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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绵绵花瓞     斋芳事txt下载     斋芳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梦境二

    满室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名贵瓷器碎落一地,一片慌乱狼藉。

    池景芸满眼泪水,呆坐在地,指尖还留着丈夫手心的温度。

    太快了,不过半月姜家就被定罪,那些证据如铁板钉钉,让姜家毫无反手之力,或者说有人不想给姜家有说话、诉冤的机会。

    姜家在盛京经营多年,可短短半月竟付之一旦,被抄家革职,流放千里。

    这是一场布局多年的陷害,到底是谁啊,如此害姜家!

    一滴滴眼泪顺着眼角流进黑发,汗湿了一片,如陷入梦魇般,迟迟醒不过来。

    睡在中间的姜容,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在睡梦中,她梦到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

    在豫弘书院的后院里,金叶连翘被昨夜的寒风吹得摇摇晃晃,湿了花蕊,焉巴巴地攀附着花架

    几个着锦帽貂裘的小公子哥,往一个小姑娘身上丢泥巴,哄笑着让她吃泥巴,那个小姑娘眼眶通红,但强忍在眼眶,没让掉下来。

    那双染了泪意的桃花眼一直现在姜容的梦中。

    突然那双眼消散,姜容回到那日

    整个盛京城大雾茫茫,原本热闹鼎沸的街坊市集,好似被扼住咽喉,安静得可怕

    姜家男人落狱,无论池景芸和姜容托了多少关系,用了多少银两,

    姜容又吃了一个往日没少往姜家登门走动亲戚的闭门羹,被暗讽‘打秋风’。

    姜容这朵没被揉捏过的娇花,被暗明嘲暗讽地抬不起头,捏皱了帕子,红了眼眶,一般是气的,一半是臊的。

    姜容伤心绝望之下,突然想起齐枕河偶然提起有个亲戚在大理寺做官。

    赶忙叫了马夫往肃安伯府上去。

    姜容叫停在一旁,自己带着丫鬟走着长安街道过去,还没走到,姜容看到令她肝肠寸断的一幕。

    齐枕河,那个与她乞巧同游,在花前月下对她坚定起誓的男子,如今在自家府邸前轻柔扶着另一位官家小姐上马车。

    他母亲在后面像看准儿媳似的欣慰笑着,不知几人说了什么,那官家小姐含羞带怯望着齐枕河,又低下头,脸上一片绯红。

    姜容眼泪簌簌而下,自虐似的一动不动望着那‘郎情妾意’的画面,下唇要出血痕,溢出点点血珠。

    原来如此,自姜家出事后,就再也没找过自己,原是佳人在侧。

    手指紧紧扣着面前的石墙,旁边的贴身丫鬟见小姐手指泛青,暗暗心疼却不敢言说。

    马车上面有着标志,是严家的马车。

    待马车走过,姜容站不住似的就要昏倒在地,贴身丫鬟失色地紧紧搀扶,嘴里焦急地呼叫着。

    吸引了齐枕河的注意,见是姜容,齐枕河急忙跑了过来,吹起他的发带,却没有吹走眼底的忧愁。

    一袭青袍,皮肤白净,清瘦而书卷气十足,两道眉下是温柔多情的眼睛。

    轻轻搀扶起姜容,嘴里焦急叫着:“容儿,”

    姜容一把推开,通红的眼底是浓稠的伤心绝望。

    “容儿,你听我说……”齐枕河焦急想开口,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齐枕河的话还没说完,姜容就冷冷开口,眼底的神色是齐枕河从未见过的。

    “齐枕河,树倒猴孙散,你另寻佳人,我不怪你,”姜容强撑着开口,“可那严家就是在朝堂上构陷姜家,将姜家推向绝路的刽子手,构陷我父兄的幕后黑手!”

    姜容重重咳嗽几声,眼底现出恨意,“枉我父亲对你看重有加,我兄长拿你当知己好友,真是知人知面,到这时才知心。”姜容微阖妙目,掩上眼底的嘲讽。

    “阿容,我知你近日心情不好,但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齐枕河不知为何事情就发展到如此地步,焦急地上前几步就要环抱姜容。

    姜容侧身,掖了掖眼角,睁开眼,眼中已经一片冷漠,除了微红的眼角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昭示主人曾经多么难过。

    “从今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姜容转身,挺直的脊梁支撑着姜家二小姐的骄傲

    身后传来一阵喧闹,有齐夫人的呵斥,还有小厮丫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姜容什么也听不清,也不想听,只想立马逃离这里。

    姜容的心此时在睡梦中也仿佛在被一只大手狠狠撕扯着,直让她喘不过气。

    姜斋被惊醒,看到池景芸和姜容都满脸泪痕,心口闷闷的,轻轻拍着两人,小声安慰。

    望着窗外的无边夜色,上弦月映罩的光辉朦胧飘渺,姜斋少见的觉得有些迷茫和无力,但仅仅一瞬。

    姜斋想起一人--江参将

第十七章 奸细

    夜凉如水,塞北的月光很圆但不太亮,即使这样也毫不影响地洒了一天一地的银白。偶尔有蝾螈发出的一道鸣叫,整个天地突然就陷入一片空旷的宁谧。

    在正中间的将帅营帐里,依旧灯火彻亮,周围只有巡值将士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宣霁站在沙盘前,哞如寒星,整个面容隐在阴影里,身姿挺拔瘦削,气息越发凛人,给人一种危险忌惮之感。

    随元良毫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一个哈欠,撇了撇嘴,“这奸细埋得够深啊。”

    宣霁淡淡地看了随元良一眼,在烛光下显得瞳孔越发幽邃。

    随元良赶紧坐直了身子,这几天煞神不太好惹,还是别上赶着触他霉头。

    宣霁已经换下甲胄,一袭墨袍将他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高不可攀渲染得淋漓尽致。

    “载叔,你怎么看,”在没外人的时候,宣霁就会如此唤江载。

    江参将倚在窗棂上,清淡的月光映在他脸上,那双眼显得越发幽幽。

    “必须得找出来,慰将士的血灵,”江参将眼中迸出一股狠意,“反正就是那几人,跑不了!”

    “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个奸细地位不太高,甚至不起眼,但肯定是那几个傻货泄密了。”随元良撑着脸,半眯着眼,掩住眼底的弑杀。

    “载叔,元良,你们派几个心腹暗盯着他们,小心点,别打草惊蛇,”宣霁转身,在灯光下长身玉立。

    “这次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永留大昭国土,以祭大昭儿郎血灵!”

    “是,”江载和随元良抱拳施礼、告退。

    走出营帐,巡值将士停下施礼,又举着灯笼走了。

    随元良一路上笑呵呵地跟着江参将,也不说话。

    到了江参将的住处,随元良还想跟着进去。

    江参将黑着脸一喝。

    随元良扬着快笑开的桃花眼,“载叔,这冬天真是空虚寂寞冷哈,我虽然不能温暖你的心,但帮你暖暖床,侄儿还是愿意的。”

    随元良说着就要进去,江参将一把按在随元良肩上。

    随元良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回。

    转过头又对江参将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的灿烂笑容。

    随元良来军营时还小,长得很清秀,那时候还不是焰麟军,竟然有大头兵闯进营帐想猥亵随元良,江载路过救了他,还让随元良和他住在一起。

    江参将教了随元良很多,不管做人还是做事,在随元良的心里,江载就是他半个父亲。

    现在虽然早就分开住了,但是今天随元良有点担心。

    那个姓姜的女孩……

    江参将看见了随元良隐在眼底的担忧,有些疲惫地淡淡扬起一个笑,“阿良,我无事,今天你也累一天了,回吧。”说着拍了拍随元良的肩膀。

    随元良看着江参将寂寥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脑子里突然一副画面:暗沉天幕下,一名清丽婉约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更显腰肢纤细,梨花带雨哭着,却更显弱柳扶风之感。那双含着泪花的妙目看过来,只让人恨不得上前轻抚进怀里安慰一番才好。

    但那双看过来的眼里满是警惕和陌生,这就打破所有旖旎了!

    翌日,薄雾渐退,点点金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如沐圣洁。

    军营如同在晨光中苏醒的雄狮,那震破天际的号角声吼散了清晨的慵懒与宁静。

    在军营北的小土房里,一阵慌乱。

    姜容浑身滚烫、面色发潮,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怎么叫也叫不醒,醒了又迷迷糊糊睡着。

    池景芸急地手脚发颤,给姜容喂了几口温水,但姜容额头依然滚烫。

    在池景芸手忙脚乱的时候,姜斋上前摸着姜容的额头,一片滚烫。

    看着姜容越发通红的脸庞,姜斋知道这样再熬下去,人会被烧坏的。

    “二嫂,五姐这样下去不行,”姜斋跨出木门,“我去找杨大嫂,问她能不能帮帮忙,我去去就回。”

    姜容才到打水的地方,就看到杨大嫂一脸焦急地过来了。

第十八章 并发症

    姜斋脚步微促,正想上前,就听杨大嫂气喘地叫了自己名字。

    “妹子,你嫂子和姐姐呢,”神情焦急,拉着姜斋就要往回走。

    “大嫂,我姐姐有些发热,能向你要些木姜子和栓皮吗?”

    “发热!”杨大嫂惊呼出声,“定是昨晚受了风寒,这可怎么办。”

    急急走了几步,又要往回走。

    “大嫂,出了何事,”

    姜斋有些疑惑,伤兵已经救治完了,就算有并发症,医官也该是忙得过来的。

    说着杨大嫂更急了,就要往回走。

    “妹子,你去领饭那问问,该是有的。”杨大嫂隆冬寒月竟不住有几滴汗水滑落额头。

    姜斋知道定是出了事,且事不小把杨大嫂急得团团转。

    但此时姜斋什么也问不了,且不说杨大嫂会不会告诉她,就说五姐还等着,发热这事可大可小。

    姜斋看着杨大嫂远去的身影,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很快到了地方,还没走到便闻到浓浓的药味,谁生病了?连此处也熬上汤药了。

    田晏没有像昨天那么悠闲,他忙的脚不沾地,连面前多了一人都不知道。

    棚子里生满了药炉,但看田晏的样子还远远不够似的。

    “田大哥,”姜斋开口。

    田晏这才发现棚子里多了一人,想到姜斋昨晚上救治那么多伤兵,态度不由友善了许多。

    “妹子,啥事啊,”田晏看了一眼是姜斋又埋下头碾药,“吃食在那边桌子上,你自己拿就成。”

    姜斋点点头,“田大哥,你这有木姜子和栓皮吗,我五姐受了风寒。”姜斋看着一地的中药,认出几种。

    “这些?厨房里有,你自己去拿吧,”田晏说着指了一个方向

    忙忙站起身来,又熬上几锅中药。

    “多谢,”姜斋点点头,往厨房方向走去。

    田晏不知听没听见,升腾起白雾浓浓,看不清人影。

    姜斋进到小厨房,也满是中草药,余光辨识出几味草药,但杂乱放着,姜斋不知到底是医治什么病。

    走到最里面的,姜斋看到挂在墙上的木姜子和栓皮,没时间多想,拿了一些便出去了。

    “田大哥,这是发生何事了,怎么多伤药是给谁啊。”

    还未跨出小厨房的门,姜斋便听见一道女子的轻柔嗓音。

    田晏充满恨意的声音传来,“南蛮那些狗杂种居然在箭上抹了药,有的是毒,还有的是马粪、马尿,狗娘养的!现在不少伤兵身上发热、伤口烂开发脓。”

    姜斋走出门,是那个叫秦似珠的女子,

    又听见田晏说,“秦妹子,你快回吧,杨大嫂现在肯定忙得脚沾不了地了。”

    ‘原来方才杨大嫂急忙过来是来叫我们去帮忙的,’姜斋心里不由注入一股暖流。

    一声瓷器碰撞的声音传来,滚烫的药咕咕倒出。

    姜斋脚步一定,不由攥紧了手里的木姜子,天太黑,且营帐里灯火也不太明,她没发现钩子上有脏污。

    这算是医疗事故吗?

    姜斋没有继续听下去,脚步稍显急促地往回走。

    还没走到,便看见杨二嫂叉着腰站在木屋门前。

    姜斋加快脚步,听见杨二嫂嘴里不住说叫。

    “受风寒了,来这还有资格生病,她起不来,你不还能动,赶紧地,磨磨蹭蹭,让你们仨都吃不了兜着走!”杨二嫂刻薄的话语一句接一句

    方才经过伤兵营,竟没看见三人,秦似珠也明着暗着说人手不够,上去拗着杨大嫂说一听说姜容生病了,便兴冲冲赶来了。

    杨二嫂一通话下来,根本没有给池景芸说话的机会。

    池景芸只好见缝插针,“等我五妹好一点,我一定去,再宽限半天行吗?”

    “我等你,伤兵能不能等你啊,快点!”说着推搡了池景芸一把。

    姜斋不由怒从心起。

    “行,您在伤兵营先忙着,半炷香后便到,”姜斋在杨二嫂身后淡淡开口。

    杨二嫂吓得一跳,不知道为何,一看见这小丫头便不由发怵,后背发凉。

    杨二嫂气势一下短了,只呐呐说了一句,“半炷香不到伤兵营,你们走着瞧。”几步跑走了。

第十九章 法子

    “二嫂,你用木姜子和栓皮给五姐熬碗水喝,”姜斋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池景芸手里,“我拿了些酒,再给五姐擦擦身体,我一人去就行。”

    姜斋抬头,望见池景芸眼底的迷茫不安,愣了愣。

    好笑到:“二嫂,这是军营,您不必担心,杨大嫂也会谅解我们的。”

    池景芸就这样拉着姜斋一句话不说

    “二嫂,焰麟军是大昭的保护神,大昭儿郎为保家卫国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我们既然到这,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姜斋将头埋在池景芸肩上轻声安慰。

    “阿斋,你先去,等你五姐好点我就来,”池景芸声音稍显哽咽。

    “二嫂,五姐这离不得人,我快去快回”姜斋捏了捏池景芸的手

    看着姜斋逐渐远去成一个黑点的瘦小身影“阿斋啊,嫂子何尝不知这是应该的,可万万不该轮上你出力啊,”池景芸憋回眼泪,姜容还需要人照顾,她万不能倒下。

    才走进营帐,姜斋看了看周围环境。

    四面通风,床褥干净,血味淡淡,分伤情安置伤员。

    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那摩擦声不由让姜斋蹙了眉头。

    “如今这种情况只有用游牧民族的法子了,将羊睾羊肠捏烂敷在在伤口上,让伤口彻底腐烂,然后再用刀将腐烂的肉割去。”

    这次胡庸成没有站在黑暗角落里,可太阳好像也对胡庸成站的正中处无能为力。

    依旧暗沉不见医德!

    “也可以将蛆虫放在伤口上,让蛆虫吃腐肉,”胡庸成拉扯破风箱似的嗓子,就像两把生了铁锈的刀互相除锈,刺耳嘈杂。

    “这个法子不疼!”话语里面竟含着几分骄傲自豪。

    几个军营郎中埋首低低讨论,鲁太医在一旁一言不发。

    “有几分把握,”其中为首的一位太医问道。

    “这那说得清,鄙人才疏学浅,也只是提个法子罢了。”胡庸成淡淡一施礼,仿佛知道会有人如此问似的,将自己推个干净。

    “这,鲁太医你怎么看?”

    鲁太医毕竟是宫中的太医,他们有的是随军的军医,有的则是民间郎中,所以一遇到难题,他们下意识就以鲁太医为准。

    鲁太医少见的焦躁,扯了几根白胡子下来。

    “我还是觉得尽快割除腐肉,”鲁太医定定开口,眼神坚定。

    “鲁太医说得一句轻巧,挨刀子也不是你啊,”胡庸成眯着眼幽幽说道。

    “如今伤兵本就气血虚亏,再挨一次,撑不撑得过去都不好说。”

    这话也有理,军营郎中七嘴八舌讨论着。

    鲁太医少见地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无甚把握。

    姜斋人小,没人看见她进来。

    秦似珠站在挡帘后,“昨晚不是很得意吗,今日就缩在后面不敢出声了,不是想出风头吗,我帮帮你吧。”眼中的快意就要溢出来。

    秦似珠低头装作急忙的样子,匆匆往姜斋的方向走去,一趔趋就要将手里的水倒在姜斋身上。

    姜斋虽会神听着,但这种小把戏也没放在眼里,微微一闪身、抬手,秦似珠就呆愣地坐在地上,一脸水。

    秦似珠不知是被姜斋眼中的冷意吓醒,还是被众人眼中的惊讶惊醒。

    “真对不起啊,斋妹子,这伤兵营太忙了,没看见你站这呢,”对郎中们行了个礼,艰难似的慢慢起来。

    众人看见姜斋,神情各异。

    鲁太医一喜,胡庸成皱眉随即钩着嘴一笑,其他郎中眼中惊讶、疑惑、不满各异。

    “昨晚斋妹子也救治好几位伤兵呢,各位郎中也问问,也许斋妹子有啥更好的法子,”秦似珠装作好心提出。

    此话一出,伤兵营中气氛更加压抑,那些议论声也小了。

    姜斋微微勾唇,这个秦似珠不简单啊,几句就将自己送上风口浪尖,还暗暗得罪不少人。

    见众人都不说话,秦似珠又开口。

    “我看姜妹妹一直站这,还以为想出啥好法子想说呢,”秦似珠不好意思笑了笑。

    没受黥刑,姓姜,众人眼神更加,虽说军营路远通信不易,可那事街头巷尾都皆知的事,他们也听过几耳朵。

    一个脾气较为火爆的军医已然开口:“你是营妓?为何不去照看伤兵,在这凑什么,是有好法子!”

    姜斋等的就是这句,毛遂自荐太惹眼,不适合如今的身份和处境。

    “姜斋自幼随家母学医,但在各位泰斗前不敢狂妄,所以一直未曾出声,”姜斋上前行礼,又说,“昨夜姜斋也救治些许伤兵,如今出现问题,自不敢推卸责任。”

    不少人眼神和善回暖,秦似珠歉意笑容就僵在脸上……

第二十章 麻沸散

    那双眼氤氲透骨,清冷若皓月清辉,却是每个濒死之人都愿意看到的眼睛,淡然中见自信,平静中不显慌乱。

    让人不由燃起希望。

    鲁太医脸上浮现几分惊喜,这个女娃给了他两次惊喜,说不定这次真能有好法子。

    胡庸成看到鲁太医脸上的希冀,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拉扯喉咙开口“姜姑娘,可是有法子了。”一开口,就是毒招。

    离得近,姜斋不动声色按了按耳朵。

    胡庸成对他声音很是敏感,但凡有人对他声音流露出嫌恶,这人若是比他地位高还好,徐徐图之;若是身份卑微,胡庸成有的是阴毒法子千万倍报复回去。

    胡庸成眼神一下阴狠,半眯着眼睛遮挡住森寒,就像吐着猩红芯子的毒蛇蛰伏着一口就要咬中猎物。

    那视线不断觑视,姜斋淡淡抬头,眼神就直接与胡庸成对上。

    胡庸成下意识一惊就躲开视线。

    胡庸成暗暗纳闷心惊,不知自己为何示弱般躲开,再暗暗看去,姜斋已经垂眸。

    那双眼里有天上银雪也有冥界暗河。

    “姜斋学医不精,”姜斋退步施礼,“但我赞成鲁太医,尽快割除腐肉,加强伤口处的换药逐步恢复。”

    胡庸成仿佛知道姜斋会如此,脱口便将对鲁太医的话又说一遍。

    “耗时耗力,风险太高,没人知道长时间腐烂伤口会不会直接恶化,”姜斋脸色不变直接开口。

    胡庸成一下就说出话,姜斋语速不急不慢,气势十足。

    营帐帘子响动,一个踏着斜皮黑纹靴的身影走了进来。

    众人望去,是江参将,一惊忙忙行礼,还没等众人下跪。

    江参将一摆手,沉声说道:“免礼。”扫视四周,最后视线汇聚到站着的众人身上,在姜斋身上略一停顿,又不动神色移开。

    一双长得温润的眼里看不清神色,但细看眼底却仿佛有猛兽欲破笼而出。

    “各位郎中有何好法子,将士们等不了!别磨磨唧唧!”一开口江参将就摄住所有人,姜斋微微垂头。

    此话一出,郎中们都颤颤巍巍要下跪,还算冷静的鲁太医上前一步说了他的想法和胡庸成的意见。

    便往后一步垂眸,话音落下,除了一些没睡着伤兵的呻吟,一片安静,没人敢出声。

    “伤兵若是睡着无知觉,我们清理腐肉是否容易些?“姜斋开口打破寂静。

    ”你说止疼药?止疼药太过昂贵且数量极少,”鲁太医眼中带着惋惜,看着姜斋摇摇头。

    意思就是就算朝廷或者宣霁舍得为焰麟军用药,也是万万不够,根本无法满足一个军营的用量。

    “你以为我们营医都是酒囊饭袋之徒吗!”胡庸成嘲讽出声,眼底的寒意更甚。

    姜斋眼神都未施舍给胡庸成,眼神定定看着江参将。

    “家母曾研制一个方子,不能使将士们完全减轻疼苦,但五分应是有。”

    听到“家母”江参将眼神一变,随即被掩盖。

    在江参将面前,胡庸成不知为何格外低调,怕被注意到似的退后到最边上。

    鲁太医惊喜但谨慎地开口,“这法子实践过吗,能行吗?”

    “家母手札上道: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心下痞,按之濡,其脉关上浮者可用。”

    “若此,家母已在人体上试验过。”

    “你还记得配方吗,”这句话是江参将问出的。

    “记得,”姜斋轻点头。

第二十一章 开始

    姜斋脑海中回想起昨天收拾木屋发现的那袋东西。

    她并不陌生,曾千里奔波、九死一生,就为烧毁那盛开在黄泉路上的恶之花,罂粟。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斋妹妹家母何人啊,竟如此厉害,想得出如此精妙的法子。”秦似珠就站在最边上,泛着笑意开口。

    秦似珠脸上的水滴进衣领里,寒风不住从帘缝进来,恶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姜斋看去,秦似珠满脸单纯好奇,甚至向姜斋投来崇拜的眼神。

    几个束着结巾的老郎中有些迟疑开口,“参将,这毕竟是军营,任何事都不是小事,何况事关将士性命。”

    “你们现在有更好的法子吗?”江参将眼神凌厉一扫,黑眸似寒星。

    “将军现在重任缠身,暂时脱不开身,若不住将军发怒前将功补过,你们真以为将军会宅心仁厚到放过你们!”

    “那我们先去旁边军营试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一看便知!”鲁太医有些焦急,伤兵们没那么多时间等待不知多少轮商量的结果。

    如今既然有法子,为何不放手一搏!

    “我和这女娃先救治伤得最重的将兵,出了事,我身为太医,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我先摘帽子!”

    “若可行,再大范围在较轻伤兵上使用。”

    即使这样,不少郎中也犹豫不决,这个女娃身份也太低了些,且太小了,即使从小学医,也才几年?她真能行?她母亲是谁能研制出如此药方?

    姜斋心里也暗暗焦燥,不光是为时间确实不等人,还因为那主要药材是她深恶痛绝

    的东西,若不是别无他法,姜斋不会用这种不太保险的法子。

    但除了那,姜斋没有把握也没有实验过。在金三角物资缺乏,一个老军医教她用中药做麻沸汤。

    那是最艰难的时候,老军医祖上是中药,对于药材的质量、数量尤为严格,曾告诫过她,中医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姜斋不确定药材等一些的差距和潜在风险,在这不知名时代,麻沸汤的危险和益处并存。

    且感染概率怎么算,割除腐肉的伤口也更为敏感。

    那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破落的小木屋里,是有心藏着还是不知那物的危害。

    姜斋不敢用猜测冒险。

    “如此,你们俩便去医治,到时如何再由将军定夺,”江参将一锤定音,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旁边军营是伤情最为严重的伤兵现居住的地方,杨大嫂一大早就在那忙碌开了

    这处伤病营是伤情较轻集中救治的地方,这边伤兵营空气中浮着腐烂的气息,随处可见被包扎的伤口纱布已经暗黄,不住流出腥臭的脓水,死一般地寂静,不知是已经没有力气呼叫,还是早已疼到麻木。

    看到江参将进来,杨大嫂等人放下东西就要行礼。

    “将军下令,‘在伤兵营中可不用行礼,照顾好伤兵,’你们继续手上的事,”江参将开口,看向伤兵的眼里隐含化不开的心疼与哀伤。

    姜斋一进去,眼中的犹豫与焦躁丝毫不见,只有镇静与可以信任的淡然。

    目光所到之处,如丛林深处的泉水,沐涤这一切血污,与她眼光对视的人都不由放松下来,焦灼的心被似被清风抚慰,也带走了一些绝望和灰败。

    这个伤兵营床之间位置分得很开,每个伤兵都眼神灰暗,都是当兵的,怎不知他们如今无药可治。

    看到江参将,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嗫嚅着,泪花已经掉了下来。

    “我们如今有法子能无疼割掉腐肉,到时只需好好养着,能行的,”鲁太医有些强颜欢笑着开口。

    见众人都淡淡,鲁太医讪讪低下头。

    “这伤口并非就无计可施,只要配合着太医,伤口复愈不是大问题,你们是焰麟军!别受点伤,再动一次刀子就要死不活!”江参将站在营帐中间开口,声音遍及角落。

    此时姜斋没有开口,因为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信仰。

    看着杨大嫂投过来的视线,姜斋对她点点头又笑了笑。

    杨大嫂一愣,那张小脸还是被抹了灰,看不清真容,头上裹着一条蓝色的旧布,更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却如天上弦月般氤氲清辉。

    一笑便如第一缕太阳划破清晨雾气的光,微暖明亮,杨大嫂一直紧绷的心不知为何松动许多。

    “你们去查看吧,仔细点”

    鲁太医和姜斋点头上前。

    姜斋一一查看所以伤兵的患处,消毒不彻底,钩子上又有脏污,但恶化程度还是让姜斋不动神色皱了皱眉。

    鲁太医不敢开口,他怕一旦开口心里的情绪就藏不住了。

    “如何,”江参将语气中带着少见地急切。

    “鲁太医,你做些准备,我去熬药,马上就割除腐肉,再等不利,”姜斋清脆还有些稚嫩的嗓音开口,镇静不见丝毫慌张。

    清醒的伤兵对这个女娃都有不少疑惑和惊讶,但都没有出声,因为人是参将带来的,他们无条件信任江参将。

    说着姜斋就要往回走,鲁太医仿佛被激励了一般,重重点了点头。

    姜斋回到北营房的破落瓦房,池景芸看到姜斋惊讶一瞬,见姜斋脸上少见的带着些许慌忙,赶紧开口

    “阿斋是出什么事了吗?”池景芸急急上前几步。

    “二嫂,无事,五姐如何了。”姜斋看了一眼脸色渐渐褪红的姜容,摸索拿起她藏在床缝的用牛皮纸包着的黑色不知名的种子。

    “风寒退了不少,摸着也不那么烫了,”池景芸看着姜斋摸出一个东西,但看不太真切。

    当时没扔,就是怕有个万一,找不到药。

    罂粟害人,但要看在谁手里,在图谋不轨的人手里便放大了弊处,当着害人敛财的工具。

    任何事物都有双面性,罂粟果实有麻醉止疼、催眠镇痉、止泻止咳的功效。

    “二嫂,今天我可能有事回不来,五姐若突发热病拜托杨大嫂转告我就行”

    “阿斋,何事啊,危险吗?”一听这话,池景芸脸色更急了。

    “无事,就是昨晚医治的伤兵患处有些恶化,我去帮忙而已。”姜斋缓和语速出声安慰池景芸

    姜斋说完,脚步急促地走出木门,打开牛皮袋,没发潮,呈粗蜂窝状的罂粟果实满满一袋。

第二十二章 过程

    姜斋拿着牛皮纸袋,在原地没有抬步,她思索着去哪里熬药。

    略一思附,姜斋毫不迟疑往一个方向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姜斋就走到取饭的小木棚。

    显然田晏在这时候看到姜斋很是惊讶,他放下手中的药材,拿过一旁的蒲扇,轻轻扇着炉火。

    姜斋已经几步走到田晏面前。

    “田大哥,能问你借一下厨房吗?”

    这一会消息并没有传到这处较偏的小厨房里。

    田晏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

    姜斋继续说道:“江参将命我给伤兵医治,我现在需要一些药材熬药,伤兵的病情等不得了。”

    一听是给伤兵医治,田晏一时没有关注炉火,一转不转直愣愣盯着姜斋。

    “想出法子了吗!”田晏焦急开口。

    “是,我和鲁太医都赞成尽快割除腐肉,清理伤口。”

    “直接割除,这!”田晏惊呼,语气中含着不可置信和少许的不赞同。

    “不,现在有个方子可以使伤兵暂时昏迷,对疼痛感觉减小,且对伤兵和以后的恢复没有较大影响,”姜斋摇摇头,脑海中回想配方,眼睛在木棚房内寻找需要的药材。

    田晏惊喜地睁大眼,“好,需要些什么药,我去给你准备药材,”说着就要抬脚。

    “田大哥,不用了,”姜斋连忙喊住田晏,“你把小厨房借我就行,药材我识得。”

    “行,有我能打下手的尽管和我说,”田晏挠挠头,眼中更添几分和善。

    “多谢。”姜斋几步走向小厨房。

    里面药材摆得稍显凌乱,且不甚齐全。

    姜斋在外面煎药的药材里找到四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

    可是如何也找不到天南星,这是最后一味药材。

    姜斋额头泛出汗珠,有些暗暗焦急。

    田晏见姜斋一直翻找,急急跑上去。

    “斋妹子,你缺哪一味药材,我帮你找。”

    “田大哥,这有天南星吗?”姜斋有些焦急,有几个伤兵实在不能拖了。

    “天南星?我没听过这味药材啊。”田晏也有些急,“有可能我不识得,我去问营医。”

    说着就要朝庵庐方向跑去,姜斋想了想,开口道,“那山苞米、山棒子听过吗?”

    “山棒子!听过听过,可那不是有毒吗?”田晏有些惊讶。

    “何处有!”姜斋语气加重。

    “那东西有毒,庵庐肯定是没有的,前几日我在哪依稀见到一株,”田晏小时候听乡人说过不能吃,有剧毒。

    本来说前几日就把它挖掉烧了,可伤兵的事一直忙,早已经忘在脑后,今天姜斋突然提起来,一瞬间竟想不起来。

    田晏皱着眉头急急地回忆,突然就跑走了。

    在小厨房的后面,那整天开火,不禁温度就高了些,竟长出一株山棒子。

    姜斋看田晏急急跑开了,知道田晏想起来,跟在身后说了一句,“用布包着,不要用手直接接触。”

    田晏已经跑远了。姜斋也开始准备好,就差那一味药就能上炉熬煮。看着里面混的罂粟果实,姜斋有点百感夹杂。

    若不是别无他法,她根本就不想碰这个东西,甚至感觉看一眼就会灼伤眼。

    田晏回来很快,手上拿着用一块白布包着的,还沾着泥土的绿叶植物。

    姜斋拿出准备好的木筐和大竹扫帚,“田大哥,将它放在地上吧。”

    姜斋去除泥土、残茎及须根,将块茎装入筐内,用大扫帚反复刷洗外皮。

    田晏有些气喘,看见姜斋小小一人儿,“斋妹子,你人小歇会吧,我来,你说要干嘛?”

    姜斋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便开口道,“田大哥你将外皮洗刷干净即可,我去拿小刀。”

    一盏茶,两人弄好一小块,一钱,姜斋拿去入药。

    等待煎药的时间里,姜斋脑子不停转着,脑海中想着在各样紧急情况下如何应对,怎样动刀子更为安全,想着又向田晏要了几样东西。

    等药的时间感觉格外漫长,中途鲁太医过来了一趟,对姜斋说了几句又急急走了。

    姜斋捧着药进来,田晏跟着拿着一个更大的药炉,上面盖得严实。

    一进去,姜斋就感觉气氛太过凝重。

    只见宣霁背着手而立,没穿战袍,只着一身墨色滚玄色边银丝的锦袍,薄唇紧抿着,紧绷着的下颌让他整个人像是马上就要凌厉出鞘的古剑,眼中的寒意让人深受忌惮。

    袍角沾了风尘,有些风尘仆仆,却丝毫不显狼狈。

    只着一身锦袍,却让人感受到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少年将军是何人物

    宣霁转过身,看着进来的两人,微眯了眼,深邃的眸子还有浓浓煞气。

    “便是你说有法子,”宣霁已然开口,眼神如鹰锐利,仿佛所有的谎言与隐瞒都会在他视线里溃不成军。

    “是,如今只需开始喝药、清理腐肉。”姜斋垂着头开口。

    感受到视线一直在身上打量,姜斋忍不住开口,“将军,此时说什么也是苍白无力,不如早些开始,效果如何一看便知。

    宣霁有些惊讶,想不到小小女娃竟有男子气概。

    “汤药可用?”

    “可用。”姜斋开口,但莫名想到其中的罂粟果实。

    收回打量的视线,“好,不论效果如何、成功与否,你不必担责任。”宣霁说完,就让开到一旁。

    姜斋略一屈膝谢恩,上前几步,看清伤兵营。

    右边有两个已经盖上白布的床,眼中不禁闪过深深遗憾,那种对止不住生命流逝的感觉实在难受。

    “就在方才,又有两个伤兵重伤热,没撑住,走了,”鲁太医上前对姜斋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和难过可惜。

    “只要我们还有病人,那就不算晚。”姜斋开始准备汤药。

    很多视线落在姜斋身上,姜斋不舒服皱了皱眉,还未开口。

    宣霁已然出声,“把那帘子拉上。”

    姜斋看着眼前伤兵的状况,脑中迅速想好动刀对策。

    “田大哥,倒一碗药汤出来,”田晏迅速倒了一碗递到姜斋手里。

    姜斋半蹲在一个伤兵面前,他的伤口腐肉已经发黑,面孔很年轻。

    “喝吧,睡一觉就好了,我会轻点,”姜斋这时的嗓音带着几分清灵的温柔,使人不知觉就沉进去了。

第二十三章 结果

    伤兵有些费力拿过瓷碗,看看黑呼呼的药汁。

    有些惧怕迟疑,望着姜斋和鲁太医嗫嚅着,但迟迟没有开口。

    “怕吗?”姜斋在此时却极有耐心,缓缓开口。

    “不怕!”伤兵叫常宁,才被选进焰麟军,他为此高兴了好久,请住一个帐篷的老兵吃了几天干菜油渣馅的白面包子,穿上老娘做的,一直没舍得穿的厚底单鞋。

    “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没杀够几个蛮狗呢,”常宁伤在腿上,他知道自己就算运气好活了下来,也应该上不了战场了。

    说完一口药就闷下去了,是好是坏就当替兄弟们试个水了。

    常宁感觉轻飘飘的,有些麻顿,他还能感受到周围有人,将军在外面看着,胸口伤处的纱布被剪开剪子与皮肤接触的冰凉。

    还是有些疼,这是常宁最后的意识,就彻底睡过去了。

    姜斋细细消毒,若这次感染还是严重,这小兵就有苦头吃了。

    姜斋拆除缝线,完全敞开伤口,开始清创术,清除伤口内的脓液、渗出物、线头。从伤口中清除坏死的腐肉,伤口内有脱落的结扎线头。

    一系列操作下来,姜斋下手快准狠,仿佛做过千百次,没有丝毫停顿犹豫。

    鲁太医暗暗咂舌,“如今盛京的夫人都怎么养孩子了吗?”

    做好最后的引流,姜斋拿过一旁的干净纱布,更换敷料。

    “拉开帘子吧,”姜斋声音透出几分疲惫。

    站在周围的营护拉开帘子,小兵伤口已经干净地被包扎好。

    “如何?”站在帘外的郎中和杨大嫂等人都伸长脖颈,七嘴八舌问着。

    有人上去探伤兵的呼吸和脉搏,有些虚弱,但比之前有力。

    “每天得换一次药,尽量保持被褥和一些与伤口接近的东西洁净”姜斋对鲁太医和杨大嫂说道。

    一些老郎中手忙脚乱去查看,眼神有些炙热地看着姜斋,但毫无恶意,只是对医药的热爱。

    “斋妹妹药可真厉害,这药的方子能否给众位郎中看看,人多力量大,这也好救更多大昭将士啊,”秦似珠上前就要挽住姜斋的手,笑意淡淡,心里恨得要死,就想在宣霁面前露脸!

    宣霁没在位置上,有近卫暗暗出去报备。

    “真要脸啊”若是池景芸在这,恐怕也要这样来一句

    姜斋直接、不加掩饰侧身,躲过那只伸过来的手。

    姜斋看向其中几位老郎中,“姜斋罪人之身,本该为大昭将士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但若用亡母的东西追名逐利,恐亵渎亡灵,于心难安。”

    “往后若是有需要,姜斋一定义不容辞为大昭将士熬制汤药。”

    “如此推诿,难道是药方有不可见人之处!”胡庸成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伤口处的处理,眼中的锐利就像把毒钩。

    “能有何不可见人,药都是在军营煎的,药材也是在庵庐拿的!”鲁太医胡子一吹,在军营呆久了,多少有点暴脾气,“唧唧歪歪地,人都说了会帮忙熬药了。”

    田晏想上前,但看看躺在床榻上的伤兵,眼神迟疑,欲言又止。

    “抓紧时间咱快多治几个,多等生变,”鲁太医有些手忙脚乱地激动。

    门帘响动,宣霁走了进来,他眼睛有些猩红,一瞬间所有人都望去,深邃的面孔如神明降世。

    近卫已经告诉宣霁,看到宣霁进来所有人都屏息凝气,虽说将军下令不必行礼,但看到宣霁进来都不由放下手中的东西。

    宣霁一进来就亲自上前检查细看伤口,幸好如今常宁意识还不太清醒,看不清人,否则真得惶恐得跳起来吧。

    “鲁太医,如何,”宣霁开口。

    “甚好,姜姑娘药方玄妙,手法独特,伤兵没有出现大剧烈扭动和呼叫,清理后的伤口也处理得很干净,就看日后恢复情况了。”鲁太医上前一步回话,有些感叹。

    听及此处,宣霁看向姜斋,想起探子带来的消息,倒是跟如今不太像。但她姑姐都未在意或行为异常,应是外人浅薄了。

    此时正好有一缕从姜斋身后打下来,那张小脸还是看不真切,只看见那微卷漆黑的睫毛轻轻抖动,投射下淡淡的暗影,那双眼仿佛是深秋时节林间的一眼潭水,有些神秘也有些深不可测,圆润的鼻子微微挺立,不高却精致异常。

    宣霁回头,看向火炉上的药,田晏微微屈腰,眼中不掩激动。

    宣霁拿过一旁的帕子,掩在盖顶上,揭开盖子,宣霁直接拿过一个碗,尝了一勺。

    鲁太医等人脸色一变,急急上前,鲁太医越界一把就想夺过,被宣霁一个眼神扫了回去。

    “既然救人的汤药,我喝上一口又如何,”宣霁淡然出声,放下药碗。

    鲁太医几人还想出声,宣霁已经回原位坐下,淡淡开口,“继续。”

    鲁太医等人一下噤了声,开始各回原位。

    姜斋看过来,“一口无碍,无甚影响。”

    姜斋开始走向第二个伤兵,他就只比常宁好一点,不知是因为有常宁的前试,还是宣霁亲自尝药。

    姜斋端过药碗,那伤兵毫不迟疑就喝了下去。

    姜斋迅速地做好几个伤情已经不容拖延的伤兵,微微停歇,手有些不住颤抖,重重吐了一口气。

    一出来便看见宣霁闭眼假寐,修长手指轻捏眉头,另一只手指尖轻点椅搭,紧束的腰带撑出劲瘦的腰,清俊面容似睡非睡,流露出些许疲惫。

    秦似珠看到宣霁斜坐在椅上,更显身姿修长,小憩时迷人的慵懒气质,心口的仰慕就有些压不住,她心口小鹿乱撞似的就像上前。

    宣霁突然睁开眼,秦似珠的心就狂跳不止。

    但宣霁视线直接朝姜斋方向看去,秦似珠快要迈出去的脚一下仿佛石化般僵硬。

    姜斋感觉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看了过来,转头,两人的视线相撞,对宣霁微点了点头。

    方才在帘子里割除腐肉时,姜斋已经给鲁太医说了具体要注意事情和一些清创方法。

    鲁太医正在和其他郎中讨论传授。

第二十四章 守得山河无恙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温柔舒适的阳光毫无顾忌地洒向这片大地,沉淀封锁了无定河底的血腥和这几天人们心底的阴郁。

    宣霁尝了一口药,加上近日没日没夜地处理事务,此时静坐竟感觉身体有些疲惫。

    此时也力气没再去思考计较这个少女的所作所为。

    姜斋放下手中的事情,直了直腰,眼前有些发黑,这具身子太过稚嫩,此时有些缓不过劲来。

    又待了小半个时辰,交代了几句。

    姜斋眼睫颤颤,净了手,就要走出去。

    宣霁突然睁开眼,“去哪。”声线有些喑哑的华丽,眼神清淡,却容不得人忽视。

    姜斋抿唇,上前一步施礼,“家姐尚在病中,还望将军体谅,姜斋去去就回。”

    宣霁总感觉这席话有些古怪,细想了一下,原是这女子从来自称姓名,在他面前从未说“罪女”“奴婢”“贱奴”。

    宣霁一时没有说话,姜斋心里有些恼怒,是觉得我五姐的性命不值一提吗?

    姜斋就要继续开口,便听到一句。

    “去吧,”说完抬步先行离开。

    姜斋颔首道谢。

    没几人注意到姜斋轻身离去,杨大嫂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不禁眼角有些湿润;田晏眼神闪了闪;秦似珠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不敢显露半分。

    姜斋才走出伤兵营,就见杨二嫂左顾右盼,时不时张望着,有些焦急有些迫不及待等待,迟迟看不见人影,一脚踹飞了几颗泥地的小石子。

    看见姜斋从另外一个伤兵营出来,有些恼怒跺了跺脚,用一小块纱布抹了额头的汗,便气势汹汹上前。

    姜斋有些烦,应付这类人着实是浪费时间。

    几个呼吸间,杨二嫂已经到姜斋跟前,还未开口,就听一道声音朝杨二嫂说来。

    “芝娘,你快来帮忙,如今人手不够。”原是杨大嫂见杨二嫂一直徘徊在伤军营前不走,便知道杨二嫂有了坏心眼。

    杨二嫂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往常自己都是能躲就躲,躲不过打烂几只碗,杨大嫂气结,睁只眼闭只眼就让自己走了。

    “如今人手不够,忙得很,快来。”说着就出来拉杨二嫂的袖子。

    杨二嫂一跳躲开,杨大嫂拉了个空,就气急败坏说道:“二嫂,这才几日啊,你就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了!”泼辣地就往地下啐了口。

    “陈芝娘,别在这给我油嘴滑舌,人妹子忙一早上了,饭都没吃上一口,你胡瞎乱逛地磨半天阳功!”

    杨大嫂突然就气势爆发,眼神凌厉,声音拔高。

    杨二嫂气势一下就弱了,低眉敛目,不敢再说话。

    杨大嫂真生气的话,怎样撒泼也讨不着好。

    听见伤兵营内有人叫,杨大嫂拉着不情不愿的杨二嫂就要进去。

    “斋妹子,去吃点热乎的再来啊,”杨大嫂看向姜斋,眼底有些微微歉意。

    姜斋朝杨大嫂点点头,就往回走。

    姜斋才走至木门前,就听见姜容低声说道,夹杂着哽咽。

    池景芸哑着嗓子轻声安慰,将难受哽在喉间。

    姜斋心口跳了跳,以为是有人上门欺负了这两个女人,手有些急急地推开门。

    听到声响,姜容看过来,池景芸回头。

    姜容看到姜斋眼眶一瞬间就红了,赤着脚就要下床。

    连日的变故奔波,这个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子,有些憔悴忧愁,糅合大难中的坚韧,更添不一样的韵味。

    风寒使少女脸还有些绯红,此时眼眶通红。

    可谓眼角挂披桃花色,胭脂染红白雪肤。

    姜斋几步上前就要按住姜容,“五姐,伤寒还未好全,这是做什么?”姜斋语气有些少见地焦急。

    “六妹,都怪五姐身子破败,竟让你独自一人去面临这些”姜容紧紧抓着姜斋的手,垂泪不知,她深知流泪无用,但此时那种快要窒息的难过内疚,快要将她溺毙。

    “五姐,”看到姜容落泪,姜斋有些不知所措,“怎还这样说啊,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来,且母亲给我这份能力,救死扶伤便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为医者,必得安神定志,首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论贵富贫贱,怨亲善友,一心赴救。

    “只是为大昭将士做我力所能及之事而已。”姜斋救治不为任何人,不求任何利,只为那些为国抛却生死,守得山河无恙,岁月长的将士。

    养儿从兵一纸归,身死魂存把家回。

    “可大昭负了我们姜家!”她曾亲眼看见父亲公务繁重昼出晚归,与母亲都见不上几面。

    父母无休止吵架,姜容小时候对父亲最大的印象便是母亲不顾贵妇风范歇斯底里吼叫时,父亲脸上露出的无奈愧疚,闹到了最后的和离。生病也不舍得留些时间去医治,拖得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哥哥四处奔波,长时间无法归家,连心爱的姑娘都不舍得娶,怕她独守空房,最后像父母那般成为怨偶,惨痛收场,只能亲眼看见她嫁做他人妇。

    姜容亲眼看见父亲深夜暗自神伤,听见哥哥月下默默垂泪,第二天又强忍伤痛神情不见端倪地去任上。

    池景芸连忙伸手捂住姜容的嘴,姜容自知失言,自己一条命不要紧,如今不能再连累二嫂和六妹了。

    姜容伏在池景芸肩上,不再出声,只暗暗啜泣。

    姜斋轻轻拍姜容的肩,不知如何开口,在原身记忆里,对这位亲大伯真无甚记忆,只记得匆匆的身影和急切的脚步,住一个宅子里,竟也是过年见过几面。

    “阿容啊,二嫂也想明白了,这生死、富贵啊都是那月下影,不知何时来,何时去,功高成怨府,权盛是危机,来来去去,还是人在最重要啊。”池景芸眼神定定,紧紧握着姜容的手。

    姜容渐渐止了泪,轻轻咳了一声。

    姜斋怕姜容又想起伤心事,便开口转移姜容注意力,“五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方才杨大嫂端来一碗麻黄散,捂了捂汗,便没那么难受,”姜容在妹妹面前几次落泪,此时也有些羞涩,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姜斋点点头,暗暗记下了。

第二十五章 惶恐不安

    其容清明,天高日晶。日头正艳,已过正午。

    姜斋向池景芸和姜容打过招呼就要去拿饭,池景芸急急叫住姜斋,“阿斋,我随你一同去吧。”阿斋才回来还没歇一会儿,又得去拿饭,心里真是堵得慌。

    “五姐的身体……”姜斋还未说完。

    姜容就接过话头,“六妹,我没事了,就让二嫂随你去吧。”

    姜斋一想,自己若是不在,二嫂和五姐岂不是得饿着肚子,便轻轻点点头。

    池景芸转头要嘱咐些什么,还没开口。

    姜容就淡淡笑道,,“二嫂,我都知道,你们去吧,早点也能去早些回。”

    一出小木门,姜斋心里怪异感觉更甚,微不可察往身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呼呼而过。

    姜斋神色未变只是眼中多了一抹深思,这直觉是在无数次枪林弹雨、生与死中练出来的,绝对不会错。

    二人走到那晚灯火通明的地方,地上还有些润进土里已经呈深褐色的血迹,池景芸微微有些手脚发抖,前晚对池景芸是一个极大的心理冲击。

    田晏已经从伤兵营回来了,正弯腰收拾草药。

    见到朝这边走过来的二人,田晏急急放下手上的东西,几步便到姜斋和池景芸的面前。

    没等二人开口,田晏就有些急迫地开口,紧皱的眉头满是不安焦急,他本想跑去,想了想,一是不太方便,二是感觉自己不信任姜斋似的,毕竟将军都说过不怪罪。

    方才见宣霁尝药,他心都快出嗓子眼了,若不是手中还有托盘,早就冲上去了。

    “斋妹子,你那药没问题吧?”

    “没问题,”姜斋皱眉,是出什么事了吗?语气还是坚定。

    “那天南星加进去也没事吗?”姜斋话音刚落,田晏又急急开口。

    姜斋了然,“田大哥,砒霜也能入药呢,”姜斋露出今天的第一个轻笑。

    听到这,田晏心口一块大石头才算是放下去了,方才一直惴惴不安,几次想跑到北军营那边。

    田晏一个晃神,见到姜斋脸上的轻笑,露出雪白贝齿显得唇红齿白,一双妙目有了点点笑意显得青眸流盼,似秋水盈波。

    池景芸见田晏直盯着姜斋,急急开口打岔,“六妹,你们在说什么药?”

    田晏一惊立马侧开眼,耳后有可疑的红晕。

    “这是我二嫂,”姜斋说道。

    “嫂子好,我是田晏,往后拿饭找我就成。”田晏耳后红晕很快褪去,爽朗一笑。

    “你们是来拿饭的吧,我备好了,”说着就往小厨房跑去,捧着一个小锅就出来了,“这是今日的吃食,你们就着锅一起拿走吧。”

    姜斋和池景芸都有些惊讶,这未免……太多了些。

    见池景芸有些迟疑,一直未伸手,便笑着开口,“嫂子,妹子,你们放心吃,我这都是报备过的,出了事也是我端着,妹子一早上辛苦了”。说着就哈哈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熟捻。

    “你姐姐不是生病了吗,”说着往前端了端。

    姜斋点点头,就要伸手去拿,“多谢。”

    见姜斋伸手,池景芸才注意到姜斋手心痛红,还有几处被磨破了,在日光下,红与白格外鲜明。

    池景芸捧住姜斋的手,见都有嫩肉翻出来,眼眶一下就红了。

    “哎呀,妹子,你这,”田晏被吓得有些结巴。这应是大竹扫帚刮到的。

    “嫂子……”

    池景芸打断姜斋的话头,看向田晏,“小兄弟,你这有膏药吗?”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

    田晏一应,“有,我去找找,”说着就跑开了。

    姜斋上前,“二嫂,你生气了吗?”

    池景芸也不说话,就定定看着姜斋,眼底百感交杂,心疼、内疚、欣慰。

    片刻才摇摇头,“手伤了都不说,存心让嫂子掉眼泪啊。”泪花更大了。

    姜斋有些愣忡,这种感觉很陌生。

    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忘了。”

    “傻丫头,”池景芸通红着眼眶摸了摸姜斋的头顶

    田晏很快回来了,池景芸和姜斋脚步有些急促,只有姜容一人,始终不太放心。

    回到木屋,见姜容下了床,池景芸感觉放下东西,嘴上已经说开了,“五妹,你怎么就下床了,这才好一点。”

    姜容还有点愣愣,脸上带着还未缓不过神来的表情。

    池景芸拍了拍姜容,姜容一吓才回过神来。

    “五姐,怎么了,是有人来过吗?”姜斋和池景芸脸上都有些焦急。

    姜容有些愣忡,点了点头,“方才有人说领将军的命送了瓶膏药过来。”

    池景芸大惊出声:“将军?”池景芸看向小木桌,真有一个莹白色小瓶,与这周围格格不入。

    这怎么又跟将军扯上了,池景芸虽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身为姜家儿媳,京中的人际网明着暗着的都知道一些。对这个大昭少年将军却不陌生。

    年少成名,身份成谜,在京无人敢惹,从军威震四方,

    这样的人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池京芸惶恐失色,姜斋也不知如何开口。

    有三个白面馒头还热乎着,窝头边放了些咸菜,搪瓷碗里乘了一小碟肉。

    三人都若有所思,池景芸和姜容甚至有些不知饭味。

    姜容思绪飘得有些远。

    姜容听到脚步声,有些惊讶抬头,就见一个男子倚靠在木门上,在那双流光迤逦的桃花眼下,身后的木门都仿佛增添三分颜色。

    外面冰天雪地,桃花眼熠熠生辉,灼灼盛开在塞北边疆的雪地里。

    随元良见宣霁亲卫往北军营去,有些奇怪,经过时便随口一问,“姜”字让随元良停住了脚,转了方向。

    “刚好要经过,给我吧,我帮你送去。”嘴角撮着一抹笑。随元良一回来宣霁就派人过来说了,猜测应是姜斋因医治受了点伤。

    宣霁亲卫略一迟疑便给了随元良,北军营是哪门子经过,且随参领不是要去拜见将军吗?

    见到随元良,姜容有些惊恐,这是她第一次衣衫未整就见外男。

    下意识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愣愣看着。

    见姜容面色潮红,旁边还摆着一碗药,随元良含着笑开口,“水土不服?一晚上就病了。”

    姜家对他也算是有恩,但如今谁帮姜家就是跟圣上对着干。

    即使自己不怕惹一身骚,帮了姜家一把,但若是圣上觉得姜家百足之虫,至死未僵,姜家这几个女人不知还是否保得住。

    随元良暗叹了口气,真他娘一辈子都不想回那个吃人漩涡。

    姜容就有些不好意思,不动神色掖了掖被子,“多谢军爷,姜容只是受些风寒,不会碍正事。”

    随元良没进来,“我叫随元良,次三品参领,”说着就要抬脚进来,姜容往里缩了缩,

    “这是宣将军让送来的膏药,”进来放下药便出去了,“你还是养病吧,这是你如今的正事。”散在塞北烈风里,飘得远远的。

第二十六章

    吃完饭,未时三刻,日光正好,正是人昏昏欲睡的时刻。

    池景芸有些少见的焦躁,不知宣霁送来膏药是为何事。

    姜容努力回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总感觉熟悉,在哪里见过。

    姜斋看着手里的这瓶膏药,姜斋在手里转了转,瓷白瓶子折射出细腻柔碎的光,一丝光微不可察晃进姜斋眼里,但转瞬就消失在漆黑的瞳孔里。

    近日的劳累,池景芸和姜容困极悠悠地都睡了过去。

    姜斋轻轻出了门,军营的北边,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一片荒寂的景象。

    此时点点火红遍撒,一轮红日如玛瑙嵌在天际,在雪地上盛开一朵朵梅花。

    姜斋不一会儿就走到伤兵营,不紧不慢,身后悄无声息。

    姜斋没有进去,透过帘缝,一道身影正徘徊在药炉前,见周围无人,赶紧掀开炉盖,拿过一旁的药勺,在汤药里捞漏,掏出药渣,用牛皮纸包了起来。

    姜斋冷眼看着,一言未发,这个胡庸成是个什么意思。

    掀开帘子,和匆匆出去的胡庸成迎面相撞。

    姜斋视线往胡庸成手里移动,胡庸成一下将手背到身后去。

    “姜小姐,怎么早来了,你这药可真不错啊,在将军面前立大功了吧。”还是那副暗嘲的语调,一声“姜小姐”叫得语调回转,混着难听的声线顺进耳朵里。

    姜斋话未多说,“胡郎中也不晚,”就越过胡庸成走了。

    胡庸成看着姜斋的离开身影,眼神的阴鸷云起浪涌。

    姜斋查看完伤兵的包扎情况和伤口恢复,便去到田晏的小厨房。

    药不太够,明天还得用,不少伤兵伤口都得剔除腐肉,重新包扎。

    姜斋到时,田晏正在药炉前迷蒙着眼打着瞌睡,模模糊糊见远处有个人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田晏睁大了眼,有些惊讶开口,“妹子,这时候过来有事吗?”

    “田大哥,打扰了,”姜斋上前,暗暗看了一眼周围,“汤药里有一味重要的药材有些不够,我想来看看你这有没有。”对着田晏开口。

    “不够了!什么药啊,我也帮你找找。”田晏声音提高,有些急切。

    ”田大哥,上午寻天南星时没见到这有,”

    “我们去庵庐找找,那是军营药材最多的地方,很多市面上见不到的药材都有,”田晏语气中有一丝自豪和与有荣焉。

    一点细碎的红光落进姜斋眼里,仿佛溪水流孱过青板石上的波光粼粼,一笑涟漪缓缓泛开。

    姜斋随着田晏往庵庐方向去,庵庐在军营偏东一些,一路上也遇到不少盘问,田晏人缘不错,说明原委,守将没有多加为难,就放行了。

    在路上田晏一直不停给姜斋介绍,姜斋暗暗了解到很多。

    以前焰麟军是没有专门庵庐的,因为这出了不少事情,宣霁任命大将军后,在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故中震怒,处死不少人,当即请旨修筑庵庐,军营救治伤患渐渐制度化,军医记勤簿和军队折伤簿等也完善起来。

    相当于现代的战地医院。

    庵庐占地面积不小,前面空出一片空地,不少架子都晒满了药材,远远就闻到药香,外观修缮大气。

    可见不少细节,方便不少。

    两人还没到,就见鲁太医乘着正午晾晒药材,忙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两人看见,急急几步上前,就要帮忙。

    见到姜斋,鲁太医很是惊讶,开口问道:“小姑娘,来这是有啥事吗?”

    姜斋还没开口,田晏就急急开口,“鲁太医,姜妹子说少味药材,我那没有,我们就上这来找找。”

    鲁太医也是一急,这药可是少不得,“哪味药啊,你们快进来。”

    说着丢下手中的药材,急急几步就进去了。

    姜斋连句“多谢”都还没来得急说出口。

    姜斋和田晏跟着进去,一进去姜斋有些惊讶,里面真是别有洞天,处处可见细节。

    北面和东面置了一面墙的药柜,中间面积最大,姜斋看了一眼,是最常用的药材,下面药柜要小一点,装常用但用量少的药材,越往上越小,甚至上面几格都置了铁锁。太高的地方也不必搭梯子,横着有一个长过道,从一旁阶梯而上就可。

    在一面墙中间凿出几个隔间,放置药酒和一些紧急药品。

    大致分出几个隔间,医治不同程度病情的将士。

    鲁太医跑上二楼,就抱下来几个黑木盒子,踩着阶梯有些急切就要下来。

    田晏赶紧上前,接过鲁太医手中的盒子。

    姜斋上前搀扶,“鲁太医,小心些。”

    鲁太医将黑木一一盒子,小心翼翼放在柜台上,开口道:“丫头你看看,这是我的私藏,需要哪些你就拿去。”

    姜斋一一看去,婴儿手臂一般粗的北沙参,一株完整的鹿角霜,一颗少见的硕大斜升墨旱莲,还有些虽说不是珍品,可也是万里挑一品相极好的。

    姜斋心头一动有些微涩,她知这是鲁太医从医多年的珍藏。看着鲁太医虽心疼不舍,但还是希望姜斋能用得上。

    姜斋失笑,摇了摇头,“太医,这没有我要的,”姜斋一一合上盒子,“您收回去吧。”

    鲁太医一听,也没有收回箱子,只让田晏帮他抱到楼上去。

    “丫头,你要什么,这里草药繁杂,我帮你一起找吧。”

    “太医,那药还没有入草药纲目,只是家母偶然发现,所以还没有名字。”

    “还没名字?”鲁太医有些急,这可不好找。

    姜斋见鲁太医满头大汗,便开口道:“太医,我先去找找,若找到取一个名字分辨就好,庵庐医药繁多,应是有的。”

    鲁太医想了想便点点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丫头,就辛苦你了。”

    姜斋摇摇头,淡笑,“为医者自当勿避饥渴疲劳,一心赴救。”

    鲁太医摸着胡子笑着点了点头。

    酉时,塞北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淡,姜斋中途托人给池景芸和姜容报了个平安。

    此时,她还在庵庐,找遍了上下药柜,鲁太医还让郎中开了他们的私藏,也是没有。

    “那上次草药是在哪找的,我们再去采一些可行?”鲁太医见最后一个郎中的药囊打开,姜斋还是摇摇头,有些急切开口道。

    “是我在军营偶然捡得,如今应是没了,”其实姜斋来的时候就没抱多大期望,若是有这个东西,那么一定是它的弊端先显现,那这个治病救人的庵庐是不会有的。

    “小姑娘,这样你跟我们形容出样子,我们派人去找,”一个郎中开口道,他与鲁太医交好,见鲁太医着急上火的样子实在有些焦急。

第二十七章 坦白

    “或者你画出来,”又一个郎中上前开口。

    姜斋沉默不语,摇摇头,望着满室的药草,皱了皱眉……

    正在这时,由远及近传来沉重利落的脚步声,鳞甲走动的摩擦声带来砭人肌骨的颤抖。

    挟裹冰天雪地的寒意,在温暖的内室里,也让让人不寒而栗,凌厉的眉目如鹰扫射,杜绝一切法外开恩,

    “姜斋,将军有令,命你速速前去接受召见,”是宣霁近卫,手执长枪,泛着刺眼寒光。

    全身上下都被铁甲严严实实包裹着只露出冰凉凌厉的眼睛和一管笔直的鼻梁。

    姜斋神色平静,连睫毛都未有一丝抖动,仿佛早就猜测到似的。

    鲁太医等人都大惊失色,却不敢开口,在整个军营没人敢违抗将军的命令。

    违令者,斩!

    姜斋随着宣霁近卫出门,望着塞北耀眼的星子,寒气朦朦胧胧如一层轻纱笼罩,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快要靠近主军营,周围人很少,只有巡逻的边将,执着长矛,目不斜视。

    姜斋心头暗暗下了个决定。

    姜斋知道此药若是能用,拿了也无事;不识,姜斋可与那将军暗暗商量,小心使用,谨慎药量、产量。

    若知且深谙那东西的危害,多次用药不可能瞒过宣霁的眼睛,他只要还想救治伤兵,更甚于,到了如此地步,他就为了军心也不会大肆宣扬。

    胡庸成至少可以探探底。

    “将军,姜斋带到。”亲卫进来跪下开口道。

    姜斋在外面等候亲卫报备,在掀开帘子的瞬间,姜斋看到一个身影蜷跪在地下,宣霁桌案上放着一包牛皮纸呈着的药渣。

    姜斋一挑眉,这胡郎中挺快啊。

    “带进来。”宣霁声音由帐内传来,听不出情绪。

    姜斋进来,跪下施礼,“参见将军。”

    宣霁没有开口,一瞬间帐内死一般寂静,只有宣霁翻动军报和指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

    “都起身回话。”宣霁视线从军报移开。

    “是”胡庸成刻意拉低声音,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尖锐难听,颤颤巍巍起身。

    姜斋站立垂头不语。

    “可知找你来所为何事。”灯火下宣霁眼眸幽深得看不见底,深邃的五官更是高深莫测。

    “知,”姜斋早已从药渣中拿出罂粟果。

    那便是天南星的“过”了。

    “小儿狂傲,急功近利,竟拿山棒子入药,那东西可是有毒,你可知!”胡庸成一下就要跳起来,

    ”知,”姜斋开口,眼神明静清冷,好似胡庸成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连她眼角都入不了。

    “你知竟还入药,是何居心,是否是你父兄授意,意图害我大昭将士,动摇国本。”胡庸成眼神激动,脸色发红,声音愈发尖利。

    听见胡庸成此话,姜斋眼神一寒,眼角勾出凌厉的弧度,荡魂无数。

    胡庸成下意识就一缩,七尺大汉竟被姜斋一个眼神吓萎了。

    “胡郎中这话是说,若是这药无事,我父兄便是一心为国,自证清白,姜斋气势陡然尖锐,“胡太医有权让我父兄免罪出狱?”

    “辩口利辞,不知委婉,你父兄是圣上亲自下旨降罪入狱,我有何权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胡郎中就有权凭空诬蔑我父兄意图毒害大昭将士!”

    “你!”胡庸成没想到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女,嘴皮子竟如此厉害,咄咄逼人。

    胡庸成被堵得说不出话,姜斋也未出声。

    轻轻的“啪”的一声,宣霁放下手中的军报,食指和中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

    一声一声,胡庸成仿佛击在胡庸成心口上,心跳又擂鼓,赶紧又跪下,“将军,此女行为鬼祟,恐居心不良,还望将军彻查。

    宣霁抬眸,纤长的睫羽在灯下显得温柔脆弱,那双眼却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一寸一寸划过骨肤。

    宣霁没有说话,一个灯花突然挑破,手上的动作也停下。

    “行了,本将会彻查此事,胡郎中先回吧。”半晌,宣霁不温不火地开口。

    这声音太刺耳了些。

    “是,”胡庸成一阵激动,在宣霁看不到的地方,眼睛得意阴狠剜了姜斋一眼。

    帐内只有宣霁和姜斋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吗?”宣霁重新拿起桌案上的军报。

    “多谢将军信任,”姜斋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两声清淡的笑声传来,“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些。”

    宣霁轻勾了唇角,但很快如过眼云烟消散不见。

    姜斋眼睫轻颤,神色不变,“将军谬赞。”

    “砒霜也能入药,”宣霁口中缓缓吐出这几字,轻如呢喃,视线落回军报上。

    “退下吧。”

    姜斋没有动。

    “急缺的药材,画出样子交给鲁太医便可,”宣霁神色淡淡。

    姜斋依旧没有动。

    自己这一次熬药没被宣霁发现,想来是他对自己还未放着眼里。

    姜斋第二次跪下,开口道:“将军,此药您还是先见过为好。”

    宣霁知道吗?

    姜斋从怀中也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牛皮纸,有些微鼓。

    宣霁放下手中的军报。

    在晕黄灯下,面部五官柔和许多,只着一身玄色长袍,用一根发簪结发髻于顶。

    铁血征战的大将军气势内敛,竟不由使人感觉亲近了几分。

    姜斋上前,放下牛皮袋

    熬过的罂粟果实有些萎瘪,但宣霁一眼就认出,眼睫狠狠一颤,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倏地紧握成拳。

    还未退后,宣霁突然暴怒,手臂铁钳一般就钳住姜斋的脖子,姜斋身子不由狠狠前倾,“咚”一声抵在桌案上,姜斋紧紧抓住长桌的边缘,半跪在地上。

    “你是不想要你父兄姑姐的命了吗!”宣霁拉过姜斋的脖子,在她耳后咬牙切齿地出声。

    眼中是翻涌剧烈的杀意,眼角通红,仿佛是逆世而出的罗刹煞神,一眼便可扫荡人间的姹紫嫣红,永无生机。

    “我要……也想要为国不避斧钺、虫沙猿鹤……大昭将士性命,”姜斋被迫抬高脖颈,声线有些颤抖。

    宣霁竟有点相信这个女子说的话,她眼中有一丝宣霁熟悉的情绪和感伤。

    见过太多死人,于是练就一副冷硬心肠,却想凭一己之力,用最无奈的方式止损。

    以战止戈。

第二十八章 对峙

    怜悯一闪而过,宣霁手指收拢,眼中杀意毫不掩饰地翻滚。

    姜斋脸色惨白,身子艰难往后一退,手肘重重一击宣霁手臂上的穴道。

    宣霁手一麻,突然没了知觉。

    姜斋乘机站起身来,脚步急急后退,手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眼中竟也是毫不掩饰地杀意。

    这是姜斋醒来最明显的一次情绪外露。

    宣霁有些不可置信,一个小女子竟从他手里逃脱,慢慢抬起头。

    眼中已经丝毫情绪不显,灯火一点也进不到他的眼里,一片漆黑。

    “你果然不简单,”宣霁收起手臂,动了动,渐渐恢复知觉。

    “你来焰麟军的目的,谁派你来的,本将给你一个全尸。”宣霁话语里语气平缓,什么也不显,甚至方才的杀意都是一场错觉。

    但姜斋莫名就知道,这是猎人在举刀前最后一次擦拭刀剑,只为干净利落撂下屠刀。

    姜斋脑子急速运转着。

    帘子被拉起,又返回来重重打在横木上,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传来,是江参将。

    江参将前几日被宣霁派出去执行任务,如今才回来汇报,可就在外面等待的几盏茶的时间里,竟传来撞打的声音。

    一问才知宣霁在传唤人,亲卫正好说到名字。

    几声剧烈咳嗽声传出帐外,江参将慌了神,顾不上未经传召不得入账的规矩,急急掀开帘子就就进去了。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姜斋声音嘶哑,说完又是一阵咳嗽,纤细白嫩的脖颈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痕。

    江参将暗暗心疼,却一句不敢开口,自己着急了。

    “见过将军。”江参将跪下施礼。

    宣霁听到姜斋的话,眼睫动了动,那眼底深处的漩涡却情绪丝毫不外显,卷吸走一切有可能外露的情绪。

    宣霁一直没开口叫江参将起来,直到江参将有些“不经意”动了动膝盖。

    宣霁才叫江参将起来,江参将弓腰退到一侧,发生了何事?

    “你说我冷酷无情,不在乎将士的生死?”宣霁缓缓吐出话语,轻笑了一声,似嘲似讽。

    这笑如同昨晚姜斋“失言”,宣霁露出来的笑,不敢当真。

    “若你在乎,为何连将士最后一丝活命机会都要剥夺!”姜斋有些微怒开口。

    “你当你是谁?救世主吗?就拿着这肮脏恶心的玩意救人!”宣霁怒极,重重一拍桌子。

    姜斋收敛怒意和杀意。

    “是姜斋鲁莽,高看自己,但这药已是用了,将来何时,只要将军或一个将士因此丧命,姜斋定偿命!”姜斋渐渐止了咳,微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姜斋觉得自己太过仁慈,他们是死是活,有我何干,他们护的不是我的国,不是我姜斋。

    吃力不讨好,平白一身骚。

    “你偿?你配给谁尝命?”宣霁站起身来,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嘲讽。

    “若是这药无害,那将军又当何说呢。”姜斋语气已然冷静,如同覆上一层薄冰,看不清情绪。

    “砒霜也是能入药”姜斋直视着宣霁的盛怒黑眸,一字一句说道。

    “你,”宣霁语结,“倒是伶牙俐齿,让你和你那两个姑姐吃一吃苦头,就知道欺满本将军的下场,”宣霁瞬间就收敛所有情绪,如撒旦索命,荡魂无数。

    姜斋微眯了眼,浑身爆发出的气势让江参将心惊的同时焦急不已。

    帐内气势剑弩拔张,一触即发。

    姜斋就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此时已经准备露出尖利的爪牙。

    没什么讨厌的,就是讨厌被威胁;没什么不吃,就是不吃硬。

    此时帐外传来亲卫的报备声,“将军,随参领和鲁太医求见。”

    一时间,宣霁没有出声,“让他们进来。”

    帐外的随元良有些迟疑,这声音有些不太对啊,谁把活阎王惹了。

    随元良和鲁太医进来,跪下请安。

    还未开口,就听宣霁淡淡却不容质疑说道:“把药停了,药渣马上销毁。今日所有喝过药、碰过药的人统统另辟一块地方安置。”

    随元良和鲁太医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惊诧,鲁太医更甚至不顾宣霁的规矩,急切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

    随元良也有些讶异,他去过伤病营,那几个他以为都无救的伤兵此时情况都在渐渐好转。

    “鲁太医,你越矩了。”宣霁语含煞气,仿佛每次宣霁乌金剑出鞘时--杀无赦

    “可……他们都在好转啊,为何不试一试……”鲁太医又急急看向姜斋,“姜姑娘,你快给将军解释解释,我说不明白,伤兵……”

    “他们死活与我一个贱奴何干,”姜斋直接打断鲁太医的话,“是否用药若我一个营妓能说了算,那要将军何用。”

    “姜斋!”江参将出声呵斥。

    鲁太医也是惊讶地开不了口,他想不到能说出那番大医论者,如今竟句句寒凉。

    “我出手相救是因为敬他们是为国为民的将士,可他们的尖刀如今对准我,护的不是我,他们对我没有责任,我对他们便没有义务。”姜斋对着江参将说道。

    宣霁一下踹翻了桌案,桌子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您说得对,我不是救世主,我如今只是一个需要救世主的苦难人罢了,还望将军救苦救难。”姜斋盯着宣霁,一字一句激怒宣霁

    “来人,”

    “我劝你不要,毕竟我心思如此歹毒,说不定在军营哪处放了些“脏东西,你就不怕我死也要拉半个军营垫背。”姜斋轻笑出声,很是清灵。

    此时已无人敢把她当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到。

    宣霁自功成名就,就无人敢忤逆于他,更别提在盛京,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此时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声。

    江参将看着就要挣扎着开口。

    随元良眉毛一挑,这小姑娘一言一行冷静得不像个小女孩,如今竟敢说出如此话。

    到底发生了何事,随元良眼神询问江参将,江参将只摇头,眼里一片难过与伤感。

    “拿姜家威胁我?将军,您犯错了,”姜斋就笑出声,眼里是荼蘼初夏的笑意,语气也是微软的,丝毫没有觉得这些话会带来多大的风浪。

    宣霁第一次感觉一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感觉,进伤不了,收回咽不下这口恶气。

    “是吗,”宣霁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微眯着眼,一切阴谋诡计都幻化成烟

    这女子今日来就想好一切了吧。

第二十九章 风起随浪涌

    姜斋立于灯下,眼中的情绪已经分毫不漏。

    那双眼眼尾微微上挑,将所有掩于眼底,外人窥不得分毫。

    方才的挣扎躲避中,头巾滑落,姜斋没有去捡。

    露出半张脸,一头青丝倾泻,飘飘散散的让少女显得温软,可那话语却如尖刀直就要插进胸口。

    宣霁才发现自己包括这一屋子的人都被这个还未及笄的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

    自己这一禁药的命令,焰麟军定会坚决执行,但人心涣散是难免的。

    为将者,将士不信,大忌也。

    焰麟军男儿不怕死,可既然是人,没有人愿意在能活的时候,眼睁睁见自己死去。

    姜斋想逼迫自己帮姜家,直接就是一场豪赌,激怒他,此事若成,便是再好不过,若不成,姜家如今光景,还能如何。

    最让宣霁不爽的是,姜斋赌赢赌输都毫不吃亏。

    赢了,大家皆大欢喜;输了,她收回希望,最多赔上几条风雨飘摇,不知何时就要收走的命。

    还是小看这个姜家小姐了,自己大意了。

    宣霁细细打量眼前,平敛所有情绪,竟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除了她叫姜斋。盛京城传来的暗报:生母早逝寡言懦弱,布粥济贫温软善良?

    能想出这样计划的,可不是什么懦弱温软之人!

    姜斋此时也不躲也不避,让宣霁看清她眼底,迷雾一团。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宣霁突然赞赏似的开口,“但我不会再用此药,你们姜家一个也别想跑。”宣霁眼神突然转冰,一字一句淬了寒毒

    听到宣霁此话,姜斋面色不改,只是轻轻闭上眼,宣霁竟如此迅捷灵敏,自己未露丝毫破绽,就看清自己的目的。

    还是小看这位不败将军了,自己大意了。

    “啪”灯芯爆发出凌厉却迅疾的灯花,还未看清就已经消失不见。

    “咚”“咚”“咚”大鼓在这片天地响起,胡桃木鼓槌一下一下夔牛皮战鼓,其声浑厚如雷,传至军营各处。

    敲在人心房,震得人热血沸腾。

    漆黑夜色下,突然就多了许多移动的火把,每一朵移动的火焰照亮一张张坚毅不畏的脸。

    援鼓槌之急则忘其身。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禀告声“将军,蛮子偷袭,”声音快速而冷静。

    远远的脚步很快整齐有序。

    “来人,”一直在帐外站岗的亲卫进来。

    跪下抱拳施礼,“将军。”

    “看着她,任何人不得出也不得进。”宣霁取了乌金剑就走了。

    姜斋脸上分毫不露,可脑中的思绪却密麻,这计划还是冒险了些,闭上眼静静思考着自己如何下一步对自己最有利。

    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宣霁掀帘而去,此时已入夜,黑暗就像野兽张开的巨口,不知道要吞下多少断肢残骸。

    江参将站在一边,宣霁踹开桌子,东西也洒落一地,那牛皮纸也散开,一个萎瘪带褐的黑色果实滚落至脚边。

    江参将只觉得老天不公,为他也为那个如明月一般的女子。

    江参将神情木然跟着宣霁出去了,随元良没有多言也跟着离去。

    外面灯火连天,号角啸啸,尘沙飞扬,战马嘶鸣。

    这处帐子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无比寂静。

    营帐里只剩姜斋和鲁太医。

    鲁太医还是没忍住,“小姑娘,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药有问题才使将军盛怒。”

    “鲁太医,药没问题,”姜斋睁开眼,慢慢抬起头,“只是将军对一味药有偏见,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说完姜斋上前行礼。

    言语真切,眉目清淡,与方才咄咄逼人、以下犯上的女子仿佛只是同一人。

    按理说,鲁太医不应该再信将军已经贬为的阶下囚,他知道如今姜斋还能站在这里,很大程度是因为不想姜斋能出去,通风报信或者畏罪自杀。

    可一看到那双眼睛,他莫名就相信姜斋,能说出那番大医论的,绝不是冷心寒肠的人。

    “什么药?”鲁太医眼神急切,“我们好好说,将军不是那般迂腐古板的人。”

    “如今怕是没法好好说了。”姜斋看向被踹到在地的桌案,牛皮纸里的罂粟果实滚落一地。

    宣霁和江参将站在城门,雨幕霾霾,寒风猎猎,火把燃亮了暗夜,鲜血染红这片大地。

    暗矢如雨,墙头染血。宣霁冷眼看着城下不敢上前却跃跃欲前的蛮子,眼里满是冷漠是,最热烈的光都融不化坚冰。

    “拿箭来,”宣霁开口,一身戾气,立马有亲卫弯腰奉上龙血弓,拿过一筒银箭。

    冷光光的箭头在黄昏里不禁令人胆颤,宣霁弯弓搭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残阳如血,入目全是化不开的红色血腥,浓烈的夕阳在每一块青砖上染上点点妖冶的猩红,那个穿着玄袍的男子就立在染红的城头,垂下的袍角随风猎猎,不失为一场视觉的饕餮盛宴。

    龙血弓被宣霁拉成半月,颤颤鼓鼓。

    宣霁松手,那只箭头就直愣愣而去,正中最前面坐着肥硕战马、摇刀挥剑眉心,在暗淡光线与距离限制下,不差分毫。

    “咻”一声,雷霆万钧,如鹤唳长空。

    前一刻眼里还是野心勃勃,下一刻已满是苍白不甘。

    几只银箭接连而下,军心大振,号角声震天动地。

    宣霁看向远处,天连碧水碧连天。

    “载叔,你还要保她吗?”宣霁盯着江参将,宣霁就像戴了张无形的面具,别人妄想窥探分毫。

    江参将仿佛突然哑了声音,涩涩开口,“将军,相信她一次如何,万一……”

    “相信她?我没有吗?就是因为信你所以我用了她,结果呢,绝无万一”宣霁突然语气严肃,“江参将,有国才有家,你别忘了你还是大昭的参将,”

    江参将一时间没有说话。

    有国才有家?江参将看向连绵起伏的山脉,浓烈到化不开的暗沉深蓝,几抹红融在其间,也有万丈金光而下,飞花落瓣漫起,飞鱼摇尾跃起,仿佛能闻见那淡淡花香和潮起之息。

    山河正好,她已不在,我也年老。

    无定河与霞光遥遥相望,映残江水红似血,一叶小舟形单只,风起随浪涌。

    人世苍茫,转眼光阴尽,驶入海天不回头,这一生就便如此潦草过去了。

    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他背上的这个担子快二十年了,都没有卸下,如今啊,他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三十章

    外面腥风血雨,惊涛骇浪,血色四溅,猩红的刀刃无情挥舞。

    从骑杂杳,传叫风生,踏裂这片平整混厚的雪地;朵朵的火燎和生寒的铠甲,缭乱了静冷的月光。

    这边将军帐营里,沉默静寂。

    鲁太医愣愣坐在阶上,呆滞看着前方,半晌说不出话。

    手上紧紧捏着一颗干瘪的罂粟果实。

    “这……这东西也能入药?”鲁太医僵硬抬起头,直直看向姜斋。

    “掌握好剂量便可,”姜斋如今心里有些迷茫,有些窝火,走上这一步实在无可奈何。

    “你可知它的危害,只要一碰这一辈子就放不下!整个人就毁了!”鲁太医疼心疾首,眼里有隐隐的后悔。

    “万物本无罪,它本身没有任何香味,不具备魅惑人心的本领,只是有恶之手伸向让它沦为恶之花。”姜斋心里也如鲁太医那般认为,可如今她渐渐明白,为何向一朵无法言语泼洒咒骂。

    鲁太医一下说不出话来,重重叹了口气。

    姜斋看向烛灯,映照出空气中的尘埃,周围白蒙蒙一片。

    她确实不知如何是好,她想救死扶伤,坚守老师在毕业时对她的殷切教诲和自己行医信仰。可她如今一介白身,生死都由别人一句话决定,甚至牵连他人,还要处处受着处处肘制,二嫂和五姐可能也会因为自己强出头丧命。

    宣霁并没有向自己求医,自己没有提前告知用药,这已经违背了为医准则,如今不依不挠,真的值得吗?

    姜斋自学成便入军方医院,军方医院教了她很多,让她知道在最艰苦的条件怎样救治伤兵,怎样在最快时间里准备好手术,知道更多救治的好法子。

    来人便治,随医便走,可并没有告诉她,病人不想她治,她该如何。

    他们手拿夺命利剑,我手执救命银针。

    “还有别的方子吗?或者代替那味药。”

    姜斋疲惫摇了摇头,一天没有停歇,还与宣霁斗智斗勇,她确实累了。

    “那花说让差点让大昭灭国,毫不为过,”鲁太医声音喑哑开口。

    “丫头,你别怪将军,这东西实在害了我大昭太多好儿郎,”鲁太医竟有些老泪纵横。

    “那还是将军才入军营没几年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焰麟军,老将军殚精竭虑,打造一只强狮,将大昭的边境守得固若金汤,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啊。”鲁太医说着,眼里流露出怀恋和自豪。

    “可不知道何时,大昭边界集市有了一些艳丽的花,花结了一种果子,说其果液可以止泄止咳,效果立竿见影,不知何时,军营里也流入,甚至军营里不少的将士,尤其是伤兵,在伤后都开始用它镇痛,效果一绝,甚至晚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来几个便能昏沉睡去。”

    “那时候,老将军和随行医官都没有在意此事,直到接二连三的将士抬出去,身形瘦的只剩一副骨架子,对这果子需求也越来越大,士气开始萎靡,有的将士甚至提不起刀。老将军才开始意识到危害,可已经晚了,整个军营一片低迷,将士人不人鬼不鬼。老将军下令严厉禁止,可为时晚矣,不少将士受着军法也偷吃着果子,甚至出现幻觉,将屠刀砍向同自己出生入死熟睡中的兄弟。”

    姜斋心狠狠颤了下,他们睁开眼看着看向已经癫狂的兄弟向自己挥来的刀,不知有多迷茫遗憾。

    “蛮子乘危而入,与蛮子多次大战,俞家军节节败退,周围邻国和部落蠢蠢欲动,都想扯下大昭一块肉。圣上大怒,命彻查此事。”

    “后来查明是蛮子与南戎勾搭成奸,向大昭输送此物,老将军也含恨自尽。宣将军临危受命,可雷霆手段也止不住军中这股恶风蔓延。俞小将军,年少成名,与将军是至交好友,真是一名光风霁月的少年将军啊,他在一次战役中因救将军受了重伤,心口一个大窟窿,有近身医官便拿来这果子,最后人撑过去了,但是人也毁了。”鲁太医说至此,已经泣不成声。

    姜斋脑海中突然就出现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在野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打马的肆意不羁,战袍高高扬起,在风中如同展翅的雄鹰。心中一阵喟叹。

    “终于迎来一次胜利,但去的人只回来不到一半,那一次将军下马杀敌,回来时眼睛都被血染红了。有近卫来报;俞小将军偷食毒果,被当众揭发。当时小将军已经戒瘾,对那东西也是深恶痛绝,怎么可能偷食!他只是想让将军在俞将军大军面前亲手射杀他,告诉军营每一个人,无论是谁触犯军法,绝不姑息!”

    “将军穿着染血的战袍,什么话都来不及对好友说,所有将士都在看着将军手中的那只箭。”

    “从那之后,俞家军没了,将军把大军改名“焰麟”,俞小将军姓俞名弈字晏临。”鲁太医讲完,哑了嗓子。

    一阵风沿着帘缝潜了进来,灯火摇晃

    “抱歉,”这是姜斋曾认为最无力的话语,可此时除了这她开不了口。

    为她的自作主张和自作聪明。

    姜斋看向已经星子暗沉的天空,留溢着满空满空幽哀的深意,光雾凄迷,只容意念回旋,不容人物点缀。

    宣霁不知如何处置池景芸和姜容,自己一直未归,她们可好?

    北军营这边

    池景芸和姜容此时急地团团转,刚想出去找,军鼓响了,杨大嫂还专门跑来一趟,说“此时不能出门。”

    池景芸急急告诉杨大嫂“阿斋自晌午就没见到人了,大嫂你可看见我家姜斋。”

    杨大嫂想了想,安慰池景芸和姜容道:“阿斋懂事着呢,你们可歇着,许是伤兵营忙了些。”

    说完又叮嘱了几句,便急急走了。

    池景芸就那样死死望着门口,希望姜斋能轻轻推门而入。

    察觉到池景芸的担忧,姜容轻轻坐在池景芸身边,紧紧握着池景芸冰凉僵直的手。

    随元良得到江参将的暗示,乘着空隙,来到北军营,这里寂寂无人,只有月光如轻纱流泻,浸着雪净的衾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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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芳事介绍:
她万水千山而来,穿越到一个流放路上的贵女,遇到了名震四方的将军。将军身份成迷,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却不顾众人反对,把其当继承人培养。姜斋的出现掀起一层层海浪,露出潜藏在深底的阴谋诡计,情仇往事。在塞北,我是横刀立马的不败将军,一代战神;在庙堂,我是运筹帷幄的王爷,一代权臣;在你眼里,我只是你最美的情郎。误把眉目作山河,沦落半身未肯脱,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原来你在远方等我。前半生的寂寥,是为与你在月下相拥。斋芳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斋芳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斋芳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