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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29 落荒而逃

    对于老夫人的吩咐,上官楚沉默半晌,手中瓜子壳丢在了一旁碟子里,慢条斯理地,看起来还有几分不情愿地,低低“嗯”了声。

    ……

    “上官楚,你有没有喜欢过某一个女子,就是有没有对一个姑娘起过爱慕的心思,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起了想要同她结婚生子、共度一生的心思?”

    “上官楚,你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我沈洛歆如何就成了轻易被流言左右的女子?”

    “上官楚,你且听好了,我沈洛歆就是对你动过心……”

    ……

    这些话,不过是小丫头喝多了之后的胡言乱语——他是这么向自己解释的,也是这么告诉沈洛歆的。可不知怎的,昨晚回去以后就这么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半梦半醒间做着似是而非的梦,梦到许多人、许多事,以前的、现在的、不曾发生过的,交织在一起,梦里还有那人,就站在前面不远处,只自己怎么走也拉不进距离,他想叫她名字,才惊觉他似是忘记了她叫什么……待得好不容易走近了,那人回首看来,竟是沈洛歆的脸!

    他于梦中惊醒时仍觉心有余悸,之后便再也不曾睡着。

    睁着眼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准备洗漱出门,今日原是要钱庄走一趟看看,却想起外祖母搭了戏台子,于是鬼使神差的……让庆山将这消息“不经意间”透露给了寂风,这小子最喜欢看戏,就算是看了几百遍的戏、就算是他自己都能倒背如流的,也不厌其烦。

    果然,没多久,这小子就拉着庆山来找自己一道去看戏。

    上官楚自然是要故作为难的,最后经不住这小子“软磨硬泡”地被拉着过来了,如此看起来非常合情合理,就算是老夫人也不曾起了半分疑心。

    如此“周密”,连上官楚自己都得意,只是这得意到底没持续多久——沈洛歆压根儿不来!

    他心下郁结,蓦地又觉荒唐——自己这是在干嘛?小姑娘对自己有过那样的心思,自己既是无意,就该避着些才是,怎地还上赶着来招惹了?上官楚被自己的举动惊得连连咳嗽,咳得耳根子都通红,咳得老夫人侧目看来,“你这是贪凉冻着了?”

    “没有。只是呛着了。”上官楚端过一旁茶水喝了一口,待呼吸平稳,才温和说道,“沈姑娘既是去找东西的,想必很快就会回来,若是早些去接,还能回来看个后半场的戏……不若现在就派个车夫过去候着吧。”

    老夫人皱着眉头狐疑看去,打量半晌也摸不准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他关心洛歆丫头吧,他一开始答应了自己去接,这会儿却又让车夫去,你说他不关心洛歆丫头吧,他考虑还挺周到……老夫人瞪他一眼,语气不善,“你怎么不亲自去接?”

    上官楚缓缓搁下茶杯,又将几乎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的寂风捞起竖在地上之后,才皱着眉头拍了拍衣服上的点心屑,起身行礼,“得去一趟钱庄,怕是赶不及去接人了。”说罢,也不等老夫人反应,转身麻溜地离开了。

    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老夫人本就是人精,何况上官楚虽然不是她带大的,却也是搁在眼皮子底下多年了,这小子本来好整以暇看着戏呢,一提到洛歆丫头拔腿就跑,看起来像是不待见那丫头。可这小子今日为什么会来看戏……当真是被寂风拉过来的?寂风昨儿个不是……

    心下已有猜测。

    因着这猜测愈发心情愉悦,老夫人招招手,慈眉善目地唤道,“寂风,过来……”

    ……

    沈洛歆出了门,无所事事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是想着去家里看看,许久不曾回去,如今许四娘又在大理寺,家里大抵是落了一层灰了,正好去打扫一下。可走着走着,途径西市的时候瞥见不远处的怀德坊,微微驻足间,就改了方向。

    若是她记得没错,那个叫阿寿的狱卒就是住在这里。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源头都在那个少年身上。

    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去怀德坊到底有什么意义,那处应该已经被官府翻了个底朝天,纵然有些蛛丝马迹被遗漏着,经过这些时日应该也早已被破坏了才是,自己过去想来也是已经找不到什么了。

    可她还是来了。

    就好像……只是在门口这么站一会儿,发一会儿呆,放空一下思维,脑子里那些隐约的、飘忽的、抓不住的想法就能真真切切地落地。

    进了怀德坊,来到阿寿家门口,才发现门口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进不去了。

    十几步之外,原本嗑瓜子聊天的大娘们有意无意间开始打量起这个年轻姑娘的背影,“这莫不是阿寿家的谁?瞧着神思落寞的样子,可怜兮兮的……”

    “我觉得不像。就阿寿他们家能有这样的亲戚?你瞧瞧那一身衣裳,那料子瞧着可不便宜!”

    “不是老说他们家祖上三代当过大官的吗?有那么一两个有钱亲戚也不是什么怪事……”

    “胡扯的,你信?”对方呵呵笑着,抬手招呼着刚从自己家出来的大娘,“阿哟,我说薛大娘啊,你今日怎这么晚?瓜子都吃完咯!还有没有?”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白食,也没见你问我买过……”薛大娘一巴掌拍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一边没好气地呵斥着,冷不丁瞧见阿寿家门口站着的姑娘,微微一愣,指指沈洛歆,问这些个大娘们,“这娃娃是……?”

    “不晓得哇,在那站了很久了,你认识的人多,可认识?”

    薛大娘凝神看了一会儿,对方背对着自己,她也认不出来,只犹豫着上前两步,试探唤道,“姑娘?”

    沈洛歆回头看去。

    薛大娘虽觉有几分面熟,却仍是想不起来,“姑娘可是这户人家的亲戚?”

    沈洛歆没说话,摇摇头。

    她的沉默看起来有些低落,薛大娘瞧着,总觉得对方像是……失了几分心智一般,怪可怜的。

830 端倪

    沈洛歆虽摇头表示自己并非阿寿家的亲戚,但这般异常沉默拘束的样子,却又显得颇为古怪。

    “姑娘……我瞧着姑娘有几分面熟,想来之前是见过的。姑娘是这燕京城中人士吧?”薛大娘又上前两步,将沈洛歆拽过来一些,才附耳悄声说道,“姑娘,大娘我瞧着你面善,才同你多说几句,这阿寿家呀……可去不得!”

    对着热心的长辈,饶是这会儿心事重重的,沈洛歆也多了几分耐心与笑意,“我知道的,这不,封条还贴着呢嘛……”

    “哎哟,我指的可不是这个。”薛大娘愈发紧紧攥着沈洛歆,声音压得低低的,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贼兮兮说道,“这些话我可从未没同别人说过啊!大娘我就是瞧着你面善,才同你说这许多啊,你可不能往外头说去,可晓得不?”

    坊间传闻、小道消息大抵都是如此八卦着的,一定要着重表达一下“我只同你说了,你可不能再同别人说”这样的意思。

    沈洛歆对一些市井流言其实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在这样一个逢人就觉得对方面善的大娘身上能得到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但她还是附和点头,应道,“是,您说……”

    她实在客气,反而让薛大娘跟着不好意思了,“你这丫头,跟大娘我还‘您"啊‘您"的,大娘我是个粗人,可不讲究那套!不过你都这么客气了,大娘我就应该提醒你了,这阿寿家啊,如今可不能去!且不说这不清不楚的疫病,就说前两日吧,夜间我瞧着……有鬼!”

    有鬼?沈洛歆轻叹一声……果然,也就这些鬼怪言论。作为穿越人士,她自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但也说不上有多失望——本也没有寄希望于此。正准备说些客套话就告辞离开,电石火花间,她豁然抬头,一把拽住这妇人,“大娘,你……你们这怀德坊里,可有其他人染了疫病?”

    本来文静落寞的小姑娘,一瞬间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似的,抓着你胳膊的手跟钳子似的,挣都挣不开,薛大娘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摇头,“没、没……”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犯了什么病?失心疯?

    沈络歆却是一瞬间茅塞顿开——阿寿就住在这怀德坊,这条巷子是他回家的必经之地,每日里来来去去,这么窄的巷子,遇着迎面走来的相邻,总要停下打个招呼或者寒暄几句,听说阿寿他娘是个帮人洗衣的,接触的人便更多了,为什么……整个怀德坊、整个燕京城至今为止都没有听说其他人感染这疫病?

    这病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似乎已经凭空消失了?除了眼前贴在这扇门上的封条证明着这里曾经消失了两条人命、查到了那些染了疫病的用具之外,还有哪里能够证明这座城市遭遇了疫病攻击?

    如若没有,那如今被关在大理寺的人是不是就能回家了?许四娘……是不是就安全了?之前在绸缎铺子里听到的关于许四娘病了的消息,是不是也是……假的?

    只这般想着,她便觉得心下狂跳,一声、一声,强劲而有力的心跳……那些迷茫的、黑暗的、甚至是有些令人绝望的尽头,仿佛终于出现了触手可及的曙光。为了抓住那道曙光,为了心底那点对绝处逢生的期许,她蓦地攥紧了薛大娘的手,声音都几乎尖锐到破碎,“当真没有?!”

    “你这娃娃怎么回事?”小手臂被攥地生疼,薛大娘顿时也有些不乐意了,继续重申道,“我说了没有便是没有,难道你还黑心肠地盼着我们这些人出事呢?!”

    “就是就是,咱们见你小姑娘家家的站在这里可怜兮兮的,好心好意出言相劝,你这娃娃怎么可以这样?”

    “就是就是!你瞧瞧你自己这般死死把人拽着的样子,这薛大娘子的胳膊怕是要折了咯!”

    这些个大娘你一言我一语地维护着薛大娘,沈洛歆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委实有些不合适,连忙收了手,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晚辈没有那个意思,晚辈就是、就是开心……”她是真的开心,曙光触手可及,心底有了隐约的期待,这种心有所期的感觉令人松快。

    薛大娘听她这么说,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打量对方,瞧着的的确确是有几分面熟的,只是实在想不起来是哪家姑娘。

    但这姑娘看着也的确是个实在娃,当下便也信了她说的话,语气也柔软了几分,苦口婆心地说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看起来却似满腹心事的……大娘我问多了便也是多管闲事。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也不多问了,只同你多说一句,这阿寿既同你非亲非故的,往后这地方还是少来……不是说官府查封的事情,是我真的瞧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黑乎乎一团,半夜三更进了这后院……我家那口子也瞧见了!”

    说得有模有样的。

    沈洛歆微微一愣……心下已经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一旁一年轻娘子顿时“阿哟”叫了一声,“可是那夜?就那夜!月亮很圆,大抵不是十五便是十六那晚?我不知怎地,那晚总翻来覆去地梦魇着,就起身走走,就突然瞧着一黑影,‘嗖"一下地,就从半空中过去了,起初以为是一只黑猫,可后来想了想,哪有那么大的黑猫哟!莫不是只猫妖?”

    “对对!就那晚,好大一银盘挂上天!”薛大娘连连点头,又转首叮嘱沈洛歆,“姑娘,实在不是大娘我多管闲事,更不是大娘我故弄玄虚,你也听见了,可不是大娘我一个人看见了啊!”

    若是闹鬼,沈洛歆自是不信的,可说得这般有模有样的黑色身影,想来便是一些作女干犯科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此……自是信的。

    只是诸多心思悄然掩下,她颔首道好,“多谢大娘提醒,我晓得了。”乖巧极了。

    薛大娘这才连连点头,又掏出一小把瓜子,想了想,又丢回去一些,这才搁进沈洛歆掌心,笑呵呵地自卖自夸,“尝尝,自家炒的。若是喜欢,来薛记瓜子找我薛大娘买!”

831 再探阿寿家

    沈洛歆剥了颗瓜子吃了,心下了然这位便是之前姬无盐提起的热情薛大娘了,的确很是热情。言语间便多了几分熟稔,笑呵呵地一边道谢一边道歉,“好嘞!多谢大娘关心,正好家中长辈喜欢吃瓜子,这两日一定过去光顾……方才情急之下实在不好意思,捏疼您了吧?”

    薛大娘本就热心,也喜欢这些个漂亮可人的小姑娘,此刻见这丫头“乖巧听话”的样子,自然多了几分喜爱和欣慰,一边摆手一边笑着说“无妨”,“大娘我皮糙肉厚的,捏两下不妨事,丫头快回去吧,别在这里逗留了。”

    沈洛歆颔首道好,辞别了薛大娘往巷子口走去,没走两步,又被薛大娘唤住,“诶,姑娘!”

    “可记着哈,别往这阿寿家去,没什么好处的!之前大娘我就遇着个同你一般年纪的丫头,漂漂亮亮的,可客气温柔,偏偏嘴上答应地好好的,说是不去不去,可一转身的功夫,就瞅见她从里头出来了!”想起之前那娃娃,薛大娘就连连摇头,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叮嘱她,“好好回去,可不能学她,晓得不?”

    这位“嘴上答应地好好的、一转身功夫就从里头出来的”姑娘显然就是姬无盐。

    沈洛歆心中自是明白,一边抿嘴偷笑,一边颔首应着,“是,大娘放心好了,我不学她的,既答应了大娘,晚辈这就回去了,多谢大娘提醒哈!”说罢,摆摆手,笑意温柔辞别了众人,这就不紧不慢地朝外头走了。

    有了前车之鉴,薛大娘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沈洛歆一路离开,身旁年轻一些的娘子胳膊肘捅捅她的,笑问,“怎么的,还不放心呢?你又不是人家的谁,提醒都提醒过了,也是仁至义尽了。”

    薛大娘笑笑,没解释,往对方伸过来的手里搁了小半把瓜子,说了句“想起来屋里头还有些活”就回去了。

    她不是担心眼前这位,只蓦地想起之前那位姑娘来,便有些唏嘘——小丫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绵软讨喜,只没想到这样的小姑娘能清清冷冷不卑不亢地站在院子里同官差寒暄,也不知道如今如何了,有没有染病。若是当真……就太可惜了。

    不过后来她也留意了几日,一直没听到这方面的消息,倒也松了一口气——那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有头有脸的千金大小姐,若是当真染了疫病,坊间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才是,想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瞧着面相也是个有福的。

    ……

    沈洛歆一路走出巷子,拐了弯,才走另一条巷子,避开三三两两的妇人,一路来到阿寿家的后门。

    后门同样贴了封条,经过这些时日的风吹日晒,封条上的字迹已经黯淡褪色,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沈洛歆抬手轻触,到底是没有揭开这道封条。今日不过十八,照着薛家大娘子的说法,也就是两三日之前,这阿寿家半夜落下一道黑影,也不知这黑影还会不会再来,若自己贸然揭开这封条,兴许不日就会被人发现从而打草惊蛇。

    只是这院墙虽然看着不高,可真要翻过去,还是有些难度的。环顾四周,也没瞧见有什么可以拿过来踮脚或者借力的,沈洛歆一时苦恼,想着到底是拼着打草惊蛇的危险破门而入,还是出去找找有没有大石头搬两块过来的时候,身后突然齐刷刷落下两道黑影,沈洛歆几乎是被吓得瞬间跳了起来,下意识双手一挡,“你、你们——”

    对方落地、拱手、行礼,声音古井无波般,“姑娘可是要入内,属下可以带您进去。”

    完全没有恶意,还自称属下,沈洛歆瞬间想起姬无盐曾说过给自己安排了两个暗卫的,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她自己都给忘了。当下悻悻放下胳膊,有些尴尬地笑问,“你们……你们就是无盐安排的暗卫?”

    对方表情都不曾有丝毫变化,颔首称是,“是。姑娘若要进去,属下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带姑娘进去不是难事,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话。”

    这青天白日的,这两位哥们又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差两只眼睛还在外头了,自己还能介意什么?

    只是这里面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之前的猜测还未得到证实,万一真有疫病病人留下的东西,自己冒冒失失带着这两位哥们进去,委实有些不负责任。

    打定了主意,她摇摇头,笑道,“不必了,还烦请两位大哥帮我去找几块大石头来,我自己翻进去就是了……还有,你们找来了石头之后就此离开,这些时日你们也不必护我身后。”她一一叮嘱,又道,“还有,你们回去以后,同无盐说一声,就说我这些时日便不去姬家了,我……我有些东西需要好好查查,就住在自己家里,请她放心好了。”

    暗卫并不会质疑她的任何吩咐,只颔首称是,没多久搬来几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头,垒好之后才退开确认道,“姑娘可还有吩咐?若是无事,属下便离开了。”

    抬脚用力踩了踩,确定垒得很是稳固可靠,高度也够,她才对着两位暗卫道了谢,“多谢二位大哥,大哥们回去吧。这些时日多谢看顾。”

    暗卫这才纵身离开。

    沈洛歆借助这几块大石头爬过了围墙,落在后院之中。

    后院荒芜破败,随处可见堆放的陈旧的农具,还有一张破败的渔网,显然早已不能用了。半人高的杂草枯萎了,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完全看不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不是没在小院子里生活过,许四娘同自己的那个家,比这处兀自也大不了多少,却干净温馨,不似这里……想来,这阿寿家的日子,委实艰难。

    沈洛歆拨开挡路的杂草准备去前院看看,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后院某处,竟有光芒一闪而逝。她下意识偏头看去,微微一怔。

832 一堆碎瓷片

    那是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很小一个,掩在破败的草丛里很是不起眼,只土堆上有半块戳出来的碎瓷片在某个角度反射了太阳的光,正好闪到了自己的眼里。

    似机缘,又像是命运。

    沈洛歆走近那处土堆弯腰探查,那土堆土质松软,的确是新挖的没错,兴许便是那黑衣人所为。

    那块碎瓷片还有半截埋在土里,看起来下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前两日下过一场雨,那场雨骤然落下,雨势又急又猛,不过只片刻就停了。听说许多人连避雨都来不及就被浇成了落汤鸡,待紧赶慢赶地寻了避雨之地,没喘口气呢,这雨便又停了。

    那人既刻意来这里掩埋这些东西,想必不可能埋一半、留一半,这半块碎瓷片大概就是被那场雨给冲开了。

    若非如此,就这乱七八糟的废弃园子里,要找到这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堆,还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见,不管是机缘,还是命运,都是好的方向——沈洛歆这般想着,诸多心事沉沉压着,还兀自扯了扯嘴角,自觉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她寻来铲子,又从后院角落里找了个小挎篮子,将土堆刨开,果不其然见着里头还有一些杯盏碗筷,大多都已经碎了,不知是原先就如此还是埋的时候造成的。但就瓷片的材质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之物,白瓷茶杯上瞧着也有厚厚一层的黄色茶垢。

    即便日后被官府的人翻出来,大抵也只会觉得这本就是阿寿家丢弃在后院的破杯碟罢了,并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和额外的调查——毕竟,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上一回搜查的时候真的绝无疏漏呢?

    若非自己无意间走到这里,又听了薛大娘的那番话,自己也不会过度在意这样一处荒废的园子里头散落的碎瓷片。

    大抵这就叫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洛歆将那堆碎瓷片搁进了帕子里,再把帕子搁进那篮子里。她当然知道这东西极其危险,兴许这就是疫病病人用过的器皿,兴许这城中已经有了新的病人,只是消息被某一方势力悄悄压下了,他们派人将这些东西埋在了此处,此刻自己将它们翻出来,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很显然,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自己。

    可是……陈老那边迟迟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手中现有的资料太少了。

    现下这个潘多拉的魔盒里,也许就有一些现下最需要的东西……只是“也许”。同样也有可能,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届时,因此而染了疫病的自己……又当如何?

    她是个怕死的人……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清楚“活着”本身的重要性。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执念、所有为之努力的目标,都只有“活着”才有意义。若是不出意外,自己是没有第三次活着的机会了,这一次之后,自己要死很久很久……这些想法,当她站在围墙之外的时候,就已经犹豫过了。

    她预料过所有的结果,好的,或者坏的,所以遣走了那两个暗卫……可她还是进来了。

    她蹲在地上,仰面看天,阳光正好,凉风徐徐,前两日说起这里的冬季,寂风说想要看漫天的大雪,自己告诉他,快了。

    上一辈子的时候,生在一个不怎么下雪的地方,也曾像这个孩子一般眼巴巴地守着天气预报守着一场冬季的雪景。燕京城每年都会下雪,有时候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两三日,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真的会被银装素裹的世界惊艳到,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看起来都那么可爱。许四娘便总笑话到底是孩子心性,她只笑笑从不解释……

    瞧,即便这日子简单、清苦,甚至有些日复一日的乏味,可只是春夏秋冬的更迭,便已是岁月静好的欣喜。

    这些,是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得到的。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怕死。

    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潘多拉的魔盒里有没有藏着希望的种子,总要将盒子打开了才能看到——总要有人去打开的。

    沈洛歆收回目光,看着手边的篮子,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支着膝盖站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发麻的小腿,才拎着那小挎篮子走到之前下来的地方,又在园子里找了几块石头踮了脚,原路返回。

    ……

    那边,暗卫回到府里,将沈洛歆的话尽数转达给了姬无盐,姬无盐听完,静默片刻,才点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兄长那边还麻烦你们也走一遭,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再同他说一遍,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负责好沈姑娘那边的安全问题。”

    暗卫颔首称是,往上官楚那边去了。

    上官楚自借故从戏台子那离开,就派了车夫去沈洛歆家接人。只是很显然,车夫过去的时候,沈洛歆刚刚翻进阿寿家后院。

    车夫虽然扑了空,但想着沈姑娘兴许脚程慢些,或者在何处逗留着,又等了许久,却也没见着沈洛歆,这才回去禀报。

    上官楚也没当回事,毕竟那么大个人了,又有暗卫跟着,出事是出不了的,大概这所谓“回家找些东西”也就是避着自己的藉口罢了,遂想着待会儿亲自去接一趟。没成想,暗卫回来说了沈洛歆这事,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

    小丫头这是准备……铤而走险啊!当真不要命了?

    他倏地起身,直直朝外走去,只走了两步又倏地顿住——她已经进去了,这个时候便是拦也拦不住。理智之上,他明白她是对的,支开所有无关人员,将可能的伤害降到最低,感情之上……他却气恼她的擅自做主!

    就算要人进去,也不该是她一个小丫头,就算这天塌了,何须她沈洛歆来顶着?

    上官楚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半晌,他才压着情绪问道,“除了安全,姑娘还说什么了?”

    “姑娘只说了那句话,旁的没说,只说她知道了。”

833 白发

    “只有知道了?”上官楚只觉离谱,“当真只有知道了?旁的什么都没有?那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成功的暗卫早已被训练成了只知道接受命令、执行命令的工具,没有七情六欲,没有自主判断,更不会注意主子下达命令时的情绪、表情如何。这一点,上官楚自然是清楚的,但他还是问了,只是很显然,对方也的确是不知,只沉默半晌,道不知,又一次重申道,“姑娘的确只说了‘她知道了"。”

    这句话经由暗卫之口转述出来,无端多了几分漠不关心的凉薄。

    上官楚又问,“那她那时候在做什么?”

    暗卫全程低着头,也的确没注意姬无盐在做什么,想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说道,“写字。”

    只是……写字?什么字能比这件事还要火烧眉毛?小宁和沈洛歆的关系那么好,这样的漠不关心显得格外不正常。上官楚犹豫片刻,到底是去了姬无盐那里。

    ……

    上官楚风风火火踏进门槛,院中无人,只姬无盐坐在廊下,冬日的暖阳照在院子里,往日里的兰花不知何时都不见了,空落落的有些不大习惯。

    小丫头见到他并不意外,好整以暇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等了一会儿了。她努努嘴,朝着自己身边的位置,说着,“坐吧,茶沏好了。想着你火急火燎地来,定是口渴的,提前凉着的茶,入口该是刚刚好的。”

    跨上台阶的脚步微微一顿,上官楚悬了这一路的心终于缓缓着了地——小丫头既如此气定神闲,想来问题不大。他松了提着的衣摆,信步温吞而来,“你这是猜到我一定会过来?还是故意三言两语的不说清楚,等着我过来寻你?”

    姬无盐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才道,“没有……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只想着你若是过来定是着急的,但我也不清楚你到底着不着急……兄长对她的态度和心思,我总觉有些瞧不明白。”

    上官楚摩挲着茶杯,没喝,半晌才敛着眉眼说道,“这些年为着那些劳什子的事情,你身边也没几个同龄朋友,如今这沈家姑娘算一个,也实属不易……我自然待她亲厚几分,这叫爱屋及乌。”

    当真……只是如此吗?姬无盐侧目看他,心下却叹,若当真只是如此,你又怎会因为收到她擅入阿寿家后院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若当真只是如此,你便只会觉得这小姑娘行事稳重理智,倒是个不错的。

    只是想起之前宁修远的提醒,姬无盐到底是没多说什么,只收回目光,靠着椅背看着院中明晃晃的日光,眯着眼缓缓说道,“她身边的暗卫说了,她是听到了几个大娘的交谈之后才决定进去的,大抵是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兄长,若是易地而处,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自然!只是……”

    他下意识反驳说沈洛歆就是个小姑娘,这里那么多男人,就算要找会医术的,也有陈太医、陈一诺,怎么也轮不到她沈洛歆……可偏头之际就对上了姬无盐看过来的眼神,这些话不知怎的就卡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了。

    小姑娘的眼神怎么形容呢?

    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看得到小丫头脸上细小的绒毛,也看得到墨色瞳孔之中自己的倒影,自然也看得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下格外复杂的眼神。

    担忧有之,了然有之,理智亦有之。

    半晌,小姑娘掉转了头,只一方线条姣好的侧颜对着他,轻轻叹了句,“总要有人去的……你我都知道,那里既还有疑点,总要有人去的。你、我、暗卫、陈家人、陈老、甚至外祖母……不管是谁遇见了,我们都会进去的。既如此,为什么就不能是她沈洛歆呢?”

    “兄长,你是不是想说,这么多人呢,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姑娘?可是兄长,这不是战场、不拼武功、不拼体力,疫病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何况,若里面当真有什么的话,一个沈洛歆比一群暗卫有用的多。”

    上官楚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来。他觉得喉咙口堵着什么,又干又涩的,于是端起手中的茶杯灌了一口——是啊,为什么就不能是她沈洛歆呢?

    “你方才急匆匆地来,见我备好了茶水在等你,是不是觉得我心里定有对策?”姬无盐又看他,言语温缓,如细雨润物无声,“可我真的没有……若人还未进去,我大抵会拦着,哪怕我自己进去都得拦着她。可如今既进去了,那我便只能信她,一边信着,一边等。”

    上官楚垂着眉眼,半晌,又端了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是啊……没成想,我还需要你这个小姑娘来提点我。”道理都知道,自己也能劝自己,可还是会气恼这些个小姑娘啊,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一个个都不把自己当姑娘家。

    “你是关心则乱。”姬无盐侧目看着对方捏在手里的那只茶杯,提醒道,“没想到,上官公子也有方寸大乱的一天。”

    提着衣摆横冲直撞的样子,端着茶杯如牛饮的样子,这搁在以往的上官楚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官楚却抬眼嗤笑,“没想到?我为了你方寸大乱的时候你自然是看不到的,你去问问庆山,自从你来了这鬼地方之后,我屋里坏了多少东西,我又睡过几个安稳觉?没有消息的时候急,有了消息又气,你自己过来数数,我为此添了多少根白头发,你自己看看!”说着,当真将脑袋伸了过去。

    姬无盐无奈苦笑,伸手去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方脑袋,抬起的手倏地一顿,整个人如遭雷击——三千青丝,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有一根看似简单的玉簪簪着,只日光之下,墨色之间,的确依稀掺了些银白之色。

    未及而立之年的上官楚,竟有了白发……明明之前还是没有的。

834 江南来信

    明明……之前还是没有的。

    姬无盐抬着的手缓缓落下,轻轻覆于对方被打理地一丝不苟的发顶,只觉五味杂陈。她吸了吸鼻子,轻声唤着,“兄长……我、我……我是不是很差劲?”

    声音里,明显带了哽咽的音调。

    上官楚一下就慌了。他本来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小姑娘突然这样“煽情”,连忙缩了脑袋手忙脚乱地哄着,“哎、哎……怎么了这是?我就是说说的,怎么还动真格了?咱们家的小丫头那么好、那么厉害,谁敢说差劲?嗯?”

    小姑娘瘪瘪嘴,看着上官楚的脑袋,“可是……之前没有白头发的……”

    上官楚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解释,“就是前阵子忙了些,没时间睡觉,这不,就长了几根白发,本想着拔掉的,只是想了想又觉得算了,左右年纪也不小了,有几根也正常。瞧把你给紧张的。”

    姬无盐侧目看他,神情复杂却没有说话。

    她和上官楚之间太熟悉了,一起长大的兄妹,熟悉到自认为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对方哪边眉毛更高几分,于是便愈发鲜少会仔细观察对方眼角是不是多了几条细纹、头发里是不是掺杂了几根白发——岁月带来的变化被镶嵌进每一个毫无所觉的细枝末节里,彼此只觉得对方还是当年模样,也永远都是当年模样。

    可骤然抬头时,才发现华发已生。

    自是百感交集。

    她双手捧着茶杯,指尖无意识抠着杯壁,喃喃低语,“祖母不喜欢燕京城,为了我才千里迢迢来的,陈老的腿也不适合在这里过冬,我昨晚瞧着他走路有些变扭,寂风爬他腿的时候他将寂风抱在了另一条腿上,想来到底是未曾完全康复,此处冬季阴冷,也不利于康复。大家为了我在这里守着、陪着、挂心着,如今又遇到了这劳什子的疫病,我、我……想来我是真的极差劲的。”

    脑袋上被打了一下,很轻。

    上官楚到底是舍不得打重了,打了之后又揉了揉,小丫头和他不一样,总不肯好好梳头,一根簪子轻轻挽着,摸起来松松软软的很是舒服。他懒懒笑道,“外祖母是来看外孙女婿的,目前为止她虽然不舍得你,但对这个外孙女婿还是很满意的,何况多年未见的老友在这里,她们这个年纪说句不好听的,已经是见一面少一面的,这次回去之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今次多见见,也算是无憾。陈老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心结在这里也算是解开了,还收获了一个半路来的便宜徒弟,听说那些不好传授给沈洛歆的,他也已经有了决定好的接班人……”

    “你看,他们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你在这里蹉跎着。何况外祖母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她素来和祖父不对付,这件事在她眼里就是上官家的家事,她就算让人绑了祖父给你送来也绝不会为了上官家亲自走这一遭,说到底,她呀,有自己的考量。”上官楚拍拍傻愣愣的小姑娘,“那句话还给你,你呀,就是关心则乱。”

    她仍低着眉眼抠着手中茶杯,乖乖巧巧地任由对方摸自己脑袋,像一只趴在太阳底下有心事的猫。

    “姑娘。”庆山从外头进来,见着上官楚有些意外,又道了句,“主子……潭州那边来信,给姑娘的。”

    潭州?那便是父亲或者母亲写的,上官楚摆摆手,示意庆山直接给姬无盐,转首才问,“你写信回去了?”

    姬无盐接了信,信是父亲写来的,她一边拆着一边颔首,“陈家野心太大,攀附了皇家还要去古家插一脚,若是旁的事情便也罢了,偏偏是联姻。联姻便也罢了,偏偏是古厝……我便请父亲先去使些绊子,免得他们以为古厝是个好说话的就能由着他们搓圆捏扁的。”

    古厝是个好说话的?

    上官楚只觉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古家那样的烂摊子他都能快刀斩乱麻地收拾妥帖,常年陪着这小公主吃喝玩乐,古家那帮老家伙愣是一个屁不敢多放,由着古家的实际掌权人游手好闲地自贬身份当人姑娘的贴身随从……就这样的手段,古厝是个好说话的?呵……要他说,这次的婚事也古怪,指不定古厝那小子就是以身为饵,密谋什么大举动呢!

    上官楚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发现凉了,随手泼到了院子里,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抿着,随口说着,“你问也没问古厝自己的意思,也该是娶妻的年纪了,人家兴许乐意着呢!你这随随便便就棒打鸳鸯的,不合适。”

    姬无盐一边看信,一边侧目瞥他,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若他自己乐意着,古家那老东西何必囚着他,若他未曾被囚禁,怎么可能自从回了古家之后就跟石沉大海了一般杳无音讯?”

    此话甚有道理。

    但上官楚却仍然觉得,就凭古家老爷子那点儿只知道开枝散叶的花花肠子,想要囚禁羽翼早已丰满的古厝还真有点异想天开。古厝那小子……憋大招呢!也只有小姑娘真的觉得古厝是个好说话到任由别人你搓圆捏扁的人,他也懒得提醒,随口问道,“父亲信中写什么了?”

    “哦……”姬无盐随手将看完的信递了过去,才淡淡说道,“说是将陈家的药材生意给截了,还动用了一些你的人手,乔装成山匪,半道就把人家的药材给劫持了,如今尽数送去了云州给陈老了。”

    上官楚匆匆扫过,洋洋洒洒三页纸,前面两页都在转达父亲自己以及家里人对小宁的思念、担忧以及舐犊之情,最后一页上半段寥寥数笔带过正经内容,最后又裹脚布一般地问这个好、问那个好,甚至连王嬷嬷都问了,只……没问到他儿子身上。

    “就这啰里啰嗦的习惯还是和往日一般无二,只是这劫人药材发横财的习惯,比起往日作风明显凶狠了不少。”他如此评价,搁下手中信纸摇摇头。

835 他定生死,我递刀子

    父亲这人,受祖父教诲,骨子里有些文人的迂腐和坚持,性子也难免温和一些。外祖母便是因此不大喜欢父亲,觉得没有男儿气概,同样也担心必要的时候保护不了母亲。

    这些年安居一隅,无人招惹,整日里之乎者也的,性子便也愈发自在温吞,今次这般手段委实少见。

    上官楚靠着椅背摇头失笑,竟是生出几分瞧热闹的雅兴来,兀自感慨,“便也只有你了。他大抵觉得你在陈家人面前受了不小的委屈,竟也如此土匪行径,只差着人直接闯进陈家去烧杀抢掠了……只是如今陈家被抢了生意、被劫了药材,损失惨重之下,怕是要狗急跳墙……陈家那几位老祖宗,可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主。”

    何况陈家人也不是傻子,就算起初不知打劫药材是何人所为,但生意被抢一事却是明明白白的,稍一联想,很难猜不到父亲身上去。

    “猜到便猜到了。”姬无盐倒是不在乎,霸气地理直气壮,“还能抢回去不成?真当祖父这些年是在潭州吃斋念佛呢?”

    倒也是。

    上官楚点点头,正欲附和,只突然皱了皱眉头,似有所感地看了眼手边这封信,心底却在纳闷,要论迂腐守旧,父亲远远不及祖父。虽说这些年祖父在潭州也并非吃斋念佛,却也已经差不多了,这抢人生意的事情他还能接受,这伪装成土匪去打劫……文人风骨还要不要了?偏父亲又是个大孝子,做这些事情之前一定会找祖父商量,祖父……真能同意?

    “怎么了?”姬无盐见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问着。

    上官楚却是摇头,只随口胡诌了句,“没什么,突然想起上午一笔账目没对上……不碍事。”

    他说得随意,姬无盐彼时也就是随口一问,此刻自然也是信了的。她对上官楚的生意从来不过问不插嘴,这会儿却又想起他脑袋上那几根白头发,多嘴抱怨着,“生意是做不完的,该休息还是休息,届时劳累过度,吃药的、受苦的还是你自己,可没人能替你。”

    小姑娘一本正经苦口婆心的像个老妈子模样,眉眼间倒是有几分当家做主的味道了。上官楚拍拍她脑袋,起身掸了掸衣摆,才答应道,“成。听姬少主的,回头我安排点人手远远守着沈洛歆那宅子去,安排完了今日就好好休息,哪也不去,谁来找也不见,账簿也不看……就休息。”说罢,摆摆手朝外走去。

    姬无盐支着下颌含笑目送。

    上官楚走了没两步,却又转身看来,提醒道,“丫头……陈家若是狗急跳墙,跳的不一定是上官家的墙,兴许是古家的……届时,若婚期提前,你赶不回去,古厝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生米煮成了熟饭,当如何?”

    虽然相信古厝那小子不可能被赶鸭子上架,但上官楚就是想听一听姬无盐的答案——他就是突然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边问着,一边打量姬无盐,任何的表情变化都不愿意放过。

    姬无盐倒是错愕,微微睁了眼看过去,大抵是阳光太盛迷了眼,她又眯了眯眼,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下,眼底半分笑意也无,语气温吞反问道,“狗急跳墙?生米煮成熟饭?这饭都熟了,这事儿便是古厝的家事了……我总不好过多置喙。”

    此话很是通情达理,却不是她姬无盐的风格,更不是她上官宁的风格。

    上官楚眉梢微挑,静候下文。

    果然,姬无盐缓缓收回支着下颌的手,懒懒笑着,“他的家事,他定生死,我递刀子。”

    他定生死,我递刀子……上官楚微微一怔看着姬无盐,暗自咀嚼着这短短一句话,慵懒、温吞,言语散漫间,是锋芒微露。

    上官楚知道姬无盐的意思,手刃至亲的名声终究不好听,古厝既要当这古家的家主,就不能背负这样的骂名,所以她甘做对方手中刃沾一沾血腥。

    “呵……”上官楚突然低笑出声,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多少有些多余,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掺和进去破坏了陈古两家婚事的话,坊间那些闲言碎语到底会传得多么难听?可她不在意,她护得理直气壮、护得霸道坦荡。

    不畏流言,不畏骂名,小姑娘一直都是这样的,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畏首畏尾地甚是狭隘。

    “你笑什么?”姬无盐问他。

    他并不解释,只摆摆手,“没什么……走了,答应你的,今日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即走,步履从容间,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姬无盐看着明显有些不一样的上官楚,摇摇头,嘟囔着,“这人……古里古怪的,也不知跟谁学的,什么都说不清楚。”说罢,也不在意,起身收拾桌上的凉茶,进屋时遇见不知哪里窜出来的猫儿,顺手捞起来抱着去院子里晒太阳去了。

    古厝之前留下的兰花在姬无盐手里折了一部分,后来她就不敢碰了,悉数交给了子秋打理。子秋也是个笨手笨脚的,又折了几颗,最后还是宁修远说韩嬷嬷是养兰的高手,子秋一趟趟去宁国公府找韩嬷嬷取经,这才护下了这最后的一部分。

    如今天气愈发地冷了,这些兰花都搬去了采光较好的厢房里养着,这院子便一下子空了不少。

    子秋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几盆腊梅,小小的几颗造型很美,用上好的花盆种着,很是漂亮,只如今还未到腊梅花开的时节,便少了几分景致。

    姬无盐也不在意,她在种花养草上是半分天赋也无,这腊梅开不开的,对她来说也就是多看几眼和少看几眼的区别,她抱着猫儿坐在院中小板凳上,兀自晃晃悠悠地想着事情,猫儿便在这缓慢的前后摇晃里,伸了伸懒腰,睡了。

    李奕维登门求见的时候,姬无盐正被暖融融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门房来禀报,说是“平阳郡王登门拜见姬姑娘”,于是,她瞬间清醒了。

836 见过攀关系的,没见过这么攀关系的

    太子已经被禁足多日,听说贵妃短短数日接连回了两趟相府,明面上说是卞夫人身体不适,请了贵妃娘娘回家省亲,可事实上到底所为何事,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贵妃娘娘坐不住了。

    朝中许多年轻的官员也坐不住了,不是暗地里递了拜帖铆足了劲地结交白家,就是想着曲线救国先结交了宁国公府——事实上,只有试过了才知道,看起来这些年有些无所事事的国公府比白家更难结交。

    两条路都走不通的,就只能在明面上示好了。

    朝堂之上公然站队、护着白家,唯平阳郡王马首是瞻,下朝之后更是绞尽脑汁写奏折,一封又一封奏折跟雪花一样飘进陛下寝殿,即便大家心知肚明这些奏章很有可能并不会被翻开。但,态度是很要紧的东西,成不成另说。

    那些奏章大多引经据典地强调了“如今这位太子殿下不管是从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来说、还是千百年沿袭下来礼法而言,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规矩礼法都讲究一个嫡庶有别,如今嫡皇子尚在,是万万没有道理立贵妃之子为储君的道理”云云。

    听说皇帝倒也看了两本奏章的,看完怒极,拂袖间将桌上剩下那堆悉数扫落,却也没有斥责任何人,态度模棱两可地让人看不明白,就好像那“怒极”就只是演戏给别人看似的。

    “若是以往,父皇怒极,必然迁怒于这些个臣子,绝对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大事化小……”李奕维捧着茶杯看着面前炉子里烧着的炭火,轻声叹了句。说来也是奇怪,有些话原不打算说得那么清楚的,可坐下之后,莫名有种……倾诉欲。这很危险,他如此告诉自己……看向姬无盐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视。

    姬无盐却似无所觉。

    这位年轻的郡王这段时日想必心神损耗甚大,明显瘦了一圈,精气神瞧着也不足,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眼下明显染了乌青未褪。心下对对方此行的目的有了大概的猜测,面上却仍故作不懂,就事论事,“陛下不曾惩戒上奏的臣子,亦没有将太子殿下放出来,看来心中还是偏心于郡王殿下的。殿下不必担心。”

    李奕维侧目看去,沉默着打量面前看起来仍带了几分天真的姑娘。十几岁的年纪,这份天真本不该让人觉得违和,偏落在姬无盐身上,却如何看都格格不入。

    他扯了扯嘴角,并不戳破对方明显的伪装和戒备,反倒认认真真解释起来自己到底为何“担心”,“李裕齐被禁足于东宫,贵妃出宫两次仍然没有求得卞相出手相助,明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卞相不急不躁必有后手。李裕齐被禁足,是因为在疫病之事上办事不力,如今这差事落在了我身上,多日来半分进展也没有,倒显得他李裕齐也不是那么差劲……”

    “是以殿下便着急了?”姬无盐挑眉轻笑,意有所指,“着急到……病急乱投医了?”

    这姑娘说话,实在不敞亮。

    李奕维长长叹了口气,靠向椅背,一时间竟有几分无力感,就好像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棉花上,不着力。他看着姬无盐,问道,“当真是……乱投医吗?我却觉得,是对症下药呢。”

    “众所周知,小女委实不懂什么医术的。不过瞧着郡王殿下气色的确不大好,不如请陈老为您号号脉?”

    又是四两拨千斤般的顾左而言他。

    李奕维摇头,实在不想再同对方这般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若是再不直截了当一点,只怕这姑娘能给你东拉西扯地扯到明天去。说起来,这性子和宁修远倒是有几分相配。

    “姬姑娘,本王今日便与你打开了天窗掏掏心窝子。”他正襟危坐看着姬无盐,言语温吞,咬字认真,“首先,姑娘同白家交好,白家老夫人是本王外祖母,于亲疏上而言,本王为亲,太子为疏,姑娘可认同?”

    见过攀关系的,没见过这么攀关系的。

    姬无盐支着下颌,饶有兴趣挑眉,“太子的确为疏,但君王似乎也算不上是亲……”

    李奕维一噎,有生之年委实不曾被人如此嫌弃过。他多少有些不太适应地咳了咳,补充道,“相较之下,相较之下……”

    姬无盐这才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李奕维这才继续说道,“第二,本王虽不知具体什么原因,但姑娘显然和太子殿下有些过节,就这一点来说,咱们的敌人是一致的,姑娘可认同?”

    谁知,姬无盐又摇头,反驳道,“算不上什么敌人。小女不过商贾之女,哪里能同太子殿下有过节,又不是不想活了……最多算是有些误会罢了。”

    当真油盐不进。饶是李奕维平日里涵养再好,此刻也有些想要拍桌子吼人的冲动——自己这边认认真真地“掏着心窝子利弊分析”,那边偏要同你和稀泥。就好像你死死拽着她要一起去看山顶的荣光,她却只觉得山脚的野花野草也甚是好看……没见识!没格局!

    偏若当真如此便也罢了,迷恋山脚野花野草的人也不配他一个劲地拽着往上去,可偏偏他又清楚这一切只是她的伪装,李奕维更清楚,如今要上这山顶非得她一起不可。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缓缓吐出,李奕维平复了心底拍桌子的冲动,咬着后牙槽挤着笑容问姬无盐,“姬姑娘到底要如何,才能答应同本王合作?”

    他放弃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打算,直截了当谈起了买卖。

    很显然,比起“攀交情”,姬姑娘明显对“谈买卖”更感兴趣一些。她抬眸看去,眼底细碎的暗芒闪烁,反问李奕维,“哦?不知……郡王殿下愿意许诺些什么?毕竟,小女虽与太子有些误会,但委实也没有必要蹚这趟浑水,就像您说的,太子殿下背后还有一个至今为止按兵不动的卞相。这浑水……不好蹚。”

837 合作成买卖

    李奕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想要的合作,在自己出口妥协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变成了买卖。

    不要脸——这是李奕维对姬无盐的最新印象。都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关系,偏要云淡风轻地说是“误会”,什么样的误会,值得李裕齐一而再、再而三地派手下、买刺客来暗杀你?莫不是以为他说不清楚便真的不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了?

    偏偏,自己被她总是顾左而言他的态度惹得心急说错了话,使得合作变成了买卖。

    合作是你情我愿互利互惠的,事后也没有谁亏欠了谁的说法,但买卖却是要钱货两讫的,姬无盐帮自己对付太子,而自己自然是要付出诚意、应允对方的条件。

    阳光从屋外洒进来,在屋内留下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分界线之外,是日色温软倾城,分界线之内,是凉风徐徐炭火噼啪作响。

    泾渭分明。

    李奕维注意到此处是姬家待客的正厅,平日里鲜少用得到,长时间关着门,总是比别处还要冷一些。彼时倒也意外于姬无盐竟还能给自己这样的待遇,此刻打量着眼底光芒狡黠像是抓到了鸡的黄鼠狼一样的姑娘,才多少有些回过味来——也许最初的最初,姬无盐便是打算好了的。

    她用近乎于隆重的待客方式将对方捧上尊贵的位置,就同她最初的顾左而言他一样,也许不过只是为了钓鱼提前抛下的鱼饵。

    不愧是商人。

    只是,姬无盐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李裕齐背后还有一个至今为止按兵不动的卞东川,若是自己在这件差事上再无突破,李裕齐从东宫出来也不过就是卞东川一封奏章的事情。自己……耗不起了。

    事到如今,不管是合作还是买卖,他都要将姬无盐拉到自己这边来。

    他自然是派人调查过姬无盐的。

    虽然所知并不详尽,却也猜到了一些,从姬无盐来燕京城的时机、之后的举动、同东宫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的关系,再结合自己安置在白家的眼线汇报过来的情况来看,姬无盐来燕京城的最终目的,想必就是崇仁殿里那场大火以及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的那个人。

    却也纳闷着,为什么来的是一个小丫头?为什么只有一个小丫头?上官家就这么放心将这种事情交给一个小丫头?难道他们不知道万一这姑娘在这里出了事,整个上官家都要跟着陪葬的……他们应该是知道的。

    但过来的仍然只是一个小丫头——仅凭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忌惮了。

    也同样让人觊觎。

    他看向姬无盐,眼底平静温和,“姑娘心中想必已有盘算,直说便是。本王若是能办到的,自会应允姑娘……如果本王办不到,那也委实无能为力。只是,想必姑娘也该清楚,若是本王都办不到的事情,就算换了旁人,大抵也是办不成的。”言下之意,若是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便是换了宁三爷同样也是办不成的。

    这言外之意,不算隐晦,姬无盐自是听明白了。

    她本也没打算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是以只温和颔首,“小女明白。若非如此,也不会冒此等动辄诛九族的大罪同王爷合作。姬家远在江南,民女又是个没什么大追求的,本也无所求。只郡王殿下问了,那民女便随口说了,想来,倒也不至于令郡王您为难才是。”

    鱼饵都提前抛下了,这条件自然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偏如今还说这样的话,李奕维委实相信不了一个字。他声线微沉,“姑娘请说。”

    阳光未及的阴影里,姬无盐松了松正襟危坐的肩膀,靠向椅背,才看向李奕维,笑意从容言语温缓,“既是条件,自是以事成为前提……小女条件有二。第一,届时天下都在郡王手中,小女替宁国公府要一个顺遂无忧的百年,不为过吧?”

    国公府已至鼎盛之势,如今虽有心平缓落地,却仍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何况皇位更迭之际本就是最是危险之时,新帝上任三把火,首当其冲的就是国公府这种“非我族类”的庞然大物。姬无盐一开口就为国公府要了一道时效百年的免死金牌。

    小丫头一开口就命中七寸啊!李奕维沉吟片刻,到底是点了头,“只要国公府不行谋反叛乱之举,本王应你便是。”

    “多谢郡王殿下。”姬无盐半起了身子行了谢礼才坐下,眼底笑意明显真诚了几分,又道,“第二个条件倒也算不得是条件,只是建议。毕竟,此事事关李氏皇族,和殿下休戚相关。想来即便民女不提,殿下亦是有此意的。”

    鉴于这姑娘心有七窍最是擅长拐弯抹角把人绕进去,李奕维也不附和,只继续说道,“姑娘请说。”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的不是?

    这回姬无盐倒真没这个意思,她也就是纯粹客套一下罢了,闻言便直言,“是这样的。陈少主是被民女打伤的,彼时也不知会如此严重……如今一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对不起尤郡主。是以想请殿下……日后下一道旨,解除了这婚事,如此,民女尚可心安。”既答应了尤封总要做到才是,本打算借皇帝之手解除婚约,如今皇帝的病委实棘手了些,眼前这位便是更好的人选。

    秦太医既说了皇帝时日无多,想必也熬不到尤灵犀大婚了,自己这边再将陈家人拦上一拦,时间上绰绰有余。

    此事的确不难,顺便还能卖长公主府一个面子。李奕维略一思忖,便爽快应下,“答应姑娘便是了。”

    姬无盐起身又是一礼,“如此,殿下所谋之事,民女定当竭力相助。”说完,落座,抬头,不卑不亢。

    一直都是这样的,温和,又骄傲。就好像明明开了正厅待客,可李奕维这个郡王之尊却居下位,她姬无盐反倒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仿若在说这是她的地方,理应如此。

838 亲自送上门的刀

    这样的姑娘,委实少见,温和,又骄傲。

    女子温和者甚众,燕京城的世家千金,大多温柔大方、进退有度,骄傲者亦有之,灵犀小郡主首当其冲,毕竟天家血脉。可这样的骄傲,和姬无盐给人的感觉不同。

    尤灵犀身上的,更多的是身份血脉带来的尊荣和骄傲,姬无盐身上的……说不清、没来由,却又理所当然的自信和傲气。

    数面之缘,每每见之都觉得不同。李奕维一边打量对方,一边提醒道,“姑娘提了两个条件,本王应允了。可姑娘似乎还未曾问过本王,想要姑娘……帮本王做些什么。”原想说“替”,到了嘴边又咽下,出口变成了“帮”。

    “喵……”

    门口跑来一只纯白的猫儿,站在门槛之外叫唤,抬起爪子舔了舔。纯白的猫儿,爪子却是漆黑如墨。

    李奕维微微一愣,这只猫……有些眼熟。他又看了眼那猫,故作不经意地问姬无盐,“姬姑娘喜欢猫儿?”

    “算不上喜欢。某一天在墙头叫唤,我家小孩瞅着喜欢,留了几日也没见有人找来,便就此养着了。”姬无盐敛眉轻笑,只眼底笑意柔软宠溺,冲着那猫儿招了招手,轻声唤道,“过来,小鸢。”

    李奕维倏地一怔,看着爬过门槛朝着姬无盐跑去的那只白猫,一瞬间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只猫……母亲于某日说起,说太子妃养了一只极漂亮的猫,通体雪白,只四只爪子漆黑如墨,煞是漂亮。后来入宫,见母亲抱着那猫儿逗弄,说是太子妃来请安,瞧着实在喜欢讨来养上两日。母亲说,这猫儿名字也讨喜,叫……宝儿。

    只是没几日,崇仁殿火起,那猫儿夜夜叫唤,母亲睡不踏实,又觉是已故之人的遗物总是不详,就让人悄悄送回了东宫去。没成想在这里见到了……

    可方才,李奕维听见姬无盐叫它……小鸢?哪个鸢?他看着姬无盐弯腰双手抱起那猫儿搁在腿上,那猫调皮把玩着姬无盐腰侧的玉佩,比印象中大了些,也胖了些,看起来被养得很好的样子。

    李奕维压着声线轻声问她,“这猫儿甚是可爱,不知……叫什么名?”只有这般压着,才能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

    虽然大了些、胖了些,但李奕维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当初崇仁殿里那只名叫“宝儿”的猫。崇仁殿的那场大火之后,殿内上下所有人都没了,谁还会在意一只猫儿的去向呢?只是,令人心悸的是,这只猫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姬无盐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紧张和揣测,闻言偏头看了眼李奕维便又低了头逗猫,随意回答道,“它叫小鸢,纸鸢的鸢……”

    李奕维搁在扶手上的手倏地缩了缩,崇仁殿那位,若是记得没错,便是单名一个“鸢”字,纸鸢的鸢。

    空气突然得安静,外头阳光灿烂,该是暖意融融才是,偏屋内却冷的手脚都泛凉。李奕维突然觉得,姬无盐和上官鸢的关系,可能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亲厚一些……连一只猫都煞费苦心找回来的姬无盐,怎么可能会让涉嫌杀妻的东宫太子好好活着、甚至君临天下?所以,自己就是姬无盐手中的那把刀吧……

    还是亲自送上门的刀。

    大抵是发觉沉迷逗猫怠慢了李奕维,姬无盐摸摸白猫脑袋笑意盈盈解释道,“我家孩子取的名。那阵子正吵着要放纸鸢,心心念念的,便给这猫也叫纸鸢了,小名小鸢。”

    李奕维却是笑不出来了,扯了扯嘴角,连自己都猜得到自己此刻表情定然难看极了,只端了茶杯抿了口茶掩饰一二。

    姬无盐却似乎并无所觉,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笑起来的时候眼底都是细碎温暖的星芒,她一边摸着猫,一边说道,“小女不过女流之辈、商贾之家,能做的终究有限。郡王想来也不会提小女能力之外的事情,既如此,小女自当尽心竭力便是。殿下方才提到了,这疫病之事毫无头绪、一筹莫展,如此说来倒是巧了,这些时日陈家众人都在我府上研究这疫病到底该如何治疗,昼夜未曾有半分懈怠,如今也算有些眉目了。”

    “当真?!”李奕维倏地一愣豁然抬头,手中茶水溅出落在手背,他却似浑然未觉,直直盯着姬无盐,想在对方脸上看到哪怕一丁半点说笑的表情。

    对方却只笑着点头,并无半分玩笑的成分,“小女自然不敢诓骗殿下,此事的确是真的……只是,如今还有些关键性的药材没有找到,但即便如此,殿下拿去向陛下交差的话也是绰绰有余了。”

    溅在手背上的茶水被彻底遗忘。

    李奕维紧紧攥着那只茶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是知道陈家几位年轻人每日都会过来,也猜到了是为疫病一事,他也的确觊觎这药方,若非如此他不会一进门就说“掏心窝子”的话。可当对方就这么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将药方给自己让自己去邀功的时候,他又觉得仿若梦幻般的不真实。

    这是姬无盐啊!

    雁从身前过都要留下一身毛的姬无盐,突然这么大方坦荡,总让人有种突然被馅饼砸了脑袋的晕乎感,只怕这馅饼不知何时就变成了巨大的陷阱……

    他的表情很是明显,既有种压着的欣喜若狂,又有种犹豫与彳亍,看起来既想要,又不敢要。

    姬无盐摇头失笑,提醒对方,“殿下不必忧虑。小女从殿下身上得到了想要的,殿下爽快,小女自然也要给出自己的诚意……这药方,便是小女的诚意,药方绝无问题,殿下若是怀疑,不妨先找太医验过之后再面呈给陛下,只是这方子还未晚膳,陈老这边怕是还得要些时日,只能让殿下耐心等待了。”

    说罢起身,略施一礼,才缓缓坐下,着实真诚、坦荡。

    姬无盐看起来,真的和之前谈条件的时候判若两人……李奕维心下虽觉得困惑,却也实在说不上来哪里古怪,馅饼再怎么看都是馅饼,香喷喷的诱惑就这么搁在那里,令人食指大动。

839 所有人都不无辜

    炭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难怪之前觉得这屋内凉气嗖嗖地吹着脖颈子,李裕齐搁下手中茶杯,目光落在那只眯着眼像是睡着了的猫儿身上,馅饼还是馅饼,在看不出任何变成陷阱的迹象之前,他实在没有说服自己拒绝的理由。

    为人应当谨慎,却不该过于胆小瑟缩,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危险都不敢涉足,

    心下已有决定,他亦起身作揖回礼,笑容都轻松了几分,“如此,日后就麻烦姑娘了……今日多有叨扰。”

    姬无盐抱着小鸢将人送到门口,又承诺这两日间就将目前为止的药方整理妥当送至平阳郡王府之后,才目送李奕维迈下台阶走向早就候在门口的马车上,正准备转身回府,就见李奕维突然转身看来,目光明显落在自己手中舔着爪子的猫儿身上,欲言又止。

    姬无盐看向手里的猫儿,轻笑问道,“郡王殿下似乎……见过小鸢?”

    每每听她说起“小鸢”二字,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像是叫猫,倒像是称呼那位早已故去的太子妃似的。李奕维摇摇头,将这古怪的念头也甩出脑海,才温和说道,“未曾。只许久之前在母亲宫中见过一只白猫,浑身雪白,却也有这样黑色的爪子,母亲甚是喜欢留在身边养了几日,只没多久之后,便不见了,是以本王方才不免多看了两眼……告辞。”说罢,略一拱手,便直接扶着车门上了马车离开。

    太阳被云层遮住,天色渐渐阴冷了下来,冬日的寒意一阵阵涌上来。

    起了风,冬日的寒风吹得人心口都泛冷。姬无盐低着眉眼轻轻摸着手中猫儿,“沉了些,厨娘这阵子又偷偷摸摸给你喂了许多吧,再吃下去,便该抱不动你了。”那猫冲着她叫唤,只极其敷衍,唤了一声,又一心一意地舔着自己的爪子,不知是不是留了小鱼干的余味甚是香甜。

    姬无盐站在大门口,想着方才李奕维的那番话,半晌,懒懒笑着轻声呢喃,“他不让你养,你倒好,直接送去了皇后身边……他若是知晓定又要恼你,性子还是这般的倔,假装服个软不会吗,非要对着干撞得头破血流。他们都说你温婉,我瞧着也是个死性子倔脾气……”此话没头没脑的,看着像是对着猫说的,却又觉得并不是在说猫。

    一旁门房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缩着脖子作鹌鹑状。

    姬无盐就这么懒洋洋地抱着猫儿转身进门,只脸上笑意在转身之际已经完全不见,一双眼睛在阴影下黑得像是冬日深夜的海面,深邃阴冷无风浪起。

    “一只猫都想尽办法救了,偏偏整个崇仁殿里头……一条性命都没留下。”她仰面看天,嘴角微勾兀自喃喃嘲讽,“我之前只觉得彼时你是被惑了心神才会如此。如今想来……在你走到如今这个结局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亲手狠狠推了你一把吧。”冷眼旁观、助纣为虐、看人眼色见菜下碟,还有什么比身为下人却可以欺负一个自大婚之夜开始就不曾得过宠爱的太子妃更让人有成就感的?

    还是一个背后空空落落毫无倚仗的太子妃,欺负起来全无后顾之忧。

    “那一封又一封报平安的家书……真是讽刺啊……”姬无盐抱着怀里一心一意舔着爪子的猫儿,半晌,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柔轻笑,“所以,他们都该死……不是吗?”

    “喵……”

    天色愈发黯淡,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此刻只剩下了嗖嗖冷风小刀子一般割着脸上的肌肤,姬无盐放缓了步子,抬头看看风雨欲来的天色,又低头轻叹,“真可惜啊……”

    死得太轻松了。

    “喵。”

    猫儿很是配合,姬无盐说一句,它附和一声。

    姬无盐摸摸它的脑袋,懒懒笑道,“这位平阳郡王倒也十分有趣,最后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委实生动……他想不明白我为何如此爽快交出了方子。相比于要我交出药材铺子去填那个无底洞,倒不如直接将未完成的药方给他。三哥那边快要顶不住了,如今这平阳郡王为了接下来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必然会在陛下面前帮忙推诿拖延,也算一举多得。”

    “喵。”

    “你真的愈发沉了,真该少吃些了……我都抱不动你了。”

    “喵!”

    声音渐行渐远,门房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句,“变天了……听说这燕京城的冬天,要下很大的雪。”

    午后没多久,下了雪。

    不过也就是一些雪点子,并不大,落在地面上很快就化了,寂风满院子地跑了几圈终于大失所望,搬了小凳子坐在廊下翘首以盼,只盼着这雪下大些、再大些……

    江南也下雪,不过大多也就是这样,下一会儿就停了,草地上、屋顶上敷着薄薄一层,至于地上的,来回走上一趟也就化成脏兮兮的泥水反而惹人嫌弃,下一场雪连个小雪球都很难攒起来。于寂风并不漫长的记忆里,倒是有几个冷到像是骨头缝里都渗着风的下雪天,只是那些年饥寒交迫的,连活着都成了奢望的时候,谁还有闲情逸致欣赏一场对自己而言可能致命的雪景呢?

    到得后来,终于不需要害怕冻死在雪夜里了,却再也不曾遇见记忆中的大雪。

    再过几年,他渐渐地也明白了,江南的雪其实一直都是那样的,只是对当初的自己而言,格外地冷、格外地大罢了。

    此刻,他搬着小板凳坐在走廊中,眼巴巴看着天上落下的星星点点的小碎雪,再看院子里不知道在布置什么的姬无盐,跑过去亦步亦趋跟着看,也看不懂。半晌,问姬无盐,“姑娘,听说沈姐姐回自己家了?”

    姬无盐一边看着手中的图纸,一边检查庆山的布置,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嗯。”

    心思很明显还在图纸上。

840 姑娘和沈姐姐吵架了?

    图纸是画了好几天画出来的,阵法是庆山带着可靠的手下不眠不休地布置了两天才布置出来的,要钓的鱼又是林一,容不得丝毫闪失。

    于是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寂风,难免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

    寂风明显感觉到了,偷偷打量了一眼姬无盐,又觉得姑娘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古怪的,跟了两步,又试探问了句,“那……沈姐姐还会回来吗?”

    姬无盐绕过几盆腊梅,随手掸走上头积起的碎雪,又拽了寂风的衣领子,将走得磕磕绊绊的寂风拎着走了几步,才道,“会啊。”

    “那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又问。

    什么时候回来?姬无盐看了眼手中图纸,闻言微微拧眉,想起之前暗卫回禀的内容,心下也不免担忧,遂想了想只叹了句,“谁知道呢……”

    嗯?寂风偏头打量看起来对这件事实在有些“漠不关心”的姬无盐,心下终于“了然”,姑娘是和沈姐姐吵架拌嘴了?

    他就说嘛,沈姐姐怎么可能那么好看的戏都不看就走了,她明明最爱看戏了的,之前不那么忙的时候同他讲了许多从未听过的故事,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问她怎么知道那么多故事,她说戏班子听的。

    寂风也爱听戏班子,却从来没听到过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诸如“七个小矮子和狼外婆的故事”,诸如“戴着红色帽子的小姑娘和变成了青蛙的太子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都说这燕京城是大城市,这戏班子说的故事都和旁人不同……再说这姑娘家之间的拌嘴,岑砚哥哥说过的,婆娘们就是口是心非,拌了嘴心里后悔极了,偏就是拉不下这个脸来先道歉和好,就……倔强。

    他一边寻思着这些话,一边偏头打量姬无盐,心下已经认定了俩人是闹了别扭,便怎么看都觉得此刻姑娘拿着一堆纸东看看西瞧瞧的样子有种故作的忙碌感,就连对自己的敷衍也是因为心下懊恼烦乱所致。

    姬无盐完全没想到小孩子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瞧着寂风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又无所事事的样子,只以为这孩子是想找人一道玩雪,拍拍他脑袋,建议道,“兄长这两日在家里闲着,你过去找他,让他带你去后山山脚下,那里雪多一些,能打雪仗。”

    寂风眼睛倏地亮起,却又想起“还在闹别扭”的两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姑娘,寂风不是三岁小孩了一天到晚的只想着玩儿……”

    哦?姬无盐心下好笑,方才眼巴巴坐着小板凳托着腮看着这星星点点的碎雪唉声叹气的小孩子是谁?

    只是这小孩子也要面子,她并不戳穿他,想了想后山那片地方委实不算太安全,又补充道,“带上岑砚哥哥,他也喜欢打雪仗。”庆山和岑砚两人护着这一弱一幼的,应是够用了。

    打雪仗。

    和岑砚哥哥一道打雪仗……

    哦,这年头,谁家姑娘们没点儿小性子?岑砚哥哥也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允许婆娘们使小性子……罢了,随她们去吧,先去打雪仗,若是回来还不曾和好,自己再想办法撮合她们和好。这般想着,便愈发觉得自己聪明极了,笑嘻嘻地应着,又问,“姑娘,后山的雪真的多吗?”

    多不一定多,但明显自己能清净一些,姬无盐实在不想应付这小孩无聊之时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于是格外肯定又自然地点头,“嗯,多。”

    “好嘞!”寂风抚掌轻笑,“那我带一个大木桶去,给姑娘装一桶雪花回来,咱们用那桶雪花堆雪人呀……若是沈姐姐也在,就更热闹了。”所以姑娘,您还是赶紧去找沈姑娘道歉和好吧?既然是好朋友,谁先开这个口又有什么问题呢?

    只是,小孩子没说完的潜台词并没有被对方领悟,就像他稚气皮囊下丰富的心理活动也没有被人发现一般,姬无盐只翻了翻手中的图纸又拍拍寂风脑袋,“嗯,去吧……”

    虽然姬无盐深知后山的积雪想要装满一个大木桶应该还是有点难度的,但想必等他玩够了回来也没什么力气继续堆雪人了。

    寂风不疑有他,一路蹦蹦跳跳地去找上官楚,姬无盐提醒了声“好好走路”,一边摇头失笑,只想着等他回来估摸着自己这边也差不多该忙完了。

    只是很显然,姬无盐失策了。

    寂风会相信后山有厚厚的积雪,可上官楚自然不会相信,他就算闲在府里也宁可多看几本账簿,而不是带着一个相信后山有一桶一桶雪花的孩子去后山打雪仗。他大抵也知道姬无盐在忙什么,的确不好让小孩子过去打扰,瞧着这雪一时半刻也停不了,遂吩咐庆山取了点心、小吃,找了一处空置的院子,拎着小铲子牵着小孩子去铲雪去了。

    看着整个院子里薄薄一层的雪花,寂风的脸色……大抵能用“如丧考妣”来形容。

    “好好铲……”上官楚对他的失落视若无睹,坐在庆山搬来的雕花大椅子上翻着账簿,一边交代寂风,“这雪很快就要下大了,你快些铲,铲满了一桶咱们去姑娘院里堆雪人。”

    话音落,庆山已经摆好了点心、茶水,又像模像样搬了只大木桶过来,随后退开一步,退到了上官楚身后,双手交握置于身前,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完全置身事外。

    寂风差点跳脚:他真的真的不是三岁小孩!

    只是,上官楚和姬无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压根儿懒得哄孩子,此刻也只是招招手,温和笑问,“不喜欢铲雪?那……咱们回去写字?这般雪天,围炉煮茶,练字看书,最是合宜。”

    寂风瞠目结舌,半晌,拎着小铲子一边往里头一边念念叨叨,“还是沈姐姐好,也不知道沈姐姐何时回来,岑砚哥哥也没说这婆娘跟婆娘置气,得置多久……”

    上官楚微微一愣,抬头看去,“等等,谁同谁置气?”

841 亲自送炭火

    “等等,谁同谁置气?”上官楚问着,言语间已有几分危险,还有几分警告。

    寂风暗道一声不好!

    上官楚这人,平素瞧着有些唯利是图、言行无状,但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寂风虽不懂这些,却也知道有些话、有些字眼,能在岑砚面前说、能在姑娘面前说,甚至连老夫人跟前说了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却绝对绝对不能在上官楚面前说,诸如,“婆娘”二字。

    彼时懊恼之下的絮絮叨叨声音压得低,没想到还是被听去了,当下心下忐忑,讪讪笑着避重就轻,“啊?就、就姑娘和沈姐姐啊,她俩不是在置气吗,沈姐姐连戏都不看就跑回去了,姑娘也是,拿着几张破纸东看看西瞧瞧的,我问她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她也支支吾吾的……楚哥哥,不然咱们去将沈姐姐接回来吧?你看,如今下雪了,沈姐姐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肯定很冷很可怜的……”

    破纸?饶是庆山听了都暗自摇头,心想难怪姑娘要把这小子丢到这里来了……

    小孩子絮絮叨叨地东拉西扯,只盼着上官楚能将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给忘记,此刻见他不为所动看起来安静又危险的样子,愈发卖力地晃着对方胳膊,“楚哥哥……好不好吗?如今这俩、这俩姑娘置气着,咱们就要从中撮合她们和好是不是?”

    上官楚抬手摸摸小孩子的脑袋,淡声解释道,“她们没有置气,你沈姐姐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你姑娘也在忙自己的事情,姑娘那边你这两日别去打扰她,她的事情有些棘手。”

    寂风仰面看他,“真的?”

    “嗯。”

    小小年纪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可是……下这么大的雪,沈姐姐肯定很冷,她家里有没有炭?她走的时候不知道下雪了,指不定也没多穿些衣裳……”

    上官楚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庆山,庆山忙不迭地摇头表示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既不曾受命于关注这位沈姑娘,也没有主动关注对方——就上官楚这厮对沈姑娘的态度,自己也不敢去关注啊!

    上官楚倒也没想那么多,毕竟庆山是出了名的木头桩子,自己既然没吩咐他自然不会去多做什么,遂只是点点头,拍拍寂风,“去玩吧。别靠近池子,下了雪池子边上滑,大冬天跌进冰水里坏了身子以后可不能练武了。”

    上官公子从来不会对一个正处在调皮的年纪又好奇心极重的孩子耳提面命谆谆教导,他从来都是直掐命门直抵七寸。果然,小孩子回头看了眼那方不大的池子,如临大敌。上官楚这才挥挥手,“去吧。”

    “那沈姐姐那……”

    还念着呢?上官楚支着额头觉得脑仁疼,实在不知该如何同一个小孩子解释你家沈姐姐将自己关起来了这件事,只模棱两可地附和道,“知道了,我让人跑一趟,送些炭火过去,衣服的话不必了,那本来就是你沈姐姐家,会没有她的冬衣?”

    “别让下人去,楚哥哥你自己去……之前那个丫鬟做事就不尽心。”

    这孩子对沈洛歆倒是真好,心心念念地想着呢……在家里待久了反倒起了几分懒散之心,实在不愿这下雪天出门去送什么炭火,只是小孩子既如此说了,那就走一遭吧……他这般告诉自己,点点头,收了手中账簿,起身掸了掸袍子上沾着的碎雪,交代道,“那你在这玩着,饿了自己吃点心……我让岑砚过来陪你。”

    “好嘞!”

    “别去池边,不然没法练武,当不了武功盖世的大侠。”

    “嗯……寂风不去。”

    再三叮嘱了几遍,上官楚又吩咐庆山去找了岑砚过来,才在小孩的连连催促里抱着账簿出去了。一边走着,一边却也有些想不明白这小姑娘家家的,长得也算普通,又不会哄人讨喜,更多的时候还咋咋呼呼的,怎么讨了这老老少少的喜欢的?嗯,做事的确是很认真的,也有冲劲,有爱心,就如今这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便是多少男儿都不及的。

    这么一想,那张并不出色的容颜……反倒显得最最微不足道了。

    他低头拍了拍账簿,倏地,低头笑了笑,罢了、罢了……为了这一家老老少少能宽心一二,就走一趟吧!

    ……

    雪很快下大了。

    老夫人院子里燃了上好的银骨炭,正拢着暖手小铜炉站在廊下赏雪的时候,就见着顶着满头雪花一路笑着叫着冲进来的寂风,那孩子穿着鹅黄色的小棉衣,粉雕玉琢的,漂亮地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腊梅花。老夫人眉眼温和笑着招手,“瞧瞧,这是谁呀?哦,是咱们家的寂风哟!去哪里玩雪了呀,一脑袋的雪花……跟个小猫似的。”

    “祖母祖母,咱们堆雪人呀!”

    他三两步跑上去,扑了个满怀,老夫人踉跄退了半步抱住他,笑呵呵地晃,“祖母老啦,堆不动。怎么不找姑娘去堆呀,姑娘一直长在江南,大抵也没见过这样的雪景呢!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同你一般盼着下大雪。”

    “姑娘在忙。”老夫人跟前寂风也听话,闻言乖巧回道,“楚哥哥说姑娘这两日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让我不要去打扰她……”说着,瘪瘪嘴,还有些委屈的模样。

    “那你楚哥哥呢?”

    “楚哥哥去给沈姐姐送炭火去了。”

    送炭火?老夫人微微一愣,“亲自去的?”

    “嗯!”寂风点头,顺便得意地邀功,“他一开始想要下人送去,我说之前那个丫鬟就不尽心,寂风就让楚哥哥亲自去送了。”

    “他同意了?”若非知晓寂风这孩子从不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老夫人还真不敢相信上官楚那小子真会亲自给人送炭火去,心下一边乐呵,一边暗叹这小子莫不是终于开窍了?她乐呵呵地招呼着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陪着寂风去玩雪,一边连连摇头,“这小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人带些吃食过去……”

    王嬷嬷跟在后头眯着眼笑呵呵地,“咱们公子……大抵是不会的。”

842 陈家辉上门挑衅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沈洛歆起初并没有去开门,她以为只是邻居大娘瞧着屋子里有人过来嘘寒问暖,待得无人应门自会离开才是。

    只是没想到敲门声还在继续,敲门愈发用力,动静也愈发地大,敲门的人显然没什么耐心了——显然不是什么邻里大娘嘘寒问暖的意思,自然也不可能是姬家之人,她相信姬无盐明白自己的选择,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优柔寡断。

    敲门声还在继续,那人已经完全没了耐心,冲着里头疯狂叫嚣,“沈洛歆!开门!”

    是个男人,声音很是陌生,烦躁、却又笃定,即便这么久没见人前去开门,也没有离去,只一下又一下地敲门,敲累了,冲着边上喊道,“都没长手吗,来敲门!”

    隔着门都能想象得到对方颐指气使的模样,兴许还叉着腰、气喘吁吁。

    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姬家,这里即便回来也是吃顿饭就走,难得留下睡一觉,如今才回来就给堵了门,是巧合……还是被人盯梢了?无端想起那段被人跟踪被人追杀的日子,心下不免忐忑,莫不是对方仍然没有放弃?

    只是这大张旗鼓的样子,委实又不是很聪明。

    即便如此,沈洛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从院中抄起一根木棍,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接近大门,却听隔壁大娘生气嚷嚷,“哪里来的混账小子这么没礼貌?不知道这家很久都没人了吗,上来就砰砰砰地乱敲!耳朵都被你敲疼了!你家大人没好好教过你出门在外要懂礼貌吗?瞧着也人模狗样的怎么这般没有教养……”

    “你个臭老太婆叫鬼呢?你知道我家少主是谁吗?”叫嚣者颇有几分狗仗人势之感。

    少主?沈洛歆微微一愣,这称呼不算常见,和自己有些过节又这么没有脑子的大概也只有陈家那位少主了,估摸着被无盐给打怕了不敢招惹、那口气却又如何都咽不下,如今也不知从哪里知道自己回了这里的消息,就带着人上门挑衅来了。

    只是隔壁大娘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典型的刀子嘴热心肠,帮亲不帮理,何况如今这陈家辉连理儿都没占着。

    “啊哟喂,少主?听起来好厉害的哦!”隔壁大娘“啊哟啊哟”地又叫又笑,完了语气一变,哈哈大笑,“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少主,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跟个猴子一样叫嚣,这是皇城!是天子脚下!别说什么少主了,就是你们老主子来了,也断不能这样敲门!干嘛哟?上门讨债哟?就算你要讨债,进去以后,怎么砸锅摔凳的,都随你,如今还在外头,你就不能打扰我们这些个邻居!知道吧?这叫礼貌!”

    陈家人也是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呵!”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扬了扬拳头,“死老太婆,你信不信我打你?”

    大娘明显没搁在眼里,冷哼,“噢哟,打我呀?我不信!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敢打我?来呀,打呀!老婆子我正愁儿子不孝没人养老呢,来呀!打呀!照脑袋打!左右你们少主这么大的威风,想来家中殷实富庶,老婆子就算丢了性命也不亏!”

    瞧,都说了,隔壁大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明明儿子温和孝顺、儿媳知书达理、孙儿天真可爱,偏说话从不忌讳——倒也是,若非如此,也不会同许四娘做了这些年的邻居。

    沈洛歆一个没忍住,在门背后“噗嗤”笑出了声,声音不低,门外陈家人正好被惊得瞠目结舌很是安静,这笑声便格外明显。

    隔壁大娘眉头一跳,无奈皱眉,自己都在这帮她赶人了,小丫头倒好,不知道收着些……

    沈洛歆回来的事情,作为邻居自然是知道的,不大的宅子突然有了烟火人声,自然能感觉得到。可小姑娘家家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被一群男人这样气势汹汹地叫门,都挺令人担心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左右一群毛头小子,她也对付得来。

    谁知这小丫头自己不争气,露馅了!

    哎!

    说实在的,沈洛歆还真没把陈家辉当盘菜,只是一个被家中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罢了,还真造不成什么伤害。不过被人这样护着,她仍是感动,笑了笑,在门后道谢,“大娘,您回去吧。这人我认识,不算什么坏人,就是小时候摔了脑子。抱歉……因为我的关系,打扰到你们啦!”

    外面,陈家辉瞠目结舌,“谁?你说谁摔了脑子?!你才摔了脑子,你全家都摔了脑子!”

    一旁大娘也惊呆了——自家小孙子跟人拌嘴吵架都不会这么幼稚了……如此看来倒的确像是摔过脑子的,只是心下仍然不放心,又交代道,“洛歆啊,那大娘我先回去,就在院子里头,若有什么事情你大喊一声就好哈!”

    “好嘞!”沈洛歆笑呵呵地应着,“多谢大娘。”

    大娘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只是仍留了道门缝,想着外头若是有什么动静,自己还能叫上男人一道过去解围,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家的,平素也是乖巧,自是该护上一护的。

    “沈洛歆!”陈家辉见碍眼的大娘离开,叉着腰上前一步,又开始拍门,“沈洛歆,你既然在里面就赶紧开门,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让人爬进去了,左右你今日逃不掉的!”好不容易逮着她落单的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这燕京城谁人不知道她沈洛歆就是姬无盐的跟屁虫,他弄不死姬无盐,弄死一个沈洛歆膈应膈应姬无盐也是好的!

    “沈洛歆!你赶紧开门!”

    一门之隔,沈洛歆掂了掂手中木棍,想了想到底是没丢下——毕竟对面是一个被打掉了命根子的男人,保不齐是个疯子。她攥着那木棍,轻笑问道,“陈少主……我才刚回来,你就追来了,这是一直派人在身后盯着我呢?莫不是……瞧上我了?”

843 “绑咯!”

    “放屁!本公子就算是瞧上一头母猪也不会瞧上你!”

    陈家辉能知道沈洛歆的消息自然不是派人跟踪的。

    如今他的那点儿腌臜事情在外面传地沸沸扬扬的,他也实在没有那个闲心想着跟踪谁对付谁的——他连出门都不想出。之所以知道沈洛歆的消息,完全是因为陈淇之前回来的时候同陈一诺说话时自己正好在院子里晒太阳,陈淇那丫头是陈一诺的跟班,陈家辉也懒得搭理。他闭着眼晒太阳,那俩大抵以为他睡着了,自顾自说着话往里走,陈家辉便听着陈淇问了句“沈姐姐回了自己家也不知合适回来”,只那一瞬间他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沈洛歆,姬无盐的跟班——落单了。

    姬无盐那边陈家辉是真的不敢去招惹了,那女人疯起来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兴许下一回自己小命就要交代在她手里了。但沈洛歆不一样,沈家那小丫头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样子……弄不了姬无盐,弄个沈洛歆回个本也不错吧?

    于是,他带着人来了。

    虽然还没想好要如何对付沈洛歆,但总要开了门先骂几句恐吓恐吓的,他又重重踹了下大门,“开门!只会躲在里面动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把门打开!”

    老旧的木门被踹了这几脚,齑粉簌簌地落,沈洛歆后退一步掸了掸肩头落到的齑粉和碎雪,才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提醒,“陈少主……我刚从阿寿的院子里回来,阿寿是谁你晓得的吧?”

    阿寿?阿寿是谁鬼知道?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下着,陈家辉冷得直打哆嗦,哪还有什么闲心管阿寿是谁,他又踹了脚大门,“开门!别等本少爷自己破门而入,到时候可没有你的后悔药吃!”他一边放狠话,一边打了个格外响亮格外煞风景的喷嚏,再回首看一道过来的几个陈家人,也是打哆嗦的打哆嗦,缩脖子的缩脖子。

    哪里还有什么气势可言。

    其中一个脸色都白,拽了拽陈家辉,欲言又止,却被心烦意乱的陈家辉一把甩开,“废物!一群废物!不就是下场大雪,瞧你们一个个的,跟没见过下雪似的……沈洛歆,你赶紧给爷开门!小爷管他瘦还是胖的,你今日不开门,等小爷我进去就把你一个脑袋打成两个大!”

    “吱吖——”话音落,那扇被踢得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被打开。

    木门之后,是一手拉着门框一手提着木棍的姑娘,一身大红长裙外罩了件白色袄子就这么站着,嘴角微勾,笑意清浅,半分惧怕也无,于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多了几分潇洒落拓的惊艳。陈家辉微微一愣,竟是一时失言。

    骤然的局促落在眼底,沈洛歆暗自摇头失笑,还真是只会放狠话的小少爷啊……也就是只纸糊的。

    一旁看起来更年轻的陈家人脸色煞白倏地后退一步,却又忍不住去拽前头的陈家辉,“家辉兄、家辉兄,那个阿寿……”

    寒风凛冽,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彼时听见动静探头探脑的老百姓早就缩了脖子关门烤火去了,这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割着,冷得表情都要失控。

    

    彼时出门前还未下雪,走到半道就开始飘雪点子,只是很小,想着沈洛歆落单的机会千载难逢,便也不曾回去,谁曾想转眼之间这雪就这么大了!陈家辉心下懊恼烦躁,一把甩开对方,回头压着声音呵斥,“阿寿什么阿寿?她犯病你也跟着犯病了?一个劲地说什么胡话呢,莫不是被这雪淋坏了脑子了?没事就一边呆着去!等会儿本少爷给你机会让你好好表现!”

    说罢,一步跨上两层台阶,脚尖抵上门槛,冲着沈洛歆龇牙咧嘴地笑,“沈姑娘……别来无恙啊?”

    距离太近了些。

    这样的距离下,沈洛歆甚至能看到对方笑起来的时候后牙槽上的黑色污垢,也闻得到对方口腔里令人作呕的味道。她下意识微微后仰,拉开了距离。

    此举落在对方眼里,便成了某种示弱的信号。

    于是愈发有恃无恐,一步跨入大门,四下张望了一圈,便又嫌弃上了,一手扶着后腰一边“啧啧”轻叹在不大的院子里转了两圈,才转首看向沈洛歆,嘻嘻一笑,指尖一点轻描淡写吩咐道,“绑咯!”

    没人动。

    外面的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算是一脚已经跨出去的陈家少年,也被身边人拽了回来,悄悄递了个眼神,这伸出去的脚又倏地收了回去——阿寿,对这段时间的陈家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太陌生的名字,也就是这位不学无术、不干正事的陈家少主才会觉得陌生。

    “绑啊!”陈家辉见这些人一个个站在外头避如蛇蝎的样子,还以为这些人是害怕沈洛歆背后的姬无盐,连连催促,“怕什么?赶紧的,绑咯!几位长老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届时就算她姬无盐也不敢怎么样,赶紧的!磨磨蹭蹭的干嘛呢?!难道还等着本少主亲自动手?”

    还是没有动,有人小声讷讷,“阿辉哥,阿寿、阿寿就是那个染了疫病的……”

    雪很大,风也不小,于是这小声的提醒被风吹散,心下恼火的陈家辉压根儿没听明白,只听见“阿寿、阿寿”……如今只要听见这两个字他便觉得脑壳疼,这群小子跟中邪了一样只会对着他叫着“阿寿、阿寿”,他怒火中烧,冲着门外破口大骂,“什么高矮胖瘦的!赶紧进来将人绑咯!”

    沈洛歆笑呵呵地看着,闻言也只是耸耸肩,好心提醒对方,“阿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狱卒,少主不认识也正常。只是,他不久前……死了,死于如今人心惶惶的疫病。而我,刚从那处宅子里回来。”

    陈家辉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跌退一步,脸色骤变,此刻笑吟吟的沈洛歆,在他眼里就跟恶魔冲着他露出獠牙一般可怕……

    “不可能的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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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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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