。您在这里等着,寂风去去就来哈!”

    “不用。你带他去我院子里。”姬无盐缓缓地站起来,她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动作间还有些迟钝,像是三魂七魄散了大半,她有些茫然地又摸了摸眼角。

    寂风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姬无盐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她似乎有些不大理解自己为什么就哭了。

    心脏里,寂灭一般地疼,空气变地稀薄,她想起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影、她想起后山暗室里片刻的温柔;她想起那件兜头罩下的斗篷、她想起那方覆面的方巾;她想起掉落在草丛里的药材、她想起他专程送来的裂空。

    彼时,自己问他,图什么?

    他说,“若是某一日,你为我走出来了,或者,你请我走进去了……届时,我再告诉你,我图什么。”

    他说,“姬无盐,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想看看你为了我方寸大乱的样子。”

    她想起他一声声近乎缱绻的“宁宁”,亦想起他面色沉凝连名带姓的质问……他说,“姬无盐,你当真是没有心吗?”

    怎么会没有心……

    若是没有心,那这心脏里一阵一阵地,又是什么东西在抽搐,扯地四肢百骸都生疼?她扯着嘴角笑,却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表情有多么难看,就这样一步步地,缓缓往回走。

    走到半路,古厝迎了过来。大约是在半路听寂风添油加醋地描写了一遍,心下担心,便等不住了。

    姬无盐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并不停留,仍然以那种慢条斯理的脚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问古厝,“最快的人,最快的马,几日能到江南?”

    古厝想了想,跟上姬无盐,“最快的马,十五日。若是问陈老拿些丹药,用咱们手下最杰出的暗卫,让宁二爷准备三四匹快马,七日可以抵达。”

    “宁二爷?”

    “嗯。宁家二爷好马,手中不少绝世名驹。只是……这个法子之后,那些马,怕就是废了……说实话,这代价有些大。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千里迢迢赶过去,可能也于事无补。”

    这就是古厝,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去理智。他擅权衡,重利弊,在并不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姬无盐是他带着的,便也学了他的一身权衡理智,古厝最后的提醒,她都明白,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

    可她仍然只是攥了攥掌心,脚下转了个方向,朝着大门口走去,“备马,去宁家……即便是最大的代价,我也要……生见人,死、见、尸。”

    ……

    唯一的欣慰是,今日宁二爷正好在府里。

    他同姬无盐没有交集,唯一的印象就是自家幺弟叮嘱他离姬无盐远些,说自己这刀疤会吓到他未过门的媳妇儿。

    呵,所以对这位未过门的弟媳,宁二爷不想见——还未过门就破坏兄弟情分呢。

    不过这些情绪也就是心里过了一遍,虽然不情不愿,到底是见了。阵仗摆地很大,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下人们随伺身侧,甚至翻出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用过的折扇,悠哉哉地扇着。

    若是不看脸,也是风流倜傥。

    姬姑娘来地比想象中快,这一系列准备刚做完呢,人就进来了。他端着姿态慢悠悠地起身相迎,拱了拱手,“姬姑娘……”

    “久仰”二字还未出口。

    一脸沉凝半分笑意也没有的姑娘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面前,他微微愣怔间,对方已经反客为主吩咐道,“所有人,退下。我要和二爷单独聊聊。”

    不像是来拜访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没动。宁修仁收了手,站直了身子,摆摆手让人退下了。就算小丫头来寻仇,自己还能怕她将自己的院子捅个底朝天不成?

    谁知,对方只递过来一封信。

    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低头看了眼……瞬间豁然抬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又张了张,暗哑到陌生,“此信……当真?!”

    他不信!

    满燕京城都没有收到消息,宁家也没有收到消息,甚至,自己这边都没有发现江南有何异常,凭什么相信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的一张没有落款没有署名来历不明的鬼东西!

    姬无盐紧紧攥着手掌,低着头抿着嘴角,却并没有犹豫。她抬头看向宁修仁,看向这个兄长曾称之为这天下间“唯一的对手”的宁修仁,缓缓告诉他,“消息来自,家兄,上官楚。”

244 家兄,上官楚(二更)

    最快的人,来自姬家,最快的马,在宁家。

    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江南,就必须和宁修仁谈条件。何况,还不只是借马,而是有借无还的那种,要让宁修仁相信自己的消息,就必须坦诚一些东西。

    譬如,消息的渠道。譬如,自己的身份。

    所以,来宁家的一路上,姬无盐就已经决定了,和盘托出。

    宁修仁怔立当场,张着嘴看着对方面纱之下,一张实在不算陌生的脸——已故太子妃的脸。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姬无盐说了什么……他张了张嘴,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散尽。

    那个消息,是真的了。

    上官楚虽然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却也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传传假消息过来捉弄人的性子。

    宁修仁重重跌坐在身后椅子上,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折扇轰然坠地,扇面撕裂,一分为二。

    他还在持续的震惊中,姬无盐却没有耐心等他调整完情绪,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七日之内,我手底下最好的暗卫就能够抵达瀛州。只是,需要问宁二爷借名驹四匹,我知道二爷有在各地豢养名驹的习惯,只是我不想瞒您,我会让人使用特殊的丹药让它们疯魔,两日之内它们会不知疲倦地只知道狂奔……所以……”

    宁修仁看着她,眼底鲜少地流露出一些名为“无助”的情绪来,他喃喃问姬无盐,“只派一个人……够吗?”

    “够。”姬无盐没有坐下,哪怕她自己心底仍然波涛汹涌没有片刻安宁,可她仍然捏着拳头,平静地向对方保证,“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好,那你等我片刻,我去取文书。”宁修仁点了点头,支着桌沿往屋里走,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扶着身后的栏杆,稳了稳身形,微微弯了背。

    院子门口,似有女子询问声,守着的下人声音恭敬,“回禀夫人,二爷在见客,吩咐了所有人不得入内。”

    “什么客人?”女子又问。

    “姬家的姑娘。”

    然后便没有声响了,只有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抵是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却最终没有进来。

    姬无盐低头戴好了面纱,仰着头闭了闭眼,掌心被指尖刺地生疼,黑暗的世界里,她身形微微一晃。古厝下意识伸手扶她,她轻轻避了开去,睁了眼睛看过去,摇头,“我无事。”

    宁修仁出来地很快,递过来一封文书,交代道,“里面有一张舆图,地点我都圈出来了,路线随便你们选,到了那处,将这封加盖了我印章的文书给管事看,他会带你们过去挑马。”

    姬无盐双手接过,低声应道,“多谢。”

    明明是为了他们宁家的事情奔走,可这个姑娘却那么沉默地、认真地对着自己弯腰行礼,宁修仁说不出来心底那酸酸的是什么感受。

    他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有一事。”姬无盐颔首,“兄长的消息网比较快,但不出三日光景,消息必能传至燕京城,老夫人后日会去进香,回府之后还请二爷想方设法将她留在府内,莫要让她听见了消息才好。”

    诸多叮嘱,面面俱到。

    他想说,往后宁家上下必对姑娘感恩戴德,可到了嘴边,到底是没有说。他张了张嘴,到底是说不出半句寒暄客套来,所有的客套都是对对方心意的轻贱。

    宁修仁拱手,缓缓地一揖,“姑娘放心。修远他……就拜托给姑娘了。”

    不是不想亲自跑一趟江南。可姬无盐都说了,她的人七日内就能到瀛州,而自己这边……满打满算也要二十余日,怎么看自己都不必画蛇添足,倒不如稳住母亲、稳住城中势态才是紧要。

    宁家三爷失踪,消息一旦在城中炸开,燕京城必乱,到时候各方跳梁小丑纷纷登台献艺,父亲和大哥难免手忙脚乱,届时,母亲那边还是得靠自己。

    他目送着姬无盐离开,看着那自始至终镇定到有些过于冷酷的姑娘走两步,脚下一软差点跌倒,身后那人伸手去扶,她摆摆手,脚步就放缓了,但明显地,像是一直凝着的那口气倏地松了一般,脚步都虚浮。

    到底也是强撑啊……宁修仁蓦地开口唤道,“姬姑娘。”

    对方回首看来。

    宁修仁舔了舔嘴唇,犹豫着开口,“不知可否……可否告知真名?”

    姬无盐道,“随家母姓,名唤姬宁儿。”说完便也就辞别,院子门口遇到等了许久的二夫人,微微一颔首,错身而过,不卑不亢。

    二夫人回首打量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走进院子,却看到自己的夫君还怔怔看着门口的方向发呆。那表情怎么说呢……挺复杂的,好奇、探究、恍然、震惊、还有一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姬家那位来此,不见母亲、不见大哥,也不见有过数面之缘的大嫂,却偏偏来见从未谋面的自家夫君……到底是何意?

    她犹豫着上前,轻唤道,“夫君……姬姑娘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无事。”宁修仁转身入内,衣袖却被拽住。

    结发妻子拽着他,微微抬着下颌,抿着嘴沉默着,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宁修仁却心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幺弟,只是此事却又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沉有些冷,“松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方松了抓着的袖子,只低着头,咬着嘴唇,有些委屈的样子,半晌,甩袖离去。

    几乎就是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了,眼高于顶放着满城名门闺秀谁也看不上的宁修远,为什么就那么仓促又决绝地认定了姬无盐。

    高门显赫、大家闺秀,比比皆是。可这样的姬无盐……只有一个。

    危机降临之时,即便整个人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却还能在第一时间先处理好眼下的事情,面面俱到,理智周全。若非亲眼所见,便是宁修仁也不会相信,一个二八年华的小丫头,坚韧至此。

245 我方寸大乱的样子,你可满意(三更)

    暗卫带着宁修仁的文书已经启程,宁老夫人那边也已经交代了宁修仁。

    姬无盐倏地松了一口气,一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酸软地厉害,整个胸膛里剧烈的跳动让她浑身脱力。

    她支着桌沿撑住自己的身子,扯着嘴角苦笑……宁修远,你曾说过,想看我为你方寸大乱的样子……如今这般,你可还满意?

    古厝自始至终跟在姬无盐身后,敛着眉眼看着姬无盐毫不犹豫地去了宁家、毫不犹豫地摘下了面纱暴露了身份,他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是开口问道,“丫头……宁修远失踪,宁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就算宁修仁不相信,但他必然会派人探查,你何必……何必暴露自己……值得吗?”

    “他救我两次,我还他一次。”姬无盐没有多做解释,只淡淡应道,“值得。”

    姬无盐不欲多说,古厝便也不好再多问,只倒了杯茶过去,“暗卫不日就能抵达,若是快的话,十日内就会有消息传来。”

    姬无盐沉默着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之前兄长让人送来的那些证据,你拿去送给宁修贤。”

    古厝意外,“丫头?宁家就真的如此可靠?瀛州的事情牵涉的面太广了,左相、白家、宁家,谁又一定清白呢?丫头……你应该也清楚,现在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我清楚。”姬无盐颔首,“只是,宁修远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回燕京城,城中必乱……届时宁家的势力必然会受到冲击,左相必然会趁机打压。”

    所以,这个时候曝光左相和工部贪没中饱私囊的事情,让左相一脉手忙脚乱自顾不暇,是为了护着宁家。

    古厝低低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将那句“值得吗”再问出口来……小丫头虽会权衡利弊,却也护短不讲道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宁修远竟然成了她的“短”。

    心下些许落寞,最后还是低声应了句,“好。我这就去……你也不必太担忧,宁家能走到今天,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左相伺机打压了这许多年,它不还是朝堂之上无人撼动的庞然大物?倒是你这个丫头,细胳膊细腿的,能帮的不多,好好休息才是最紧要的。”

    “嗯……”姬无盐捧着茶杯暖手,初秋的天,她却四肢冰凉,如坠冰窖。

    表面上再如何若无其事,可自己骗不了自己,若非找些事情来做的话,胸膛里的这颗心脏怕是要跳出来了,哪里还能好好休息?

    可她不愿说,只白着一张脸吩咐,“天阴了,你快去快回吧。”

    古厝取了那厚厚一沓的信封,起身去宁家。

    有些事……随着姬无盐的坦白、暴露,兴许再也回不去了。至少,姬无盐的身份在宁家面前终究还是暴露了。风暴来临的时候,她选择站在了宁家人的前面,而把毫不设防的后背留给了他们,只是不知,宁家……可值得?

    思来想去,古厝吩咐岑砚写了一封信送去了上官楚那儿。

    古厝离开以后,子秋进来坐了一会儿,抱着小鸢,想要分散一下姬无盐的注意力。只是,任凭这只猫儿如何撒娇讨巧逗乐,姬无盐也只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恹恹的。

    她看起来格外疲惫,没坐一会儿,就借口惫懒,让子秋出去了,说是自己要睡一会儿。只是上了床榻之后,却又睁着眼睛盯着帐幔发呆,格外清醒地听着自己胸膛里的跳动。

    钱嬷嬷在外面轻声唤她,问她可要吃些什么。

    她说要喝粥,鲜肉菜叶粥,嬷嬷去做了,姬无盐吃了满满的一碗,擦嘴的时候还敛着眉眼笑了笑,好像一切看起来都格外正常,又……格外地不正常。

    那处,宁国公府今日第二次迎来了姬家的客人。

    只是这次不巧,宁修贤不在。

    古厝等了半个时辰,宁修贤才从外头回来,两人在书房了谈了半个时辰,下人就看到他们家的大爷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到了大门口,甚至目送着马车一直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宁修贤转身进府的时候,遇到了出门访友喝酒归来的宁国公,两人一起去了书房,喝了一盅茶,说了一些事情,最后宁修贤低低叹了口气,“父亲。三弟这是……找了个宝贝疙瘩啊。”

    这话是宁修贤站在门口说的,府上下人听见,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了宁国公府之外……宝贝疙瘩,是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不过,能让见惯了好东西的宁家大少都发出如此感慨,想来当真是绝世的宝贝才是。

    老夫人用了从姬无盐那处带回来的汤药,入睡前喝一盅,早早地睡了,睡地也好,早晨醒来的时候,竟然神清气爽地觉得自己容光焕发。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不是自己跌了一跤之后吃的药,似乎也是老三从姬家拿回来的。之前还想着上门道个谢,后来就给耽搁了……如此想着,她吩咐韩嬷嬷去库房准备了一套上好的头面,进香的时候让姬无盐带回去。

    而姬无盐,一宿未睡。

    翌日一早,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正在打扫院子的钱嬷嬷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姑娘的时候,只觉得心疼地都抽搐。

    姑娘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头发都没乱,一张本就比常人还白皙的脸,更是半点血色也无,眼下却是两团清晰的乌青。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开口去问。

    只是当下丢了手中扫帚迎了上去,将姑娘家两只冰冷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哈了口气,搁在了自己怀里,“姑娘哟,这初秋季清晨已经很凉了,要多穿些,您看您这手冰的……快坐着快坐着……”

    钱嬷嬷将姬无盐牵着在一旁的椅子坐了,又看了看天色,姑娘平日里起得晚,这会儿怕是膳房还未准备早膳,自己过去做的话也是耽误时间,转念一想,笑呵呵地姬无盐,“姑娘来自江南,那……吃过咸的豆腐脑吗?”

246 咸的豆腐脑(一更)

    姬无盐抬眸看她,沉默着摇了摇头,江南的豆腐脑都是甜的。

    钱嬷嬷嘿嘿一笑,搓了搓手,“老奴、老奴也还未用早膳,突然嘴馋了想吃豆腐脑,要不……姑娘同老奴一道去?”

    姬无盐正欲张嘴拒绝,对方又讪讪一笑,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就、就……上回死小子回来,银钱被他都拿走了,我月例还未发,所以……”说完,想起那人,神色微默。

    姬无盐没有细想,便是信了,钱嬷嬷为人,若是自己直接给她银钱上街去吃早膳,她便是是断断不会自个儿去的。

    便也没有再拒绝,颔首道“好。”

    俩人一道去了东市。

    初秋的季节,清晨的空气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并不冷,恰到好处地沁人心脾。

    钱嬷嬷比之往常似乎要话多一些,沿路为姬无盐介绍几家比较实惠的吃食铺子,偶尔店家还能和钱嬷嬷寒暄几句,诸如,“钱家的,逛街呢?儿媳妇儿?”

    钱嬷嬷便讪讪笑着,“哪能呀,我家那小子可没这福气!这是新东家,往后我家姑娘来了,可得便宜些给个优惠哈!”

    “好嘞!没问题!姑娘常来哈!”说着笑笑,“这般好看的姑娘,瞧着就是心眼儿好的,钱家的,你可真是福气哟!”

    大多都是诸如此类的寒暄。

    几家铺子走下来,姬无盐倒是收获了一波来自陌生人的称赞,而“钱家的”,一下子成了众人艳羡的好福气之人。

    钱嬷嬷更是笑地嘴巴都合不拢了,一直到了豆腐脑的铺子前坐了,她还在乐呵呵地笑,一边对姬无盐说着抱歉的话,“姑娘莫要怪罪,就是些老伙计了,平日里说话也不讲究……”

    此话自然是针对方才那句“儿媳妇”道歉来着,姬无盐摇摇头,“无妨。”嘴角淡淡笑意,隐没在面纱之后,普通老百姓之间的善意,有时候更为真实、朴素,没有太多的利益之争,便也没有那么多的虚情假意。

    这些真实的烟火味,让人觉得熨帖又温暖。

    豆腐脑很快就上来了,钱嬷嬷殷勤地为姬无盐递筷子、端配料,一边笑呵呵地解释,“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之前在东宫当差,不当值的日子里就喜欢来这里吃上两口,说说话……您知道的,东宫里头呀,呆的久了,总有些与世隔绝的感觉,这出来走走,才觉得算是活过来了。”

    说着,将调好的豆腐脑递过去,“姑娘尝尝可还合口味。”

    姬无盐舀了一勺,从未吃过的口味,不过也不错。她微微颔首,“之前在江南,吃的都是甜的豆腐脑,倒是第一回吃咸的,很新奇。”

    一旁店家热情送来几个小笼包,“姑娘是头回来吧?老钱家的也有段时间没来了……送你们,尝尝看,本店招牌,蟹粉小笼包!整个城中就我们家独一份的!”

    “谢谢,谢谢!”钱嬷嬷起身接过,“麻烦你了……前阵子忙地没顾上,这不,一得空就来了。这是我们东家,往后过来可得招待着哈!”

    对方满口应了,转身去招呼别人去了。

    早膳时分客人很多,统共十几张桌椅,坐不下,后来的客人也不在意,直接端着站那吃,有些相互间认识,互相寒暄打着招呼,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

    还有些梳着发髻来去匆匆的小丫头,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买了早点并不停留,急匆匆地往回走。

    小小的铺子,像是一个小世界的缩影。

    “姑娘。”钱嬷嬷见她一边吃,一边支着下颌瞧地饶有兴趣,笑着搭话道,“嬷嬷不懂许多的大道理,也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嬷嬷知道,这天地很大,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形形色色的事情,好的、坏的,人生在世几十年,总不可能一帆风顺的。”

    姬无盐抬眼看她,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妇人。其实钱嬷嬷年岁并不大,只是常年疏于保养,让她比同龄的夫人们看起来更加粗糙年迈些,五官却是不错,说着这话的时候,眉眼微微笑着。

    钱嬷嬷又给姬无盐的碟子里夹了一只蟹粉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奴胡言乱语,您莫要怪罪哈。”

    姬无盐摇摇头,“不会。您继续说。”

    “那……老奴继续说了哈!”钱嬷嬷搁下了手中筷子,端端正正坐了,才轻声说道,“您瞧这些人……其实他们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苦楚,很多时候无法言说……但是,怎么办呢?睡一觉,醒来,吃一顿味道还不错的早膳,新的一天就开始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立意深刻的宽慰,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格外简单而朴实。

    姬无盐看着她,大约意识到了,这个年轻时候失去了丈夫的女子,一定也是熬过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无助的时光,独自一人将幼子拉扯着长大。若是寻常人,大抵如今也该苦尽甘来,儿孙绕膝才是。

    偏偏钱嬷嬷如今仍是孑然一身……有心相帮,只是此处人多嘴杂,姬无盐想着用完了膳回去的路上再问便是。

    蟹粉包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清晨的呼吸都微凉的,身边却又是温暖熨帖的烟火味,将这个世界变得格外真实。

    姬无盐微微垂了眉眼,她低声说道,“我知道的……只是,有些担心。”

    “姑娘聪慧,许多道理自然是明白的。”钱嬷嬷目光落在对方姣好的眉眼之间,目色柔软,像是看着自家小辈,“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吃些好吃的。若是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嬷嬷,嬷嬷一定帮您做,便是不会做的,也一定去学会了给您做。”

    “谢谢嬷嬷。”姬无盐浅浅地笑了笑,夹了个蟹粉包递过去,“今日既是你家姑娘请客,就敞开了吃,吃完回头再带点回去。”

    钱嬷嬷一直提着的心终是轻轻搁下了,她笑嘻嘻地应着,“好嘞!那老奴就不同姑娘客气了!”

247 钱嬷嬷的过去(二更)

    用完了早膳,又买了两笼蟹粉包,钱嬷嬷又带着姬无盐去买了一个平安符,说是送给姬无盐的。

    方才说着没有钱吃早饭的人,这会儿买平安符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连价都不曾讨一下还一下。

    她说,“心意这东西,本就是无价的。若还要讨价还价,神明便会觉得你不够虔诚,这符的效果,便要打折扣了。”

    “嬷嬷还懂这些?”

    钱嬷嬷憨憨地笑,“老婆子哪懂……哈哈。只是,为姑娘求的,不可不信。”

    姬无盐一怔,目光停在掌心的平安符上,小小的平安符,布料也是普通的布料,“平安”二字绣地也不甚好看,只是里头朴素的心意,却沉甸甸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平安符贴身存放,放好以后又拍了拍衣裳,偏头去看钱嬷嬷,“嬷嬷……同我说说你吧。”

    “我?”她跟着姬无盐往外走,即便气氛再随和热络,她也没有忘记落后半步的距离,闻言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老奴有什么好说的,就、就那样呗!……家中姊妹众多,家境不好,可母亲就是想要个男娃,即便明知这些孩子根本养不活,却还是一直在生……老奴排行第二,想着为家里分担一些,便早早地出来干活了。彼时年纪小,也做不了什么工,只能做些伺候人的活。”

    上了马车,她为姬无盐倒了茶,坐在一旁继续说道,“最早的时候,在一个富商家干活,照顾人家小姐。没干几年,富商起了那方面的心思,夫人就把我赶出来了……再之后,就去了东宫,一干就干了大半辈子了。”

    说完,摇着头笑了笑,“老咯!”

    “那……”姬无盐犹豫片刻,“先夫是……”

    钱嬷嬷脸上的笑意散了些,轻轻叹了口气,“快十年了……他也在东宫当差。像我们这样伺候人的,日子其实一眼望得到头的,找个老实本分的,原也盼着日子最好是寡淡如水……偏偏总要起些波折。那日他回来说是浑身冷,早早的用了晚膳就歇下了,夜间就发了热……”

    说着,愈发沉沉地叹了口气,“第二日,就没了。大夫说,是前两日染了风寒,寒气积郁在体内,这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明明,他的身子骨一直挺强健的。大约,就是命吧!”

    许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钱嬷嬷扯着嘴角笑笑,“那孩子也是,说是求学、求学的,也不知道求的什么,这么些年不着家……前阵子回来了半日,一碗饭还没吃完,吃了一半就跑了……说是回来吃的,我热了三四回,也没见回来。倒是让人过来捎了句话,说是……走了。”

    姬无盐喝茶的动作微微一滞,这件事怎么听着都有些古怪,她便问,“传口信那人,可认识?”

    “不认识。”钱嬷嬷低着头摇了摇,手指攥着衣裳,那是她紧张的时候带着的小动作,“那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瞧着挺俊朗的,就是有些严肃……倒像是何处见过似的……只是想不起来。”

    什么样的急事,会连半碗饭都来不及吃,就得匆匆离开?

    “这些年,没想着出趟远门过去看看?”

    “倒是想过的。只是每每提起,那小子就说远得很,来去一趟也不容易,再问便烦了……”彼时想想,也的确是那么一回事。在东宫当差,就算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地离开这十天半个月的,便也就作罢了。

    却从未怀疑过,所谓“求学”的真实性。

    “孩子大了……事事不由娘了。”说着,悄悄看了眼沉默着的姬无盐,又扯着嘴角笑了笑,“其实,像咱们这样的人……若是孩子闯了祸,在外头躲着,咱们也是帮不上忙的……倒不如,就由着他去吧!”

    姬无盐掀了眼皮子往钱嬷嬷那处看去,脸上笑容淡了些。

    之前倒是没听出什么来,这会儿若是还没听出其中隐晦的意思,便也越活越回去了。目光落在对方紧紧攥着衣角的指尖,直截了当,“嬷嬷若是有什么难处,直言便是。你既在我府上办差,若是能帮的,我自是会相帮一二。”

    “老奴……”钱嬷嬷拧着衣角,半晌,到底是将事情和自己的猜想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她原是不打算说的,那国字脸看着就不是简单的人物,姑娘即便聪慧,但到底是势单力薄,若是贸然得罪了权贵,轻则被迫离开燕京城,重则……

    重则,她不敢想。

    所以,说完之后,她仍然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姑娘,老奴只是事情在心里憋地久了,难受,想找个人说说……大力那孩子这些年借着求学的名义躲在外头,有什么事情也不同当母亲的说,以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奴也不清楚。姑娘也不必去费心管着了,若是、若是……权当他还在外求学罢!”

    说完,声音都哽咽了。

    心里头其实都清楚,若是真的还和以往一样,便不会有人送银票来的。

    大力……大约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能怎么办呢?之前什么都不说,以至于想要找都找不到,茫茫人海里,难道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带着并不多的盘缠,一个州一个州、一个镇一个镇地去找吗?

    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本就如无根的浮萍般飘摇,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就等在下一个早晨。

    头上落下一只手掌,带着些许凉意,透过本就已经并不浓密的头发,渗到头皮层上。

    少女倾身过来,轻轻抱了抱她,“好……回去以后,你把那张银票给我看看。兄长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钱庄,兴许他能知道线索,我帮你问问……若是为难,我便也没有办法了。”

    她并未保证,但反而显得真诚。

    钱嬷嬷张开双臂,做了这辈子最最僭越的一件事——将她的主子紧紧地抱住了,“谢谢……”

    出口,已经哽咽。

248 国字脸,不知名姓,来自东宫(一更)

    一路回到府里,钱嬷嬷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到自己房里,将日日压在枕头底下的信封送去了姬无盐那,银票连着那些债主的名单,一并给了姬无盐。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钱嬷嬷自认只是一个半道入队的下人,于东家来说,便是连忠心都还有待考证。姑娘其实压根儿不需要管她的“闲事”的,即便自己因这件事影响了差事,不过就是打发了走人罢了。

    可……姑娘管了。

    姬无盐看着手中银票,一千两,“楚”字标记,当真是兄长的钱庄。她将那些债主名姓一一看过,个人、赌场、还有地下钱庄,一笔一笔,少则几两、多则上百两,甚至还有一个几吊钱的……只是,没有一个眼熟的。

    姬无盐一一看过,将银票递给古厝,“拿着这个,去问问钱庄,这面额不算小,伙计瞧着日子对了账簿,应该会有些印象才是。至于这些债主……钱嬷嬷,你且先收着吧,若是无事,自是最好,若是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你来寻我。”

    一千两,足以压垮一个孤寡的母亲、也足以让钱嬷嬷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但对姬家来说,却完全不值一提。

    姬无盐自认不是什么圣贤之人,东尧盛世但仍然路有饿殍,她不可能一一救过,何况她即便能帮一次,可能帮第二日?但钱嬷嬷不同,她做了一手好吃的江南菜,兴许便是上官鸢那些灰暗难捱的日子里,最后的一点慰藉。

    是以,若是举手之劳,姬无盐愿意帮一帮。

    钱嬷嬷却觉得不妥,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姑娘……那银票够还了,够的……您已经帮老奴许多,这月钱也高,许多老伙计都羡慕老奴遇到这么好的东家……怎能还能让您还债,不行的不行的……”

    “无妨。”她低着头叠好那几张纸,递还给钱嬷嬷,“那一千两,给你留着当养老银子。若是无用,就搁在楚记钱庄……你家姑娘不缺银钱,放心。”

    风尘居的琴师,其实是赚不了多少银钱的,就是个表面风光的营生,看若水这些年下来仍然置办不起城中一处看得过去的宅子就知道了。但无盐姑娘的银钱,一直都是个谜,她来燕京城数月,置这么大一处宅邸,养这么多人,日子看起来仍有富余。

    有人说,是因为她十两银一方的请柬,但满打满算才多少钱,再者,无盐姑娘本就懒散,早期统共也没上几次台,后来风尘居歇业,她更加不曾和其他姑娘一样铆足了劲地去世家夫人面前献艺,倒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流言蜚语里。

    钱嬷嬷虽不知姑娘还有何来钱的路子,听说前阵子陛下赏赐了不少宝贝,但显然那些御赐之物也只能看看不能兑换成黄白之物的,便也只苦口婆心地劝着,“姑娘,老奴不能拿您的银钱。那句话叫……叫……无功不受禄啊?就是这个意思,老奴不能拿。”

    “有功的。”姬无盐笑笑,没有详细解释,只道,“你若是不拿,我便在楚记再给你存一千两,你应急的时候去取。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放心吧,你值得。”

    钱嬷嬷推拒不得,自是千恩万谢。若非姬无盐拦着,便是说什么都要跪着好好磕几个头的。钱嬷嬷连连道着谢地走了,说实话,自己也没想到,不过就是见姑娘消沉带着她出去吃一顿早膳罢了,银子还是对方付的,竟有这般“福泽”。

    古厝很快就回来了。

    楚记钱庄如今本来就是姬无盐在打理,姬无盐懒得管,尽数交给了古厝。是以,伙计们也认得这位掌事的,自是尽心尽力地查了——倒也巧,这人也算是楚记的大客户。大抵是觉得楚记素来纪律严明,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来问个客人的底细就往外抖,是以,对方根本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这么大刺刺地亲自来办了这件事。

    国字脸,不知名姓,来自东宫。

    “东宫……”姬无盐靠坐在软塌里,总觉得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目色沉凉,抿着的嘴角扯着讽刺的笑,“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是李裕齐冲着我来的呢?”

    买命钱啊。

    “兴许是冲着钱嬷嬷去的。彼时她在东宫,那次事情之后匆匆离开,当时李裕齐自然不会管一个下人的来去,但如今回过味来了,自然要一探究竟……”古厝在她身边坐了,偏头去看她,小丫头昨儿个消沉极了,今日有些事情做做,看起来好了不少。他温言细语,“回来的路上,我去了一趟钱嬷嬷的家里,本想着问问周遭邻居,你猜怎么着?”

    姬无盐靠向椅背,懒懒地,“不猜。”姬小姐从来不喜欢这种猜来猜去的戏。

    “呵……”古厝笑,“我才问了一句,那邻家妇人就嘀咕着,说这年头怎么都来找钱家寡妇,还说我来晚了。我便给了她些银钱,问她之前那人如何形貌……她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脸型方方的,看起来不苟言笑严肃得很。”

    “果然是东宫的人……”

    李裕齐啊……你当真是无恶不作啊。姬无盐叹了口气,“看来……钱嬷嬷的儿子,是没有了。”

    李裕齐的性子,最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日色从枝繁叶茂的枝叶间洒下来,姬无盐轻轻闭了闭眼睛,一时间有些替这个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妇人心疼。只是,就像钱嬷嬷自己说的,她们这样的小人物,其实即便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儿子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可更多的可能也只是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一气之下,以卵击石?如此,一家人倒是整整齐齐地,在下头碰面了。

    唏嘘间,门房来人,说是衙门的宋元青宋大人到访。姬无盐这才想起之前去衙门的事情已经后续的布置,最近事情太多,一时间竟将宋元青给忘了。她半起了身子,吩咐道,“请进来吧。”

249 宋元青登门(二更)

    彼时去找宋元青,倒也并不觉得宋元青就能对自己和盘托出崇仁殿的诸多细节。姬无盐只说自己知道了些似是而非的秘密被人追踪,想要寻求保护。

    这位年轻的大人,最是正直,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

    只是,事情就是自姬无盐离开后不一样的。入夜,院中窸窸窣窣声渐起,还有压抑着的说话声,宋元青披了衣裳出去看,却什么也看不着,只有风吹了树叶沙沙地响。翌日,宋元青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窥探、跟踪,但对方似乎也甚是警惕,如何也抓不住。

    他们存在着,却又好像并不存在。

    这样一整日下来,宋元青自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因为姬无盐来了一趟衙门,连带着自己也成了监视的对象?只是……姬无盐所言,却又和案子所查到的情况并不相符,若真是太子府安排的人,显然说不通。

    宋元青第一反应,大抵就是道宗教余孽,设计栽赃陷害东宫,意图挑起朝堂纷争。

    “宋某是觉得,此事牵涉道宗教、牵涉东宫,兹事体大,有些事情,宋某还是要来请教一下姬姑娘才是。”说着,微微作揖,以一介朝廷官员之身,对一个姑娘家作揖。

    可见真诚。

    只是,对姬无盐而言,真诚并不管用。她招呼着宋元青坐了,吩咐了古厝上茶,才容色微微笑着,“之前小女去衙门宋大人那处求助,大人似乎还不是这般态度。不知,这短短时日间,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宋大人一改之前相信东宫从未牵涉其中的观点?”

    “姑娘误会了。”宋元青摇摇头,没有动面前的茶杯,近乎于耿直地为东宫说话,“宋某的意思并非是东宫和道宗教有牵连。反而是道宗教想要借姑娘之口……姑娘除了宋某,没有同旁人说起过此事吧?”

    “那倒是未曾。”姬无盐搁下手中茶盏,抬眼看过去,“宋大人并非没有证据便妄下定断之人,小女能否问问,宋大人为何如此确定,此事和东宫没有干系?”

    宋元青抿了抿嘴,直言道,“抱歉,无盐姑娘。此事事涉崇仁殿的大火,宋某……宋某不能说。”

    “呵……”姬无盐敛着眉眼轻轻笑了笑,摩挲着案几之上的白瓷杯,慢条斯理地斜睨了一眼宋元青,“宋大人这话说的……如今是宋大人想从小女这里问出一些情况来,可自己却藏着掖着的,倒是让小女觉得,大人并非诚心呢……”

    宋元青蓦地看过去。

    女子眉眼雍容,眼神间都带着些许华丽之色。她懒洋洋看过来的时候,竟让人觉得有些压力,便是尤郡主都从未有过如此气势——理所应当地和朝廷命官讨价还价的气势。

    宋元青几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起一个姑娘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之前因为有人窥伺、跟踪而心生惬意登门求助的女子,大抵不过只是伪装罢了。

    他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下意识地抿了一口,没喝出什么好赖来。只是有些紧张,于是借着喝茶的间隙,盘算着该如何行事。

    姬无盐自是明白,只敛着些许笑意看着宋元青,好整以暇的。

    态度明明白白地搁在那处。

    宋元青茶水喝了一口又一口,很快一杯茶水见了底,他端着,仍然没放下。姬无盐含笑问道,“看宋大人喜欢……不若,带些回去?”

    宋元青正在想着如何打破僵局,闻言一愣,“什么?”

    姬无盐指指那茶杯,笑,笑容温婉又耐心,“茶叶呀。上好的龙井……古厝,帮宋大人倒上。”

    宋元青这才发现茶都喝完了,讪讪笑着道不必了,“多谢姑娘款待,宋某不讲究,茶在宋某这里也尝不出好赖来,反倒浪费了好茶。”

    姬无盐点点头,没接话,古厝便也没有上前倒茶。

    茶杯空了,一时无言,尽皆沉默。姬无盐倒是无妨,宋元青却觉得尴尬。

    一来,他没有和姑娘家相处的经历,如今姬无盐言笑晏晏的看着他,早已心跳如擂。哪还想得起来一开始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只隐约剩下一个念头——果然,女子太过漂亮,本身就是一种利器。二来,毕竟是他主动登门请教,如今沉默以对,自是尴尬。

    心中七上八下的,到底是叹了口气,低声唤道,“姬姑娘……”

    对上对方视线,那眼神太透彻,仿若有种洞悉人心的力量。宋元青在那样直接的视线里,没来由地一阵尴尬,竟是下意识收回了眼神,只低了头看自己喝过的那只茶杯,“姬姑娘。宋某有句话想问问姑娘。”

    “宋大人请讲。”

    宋元青默了默,到底是对上了她的视线,轻声问道,“姑娘……到底是为什么来这燕京城?”

    姬无盐挑了挑眉,“宋大人以为呢?”

    她的模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些许戏谑,看起来不大认真。宋元青攥了攥手心,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姑娘既要本官坦诚相待,自己也不便藏着掖着了吧?”

    “来姬家拜访姑娘之前,本官也做了些功课……”他注视着姬无盐,不敢放过她最细微处的表情,“若是本官记得没错,上官夫人母族便是姓姬的,如今上官家避世之处亦是江南……姑娘……不知姑娘……可是那个姬家?”

    此前从未起过疑心,天下姬姓之人何止万千,便是燕京城中也许就有不少。开始怀疑是因为江老……江老择徒,是出了名的严苛,便是传闻桃李满天下,也多是受教过罢了,但要说师徒之名,却是没有的。

    何况关门弟子……

    显然只有天赋是不够的,若非氏族倾尽阖族之力悉心栽培,如何能够于千千万万人之中脱颖而出……只是,这样的女子,又何必栖身于风尘居做一介琴师?

    如此才起了疑心。

    他看着姬无盐,再一次认真说道,“还请姑娘,如实相告。”

    “呵……”姬无盐轻笑,并未意外——若是宋元青到现在都未曾怀疑过自己,便也不值得合作了。

250 疑点重重(三更)

    “呵……”姬无盐笑了笑,摩挲着白瓷杯,“小女来自云州姬家,之前有所隐瞒,实乃无奈之举,还请宋大人体谅。上官夫人乃是小女姑母,表姐离世的消息传到江南,姑母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小女才冒险走这一遭。”

    说完,姬无盐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如今看来,到底是小女自不量力了。”

    女子笑容苦涩而艰难。

    墨色的瞳孔里,半点光芒也不见,沉沉压着,像是有些负面的情绪被压抑其中,沉沉压着眼前的女子。

    宋元青竟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垂着眉眼的女子,轻轻掀了眼皮子看来,背着光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模糊,只声音空灵又落寞,“我一个弱女子……便是想要知道一些真相都艰难……如今倒好,听了些似是而非的,宋大人却说并非如此……”

    “吧嗒……”

    一滴水渍溅落在姬无盐面前的茶杯里。

    宋元青诧异看去,怔了怔,姬无盐……哭了?她实在……实在不像是会哭的人。宋元青虽然和姬无盐交集不多,可就凭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擦肩,他仍然觉得,姬无盐并不是会哭的人。

    她足够温柔,也足够坚强。

    “姬姑娘……你……你莫哭呀!”

    “我、我……”眼眶里还盛着晶莹的女子,看起来可怜无助极了,她倔强地没有擦一擦眼角,“我、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如此,我就能、就能回去告诉姑母,兴许,姑母的病,就能好了……”

    宋元青默了默,到底是轻叹一声,对方既是坦诚了,还引地人姑娘如此梨花带雨地想起了伤心事,实在不妥。宋元青是真的对姑娘家的眼泪束手无策,犹豫片刻,到底是说道,“崇仁殿的大门……不是被人从外面锁着的。而是从里面锁着的。”

    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颤,姬无盐带着恰到好处地意外看过去,“大人是说……”

    “是的。那场大火,崇仁殿上下三十七人,无一人生还……可彼时,明明只要打开殿门的门锁,她们就能逃出来了……”这也是朝廷主张是太子妃自己纵火的主要原因。

    “而且……”宋元青看向姬无盐,“而且崇仁殿前前后后统共有十六个防止走水的莲花缸,平日里都是盛满了水的。即便下人有所疏忽没有检查,但大火那日前,燕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雨,不可能完全干涸的。”

    莲花缸干涸,便是崇仁殿外的下人看到起火,想要救活也必须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接水。

    掌心攥地紧紧的,姬无盐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悉数情绪,她的声音冰凉地像是数九寒冬里不化的冰,“那日……太子在何处?”

    “太子在御书房被陛下叫住问话,一直到崇仁殿火起,下人前去报讯,太子才匆匆赶回……却也无力回天。”

    “还有……还有别的吗?”

    宋元青摇摇头,正要说没有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应道,“有一些……不算细节的细节。彼时宋某询问东宫一些下人,有那么三四个,都有提到一件比较古怪的事情。他们说,太子妃平日里温和仁厚,从不动怒。偏偏那阵子,有些古怪,有些暴戾,崇仁殿的下人们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被责罚。”

    “最最严重的一次,因为一个下人摔了她的一只孔雀石簪子,被狠狠的打了二十棍子……一直到起火的那天,她仍卧床休息,是唯一活下来的第三十八个人,只是那日宋某问话的时候,听说她因为伤势过重,去了……”

    孔雀石簪子……

    掌心被嵌地生疼,却仍然不及心脏处的疼痛。

    孔雀石,名贵无匹,产自遥远的塞北之外的深山山体之内,怕是整个东尧都找不出几块,李裕齐大抵是不会费尽心思寻了来送给上官鸢的。宋元青口中的那支簪子,大抵是上官鸢及笄礼上,自己送她的,自是宝贝异常。

    只是……上官鸢啊,那个傻子,曾经是连血腥都见不得的人啊……

    思绪百转千回间,她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水渍,“抽干莲花缸中水,可能是旁人所为,也可能是自己。锁了殿门不出,可能是自己纵火,也有可能是躲避来自外界的危险,不得不退守宫中。情绪性格上的变化,更加不能说明什么……宋大人,小女信您为人,追求正义、追求真相,还请宋大人……”

    她缓缓起身,对着宋元青行了一礼,“还小女一个真相。”

    “小女并非鲁莽行事不知轻重之人。小女只要一个真相,不管最后真相是什么,是东宫、还是别的势力,小女都不会以卵击石,更不会牵连了大人受累。小女……小女只想带着真相回归故里,告慰卧病在床积郁成疾的亲族。”

    说着,眼角又一道细细的光泽缓缓滑落,“上官家族避世多年,姬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商贾之家……所求不多,还请大人……请大人成全。”

    “我、本官……”宋元青伸手去扶,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看着对方突然大颗大颗掉落的泪水,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起来,他狠狠一咬牙,“好!本官答应你!”

    有风拂过,掀起少女面纱一角,露出一方肌肤细腻的下颌,白地有些晃眼。衬地那双瞳仁愈发漆黑地像是深渊寒潭般吸人魂魄。

    眼眶里还盛着泪,她抬眼看来,执着地要一个保证,“宋大人此言,可当真?”

    应完,其实宋元青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崇仁殿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一来,疑点重重每一种说法都立不住脚跟,二来,事涉东宫,太子也有嫌疑,谁敢揪着不放?

    只是,宋元青是个重诺之人,轻易不许诺,许诺却必践。他点点头,“当真。”

    姬无盐似是倏地松了一口气,她整个人腿都软了软,跌坐在自己的椅子里,虚弱地开口,“如此,多谢宋大人了……”

251 姬姑娘邪乎(一更)

    宋元青又围绕着那日后山上的情况问了一些细节,譬如有没有看到对方穿了什么衣裳,姬无盐说有,夜行衣。

    宋大人抽了抽嘴角,仍然不放弃,又问,言语之间有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譬如说,地域方面的习惯?姬无盐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在对方满怀期待的视线里,颔首说道,“有,都是燕京口音……”

    宋大人默默垂了眼……他隐约觉得姬姑娘有所隐瞒,可对方气质太“百变”,犀利的时候犀利,憨傻的时候憨傻,半点不正常的痕迹都寻不着,又坐了半晌,喝了一杯茶,甚至连对方用什么武器都问了,眼看着实在问不出什么了,才恹恹地回了。

    回去的路上,却又隐约觉得不对劲来——自己是去问情况的,怎么反倒好像问没问出什么来,倒是被问出不少?

    这姬姑娘……邪乎。

    邪乎的姬姑娘将两处得到的消息总结了一下,反倒愈发不确定上官鸢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东宫绝不无辜。

    ……

    许四娘搬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洛歆和许四娘提过几次,想着搬回来和许四娘一块住,但都被无情地拒绝了。对许四娘来说,女儿跟着自己,最多只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仵作,但住在姬家,跟着姬无盐、跟着陈老,她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大夫。

    沈洛歆便也不提了,只时不时地陪着她吃顿饭,说说话。

    今日,一时忘了时辰,吃完晚膳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无月的夜,星辰点缀在漆黑的幕布上,高高悬在头顶。沿途屋舍门口几盏或明或暗的灯笼,在晚风里飘摇。沈洛歆提着灯笼往回走,影影绰绰的光线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洛歆一边心不在焉地走,一边想着同心蛊的事情。

    陈老说,针灸只能压制住姬无盐体内的同心蛊不发作,想要彻底根除还是要找到另一只蛊母在谁的身上。彼时暗室之中,只有姬无盐和宁修远在,运气好的话,在宁修远身上,若运气不好……可能就在黑袍人那……

    这段路她走了许多遍,早已熟稔于心,便是闭着眼都能走到姬家。

    只是蓦地,一道影子出现在余光所及之处。

    起初,她也没在意,此处并非荒野之地,又非半夜三更,时不时总有些路人实属正常。只是,渐渐的,她觉察出不对劲来——这影子,总查到好处地和自己保持差不多的距离。

    她快,对方也快,她慢,对方也慢,屋舍门口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成一种渐次变长渐次变短的旋律。长的时候,对方的影子堪堪能盖上她的脚尖,短的时候,那影便消失在了余光里。

    但不管这段时间里自己的速度如何变化,下一次影子拉长的时候,它仍然能盖上自己的脚尖。

    沈洛歆一下子恐慌了起来——她被跟踪了。她再一次被跟踪了,但显然,这一次大约是没有另一个古厝来救自己了。

    幸好,时间不算太晚,路上偶尔还能遇到个行人,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对方并没有急着对自己动手。

    提着灯笼的手都在颤,可她仍稳着心神假意没有发现对方般,和路上认识的、不认识的擦肩而过的行人一一打了招呼,她不敢回许四娘家,也不敢贸然喊人——她不知道姬无盐安排的暗卫在不在,若是不在……莫说打草惊蛇了,自己的小命怕是都要交代。

    眼看着大路已经走到尽头,接下来有一段不得不走的小径,那条路上便是白日里都难见一人,莫说这夜间……对方若要动手,便是最好的时机。

    她一步跨入那条小径,猛地转身朝后看去,对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暴起之际沈洛歆已经闭着眼睛猛地喊道,“再不出来我就要死啦!”

    劲风起,猎猎作响,刮得自己脸颊都生疼,而后倏地径直。只余下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沈洛歆偷偷地,一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倏地,她双眼瞪地铜铃般,死死盯着对面的黑袍人,满脸惊恐!

    那张脸……那张脸……

    剑光后至,身前暗卫欺身上前迎敌,一边不忘叮嘱他们护着的沈洛歆,“此人武功高强、却无同伙,姑娘赶紧离开!”

    两人自然一早就发现了跟着沈洛歆的黑袍人,只是一来,市集之中动手难免伤及无辜,二来,也是为了隐没在暗处考量一下对方的实力。

    对方在为自己拼命,自己却只顾自己逃命……沈洛歆自觉做不来,可留下却也只会拖后腿,她朝着身后看了看,自处距离姬家已经不远,犹豫再三,到底是捏着拳头唤道,“等着!我这就是去叫人!两位大哥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这话既是说给暗卫听,也是说给黑袍人听。

    说完,她转身即跑。

    不知道是不是黑袍人太过于自信,还是根本没想到沈洛歆身边会有暗卫,竟然真的只身一人跟踪,沈洛歆一路狂奔,期间也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回,也顾不得疼痛和狼狈,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

    再跌倒,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姬家门口,冲着两个隐隐有些打瞌睡的门房高声喊道,“快!快找古厝!有刺客!”

    门房一惊,再多的瞌睡瞬间被打散,清醒地不能再清醒,逃也似地去找古厝。

    一直到这时候,沈洛歆才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原地……就连十几步开外的大门她都走不动了,只觉得遥远似天堑,全身上下摔的、跑的,总之哪哪都疼,她坐在地上,像是离水太久的鱼,大口地呼吸着。

    只是,黑袍人到底是没有抓到。

    古厝赶过去的时候,两个暗卫一个受了伤在原地,还有一个追出去没追上,正好赶回来。

    暗卫的武功并不低,但到底不能和亡命之徒相比,古厝和黑袍人交过手,对这个结果也不算意外。三人一道回了府,去找陈老,才知陈老正在给姬无盐针灸。

252 那张脸……(二更)

    等姬无盐针灸完出来的时候,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受伤的暗卫经由哪哪都疼的沈大小姐处理了伤口,先去歇息了。

    而惊魂未定的沈大小姐还等在院子里——她看到了被覆在宽大斗篷和黑色蒙面巾之下的那张脸。

    “一张被彻底烧焦的脸。”沈洛歆一边回忆那一刹那看到的画面,一边将心里的不适压下去,“他的下巴也很古怪,像是被切了一半似的……还少了一只眼睛……”

    沈洛歆拧着眉头,将姬无盐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感受着另一个人传递过来的心跳声,她才没有觉得那么恶心和恐惧。她咽了咽口水,才怔怔看向姬无盐,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就这只……就这只,姬无盐,你见过吗,不是瞎了,是整个儿……整个儿没了!”说着,又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地想要涌出来……

    她第一次有些厌恶于自己的这项能力。

    姬无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沈洛歆的背,心思却沉沉的坠了下去,烧焦、刀伤、丢了一只眼睛……

    “无盐,你知道我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沈洛歆抱着她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午夜梦回之际,神思还在还在梦中游艺,以至于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游在外的样子,“我就在想……一个好好的人,如果不是自出生就这样的话,那他的性格……该多么扭曲……”

    那些过往,会变成愤怒、怨恨,一点点地积郁在心底,慢慢发酵,直到某一日彻底爆发。

    用现代一些的话语来说,就是“反社会型人格”。

    “无盐……”沈洛歆一阵一阵后怕,“无盐,这样的人太可怕了。道宗教的事情有朝廷在管,你、你……”想劝她不要管了,可张了几次嘴,到底是开不了那个口。

    至今为止,姬无盐左肩之上还有一道伤疤就来自那个黑袍人,陈老那里一堆的祛疤圣品,她偏从来不愿意用,显然是记着仇呢。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随和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实际上却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被人捅了一箭的仇,沈洛歆实在不敢劝她说就这样罢了。

    到底是叹了口气,叮嘱道,“两个暗卫都没能拿下他,还伤了一个,上回古厝也让他逃脱了,可见武功是真的高,你……你以后行事可要小心些,还有……出门切莫独自一人。”

    姬无盐颔首道好,目光落在沈洛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才发现那只手上细细密密的都是细小的擦伤,再看她身上还未来得及换的衣裳,微微一怔,“这是……”

    沈洛歆低头扯了扯衣服,呵呵地笑,也不在意,“就、就跑回来搬救兵的时候,摔的。没什么大碍,就是些擦伤。”

    姬无盐无奈苦笑,轻轻打了下她的手背,回头吩咐子秋,“去打点水来。”

    “不用了……你刚针灸完,其实应该立刻去休息的。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了那张脸之后,有些不敢睡,想着找说说话大抵会好些。”

    姬无盐没放人,掀了她的衣袖看过去,那些擦伤不算重,手腕上和掌心比较多,再往上就是胳膊肘那边还有几条,那处摔地重,衣裳都破了之后才擦到的肌肤。

    “跑几步就这样……”姬无盐将破损的袖子挽起来,一边小心翼翼的擦着,一边轻轻地吹着气,动作轻柔,说话却嫌弃,“当真是太弱了些。明日起,我让古厝带着你每日早晨去跑步,锻炼锻炼身子。”

    沈洛歆一张脸瞬间垮了,“不要吧……古厝整日里板着张脸,他看起来并不愿意带我这个累赘……”

    “那岑砚。”姬无盐擦干净了那只手掌,又上了药,冰凉的药膏抹上去并不痛。上好了药,她又用帕子包了,才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方才的话题,“岑砚这几日正带着寂风锻炼身子呢,你正好一道。”

    “寂风才七岁……我再不济,总不能跟着一个七岁孩子一起锻炼吧?”沈洛歆还在垂死挣扎——这世道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早起锻炼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愿意。

    姬无盐扯着嘴角呵呵地笑,斜睨了眼沈洛歆,“你先跟上一个七岁的孩子再说这话吧……”

    微黯的光线里,沈洛歆清晰地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嫌弃……她抽了抽嘴角,听说寂风那小子每日里都要晨跑、马步、练剑,也算见过几回,的确有模有样的。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自己真的连一个七岁稚儿都不如。

    “许四娘将你托付在我这里,我便不能让你出事。”伤口都处理完,姬无盐洗了手,才正色看向沈洛歆,“你也说了,黑袍人武艺高强。虽然我为你安排的两个暗卫都是出类拔萃的高手,但谁也没有办法保证万无一失……何况,黑袍人今日失手,下回呢,他会不会安排同伙在暗处盯梢?待你落单之际……届时,你当如何?”

    “总之,锻炼锻炼,强身健体总是没错的,就算是逃跑,也跑地比较快,不是吗?”

    跟哄寂风似的。

    但凡超过七岁,就不会相信一个半点武功不会的姑娘家,通过强身健体,能跑赢一个绝世高手。

    只是沈姑娘觉得应该给难得哄个人的姬无盐一点儿面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强身健体的确没什么坏处,至少,就算受了伤,好地也快些。于是她笑着颔首,“好。看在姬小姐面子上,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地给岑砚这个机会。”

    微微抬着的下颌,骄傲又可爱。

    说完,自己也笑,笑着笑着,却又沉默了下来……这一夜的惊魂甫定,终于是过去了。只是,前路仍坎坷难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尘埃落定。

    “罢了,想那么多作甚!”沈洛歆笑笑,起身伸了个懒腰,回眸冲着姬无盐笑,明眸皓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黑袍白袍,先睡一觉再说!”

    姬无盐看着她,支着下颌笑地眼神迷离……这世间啊,就是有这样的女子,她并不倾城,却足够鲜活耀眼。

253 都是半生不熟的人(三更)

    “当真是这个道理。”姬无盐靠向椅背,看着热血凛然的沈洛歆笑,“天色不早了。沈大侠先去歇息吧。”

    沈大侠被这个新的称呼给很好地安慰到了,背着手微微颔首,一本正经地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就破功了。她似是突然想起来般,微微一顿,转身问姬无盐,“白行今儿个突然来找我,说是明日去后山爬山……他找你了么?”

    “未曾。”姬无盐摇摇头,“明日我陪宁老夫人去进香……”

    彼时宁老夫人说是近日心神不宁得厉害,后来宁修远失踪的消息就传了回来,该说是母子间的感应吗?

    夜色暗沉,无月星稀。

    夜间起了风,院中的石灯笼晃地厉害,距离最近的一盏猛地跳了几下,灭了。

    沈洛歆似是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讪笑着去看姬无盐,正准备发几句牢骚,目光触及姬无盐的时候,却突然地沉默。暗处的女子,低着头,神情有些模糊不清,却仍让人觉得些许压抑。

    宁修远的事情,沈洛歆是不知道的。

    她看着这样的姬无盐,只觉得有些莫名地担心,“你……还好吧?”她问,上前两步站在廊下,可仍然看不大清姬无盐的表情。

    正准备走近宽慰一二,却见姬无盐抬头看来,眼底情绪平和,带着几分淡淡笑意,还打了个哈欠,“无妨。就是有些乏了,你快去睡吧。”

    是不早了。沈洛歆便也没怀疑,“成,那我去睡了,明日还要爬山……也不知道那小子突然去爬山作甚……你也睡吧。”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朝着身后挥了挥手。

    一直到她消失在门口,姬无盐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脚有些麻,她抬手拦住了子秋伸过来的手,缓了一会儿才沉默着进了屋子。

    子秋亦步亦趋地跟着,轻轻唤道,“姑娘……您……奴婢方才去陈老那处拿了些安神的香料,要不,奴婢给您点上吧?”

    “不用了。”

    “可您……可您昨夜就没睡……”昨夜的蜡烛亮了一夜,子秋就在门外守了一夜。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宁修远失踪的人,因此更加心疼自家姑娘。

    姑娘明明是那么尊贵的人,明明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美好的家庭、恩爱的夫君,还有荣华、富贵与海阔天空的自由。偏偏……如此坎坷难行。

    看着姑娘沉默,子秋只觉得心疼,她蹲下来,拉着姬无盐的手,将自己的脑袋枕在对方的膝盖上,轻声宽慰道,“姑娘,宁大人一定会没事的。连楚公子都说他多智近妖,不是吗?明日您还要陪着宁老夫人去进香,若是憔悴了、或者精神不好了,她一定会起疑心的。”

    姬无盐垂着眼睫看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子秋的头发,半晌,她听见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应允道,“帮我把安神香点上吧。”

    “好。”

    ……

    翌日一早,暗沉的天际刚拉开一道亮线的时候,姬无盐就醒了。

    安息香的作用下,她睡地仍然不是很安稳,做着似是而非的梦,梦中许多人,他们在她的梦里上蹿下跳地折腾,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姬无盐觉得比睡觉前还要疲惫。

    她睁着眼躺在那里,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她甚至觉得自己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她醒了,却又没醒。

    一直到钱嬷嬷推开院子的门,进来打扫,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秋季的清晨听起来格外有生活的真实感。然后是子秋进来了,后来是寂风,一直到这时候,姬无盐才缓缓地坐起了身子,披了衣裳拉开门扉,院中,寂风正捧着一本书轻声背诵,抬眼看到姬无盐,倏地丢下了书本扑向了姬无盐,“姑娘!早安呀!”

    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

    钱嬷嬷停下手里的活,冲着她憨厚地笑,轻声唤道,“姑娘。早安。”

    朝阳落在脸上,姬无盐就这么站在门口,微微仰着头,闭了眼……就在那么一瞬间,她终于觉得,回到了现实。

    宁老夫人是在早膳后不久,过来接她的。

    姬无盐出门的时候,看到了马车旁的老夫人,以及……站在她身边的,搀着她的尤灵犀。

    看得出来,宁老夫人对于自己最初的隐瞒有些不自在,上前拉着姬无盐的手一个劲地寒暄,“丫头,脸色怎地如此苍白?昨儿个未曾睡好?早膳可用了?”

    姬无盐一一回答,同老夫人道了好,和韩嬷嬷打了招呼,最后才冲着尤灵犀微微颔首,却并无只言片语。但看得出来,老夫人还是瞬间松了一口气。

    其实……老夫人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纵然姬无盐再如何不喜尤灵犀,但当着老夫人的面、又在自家门口,姬无盐是断断不会先行发难让人瞧了笑话去。只是,想要她同尤灵犀做戏装友好姊妹,她却是做不来。

    跟在老夫人后头上了马车。车夫落了帘子准备离开之际,却见另一辆马车哒哒驶来,车窗之内,露出白行那张潇洒风流的脸。而马车前面,赫然挂着陆家的牌子。

    “白家小子呀……”宁老夫人在马车里,冲着对方点头致意,白行身后探出一张已经有些陌生的脸。

    陆江江。

    姬无盐看着那牌子,陷入了沉思……昨夜沈洛歆说,白行邀约,请沈洛歆去后山爬山。彼时自己便觉得些许古怪,白行那人最是喜欢热闹,按着他的性子,莫说自己了,就是子秋他都会带上一嘴。可他没有……

    古怪归古怪,但昨晚的姬无盐寻思着兴许人家找沈洛歆有事也说不准,便也没有在意。

    可今日……沈洛歆这边,多了个陆江江,自己这边,多了个尤灵犀,都是半生不熟的人,莫说邀约出行了,就是擦肩而过都有些尴尬要移开视线的那种。

    姬无盐靠窗而坐,支着下颌看着错身而过的马车,勾了勾嘴角……这事情,古怪地透着一股子令人不悦的味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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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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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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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