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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29 宁三爷:还是好地快了些

    姬无盐也是疏忽,竟然没有注意到墙角后何时出现的人。

    只是此刻对那人身份心里却已经隐有猜测,她眉眼微敛,看着那道血色痕迹,轻轻将血珠抹去,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垂手遮了痕迹,“无妨,咱们进去吧。至于杨公子……还烦请小哥招待一二,虽未到风尘居营业时辰,也不好怠慢了杨公子,普通的茶水还是要准备些的。”

    门房小厮松了一口气,没出大事真是万幸。他赶紧拱手应是,顺便拦住了叫嚣着的杨少菲,“杨公子,请稍待片刻,小的这就为公子准备茶水。”无盐姑娘既吩咐了是“普通”的茶水,自是最普通的待遇,给张凳子坐坐、解解渴,自是可以了。

    杨少菲:……很气,可人转眼就不见了,若是执意为难一个门房小厮,将事情在门口闹大了,届时父亲怪罪下来,又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想了想,咬牙,“不必了!本公子倒也不缺你们风尘居一杯茶水!本公子明日再来!”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边走边咬牙切齿,都说要同聪明人打交道,这风尘居从上到下,就没一个聪明人!加上宋元青,当真是愚不可及!

    ……

    谁也没有看到,风尘居对面的小楼阖着的窗户后面,宁修远沉着脸色搁下了手中的茶杯。杯身轻叩杯托,声音在安静地落针可闻的室内,有种渗人的孤清。

    虽然宁三爷从来不笑,但身为贴身侍卫的席玉还是能轻易从一张表情本就不多的脸上很好地分辨出宁修远并不常见的喜怒来——譬如此刻,是怒了,只是不知道……因何而怒。

    宁修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只看着杨少菲离开的方向,声音微沉,“这小子……还是好地快了些。”

    席玉:?不是您老人家特意送去的药么,不然杨少菲怕是还得躺上十天半个月的,如今倒是嫌他好地太快了?

    “属下……今夜去揍他一顿?”

    让人好起来不容易,让人继续躺回去就太容易了!

    宁修远侧目看他,目色更凉。半晌,他缓缓起身站到窗前,看着风尘居的大门,问,“杨铄让他儿子来做什么的。”

    “道歉的。杨大人去见了太子,太子没见他……谁都知道叶夫人和皇后娘娘是手帕交,太子估计觉得杨大人这是两头讨好了吧,自是不乐意的。太子让人传话,该道歉道歉,该认错认错,说是反正杨少菲也没什么骨气。”

    “这就是……道歉?”宁修远嗤之以鼻,“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找茬的呢。”

    席玉轻笑,“杨家幼子,被宠废了。”

    有风起,拂过室内檀香袅袅。

    微风里,男人声音低沉和缓,宛若午夜梦回情人耳畔的呢喃,“既已废,那就废到底吧……”

    ……

    姬无盐回了院子,也没处理伤口,坐下倒了杯茶,沈洛歆刚准备开始碎碎念,就见门口探进一个脑袋来,笑起来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都在呀。”

    鹅黄裙衫,腰间盈盈一束,衬地整个人又嫩又娇,发间一支蝴蝶坠饰,步履间翩跹若飞。

    姬无盐目色微闪,缓缓靠向椅背,眼底带着势在必得的浅笑,“若水?找我……有事儿?”最后的儿化音,含在唇齿间,意有所指。

    若水今日没有抱着她的琴,只拎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裹,步履间蹦蹦跳跳的,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前几日吃了你家的点心。今日上街正巧见着,也给你带些,尝尝?”

    半起了身子去接那包裹,伸手的时候露出腕间伤痕,却又瞬间缩了回去,若水一惊,“你这是……”

    “无妨。”收了手,将油纸包搁在一旁,并没有打开,只含笑道谢,才解释道,“方才不小心,在桌角那擦了下,无妨。”

    若水蹙眉并不赞同,“怎么能无妨呢,咱们姑娘家的皮肤自是最要紧的,若是留了些许疤痕,多不好看……我那有些舒痕膏,相传是高山之巅的雪莲所制,宫中贵人都在用,待会儿我让丫鬟送来。”

    姬无盐自是推拒,只道太贵重了,怎地好意思?

    若水挪了挪屁股,讪讪笑着,欲言又止,半晌,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笑笑,才道明来意,“其实……其实我也有事想要拜托无盐。”

    “都是一个楼里的姐妹,但说无妨。”

    即便如此说,若水看起来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看了看沈洛歆,沈洛歆识趣起身,却被姬无盐拽住,道,“若水姑娘请说吧。”

    姬无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水自是不好请沈洛歆出去的。半晌才问,“听说……听说无盐要去参加明日白家的宴会?”

    指尖轻叩扶手,面纱后的眸子落在对方身上,闪过饶有兴趣的光,面上却半分不显,只颔首,道,“是的。”

    “那……能带上我吗?”

    说完,又急急解释道,“无盐不要误会,我、我不是为了攀龙附凤……我、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却有些说不出来。

    姬无盐只挑眉看着,也不催,也不问。

    若水似乎有些紧张,竟“啊呀”一声直直站起来,跺了跺脚,“我、我就是想去那样的场合弹曲子!我、我想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的曲子,我、我也想成为那些夫人权贵的座上宾啦!”

    说完,满面通红。

    倒是有些莽撞的可爱,像受了惊的兔子。

    姬无盐有些……意外。并不是没有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可这个人此刻看起来……格外地真实。

    一直以来,姬无盐都是提防着若水的,即便现在也是。这个笑起来格外天真的姑娘,其实多少有些看不清深浅。可这些话,姬无盐……信了。

    她是真的想要更多的人听到她的琴、喜欢她的琴。

    “既如此,明日你跟着我一道去吧。只是不一定有机会……”姬无盐目色柔软,轻笑,“朝云是个性子淡的,不大喜欢这些场合,下意识就给推了,你若喜欢弹琴,同她说一声,让她留意着。”

030 好宁三爷这口

    若水喜出望外,“真的可以?!”

    姬无盐曾听朝云提起过几次若水,无一例外都是夸赞,说她是这风尘居的台柱子,一手琴曲出神入化,一把金丝楠木伏羲琴神妙高古而雄浑苍润,在她手中半分不曾埋没了。

    朝云是真正见过好东西的,当得她如此赞誉,若水在琴艺方面,当是真的惊艳才是。

    倒是想……会一会。

    点头,半起了身子给她倒茶,应承道,“自然是可以的,若水若能成为夫人权贵的座上宾,对风尘居来说也是一件双赢的好事,何乐而不为?朝云姑姑对你诸多赞誉,我倒是也想听一听若水姑娘的琴音。”

    “当不得姑姑如此赞誉。”两个看起来很熟络的人,说完了正事之后便显得诸多生疏,若水看起来也有几分不自然来,摸了摸鼻子,还未冷却下去的脸愈发红艳艳的,“无盐的琴音才是绕梁三日。听说太子殿下也曾派人打听过无盐何时登台呢。”

    沈洛歆倏地抬头看去,见对方言笑晏晏间并无异常,在看姬无盐也似是未曾听见般,一时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些……兴许,只是凑巧。

    只是这俩人看着挺热情,但也因为过于客套而显得生疏。就差将“我同你不熟”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若水坐了一会儿,再三道了谢,才起身离开。

    没多久,她的丫鬟就过来了,送来了舒痕膏,姬无盐谢过,让人将丫鬟送出了门,舒痕膏搁在一旁,没用。

    沈洛歆指了指那小罐子,“听说的确价值连城……”

    姬无盐摇摇头,“无妨,不过一些小擦伤罢了,何必兴师动众的。”

    “你……不信她?”

    “没有。”

    说着没有,可那罐据说只有宫中贵人才能使用的一小罐子价值千金的采用高山之巅名贵雪莲制作而成的舒痕膏,却不见姬无盐再看上一眼。

    沈洛歆如此诧异着,蓦地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来……都说这是宫中贵人才能用的,市面上铺子里也没见有卖,这若水的舒痕膏,又是哪里来的?若水……当真如她自己所说那般想要成为权贵座上宾而至今没有门路吗?

    ……

    白老夫人是出了名地爱热闹,隔三拆五就会宴请平日里往来的夫人小姐们用用茶说说话。

    当然,其中用意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给白少爷相亲。

    白家百年书香门第,白家世代重臣,老爷子位居内阁首辅,白大人年纪轻轻任工部尚书,白家显赫除了宁家再无对手。只是,白家子嗣单薄,到地如今这一代阖府上下也只此一子,便是白行。

    就这么一棵独苗苗,白家上下自是都当眼珠子宝贝着,也幸好,白家祖上足以根正苗红,即便如此被溺爱,这白行倒也未曾染了半分不良习性。

    加之容色风流,自是有不知道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偏偏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这位白家唯一的继承人年近弱冠莫说谈婚论嫁的对象、就是连姑娘都未曾多瞧一眼,倒是令白老夫人操碎了心,三不五时地在府中设宴招待京中诸位夫人小姐,偏每逢此时,白行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出门不归,竟是从未在宴会上碰见过。

    若说巧合……怕是白老夫人都不愿信,举着拐杖追着这个平日里手指头都不舍得动一下的宝贝大孙子追了三座院子。

    城中渐渐有了些许不大入耳的流言。

    “城中百姓都开始传言,说咱们白家的大少爷,竟是好男风。”一袭深紫锦缎长袍的男子坐在窗沿,嘻嘻一笑间,露出右侧又尖又小的虎牙,带着几分可爱的嬉皮笑脸,“母亲昨儿个将我招去,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地,大体就是让我离你远些,生怕我成为你好的那个对象。”

    白行闻言,嗤笑,“你?回头你告诉令堂,且放宽了心吧,本少爷又不眼拙。”

    “你——”

    白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支着下颌懒洋洋地笑,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子,傲傲娇娇地冷哼,像个矜贵的小公主,“本少爷若是好男风,也不至于好你这口,定是……要好宁三爷这口的。”

    “噗!”

    紫衣男子猛地失态,喷出一口酒来,却顾不得去管衣裳上的酒渍,见鬼了一般地看向隐没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男人,瞠目结舌——够胆!

    宁修远鲜少地出现在这里,进来后基本上都是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闻言,也没见多大的动静,只闭了眼去端身侧的茶杯,稳稳地,又闭了眼喝了一口,才抬了抬眼皮子,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白行躲闪的表情上,没说话,又闭了眼。

    白行这才猛地呼出一口气来——说完,自己先害怕地都不敢呼吸了。

    紫袍男人干笑两声,嫌弃,却也不敢笑地太嚣张,遂又转了话题道,“这两日,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风尘居,可听说了?”他问的自然是白行,虽笑话白行没出息,但他自己也是万万不敢去招惹宁修远的。

    毕竟,这城中宁三爷若是还有个年龄相当的“发小”,那就只能是白行了。白行至少还敢开开宁修远的玩笑,旁人却是如何也不敢的。

    宁家幺儿,如仙近妖,如佛近魔,喜怒莫测,无人敢惹。

    白行挑了挑眉头,言语中却带着几分不屑一顾,“你都说满城风雨了,如何不知?这杨家吃相也着实难看了些,同一个舞姬不清不楚地……呵。掉价。”

    “再说这风尘居,听着听着,却也觉得赞誉过盛了些……不过就是个附庸风雅的酒肆罢了,殊不知,这楼起高了,地基却不稳,总是摇摇欲坠的。三爷,您说呢?”

    宁修远仍闭着眼,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紫袍男人并不诧异,倒是白行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故意说些不大好听的话,就是想看看宁修远的反应。毕竟,这位爷之前看起来,对风尘居格外地关注了些……

031 花厅争执

    今日是赏花宴,在白家后花园。

    姬无盐来的时候白家门口已经停了许多马车,车夫们大多相熟,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话。

    姬无盐递过帖子,嬷嬷弯腰将人迎进了府,边走便回看姬无盐,暗忖,风尘居……此前帖子也送去过,只是人一直只推脱着说是刚来帝都琐事颇多,后来又听说各府相邀都给推了,老夫人便知那管事姑姑是个不爱多事的。

    只是这帖子每次仍旧照发,老夫人的意思是,这是他们这边的情分和态度。

    倒是没想到,这次来了仨,其中还有一个……挺眼熟的。再看这戴面纱的姑娘,眉眼之间颇为惊艳,自称无盐,想来就是那位据说重金请回来的。

    当下便愈发客气了些。

    正值夏季,后花园百花争艳,姑娘们穿地比花儿还缤纷娇嫩,夫人们反倒比较素雅。此刻不管门第高低,所有人言笑晏晏间,都是得体、礼貌到近乎于完美的表情。

    嬷嬷站在台阶之下,做了请的手势,“姑娘,花厅到了。请入内吧。”

    姬无盐含笑谢过,跨步上了台阶。

    却听夸张到入耳都觉得甜腻的嗓音响起,“哟!这不是……我那……姐姐吗?”

    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

    沈乐微。

    打着风尘居的旗号来的,沈洛歆不想惹事,便只跟在姬无盐身后,没出声。

    沈乐微其实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的,她只是沈家庶女。彼时老夫人吩咐,请帖送至沈府,老夫人的意思是,虽然许四娘和沈大人分府而居,可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沈夫人,帖子自然是要送去沈府。

    却是没想到,便宜了沈乐微——白家自是不好将上门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

    不过即便如此,沈乐微在白家宴会上的日子,着实有些坐冷板凳般无人问津。

    来参加宴会的,自是受到邀请的,也是奔着白家少爷来的,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是以那些夫人也不可能带着府上的庶女一道过来——平白无故地埋汰谁呢?于是,在这济济一堂的夫人嫡女之间,没有夫人携带的庶女,便显得势单力薄不招人待见了。

    除了几个门第不高的想着藉此攀上御史大夫的姑娘们同她寒暄几句,通常一整日都说不上几句话,甚至厅中许多人都不认识这位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姑娘。

    此刻咯咯一笑,声音又嗲又腻,倒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姑娘们面面相觑,“这位是……”

    “不熟,好像听她说过,似乎是哪家的庶女……”

    “庶女?庶女来这里做什么?还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可不……听说是沈家的。”

    “沈家?御史大夫?……听说他们内宅就是个烂摊子,正经夫人带着嫡出小姐分府而居,小妾带着庶女在内宅作威作福……府上下人也是没规矩的,叫那勾栏院出来的妾室为夫人……”

    “你咋晓得地如此清楚?”

    “我娘说地……让我少和这样的人家往来,凭白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声音不高,却也没有刻意压低,清晰地传到沈乐微的耳中,她面色微微一僵,沈洛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觉得火辣辣地灼痛,平素里骄傲惯了,哪里受得了,当下就忍不住了,“沈洛歆,你这什么眼神?你以为自己真是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之女?笑话!你就是一个仵作的女儿!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多少阴魂缠绕不散!”

    花厅不大。

    距离门口最近的姑娘夫人们大多悄悄往里挪了挪,身份搁在那,她们自然不会跟沈乐微一样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但多少也有些忌讳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沈乐微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要这花厅里的人,都孤立沈洛歆,最好还能将沈洛歆逼走。

    在风尘居门口直接对上杨少菲而没有半分势弱的姑娘,此刻只跟在姬无盐身后面色如常地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微微扯了扯,有些讽刺。

    只是,她不能坏了姬无盐的计划,便只低着头跟在身后。

    她想要息事宁人,沈乐微却不愿,见对方对自己不理不睬,当下又上前一步却推沈洛歆,却被正好走到身侧的姬无盐拦了,“沈小姐,自重。”

    “怎么又是你?你一个富商之女,也能受邀参加这样的聚会?”转念一想,料定这富商之女是跟着沈洛歆一道过来的,愈发不齿,冷笑,“一丘之貉。沈洛歆,趁着白老夫人还未过来,赶紧带着这几个人一道回去吧,莫要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说到丢人现眼……”姬无盐拦着的手仍未搁下,护着身后几人,“说到底,都是姓沈,不管窝里斗成什么模样,走出去总该演一演姐妹情深,若是演不了,形同陌路也是极好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沈小姐似乎并不知道这个道理,凭白让人看了许多的笑话。”

    “说起丢人现眼的,可不就是沈小姐吗?”

    沈乐微勃然大怒,“你……你算什么东西?!有点银子就想着混进来攀高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乐微!你闭嘴!”

    沈洛歆连名带姓地叫,脸上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何必去埋汰别人?再者,我原先并不打算戳破你的那点儿小伎俩,我且问你,你如何进来的这宴会?莫不是偷偷用了白老夫人送去沈家的帖子吧?那帖子……你扪心自问,真是给你的吗?”

    声音不高,却字正腔圆,即便一张脸并非倾城之姿,但板着的样子气势也端地很足。

    四下恍然,“我就说嘛,这白老夫人虽好客,也断断不会邀请这样的人过来,听说她的娘是勾栏院出身,这教出来的女儿打小也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说别人想着攀高枝……呵,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才是真的藏都藏不住了。”

032 假的宁修远

    平日里和沈乐微也算有几分交情的姑娘们这会儿也纷纷沉默着不说话。

    一来,谁家府上没几个看不惯又干不掉的妾室庶出,就像姬无盐所说,再如何不对付,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场面上还是得装大度,但也因此,夫人小姐们提起妾室庶出总是不待见得多。

    二来,所谓“攀高枝”,白家对在场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高枝”,若是能攀,谁不想攀?沈乐微用来刺激姬无盐的话,到底是无形中中伤了了许多人。

    倒是姬无盐,许多人此前未曾见过,带着面纱却也看得到那双眼睛……漂亮地有些过分。这些个夫人都是人精,眼睛也毒,看着姬无盐就觉得那眉眼之间的气韵不似普通富商。

    何况,沈乐微看不出来,不代表他们看不出来,方才嬷嬷可是全程陪在这姑娘身边的……显然,这才是白老夫人邀请的对象。

    当下上前寒暄,“此前未曾见过这位小姐,不知……如何称呼?”

    “姬。”姬无盐颔首浅笑,“风尘居,姬无盐,见过诸位夫人。”

    “原来是风尘居……还是白家的面子大,此前让府中下人送去了帖子,可你们管事姑姑总说手底下的姑娘担不起事,给拒了……甚是可惜,回头姬姑娘同你家姑姑说说?”

    “姬……”有人喃喃,“此前听说风尘居重金招揽了一位名角儿,便是姬姑娘吧?不若,今日姑娘给咱们来一曲儿?”

    姬无盐含笑拒绝,只道今日来的仓促尚未准备好,说着,侧了侧身,让出身后若水,“这位是若水姑娘,是咱们风尘居的台柱子……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得了老夫人的允许为诸位献曲。”

    若水忙不迭地上前行礼,心中却惊异,很明显,现场的夫人小姐更想要姬无盐来表演,这样的机会也是不可多得,她却……

    风尘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青楼,说是青楼,倒更像是酒肆。听听曲、赏赏舞、喝喝酒,谈谈事,朝中许多官员都会来此,有些甚至携家带口。加之最近风尘居声名鹊起,夫人们对风尘居的姑娘更是热络了几分,想着若是能赶在所有人前面将风尘居请回自己府里,自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当下纷纷邀请,“若水姑娘呀?我家大人也曾夸赞过……他说你手中的是上古名琴……什么伏羲……啊呀,我是不懂啦!不过大人对你甚是赞不绝口,今日看来有耳福了!”

    “前几日便想着去风尘居坐坐的,偏总抽不开身,琐事太多了……”

    “说起来……姬姑娘,咱们如今也算熟识,本夫人且打听一下哈,那杨家,闹得沸沸扬扬的,是真的吗?”

    话题一转,从热情的客套一下子到了八卦上,姬无盐都有些意外于这些夫人的“熟识”原来如此简单,当下只笑道,“倒也不是很清楚,但想来……应该不会空穴来风才是。”

    话未满,夫人们却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恍然笑笑,“是的是的,咱们也就是好奇下、好奇下……哈哈。”言尽于此,诸多盘算都隐没在言语之外。

    这边一下子成了花厅的中心,热闹非凡,俨然已经忘记了沈洛歆“仵作女儿”的身份。

    沈乐微自是不乐意,她原是要借助这些人将沈洛歆赶出去的,哪成想,倒是让她成了中心,当下冷哼,“不就是个歌姬……说到底,就是哼哼唧唧哄男人开心出卖色相罢了……”

    “原来……我朝名伶在沈家小姐眼里,就是这样的定义。”花厅之外,有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而来,脚步虽慢,气势却足,“老身倒是头一回听说……也是新鲜。”

    说着新鲜,脸上却无半分笑意,一双眼睛冷冷沉沉的。

    白家老夫人。

    花厅中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姬无盐慵懒身形有些紧绷,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才若无其事地跟在人群里行礼。

    外祖母书房的墙壁上,有一幅她亲手画的画像,庄子里的下人谁都不允许碰,每每都是外祖母亲自擦拭,擦着擦着便唏嘘感叹。

    因着看见太多回,画像中的女子容貌几乎镌刻在了脑海里,即便时隔多年,音容已改,可于人群中蓦然相见,姬无盐还是第一时间便认了出来。

    是她。

    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发间只一支木簪,别无他物。

    外祖母的故人……只是不知,时过境迁,故人……可依旧?

    ……

    与此同时,白行所住的水榭小院内,始终闭目养神的宁修远若有所感地睁开眼,看了看沙漏,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起身拍了拍袍子,道一句,“时辰差不多了,该过去了。”

    白行没明白,“过去,去哪儿?”

    宁修远懒洋洋地侧目看去,像看傻子一样看白行,“白老夫人宴请,不去坐坐不合适吧?”

    白行瞠目结舌,像看到一个假的宁修远。

    兴许这人年纪老了,都爱给人做媒。祖母给自己做媒之余,总要捎带上宁修远。宁白两家交好,宁修远纵然不愿,也总给几分面子,请个三五回就过来一回,即便不来也总找个周全的借口。来了之后却也大多躲在白行的院子偷闲,也不露面。

    今日却道不过去坐坐不合适?

    唬鬼呢!

    偏唬了鬼的那个人已经背着手施施然地出去了,白行看看外头,日色当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回头看看同样一脸诡异的紫袍男人,抽了抽嘴角,“陆江江,方才那个,是三爷吧?”

    被叫作“陆江江”的紫袍男人也是震惊地什么都忘了,木讷地点了点头,半晌低喃,“兴许……假的吧……”

    说完,才猛地反应过来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当下虎了脸,呵斥,“闭嘴!小爷我叫陆江!”

    陆家霸王陆江江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不管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格外敷衍的名字,他在任何场合都坚持自己叫“陆江”。

033 无盐便是甚好

    陆江江这辈子最想不明白的就是,明明老爷子也是认字的,也是朝堂之上能舌战群儒的,看起来明明也是饱读诗书的,偏他们家孙辈的名字,陆鸣鸣、陆欣欣、陆江江,还有一个陆天天……何其敷衍又幼稚!

    偏父亲又是个大孝子,祖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一句“贱民好养活”就轻易地接受了陆家第三代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名字……

    陆江江端着手中半杯酒幽幽地晃,摇头晃脑,恨铁不成钢,表演地成分很足。白行懒得搭理他,眼看着宁修远已经出了院子,抓了手边的扇子就追了出去。

    陆江江心思素来跳脱,方才还在感慨自己敷衍的名字,这会儿见人都走了,当下搁了酒杯就追了出去,“白行,你小子慢点儿……你家太大,我不认路!”

    ……

    花厅里,白老夫人端端正正坐在了主位,平日里素来以温和好客出名的老夫人,此刻端着表情的样子,多了几分不苟言笑的威严。

    目光落在低着头的沈乐微身上,宛若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压着,压地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只低了头搅着手中帕子近乎于嗫嚅,“小女、小女……小女不是这个意思……”

    “我朝陛下重礼乐,教坊司里的名伶都是领俸禄吃皇粮的,平日里也是闻鸡而起三更而睡勤加苦练的……怎地到姑娘口中,就是哼哼唧唧哄男人开心出卖色相了……”

    沈乐微咬着嘴唇,“我、我……”

    “沈小姐还是慎言地好,且不说这是本夫人的客人,由不得沈小姐指桑骂槐。就说这话传出去,往小了说,是沈小姐看不起这些个名角儿,往大了说……老身活了这一把年纪,也是不敢说那种话的,沈小姐自己领会吧。”

    往大了说,就是说宫中陛下昏聩不明,说着满朝勋爵都沉湎女色……

    这话,谁敢担?

    沈乐微虽领会地没有那么清楚,却也被此刻济济一堂却压抑沉默地气氛吓得噗通一声跪了,吓得满头冷汗淋漓。

    自始至终站在姬无盐身后未曾出声的沈洛歆叹了一口气,这罪名……重了,沈家担不起。沈乐微不懂事,她沈洛歆却不能不知轻重,当下上前一步,行礼,“老夫人,庶妹不懂礼数,出言鲁莽举止无状……只是老夫人莫要动怒伤了自个儿身子。”

    “你是……”老夫人抬眼看去,微微颔首,“你是许四娘家的姑娘?眉眼间倒是像你母亲……性子也像,此前相邀,你母亲总信了那些个劳什子的玩意儿推脱不来,倒是许久未见了,老身此前身子骨不爽利,还是她一帖药给看好的呢!”

    许四娘,是个仵作。

    此间夫人们可以接受一个仵作的女儿同席而坐,却大多对仵作接受不能,这会儿听了这话,却又纷纷笑言,挖空了心思想着许四娘的好话来,只是本就不熟,加之坊间对许四娘也没什么好话,于是说了许久仍旧只是老夫人提到的那些,譬如,性子好,譬如,医术精湛。

    连表情都有些牵强。

    也有转而夸沈洛歆的,“到底是嫡女,气度就是和庶出不同,即便被诸多针对,却还是顾全大局。”

    “姬姑娘不是说了嘛,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便在内宅如何不对付,对外总是一个姓的……虽是直白了些,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说到姬姑娘……咱们还想着听曲儿呢,若水姑娘的琴音可是一绝,老夫人,一道听听?可莫要让一些不明不白的人……坏了心情。”

    话题就这么被轻轻带了过去,到底是在自己府上,又是个小辈,总不好太过针对,老夫人心中虽不悦,却也没再说什么,便依了夫人们的意思,请了若水弹曲,目光却落在姬无盐的身上。

    老夫人在花厅外其实已经站了很久。

    久到足矣将所有争执看在眼底,也包括这个姑娘温和表象下的锋芒,更包括……她的名姓。

    “姬”不是什么大姓,可全国上下姬姓之人也是数不胜数。

    偏那姑娘背对着自己伸手护着身后之人的样子……莫名地,让人眼热。很想……看一看她的脸。

    “姬姑娘。”老夫人低声唤道,招招手,“过来。”

    拍了拍身侧的椅子。

    若水的琴音的确堪称一绝,技法娴熟,加之名琴加持,花厅里的夫人小姐们大多沉浸其中,姬无盐猫着身子从人群之后走过去,行了行礼,还未说话就被老夫人一把拉了过去,按在自己身侧。

    “姑娘姓姬?”老夫人目不转睛看着她,彼时未曾细看,此刻入眼便微微一怔,好一双……含情眼,眼尾微挑间,竟有几分那人的神韵在……

    手中不自觉用了力,姬无盐有些吃痛,却半分不显,只含笑应道,“回老夫人,是。”

    “可是……艺名?”风尘居的姑娘大多都有艺名,大多都是好听文雅的。

    抓着自己的手愈发失了控,隐约能察觉得到颤着,姬无盐摇摇头,“小女姓姬名无盐,来风尘居的时间尚短,想来朝云姑姑还未想好小女该唤什么艺名。”

    “不必换、不必换、无盐便是甚好……”老夫人有些失神喃喃着。

    一曲《高山流水》华丽收尾,夫人小姐惊叹之余终于也注意到此间动静,看着老夫人抓着人姑娘的手情绪隐约有些激动的样子,一时间面面相觑,蓦地产生了一些危机感来。

    白老夫人……莫不是看上这姑娘了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不至于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来……坊间虽都传闻白家少爷如何如何,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白家眼光太高?一般人能入了老夫人的眼?即便这姑娘入了她的眼,白家少夫人也不是老夫人一人说了算的,家室、背景、涵养,可不都得好好评估着……容貌反倒是最次。

    可即便如此自我安慰着,再看姬无盐……却又总觉得不那么得劲儿了,互相交换了眼神,遂有人开口道,“姬姑娘……这若水姑娘的琴音甚是好听,不愧是风尘居的台柱子。只是……咱们倒也想听听姬姑娘的,不知,可有幸?”

034 又见面了

    彼时恭维,是场面,是没有利益冲突时的善意交好。

    可在座几乎都是奔着白家少夫人的位置来的,说到底,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将姬无盐当作对手。可如今……在座何时见过白老夫人如此近乎于失态的样子过?

    当下哪里还坐得住?纷纷张口附和,要姬无盐也来一曲。

    若水却感念姬无盐带她来这宴会,给她机会弹曲,正要为她开口推脱,蓦地看到施施然过来的身影,犹豫之间,到底是坐回了原位。

    沈洛歆不知道姬无盐弹地如何,只听说风尘居为她造势良久,除了回来那日登了台之外,之后也没见如何上台,兴许……如此想着,便笑呵呵地出言劝阻道,“前有风尘居的台柱子在前,无盐上台岂不献丑?夫人们今日且饶了她吧。何况……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日无盐姑娘来地仓促……”

    “这好办呀。”有女子轻笑,帕子掩着唇,妆容精致的眉眼染着细碎天真的笑意,“这若水手中的,不是传闻中的伏羲琴嘛,赫赫有名的名琴,总不至于这器还不够利吧……”

    说完,咯咯轻笑,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姬无盐找借口罢了。

    既是抱着崭露头角的目的来的,每每宴会进行到一半,也多有一些姑娘家表演一些琴棋书画的才能,可如今就像沈洛歆所言,前有若水一曲《高山流水》将起点拉到那么高,之后无论谁再上去,即便避开了琴这一项,却也多少有些平平无奇了,她们需要一个人来缓冲一下。

    姬无盐就是首选。

    沈洛歆还待说话,就见姬无盐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到嘴的话便咽了回去,只目色仍旧担忧。

    姬无盐制止了沈洛歆,才转首问老夫人,“不知府上可有琴?”

    “用我的吧……”

    姬无盐摇头轻笑,“金丝楠木伏羲琴,我可不敢糟蹋了去,随便一把就好。”

    老夫人对着身后颔首,嬷嬷自是吩咐下去了,没一会儿,琴就摆上了。嬷嬷对姬无盐很是客气,带着几分爱屋及乌的热络,笑眯眯地问姬无盐,“姑娘,这把可好?”

    少女一手搁上琴弦,几分慵懒几分惬意,不似对着满堂宾客,倒像是午后小憩方起有了些许雅兴般,随手微抬指尖轻轻拨过琴弦。

    “铮!”

    只一声短促琴音,带着无限绵长的余韵回荡在花厅之内,众人只觉得整个人的胸腔都跟着颤了颤,便见女子回首轻笑,“多谢嬷嬷,此琴甚好。”

    说完,指尖又是轻轻一拨,余韵未消,第二声已起。

    紧接着,音律便似泉水般涌来,仍是方才那般信手拈来的味道,曲未成曲,而调亦非调。偏那些音,冷冷沉沉的,如金玉相击,一声声砸在心上,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

    花厅之内,除了琴音再无任何声响,便是呼吸都下意识敛了……

    花厅之外,某道身影静静伫立,眼底染了细碎星光,带着猎人终于见到了猎物的势在必得——这姑娘,看似温善可欺,呵,没想到竟是暗藏利爪,这曲……用了些许内力。

    白行匆匆而来,听了片刻,背手而上,踏进花厅,轻声赞叹,“低处如坠深渊,高处却似翱翔九天,快时疾风骤雨,慢若百花绽放,和缓处如临小桥流水,钢硬时又似金戈铁马……当真妙哉。一曲,已尽世间万般峥嵘。”

    这些年,燕京城中文弱之风盛行,许多名门闺秀连说话的声音都掐着,起初只觉温柔,听多了却又觉得总少了那么一股子气,似悬而未悬的样子。近年流行的曲舞也多是婉转悠扬、吟花颂月之类,美则美矣,总缺些神魂。

    主座之上,女子素手高高抬起,最后一音已成,至高、至清,宛若惊雷炸响在这酷暑盛夏季。

    龙游苍天,凤唳九霄。

    “当真……酣畅淋漓。”白行微弯了腰,“在下白行,不知姑娘此曲,可有名目?”

    姬无盐起身行礼,才道,“兴之所至,随心而奏,并无名目。”

    抽气声起……竟是,随手弹的!

    难怪,一开始几个单调的音符,虽好听,却更像是试音,没想着紧接就弹了起来,半点儿准备都没有似的。

    白行只作不识对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折扇轻摇,“祖母从何处请来的妙人,今日倒是有耳福。”

    姑娘们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白家宴会隔三差五就会举办,每次大同小异,但即便如何无聊,她们也从不缺席,只为了有机会和白家公子说上几句话。

    可白行从未出现过。

    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等到了白行,却被姬无盐抢去了风头——这风头,还是她们拱手让出去的。

    怎么可能不郁闷?

    如今见他很有兴致地发问,看着姬无盐的眼神都带着光,当下咯咯笑着搭了话,“白公子有所不知,姬姑娘是风尘居重金请回来的乐师,父亲大人有幸听过一回,赞不绝口呢!”

    风尘居的乐师,自是进不了白家的大门——这姑娘说完,悄悄抬了眼看白行,白公子当真是长得一副好皮囊,温雅风流,便是没有如今这家世,也让人心向往之……

    “原来是风尘居的乐师,难怪随兴所奏,皆是天籁。”白行含笑转身,朝着外头扬了声,“三爷,您说是吧?”

    三爷?!

    三爷也来了?!

    今日什么日子,怎地这些个平日里见一面都难的公子哥儿一个接着一个全来了?打地众人一个手足无措!

    便是老夫人都不敢怠慢,半起了身子张望,吩咐身后嬷嬷,“快去请进来……这孩子,宁家幺儿来了,你也不说一声,就让人在外头站着,失礼了!”

    “无妨。”宁修远拾阶而上,站在花厅门口对着老夫人行礼,“今日闻此天籁,所行不虚。老夫人莫要客气……姬姑娘,又见面了。”

    姬无盐在听到白行提到“宁三爷”的时候,便是暗道一声,不好!

035 宜交好

    宁修远的声名太过于响亮,若说姬无盐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宁修远绝对是榜首。

    若是彼时知晓宁修远就站在外头,她是打死也不会弹这样的曲子的!

    古厝曾说,她姬无盐虽披了一张温顺如绵阳的皮,可骨子里却是承袭了姬家的孤傲叛逆,即便刻意收敛,可还是会有意无意间露出些端倪来。

    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暗自感慨,抬眼之际却已经端了最得体温良的笑,“宁大人。”

    宁修远背在身后的指尖轻轻碾了碾,没说话,听多了“宁三爷”的称呼,这一口一个“宁大人”,总觉得有些刻意为之的疏远。

    “你们……”老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诧异问道,“认识?”

    姬无盐颔首应道,“有过一面之缘。”言语间又一次拉出了距离感。

    头一回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说实话,这感觉……有些新鲜。宁修远落了座,接过嬷嬷泡的茶,言语舒缓,“此前有幸一道共过事。”

    共过事……自然不是什么一面之缘了。在场成了精的人们自是听出了画外音来,偏宁修远抬眼看了看姬无盐,又加了句,“姬姑娘当真……令人惊叹。”

    说着这话,言语温吞,可那视线落在身上却又焦灼,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姬无盐暗暗咬了咬后牙槽,懊恼于今日的沉不住气。老夫人用明显颤抖的手抓着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沉不住气了。

    姬无盐低了眉眼,避开对方太过于霸道的视线,“宁大人谬赞了。”

    “你们也甭客套了。”老夫人目色微转,抓了姬无盐的手搁在掌心,笑呵呵地交代宁修远,“这孩子很合我眼缘,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往后你替我照顾着些。”

    姬无盐自是不愿,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离宁修远远远的,最好此生都不会有所交集,当下就讪笑着拒绝,“老夫人……这如何使得,宁大人身份尊贵、事务繁忙,怎么可以劳烦宁大人。”

    宁修远慢条斯理拨着茶杯杯盖,闻言抬了抬眼皮子,眼神一如既往地微凉,“无妨……既是老夫人相托,晚辈自当遵从。”

    不必。

    姬无盐又咬了咬后牙槽,只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惹了这尊大佛的注意,那探究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自己身上,着实令人不得不防,她咬着牙,咧着嘴笑,生生笑出了森森寒气,“如此,先行谢过宁大人照顾。”

    宁修远容色微敛,眼底细碎的笑意一闪而过而不自知,这小姑娘……原以为是个清冷理智的,可如今看起来又不像。

    不经逗,像刚长了爪子的猫儿。

    宁修远隐约忘记了……在他自己这样的人面前,谁的爪子都不会显得锋利。

    老夫人却对此甚是满意,一边拍着姬无盐的手,一边旁敲侧击地问,“孩子,祖籍何处的呀,家里长辈可都康健硬朗?”

    夫人小姐们面面相觑,心中警铃大作,这问话……怎么越来越往并不喜闻乐见的方向去了呢?

    姬无盐眉眼低垂,遮了眼底诸多情绪,只轻声回道,“蒙老夫人挂念,小女祖籍江南,家中长辈身体康健。”

    江南……老夫人心头猛跳,声音却愈发温柔地像是生怕惊扰了某个梦境,“那……可有兄弟姐妹?”

    自始至终端着茶杯阖了眼的宁修远突然漫不经心地看了主座一眼。

    女子一方锦帕遮了容色,低了头眉眼垂着,睫毛纤长浓密看不清神色,她似是看着面前的琴,安静地像一尊完美的雕像。半晌,才听她轻声说道,“有……一位兄长。”

    宁修远搁下茶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如此……倒也子嗣不丰,同我家一样。”老夫人拍拍姬无盐的手,“方才我说同你有眼缘,是真的……往后呀,你多来走动走动,我做想着有个你这般的姑娘。白家也就白行这小子一个,虽然不大着调,但胜在品性还不错,往后你在这燕京城,有他护你。”

    “是……”姬无盐顺从地不得了,半分棱角也无,“多谢老夫人抬爱。”

    宁修远嘴角勾了勾,暗忖,这姑娘和方才弹琴时的锋锐判若两人,倒是……挺能装。

    “权当他就是你在江南的兄长!”老夫人说着,瞪了眼一旁自顾自吃瓜果的白行,“死小子,就知道吃吃吃,听明白了没?”

    白行乖巧颔首,“是,死小子明白了……您一会儿要求三爷照顾她,一会儿要求我照顾她,您放心,往后呀,这无盐姑娘旁人可惹不起了,怕是宫中陛下都要给几分薄面呢……”

    讨巧卖乖的样子,老夫人直接给气笑了,“也就你什么都敢说!陛下都敢编排,回头让你姑姑好好罚罚你!”

    “是是是……左右姑姑罚了我,心疼的还是您……”白行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嘻嘻笑着没个正形,只是心里却又兀自嘀咕着——祖母看起来,有些奇怪地小心翼翼,说着合眼缘,可字里行间却又带着些旁敲侧击的味道,倒像是在打听、求证什么。

    姬无盐……

    白行支着下颌看看自家祖母,又看看宁修远,暗忖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引地这两位如此……在意。

    老夫人哈哈笑着,指着白行环顾四周夫人,笑,“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皮猴子,说地什么话!”

    夫人小姐们附和着笑,说着些无伤大雅的吉利话,心里却齐齐暗暗松了一口气——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姬无盐和白行培养兄妹之情,如此,便不是要将人迎娶进门的打算。

    想想也是,即便再如何喜欢,这小门小户的姑娘尚入不了白家大门,莫说这在外头抛头露面营生的……即便是勋爵座上宾又如何,反倒清誉之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如此想着,再看姬无盐,便又觉得顺眼了许多,左右看起来这老夫人甚是喜欢,往后这姑娘如白公子所说,她们是轻易不能招惹了。

    宜交好。

036 智多近妖,不得不防

    前有风尘居台柱子一曲开场惊人,后有姬无盐随兴之作获白少爷高赞,自是再无姑娘们愿意“献丑”。

    左右也不会冷场。

    姑娘们更是忙着暗搓搓里地互相较着劲摆弄着坐姿争取将最完美的角度呈现在难得遇见一次的白少爷面前。

    偏偏白少爷只顾着吃瓜果,偶尔回头还同宁修远咬耳朵,说着说着,蓦地惊呼一声,“啊呀!陆江江那厮……又迷路了!”

    说着,起身旋风一样地跑了……

    还绞尽脑汁地换着姿势的姑娘们,傻眼了……

    倒是宁修远,仍老神在在坐着,不过宁三爷坐着也不看人,就阖着眼,连茶杯都没端,看起来像睡着了。加之宁三爷的名气太响,传闻中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姑娘们即便再想嫁进宁国公府,也是断断不敢主动去招惹这位的。

    甚至,其实所有人潜意识里都觉得,这尊大佛……大抵是要孤独终老了,毕竟,放眼望去,感觉谁也配不上宁家三爷。

    大佛,只适合供在庙里受这世间香火,实在不适合步入红尘。

    下意识地,众人连说话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而老夫人,仍拉着姬无盐不撒手,她想问地很多,可场合不合适不能问。加之其实她自己也还不清楚,是想要肯定的、还是否定的答案,最后也只是衣食冷暖地叮嘱着。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嚷嚷着陆江江跑走的白行还是没有回来。花厅里又镇着尊只可远观的大佛,气氛被压地低低地,像是沉闷的午后层层席卷而来的云,带着湿漉漉的潮气,让人呼吸间都觉得堵着什么。

    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夫人们各自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寻了些由头,告辞了,走之前还不忘和若水、姬无盐道了别,顺便像风尘居抛出了下次邀约的橄榄枝。

    和宁修远同处一室,姬无盐早已如坐针毡,当下也起身告辞,老夫人还待挽留趁着众人离去说说体己话,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毕竟才初见,有些唐突,所有这姑娘就在风尘居,往后日子还长着,便吩咐嬷嬷好生相送。

    谁知,宁修远突然起身,朝着老夫人拱了拱手,“晚辈正要回府,嬷嬷留步吧,姬姑娘……由晚辈相送就可以了。”

    “不必了。”

    姬无盐满脸写着拒绝,正绞尽脑汁想着托词,老夫人却似乎格外乐见其成,当下就应允道,“如此也好,那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说着,又摸了摸姬无盐的头发,将她散落在鬓角的一缕别到耳后,轻声宽慰道,“别担心,宁家幺儿这人就是外头传地厉害,其实人很好很热心,比我家那臭小子靠谱多了。去吧……”

    很好很热心……

    姬无盐实在不能将这五个字用在宁修远身上,至少,“很热心”这三个字,与“宁修远”是背道而驰的。

    可人老夫人都这么说了,若是自己太过于抗拒,一来,不给老夫人面子,二来,反倒显得唐突,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当下只能硬着头皮讪笑着称好,告辞转身之际,见宁修远低着眉眼整了整衣袖,露出腕间一截佛珠手串,绑着小小的同色流苏,乍一看,那流苏有些陈旧,待要再细看,却已被袖口覆住,半点不见。

    走出花厅,一路谁也没有说话。

    沈洛歆倒是想说,可碍于宁修远的赫赫威名,她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这世间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不用说一个字、不用做一个表情,只是安安静静杵在那里,都令人紧张到屏息以对——便是鲁莽如沈乐微,在宁修远进了花厅之后,也是一副偃旗息鼓的模样。

    沉默里,却有人突然低声惊呼,“啊呀!”

    打破沉默,有些突兀。是自始至终抱着她的伏羲琴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没有存在感的若水,她低头摩挲着腰侧,抬头看过来的表情都快哭了,“我、我的玉佩……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看看姬无盐,又看看沈洛歆,苦着脸央求,“沈姑娘,你陪我去找找吧?”

    沈洛歆与她不熟,可她最终选择沈洛歆其实很好理解,若水这样的身份,显然是不敢让宁修远等她的,而宁修远显然是要和姬无盐一道的,权衡之下,六神无主的若水自是会选择沈洛歆陪着她。

    沈洛歆自是不好拒绝,倒也没有多想,“如此……也好。无盐先去马车上等我们吧。”

    如此……不就剩自己和宁修远了?

    姬无盐转首,端着此生最温柔最得体也最虚假的笑容弯了弯腰,“毕竟是贵重的玉佩,人多找起来也快,不如……宁大人先行?”

    “无妨,既答应了老夫人将姑娘送出去,做人总要言出必行、有诺必践。何况,姑娘所言甚是,人多找起来也快,在下同你们一道找。”说着,又低头捋了捋袖口。

    宁修远这会儿充分展现出老夫人对他的评价——很热心。

    只是,这样的热心,旁人怕是不敢消受,至少,姬无盐觉得自己消受不了。她看了眼若水,眼底微光无人看见,只轻声吩咐,“莫急,左右在这府里,找仔细些。我先去马车里等你们。”

    “嗯嗯!”急地快哭出来的若水拉着沈洛歆就跑了。

    独留姬无盐和宁修远。

    不熟。

    一个试探,一个防备。

    明明并肩而行,姬无盐看上去却恨不得全身上下都写满“抗拒”二字。

    宁修远嘴角微勾,低声唤道,“姬姑娘。”声音微凉,入耳宛若这盛夏酷暑午后小憩方起时,递到手边的一碗酸梅汤。

    胸膛里,蓦地一跳。

    饶是再如何提防、戒备,恨不得离这个男人远远的,可姬无盐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连声音都近乎于完美。

    可……

    智多近妖,虽不一定是敌人,但绝对不是战友。

    尽量不要为敌,但绝对不得不防。

    指尖微微蜷缩,她没看宁修远,只低了头留给对方一个微乱的脑袋,格外温顺地问道,“宁大人有何吩咐?”

037 换个称呼?

    初见姬无盐,是在中元夜,这个姑娘自导自演一出并不出彩的、甚至漏洞百出也就小姑娘看不清楚的戏。

    是个有些小聪明却并非大智慧的女子。

    这是宁修远的第一印象。只是,那个姓氏……令他有些介意,便借了风尘居和杨家的事情再度试探,顺便搅一搅帝都表面平静的这一池子浊水。

    清冷、理智、骄傲,骨子里带着商人的精明,一毫一厘的得失都算地清清楚楚,也是精致到近乎于一丝不苟的,这是宁修远后来的印象。

    精明是姬家人骨子里的特质,而精致,是上官家的传承。

    姬家……有着太多秘密,难得有个姬家后辈出现,宁修远自是要探一探底细。

    只是,今次一见,却又不同。有些……有趣。

    于是,鬼使神差的,应允了老夫人所谓的“照顾”,甚至在眼看着白府大门近在眼前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说,“姬姑娘……既是相识一场,便不必‘宁大人、宁大人’地唤了,太过于生疏……不若,换个称呼?”

    刻意压低的声线,比伏羲琴的琴吟还要惑人。

    姬无盐低着头扯了扯嘴角,自始至终没有对上宁修远的视线,“宁大人说笑了,咱们……倒也算不上相识一场,不过是数面之缘,小女着实不敢逾矩了去。”

    “再者,您本就是我朝帝师大人,叫一声‘宁大人’才是最妥帖的。”

    “老夫人让我照顾你,她也说了,让你将白行当作自己的兄长……我和白行情头手足,若是往后被他听见你对我如此恭敬客套,怕是要觉得我故意摆官架子……若是因此同我生分便不好了……”

    与陆江江躲在某处偷闲的白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天空,无风、无云,艳阳天……怎地也不似能受寒的天气啊……

    姬无盐只觉得脑壳疼,实在不明白自己叫他一声“宁大人”,怎地就影响他和白行的兄弟情了?

    当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又一次咬了咬后牙槽,忍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耐着性子问,“那……依宁大人的意思,小女该唤您一声什么,才不至于令您和白公子兄弟生分呢?”

    很明显,咬牙切齿着呢,偏偏仍然看起来温顺可欺的样子。

    着实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方才听你说起,有一位兄长,如今白家白行也算一位,正巧我排行第三,想着你唤我一声三哥,也是妥当的,只是想来你的性子也是不愿的。”宁修远看着几步之遥的大门住了脚,低头看姬无盐,眼底暗芒闪烁,“不若,你便随白行唤我一声……三爷吧。”

    三哥?

    也亏得宁修远说得出口,姬无盐可以肯定,但凡自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宁修远一句“三哥”,自己瞬间就能成为整个燕京城的众矢之的!

    他知自己如何也喊不出口,只这般显得他退而求其次,自己这边便如何也不好拒绝他退让之后的“次”。

    当真是字字句句都带着些心思。

    “小女虽初来燕京城,可宁国公府三爷的大名却也有所耳闻……连白公子这种身份都要唤您一声三爷,小女如何敢高攀了去。只是大人既看着老夫人的面子厚爱几分,小女便斗胆跟着白公子唤您一声,宁三爷了。”

    说着,弯腰,微微一礼,“宁三爷,您先行,小女在此处候一候沈小姐她们。”

    称呼虽改了,一应礼数却仍旧周全,举止之间很明显地想要同自己拉开距离撇清关系的样子……宁修远悉数看在眼里,只是也深知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想从姬无盐身上探寻到姬家的秘密,自是急不得……

    便只是颔首,“如此,先行一步。”说着,背着手转身离开,出门之际回首,看到姬无盐低着头行了行礼。

    锋芒尽敛。

    只是……彼时峥嵘琴音里,碎金裂石的锋锐,又有几人能及?

    ……

    姬无盐站在门内等了一会儿,沈洛歆和若水还没回来,她便问了下人,说是方才瞧着两人往小湖边去了,说着,那下人指了指小湖边的位置。

    姬无盐蓦地一怔——那个方向,并非从门口去花厅的方向,若是真的丢了什么,也万万不可能丢到那地方去,若水……不会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宛若无头苍蝇似的满府乱找。

    思及此,姬无盐便没有再寻过去,只是道了谢,就回了马车等候,没一会儿,若水就有说有笑地出来了,身后跟着若有所思的沈洛歆。

    “这天气,热得很,想来你们回来定要牛饮。给,一人一杯……子秋做的酸梅汤,堪称一绝。”姬无盐推到两人面前,才吩咐了马车回风尘居。

    沈洛歆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可碍于若水在场,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找回了玉佩的若水明显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话也比平日多了许多,从白家的显赫,说到坊间关于白行的传闻,一直说到风尘居门口,还有些意犹未尽。

    ……

    白家。

    陆江江是真的想去花厅看看热闹的,毕竟,宁修远都去了,自己跟着去定是没错的。可他也是真的走丢了,甚至丢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连个能带路的下人的都没瞧见。

    一直到白行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放弃挣扎准备在树底下睡一觉了。

    陆江江挂念着花厅,只是白少爷显然不愿意再过去了,那些个姑娘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辣地、黏糊的、近乎于热切的眼神,让人格外不适。

    两人遂回了水榭小院喝酒去了。

    酒过三巡,白行说起风尘居的姬无盐,摇头失笑,“此前觉得风尘居赞誉太过,如今却觉得……只此一曲,便当得所有赞誉。只是可惜,没见着模样,那双眼睛倒是……勾魂。”

    陆江江抱着半坛子酒悠悠地晃,摇头晃脑,显然快醉了,说话声音都像梦呓,“要我说……这容貌气韵之上,比起那位来,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038 拙劣的演技

    白行酒量浅,却也喝得少,看起来并无醉意,只懒洋洋靠着椅背发问,“那位?又是哪位?”

    陆江江整个人突然一滞,阖着的眼里似有清明渐起,他缓缓收了翘着的那条腿,转身正色看白行,以一种格外沉缓的音调喃喃说道,“已故太子妃……上官鸢啊。”

    手中的酒坛子搁在身旁,他像是格外疲倦一般,满满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将脸埋了进去。

    不知怎地,白行突然觉得这廊下的风,吹着有些冷。

    既是已故之人,白行实在不知该如何措辞。何况,坊间传闻他也多少听了一些,一时间便沉默。

    陆江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清醒着,埋在膝盖里的声音有些晦涩难辨,显得格外消沉,“皇家……有什么好的。”

    泛着意有所指的苍凉。

    白行睁着眼看过去,眼神却带了几分迷糊,有些用力地眨了眨,却见对方已经从膝盖里抬起了头,靠着栏杆,还是二世祖混不吝的样子,耸耸肩,“哦,忘了你姑姑也是皇家的人了。还是正宫。”

    微风起,绉纱轻舞。

    喝了些酒神经都有些迟缓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院门口微微佝偻的身形悄悄地转身离开。

    许久,白行闭了闭眼,低声应道,“嗯。”

    也不知道应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不大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喝酒,没有人说话,各自沉默着。

    ……

    北国夏季的傍晚,总来地比江南早一些。

    方才还酷暑难当,此刻暮色渐起,风中便多了几分舒爽的凉意。

    橙色的暖光被头顶的树枝分割成细碎的光晕,这样的气氛里,总能轻易勾起心底最柔软的心思。白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问身边嬷嬷,“那孩子……她姓姬。你说……会不会是她的……”

    “这世间姬姓之人何止千万。”

    “可那孩子说祖籍在江南……”

    “可您和那位夫人的祖籍,在塞北以外。”

    “可……”

    老夫人还待说些什么,身旁嬷嬷终是叹气截了她的话,“您若寻着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来证明她就是那位夫人的孙辈,便总能找到一些并不可靠的证据来说服自己的。可是……事实虽然残酷,老奴还是要提醒您,那位夫人只有一位外孙女儿,就折在东宫……”

    是啊……折在了东宫那场大火里。

    眼底最后的一点期待终于淡去,鹤发童颜的老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有种万事皆休尘埃落定的悲戚。

    晚霞落地很快,光线愈发黯淡,以至于眼前的鹅卵石小径都似乎有些看不清晰。

    “我在期待什么呢……”

    “大夫说您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大好。”

    “无妨……皇家呀……真的没什么好的……”

    声音散尽风里,飘忽地听不清晰,唯有说这话的人,心里压着的,是无人可诉的无奈。

    ……

    沈洛歆原想着留在风尘居用个晚膳再走,顺便说说今日陪着若水一起找玉佩时一些不大正常的细节,没成想,这马车刚到风尘居门口呢,就看到沈家照顾母亲的丫鬟揣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张望,显然是等地急了。

    一问,说是父亲母亲打起来了。

    当下沈洛歆就只能匆匆告辞,碍于若水在场,连只言片语都没给姬无盐留下。

    到了晚膳时分,得了空才派了个丫鬟过来,所说之事和姬无盐所想差不离——彼时若水拉着沈洛歆走了一条压根儿没走过的路,绕着偏僻的人工湖走了一圈,又绕了一段连下人都没有的小路,才在某个犄角旮旯找到了她的玉佩。

    用沈洛歆的话就是,“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找玉佩就是个幌子,只是不知道绕这么大一圈到底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姬无盐第一反应便是白家有什么值得她大费周章地进去、又借由掉落玉佩逛这么一圈,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真是如此,她不会带着沈洛歆。

    剩下的可能就是……若水大抵是宁修远的人。只是,宁修远的人,演技如此拙劣?

    暂时想不明白,姬无盐便也不去多想了,反正静观对方的下一步棋便是。

    遂道了谢,又问那丫鬟,“沈家如何了?”

    丫鬟是个活泼的,闻言嘿嘿一笑,并不当一回事,“无妨无妨、姑娘不必担忧,常有的事儿……欢喜冤家。”

    欢喜冤家?

    这个词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小丫鬟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几句话就将沈家那些早已家喻户晓没什么隐秘性可言、但对刚入燕京城的姬无盐还有些陌生的传闻抖了个干干净净。

    众所周知,御史大夫家里有个母夜叉,人称许四娘。是沈老打小的“青梅竹马、欢喜冤家”,而沈谦沈大人,曾经的大名叫沈丁头。只是这个名字在他参加科考之前就改了,只为他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名字被提名在金榜之上。

    是的,沈大人对自己能够金榜题名这件事,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偏……有个许四娘。

    沈大人苦心孤诣费尽心机也要藏起来、甚至抹杀掉的“不够体面”的痕迹,总有许四娘大嗓门代为宣传,以至于……这燕京城中老少皆知,御史大夫沈大人,名唤沈丁头,年逾四十,爱穿花亵裤,睡前爱抠脚、吃饭爱抠牙,他的那些被天下文人墨客传颂的文章,许多都是在茅厕里诞生的。

    果然是颇有味道的文章。

    总之,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一下子亲民了起来。

    他们俩闹了多少年,燕京城百姓就瞧了多少年的热闹,甚至,连宫中陛下贵人们都知道,御史大夫家中有个手执双刀的母老虎……惹不得惹不得。

    而御史大夫自觉颜面丢尽,被逼无奈之下,才带着小妾从最初的沈家搬了出去。

    彼时一应下人仆从都未带走,只是许四娘天生要强,没几日就把人全赶走了,沈大人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当场大吵了一架,如此,才到地如今的境遇。

039 爬墙者

    小丫鬟自称沈家老人了,说彼时卖身葬父,是许四娘从街上将她带回,便一直在沈家当丫鬟,这些年也是她自始至终跟在许四娘身边。

    在她看来,这夫妇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便在别人眼里打打闹闹的,甚至沈大人怎么看都有些负心薄情抛妻弃女的意思,可小丫鬟就是觉得,那不是真的。

    她说了许多,最后走时还恋恋不舍的,说自家小姐平日里没什么朋友,她自己虽不介意,可她们这些下人瞧着怪心疼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姑娘说说话走动走动,大家伙都很是感念,夫人也请姑娘得了空过去坐坐。

    看得出来,有些爱屋及乌了。

    姬无盐让子秋将人送出去之后,隐约觉得这许四娘和沈家的关系,兴许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毕竟,闲言碎语当不得真,而下人们的话,相对客观一下。

    那小丫鬟瞧着,也不似是在说谎的样子。

    正想着,余光之中却瞥见窗户正对着的墙头人影衣衫,紧接着“咚”地一声,然后就是痛呼声,“啊哟!谁将这些个酒坛子丢在此处的!”

    爬墙者技术不行,从墙头跌落摔疼了他尊贵的腚,他还理直气壮怪罪主人家没有将酒坛子收拾好。

    虽然……那些个早已有了裂缝的破酒坛子,的的确确是子秋亲自搁在那处的,为的就是这一刻。拒子秋自己所说,她特意去各个犄角旮旯,甚至是鲜有人走堆满了杂物的小弄堂里,找来了这么一堆轻轻一碰就能碎成渣的破酒坛子。

    就为了爬墙者摔地更厉害些……

    显然,得罪了子秋的爬墙者,就是杨少菲。

    子秋送完沈家丫鬟回到后院,看到的就是跳脚的杨少菲,当下就捂着嘴跑去找姬无盐瞧热闹去了,“姑娘姑娘,看到没看到没,奴婢的陷阱奏效了!”

    她管这些可能只有杨少菲才会中招的酒坛子叫“陷阱”。

    暮色方散,夜色未起,光线虽昏暗,大致的视线却并不受阻。

    从姬无盐的角度,能看到骂骂咧咧摸着后腰的杨少菲,姬无盐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子秋,在杨少菲和百合的事情里,百合也并非单纯无辜的受害者,那些隐秘的心思、近乎于肮脏的手段,百合有今日这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姬无盐只是无奈苦笑,“仔细摔坏了赖着你不走了……”

    子秋老神在在,眉梢间都是对杨少菲的不屑,淡淡哼了声,“奴婢怕什么……”话未尽,突然瞠目结舌。

    “她……”

    矮墙下,视线所及之处,女子猫着身影走过来,步履蹒跚显然身子骨还未恢复好,正是这几日卧床不起的百合。

    发间绢花百合鲜红欲滴。

    子秋嫉恶如仇,心中不喜杨少菲,这会儿见百合明显精心打扮的模样去见他,便愈发觉得这姑娘脑子糊涂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不知道这杨少菲哪里好了……这般上赶着给人埋汰去,那嬷嬷说地多难听,若不是姑娘在前头撑着,指不定事情得闹成啥样,她倒好……拎不清!”

    “兴许……不是拎不清。”目光落在那血色绢花上,想起百合说起“心悦”二字是近乎于悲戚的表情,“只是,意难平……”

    勾魂摄魄的熏香,之所以被列为禁忌之物,兴许就是如此……到地最后,也不知道是勾了谁的魂摄了谁的魄,猎人在自己制造的温柔陷阱里,迷失了自己。

    子秋终究只是一个小丫头,不明白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杨少菲是个混蛋,百合就不该再执迷不悟,见什么见?直接将人赶出去就是了,风尘居那些个打手养着吃干饭的?

    她冷哼,傲傲娇娇的,“姑娘也莫要挂心她了,叫不醒!说起来……今儿您在白家的事情都传遍了呢,外头都在说呢,说您琴技高绝,风尘居有您一人,便足以问鼎整个燕京城……”

    如此赞誉就是将她高高抬起,供上那遥不可及的空中阁楼,届时,一着不慎,轰然坠落。

    也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推动……姬无盐挑眉,心情很好的样子,又问,“哦?还说什么了?”

    “还说姑娘风韵无双、容貌倾城,唯有前朝太妃王舒羞方能相提并论。”

    前朝太妃王舒羞,以美貌名动天下,偏……红颜薄命,早亡。

    据说王舒羞入宫之时距离及笄还有俩月,彼时帝王已垂垂老矣,未满两年皇帝驾崩,以不忍爱妃独留于世为由,竟拼着最后一口气留下口谕,要王舒羞以太妃之礼陪葬。

    尚不及二八年华的姑娘,就此香消玉殒。

    成为史书之中令无数后人嗟叹的薄命太妃。

    如今用王舒羞和自己相提并论,其中用意便不得不令人深思了……何况,自始至终戴着面纱的自己,又是如何让人产生“容貌倾城”的错觉的?

    “倒是……有趣。”姬无盐支着下颌,看着矮墙跟下推推搡搡、却又带着几分欲拒还迎的两人,嘴角笑意勾着,危险又迷人,“同朝云说一声,明儿个……我上台。”

    ……

    姬无盐还未到燕京城之前,风尘居就开始造势,来的第一天登了次台,彼时宴请的名单都是朝云精心挑选的,人数不多,但都是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涵盖每一个势力范围——只独独漏了东宫。

    自此之后,不管外头呼声多高,姬无盐再也没有登台表演过一次,之后数日的沉淀,眼看着呼声就要落下,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说姬无盐终究黔驴技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谁知白家之事又让她一下子火了起来。

    坊间都是关于姬无盐的传闻。

    这个时候,风尘居放出姬无盐要第二次登台的消息。

    和第一次不同,这次的请帖花银子买,十两银子一张,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这也导致了有些小贩入手之后再高价售出,直接卖上天价,“姬无盐”三个字,风头无两。

040 一方帖,十两银

    消息传至东宫,太子还在耿耿于怀于第一次风尘居的“疏漏”,面色铁青地一把推开自己怀里衣襟微敞堪堪露出一抹曲线的姑娘们,“呸”地一口吐出口中葡萄皮,“风尘居算个什么玩意儿?!既遍请了京中达官贵人,偏觉得攀不上本太子还是觉得本太子不够那资格?”

    姑娘们瑟瑟发抖,半个字不敢说——多说多错。

    太子殿下气地胸膛起伏,再看地上的姑娘们也只觉得不堪入目,抓了手中水果直接砸了过去,“还不快滚!”

    姑娘们连连叩首悉数退下,唯有太子目色深浓,抓着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身后幕僚轻声宽慰,“您不必动怒……不过是个寻常酒肆,就是些贩夫走卒去的地方,难登大雅之堂。想必那管事亦有自知之明……”

    谁都知道这只是托词。

    却也是一个台阶,太子李裕齐还是缓了缓脸色,“那帮没眼力见的东西……杨家那边如何了?”

    “杨司马自那夜找您未果之后,翌日一早就让杨公子前去风尘居道歉,只是风尘居没让杨公子进去……只是之后风尘居也没揪着此事闹腾,想来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毕竟为了一个舞姬得罪杨家,不值当……”

    “叶家呢?”

    “叶家……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反应……”

    李裕齐似乎有些不满,蹙着眉头低声说道,“听说这叶家女是个烈性子,果然传闻这东西做不得真……风尘居……本宫还指望着风尘居将这婚事搅黄了,怎地如此后继无力……”

    幕僚摇头,“毕竟只是个酒肆……”

    “本宫怎么觉着……他们自己还没意识到只是一个酒肆呢……风尘居嘛,本宫倒是要会会。”

    幕僚明白了,应声退下去买请帖。没多久,回来禀报说,帖子已经卖完。

    太子的脸色又黑了,“去问!谁府上有的,买过来,多大的代价都买!本宫今日倒是要见一见,这到底是什么倾城之姿天籁之音,值十两银子!”

    ……

    与此同时。

    宋元青看着经由手下送过来的署名“姬无盐”的信笺里,那份被整个燕京城权贵们哄抢的请帖,陷入了沉默……

    ……

    月高悬,银辉打在风尘居的八角阁楼上,这座平日里客人便络绎不绝的三层小楼今日早早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精心打扮过的姑娘们巧笑嫣兮地站在门口一一验过客人手中黑底烫金封的请帖。

    一方请帖,十两银……起。

    普通百姓自是只能唏嘘嗟叹,感慨有钱人的日子真舒坦,有钱人的银子真好赚。

    而风尘居里,更是早已座无虚席。

    二楼雅间自是坐着达官贵人,一楼雅座不够,一些平日里自持身份的客人们倒也不在意,悉数都站着,端着酒杯或者茶杯,三三两两说着话等开场。

    夏夜最是善变,方才还月朗星稀的天,不是何时飘起了雨。开着的窗户里随风溜进了些湿意,早早赶过来的御史大夫沈大人摸着他精心呵护的花白胡子,摇头晃脑,“丝竹烟雨,甚是相配……甚是相配啊。只是不知,这无盐姑娘何时出来?”

    众所周知,沈大人年过半百,饱读诗书,好美人,平生多著作大半都是在写美人。并且沈大人的美人,涉及各行各业各年龄段,有河边浣纱女,有教坊琵琶手,有下至三五岁的女娃,有上至七八十的老妪,他都能吟几句歌颂一下这美人之美。

    沈大人在这里出现,并不令人意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沈大人新作。

    当下就有人跟着催促,“是啊是啊!咱们都来了小半个时辰了,这无盐姑娘难不成还在梳妆打扮?”

    “朝云姑姑,快去催催!”

    “这茶都喝了好几杯了,风尘居的茶好是好,可这会儿也不敢多喝,怕上茅厕啊。”

    “此话有理,若是错过开场,这十两雪花银就浪费了小半……听说,那位……可是花了大几十两呢……”

    “谁?”

    说话间,前厅大堂之内的烛火竟是瞬间熄灭,一片黑暗。

    话题便到此为止,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前方舞台。

    银辉从窗外打进来,落在那一方高台之上,整座三层小楼里,只余此处夺了天地辉光,隐隐绰绰。

    有女子坐在那处,低了头安安静静地,看不清神貌,只一个婉约的身形轮廓。

    琴音已起。

    似小溪流水潺潺,似山巅寒风呼啸,矛盾又杂糅。和白家所揍截然不同的风格,有些缱绻,又有些愁绪,似怀念、似期许,入耳便觉有那么一股子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的。

    无端起了一些令人有些怅惘的情绪。

    众人静默……

    楼上雅间,陆江江拉着白行也在。

    他对琴音自是不懂的,而姬无盐传闻中的“倾世”容貌又半点看不到,当下自是有些索然无味,只是坐在窗沿喝酒,喝了一口,喃喃道,“风尘居的酒……的确是难得的美酒……就是贵了些……”

    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咧着虎牙笑,“听说,太子殿下那幕僚……叫什么来着,哎呀,不重要,就是太子幕僚,昨儿个花了六十两银子,才弄到那张帖子,当真是财大气粗。”

    白行有些意外,“太子也来了?”

    “咱们要不要过去见见礼。”

    “不去。”

    白家少爷最是不喜这套繁文缛节,小指轻叩桌面,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子,傲傲娇娇地冷哼,像个矜持娇贵的小公主,“你莫不是不知道本小爷同他不对付?呵,要去你自己去,小爷我可是听说了,这姬无盐第一次登台的时候,遍请燕京权贵,独独露了他东宫。估计憋着气呢,你这个时候过去,正好给他出出气。”

    闻言,一身深紫色长袍的陆江江收回来的脚,又给搁窗台上去了。

    白行继续叩桌面,不紧不慢地,心情极好,“说起来,不请他李裕齐,这事干得漂亮!这风尘居啊……往后小爷可得罩着些!”

    太子乃贵妃所出,属于左相一脉。而皇后却是白行亲姑姑,两厢不对付天下皆知。

    没有同宁修远在一起的白行,多了几分血脉里的嚣张。

041 赌赢了

    一曲已毕。

    前厅大堂里灯火重新燃起。

    回过神来的客人们开始吆喝着摘面纱、要看脸的。自诩文人学士的,文绉绉一点引经据典吟诗作对,直接一点的撸起袖子直接吆喝起,再有不讲道理的直言自己花了银子如何不能看?

    喧哗声传到楼上。

    白行微微蹙眉,祖母对姬无盐的态度他事后越想越觉得奇怪,可偏问起时只说合眼缘,白行自是不信,却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但祖母对姬无盐的在意显然是有的,此刻他总要护着一些。

    当下便吩咐身后随从,“你且去盯着,若是有事,过来唤我。”

    对方领命离开,没一会儿,就进来了。

    速度之快,陆江江都震惊,“怎么,外头还真闹起来了?这群人面兽心的……面纱女魅力挺大啊!走走走,本公子倒是也要去凑凑热闹了……”

    说着,撑手一跃而下直直往外走去,手中酒瓶搁耳边晃了晃,吩咐,“再让人送瓶酒过来,银子记在你家公子账上。”

    那手下看白行,叹气……陆家也是富庶显赫之家,这陆少爷却……

    白行倒是无所谓,只问道,“外头如何了?”

    随从又叹气,欲言又止,“您……哎,您自个儿去看吧。”他们这些个下人,惹不起那位。

    ……

    楼下,从最初寥寥数人的起哄,到后来暗中推波助澜的怂恿,和更多人的顺势而为之后,前厅已近沸腾之势。

    自是不会有人注意到,二楼背手而来的人。

    而姬无盐,一曲毕,也没急着离开,也没有在意那些人的起哄,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些随行而起的旋律,注意力却一直都在二楼的拐角处。

    触及那人背手而来的身影,指尖乐声轻轻一颤,一个极为漂亮高昂的收束,眼尾微挑,目光落在对方懒洋洋看过来的眼神里,又若无其事地绕开了视线,起身,对着前方众人微微弯了腰,无言,转身准备退场。

    那人却于人群之后抬了抬手,声音抬高,“别急着走呀!既然大家都想要看一看,本公子也想瞧一瞧……此间管事呢?报个价呗,本宫……本公子要一睹芳容!”

    人群之后的公子哥,一身纯白锦缎,手中折扇轻摇,发间一只碧玉簪,相貌堂堂、器宇轩昂。

    偏偏说出的话,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高傲,好似什么都能用银钱解决般,财大气粗。

    人群之中,少数人蓦地一怔,这位不是……正下意识行礼,对方目光一扫,便瞬间了然——太子殿下逛风尘居,传出去怕是不好听,毕竟,太子妃没了才多久,按照这位殿下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此刻理应正沉浸在郁郁寡欢中。

    姬无盐抱着她的琴,起身站在台上,颔首浅笑,姿态温柔,丝毫不将这菜市场一般的喧哗放在心上,只声线柔软说道,“小女蒲柳之姿,怕是难入这位公子的眼。”

    眉眼弯弯,眼角微挑,眼下鲜红朱砂一点,宛若泣血。

    勾魂!

    那样一双眼睛的人……蒲柳之姿?太子冷笑,愈发坚定了今日就要揭了这面纱的决心,“就算貌如母夜叉,本公子今日也认了!”

    说着,太子“啪”地一声合上手中折扇,直指台上低眉顺眼抱着琴站在那里的姬无盐,扬言,“多少银子都可以!给本公子掀了这面纱!”

    认识李裕齐的齐齐噤声不敢多说话,也不知道这风尘居何处得罪了太子殿下,竟让太子如此明码标价给人难堪。

    不认识李裕齐的却是趁机起哄,“朝云姑姑呢?这位公子要您开价呢!快来!大生意咯!”

    朝云从侧面上台,几步跨到姬无盐身前,直接将人挡了,往日温柔半分不见,一张脸冷沉冷沉的,“这位公子,不知道我风尘居是哪里做错了给了您如此错觉……”

    身后姬无盐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裳,后半句诘问瞬间偃旗息鼓——姑娘想要以风尘居琴师的身份跻身于权贵之中找寻真相,有些委屈必须得受着,这些朝云都懂。

    只是……心疼。

    姬无盐自始至终抱着琴,低眉顺眼、有些局促、有些尴尬的样子,她在赌,也在测试,她想要知道,宋元青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刚直不阿、坚持正义不畏权势。

    她想知道,宋元青能不能成为她此行的助力。

    燕京城的水太深,她想找到姐姐死亡的真相、她想要还上官家族一个尊荣,这些都不是仅凭她一人之力就能做到的。

    她需要同盟。

    “李……这位李公子……”男子从而来匆匆而下,显然对他来说称呼当朝太子为“李公子”还有些为难,却仍稳了稳因为跑地太急而有些紊乱的呼吸,认认真真地说道,“您消消气,这俗话说得好,万事以和为贵……这女子容貌何其紧要,想必对方以轻纱覆面,定是有些难言之隐,您且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一个姑娘家一般见识……毕竟,今夜人多眼杂,保不齐哪个不开眼的,将此间事传出去,也影响您的声誉不是?”

    一袭青衫,周身并无配饰,连玉佩都不戴一块,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后面的话音压地很低,看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入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似乎还带着几分威胁。

    可众人起哄间,李裕齐此刻若是偃旗息鼓,总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冷哼一声,却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霸道,“若本公子执意要同她一般见识呢?”

    宋元青微微拱手,温雅又执拗,“下官既做了这燕京城的父母官,便当爱民如子,每一个燕京城的百姓都在下官的保护范围之内。还请,李公子见谅。”

    无人所见处,姬无盐微微勾起了嘴角……

    她赌赢了。

    李裕齐瞬间黑了脸色,“你!”他自是认得宋元青,出了名的难缠,和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李裕齐坚信,即便自己摆出了东宫太子的架势,他也不带眼色的,何况,如今自己还不能摆!

042 白行相护

    “宋大人。”姬无盐微微行礼,“感念大人为小女说话……只是,小女虽是蒲柳之姿,可今日这位李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将小女视为待价而沽的商品奚落至此,小女这面纱……便是摘了又何妨?”

    微敛的眉眼,落寞的声线,受尽了委屈的样子,却又倔强地缓缓抬手,伸向耳后。

    却又呵斥从上至下,“摘什么摘?!他让你摘你便摘,要不要点面子的?好歹也是我白家在身后撑着腰的人,这点胆量都没有?!怕他作甚!不摘!要摘也不在他面前摘!”

    这般嚣张、霸道、又护短的样子,宛若惊雷炸响在因为姬无盐的举动而有所安静下来的大堂里。

    白家少爷白行,在这燕京城里不算生面孔。

    他没走楼梯,直接纵身一跃,从二楼的走廊上跳到了高台之上,拦在了姬无盐的身前,“呵。李公子……堂堂李公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难一个姑娘家,要点脸吧!怎么,府上如花美眷玩腻了,到这儿来找新鲜来了?那想来李公子是来错地方了,风尘居可不是你常去的那些个风月场所……”

    说着,回头招呼身后,“陆江江,这个你熟,来,告诉咱们李公子,哪里的姑娘最合适他。”

    陆江江晃着酒瓶子隐没在人群里不吱声——他白行家大业大有皇后撑腰,与李裕齐正锋相对是稀疏平常,陆家可得罪不起东宫和左相。

    “孬!”白行嫌弃。

    说实话,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李裕齐是有些怵白行的,白行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实际上狠起来谁也制不住,谁的面子也不会给,若是此刻让他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指不定明日会传成什么模样!

    李裕齐脸色青白交加,“白行!你莫要血口喷人,本公子府上何时有如花美眷了?”

    “你有没有如花美眷我不屑管,也管不着,你便是夜夜换新娘,也不关我的事,只是今日我且将话搁在这里,姬无盐……是我白家护着的人!我祖母既说了要我护着,小爷我便是要护着的,你动谁都可以,不能动她。”

    姬无盐蓦地抬眸看去,眼底是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彼时临行前,外祖母让姬无盐代她向故人问好,彼时姬无盐曾问,“若故人牵涉其中,可如何是好?”

    外祖母笑笑,很是笃定,道,不会的。她说,便是这天下间所有人都可能,独独那人不会。

    最后,外祖母还说,若是去了帝都行事艰难,便去白家求助。

    彼时的姬无盐虽应承,却违心。光阴如梭,人心易变,何况是站在权力巅峰的白家,亲自带着白家走到如今地位的白老夫人。

    她宁可因利益而结盟,也不愿去求助一个几十年前的“故人”。

    可现在……

    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未及弱冠,一手抬着拦在自己身前,意正言辞告诉东宫太子、也告诉在场所有人,这是我白家护着的人。明明自己和他之间,仅有的也只是寒暄和客套的招呼而已。

    “其实……”姬无盐动了动嘴唇,想要告诉对方,其实就算揭了面纱也是没关系的,既存了心思要钓鱼,怎么可能没提前做点准备,面纱之下,亦不是自己最初的容貌。

    可她这边才开了口,白行“唰”地回头怒目相对,“你是不是想说摘了没事?这是摘面纱的问题?这是尊严和面子的问题!不许摘,听到没?!”

    粗声粗气的,看起来有些凶,却让人温暖到动容……真的像……兄长。

    眉眼温缓,她低声应承,“好。”

    李裕齐自是不信白家这么护着一个不明不白的小丫头,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白行故意借由此事给自己整不痛快呢。他们两人素来不对付,李奕维至少还顾全着自己郡王的身份和皇室的脸面,白行却不同,也就在宁修远面前还收着些,除此之外都是横着走的。

    他气得七窍生烟,“白行!你今日是一定要同我作对了是吗?!”

    “呵。是又如何?”

    气氛剑拔弩张,起哄的客人们都面面相觑,却有人自人群之后轻笑唤道,“李公子,白公子……听我一言?”

    那人说话有些慢,声音有些尖细,言语间还带了几分笑意,看起来极有耐心脾气很好的样子,偏偏这声音入耳,李裕齐就整个人一震,脸色瞬间就变了。

    白行也是一愣,这不是太监总管张德贤吗?他出现在此处……那不是代表……白行往二楼看了一眼,反手将姬无盐又往身后推了推。

    皇帝不在他御书房里好好待着,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再看李裕齐,震撼更甚,彼时还气焰嚣张的样子,此刻偃旗息鼓地像一只淋了雨的猫,近乎于小心翼翼地问对方,“您怎么来了?那位……也来了?”

    老者颔首,眯着眼笑地一片祥和,“我家主子托小的代为向李公子传句话……”

    李裕齐下意识矮了身子,“您说。”

    不知内情不认识张德贤的众人纷纷猜测,这两人到底是何关系?看着像是个下人,可若说下人……这位方才还能和白少爷叫嚣的公子哥儿却又一口一个“您”的,那位“主子”又该是什么样的身份?

    姬无盐心中微沉,她大约已经猜到了。

    没想到,皇帝也来了,是该说自己太高调了些,还是这位太闲了一些?

    “主子说,莫要在人前丢人。”

    即便是说着这样的话,老者还是眯着眼笑着的样子,温和又耐心。

    李裕齐却脸色一白,身形可见地晃了晃,旁人尚不觉得如何,可李裕齐却知道,父皇他……怒了。

    张德贤说完,又转首朝着姬无盐的方向,“姑娘。我家主子想同姑娘说几句话,不知姑娘可否移步楼上雅间?”

    说着,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等等!”白行像是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张开了手拦着姬无盐,探究审视张德贤,“你家主子是不是也要摘她面纱?”

043 不愿

    白行不知道姬无盐为什么总戴着面纱,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大抵是长得一般般了,兴许,还不如……

    毕竟,即便是内宅的姑娘们也都不会乐意将好好的容貌遮起来不见人的,何况这酒肆里也算是抛头露面的生意,若是真的国色天香自是锦上添花。

    如此想着,无端地便对姬无盐有了几分近乎于“感同身受”的心疼来。

    他见张德贤只眯着眼笑,并没有说话,当即也不顾姬无盐的阻拦,正色低声说道,“那位的决定,我虽左右不得,但您也知道的,人姑娘在这里好好的弹曲儿,不容易。我虽于音律一道十窍通了九窍,剩下一窍不通,却也觉得比寻常所闻好太多了,若是起了争执,您劝劝那位,惜才些。”

    几乎是剖心剖肺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

    张德贤还是眯着眼笑,弥勒佛一般,让人半点虚实探不出来,只微微躬身,“白公子,咱们主子就是想见见无盐姑娘,您放心,宁三爷也在。”

    ……姬无盐暗暗咬了咬牙,感情是这位祖宗将皇帝给带过来的?

    相比于姬无盐的咬牙切齿,白行却是放心了些,毕竟,宁修远也是当着祖母的面应承了要照顾一二的,这人平日里看起来黑心黑肺的,可既是承诺的事情,自不会马虎了去。

    当下颔首,收了手,却还是不忘转身叮嘱,“楼上那位,身份比较尊贵,你说话恭敬些。”其他的,他不好提醒。

    姬无盐心里却已经有所猜测,却仍感念于白行对自己的相护,方才他认真下来说的那些话中真实的心意令人动容。

    “好。”颔首应允,转首看向张德贤,“您请领路。”

    温雅、客气,眼尾朱砂一点,却是勾人的惊艳。

    张德贤也在心中暗暗惊异,眯着眼稍稍睁开了些,显得脸上笑意看起来便淡了些,露了些许锋芒,只是转瞬之间又宛若弥勒佛般,“姑娘,请。”

    白行的话声音虽低,可周遭安静地落针可闻,听到的人不少,白家少爷如此慎重以待的人,该是什么样的身份……众人纷纷猜测。

    落在姬无盐背影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羡慕——若这姑娘今日便入了权贵勋爵的眼,加之还有白家护着,这往后的日子,说是平步青云也半分不过。

    二楼雅间门口,张德贤弯腰低声唤道,“主子,无盐姑娘来了。”

    “进。”

    里头的声音,简洁、短促,带着久居上位不苟言笑的气场。

    姬无盐转身将手中的琴交给子秋,跟着张德贤入内,低眉顺眼上前请安,“小女参见大人。”他不愿表露身份,自己便只当不知。

    皇室于她,多半是敌,只是不知那件事之中到底有没有皇帝的手笔,姬无盐下意识敛了呼吸,收了所有锋芒,看起来只是一个怯怯弱弱的弹琴小女子,经过楼下那一闹,似乎还有些受了惊。

    她没有看皇帝,皇帝却在打量她。

    带着面纱的女子,垂着头,愈发地看不到容貌神态,看身形,身材姣好,看气质,有些小家碧玉的样子。只是,看多了美人,总觉得眼前这位,并无多少吸引力。胆子也小,连偷偷看一眼都不敢,哪有宁修远之前形容的那般有趣?

    原想着若是个大美人,一道圣旨赐了婚给宁修远,倒也是不错的,如今再看……似乎有些配不上。

    有些失望。

    皇帝看了看对面靠着椅背默不作声喝茶的宁修远,突然觉得此行有些不值当,但来都来了,这姑娘的琴的确不错,提一提也是可以的,遂开口问道,“本官在朝中也有些势力,之前听闻教坊司有个空缺,姑娘可想入教坊司?”

    “不愿。”

    几乎没有犹豫。

    明明还是那怯弱的样子,可声线却清冽,答案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皇帝看了眼对面丝毫没有意外的宁修远,问姬无盐,“食君俸禄,如何不好?”

    女子微微抬了头,又瞬间低了下去,声音温软,却坚定,“食君俸禄,担君之忧。小女子没有那么大的宏图壮志。”

    说地格外冠冕堂皇,却逃不过皇帝的眼,这姑娘……装。

    看来,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啊。

    皇帝靠向椅背,兴味盎然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姑娘,“抬起头来。”

    对方缓缓抬头,皇帝蓦地一愣……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墨色瞳孔沉凝似月下深海,偏眼尾处朱砂一点,惊艳了夜色。

    他想……他该收回最初的印象。

    “说实话。”他说。

    姬无盐不言。

    皇帝勾嘴轻笑,漫不经心地,“本官在陛下面前也有几分话语权,你说,若是我让陛下下一道圣旨,就这么安排你进教坊司……你,会不会抗旨呢?”

    宁修远自始至终没说话,跟融进了夜色似的,闻言突然半起了身子给皇帝满了酒。

    皇帝下意识抬眼看去,触及对方仍旧平静无波的眼神,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虚,这就护上了?心里诧异,面上却仍绷着,只是语气缓了缓,“说吧。”

    姬无盐头虽抬着,目光却只落在几上一只铜制小香炉上,笑了笑,“大人应当也听说了一些,最近杨家和风尘居的那些龃龉,想来,杨司马在同僚之间的脸面有些不大好看。这口气压着,总要寻个机会出出去,教坊司虽食君俸禄,效忠陛下,却也断断不敢与杨大人为敌……如此,大人觉得,小女在何处更自在些?”

    理,的确是这么个理。

    也的确像是一个还算聪明的女子能想到的原因。依照风尘居如今对姬无盐的重视程度来说,她所能赚到的银钱比教坊司只多不少,如此,若是为了那层属于官家的身份而处处受制于人,的确不大划算。

    皇帝脸色稍缓,接受了这个说法,“既如此,本官便也不强求了,若是何时改了主意,就同宁大人说,本官为你做主。”

    姬无盐含笑应是,心中却腹诽,他一口一个“本官”的,倒也说得自在,显然是常打着这朝廷命官的幌子出去“招摇撞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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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