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随元良无暇欣赏,脚步匆匆,眉头紧皱。
他推开快要倒下的木门。
池景芸和姜容听到由远及近都急急要站起来,便见木门已被推开。
池景芸和姜容见到夜色里的随元良,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又急急行礼。
随元良先开口,“嫂子,姜斋今日在伤兵营帮忙,晚上可能也回不来了。”说完便要转身,“你们早些休息,”
这话说得倒是客气,可眼里却是淡然一片。他实在有些想不通江参将为何定要自己来撒这个谎,姜斋到底给宣霁说了什么,把他气成那样。
今晚龙血弓就没放下。
池景芸急急叫住随元良,“大人,家妹少不经事,还望您多担待。”脸上一片焦急,不知为何,她这眼皮突突跳,心口也慌得不行。
随元良想到了什么似的堪堪停住脚,又转身,“嫂子,您知道姜二夫人有何不传于世的药方吗?“
池景芸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嫁进姜府,婆母已经辞世,只知道婆母确实精医,有一个书房放满了医术和手札。”
随元良听此点了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姜容看着随元良在夜色里越走越快的身影,下唇咬的发白,手臂轻轻颤抖,竭力抑制不敢让池景芸看出分毫。
“二嫂,你别担心,六妹一定没事的。”姜容轻轻环抱着池景芸,声音中含着一些什么,仿佛是决绝和坦然。
无边夜色里,鬼影幢幢。
姜斋在听完鲁太医一席话后,阖上眼静静思考,营帐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慢慢睁开眼,眼底满是看不真切的思虑,姜斋已然想好,时间会证明一切,若是等不了,拼他一把又何妨,二嫂和五姐绝不能因为自己出事。
宣霁重重挥开帐帘,一张脸不怒自威,生人勿进,带着塞北特有的寒气。
姜斋抬眼看去,与宣霁视线在空中相撞,二人仿佛都想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
但枉然,宣霁眼里深不见底,姜斋眼底波澜不惊,两人都未开口。
鲁太医看见宣霁回来,撑着身子颤颤巍巍便要起身,随元良上前扶了一把,刚要拉住鲁太医手臂,不经意看了一眼鲁太医。
身形僵直定住,如遭雷劈,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大惊震怒开口道:“鲁太医,你手上拿的什么!”完全没在意宣霁还在营帐。
鲁太医被吼得狠狠一颤,刚要开口。
宣霁已然开口道,“鲁太医,”鲁太医一急就要跪下,“出了这营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吧。”宣霁声线如深陷雪地的钢刀,字句就要见血。
突然想起那人对自己的训斥,宣霁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心狠手辣,有些妇人之仁。
鲁太医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向宣霁行礼,“鲁家祖先在上,今日之事,鲁泉义若是泄露出去半句,在世被厉鬼缠身,魂灵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脱身。”
古代最忌鬼神之说,看着鲁太医以祖先起誓,姜斋有些不忍心地偏过头去。
随元良强忍住看见鲁太医出去,眼睛通红,紧握的拳头不止颤抖,那双眼里满是戾气,已然血雨腥风。
宣霁跨步,在将军椅上坐下,“昨日给伤兵的汤药里,”宣霁语气突然缓慢,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无奈,“夹杂了它。”
随元良抬脚踹飞了脚边的一个笔冼,撞到台阶,“砰”一声碎了。
姜斋睫毛轻颤,神色未变。
随元良转身握着拳头就要上前,身形轻颤,眼神阴冷“你知这东西的危害吗?”
“知。”姜斋开口,久久没有喝水,嗓子有些涩哑。
“你该死,”随元良看见姜斋就那么轻易吐出,毫不在意似的。
迎面而来的锐利杀风,姜斋眯了眯眼。
五指成钳,直击姜斋的喉咙,毫不掩饰的杀意。
姜斋脚步虚晃向后一移,头往右后偏过,随元良抓了个空。
见姜斋竟能躲过这一招,眼里大骇,这个姜斋当真是盛京贵女?她到底是何身份,意欲何为?
不敢再大意,转着方向上前,宣霁冷眼看着,眼睛找着姜斋招式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
姜斋退到角落,灯火暗沉,随元良只看得见一道模糊身影,几步就要上前。
一根泛着银光的针自角落射出,随元良觉察时已到已到脖颈一寸,避无可避,身下一麻,单膝跪下,抬手却感觉酥麻无力。
随元良大惊,刚想起身,一根银针已至咽喉,再入一寸必死。
宣霁见此,身形未动,只淡淡道:“你若敢动分毫,我定让你和姜家见识到什么是人间地狱。”
姜斋脸色未变,就那么对峙着。
“你觉得我若是真杀了他,我会在意姜家人的生死吗。”
“杀……杀了……她”随元良发现自己竟连舌头都麻得蜷不起来。
见随元良如此,宣霁幽幽的凤眸密密麻麻罩着一阵血意,隐见鬼域凶兽要破笼而出。
宣霁看了一眼墙上的乌金剑,正要起身,姜斋出声。
“我二嫂和五姐对此毫不知情,放了她们,该认的罪,该受的罚,我自会受着。”
宣霁觉得有些好笑,竟轻笑出声,“该认的罪?什么罪是你不该认的?”
“我如今能杀了他却没动手,姜斋暗暗将银针移远了些,“能否能减轻一些你对我的怀疑,换我二嫂和五姐。”
“就单单那方子,你们姜家人就一个人都跑不了,”宣霁一字一顿地出声,眸子在灯下不,睥睨着姜斋。
姜斋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无力。
“抱,参将重伤,柳郎中等束手无策,急请将军过去。”近卫急急的声音自帐外传来,湮灭在漫天大雪与无边原野里。
随元良听及,眼睛睁大,想发出声音,却只是几声短暂的呜呜,眼角有几滴泪水不住滑落。
怪不得要支开自己就去报个信,
姜斋也一惊,江参将好歹是一军之将,怎会伤如此重。
看着宣霁的眼神,眼神依旧未变,可姜斋就觉得那眼底深处,隐隐多了些什么,突然就一窒。
第三十二章 昏迷
姜斋觉得心口密密麻麻地被湿巾掩着,有些透不过气,有些疼麻,有些不知所措,所有情绪夹杂而来,一下竟也说不出是何感受。
“把解药拿出来,别逼我违诺,”宣霁站起身,鬓角如刀刻,此时紧绷的下颌,可以看出此时主人心情不美妙。
宣霁出声惊醒了姜斋,姜斋抬起头,有些失神,但旋即眼神恢复清明。
姜斋松开随元良,退后几步开口道:“没有解药,最多一个时辰便无碍。”
宣霁狠狠一皱眉,眼底深处犹疑和不信任迟迟没有散去。
上前检查了一番,确定随元良没有生命危险,没有多问。
姜斋跟着近卫宣霁走了出去,来到一处单独的营帐,鲁太医和几个随军郎中站在一旁,眼里满是焦急,低低讨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宣霁姜斋进来的时候,江参将意识已经不甚清醒。
见到宣霁进来,几人下意识就要跪下行礼,宣霁摆了摆手
看见姜斋进来,鲁太医眼睛闪了闪,又若无其事转过身去。
在染血的古城墙头上,面对宣霁的质问,江参将迟迟没有开口,背后映着一层淡淡的焰光,光影模糊了神情,风雪之下只见那双坚毅的黑眸。
“将军,我请一试,若是药真有问题,我定亲手斩之,军营出了这样的事,我为一军之参将,责无旁贷。”江参将膝盖重重跪在青石板上,冰凉坚硬。
一个人深入敌后,进入包围圈,砍下一个又一个蛮子的脑袋,身上不停添新口子,不知何时下起的雪就轻轻融进伤口里,不见踪影。
换来宣霁动容心软,给姜斋一个自证的机会。
最后蛮子仓皇逃离,江参将也浴血而归。
“拿上来,”宣霁看到江参将,瞳孔狠狠一缩,帐子里气压降了又降。
近卫拿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小碗,黑糊糊的药汁轻微晃动。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宣霁目光死死盯着姜斋,仿佛出何差错,姜斋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姜斋没有出声,只是几步上前,细细检查江参将的伤口。大大小小的伤十几处,最重也最险的是心口那一箭,无人敢拔。
手仿佛有些酥软无力,只一瞬间,姜斋神情突然无比认真,眼里满是肃穆严谨,生人勿近,旁人勿扰。
检查完,姜斋准备器具消毒,让近侍将药给江参将服下,近侍正要迈步。
宣霁已然拿过药上前,亲手把药喂给江参将,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此时所有人视线都在姜斋手上,拔箭的时候,姜斋手有些轻抖,深吸了口气,眼神定定,不再有丝毫迟疑。
箭头拔出的一瞬间,血喷涌而出,所有人心都抬得老高,甚至有些人就要惊呼出声,姜斋快速准确找到出血口,手法有些奇怪,但很好用,江参将渗血速度开始减缓。
伤口无论大小,姜斋都没有假手他人,自己一一清洗包扎,做完这些,姜斋已经累得直不起腰,额头密汗麻麻。
姜斋为江参将捏好被角,小心避开伤势重的地方。
宣霁第一时间上前,细细探江参将的鼻息,检查伤患处,心头不由松了松,可看到那碗里剩余的药汁,薄唇紧抿成一道凌厉的利刃。
“鲁太医,这几日你便守着,有任何情况,立马来报。”宣霁吩咐道,一双眼清冷得吓人。
鲁太医立马下跪答是。
宣霁又吩咐了些事,几位郎中受命退下。
宣霁回头看了一眼江参将,起身欲离开。
姜斋见宣霁要走,刚要说话,眼前一黑,直愣愣倒了下去,意识随即沉入无边黑暗里。
姜斋眼皮想撑开,她的意识已经醒了,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
她知道现在自己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感觉有双温柔的手拂过额头,帮她揉捏着僵硬的身体,热帕子的白气蒸得脸颊绯红舒适。
便再也不抵抗,昏昏沉沉谁去,不知天黑日白。
天色暗淡,星子闪耀,温和的烛光填满一室。
姜斋睡得头脑有些发胀,撑着手想要起身,肚子空荡,眼前还是微微发黑,扶着额头,半天没缓过来。
池景芸见着姜斋起身,放下手中的木盆,擦了擦手,就急急上前。
扶着姜斋坐直身子,又帮姜斋掖了掖被角。
“二嫂,我……”姜斋还未说完,池景芸又转身帮姜斋倒了杯水,递倒姜斋手上。
“阿斋,以后救治伤兵要注意时间,饭也得记着吃,”池景芸眼睛温柔地一寸寸看过姜斋的脸,眼眶还是有些红,“见你被杨大嫂背着回来,可把我和阿容吓得半死,”帮姜斋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没人知道,在看到姜斋人事不省被杨大嫂背着回来时,池景芸的世界轰然倒塌,支离破碎,她连步子都迈不动,呼吸仿佛就在那一瞬间停止。
在知道姜斋只是在伤兵营累昏了,她仿佛从已经淹过口鼻的水里被拉出来。
姜斋微愣,看池景芸言语神情中满是对自己的关切,并无其他,微松了口气。
拿起杯子轻抿了口,沾湿了嘴唇。
姜斋看了眼北面的小窗,昏昏沉沉的,“五姐呢?”
“阿容拿饭去了,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饿了吧?”摸了摸姜斋的头,眼中的疼爱如同最温柔的水。
“傻孩子,都不知道歇歇。”
正巧这时姜斋推门而入,见姜斋已经坐起身来,脸上一喜,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来探姜斋的额头,“六妹,有没有好点,头还晕吗?”
姜斋摇了摇头,“天色怎么晚了,怎么不让二嫂陪着一起去。”
“无事的,那田小将是个好人,晌午去取饭时,他同我说好晚上取饭时间,帮我拿到中途,方才见天黑,又送了我一段。”
“听说你累晕了,说着就要拿自己的份例给你补身体,我见他一天也劳累辛苦,就拒绝了,可方才回来的时间,发现篮子里多了个鸡蛋,想来是田小将送的。”
姜容温婉笑了笑,摸了摸姜斋的头安抚着姜斋。
姜斋看着篮子里的鸡蛋,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第三十三章
月牙儿弯弯,今晚的月亮只有一钩,却也洒了一天一地的银白,夜凉如水,上弦月照耀下的月辉朦胧飘渺,北军营的这片天地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天地一片空旷的宁谧。
草草吃过晚饭,姜斋吃到六分饱,就放下筷子。
姜斋躺着炕上,眼睛就那么亮亮的看着屋顶,一夜无眠。
翌日,朝云疏散,薄雾飘渺缠绕,金光冲破云层洒向大地。
卯时方过,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斋警醒地睁开眼,眼里毫无睡意。
片刻,几声敲门声传来,惊醒了池景芸和姜容,半撑起身就要下炕。
姜斋穿好衣服,已经下炕要去开门。
打开门,满眼雪白澄净,一天一地的银白。
杨大嫂见门开,才要说话,一缕轻盈的阳光,就透过暗影投在姜斋从未露出真容的脸上,一下惊讶地瞪大了眼。
三千青丝就轻轻披散,翩垂纤细腰间,远山眉雅致清隽,一双黑得氤氲透骨眸子如钩如玉,纤长黑睫遮不住其中的流盼明华,潋滟波光,眼中的澄澈仿佛深秋林边一泓明净湖水,秋素锦兮泛洪波,不染红尘阡陌。两瓣唇瓣不点而朱,宛若海棠花瓣小巧盈润,香培玉琢。
在这冰天雪地偏僻破旧的光景里,唯见盈盈孑立,衣裙随风而起,佳人遗世而独立。
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杨大嫂好似看见清风溪谷,栀子漫山,世间景致不敌她眉眼中的一分淡然沉静,如明珠生辉,却丝毫不会灼伤眼,一身风华不是肥大棉袄和这片破旧掩遮得住的。
姜斋昨晚清洗脸后,思绪纷扰,此时竟也是忘了此事。
见杨大嫂如此半晌回不过神,只愣愣盯着她,姜斋涩然,也不知如何开口。
池景芸顾不得穿好衣物,急急跑了出来,拉过姜斋藏于身后,姜斋顺从地退回
“大嫂,可是有事?”池景芸开口打破寂静。
杨大嫂一惊,回过神来,脸上涩然,自己竟看一个小丫头入了迷。
清了清喉咙,“芸妹子,你们可都醒了吧,”杨大嫂冷得跺了跺脚,“昨晚又是一场恶战,伤亡人数虽是不多,可也是一刻也多等不得。”
池景芸连忙将杨大嫂往里引,杨大嫂笑了笑,拉住池景芸的手摇摇头,“就不进了,事还多着呢,我说完就走。”
“今日你们来伤兵营,熟悉熟悉环境、步骤,到时我再教你们几个抢治的应急法子。”
池景芸点头,“大嫂放心我们收拾好就过去,不会耽误事的。”
“阿斋知道地方,我就不带你们去了,”杨大嫂说完转身,“事多我就先走了。”
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靠近池景芸。
“妹子啊,阿斋这副样貌可得藏好啊,”杨大嫂走之前附在池景芸耳后,轻声提醒道。
池景芸不禁就要热泪盈眶,姜斋生得一副好相貌,公公甚至开玩笑说道“等阿斋及笄后须得筑高府墙”,怀璧其罪,她真怕这副样貌会给阿斋带来无妄之灾。
看着杨大嫂风雪中的身影,池景芸心中一块柔软塌陷。
池景芸关门,仔仔细细在姜斋脸上涂抹,拿过一块头巾,悄悄住掩盖风华绝色。
姜斋没有开口,自己第一眼看见这张脸真容也是久久不能回神,世间竟有如此钟灵毓秀的人儿,但这张脸在流亡路上,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在拥有世间罕有宝物时,须得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否则只能是收命的镰刀。
姜斋几人没有耽误,脚步匆匆就往伤兵营去了。
杨二嫂看见三人过来,尖酸的话语已经传出,“哟,来得够早的啊。”不到卯时,便被杨大嫂叫起来做差事,正巧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去。
“一有事,不是吃饭就是睡觉。”杨二嫂冷哼一声,嘀咕道。听说想出个好法子,还救了些人,可没想到,将军的随军医官说方子有些偏差,不宜再用。
真是痛快,让你在将军面前搔首弄姿的。
姜斋冷然,直接走过,池景芸和姜容还记得杨大嫂嘱咐,不欲与一无知妇人浪费口舌,也直接进去寻杨大嫂了。
杨二嫂见姜斋几人就那么越过自己,仿佛自己就是个小丑,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原地气得抓狂,狠跺了下脚,眼里满是恶毒。
见姜斋几人过来,杨大嫂让一个面相淳朴的妇人过来,告诉几人伤兵营要注意的事,包扎方法、药品摆放。
因为姜斋会医,便没有随着池景芸和姜容同去,只是帮忙包扎了几个伤兵的伤口。
这时有传唤兵过来,说江参将营帐传唤姜斋,命速速前往。
姜斋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只是暗含担忧的看了一眼池景芸和姜容。
杨大嫂看见姜斋迟疑的样子,想来是担忧嫂姐,上前几步拉了拉姜斋,“斋妹子,快去吧,这我看着呢。”
姜斋暗含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大嫂,没作迟疑便随着传唤兵走了。
日光大作,银霜遍地。
姜斋一路上仔细观察着这座塞北雄狮焰麟军营,心中竟隐隐有些佩服那位宣将军。
传唤兵将姜斋送至江参将营帐,见姜斋进去便走了。
姜斋一进去便察觉有几道视线在来回打量
营帐里只有宣霁、随元良和一旁的鲁太医。
神色未变,看了一眼床榻,江参将已然醒了,随元良拿着药碗在给江参将喂药。
远远看了一眼,脸色虽说还是些许苍白,但恢复得不错,已然能坐起身来。
姜斋上前,还未开口。
宣霁已然出声,“前日,你使的银针里是否也有。”
有什么宣霁没有说出来,但营帐里的人都知道。
“是,”姜斋就怎么答道。
营帐里气氛更是一窒,半晌营帐里没有一点声响,寂静得仿佛没有生灵。
随元良闻言怒从心起,桃花眼里满是戾气凶狠,正要放碗。
江参将一个眼神过去,随元良身子动了动,到底没有起身。
“你倒是厉害。”宣霁讽刺出声,不知深浅的眼底满是阴沉寒光,森然锐利,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姜斋的脖颈。
江参将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所有人视线都看向江参将
“参将可是哪里不适,”姜斋上前几步,正想查看。
随元良一把钳住了姜斋的手腕,分毫进不得。
姜斋抬头,随元良正眼神凶狠地盯着,如玉面容,桃花眼里幽暗如海。
姜斋眯了眯眼,没有开口。
江参将捂着嘴又重重咳了几声。
随元良回头看着江参将,眉宇满是不羁烦躁,“又没怎样,也不怕你那伤口裂开了,”说着松开了手。
姜斋手腕上就留下一圈触目心惊的红印子,江参将瞪了随元良一眼。
姜斋上前细细检查江参将的伤口,先是心口那处剑伤,接着是其他大小刀伤。
第三十四章 一碗水
姜斋直起腰,“参将恢复得不错,伤口没有化脓的迹象。”
宣霁没有说话,只用寒得如同三九月的眼神看着姜斋。
“鲁太医,你来,”宣霁想起姜斋是用银针止的血,提醒道,“仔细胸口处伤口。”
鲁太医其实一直都在,对于江参将的伤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听到宣霁的命令,鲁太医不敢迟疑,上前细细检查。
鲁太医知道宣霁想知道什么,仔细问了江参将现如今身体的感觉
江参将如实回答了,如今这般是将军最大的让步了,自己如何隐瞒也必会被将军识破。
且自己也不应该、没必要隐瞒。
鲁太医一一检查完,说了和姜斋大同小异的回答,就退回到远处。
宣霁听此,垂眸谨思。
“你不必去伤兵营了,跟着随参领,若他因你那根银针有何差池,”宣霁顿了顿,“谁,都救不了你。”语速偏慢,嗓音清寒,将所有杀意凌厉掩于眉宇。
监视自己还要听使唤,姜斋有些无语。
也不多说,点头应是。
宣霁看了一眼随元良,眼神莫测,随元良点头,给了宣霁一个安心的眼神,说完宣霁抬步走了出去。
帐帘被拉开晃动几下后,只剩一室寂静,只有瓷勺和碗沿碰撞的声音。
姜斋开口打破了寂静,“参将,您膝盖如今复发频繁吗?”
姜斋没忘记和江参将的“交易”,不管如何,这是她该做到的。且就凭江参将这份牺牲和恩情,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铭记在心。
随元良眼神机警移动,看了一眼江参将的膝盖,情况如何,随元良很是清楚,便忍住没有开口。
姜斋走后,杨大嫂就去寻了池景芸和姜容,告诉姜斋被唤走,起初两人很是忧心,杨大嫂在从旁劝导,才慢慢放下心来。
“自上次针灸,这几日基本没有复发。”
姜斋点点头,“等您伤口再好些,我便为您医治膝盖,到时您配合些即可。”
“上次!什么时候?哪来的上次?”随元良打断出声,不理会江参将眼神示意,打断道,“你又存了什么心思,我告诉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随元良总觉得这个姜家小姐有些邪门,但是调查一番又没什么痕迹。
雪花又簌簌洒落,宛若风中开出的花,随风而生,随风而逝。
“元良!”江参将有些凌厉出声,扯动了伤口,渗出些血渍。
姜斋、随元良、鲁太医三人见状,连忙上前。
随元良也讪讪闭口,“还不是因为你,”不忿地剜了姜斋一眼。
“随参领,我不想与你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待参将和伤兵身体复原,自会还我清白,”姜斋淡淡出声,手上动作不慢,“也请你不要咄咄逼人。”
“你是说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随元良咬着牙开口。
“我没说,”姜斋回头,放下手中的东西。
“明人不说暗话,那药到底有没有问题,”随元良恼怒开口,一想到那东西也进到自己身体,随元良感觉满是恶心,浑身不舒服。
江参将醒后,与自己长谈了一番,听进去多少自己也不知道。
“我何时说过药有问题,”姜斋开口反问,“随参领很希望药有问题?”
“姜斋!不要因为你的错连累到他人。”随元良眯着眼,桃花眼结了霜。
姜斋手上动作一顿,低垂着眉眼,不再开口。
随元良见姜斋不再开口,心里不禁有些讪讪,自己是不是对一个小姑娘有些过分,随即那一分不忍被更甚的怒意掩盖。
半晌,姜斋开口道,“药没问题,“姜斋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
“抱歉。”嗓音有些清冷,但语气里的诚恳却可察觉。
江参将想开口,旋即一顿,重重叹了口气,闭上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鲁太医看着手上的药,轻叹息摇了摇头。
随元良轻咳一声,也没再开口。
片刻,姜斋向鲁太医要了些药材,随元良眼睛不眨,姜斋任何一个动作,随元良都要探看一番。
江参将看不下去了,“元良,你在那围着干嘛,给我倒碗水来。”
随元良头也没转,“让鲁太医给你倒一碗,忙着呢。”
“说什么呢,人鲁太医年纪那么大了,”江参将用没受伤的右手甩了本兵书出去,“你忙什么,就眼睛瞎转悠。”
鲁太医讪讪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尴尬笑了笑。
“你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是瞎折腾,”随元良嘀咕道,到底没敢让江参将听到。
拿起桌上的茶碗倒了一碗,想了想,桃花眼扬起恶劣的笑,倒了三碗。
大惩没法,小诫一番总可以吧。
随元良把一碗水递给江参将,等着江参将喝完了,把碗拿回来放回桌子上。
姜斋正在一旁角落里小心地调配剂量,对于随元良的视线毫不理会。
一轮淡淡的斜阳窥视着大地,丝丝缕缕的金光洒落,潋潋抚过姜斋被掩盖的五官,不由多了几分流光溢彩。
随元良端起两碗水,先是递给一旁的鲁太医,鲁太医有些惶恐地接住。
随元良端着一碗水,就要抬步往姜斋那个方向走去。
“元良,”江参将暗含警告的开口,眼底满是不赞同。
“我给她倒一碗水,还不配了?就她高贵啊!”随元良转头看向江参将,不以为是反问道。
察觉到脚步声,不知随元良又想干嘛,将自己做好的药膏装好放在一边,抬头看向随元良。
姜斋还是低估小瞧了随元良的“莫名其妙”
随元良度着步子慢慢靠近,快到姜斋跟前。
一个突然的劣质假摔,身体就一趔趋,手上的碗也轻软一松,里面的水就哗啦啦的撒倒出来。
姜斋其实躲得过,但距离太近,而且架不住这水就迎面而来。
姜斋闭上眼,水滴从颊边一滴一滴往下淌落,淌过芙蓉面,滑过美人肌,。
“随元良,你个兔崽子,你干什么呢。”江参将见状,一声“果然”在脑海中响起,动了动身子,就想下塌。
随元良回头,扬起一抹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就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又转过头,撇了撇嘴,“真是的,脚咋就滑了,手还抽筋了。”
鲁太医连忙稳住江参将的身子,急急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姜斋。
“丫头,快擦擦,别着凉了。”
姜斋接过,向鲁太医轻声道了声谢。
姜斋擦了擦脸,默不作声,随元良就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桃花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江参将急急开口,“丫头,他也没坏心,我替你教训他……”
姜斋站起身,走到放置茶水的桌子,直接提起一个壶。
掀开壶盖,上前几步,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姜斋就猛地猛的一泼,随元良听到动静转身。
江参将和鲁太医都愣住了,随元良也愣住了,准确地说他是被惊住了。
姜斋一把扔开茶壶,上前几步,一脚踢在随元良膝盖的一个穴道上,随元良膝盖立刻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我说‘抱歉’,只是因为没有提前告知药方,你还真当我对不起你们焰麟军啊。”
姜斋再凑拢,眼神直逼着随元良,“脚滑?手抽筋?这么没用,那就砍掉算了。”
姜斋脸上的脏污,只是池景芸弄的一些稀泥,水一浸就化开了。
第三十五章 真容
微湿的黑发贴在颊边和修长玉颈,欺霜赛雪的白腻,前日宣霁捏出来的红痕还未消尽,莫名的禁欲和美感。
一滴水珠从侧脸往下滴落,棉衣的一角被沾湿,不禁让人心生违和,这粗糙的棉衣怎配得上这一身冰肌玉骨。
纤长的睫羽被水滴濡湿,那一双眸子清冷如皓月清辉,明眸发清扬,朱唇紧抿,不带笑意,说出那话却寒意入骨三分,让随元良莫名想起那天她和宣霁对峙的场景
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云
随元良一抬头就直直撞进一双宛若幽深湖水的眸子里,脸上的惊艳和惊讶迟迟不散,此时还未及笄,便有如此相貌,这长大了还得了。
寒风透过窗棂偷溜进来,随元良一愣惊回神,膝盖还是有些使不上力,剧烈挣扎想起来却只是轻微动,
“你做了什么!”随元良抬头,凶狠地看着姜斋,咬牙切齿地开口。
“丫头,你这是……”鲁太医欲言又止,又回头看了眼随元良,眼里满是不赞同。
“鲁太医,你快拉开……”江参将急急开口,话没说完,想起身却牵动几处伤口,捂着伤口低低喘气。
鲁太医上前拉了拉姜斋,姜斋松开随元良的领子,后退一步,眼神中的不耐寒意毫不掩饰,像是被侵入领地的幼狮,不想理会却被一再挑衅。
鲁太医急忙去扶住随元良,用手轻轻按捏随元良的膝盖,膝盖的酥麻渐渐褪去。
随元良眼神一转不转地盯着姜斋,眼中的深意,自己好歹也是从三品参领却被一个小丫头轻松撂倒了?不正常,不可能!
姜斋几个呼吸间冷静下来,神情看不出破绽。
这时江参将和鲁太医才看清姜斋的面容,都不由一愣,随即又是担忧,江参将更多一种怀恋和疼惜。
“呵呵,”随元良轻讽带笑,“姜六小姐,身手不错啊。”
姜斋抬头,轻挑了嘴角,眼里一片讽刺不耐,迎面直看随元良打量的眼神,“没随参领‘身手’好。”
“你嫂子和姐姐知道你有怎么好的身手吗?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大男人撂翻在地,”随元良面对姜斋的反讽,脸色丝毫未变,只是眯着眼打量着姜斋,眼中闪着晦涩的思量。
姜斋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行了,”江参将一拍桌子,脸上愠怒。胸口和其他几处伤口不住渗出丝丝血迹。
姜斋见状,赶紧上前查看,随元良看了一眼,心里一惊,也是担心,讪讪闭上嘴,没再开口。
“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威胁人,怎么多年学的都到狗肚子里去了,”江参将捂着嘴,声音喑哑无力,半伏在床榻。
随元良想了想,薄唇抿了抿,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也收回打量的视线。
自己确实有些草木皆兵了,姜斋母亲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深宅妇人,就凭那方子,也是个“能(狠)人”。
姜斋也不再开口,将江参将的伤口小心重新上药包扎,叮嘱了几句,嗓音微微有些清冷。
“丫头……”
“参将,您好好休息吧,我都知道,您放心,”姜斋打断江参将,
江参将闻言,身体有些熬不住,也借此闭上眼掩上眼底的湿润。
耳旁只有女孩子温柔清雅的嗓音,分不清前朝今日,记忆里,也有个淡雅清冷的姑娘对自己说过相似的话,多久了啊。
姜斋转过头,抿着唇看向随元良,眼底波澜不惊,看不清神色。
随元良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虚,移开了视线,摸了摸鼻子。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营帐又一片寂静,只有药材的干涩气味在空气中四溢,萦绕在鼻尖。
等到江参将呼吸平稳,姜斋转身走向鲁太医。
姜斋施了一礼,鲁太医赶紧扶住。
其实抛开对毒果的偏见,鲁太医身为太医,他很清楚那药若是使用得当,能救多少人,自己虽说受了些牵连,但自己对这个小姑娘没有丝毫怨恨,甚至有些疼惜,做了那么多,却不被理解,遭受针对。
却闭口不谈,饮尽所有委屈,却能在面对威胁与恶意时,不畏反击。
“鲁太医,我想麻烦您一件事。”姜斋开口,嗓音有些温软,是姜斋少见的。
鲁太医一惊,看向随元良,就见随元良投过视线,眼神晦涩不明。
姜斋丝毫不理会随元良落在身上的视线,只看着鲁太医,那眼神并不逼人,鲁太医觉得自己即使拒绝了,姜斋也不会埋怨。
看着这个小女娃临危而不惊,见险而不乱,人年纪大了,对那些处于厄境的孩子总有些怜爱,在不威胁军营安全,自己不由想要帮她一把,无论大小易难。
不理会随元良投过来的眼神,咬咬牙开口道:“丫头,啥事你尽管说,我能帮你的,一定不会推辞。”
姜斋笑了笑,随元良不由一愣,这是想使“美人计”!
姜斋侧脸精致,鼻尖微微翘着,随着水珠落下,只留下泛着小珠的湿润潋滟,阳光映照着,一时只见模糊的轮廓,却玉面生姿。
“鲁太医,你可能帮我找几个瓜萎?”姜斋轻启朱唇,唇不点而朱。
“瓜萎?!”鲁太医还没出声,随元良已然惊讶开口。
姜斋眼神淡淡一扫,随元良下意识抿唇,又觉得自己中了邪,怕她个娘啊!
“你又想干嘛,那是什么东西?”随元良开口质问。
“遮面。”姜斋淡淡两个字,没有回头。
随元良收回视线,垂眸深思,点了点头。
因为本朝就有因为营妓太多,而拖慢大军行程,导致战事贻误的先例,宣霁其实一直对这方面管得严格,姜斋这样貌只要被宣霁看见,绝对不会容忍她再待在军营。
随元良看向熟睡的江参将,二十年身在世间却恍若隔世,踽踽独行,徜徉世俗里却万景不赏,一贯冷硬的心肠也心生不忍。
鲁太医想了想,瓜萎好像确实可以敷面,且对肌肤不会有损伤。辽朝盛行佛妆,有冻龄嫩肤之效,当时北方的妇人用瓜萎特制的黄汁涂抹在脸上,抵御严冬低温及寒风。
“好,刚好参将睡着,我去给你拿一些过来。”
“多谢鲁太医。”
“这有个啥,太客气了。丫头,你准备怎么弄啊,还需要哪些药材,我一并给你拿来”鲁太医一笑,留着的一撮胡子也跟着扬起来。
见二人兴致勃勃就要交谈,随元良假意装模咳了几声。
鲁太医看了一眼随元良,
第三十六章 瓜萎
鲁太医上前为江参将把脉,点了点头。
又看向随元良,“参领,我去去便会。”
姜斋一皱远山眉,如画面孔就像泼墨山水被揉皱一般,正要开口说不急。
随元良已然开口,“去吧,”又摸了摸鼻子“天冷地滑,鲁太医路上小心些。”
随元良话一出,别说鲁太医,姜斋都稍显惊讶地看了一眼随元良。
随元良见鲁太医不可思议看着他,似乎还有些受惊。
眯了桃花眼,重重咳嗽一声,眼神有些凶地回过鲁太医一直瞧他的眼神。
鲁太医有些窘迫地收回视线,急急掀开帘子出去,布帘轻晃。
营帐里只剩姜斋和随元良了。
随元良也毫不避讳盯看着姜斋,丝毫不掩饰打量的眼神。
姜斋抬头看了一眼,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什么,快得随元良差点没抓住。
不耐,也许还有。随元良没抓到了。
“你怎么做到的”随元良眼神不是很友善,“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每次几乎就是一招把我这个参领撂倒,我承认我有些大意,但是……”
“随参领不该反省自己吗?我再怎样突袭也才十四岁,”姜斋直接打断了随元良,她实在没心情听随元良搁这放气。
“您为一军之参领,却如此大意,旁人言语轻易就能影响你,方寸大乱,破绽百出。”姜斋说这话莫名有些严肃。
随元良不由多看姜斋几眼,心里莫名异样略过。
“我如此是有原因的,若不是将军如今情绪内敛,考虑良多,你觉得你还有命在这教训我?”随元良淡淡嗤笑一声。
“原因是我触到了你的逆鳞,你盛怒之际便理智尽失?”
“是,但我也没有理智尽失吧,你把自己想得想得太重要了吧。”随元良动了动鼻翼。
“太重要?所有几招过后我的银针就到你脖子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若不是江参将不知你去乱葬岗多少次了,当着伤兵的面说将军心狠,你胆子是什么做的啊。”
姜斋突然就不说话了,看了眼江参将,不置可否。
随元良正兴起,见姜斋不说话了,冷哼一声走到一旁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鲁太医就回来了,身上带了些寒气。
用一个兜子装住,大小五六个,黄褐色。
姜斋其身接过道谢,鲁太医慈祥笑着摇摇头,鬓发间结着些白霜。
姜斋拿出几个呈器,将瓜萎特质的黄汁倒在一个搪瓷碗里。
随元良看着动静,摸着下巴过来,眼睛四处打量。
姜斋正要往脸上涂,随元良突然就开口道:“其实也想得通,你五姐就长得顾盼生姿,你们虽说不是亲姐妹,到底是一个府里出来的。”
随元良才说到这,姜斋眼神瞬间阴凉,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的搪瓷碗。随元良还在自顾自说着。
与桌子一撞“咚”的一声,随元良听到声音,抬眸与姜斋对视,眼里满是不以为然和讥笑讽刺。
不知是对谁。
“你说什么?”姜斋语气很是清淡,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但眼底的寒意却是隆冬九月。
“没什么啊,就夸夸你们家模样底子好,这也不行?”随元良似乎发现这样能气到姜斋,越发得意。
鲁太医见两人又是剑弩拔张,真怕他俩再打起来,急忙上去插话。
“丫头,我去给你找面铜镜,遮面方便些,”鲁太医说着就转身抬步,“随参领,你过来看看江参将,用水给参将润润唇吧。”
随元良满脸笑意回头,那桃花眼分明如阳春九月般耀眼,但鲁太医就是不由打了个寒噤,讪讪对随元良笑了笑。
鲁太医拿来一面铜镜,姜斋谢过,思绪有些万千,手上的动作却不慢。
不一会儿,那张脸蛋就暗淡了四分,姜斋又用了些妆容手段,硬生生画走了两分。
姜斋见还有些剩余,脖子已经不疼,但那红印始终还在。
用剩下的瓜萎汁涂抹至红印处,
随元良正好把江参将嘴唇濡湿,正想换盆水,给江参将擦擦手脸。
回头见姜斋一脸黄,脖颈上也是点点,“你这是得黄疸病了?还有几日?”
说着就想笑出声来,见江参将还在休息,压低了声音,嗤笑一番。
姜斋也跟着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何意思。
第三十七章 盛京
盛京城送走了连绵的细雨寒风,终于迎来一个晴天,太阳像被雨淋洗过,柔和不刺眼,显得盛京大街小巷都活过来一般,走街窜巷的叫卖声在晴日里显得那么清脆。茶楼酒肆,赌坊铺子喧嚣不停,这才是真正的盛京城。
相比于外面的清风祥和,繁华热闹,离已经破败的姜府两条街道的周府,一片静默,没有任何欢快传出。
丫鬟婢子都战战兢兢站在各处门外听从吩咐,小心行事,生怕一不小心惹了一月来没好脸色的主子,被卖出府去。
地面还有些连日阴雨的湿润,地上铺的青石地砖也长起几处青苔,院子里有序摆放时令花草,但近日寒气的摧残,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周府的主子从下完早朝就没出来过,吩咐小厮任何人不准打扰。
小厮连忙应是,其实以前大人很是温和,周大人是文官,官从光俸寺卿,从三品。夫人也是恩威并重
对下人大多只是口头责罚,没怎么较过真,可前几日当着众人的面夫人亲自处理了一个碎嘴子的丫鬟,偏偏是家生子,还连累了老子娘,被打骂得半死不活后,亲哥亲嫂子把她配给了一个瘸子鳏夫。
自此大家都知道府上近日做事得小心为上,千万不得触了主子的霉头。
周大人就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撑着额头,难受疲累似的用左手捏着眉心,脸色隐在黑暗里,眼底满是红血丝,
桌上零散地放满了折子,被返回来的,都没有资格呈上去的,还有一些写了一些的。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妇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门口小厮并没有阻拦,在美妇人进去后还轻轻将门从新掩上。
周大人听到声响,将手放了下来,强撑起些许精神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颓败,让夫人担心。
周大人没有起身,妇人将手上的托盘放下,拿起火折子点亮一盏烛,屋里一下光亮许多。
“也不怕伤眼睛,”妇人有些嗔怪的出声,吹灭了火折子,走到书桌前。
“书房确实昏暗了些,”周大人与夫人琴瑟和鸣,没红过脸,见这般,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什么,笑意慢慢浅淡,“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什么也做不了。”
周夫人见自家夫君眼眶通红,不知是熬夜,还是伤痛,听到此话,重重叹了口气。
走到周大人身后,轻轻替他按摩穴道,静静没有出声,她知道他在外面已经听得够多了。
“夫人,如今我只想上书告老归田,乞言是寄,”周大人无力地捂着脸,“我若一走了之,苏林的仇冤谁替他平反,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师长,”周大人直愣愣盯着飘忽的灯苗,眼神里满是悲痛。
他与姜苏林师出同门,同朝为官进二十载。
周夫人见丈夫,一向儒雅温和的眉宇间此时尽是迷茫遗恨,白头发也不知觉间就根根冒出,下巴青胡茬很久没打理。
“夫君,姜大人的案件真无回转之地吗?这案子定得也太快了些。”周夫人穿了一件白玉兰花地缎面长褙子,在府里随意挽了个朝云髻,脸上薄施粉黛,掩盖眼底的青色与近日的憔悴,不止周大人,一月来她也跟着睡不好。
“看似证据确凿,其实疑点重重,但如今圣上不闻不问,放任自如,只看那些证据,我等为人臣子,又能如何。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周大人无奈的声音在书房消散。
“啪”一只汝窑影青圆冼摔落在蹭光瓦亮地板上,得之不易的宝物就这样立马四分五裂。
“你说'珉王在查姜家'?”昏暗的书房里,耳边满是主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但下属知道,圆冼是主人近来一直把玩的心爱之物,如今却碎片一地,自己恐怕也命不久矣了。
“是,”全身裹在黑衣里的男子咬牙开口回答道。
“为何现在才来报?哪露出马脚了?”阴暗里的人语速明显有些加快,显然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
“珉王前一次查得很浅,属下等人不敢耗劳主子心神,但此次查得很是隐蔽,且蛛丝马迹也不放过,才速来禀报,请主子降罪。”黑衣人膝盖一下跪在尖锐的瓷器片上,仿佛没有知觉似的,瓷片越陷越深。
“若是珉王插手,所有付出努力都会付之东流,眼前的成功也只是过眼云烟,昙花一现罢了,”幽暗的屋子里还坐着一人,他仿佛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若他插手确实麻烦不小,但也不是动不了他!”主人阴冷开口,话语中凶狠令人不寒而栗,黑衣人跪在瓷片上,冷冷一哆嗦,碎片滑得更深了。
“你真当珉王是姜家?阴谋手段这些就行,别忘了,他后面是谁,你死他都不可能有事。”黑暗里的人似乎起身了,推开了窗子”你操之过急了,是什么突然就让珉王插手姜家,这是你如今应该查清楚的,”
“是,”主人的话语里含着几分尊敬,黑衣人不由惊讶微抬了眼。
黑暗里的人推开窗子,突然霞光大作,点点金光洒向大地,有临近街道叫卖声传来,酒楼茶肆,楚馆赌坊,人和车来来往往。有茶香,酒香还有街上妇女胭脂香随风飘散进来。一片繁荣盛景之象,十里街道,一朝国都。
“真好啊”
巳时三刻,焰麟军营
姜斋依旧坐在桌案前,精细小心地配置药方,将药材碾磨,做成药膏。
随元良让近卫送些战报过来,自己就在江参将塌前处理军务,时不时用水给江参将润唇。
帘子突然从外面小心掀开,宣霁垂首走了进来,见江参将还在休息,放轻了脚步。
鲁太医正想行礼,宣霁已经摆了摆手,姜斋见状,又垂下眸。
走到江参将塌前,看了看江参将的脸色,脸色缓和些许。
近日伤兵死伤太多,宣霁一上午没怎么开口。
宣霁视线转动,看见对面的姜斋,视线留滞,不由多看了几眼,姜斋察觉视线,抬眸看向宣霁。
宣霁又回头看向随元良,随元良和宣霁视线相接,没开口只向他点了点头。
第三十八章 进食
江参将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宣霁来了,咳嗽了一声微微转醒。
见江参将挣扎着要起来,随元良急忙上前搀扶,宣霁也虚扶了一把。
“将军,”江参将挣扎着坐直身子,内心不免有些愧疚。
见宣霁的面色,虽然情绪不显,但江参将知道宣霁如今心情不好,眼里又压了东西,想必是军营的事令将军费心劳神了。
“随参领,去给参将端点清淡吃食,”宣霁找到一处太师椅,流露出些许疲惫。
随元良知道宣霁有话跟江参将说,没多加迟疑,看了一眼姜斋,率先走了出去。
姜斋知道自己须得寸步不离随元良。察觉到随元良的示意,整理好桌案上的东西,轻轻施礼走了出去。
宣霁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她已经不陌生,但这次眼神里好像多了些什么?
鲁太医见状,也低垂着头暗暗退了出去,但没走太远。
营帐里只剩宣霁和江参将,宣霁走到帘窗前,没有开口。
江参将斟酌许久,小心开口,“将军,是军营的事让您烦心了?”
宣霁半晌没有开口,淡淡的静默就在营帐里流动,江参将垂眸,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思量。
宣霁闭上眼,脑海里不免回想方才场景。
那伤兵还活着,穿着深红粘湿的鳞甲,一口一口喘着气,箭头就跟着他的呼吸在清瘦肋骨上起伏,可是没有人敢动手,甚至因为没有人敢在没那药的情况下取箭头,
宣霁最后发怒了,发了狠话,有一个郎中颤颤巍巍上前,只能生拔,机率不到两成。
伤兵听此,僵硬着面孔笑了笑,“将军,不用了,这伤我知道,十拔也……是九死,最后那一个也是苦……苦熬过去了最后也逃不过……”
随着一字一句地吐出,伤兵嘴里不停溢出鲜红的血沫子,”我想……留点时间想想媳妇闺女,太久没见了……”伤兵哆嗦着,感受到血液与身体温度的流失。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不止一例,如今蛮子弓弩又狠又毒,杀伤力极强,凡是中箭者大多是等死,因为没人敢拔,拔了也无用……
常宁憋着泪,这个伤兵是跟他住同一个营帐的老兵,平时喜欢逗弄他,每次在关键时刻却很照顾他。
这是老戎在焰麟军最后一年了,家里媳妇闺女每天都在家里数着日子等他,给他寄了新衣服,老戎媳妇一针一线做的,没事就拿出来晾,更不让兄弟们碰。想着他闺女现如今出落成啥样了,还记不记得常年在外的父亲……
“将军,我知违反军律,您如何处置,属下绝无怨言,”常宁重重跪到宣霁跟前,眼眶通红,“让那个小姑娘试试吧,她救活过我,那药我也试过,”
常宁回头看了一眼老戎,“这都几天过去了,除了伤口发痒,身体没察觉异样,有副作用还可往后慢慢调,还望您一试!”常宁跪倒磕头。
宣霁还没回答,伤兵突然大声呜咽,常宁急急扑到塌边,手心捂着伤口,感受心跳在中间轻弱,最后归于平静。
耳边似乎还传来小兵的询问恳求和最后的呜咽声。
“载叔,近日军营伤亡实在惨痛了些。”宣霁声线平淡,但细听会听到几分心疼黯然
“将军,战场刀剑无眼,死伤是难免的,您已经使死伤大大减少了。”江参将知道对于宣霁来说,焰麟军不仅仅只是一只军队,更是他内心歉疚赎罪的一个寄托、一种方式。
这话不假,宣霁很有将帅才能,自从他接受军营,从不拿将士的命做无谓冒险,不仅提高伤亡将士的抚恤金,还求着圣旨在这边陲建立一座“太医院”
江参将说完,营帐里又是一阵寂静。
“载叔,方才我去伤兵营,有个小兵问我能不能试试那药,副作用往后可,慢慢调理。”宣霁此时透出些无奈。
听及此处,江参将也噤了声。
“将军,您是如何想的?”江参将有些谨慎出声。
一片静默,宣霁没有回答。
“您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全焰麟军营上下都会绝对服从。”江参将气弱,说出这话却铿锵有力,毫不质疑。
宣霁听及,睫毛微颤,放在案椅上的手也不由轻微蜷动。
姜斋跟着随元良前往厨房,凡是有官职的将领又辟一处伙房,倒不是吃食好些,只是谨防有心人投毒。
随元良特意绕了个远,去了伤兵营一趟,姜斋在门外等着,想着会不会碰到二嫂和五姐,给她们报一声平安。
出来后,随元良那双桃花眼如蘸了浓墨。姜斋脚步顿了顿,望着随元良身后的伤兵营,没有开口。
随元良脚步越走越快,姜斋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跟了一段,姜斋脚步缓了下来,平整一下又些许紊乱的呼吸。
望着随元良的背影,脚步越走越慢,像是郊外踏青风景好。
不知随元良是不是故意,见姜斋落后一大段,冷冷看了一眼,也不催促,继续往伙房走。
姜斋看着随元良背影消失在营帐后,转身就要直接往回走。
“喂,你干嘛呢,磨磨蹭蹭不赶紧跟上!”随元良突然就出现营帐前,横眉冷眼看着姜斋。
姜斋加快些脚步,没有太快,不紧不慢跟上随元良。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伙房,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
伙房的膳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黑面汉子,脚有些跛瘸,但走路时脊背笔直,眼里精神奕奕,是个老兵。姜斋在不远处不动声色打量。
见随元良一来,急急就从灶前起身,随元良还不曾开口,问起江参将的伤情,眼里毫不作假的担忧。
随元良一反常态地细细给膳夫说起江参将伤情,还安慰汉子几句,让他不必担心。
“对了,全叔,你给我拿点清粥小菜,参将如今醒了,也能进些食。”
被唤作全叔听此,马上止了话头,动作熟练地去呈了一大碗白粥和当季小菜,又想拿点啥。
随元良赶紧止住,“全叔,你别拿了,待会参将见拿多了,又得说我,”随元良赶紧拉住了全叔,“您歇会吧。我就先回了。”
全叔笑笑没反驳,将托盘放在台子上,静默,因为没有人去接。
随元良斜着眼看向姜斋,示意道“等啥呢,没一点眼力见。”
随着随元良的眼神,全叔也看向姜斋。
姜斋很明显察觉到全叔在自己身上打量,那眼神如有实质,姜斋若是没猜错,这老兵以前在这军营里恐怕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姜斋走出老远,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全叔的视线还在打量她,也不含恶意,只是淡淡探究。
第三十九章
随元良和姜斋往回走,没绕远路,比去时快多了。
回到江参将营帐时,宣霁还没走,一言不发地站在帘窗前。
有阳光落到宣霁侧脸上,汗青笔墨一勾的下颌,薄唇淡淡,是造物主最摄人心魄的杰作。长身玉立,清姿高贵。
营帐里气氛莫名有些沉重,随元良进去下意识就放缓了呼吸。
宣霁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棂,微微地皱起眉头,江参将则半坐在床上沉默不语,陷入思量。
“您先进食,晚点我再找你细谈,”宣霁见两人端着食盘回来。避免寒风漏进来,伸手合拢帘窗。
近卫恭敬拉开帐帘,宣霁衣角一晃出去了。
随元良见状,转头对姜斋说道,“就在这等着,”也跟着宣霁身影出去了。
鲁太医还没进来,营帐里只有姜斋和江参将。
姜斋放下手中的托盘,拿起扣碗,白气蒸腾地冒出来。
姜斋拿起勺子,往碗里舀了舀,白气更加往外呼呼地冒,模糊了姜斋的面容。
“参将,您大伤未愈,还是别如此劳废心力,”姜斋话语中含着关切。
江参将抬头,眼里有不易使人察觉的慈爱,含着笑点了点头。
姜斋拿起粥碗,江参将便说,“丫头,放那吧,一会元良来就行,”姜斋听此,没有多说,将碗扣盖上。
江参将咳嗽了一声,轻声开口问到,“那药真是你母亲研制的吗?”
“参将为何怎么问?”姜斋有些疑惑问道,江参将为何会问到我母亲,他们相识吗。
姜斋斟酌开口说道:“我不知是不是母亲研制出的药方,只是在母亲书房见过。”
江参将沉默良久,半晌开口道:“你对这药方有几成把握。”眼神直直看着姜斋,仿佛这回答对江参将很是重要。
姜斋听此,没有开口,只是把粥碗放在托盘上,“参将,您能让近卫给我二嫂和五姐报个平安信吗。”姜斋风马牛不相及回了一句。
江参将正想开口,顿了一下,突然就垂首默然,
“千俞,”门外一个二十左右的将士进来,抱拳施礼,“去北军营报个信,姜斋近日忙于我的伤情,去不了伤兵营了。”言下之意,可能也回不去,得等江参将伤好再说。
“参将,您觉得将军会听取您的“一面之词”吗?您信我,不代表所有人都会信我,所以,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您。”姜斋声音低低如流泉清风,一字一句却不卑不亢。
“您安心休息,相信将军和参领会商量出解决的法子。”姜斋上前帮江参将掖了掖被子。
宣霁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随元良,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随元良几步走到宣霁身边。两人神色相似,凝重带着思量。
走到宣霁的主军营,近卫退至门外。
随元良一进去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重重坐在黑梨木椅上,寒着声音开口,“这些狗娘养的,尽使下三滥手段!”额角气得鼓涨
宣霁阖上眼,通身弥漫着低压,“今日有小将向我请用那药。”
不知为何,随元良此次并没有一听及就发怒,反而寂寂没有开口。
“那小将用过?前几日服过药的伤兵现如今情况如何?”今日去伤兵营实在给随元良一场“视觉冲击”。
如今满腔怒火发不出,只想拿刀去砍碎那些鳖孙。
“看不出,没有异状,”宣霁捏了捏眉宇,嗓子有些哑涩,一早米水未进。随元良微叹了口气,上前给宣霁倒了杯水。
“反而有几个姜斋接过手的,伤口复合得比往常快,再过几日便能拆线了。”
“是不是……”随元良眯起桃花眼,有些焦急。
宣霁知道随元良想说什么,开口道:“那几个伤兵没用汤药。”
随元良愣了一下,“为何,伤药不是用的军营里的吗?”
“手法、缝线、开刀特殊。”
宣霁说完,两人都静默,不知该作何评价。
“要不让鲁太医避着耳目给那几个伤兵仔细检查下,也好安心”随元良沉着脸轻缓开口,桃花眼满是严肃凌厉。
“你去安排吧,切不可使人察觉。”宣霁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
随元良抱拳施礼“是,”
随元良一跨进营帐里,似乎才结束一场谈话似的,营帐里很是安静。鲁太医已经被随元良暗中吩咐去伤兵营“复查”伤况,没有回来。
随元良摸了摸粥碗,江参将营帐里主军营不元,粥还烫着,随元良掀开碗盖,试了试温度,拿着托盘走到江参将塌边。
“千俞呢,怎么没守在门口。”随元良舀着一勺白粥,勺子与碗沿发出清脆的一道碰撞声。
“去北军营报信了,”江参将轻微动了动身体开口道。
随元良脑子一转就知道为了什么,回头一转,给了姜斋一个“就你事多”的表情。
转过头又若无其事地给江参将喂粥,“喂饭也不专心,”江参将微斥道。
见随元良这熟练地动作,姜斋有些微微惊讶。
江参将吃完饭,随元良陪江参将说了会话,谈论了些军营的基本近况。
姜斋继续在小桌案上收拾整理药物,还拿过一个小本做些笔记。
随元良见姜斋一直在那埋首鼓捣,不禁走过去一看,姜斋在随元良靠近的时候已经停笔,不知道随元良又想干什么。
看着姜斋警惕的眼神,随元良勾唇一笑,自以为风流姿逸。
下一刻,随元良从姜斋眼里读出了嫌弃,不明显但也没遮掩。
随元良沉着脸,“我又不干什么,防贼似的防谁呢!”
随元良余光瞄了一眼,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看懂。有些认识的字姜斋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还有一些字就是潦草几笔,除了姜斋没谁看得懂。
看着姜斋认真严肃、一丝不苟地样子,随元良眼神转了转。
掀开帐帘,见千俞已经回来了。
“载叔,你休息会,我去叫太医给您换药。”随元良说着就出去了,没有停留,因为他知道以姜斋的聪明劲一定会谨守宣霁的命令跟着他。
果然,随元良才迈出五六步,姜斋掀开帐帘出来了。
第四十章 放妻书
随远良没有看庵庐的方向,迈步直接往伤兵营方向走。
姜斋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配方要不要加上愈创木,可以做成按摩膏药,对缓解关节炎症很有效果。
姜斋垂眸思量着,随元良也不管她是否走神,直接往伤兵营里面走。
此时伤兵营是在这日头正盛的时候,仿佛也是露不进一点光,每个人脸上仿佛都笼罩一层阴翳,伤兵受了伤精神萎靡,郎中救治无能为力而无奈沮丧。
每个人都劳碌着,满载着失望也要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姜斋看随元良走了进去,脚步顿了顿,手指在棉衣边轻颤,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后,随元良身影已经在伤兵营各处走动,时而听下跟郎中讨论些问题和病情,姜斋垂眸,余光看了一周,没有看见池景芸和姜容,便目不斜视站立在帐帘处。
随元良虽然四处走动着,可也留一份余光也时不时注意着姜斋。
一身不合身的肥大棉衣,头上又重新裹了一条灰扑扑的头巾,面孔隐藏在暗黄下。
感觉就像姜斋这个人,伪装未卸,她就是个平平无奇、没有威胁的流放犯人,可一旦掀开面罩,就会发现那暗黄下的瓷白清美、雅人深致。
在伤兵营里,就随元良在的一个时辰间,又有几张床榻附上白布,尸体抬上担架火化,塞北太远了,将士身死便回不了家
其实从军快十载,随元良对于生死早已淡泊,从军杀敌、上战场那一刻开始,便时刻要做好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准备,但直面焰麟军将士鲜活生命就如此悄然离场,心中还是不免涩然。
随元良注意到虽然有来来往往的营护、伤兵,垂首站在帐帘口的姜斋始终淡然,反正随元良在姜斋脸上没看到应该存在的表情。甚至有营卫担着尸体出去,有寒风把白布掀开,姜斋都能面不改色重新掩上,
看着姜斋伸出去的手,随元良莫名有些恶寒,这真是一个不经世事,前十四年都是琴棋书画的名门贵女?她娘一个京城贵妇人就如此教导闺女?
随元良心中莫名有些奇怪的感觉,姜斋是不是真有化毒果为奇药的本事,如果信她,用她的方子会如何,随元良陷入了深深思虑考量中。
此时主军营,仿佛所有将士守卫都知此时将军心情欠佳,帘外的近卫手握长枪,红穗子随风轻轻晃动,凌厉如鹰似的眼睛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各个角落的亲卫自觉不自觉轻缓放慢呼吸;巡视守卫握紧刀柄,减少杂音发出,在途径主军营时刻意放慢脚步。
此时主军营大大小小放了许多东西,信封、没来的及穿上的新衣、不多不少攒下的碎银子,比往年多了些许。
宣霁每次都会亲手把亡故将士的遗物和必写的书信交付托寄,青黄不接,隆冬腊月便格外多,因为冬季水草渐枯,生灵尽藏,蛮子此时缺衣少食,不免杀红了眼,也拼了命要抢食掠衣,侵扰大昭边界、百姓。
蛮子伤亡惨重,落荒而逃。但任何一场战争的伤亡都不是单方面的,焰麟军作为胜的一方总有伤亡,那伤亡便是宣霁这个将帅才能、心性的体现。
他的每一个决策,甚至只是一个小小决定,都会增多或减少那个冰冷的数量。
只简单一笔,军营簿上便多了一个被赤笔划去的名字,因为太习惯简单,很多人忘了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是儿子,丈夫,父亲、挚友,是心心念念翘首以盼的归家人,有人会为他彻夜疼哭,有人会为他遗恨终身,有人会为他泪瞎双眼。
此时宣霁手里有一封书信,是一封放妻书,没上火漆,露出了小半截。
信上写到:迩来触善感绪,欢喜愁殷,怀抱剧有秋气。每揽镜自照,神寒形削,特予放妻书。原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眉扫蛾眉,俏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嫌释,更莫相憎。
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宣霁嘴里呢喃着信上的字体,银钩铁画的字体,是塞北男儿的风格气魄,信上却满是铁汉柔情回转。
若他不死,这份信永远不可能寄出去,若他战死沙场,这封信就会送到那个在家痴等的女子手上。
宣霁看向帘外,此时,塞北暖阳正好,寒风未到,没有兵临城下,敌人突袭。一切都是宣霁最喜欢的塞北的样子。
但太阳太温暖,塞北的风变得太和煦,所以让人暂时忘记了寒冷,鲜血,杀戮,那些风号马嘶、断指残骸也被掩埋。
宣霁一拳打在黑木桌案上,桌案上的军报被震乱,狼毫滚落在地,点点血渍溢出,血缠缠绕了宣霁整只手。
脸色阴寒,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戾气,幽暗如海,宣霁的眸子有些易于常人的褐色,发怒时又狠又凶,没有一丝光芒,仿佛连人的神佛的魂都会吸纳其中,永不会超生。
突然“砰”的一声,那是人体和硬物相碰撞发出的,随元良脚步一顿,又急急几步掀开帘帐。
姜斋见随元良从伤兵营出去,没有再去另外一处,脸色黑沉地抬步往主军营走,走到半程,随元良不动神色地放慢脚步。
“不怕吗。”随元良淡淡出声
姜斋微微一愣,随即又反问:“怕什么?”
随元良反而不知会什么是好,一下噎住了。
“这些伤亡能避免吗?”
随元良愣了愣,看向远处,摇了摇头。
“我,”随元良顿了顿,“还是想问问你,你拿药方到底试用过没有,效果如何,你清楚知道吗。”随元良一股气说出来,眼睛直直看着姜斋,不放过姜斋一丝显露的表情。
这眼神跟江参将方才问她时挺像,姜斋心里想。
姜斋看着随元良的眼睛。不置一词
莫名的,随元良有些羞涩,竟有点不敢直视姜斋的眼睛。姜斋眼里的东西很多,却又莫名清澈,让你一眼就知道她显露的情绪。
随元良移开了眼,没有再开口。
第四十一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两人快到主军营时,姜斋望着不远处那处恢宏肃穆的营帐,霞光大作时显得格外不可侵犯,靠近主军营的路都干净些,路上杂草都不见。
“一寸山河一寸血,目之所及的本皆是遗憾。”姜斋眯了眯眼,看向连成一线的霞光,主动开口。“已尽人事,天命未至而已。”姜斋声音平淡,对那些生命的逝去仿佛只有淡淡的无奈。
随元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居然对死人习以为常似的,同时又有点被欺骗的愤怒,之前不是一心救治伤兵的吗,甚至为此触怒宣霁,如今平平淡淡的一句“天命未至而已”。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随元良就赶紧掐断,不说自己之前做的那些,就说姜斋这个身份也没有责任为焰麟军效力。
两人才到营帐便听到营帐里面传出沉闷的一道碰撞声。
姜斋见随元良进去,想了想,侯在营帐帘外,没有跟进去,其实她知道江参将甚至随元良的意思,他们想用方子减少伤亡。
姜斋展眼一望,通往主军营的道路,看似纤尘不染,其实杂草荆棘丛生吧她知道宣霁是一个很好的共利对象,姜家的冤屈如果宣霁出手相助,恐事半功倍,但风险并行。
她不是圣人,不可能心安理得看着别人替她的信仰和决定承担无妄后果。若是如此,她可以当作从未开始。
一次就够了,让她知道自己确实势不如人,撼不动宣霁这棵大树,之前,救治是情分,如今,不救是本分了吧。
主军营不小,没有一点声音往外泄露,姜斋站在帘外,一点细碎也未进耳。
随元良很快出来了,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疲惫,如今随元良眼底发青,“你先回去进些吃食,不必跟着我了。”
姜斋点点头,转身就走了。对于随元良她实在不想多说。
看了看天色,姜斋没去伤兵营,没回北军营,直接去了田晏的小厨房。
田晏见她来,很是惊讶,没想到她如今腾得出时间来这,“妹子,是来这熬药吗?”田晏想了想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看着田晏热切的笑容,姜斋也笑了笑,整张脸都流光溢彩起来,“田大哥,这也是取饭的地方啊。”
田晏一愣,随即不好意思摸了摸头,见姜斋脸不正常地发黄,田晏有些担心问到:“妹子,你脸色怎么黄暗暗的啊,是生病了吗?”
姜斋正要回答,身后传来一道惊呼,“姜妹妹这是怎么了。”
姜斋和田晏看去,是秦似珠和杨二嫂,缓缓走过来。杨二嫂手上还挽着秦似珠一条手臂。
秦似珠脸上还是那种让人恶心的假意关切,杨二嫂脸上则是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眼里都是亮的。
秦似珠几步走到姜斋面前,伸出手就要往姜斋脸上抹去,姜斋直接侧后退几步。
秦似珠手就尴尬悬在半空,一副很受伤却不敢言的样子。
杨二嫂一下就跳出来了,“你得意什么劲,拿个破药方还会药死人,似珠(死猪)妹妹,咱离这种人远点。”
田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见杨二嫂看过来,笑得更大声了,一点也没有收敛。
秦似珠有些尴尬笑了笑,眼神有些黯然微垂着头,杨二嫂说话有口音,似珠(死猪)一口一口叫。
杨二嫂更气了,口不择言说道:“说不定得了什么不要脸的病呢。”
田晏止了笑,脸色渐渐严肃。
秦似珠眼底笑意一闪而逝,连忙上前开口,“芝娘,快别这样说。”脸上满是羞涩与焦急。
“你说这个吗?”姜斋指了指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塞北风烈如刀,初来难免不适应。用这遮掩面容,挡些寒风,明年洗净便可。”
姜斋又故意上下打量秦似珠和杨二嫂,“见两位面色暗黄,脸上自然红,快到年关也是喜庆。”
秦似珠被姜斋如此打量,错开身子心里不由就一阵发虚,仿佛一切伪装在她面前都是徒然,不堪一击。
听到姜斋的话,秦似珠下意识摸脸,有些痂,仔细看了姜斋一眼,虽然姜斋抹黄了脸,但那皮肤底子如何也遮不住,想到这,眼底又是一阵嫉恨,若不是你们,我何故流落于此。
杨二嫂已经想开口向姜斋要方子,但方才才嘲讽姜斋的方子有问题,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也是没那个脸了,便更加跋扈起来。
“呸”杨二嫂啐了一口,“到这还想着养脸呢!给谁看呢。”说着用不怀好意隐晦的眼神上下打量姜斋和田晏。
“真当自己来这找男人的啊。”杨二嫂暗暗嘀咕道
“到这嚣张卖脸来了,是当焰麟军太容易吃了吗。”田晏嗤笑一声,扬起声音。田晏本来想,一个大男人没必要和两个无知妇人计较,看到杨二嫂越来越过分,拿人清白说笑。
杨二嫂有些讪讪,眼神躲闪,秦似珠扬起一个笑,声音轻柔粘腻,“田大哥,芝娘只是嘴快,没那份意思,别因为这生分了。”
不管其他地方如何,焰麟军营肯定是男子为尊。
“生分前提也是要有情分吧,我跟你们有什么情分?”田晏又冷冷开口。
二人塞然,一下开不了口,想不到田晏一个大男人嘲讽起人来毫不示弱。
秦似珠拉了拉杨二嫂,田晏再不起眼,好歹也是入了编制的焰麟军,就不该把田晏带上。
“田大哥,我和芝娘该打,”说着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本也是来取吃食,远远看见姜妹妹,想着姜妹妹初来,想与她熟悉一些,开玩笑惹了妹妹和田大哥不快,真是罪过。”边说边垂泪,潸然泪下最后无语凝噎。
田晏见秦似珠这样,再狠的话也是说不出来了。
姜斋见这秦似珠拙劣的表演,但不可否认,也还挺好使。但秦似珠这点手段拿到更高一阶段,恐怕只有打掉牙齿连血吞,还无还手之力。
“既然都是来取吃食的,那麻烦田大哥了,我嫂姐还等着我。”姜斋冷眼看着秦似珠,清冷明澈的眸子,有些不耐。
田晏点点头,很快端着一个小锅,两个碗回来。
杨二嫂见姜斋手里拿着那个小锅,上面盖着碗扣,刚想嚷嚷,秦似珠悄悄拉了拉杨二嫂衣袖。杨二嫂一跺脚,恨恨扭身走了。
最后秦似珠接饭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珠,轻声道过谢。
泪眼朦胧,回头向姜斋想说什么,姜斋向田晏打过招呼抬步就走了。
秦似珠狠狠抓紧碗口,一口牙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却还在簌簌而下。
第四十二章 寻觅
姜斋回头往北军营方向走,情绪面上不显,心里把秦似珠暗暗记在了心里,手段虽说不高超,但如今还是得防着,容易吃暗亏。
回到北军营的瓦房里,方过酉时,池景芸和姜容还没回来,姜斋放下手中的吃食。
站在屋内,姜斋细细看去,不放过一个隐蔽狭小的角落,瓦房不大,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
姜斋拿出火折子,点上松油灯,松油灯暗淡,但也让一室温亮。
看着油灯晃晃悠悠,姜斋垂眸深思,
从宣霁震怒的神情,姜斋知道这东西在焰麟军营里绝对是禁果,那位俞小将军都丧命在宣霁箭下,如此震慑严律之下。又是谁敢,谁能躲着耳目在焰麟军营偷偷藏着一包罂粟果。
姜斋手指轻敲木桌,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看来这焰麟军内也不是那么干净,宣霁一手遮天也露出个缝。
小半个时辰里,姜斋又仔细在屋里搜寻一番,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找到。
姜斋听见几道脚步声,推开门探出身去。
杨大嫂正携着池景芸和姜荣往瓦房走来,三人脸上都带着疲惫,衣衫上不经意间沾上了点点血渍,杨大嫂嘴里还说着事,时不时叮嘱提醒几句。
太阳失去了温度,晚霞渐起,天空好像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什么颜色都不拒,渐融淌开,天空形成一种奇异瑰丽。
姜斋含笑站在木门前,身后是破旧的瓦房,没有折损,显得她落魄。反而莫名就成了一道独立于世俗的风景,池景芸和姜容见到姜斋,心头一暖,都不由加快了脚步。
杨大嫂见姜斋,脸上也是一笑,“斋妹子,回来啦,”突然想到什么,一拍额头,神情有些焦急,“参将伤情如今还有大碍吗?”
“参将已经能坐起来进食,好生疗养无甚大碍,”姜斋温和一笑,散碎的光辉从眼底流淌出来。
“那就好,参将下午时分差人传信,我还以为参将伤口刀伤复发了,可把我一顿好急,”
杨大嫂人生得比一般女子高大,转头余光看见木桌上摆得饭菜,笑着开口说道:“斋妹子别看人小,也是很能帮嫂姐分忧的,这不嫂姐们一回来就能吃上热饭了,”揶揄地看了一眼三人。
池景芸和姜容望屋里看去,温暖的光亮就是对归来人最好的抚慰。感觉一天的疲惫散去很多,心里却多了些惆怅歉疚。
“行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早点歇息,今天也是累了。”
“嫂子路上小心。”
方才外面天黑,光线暗淡,如今姜斋屋内,光线摇晃昏黄,池景芸和姜容看清姜斋的脸,都吓了一跳,以为姜斋是出了什么事,急急拉过姜斋,红着眼眶抚着姜斋的脸。
姜斋仔细解释一番,池景芸和姜容才放下心来。
姜斋见池景芸和姜斋脸色苍白,眉间掩不住的疲惫,姜容眼里还带着些恐惧不安。
杨大嫂拿来一个炉子,姜斋已经把它生上小半个时辰,炉上水热了,屋子里也暖和不少。
“二嫂,五姐,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姜斋拿过炉子上热着的水,池景芸急急就要接过,又不敢大动作,怕烫着姜斋,也抓着壶柄。
姜容站起身也要接着,拿过搪瓷碗。
喝着热水,姜容身子还在轻颤,顺着姜容瘦削的背,一下一下啊安抚着。
“六妹,这一天你也是累着了,快来吃饭吧。听杨大嫂说明天又的忙……”姜容说着欲言又止,轻叹着气摇了摇头,不知是热水蒸得还是如何。姜容眼眶红了不少。
姜斋见此,以为杨二嫂又说了什么,开口问道:“五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气?”
姜容抬头,强撑起一个笑,“六妹,没有,你别急。杨大嫂挺照顾我们的,教我们的嫂子人也好。”
说着又埋下头,“只是心疼那些个伤兵,有的风霜刀剑十几载,孩子连声父亲都没叫过。有的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如今身上几个窟窿,满身刀疤。时不时就有伤兵被掩上白布……,我看着实在难受。”
似乎想着如今自己处境遭遇,父兄生死不卜,更是心有感触,不想让池景芸和姜斋担心,借着蒸腾的白气,掩住面容,止不住的眼泪就往碗里淌。
池景芸只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姜容的头,心疼不知如何开口。
姜斋什么也说不出了,伤亡鲜血离别是战场留给交战双方的“黑色纪念品”。
冬季的残阳如血,只一现就消失在天际。望着小窗外如黑幕一般的天空,几颗星子已经挂在远处。
皎洁明星高,苍茫满天曙,火光落进姜斋眼里,摇摇晃晃。
一室安宁,一夜寂静。
焰麟军营一天的开始,是从牛角号吹响那一刻开始的,整个军营苏醒,刀剑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
姜斋第二日跟着池景芸和姜容起了床,洗漱收拾完,和池景芸和姜容一同去伤兵营,见杨大嫂已经到了,微有些放下心来。
一刻也没有耽搁去了江参将的营帐,路上考量着昨天的药方。
辰时三刻,姜斋未到营帐门口,刚巧见到鲁太医进营帐,心下一喜。
到了帘外,帘外守卫近卫倒是没有拦她,掀开帘子便让她进去了。
姜斋眼里浮现几分讶异,没有多问,道了句“多谢”。
一跨进营帐,姜斋就见到随元良正坐在昨天那个位置给江参将喂粥。姜斋垂眸站在帘帐出,不置一词。
“参将,今日您感觉如何,伤口可有不适?”等江参将吃完,漱完口。姜斋上前施礼,开口问道。
江参将脱下鳞甲,五官此时显得儒雅柔和,似一个读书人,笑着开口说道:“好多了,只是伤口有些痒,恢复比往常还要快些。”
“参将,您介意我查看一下伤口吗?”
从姜斋进来,随元良没有同之前一样,视线全是怀疑打量,今天随元良只是偶尔向姜斋这边扫一眼,眼里似乎只有些考量。
姜斋细细检查时,随元良在一旁也靠得极近,一点一点看着江参将的伤口和结痂。时不时也问上几句。
检查完,姜斋站到一旁,“参将恢复得不错,少些忧虑,再好一些,便可用医治膝盖风湿的膏药了。”
第四十三章 召见
随元良听此,整理好江参将衣襟,直起腰来,看向小桌上的药材和纸笔,摸了摸下巴没有开口。
“不急,我这老寒腿还能撑几年。”江参将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膝盖
“几年?您还是上点心吧,”随元良毫不留情揭穿江参将,“到时候别又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我什么时侯疼得睡不着了,你跟我住一个营帐!?”江参将经常跟随元良讲话,都会火冒三丈,气得儒雅尽丢。
“哼,”随元良一副“你瞒得住我”的表情。
随元良往后一跳躲过江参将扔过的枕头,又施巧劲给江参将扔回去,退到帐帘处,扬起一个惯常的笑,“将军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先走了,别操心那么多,好好养伤。
“真是一点也不服老。”随元良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走之前给鲁太医一个“多上点心”的眼神,鲁太医颔首。
姜斋也跟着随元良出去,才走出营帐。
随元良转身,“你把膏药炼好,参将的膝盖绝不能轻视。我会向将军禀示,你不用再跟着我了。”此时随元良的笑已经消失殆尽,“出了这处营帐,就回北军营,别到处乱走。”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姜斋施礼颔首,昨晚好似下过雨,斜阳多了一份温柔。
拿出衣袖里的方子,还有几处地方得和鲁太医商议讨教。
听到帘响,江参将见是姜斋,有些诧异,还未开口。
姜斋已然解释道:“随参领让我在营帐做好膏药,随后再回北军营。”
江参将了然点头,此时满脸和睦温和,仿佛方才的怒火笑骂只是为了宽慰。
姜斋垂眸,想着随元良方才走出军营后的神情,心头喟叹。
“丫头,需要什么药材、医书,给鲁太医说便可。不用太急,小心伤了身体。”
姜斋心头暖流淌过,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膏药罢了,不碍事的。”语速偏慢,嗓音清冷,却也足够柔和。
江参将看着眼前的少女,瓜萎覆面,钗环尽退,心中那股以为二十年前就消逝的不甘怨愤有些萌发,心口撕裂般难受,
前路不明,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棋错一步,连累旁人。
再次抬头,面上情绪尽退,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哑,江参将清了清喉咙,神情柔和,“你去吧,若是饿了跟帘外近卫说一声便行。”
姜斋道谢施礼后退,到鲁太医跟前。
“鲁太医,您可做过膏药我做过几次?我做过几次但没做过贴敷的膏药,有几处还有些疑问。”姜斋微微屈腰双手拿着药方书纸,垂眸施礼请教,“还望您不吝赐教。”
鲁太医脸有些微红,藏在满是风霜褶皱的脸后看不出,“说不上解惑,能帮上忙就行。”
鲁太医看了姜斋的药方和手札
鲁太医抚着花白的胡子,拿过一只笔,仔细修改着,把一些药材圈出来,与姜斋仔细讨论商定。
“丫头,你要做的应该是黑膏药,这种膏药做起来最是复杂繁琐,膏倒是简单,成分固定,铅丹和香油,”鲁太医轻轻晃头,“药油熬制滴水成珠后要下炒丹,这火候是个难题,我记得庵庐里有个郎中是个做膏药好手,可以请他帮忙。”
“这不是问题,怕就是不够柔软,”鲁太医捏着胡子,这种黑膏药完成后最怕的就是推不开,
“您觉得加一些蜂蜜,或者其他一些不相冲的辅料如何,中和一下。”姜斋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没试用过,不知效果如何。
鲁太医眼睛亮了一下,手一快,扯下几根胡子,重重倒吸一口气。
“蜂蜜好!”鲁太医拍了下手,有些激动,眼神有些兴奋。
二人又一番敲定商量,片刻后写出最终的药方。
“麻烦鲁太医了,其中一味药材,高原鼢鼠,得去脑干燥全骨方能入药,”姜斋整理好医书笔墨,“您辛苦多费心。”又向鲁太医垂首示敬。
“这真是见外了,都是为参将医治,有什么费不费心的。”鲁太医一摆手,脸上有些不高兴。
姜斋一笑,再也敢多说。
轻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日头正好,塞北这样的天气可不多见。
沙漏不住往下此时巳时已经流过一半。
营帘晃动,千俞进入营帐跪下施礼,“参将,将军遣人过来,吩咐姜斋速去主军营回话。”
“所为何事?”江参将开口询问,问完发觉自己犯傻了。
江参将放下手中的兵书,有些担心,有些疑惑,但全部掩盖在那双见过无数风浪生死的眼里,不显分毫。
“丫头,去吧。”江参将着一袭白色棉服,面色有些苍白,此时开口安抚姜斋,无端让人感觉如春风拂过。
第四十四章 交易
姜斋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药材,向江参将和鲁太医略一示意,掀开帐帘便出去了。
看着帘窗外姜斋远去的身影,江参将有些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转过头阖上双眼。
鲁太医看着手中的药方,眼里有些掩不住的担心,胡须微微颤动。
姜斋又一次跟着宣霁近卫前往主军营,心里也有些疑惑,宣霁为何事召见自己?
心里猜想万千,面上分毫不动。
在旁处还能见到的杂雪,帐顶和枝桠还有些浓得化不开的雪,在主军营是绝对见不到,只有开口时肉眼可见的白气。
姜斋在帘外等着亲卫进入营帐禀告,
一进去,只有宣霁和随元良在,气氛却莫名有些凝滞,来不及多想。
姜斋跪下施礼,“姜斋参见将军、参领。”
宣霁今日换了一身玄边云锦长衫,袖口处绣着繁复的图案,腰系黑缎云纹腰带。
营帐里若有若无地熏着沉水香,姜斋鼻翼翕动,又消逝全无。
“这两日可去了伤兵营?”宣霁身形微微一动,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手执狼毫,只垂首处理军务。
“这军营少有事能瞒过宣霁吧”姜斋心里有些好笑,也只垂头“恭敬”回答道:“谨遵将军命令,并未前往。
宣霁动了动肩膀,抬头看了姜斋一眼,指了一旁的桌子,“将那方子誊写出来。”
姜斋看去,一旁的桌案上放着砚墨纸笔,早已准备好。
略微点头,姜斋理袖上前执笔,沾墨,下笔,没有丝毫疑犹。
随元良见姜斋下笔,从黑木椅上起身,站在一旁看着姜斋下笔誊写。
暗自思附着,虽说不精医药,但多年从军,也让他略通一些药理,里面很多味药都是极常见的。
“碰”轻轻一声扣笔,姜斋放笔退后一步。
随元良有些奇异看了姜斋一眼,欲言又止,拿起奉至宣霁桌案上。
姜斋注意到宣霁桌案上多了很多纸张档卷,隐隐看见还有官府印章,不像是军营战报。
宣霁放下手中的狼毫,漆黑眼睫下的眼神是一双冷而锐利,瞳仁乌浓,见纸上的字迹,鸾飘凤泊,用笔疾劲爽劲有些惊讶,神似无成可不是谁都可以写成的。
“少了一样,”宣霁低沉出声,无波无痕地直视着姜斋,但那眼神如有实质似的,将姜斋呼吸一点一点收紧。
“是。”
“为何不写。”
“将军认为呢?”
宣霁和姜斋就淡淡看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眼底什么都没有,可是两人莫名从对面的眼睛里看出对方意图。
“你可知这是什么,”宣霁手指轻移,点了点案上的纸张。
“不知,还望将军解惑。”姜斋心里已经隐隐有些猜想,呼之欲出。
“这一本是大水修缮堤坝账册的拓本,这一些是赈济调栗记录的官府文书,这是检举告发姜苏林贪赃枉法的第一份奏折……”宣霁从眼尾弧度干净锋利,话语一字一句慢慢从喉间吐出,古街修长的手指轻移。
姜斋手指颤动,这位将军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这些东西一样都不好拿,他却在怎么短时间里就拿到如此多证据。
“这是你们姜家满门获罪的大部分文卷。”宣霁放下指尖的纸张。
“你的要求,”姜斋直视宣霁,她也曾如此考量过,但宣霁实在深不可测,如今实力悬殊太大,实在很能达成合作,极易惹祸上身。
“交易,我帮你追查姜家案件,你随同救治焰麟军,药方的事永不宣之于口。”
姜斋听此,却没有急着回复,只是思附,抬头看向宣霁,轻轻却很是坚定摇了摇头。
“将军,药方已经誊写,您可以任意使用。此事,我会保密,但我不会参与,还望将军见谅。”
随元良大惊,他实在没想到姜斋会如此说,“你不想救姜家了!”
姜斋转头看向随元良,“我没那么大本事与将军交易,沉姜家冤屈徐徐图之便可,将军大可不必。”
营帐陷入诡异的寂静,呼吸可闻。
半晌,宣霁收回视线,拿起狼毫,就要在那方子后增添。
“将军!”随元良有些急切出声,知道宣霁想做什么,想上前,却又不知如何做,只直愣愣地抬腿顿在那里。
那方子上的最后一味药是宣霁亲手添写上去的,行将踏错,宣霁得一力承担。
随元良回头看向姜斋,他是真小瞧了,却又知责怪不到她身上去,只重重遗恨无奈的一声叹息。
“姜斋,我既写下,不管你是何人,有何目的,若是敢动焰麟军的心思,生,我会让你焚于人间烈火,死,我会让你永沉冥界暗河。但你无二意,一心赴救,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滔天富贵,位列王侯。
“尔若不诈,我保尔虞。”宣霁向前倾斜身子,眼里的警告和许诺各分半壁天,
宣霁走下阶梯,将重单宣纸递到姜斋面前,姜斋没有迟疑收下,只是想要宣霁一个态度罢了,既如此,也不必拿乔。
姜斋问过鲁太医,毒果的“学名”,在大昭罂粟被称作“阿芙蓉”,此时正列于方子的最末处。
宣霁字体含蓄内敛,将所有锋芒都藏于指尖,掩于笔画间。
“多谢将军,”姜斋退后一步拱手施礼。“劳将军费心,探看我父兄伯长的消息。”
随元良见此,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暗暗摇头,这两人实在是棋逢对手了。
“你的阿芙蓉是在何处所得?”宣霁沉声问道,宣霁仔细查了姜斋被流放的路线,发现竟是从北军营带出来的。
本该彻查一番,也被打乱计划。
“北军营瓦房,”姜斋那双瞳仁嵌在巴掌大小的脸上,明晃晃摄人。又补充道,“收拾打扫时,我在床缝间的间隙发现的,只发现那一袋。”
宣霁气息随即有些急促,随元良眼睑也是狠狠一沉,都不约而同起了杀心。
“实在大胆!”随元良一拳锤在桌案上,桃花眼气得通红,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往外迸出。
“将军、参领,此事还待商榷,”姜斋出声提醒道。
宣霁看去,眼神示意姜斋继续说下去。
“汤药须得这阿芙蓉不可,如今在何处能得到?”
“那一袋你用完了吗?”随元良有些急,今日他又去了一趟伤兵营,不少伤兵伤口恶化极快。
“剩得不多,最多一次。”
宣霁抬眸看去,眉头有些微皱。
“还有得剩!你藏哪了?”随元良有些惊讶,这军营虽大,但能让姜斋藏物的地方基本没有,因为到处都是暗探,根本毫无机会。
“北军营小厨房,”姜斋出声,看向帘外的日头,一线丹霞直冲天际。
寒蝉凄切的立秋,到蛰虫坏户的秋分,再到蛰虫成俯的霜降,春总会回大地,万物即将复苏。
第四十五章 智者
“田大哥,”姜斋站在小厨房前,向田晏微微施礼。
“妹子,来了。”田晏扬起一抹笑,放下手中的抹布,扬起的酒窝很是温暖。
“嗯,田大哥,今日想借你的厨房一用。”姜斋含笑颔首。
“熬药?”田晏脸色有些严肃起来。
“是的,鲁太医将药方改良精进许多,现如今能再使用,”姜斋眉梢轻扬,精致如墨钩的上挑眼角泛着笑,乌翎一般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那太好了!”田晏高兴地拍了一下手,眼角满是激动笑意。“妹子,我虽没试过那药,但我知道你那药是极好的,可能只是有些小瑕疵吧。”田晏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
“事关军营将士性命,谨慎一些是好的。”姜斋在平常说话时,语速总有些偏慢,就像她这个人,如光影揉碎下的遗世盛开的扶桑。
“明庭,我们就如此答应妥协?万一出了个什么事,谁也担不起后果啊。”随元良心有余悸,他还是觉得宣霁有些冒险。
他也在观望那汤药的效果,可这时间未免太仓促了些。
宣霁没有开口,拿着一块布巾一点一点擦拭着佩剑,亮可鉴目,上古宝剑上将宣霁疏朗深邃的的眉目印在剑身,沉稳得仿佛泰山将崩也神色不变。
宣霁有一份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处事而不惊,遇慌而不乱。
“不是,宣将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随元良一愣,后觉宣霁是在嘲笑自己。桃花眼恼怒一闪,狠狠一屁股坐在黑木椅上。
“不管如何,此事你太草率了。那几人喝下才几天,且喝下的量也不多,往后伤情严重的伤兵,这一次次重叠在一起……”随元良沉默冷静片刻,缓缓开口。
“姜斋想让我帮姜家,有求于人,她不敢欺瞒。”宣霁清冷的眼瞳有些深,如墨晕在琉璃里。
“是,可到底不是姜斋做成的药方,姜斋母亲也已逝世,那时姜斋才七八岁吧!”
“目的呢?”宣霁抬头,眼眉一挑,眼神询问着随元良。
随元良一噎,桃花眼一瞬定住,“含谨终有益,大意易生灾。”
“我向上查过姜家三代,喝过汤药的伤兵我每日都会询问、查看用药记录,昨日仔细与鲁太医探究过,我前几日翻看过前朝大医手札。若是真可,这份险值得我冒。”宣霁眸如深海,隐隐的便给人一种高不可攀和忌惮敬畏。
宣霁这份大气与从容仿佛与生俱来,飘渺矜贵、冷冽肃穆。
姜斋找出藏在小厨房罐子里的牛皮纸袋,放在最不显眼地架子角落上,几日落了些灰,姜斋一一擦拭。
将牛皮纸袋放在小桌上,姜斋垂眸思考,往后在哪可以寻到罂粟果,与宣霁的斗智斗勇与姜斋从跨进宣霁营帐时,她就不敢大意,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纵横捭阖,冷心为上。与智者言依于博,与博者言依于辩,与辩者言依于事,与战者言依于谦,与宣霁这种智者、博者、辩者、战者实在大意不得。
姜斋拿过药炉洗净,将罂粟果仔细处理,上次天南星已经晒干可用,一钱一分仔细斟酌。
看着一晃一晃跳动的烛火,姜斋思绪纷乱,轻点眉间。
窗外取饭的人脚步来来去去,一点明丽的日光穿透所有屏障,穿过棉絮般的白云,经过一座座不透光的营帐,透过叶子细碎落了满地。
姜斋手指轻颤,拿过一旁白布,掀开炉盖,药香扑面而来,姜斋在白雾里勾了勾唇角,她很喜欢这个味道。
苦涩、连绵、淳重。
姜斋动了动连坐两个时辰的僵硬的身子,田晏看过来,其实田晏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来看一次。
见姜斋翻动药炉,赶紧上前帮忙,“斋妹子,我来就行,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没等姜斋说话。
田晏利落熟练地盛进药壶,放进托盘,脖颈上搭着一挑汗巾子,步子已经迈出去。
“多谢田大哥,你小心别烫着自己。”姜斋不由笑了一声。
二人没有耽搁速速前往伤兵营,鲁太医在帘外等着。
见到姜斋,鲁太医满是皱褶的脸上扬起一抹坦挚的笑,朝二人挥了挥手,姜斋和田晏见此,都加快了脚步。
鲁太医脸被吹得有些红,眼里是亮晶晶的兴奋,花白的胡子不听话的轻颤。
姜斋微微屈身施礼,帮田晏打起帐帘,田晏侧弯身子进去。
“鲁太医,如今伤兵情况如何?”
“有几个伤兵还是得你来,那些个老头子不敢下刀子。”鲁太医抚着胡子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有些个伤兵确实等不了,须得马上割除腐肉,再好好养着。”
接着一声喟叹,“也不知人还能“救”得回来吗?”
“人还活着便是最大的幸事,其他的往后再说不迟。”姜斋知道鲁太医的“救”是何意思,他是怕人救回来,但身体留有些残疾,会造成一生的遗恨。
鲁太医一愣,随即回神,“我钻死胡同了,哈哈。”鲁太医脸有些羞红,“行医怎么多年,还……真是。”说着掩面一笑。
行医救人本就是与死神争夺,能抢回一条命,已是幸甚至哉。若是思虑奢求太多,心,便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