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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九章 而已

    “为善义兄,豆丁又长了一岁,我们去了塞外,她黑了不少,前半个月我等在荒漠里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路。我们喝了塞外的葡萄酒,我托驿站寄了一些给你。豆丁武艺见长,如此看来,再过几年便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了……”

    “为善义兄,豆丁长到我腰间了。她发现我与你通信了,你信么?就区区几封信,她便猜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说是不是很厉害?她成长的真的很快,如此看来,便是超过我也指日可待……”

    “为善义兄,她已学富五车,如今已不是什么豆丁了,天生道骨果然厉害,阴阳之术她掌握的很快,我教她的权谋她也学的很快。而且,令人惊奇的是她不像张大天师那般公正清明,她或许不能算是绝对意义上的好人,这性子难以揣测,也让人摸不透底限,若逢乱世,必为枭雄人物。义兄,你有对手了,你很难拿捏住她,张大天师还能通过正道忠君爱国的想法去拿捏,但是她却没有,狡猾而多端……”

    “为善义兄,时光如梭,一转眼,她已十五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依稀彷佛豆丁大小还在昨日,今日却已这般大了。她长大了,你我却老了,她要回去了,以后做了大天师或许也没有机会再这般肆意了。但是,我已可以预见,张家会因为她而声名鼎盛,她定会在长安城声名鹊起的。这等感觉,当真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我孑然一身,却似有了个女儿一般,心境难以言明,难道这就是为人父的感觉么?我当真很是高兴,还有些许骄傲,你说她长大了,以后还会不会记得我……”

    陈礼看的很快,内心五味杂陈,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慨,这种看着一个那么点大豆丁般的女孩子成长起来的感觉,光是看信件就已经感触良多了,若是长在身边,那样的感觉定然更是复杂难明了。

    噫,还有一封信,陈礼伸手去拿最后一封信,一触手便明显察觉到与别的不同,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一般,打开信封,却是一块黄色的布帛,并不规则,倒似是……

    “割下来的衣袍,我与他当年结拜时他穿的就是这件衣裳。”陈善眼神黯了黯。

    “张家的事同大哥无关,是我们……”

    陈善摇头:“并非无关,我可以制止却未制止,其实我与你们是一样的。”

    “大哥……”

    陈善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他空有才华不能施展难免愤懑,便写信与我交流他的一举一动。这十年间,我也看着那个女孩子,那个和张鲁道一样的天生道骨的女孩子慢慢长大。”

    “她可以厉害,我并非容不下一个厉害的对手。甚至棋逢对手,才不枉此生。”

    “只是她不可以无法拿捏,一个既不能用正道忠君爱国思想拿捏也不能用邪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法去引诱的人,一个心思诡谲,摸不出她想法的人很危险。而且她一年比一年厉害,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如此了,她有大把的时光去成长,我虽如今还是壮年,但与她相比时间便不够了。”

    “所以,不能再让她长下去了,她出身张家,张家世代保皇,此生注定会是对手。”

    “所以你们动手,可能引起麻烦,我却并未阻止。”

    “所以你们动手,太后调取护龙卫我也并未阻止,哪怕事后被陛下要挟。”

    “我非但未阻止,护龙卫中还有一队十二人是我训练多年的绝顶高手,张家其他人或许会慷慨赴死,她这样的人不会,事实确实如此,她曾试图逃跑过,是我的人抓住了她,途中还折损了两人,这一点更是应证了他在信中所说的那样。所以我知道,她留不得。”

    “但是这一切庙远先生不知道啊!”陈礼不解道,“为何?”

    陈善笑了笑:“三弟,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说旁人就不知道的。我听到义弟的死讯时我就知道他猜到此事与我有关了,若是没有我插手,她未必逃不掉。”

    “他猜到是他每一年信中与我所言的害死了那个孩子,他猜到此事我插手了。”陈善笑容淡了几分,“利用了我与他的兄弟之情。”

    “但是,我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我最后再走一趟实际寺,将这些信处理了,也算了结我与他这一番情谊了。”

    “当年他一篇檄文助我盛名鹊起,原本我善武,他善文,这天下我又惧何人?熟料,最后,他却被天光大师和张大天师劝服了,真是世事难料啊!”陈善感慨了一声,唇角勾起,“你,听够了没有?”

    “有人!”陈礼蓦地转身。

    门外赫然有一道人的身影,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了,竟然悄无声息,半点没有察觉到。

    陈善伸出一掌,大门“彭”一声大开,门口站着的婢子阿莫抬手便是几支银针。

    银针飞到半道被陈善的内力震到了地上。

    “武功还不错。”陈善勾唇笑了笑。

    阿莫神色一凝,既然被发现了,便只能放手一搏了,是以手中乱弹如花,银针铺天盖地的洒来:“乱臣贼子,纳命来!”

    对着铺天盖地的银针,陈善一手将陈礼拉到身后,另一手执起桌上一支兔毫笔扔了出去,兔毫转了两圈,碎裂开来,柔软的笔毛根根分明硬如针尖散了出去。

    一阵“叮咚”作响的响声之后,,银针散落一地。

    阿莫一个转身,长发如丝甩了出去,陈礼微微色变,却见那长发甩至半空中,软软的落了下去,阿莫瞳孔放大,脸上得意的表情甚至还来不及有所变化便悠悠的倒了下去。

    她死了。

    眉心一点鲜红渐渐渗了出来,一簇软软的笔毛沾着血从伤口处飞了出来。

    “竟然有人混进来了?”陈礼不敢置信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阿莫,“这是谁的人?”

    “你也不要太小看李明宗。”陈善吹落了身上沾到的笔毛,“他如今懦弱并不是他真的没用,而是他运气不好,对手更厉害,仅此而已。那些亡国之君也并非尽是无用之辈,运数到了,如此而已。”

第二百五十章 净厄

    “阿莫。”陈善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半晌,突然喊了一声。

    陈礼回头,便见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婢女,同方才死去的那个婢女竟长的一模一样。

    “从今天起,你便留在这里吧!”

    “是。”

    “三弟,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大哥。”

    “对了,我去实际寺,你就留在这里吧,来去不过几日而已。”

    “是,大哥。”

    ……

    重新回到床榻上,身旁的人翻了个身,带了几分未醒的睡意:“早跟你说了杀了阿莫,她一直在监视我。你不肯帮我,今日倒是肯了?”

    “之前并未准备好。”陈善盖上被子躺了下来,“新的阿莫我帮你准备好了,放心,是我的人。”

    “是你的人就好,只是小心阿莫跟那边的人接触不要露出破绽。”

    “放心。”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身旁的人翻了个身,“总算帮我把阿莫这根钉拔了,可以睡个好觉了。明日我想吃野味,你亲手为我打一只好不好?”话语中有些娇憨撒娇之意。

    “你找身边的人去打吧!”陈善仰面躺在床上,眼里殊无笑意,“我要外出一趟。”

    “去哪里啊?你一年到头才陪我几回?”身旁的人似乎有些不满了,“也就过年的时候有空,眼下还要外出,该不会是去会哪里的小情人了吧!”

    “我兄弟三人与四弟可不一样。”陈善说道。

    “知道了,为善不好女色嘛!”身旁的人有些高兴的往他怀里钻去,“那你外出几日啊?”

    “不会很久,也就几日的功夫。”

    “去哪里啊,我陪你去好不好。”

    陈善闭上了眼睛:“你问的有些多了,睡吧!”

    相比身旁的人睡的慵懒而随意,陈善两手规矩的放在胸前,薄唇紧抿,睡的浅显而警醒。

    ……

    卫瑶卿提着一篮子年礼朝何太平行了一礼。

    今日,她是来向何太平拜年的。

    “其实你人来就好了。”何夫人笑着端着干果点心走了出来,看着笑眯眯的女孩子道,顺带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不多,贵在心意,到底她是小辈嘛!

    何太平在一旁叹了口气:“你知道陈工的事情么?”

    女孩子点了点头,双手规矩的放在身前,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义士做的?”

    这反应倒是正常,本就与陈工有过冲突,若是得知了此事面无表情反而奇怪。应当不是她做的了,何太平松了口气道:“不清楚,也不可能查的出来,不过听老师的意思,应当就是给陈家一个体恤吧!”

    “听说,你是当日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劝谏陛下早些下旨的?”何太平看着她叹道,“若是陛下听了你的,也就没这回事了。”

    “我也是随便说说的。”少女神情有些羞涩,却也叹了口气,“说到底,这应当就是陛下的意思了吧!”

    何太平摇头:“不知道,看着挺像的,但又不确定。反正这等事情,又不关乎百姓生死之事,我等也只能听命行事罢了。”

    ……

    说了会儿话,卫瑶卿便起身告辞了,下一家是乔相爷家。

    进去的时候,乔相有客人在,她前去,也不过坐了一坐,占了年纪小的优势,拿了一封红包,被询问了两声大伯可好,卫瑶卿答不错便离开了。

    每一家都走了一圈,仗着年纪小辈分小,带回红包若干,枣糕很高兴的拆着红包记着数。

    这两天一直都陪着卫军宁在玩,他自是高兴的上蹿下跳的,卫瑶卿扬眉:所以过年什么的,小孩子最喜欢了。

    一晃眼便到年初五了,黄石先生在升平楼的书苑摆了一桌,请几个学生来吃饭,卫军宁也在里头,卫瑶卿自是当仁不让的陪着卫军宁去了。

    “早听说升平楼是长安城最好的酒楼了。”几人高高兴兴的坐在乌篷船上,划船的船娘穿着喜庆的红衣裳,扎着红头绳说着吉利话,卫瑶卿只觉这一幕很有意思,先前易容成了船娘的模样目睹了一场暗杀,自此结交上了王家。没想到没过多久又坐上了这条船过来赴宴了。

    从年初二开始长安城里便下起了小雪,银装素裹下升平楼中的三座独立的“曲”、“书”、“乐”三苑也有了别样的意境,这等年节时候能包下升平楼的书苑,看来黄石先生抑或裴宗之身后也有不少势力啊!

    这一顿,自然吃的宾主尽欢,黄石先生很高兴,而且别样的大方,一旁的裴宗之则默默地捂着钱袋似乎很不开心的模样。真正做东的是谁显而易见了。

    吃过饭之后,便开始送客了,卫瑶卿寻了个借口,找到了一个人独自在外坐着发呆的解哥儿。

    “你在这里啊?”

    “卫姐姐。”张解抬头喊了一声,低头抿唇一笑,笑容有些羞涩。

    将手里的红包递给解哥儿,他推拒了一番,却还是耐不住卫瑶卿的坚持,收下了。而后她便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替他系上了一只小小的香包。

    香包上绣着奇怪的纹路,针脚不算好,但比起原先的她已经好了不少了,她学东西还是很快的。

    “净厄咒。”张解低头捧住那个香包,“张家的净厄咒。”

    小小少年抬起头来,眼里还擒着泪,“卫姐姐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会张家的净厄咒?”

    少年双眼亮的惊人:“为什么你会的东西跟我姐姐这么像?”

    自然是因为我是张明珠啊,我就是你姐姐啊!眼眶有些发热,面对解哥儿,她总是这么容易落泪,坚强在面对他时似乎不堪一击。

    少年的眸子中放佛燃着一团火焰。

    “你是不是我姐姐?”

    “是不是姐姐回来要同我一起报仇的?他们害死了我们的族人,我要他们也不能好过!”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双拳紧握,眼中满是仇恨。

    不行啊,这一切我一个人来做就好了。你要好好的长大,如这长安城中最顶尖的世族中最优秀的少年一样长大。这些我一个人做就好了,没必要陪上你了。等到来日,姐姐定会还张家一个公道,张家的人不该背负着谋逆的名声死去,你是张家的遗孤,是这长安城中出身最清贵一族的公子,我会让你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而不是躲在人后。

    “你是不是我姐姐?”少年还在哭喊道。

    “我……”卫瑶卿动了动唇。

    “她当然不是你姐姐。”少年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带了几分急迫,“这是我姐姐,臭小子,你干嘛跟我抢?”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争抢

    小牛犊子般壮实的少年撞了上来,一旁的张解年岁小不说,还生的清秀瘦弱,这么一撞还了得?

    卫瑶卿反手抱住了张解,自己挡住了少年的冲撞。她虽是女子,却习武,又有内力加身,并无什么大碍。

    “卫君宁!”

    “你做什么?”

    ……

    几声惊呼响起,李欢跟侯胜子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愤怒的卫君宁。

    “你做什么?为何要冲撞卫六小姐?”李欢怒道,虽说最近几个月专注于读书,和卫君宁来往的少了,但他记得先前这两姐弟还有说有笑的啊,怎么一眨眼卫君宁就去撞卫六小姐了呢,身体强壮的卫君宁撞上这么一下可不会轻,也不知道有没有撞疼她。

    将张解护在怀中,卫瑶卿看向卫君宁:“二弟,做什么呢?”

    “这是我姐姐,这小子跟我抢。六姐,你还护着他!”卫君宁怒道,狠狠地瞪着张解,“臭小子!”

    “你不要闹,二弟。”卫瑶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我不准你欺负他!”

    “对啊!”一旁架住他的侯胜子叹道,“你不能因为张解年纪小,功课比你好,比你讨人喜欢,什么都比你好就欺负他啊,他还是个孩子呢!这可不是第一回了,你为何总欺负他?”

    “还不是怪你们!”卫君宁怒着转过身子,握紧了拳头,“这明明是我六姐,搞得跟他姐姐一样。说什么一样爱读书,一样爱习字,一样厉害,一看就是亲生的。”

    “我才是亲生的,他是野生的!”

    原来就是这个原因,是这纨绔有危机感了啊,众人面面相觑,侯胜子松了手,摸了摸鼻子:“这也不能怪我们啊,你跟你六姐哪一点像了?你六姐这么厉害,你就说说你有哪一点厉害的?”

    “早先说要做厉害的纨绔,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都不成!”侯胜子拍了拍手,“这要不说,谁知道你俩是亲姐弟啊!”

    众人:“……”

    实话是实话,但好似有点伤人啊!

    众人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厢卫君宁突然冲了出去,侯胜子已经放开,李欢一个人根本架不住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还好被侯胜子及时拉住了。

    少年冲了出去,一腔蛮力撞了上来。

    而后被卫瑶卿本能的伸手推了一把,当然并未尽全力。

    壮实的少年倒退了三步,摔在了地上。

    “二弟,你没事吧!”

    少年长的壮实,疼是不疼,但是亲姐姐的举动极大的伤到了少年的自尊心:“六姐,你为了这野生的欺负我!”

    少年不再听劝,撞了出去,又一下,倒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

    再次往前撞去……

    “这地方上个茅房都如此风雅!”朱赫摸着肚皮走了出来,“章之林啊……”

    话说一半截然而止,那头的章之林同跟过来的张大小姐互相扭打在了一起,脸上贴着章大小姐的拳头,章之林艰难的打了个招呼:“嗯,我姐这母夜叉又跟我打架了。”

    “打你个头,小混蛋,谁让你又告黑状让母亲没收了我的零钱!”章大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容扭曲的顶在那里。

    “你们别打了,姐弟要相亲相爱嘛!”朱赫摸着不知哪里存下的吃食说道。

    “相亲相爱,呸!”章之林怒道,“我这姐姐有了还如没有,哪比得上卫君宁那纨绔的姐姐。人家是真的对自家的弟弟关爱,从来不跟弟弟打架,哪像你……”

    “是不像我,还会跟你打架!”章大小姐突然放开了章之林,而后拖着他往外走,“我让你看看人家的姐姐……”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人影飞了出去,落在了雪地上,有些狼狈的卫君宁爬了起来再次冲了出去,几声拳脚的声音,而后那道身影又飞了出来,落在了雪地上,卫君宁再一次爬了起来……

    “人家的姐姐是厉害,我也觉得我该学一学,这根本不是打架嘛,这是单方面殴打嘛,什么时候我成了这样的姐姐,我真是要高兴的笑掉大牙了!”

    ……

    “打成这样啊!”黄石先生提着打包的吃食走了出来,对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的裴宗之踢了一脚:“喂,看什么呢?都不心疼钱了?谁让你这般没义气,害的我被林立阳那家伙关了好几天,大年初一在五城兵马司的牢里度过,可能要倒霉一整年的……”

    裴宗之抬了抬下巴,少年再一次被打飞了出去。

    “哦——”黄石先生怔了一怔,“看打架啊!头一回看到这没用的臭小子如此有干劲呢!”

    “八十二路铁飞拳,钦天监那个姓肖的监正的。她已经学全了,好快的速度!打的好不好暂且不论,但她已经学会了,姓肖的监正不是傻子,必然留了两手,剩余的两手应当就是她素日里看着学来的。”裴宗之感慨道,而后目光闪了闪,转向一旁的卫君宁,“这小子身子骨真壮实,虽说她有意放轻了力道,可这么多拳下来,居然还好好的,这等体质,练外家功夫真真不错啊!”

    “诶,你不知道这小子不行的,什么都不想学,懒得跟猪一样……”黄石先生甩着手直摇头,“只想着吃喝玩乐,关键吃喝玩乐还玩不好……”

    “那就只能用这个办法了。”裴宗之看过去。

    壮实的少年脸上灰不溜秋的,看起来很是狼狈,一边哭一边往前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前扑,心里只觉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发泄不出来。

    自己玩的最好的六姐,关系最好最亲的六姐为了个臭小子打他,这种感觉,好像自己被深深背叛了一样,壮实的少年愤怒的向六姐扑去,六姐一手护着那个野生的弟弟,而后一拳挥上了他这个亲生的弟弟,他又挨了一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卫瑶卿拍了拍张解:“你先同黄石先生他们回去,改日我再来看你。”

    张解点了点头,少女走上前去,一手把壮实的卫君宁扛在肩头,转身离去。

    “哇!”章之林仿佛方才回过神来一般发出了一声感慨,伸手勾住朱赫的脖子,“咱六姐真厉害啊,单手就把卫君宁扛起来了。”

    “是啊!”朱赫感慨道,挥了挥手粗壮的胳膊,“比我力气大啊!”

    “你那是一堆肥肉,没用。”

    ……

    将卫君宁带了回去,他身边的小厮汤圆看到脸上花花绿绿挂彩的卫君宁顿时大吃一惊:“六小姐,谁将咱们二公子打成这样的?”汤圆比了比拳头,“小的定要帮二公子出了这口恶气!”

    “我。”

    “哈?”汤圆愣住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武陵

    实际寺乃大楚国寺,地处大楚最正中的一座高山武陵山上,武陵山地理特殊,四周环了三座直矗云顶的山峰,唯留一面地势平坦,方便众人进出。三座山峰名为指路峰,取自仙人指路之意,而正中武陵山中国寺实际寺更是为所谓的仙人指路添上了一笔神奇的色彩。

    实际寺的大门难不难进,众人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即便人已在山脚下,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拦。山脚下是一座山村,名为武陵村,武陵村里居住着世代在此休养生息,靠这里的山水生活的村民。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静平和的进行着每日的生活,据说这一块地方,因为毗邻有无数传说的实际寺,就连改朝换代的战火也从未被波及到。

    马蹄声踏破了村里的宁静,村民们站在一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注视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这里的雪才停没有多久,或许因着还在年节,家家户户的门上、窗上都贴着热闹喜庆的春联福字,他们并没有那等见到不速之客的慌张,只是好奇的往这里看了几眼,夹杂着小声的议论。

    “诺,又来了一群慕名而来的呢!”

    “天光大师他老人家最近身体好像还不错。”

    “他当家的,明日一早送上山的菜准备好了么?”

    “诶,自从寺里那几个喜欢偷吃荤腥的家伙走了之后,咱们的鸡鸭鹅就再也没有少过呢!”

    ……

    这一次来的似乎是一群武人,人人身上带着刀剑,靠近便觉的凉飕飕的,骑在高头大马上。

    路过的小童举着窜天猴高兴的跑来跑去,见到前来的不速之客没有半点慌张,只是吮着手指头喊道:“爹,他们好威风啊!”

    “再威风哪有天光大师威风!”

    “天光大师有什么威风的?跟村里的爷爷们一个样,一点也不威风。”小童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另有小女孩打趣道:“上一回狗子还伸手抓花了天光大师的脸呢,天光大师直喊疼,一点都不威风。”

    “你们不懂!”一旁背着箩筐割菜的村民叹道,“天光大师是真的威风,你们长大就懂了。”

    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整天笑嘻嘻,说话和颜悦色的大师虽然从不杀生,也从不以势压人,却能令得无数厉害的人慕名前来,那才叫真正的厉害。他不动手不是因为他不能,只是不想,如此而已。

    为首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生的眉飞入鬓,双目锐利,他翻身下马,引得小童一阵叫好。身后的武人只是保持着一手搭在兵刃上的动作,低着头不动。即便人不多,不过区区二十多人而已,却仿佛整装待行的军队正在原地待命。

    男子笑了笑,从身边摸出了一把糖递了过去。

    “谢谢叔叔!”

    “叔叔真好看!”

    ……

    小童们参差不齐的道着谢,接过糖却惊奇的并没有立刻吞下去,而是将糖剥给了经过野狗吃。

    野狗“汪汪”叫了两声长长的舌头卷着糖果吞了下去,依旧活奔乱跳、精力旺盛的在菜地里跑来跑去捣乱,被村民赶到了一旁。

    “它是你们的朋友么?”那不速之客指着撒欢偷跑的野狗,笑道,“所以将糖分给它吃?”

    高高兴兴吃着糖的童子们摇头:“不是。”

    “张姐姐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童子们的声音响亮而又清脆,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先让大黄吃吃看嘛,大黄没事我们再吃。”

    这似乎跟想象的不一样啊,原来以为是朋友间的互相分享,但现在这几个孩子做的事情却不像是善事啊!

    不速之客闻言笑了:“这样的话,那糖若是真有毒,大黄不就会死了么?”

    “它贪吃啊!”

    “它啃坏我们家的菜地!”

    “让它看家它偷了我们家的鸡!”

    “它不是好狗!”

    “狗子家的小黄才是好狗呢!”

    ……

    童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了起来。

    “它虽是坏狗,可也是一条生命啊,你们这样会害死它的,不会不安么?”不速之客又道。

    “不安是什么?”

    “什么叫不安?”

    “不安是谁啊?”

    小孩子还不懂什么叫不安啊!

    “如果真的有毒,害死大黄的可不是我们,是下毒的人跟它自己的贪吃害死的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童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张姐姐教我们的呢!”

    张姐姐啊,不速之客微微扬眉,弯了弯唇角。

    小童子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观点:“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他好,别人对我们坏,我们要更坏!”

    这观点,果然像信中的那个女孩子说出的话啊!会说出这种话的,可一点都不像张昌明那种正义之士。

    割菜的村民却叫了起来:“你们好的不学学坏的!那偷鸡贼又来了吗?还有那个什么姓高的老光棍,他们是不是又来了?不好,得叫大家小心了,莫要被他们偷了鸡。”

    村民说罢,进屋拿了铜锣“当当当”敲了起来:“小心咯,偷鸡贼又回来咯!”

    童子们参差不齐的笑了起来:“还有白头发的哥哥老偷我们的糖吃!”

    谁去管你们的糖啊,村民没理童子,只是敲着铜锣挨家挨户的通知了起来:偷鸡贼又回来了呢,记得做好防范。

    童子们哈哈大笑起来:“才没有回来呢,瞧大叔紧张的。”

    “张姐姐上回说要去长安了,带漂亮的面人给我呢!”有童子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叹了口气:“可能一走又是几年吧!张姐姐跟高大叔每回一走就是几年不回家呢!”

    “只是每回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好多好吃好玩的。”有个童子小大人模样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上一回张姐姐拿一个糖人换了我们家一只鸡,我被爹爹打了一顿呢,明明糖人比鸡好玩多了,爹爹不懂呢!”

    “还有高大叔前不久给我们做的水车坏了,修了一直都没有修好。”童子们纷纷议论着,比划着水车的模样,“都不能转了呢,村里的驴可懒了,拉石磨拉的可慢了!”

    “下一回拿驴跟张姐姐换糖人吃。”

    “驴那么大,应该能换十个,哦,不,二十个糖人了吧!”

    “我们家的牛也偷懒,应该能换三十个了……”

    不速之客却忽地出声打断了童子们的说话:“那水车坏了么?在哪里,我去看看。”

    “咦?叔叔,你会修水车么?”童子们惊奇的问道,却已有人迈着短腿兴奋的在前头带路了。

    “看看再说吧!”他垂下眼睑,深吸了一口。

    庙远先生,姓高,名庙远。

第二百五十三章 水车(月票850+)

    童子们说的水车就架在武陵村口村东的河里,这条河蜿蜒曲折,绕武陵山一圈环流而下,水车做的很高大,上头还有些积雪不曾消融,仿佛有一段时日未转动了。

    “原先是可以转的。”

    “前段时日坏了,让高大叔来修。”

    “高大叔说修好了,实则没好,还是转不了。”童子们叽叽喳喳的说道。

    “我看看。”不速之客上前,而后跳起,轻轻落到了水车上。

    童子们一个个张大嘴巴,看呆了,而后恍然。

    “好厉害啊!”

    “这个人会飞呢!”

    “飞人!”

    ……

    童言无忌。不速之客耳力很好,唇角弯起,似是心情不错,在水车附近转了两圈,回到了这里。

    “我看了,是卡住了。”那人飞了回来,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能弄好么,叔叔?”童子们叽叽喳喳的问道。

    “可以哦!”不速之客重新飞回水车的木墩上站定,伸手扶住水车,双目微微眯起,手臂颤了颤,水车就重新动了起来。

    童子们惊呼声连连。

    “好了。”不速之客拍了拍手,直起了身子,看着蹦跳欢呼的童子们,“我们该走了。”

    “叔叔再见。”童子们叽叽喳喳的挥着手,早有孩子回去告诉大人们这个好消息了。

    那群不速之客很快就走入了武陵山中,不见了踪影。

    得知水车又能用了的村民们纷纷带着家中的米、麦、豆前来,水车重新带动了石磨的转动。

    “那个厉害的叔叔帮忙的呢!”童子们纷纷诉比划说着,顺便爬上操控台奋力的踩起了水车。

    “狗子快下来,你们有什么力气?”村民将童子们赶到一旁,自己踩了上去,做农活的汉子力气不小,水车飞快的转动了起来,被赶到一旁的童子们吮着手指头四处张望,这时有童子惊呼了一声:“看最顶上!”

    “狗子,最顶上有什么?”

    众人纷纷望去,却见水车的最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板,那块板似乎没弄好,水车的转动带动着板疯狂的晃着。

    狗子吃着手指嚷道:“像扇子呢,好大的扇子!”

    “还扇子呢,”村民们摇头,“估计是挡板没有做好吧!”

    这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没有人去管,村民们奋力的踩着水车,石磨转动的飞快,那头懒驴早被栓到一边了,白白的米粉从石磨里流了出来。

    又有米粉吃了呢!

    童子们抬头望着那块疯狂晃动的板:真的好像一把大扇子啊,好大的风呢,吹得一旁树枝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

    关于实际寺的传闻不少,作为大楚的国寺,它身上附有众多传奇的色彩。奇人异士,层出不穷,逢乱世而必起。来实际寺拜访的多非泛泛之辈。

    但吸引着众多访客前来的实际寺实则并没有如何宏伟传奇,同普通的寺庙别无二致,寺前两个小和尚打着哈欠提着扫把在扫地。

    口中所言也是偷懒打趣的话。

    “今天明明不用我来扫寺门的,戒悲这家伙又吃坏了肚子。”一个小和尚抱怨道。

    “是偷懒吧,你这老好人又被他摆了一道。”一旁的小和尚吃吃的笑着,耳尖动了动:有马蹄声,看来有人牵着马上山了呢!

    入目之人剑眉星目,前庭饱满,眉有英武之气。

    “好相貌啊!”小和尚打趣道,“前庭饱满、英武之气,日角隆准,倒同相术书上说得帝王之相有些类似呢!”

    “什么帝王之相啊?”一旁的小和尚对着那说话的和尚脚下一顿乱扫,“胡说八道,你一个扫地的也去管帝王之相了?帝王在皇宫里呆着呢!”

    “更何况称帝又不是光有帝王之相便行的,莫要胡说八道,平白惹人非议。”

    “是是是。”小和尚笑嘻嘻的应了下来,干咳了两声,作严肃状。

    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眼力极好,看着这两个小和尚装模作样强作认真的样子,众人纷纷摇头,不过碍于实际寺的颜面,并没有多说什么。

    “阿弥陀佛。”小和尚行了个佛礼,“施主前来有何贵干?”

    “陈善想求见天光大师,还望小师傅引荐。”

    “请稍等。”

    两个小和尚应声离开了,人还未走多远,便听到了两人的议论声。

    “原来他就是陈善。”

    “果然一副好相貌。”

    “你给我打住啊,莫要胡说八道,好好扫你的地!”

    “师兄,我就随便说说嘛!”

    ……

    再后头的声音就有些听不真切了。

    “侯爷。”陈善身边的侍从说道,“想不到这国寺的小和尚同一般寺庙的小和尚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我还以为也是那等不得了的人物呢!”

    “本就如此啊!”陈善取下马背上的箱笼提在手中,“实际寺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人,是因为天光大师这一脉的传奇而已,同实际寺这个寺并无什么关系。”

    “若是没有天光大师,实际寺跟什么相国寺、寒山寺没有什么差别;若是有了天光大师,这天下无论哪个寺庙都能成为国寺。厉害的只是天光大师这个人而已,而非一座寺一地景。”

    “侯爷说的是,属下明白了。”侍从低头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小和尚便来禀报了:“施主请!”

    ……

    小和尚带着陈善等人去了厢房。

    “侯爷。”身边的侍从喊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陈善摇头,“放心,天光大师不会插手我等的恩怨的。”

    侍从警惕的看向四周:“只是怕旁人对侯爷不利。”

    “所以,”陈善轻啜了一口茶,“我要向大师亲自确认一番。”

    确认?确认什么?侍从不解,陈善却不再说话了,侍从也不再多问。

    不多时,天光大师便过来了。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大师的第一眼,怎么说呢,侍从就生出一股失望之情。这个被传的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天光大师无疑是慈眉善目的,笑容温和的,憨厚的。然而,也是普通到扔进人群都找不出来的那种。光看外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陈善起身双手合十,弯腰向他行了一礼:“大师。”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低头还礼,而后出声:“他已经死了。”

    除了陈善之外,众人脸色瞬变:天光大师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懂

    “阿弥陀佛,高施主已经死了。”天光大师道,“确确实实的死了,坠崖而死。”

    “如此,那我这一趟就不算白来了。”陈善低头还了天光大师一个佛礼,“多谢大师告知。”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道,“他游历归来,送张小施主下山后不久就生出了厌世的念头。离群索居,搬离了原先的住处,独自在那边的山头盖了一座房子。并不再与我等来往。”

    “因着我等每隔三天才送些吃食过去,他坠崖之后,我等是三天后才发现的他的尸体。”

    “那时是夏日吧!”陈善突然出声,“阿远他是不是走的很不好看?”

    “但能辨认出是他。”天光大师叹了口气,却是默认了。

    “阿远生前最是好形象了,这般难看,他定然后悔死了。”陈善弯了弯唇角,似是在打趣,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些伤感,“其实也算是我害死了他吧!”

    “阿弥陀佛,望陈施主早日放下心中介怀。”天光大师低头行礼,“因他身前离群索居,我等就将他埋在了他生前居住的屋子旁。”

    “大师,我一会儿想去他身前住的地方看看。”陈善看向天光大师,“还望大师引路。”

    “这自是可以。”天光大师点头,唤了一声身边的小沙弥,“戒贪,你一会儿带陈施主过去。回来之后记得来听午课,不得缺席。”

    “是。”小和尚应下。

    “那几位施主请便吧,”天光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贫僧要去为午课做准备了。”

    “大师请。”

    ……

    待得天光大师离开后,众人轻舒了一口气。

    “大师如此好说话,先前的紧张倒是白紧张了。”一个侍从感慨道。

    “大师是化外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你等。”陈善道,“我来寻大师也是为了确认他真的死了。”说话间似是松了口气,“他若是活着,我可不敢来见他。”

    “他定然恨死我了。”陈善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他若是活着,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侯爷,还是小心为上。”一旁的侍从有些紧张道。

    陈善却摆了摆手:“其他的活人我尚且不怕,更何况死人?阿远再厉害,人也死了。一个死人又能将我怎么样?”

    道理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是,侯爷说的是。”侍从们应道。

    “去阿远那里之前,先去拜访一趟太后吧,君臣有别,该遵循的礼要遵循。”

    “是。”

    ……

    太后为先帝祈福的地方在实际寺的北苑,往来间有侍女侍卫把守,太后专心礼佛,从未踏出北苑一步,以至于来了实际寺之后,除了第一日隔着幂帘,远远见过一回太后的凤姿,而后便再也没见到过。

    众人都夸太后诚心礼佛,其心至真至诚。

    陈善一行人在北苑门口等了片刻,便有太后身边的女官出来欠了欠身:“太后说她知道了,侯爷回去吧,太后心领了。”

    陈善略略弓了弓身:“陈善告退!”

    女官连忙墩身行礼,这是一个大礼。一边的侍卫侍女纷纷望了过来,感慨不已: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行了如此一个大礼,可见太后对侯爷的信任跟器重啊!

    女官的礼一直行到陈善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方才起身。

    对一个侯爷,哪怕这侯爷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必行如此重礼的。

    侍女们一边做事一边往这边看来,暗自说道:“如此重礼啊,都道女官大人懂礼,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路过的女官耳力似是不错,隔了不近的距离也能听到她们说话,脚下一顿,望了过来:“莫要多嘴!”

    侍女们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是,莫女官!”

    待到女官离开后,侍女们才轻舒了一口气:“快些将太后用过的饭食端走吧!”

    “自从来了实际寺,太后用的饭愈发的少了。”

    “是啊,太后凤体欠安,大抵是思念先帝吧!”

    “平日里也不怎么用饭,不过一个多月前我有幸一瞻太后凤姿,依旧绰约过人呢,这大抵就是真凤之姿吧!”

    “诶,不像我等……”

    “好了好了,不要多说了,被莫女官看到了说不定又要挨训了。”

    “嗯,走吧走吧,都做事去!”

    侍女们谈笑着走远了……

    ……

    看着眼前简单杂乱的屋舍,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名动天下的庙远先生生前最后的居所竟是这个地方么?简单而有些破败的屋舍,杂乱的篱笆扎得歪歪扭扭,篱笆外似乎垦了一小块田,田里种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只是里头的土看起来硬邦邦的,贫瘠的厉害,木门上还破了个洞。

    那个引路的小沙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估摸着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释道:“屋外我等会打扫一二,但是屋内的一切陈设还有这屋子原本的东西我等都未动。大师说人死如灯灭,这是高施主最后留下的东西,让我们不要随意乱动,或许哪一天大风大雪,这屋子就被吹了被埋了,一切顺其自染吧!”

    陈善点头。

    小沙弥抬头望了望天:“坏了,午课时间要到了,施主,我就将你们带到这里,该回去做午课了。”

    “小师傅回去吧!”

    小沙弥转身匆匆跑了。

    这模样也同一般寺庙里那些赶着时间做午课的小沙弥别无二致。

    这座寺庙的传奇只是因为天光大师这个人,如此而已。

    屋舍旁有一座隆起的土堆,土堆上插了一块牌子,没有姓名,但这应当就是那位传奇的庙远先生的衣冠冢了。

    土堆前插了一支干枯的树枝,也不知道插了多久了,歪歪斜斜的模样。

    这衣冠冢荒凉的就似路边没人理会的孤冢野坟一般。

    陈善迳自走到衣冠冢前,放下手中的箱笼,从箱笼中取出香烛之物。手里三支香燃起青烟,袅袅升起,陈善的面容在青烟后有些看不真切。

    “义弟,你生前何等出色的人物,如今却如此荒凉疾苦。值得么?”陈善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问,“本说好了要与我一同建功立业,你一篇檄文也已天下皆知了,为何临了却放弃了?”

    陈善瞥了撇嘴,似是在自嘲:“我不懂你。”

第二百五十五章 彩烟

    “你我相遇于微时,以酒结识,初次见面便联手斗敌。我善武,你善文,你我二人联手,这天下我有何惧之?”陈善闭了闭眼,思绪急转,彷佛回到初见时,那是一个雪夜的酒馆,酒馆中正在进行一场刺杀,而他们都是无辜被牵连的旁观者,为自保而已,于是斗智斗勇,联手对敌,一见如故,惊喜的发现得一知己。

    “我曾说,这天下最懂我的是你,你也曾说,这天下最懂你的是我。但是,现在我不懂你了。”陈善低低笑了两声,“你被天光大师同张昌明所劝服,放弃了与我共谋大业的机会。”

    “我不懂你。”陈善摇头,“现在不但不懂你,你一定也恨死我了吧!”

    还记得信中所言:“为善义兄,豆丁真的很厉害哦!你们二人,一个是我的义兄,一个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你们相对,我谁也不帮,各凭本事而已。豆丁也明白这个道理,输了她也会认,平素虽然狡诈,但是输了会认这一点还是不错的。棋逢对手,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的。嗯,你若问我你们二人谁胜算大一点,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话应该是你,但是豆丁的成长很惊人呢!我很期待这一场大戏,不管输赢,定然十分精彩……”

    “义弟,叫你失望了。”陈善弯了弯唇角,“若是十年前,我不会动手,但是现在我怕时不我待啊!”

    “成王败寇,我不悔。”

    “我也未算错你我的兄弟之情,你对我知无不言。我的人抓她的时候,折损了两人,据回来的人说,她反抗时反抗的很犀利,知道实在无法离开却也坦然的接过了白绫。确实输得起,你教的很好。”

    “此生,我陈善自诩从不后悔,也从不欠他人情,这一回是义兄错了。待百年之后,自会来向你道歉的,但现在还活着,自然该做陈某未完成的霸业。”

    “你送我的信,我都整理的很好,我平素甚少信任他人,你算一个。”

    烛火舔拭着一封封的信不过转眼,便只余一地的灰烬。

    这地方的风似乎很大,很快便将这一地灰烬吹的一干二净。

    ……

    武陵村正在水车边嬉戏的孩童们吃着糖看天。

    “天上在飘什么东西呢!”

    “黑乎乎的,是蝴蝶么?”

    ……

    踩水车的村民们没有理会:这个天,哪只蝴蝶那么抗冻啊?

    “还有烟!”

    “青色的。”

    “红色的。”

    “还有黄色的。”

    童子们高兴的指着那飘散的彩烟喊道:“大叔,快点踩水车,我们要看烟!”

    哪来的烟啊?村民抬头,却见天空澄碧如洗,一切如常。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彩色的烟。”

    “就是有,刚刚有,现在没了。”一个童子喊道,“爹,用力点,踩大力点,就又有彩烟了!”

    村民踩着水车翻着白眼:“偷鸡贼又不在,谁有功夫弄这种无聊的东西出来啊!”

    “踩大力点踩大力点!”

    “木头大叔,踩大力点!”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喊道,“大力点就有烟了,红色的、青色的、黄色的,很好看呢!”

    还有人叫着闹着。

    被烦的不行的村民无奈的加大了力道,水车飞快地转动着,那边接米粉的妇人们脸上露出了笑意,看向大雪覆盖的农田:瑞雪兆丰年呢,明年又有好收成了。

    童子们吃着糖抬头望着,那块挡板一样的扇子扇的飞快,带起的风很大,吹的一旁的树枝歪歪斜斜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彩烟出来呢?

    “哈,快看又来啦!”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指着那飘出的彩烟叫道,“这次是红的跟黄的。”

    接米粉的农妇跟踩水车的村民这一回倒是也看到了:“哟,还挺好看的。”

    “像彩霞。”

    那彩烟在澄碧的空中漂浮了片刻,方才散去。

    “这一回那偷鸡贼跟姓高的老光棍倒是弄了些新东西出来。”

    “比那吓人一大跳的纸人,会傻笑的布娃娃好看多了。”

    “他当家的,踩大力点,挺好看的。”

    “孩子们也喜欢。”

    闲聊的妇人们抬头边望天边闲聊。

    “今年收成好,明年看样子也要大丰收了。”

    “偷鸡贼也不来了,还有那个半夜里偷糖吃惹的我家二丫大哭的也不来了。”

    “可能改邪归正了吧!”

    “是啊,都晓得变法子了,这个彩烟就挺好看的……”

    “又有了又有了!”

    一阵欢呼响起,踩水车的村民踩的更用力了。

    真好看啊,这高老光棍倒晓得弄点新东西出来了,这一把年纪还娶不到媳妇,下一回多送两筐菜去寺里,撮合撮合村里的俏寡妇和高老光棍吧!一把年纪了还打光棍,也够可怜的,村民边踩着水车边想。这聘礼就大家帮忙一起凑凑了:家里的驴跟牛可以拿出来,老光棍那么懒,估计还是要靠驴跟牛来种地,前几个月还来问怎么翻地,连翻地都不会。还得再让大家每年凑点粮食送过去……

    推门入屋,惊起一地烟尘,房檐上的蜘蛛网结了好几层了,破败不堪。

    抬头正对面的是一面墙。墙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

    即便是这等情形之下,众人仍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字!”

    写满整面墙的只有三个字:意难平!

    大大小小的意难平充斥着整片墙,杂乱、好看同一种不知名的的压抑感夹杂在了一起。

    “所以,阿远,你是终究意难平么?”

    屋里一张破床,脏兮兮的棉被,火盆,衣物,到处都脏兮兮的乱糟糟的,蒙着尘土的味道,唯有一处虽然掩着尘土,但收拾的很整齐,想来主人在世的时候这个地方也很干净:那就是主人的书桌。

    “庙远先生是个读书人呐!”侍从发出了一声感慨。

    “是啊,他喜欢读书。”陈善脸上神色温柔,“但是可不是书呆子。你们若是看到他的话,就会感慨,好厉害的儒生!”

    屋子里乱七八糟,随意而脏乱。

    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义弟死了,他想来看一看,如此而已。

    陈善放下了书桌上蒙着尘土,似乎被老鼠咬烂了的书:“我们回去吧!”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脸色微变:“不好!”

第二百五十六章 难平

    脚下隆隆声响起,手腕粗细的铁棍自四面八方而来,不过转眼的时间,众人所见,原先破败不堪的屋舍便脱去了脏乱的伪装,这是一座牢笼,困住了前来的众人,有侍从奋力向铁棍砍去,激起零星的火星,却分毫不动。

    “精铁所制,你们砍不开的,我来。”陈善抬手制止,嘴角似是自嘲:“阿远,原来,你是为此而死的。”

    钻出的铁棍戳破了破败的伪装,脱去伪装的墙面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字,字写的很好。

    大大小小的“意难平”将众人困在这里,压抑感铺天盖地袭来。一时间众人彷佛看到了那个曾名动一时的儒生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奋笔疾书,不写旁的,只是反反复复的写着三个字:意难平!

    终究意难平!是对于害死那个孩子的愧疚还是对自己义兄所为的憎恨?到底哪一样多一点,他人已死,没有人知道了。众人只知他想说的话:意难平!

    “阿远,原来你的死不是忧伤她所逝,而是为了以死作饵,为了杀我。你未算错我二人的兄弟情,我确实来了。”陈善苦笑了两声,手却压上身边的佩刀,“就如我未算错你我二人的兄弟情一样,一人骗一次,这次扯平了。”

    “你知晓自己若是不死,我绝不会前来,所以不惜身死,也要诱我前来么?”陈善拔出身边的佩刀,“值得么?”

    刀举至半空中,陈善却忽地手一松,佩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脸色凝起,“有毒!”

    红红绿绿的彩烟从四周飘来,充斥着整座牢笼。

    山下的吆喝声正在兴头上,童子们嬉笑尖叫着喊道:“加油,木头叔叔加油踩!”

    水车疯狂的转动,其顶的小扇子摇摇晃晃,吹的树枝沙沙作响。

    彩霞凝空,那一片的天空都染上了五色的光彩,煞是好看。

    “侯爷!”侍从们环住陈善,警惕的看向四周,双手微颤。

    这座铁笼乃精铁所铸,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脱困的。

    陈善抿唇,支着佩刀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不要运内力,不然毒发的更快!”

    耳尖位动,有箭镞自四面八方而来,剑尖发黑。

    “毒箭!”侍从护住握住佩刀,挥去毒箭。

    这味道不是毒!

    “不可!”陈善连忙出声阻止,箭镞擦过屋内零零散散散落了一屋子的书瞬间燃了起来。

    火光冲天!

    陈善的脸色在漫天火光中白的惊人。

    “阿远,你以死作饵,是真的要困杀我啊!”

    “我以为比起死人,活人总是更可怕的,我活人都不惧,更何况死人乎?”

    “但是我错了,阿远,如果那个死人是你的话,也同样不可小觑!”

    “已有很多年无人能够伤到我了,即便是极为擅长暗杀的杀手也无法伤到我,你却做到了……”

    ……

    “快看快看!”吃着糖的童子们指着天叫道,“好好看!”

    那一片天不同别处的澄碧,彩烟若霞凝滞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天色红如火烧,艳如脂染。

    “他当家的,这是不是就是跟老人家说的火烧云有点像。”

    踩水车踩的满头大汗的村民呼着热气边踩边道:“这个天哪来的火烧云?”

    应该是偷鸡贼跟高老光棍又弄出来的新花样吧,真是好看啊,以前从未弄的这么好看的。

    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嬉笑道:“下次用我家的牛跟张姐姐换,不换糖人了,换这个。”

    “话说高大叔跟张姐姐这回一走什么时候回来呢?”狗子吃完了糖,咬着手指流口水,被一旁的村民妇人骂着不许吃手指,才抓了泥的手怪脏的。

    “他们是去长安了吧,天子脚下呢,一定很热闹很好玩吧,听说有好多好玩好吃的东西,还有蓝眼睛的胡人呢!”

    “不知道,但一定有很多好东西,高大叔跟张姐姐早点回来就好了,大黄最近越来越过分了,像个无赖,不但偷吃,还欺负小黄呢!”

    童子们叽叽喳喳的说着笑着,夹杂着村民农妇的闲聊,武陵村的生活一片红火。

    ……

    实际寺午课的钟声被敲响,寺里的小和尚们纷纷赶到大殿,一个个在蒲团上坐了下来,要听天光大师讲午课了呢!

    最后一个小沙弥匆匆赶来,摸到了最后的蒲团上坐了下来,暗道:还好还好,还来得及听天光大师的午课!

    正这般想着,便听最前面的天光大师出声了:“戒贪,去把门关了,午课要安静。”

    小沙弥连忙起身,关上了殿门,而后坐回蒲团上,虔诚的看着最前面的天光大师。

    大师神情温和含笑,声音徐徐而起,众人认真的听了起来。大师亲自授课,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仿若施了一层薄脂的天空凝滞了好久,童子们嬉笑打闹着玩的正欢,有人“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哈哈哈,狗子摔了个跟头呢!”

    “狗子,还不快起来,才换上的新衣裳,又要洗了!”

    “不要推来推去!”

    ……

    呵斥声、嘲笑声、关切声交杂在一起,摔在地上名叫狗子的童子傻笑着准备爬起来,动了动却忽地圆了双眼,而后伸手,一大片雪花落到了他的手上,手心的温度很快让雪花融化成了一滩水。

    “下雪了!”狗子惊讶的叫了一声,而后一骨碌爬了起来,叫道:“下雪了,下雪了!”

    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这一场雪来的突然又急迫,却很美。

    下雪了啊,那水车踩不了了。村民们从水车上跳了下来,妇人们也赶紧将米粉装了起来,吆喝着自家的孩子:“别在这里闹了,下雪了,回家去吧!”

    “那我们去堆雪人!”

    “堆个天光大师出来!”童子们叫着,嬉闹着,有人抬头,看到那片如火烧般的天空也似脱去了脂染的妆粉,恢复了澄碧。

    下雪了啊!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天光大师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寺里的和尚们听的很认真。

    有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半开的天窗中飘了进来,天光大师伸手,接住雪花,看着雪花融化,眼神悲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一回当真是天意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意

    侍从们扶着陈善站了起来,还好这一回带了太后赐下的解毒圣品天山雪莲。只是毒虽解了,他们却被困在这座牢笼中,火光冲天,是要将他们活活烧死么?

    侍从们握着佩刀浑身发抖。

    陈善白着一张脸看向天空,忽地一哂:“阿远,你真是机关算尽,要取了我的性命。只是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天意如此啊!”

    火势好像小了不少,这场大雪来的突然而又急迫,却救了众人的命,被困在笼中的陈善与一干仆从俱是狼狈不堪,没了才来时的高头大马、意气奋发。

    陈善手握在佩刀上紧了紧,双目微微眯起。

    “侯爷,不可啊!”察觉到他意图的侍从连忙起身阻止,才用天山雪莲解了毒就强行动用内力,恐怕会落下病根长疾。侯爷一向身体康健,尤其一身武艺过人,万万不能留下什么病根啊!

    “你们劈不开这里,”陈善支着佩刀道,“唯有我可以。”

    “你们忘了方才那小和尚说的了么?他们一个月才来一次,别的不说,一个月太久了……”一个月的时间早饿死了。

    “管不了长远了,先活在当下吧!”陈善勾了勾唇角,似是嘲讽,“阿远怎么可能算不到这一茬,就是我陈善天意相助,能离开这里,他又怎可能让我这样轻易离开?”

    “我眼下不得已强行动用内力劈开牢笼也在他算计之中,此伤在所难免。”

    一刀挥出,刀光闪过,一阵巨响,这座牢笼轰然倒塌。陈善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转身最后看了眼这座残喘的牢笼转身离开。

    脚下一个踉跄,几声疾呼响起:“侯爷!”

    陈善软软的倒了下去……

    意难平,这就是你的意难平么?

    还记得信中所言“为善义兄,你说心里不高兴该如何?豆丁说抱怨上一千遍一万遍,倒不如去着手做一件事来的让人高兴。想法虽然有些怪异,但是我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的意难平不是写满屋中大大小小,铺天盖地的“意难平”能缓解的,所以你直接动手了。那现在,意可平了么?

    “大师,我等告退了。”侍从上前行礼,来时高头大马意气奋发,离开时却一脸忧色用了马车,侯爷在马车里养伤,内伤还需尽早医治才是。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神情温和的行了一个佛礼,“施主下山去吧!”

    侍从跨马离开,不过转眼,这一行人便看不见踪影了。

    天光大师转身走入寺庙,脸上有些悲悯:雪还在下,这当真是天意啊!

    ……

    山下武陵村的童子们正高高兴兴的在刚堆起的雪人脸上画眼睛。

    “天光大师的眼睛没那么大。”

    “小一点。”

    “还有鼻子……”

    身边一阵马蹄声响起,堆雪人的童子们转头望去,还是那一行人啊,这次多了辆马车呢,那个给他们糖吃的叔叔这次没骑马呢!不过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专心堆着雪人,看骑马哪有堆雪人好玩,真是的!

    这一行几人行的很快,入夜便已赶到了当地的驿馆。

    几个老大夫交头低语的声音同女子的哭泣声交织在了一起。

    “雪莲再用一片。”为首的老大夫出声道。

    女子带着哭腔应了下来:“别说一片了,一株都行,只要为善能好起来。”

    “夫人放心,侯爷性命无忧。”老大夫叹道,“素日里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偶尔再动用内力时胸腔间可能会引起剧痛。”

    “雪莲毕竟是疗伤圣药,这等剧痛并不是每回都会发生的,只是偶尔而已,夫人不必担忧。”

    “偶尔也不行。”女子哭道,“定要治好他!”

    “我等尽力为之。”

    “你……”

    “不要为难大夫了,只是偶尔剧痛已经很好了,”床上的陈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伸手捂住胸腔,眼里却有几分笑意:“这一次,还是我赢了。”

    毕竟那个孩子跟阿远两个人已经死了,但他却活着,实实在在的活着。活人还是要比死人厉害的,阿远,你或许比一般的活人要厉害,但这一回还是我赢了。毕竟,我还活着嘛!

    “为善。”女子扑入他怀中。

    “我没事了。”陈善安慰道,“养养就好了。”

    ……

    长安城里依旧很热闹,或者可以说,长安城一年四季都很热闹,年节尤其如此。

    几声不急不缓的应门声敲响了博陵崔氏的大门,门房匆匆前去开门。拉开门闩,打开大门,入目的是一位素衣长衫,玉簪挽发,人如芝兰玉树的年轻公子。

    “九公子。”门房见到来人吓了一跳,连忙弯身行礼。

    “无妨。”崔出声道,略略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的轻装简行的马车,“我与祖父先行一步,他们还要过几日才到。”

    “准备准备,今日祖父要宴客。”

    啊?这司空大人才回来啊,就要宴客?门房愣住了,眼前的九公子虽仍然俊秀如玉,但到底能看出几分风尘仆仆赶路归来的模样,不歇息歇息,现在就要宴客么?

    “让人备水,我等都需要洗漱一二见客。”崔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又道。

    “是。”门房连忙应下。

    “对了,八哥呢,可在家?”崔转身,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门房连忙道:“八公子这几日没有归家,去别家玩了。”

    崔顿了一顿,破天荒的出声问道:“哪一家?”

    门房道:“离城西挺近的,靠近葫芦巷那里的卫家。就是那个被软禁起来的中书令大人家,他家有个小姐在钦天监当值的……”说的唾沫横飞的门房忽然噤了声,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虽说长安城事情繁多,层出不穷,不缺新鲜事,这件事也有一段时日无人提及了,但并不代表事情不存在。这个卫家小姐好像同九公子有过婚约,那件事一开始大家都说卫家小姐不要脸,九公子这么好,配不上,卫家挟恩图报云云的;后来婚约解了大家却又换了说法,说九公子甚至说崔家嫌贫爱富,说九公子不好,崔家不好之流。真真是也不知道人生一张嘴,前后两种说法怎么变得如此之快的。

    不过任旁人一张嘴变来变去,当事的几个人都没什么反应。

    门房惴惴不安,那头的崔却在片刻的的讶然之后出声了:“那就一起请了吧,找个人去寻八公子,顺带带张帖子过去,请卫家的人来吃饭,我崔家今日年节宴客!”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宴客

    耳边干嚎声不绝于耳,卫瑶玉舀了一勺粥入腹,眉头跳了跳,终于忍不住了,放下了碗筷:“二弟,你还有完没完了?”

    对面顶着一只乌鸡眼的卫君宁还在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吃的,吃的一噎一噎的,看样子好不伤心可怜。

    “家里人都好好的,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哭?”卫瑶玉怒道。

    “六姐……六姐为了个野生的打我。”卫君宁一噎一噎的,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还不准我动手,我要动手她定会拦着。”

    “那你打过六妹妹不就是了?”卫瑶玉白了他一眼,“看你人高马大的,平时又不是没打过架?”

    “我……我打不过。”卫君宁抽抽噎噎道。

    “打不过就去练!”卫瑶玉竖着柳眉站了起来,“每日的饭就属你吃的最多,光长肉不长力气的么?”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欺负一个七岁的孩子,也亏你做的出来!”

    “他跟我抢六姐!”卫君宁怒道,说到这里,怒火瞬时高涨,“这臭小子跟我抢,别人都说他们才是一对姐弟,说我跟六姐没一点像的。”

    是没一点像的,一个太能干,一个啥也不会干。卫瑶玉心道,不过话却不会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道,“那你不会努力努力啊!”

    “可是努力太累了啊……”

    卫瑶玉:“……”她也不想跟卫君宁这臭小子多说了,是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那你想办法打过六妹妹让她不许帮忙不就行了?”

    “可是……”

    “我还有事,先走了。”卫瑶玉说着便走了出去,边走边摇头直叹:二弟什么时候长出息了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才走出院门,她想了想又问了一声:“六小姐呢?”

    一旁的青桔道:“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啊,应当是有什么事吧!卫瑶玉心道便转身去荣泰苑了。左右没什么事,她就去陪陪祖母吧!

    进去的时候,紫鹃正在为周老夫人理着长串的璎珞,周老夫人额头之上还带了一条抹额。这模样,倒似是要出门前的打扮。

    卫瑶玉还未开口,周老夫人便笑了:“二姐儿来的正好,正要去叫你呢,回去换身齐整些的衣裳,打扮打扮,祖母带你去赴宴。”

    正月里大大小小的宴不少,就是左邻右舍设宴也不忘请他们的,这倒是常事。或许是同祖母交好的哪一家吧!卫瑶玉应了下来,倒也听话的回去换上了见客的衣裳,重新换了个堕马髻,镜子里照了照,觉得妥当了,才跟着周老夫人上了马车。

    “去崔家,城东的博陵崔氏祖宅。”周老夫人上车便吩咐了一声,顺带查看了一番备好的手礼。

    卫瑶玉却愣住了,有些惊慌失措:“祖母,怎么去崔家了?”她一贯藏不住事情,对崔家,她着实不知道要以何种态度却应对。

    最开始的时候是畏惧感激,还有一些讨好的。博陵崔氏这样的门第啊,哪是一个小小的卫家所能比的?况且崔家最有名的公子,可不是二弟那种纨绔,没有嫌贫爱富,愿意娶卫家的女儿,在伯父一家被软禁,卫家的最艰难的时候可以说是卫家的支柱,她是感激的。后来知晓这份婚约没有那么简单,她亲事不顺,眼看六妹妹对这等旁人眼里看来的好亲事并不喜欢,自然百般相劝,但后来两家还是解除了婚约,她的态度便有些复杂了,原来旁人看来羡慕的婚约背后竟有如许复杂的博弈在操控。对崔家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旁的?而现在,大抵是平生第一回对一个异性的少年人产生好感,但那人是崔家的公子,卫瑶玉叹了口气,她着实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对崔家,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厌恶。

    “二姐儿,莫慌,去吃个饭而已。”周老夫人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慌张,“就是吃个饭,莫要害怕。”

    真是这样么?卫瑶玉紧了紧拳头。

    下了马车,跟在祖母的身后,俸礼,入座,确实同一般前来做客的宾客别无二致,不同的是前来的宾客身份更高贵而已。

    就比如自己身边这一位就是哪家公侯府的老夫人。

    崔家礼数之上自然不会差,虽说前来与周老夫人搭话的人不多,却也不至于冷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周老夫人叹了口气:“二姐儿,你下去玩吧!”

    卫瑶玉应声起身,今日跟随前来赴宴的小姐倒是不少,不过个个身份不凡,崔王谢三族的小姐同身边的几位小姐正在说笑,卫瑶玉蹙了蹙眉,认出其中一个崔家小姐正是先时龙门会时设计她出丑的崔家小姐,好像叫崔涵。看到她时,那位崔家小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半点没有引荐的意思。

    倒是一个王家小姐问了几回,却均被崔涵一句“王十七娘你待我说完再说”打断了,看出了崔涵的不悦,那个王家小姐便未再问,只是歉意的看了她两眼。卫瑶玉朝她点了点头,谢过了她的好意,走到一旁去了。

    这个地方修缮精美,一草一木,均有其章法,何为百年世族的底蕴,大抵从这一草一木中也能感受一二。精致美丽让人挑不出差错的赏心悦目。卫瑶玉有些紧张,攥紧了袖中的双手,她跟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几声清晰的脚步声响起,卫瑶玉回过神来,这才恍然自己不知何时走到这座花园的尽头了,前头是一座平屋,跟这座精致美丽的宅邸不同的是修缮的有些年份的模样,看起来旧旧的,却没有翻新的迹象。按理说不应该啊,崔家的宅邸据说每三年必翻新一次,为什么这里却没有翻新?

    随着脚步声出现的是一行数位妇人,皆着朴素的旧袍,手里拎着篮子。卫瑶玉本能反应的揉了揉鼻子,拜六妹妹喜欢捣鼓香烛黄纸之物所赐,以至于近些时日闻得多了,她也能闻出几分了。

    拿黑布盖着的篮子里有这些事物的味道。还未来得及躲避,那一行妇人便看了过来,为首的那一个皱着眉看着她:“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卫瑶玉身体有些发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了害怕之感,一时间动了动唇,竟然说不出话来。该死,关键时候说不出话来,她恨自己关键时候掉链子,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人

    “林妈,你们去吧,她是我不小心带过来的,才过来,并没有乱走。”这一声出现的突然,却让卫瑶玉松了口气,她听出是崔琮的声音了。

    为首的妇人点了点头,提着篮子走入那座平屋中,关上了房门,卫瑶玉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连忙向崔琮道谢:“多谢八公子解围,”顿了顿,她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确实什么也未看到。”

    崔琮轻笑了一声,摇头:“我自是信得,你若是看到就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了。”他说着指了指脸,“卫二小姐脸上藏不住事情的,这一点跟六小姐不同。”

    “若是六小姐,不管看到看不到,她迟早会想办法看到的,她有好奇心,也有这个能力不被人察觉。她很厉害啊!”崔琮边说边笑,“二小姐莫要害怕。”

    “是。”卫瑶玉松了口气,不自觉的摸了摸额头,竟摸出了一把冷汗。

    “几乎每个大族里都有几分秘密,我崔家也不例外。”崔琮说道,神情坦然,“不过你放心,我崔家的这个秘密可不会害人。”

    “对我来讲,它只是一段记忆,不想提及的记忆而已。”崔琮笑了笑,“我带你过去吧!”

    “涵娘被我大伯母宠的过头了,方才她的举动已经有人告知祖母了,你莫要担心,是她不对。先时在龙门会上也是,九弟亲自训斥过她了。”崔琮道,“她若是执意不改,以后就不能留在京城了。”

    崔家的嫡出小姐不能留在京城?卫瑶玉睁圆了眼睛,这是要外嫁的意思么?她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崔王谢三家的嫡出小姐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或者犯了大错,是不可能的外嫁离京的。

    这么严重么?卫瑶玉喃喃:“其实不必……”

    崔琮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止是因为二小姐你的事情,涵娘身份特殊,若是不懂事情,怕是会坏事,仅此而已。这些时日,祖母带着她在身边亲自教导,如此看来倒是学会了阳奉阴违而已。”

    大族的小姐可以或高冷或活泼或亲和,可以有小毛病,但品行不能为人诟病,崔涵错的最为严重,害人却无法摘清自己,上一回龙门会祖父很生气。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去害一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对祖父来说,这是一件无聊透顶又愚蠢至极的事情,这样的错处不能容忍。

    原来与自己无关啊,是那个小姐自己做错事情了啊,卫瑶玉点了点头。

    那头的崔琮却看了看出声了:“六小姐今日没来?”

    “今日早晨,你才离去六妹妹便出了门。”卫瑶玉叹道,“想是有事情要忙吧!六妹妹总有很多事情的。”

    少女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看来她并不知道卫六小姐就是七安先生这件事。崔琮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也未想到祖父跟九弟他们居然会连夜赶回来,原来说好了今日要同你们一起去近郊冰场的。”崔琮笑道,“不过还是要感谢伯父特意为我做了一个适合我玩耍的冰靴。”

    说起自己的腿疾,他脸上倒是没有任何的不悦,也没有回避,只是笑:“那么多年了,我都不曾想过原来我也能在冰场上玩耍,还是要感谢伯父的妙手了。”

    “不用谢。”卫瑶玉低下头,垂着眼睑,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八公子是个好人。”

    “嗯。”崔琮莞尔,“这评价不错,”他看向四周,“我一直在做个好人,也一直想做好人。”

    “离的有些久了,赶紧回去吧,老夫人看不到你怕是要急了。”崔琮劝道。

    总是不忘及时提醒他人,卫瑶玉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支着拐杖站在原地,目光含笑,神情温和,翩翩而立,风起,吹的枝头雪花纷纷而落。莫名的,她想到了韦庄的《思帝乡》中的那句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这样的公子啊,如果没有腿疾,该有无数人称道吧,就像崔九公子一样。一时间,惋惜涌上心头。

    这样的人,有腿疾我也配不上。卫瑶玉叹了口气,甩去了脑中的旖旎,向前走去。

    待到少女离开,崔琮才转向一旁的侍从:“九弟去哪里了?第一番敬酒过后,我便没见到他。”

    侍从行礼起身,而后道:“回八公子的话,九公子出门了,说是去城西一趟,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回来了。”

    崔琮点了点头,有些惊讶,随即释然:“我知道了。”

    ……

    行走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正想事情的何太平一个惯力俯冲险些撞上了车壁。

    “六安,怎么停了?”

    外头赶车的六安声音有些委屈:“大人,不是您说在城西豆腐花铺子面前停一停的么?”顿了一顿,六安又自以为聪明的说道,“大人,可是要吃豆腐花?小的去给您买一碗来,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当然是咸的……诶,不对,吃什么豆腐花啊!”还好何太平及时出声喊住了六安,“七安先生在么?”

    “七安”这名头一出,六安眉头就是一阵乱跳,他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弟弟”七安哦!

    “在的在的。”抱怨归抱怨,六安还是很认真的回道,顺带扫了一眼坐在那里脸上带笑的少年人,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大人,他在吃面呢,酸汤的,有肉有菜有……”看起来很好吃啊!

    “我看到了。”何太平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被一圈百姓吃着瓜子花生闲聊的少年,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在就好,在就好,这件事情已经够乱了,她就别掺和进去了。”

    “走吧!”何太平道,“去大理寺吧,这驸马遇袭一事该加快进程了,本官要与狄大人共同审理此案……”

    马车前栓的马一阵嘶鸣,还好他七安,呸,六安技术高超,及时勒住了马。

    “大人,您没事吧!”

    半晌之后,才传来何太平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没事。”

    “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停下?”

    “有人拦住了去路。”

第二百六十章 认罪(月票900+)

    何太平摸着撞出包的额头,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转眼前他还在想七安先生就七安先生吧,跟百姓聊天就聊天吧,或者高兴了指点一二,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一个没留神,马车突然被人拦下,他就重重的撞上了车壁,一个大包出现在了额头之上。

    “为何突然拦路?”何太平一边整着头上的冠帽一边问道。

    “那个人说他是动手伤了驸马的人,前来伏首认罪的。”

    “哈?”

    何太平走出了马车,那个跪在马车前的是个彪形大汉,五大三粗的模样,大冬天的穿的破破烂烂的,似个乞丐一般,头发乱糟糟的梳在身后,脸上胡子茬啦的。看到他出来,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何大人,我来认罪的。”说话的彪形大汉声音嘶哑,仿佛破旧的风箱一般,很是难听。

    何太平看着他,微微蹙眉:“你的嗓子受过伤?”

    彪形大汉重重的磕了个头:“是。我这嗓子也是因驸马所伤,我的妻子也是为驸马掳走,活活折磨死的。我是奉临阳长公主跟青阳县主的命令前来害驸马的。”

    何太平看着彪形大汉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出声道:“六安,带上他,我们去大理寺。”

    ……

    一进大理寺便觉得氛围有些不对。林立阳抄着手站在外头,摸着自己身上的护身符念念有词,经过他身边时还能听到他在说。

    “皇天保佑,那个扫把星尽早嫁人吧,乖乖的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要出来了。”

    “出来了也不要叫我碰到,祸害别人去吧!”

    ……

    拜什么星不好偏偏拜扫把星?林立阳是脑子被门夹了吧!何太平看了林立阳一眼,走了进去:“狄大人。”

    站在里头的狄方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能明显察觉到心情不大好,见到他,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何大人。”

    “我今日前来为的是驸马遇袭一事。”

    “我知。”狄方行点点头。

    何太平又道:“你定然想不到,今日我前来途中被人拦住了去路。”顿了顿,他又道,“六安,把顺子带过来!”

    六安带着个穿着破烂的彪形大汉走了进来。

    狄方行上前了几步,却是一脸古怪的神色,看着彪形大汉,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作出这副哄人的模样作甚?何太平皱眉,正要说话。

    却听那头狄方行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你也是来认罪的?”

    “也”?什么意思!何太平猛地转向一旁的狄方行!

    “从今日早晨,我大理寺开门办公打开门开始,便已有不少人前来认罪了。据说是受临阳长公主跟青阳县主指使,伤害了驸马。”

    “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十岁妇孺,你这个是第二十三个了。”狄方行道,顺带看了一眼何太平。

    他们都清楚,驸马的伤可不是等闲人能伤成这个样子,没一点功夫,甚至功夫不到家都伤不成这样。八十老人跟十岁妇孺都跑出来了,这怎么可能,他们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啊!

    “人呢?”何太平眉头一跳。

    “都在隔壁呢,我让人看着了。”狄方行又不是傻子,也知晓这里头会有真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同他们说了妨碍公务也要被收押的,他们根本不惧!”

    正在外头捏着自己的护身符,右手提着一串佛珠的林立阳突然回头,龇了龇牙:“你们不知道这年头牢饭多抢手么?没得吃饭了,牢饭也吃啊!”

    “被陈工迫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活着生不如死,”那个声音宛若破旧风箱的汉子被带了下去,神情茫然,何太平看着直摇头,“这下好了,原先是担心找不到凶手,现在是担心认罪的太多了,哪知道是真是假?”

    “但无一例外咬出了临阳长公主跟青阳县主。”林立阳搓着护身符念念有词,“等着他们一家子出事的多着呢!今日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我要去一趟城西,见一见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今儿来了?”狄方行似乎也来了兴致,“那正好,试着问一问先生呢!此事该如何去做?”

    何太平看了一眼一旁的六安,干咳了两声:“七安先生不会管这些事情吧!”

    “这难说,”狄方行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高兴跟兴奋,“听说这个七安先生有两把刷子,死马当活马医,问一问呢,这种事情又不能问阴阳司的人,不问七安先生我问谁?”

    林立阳也连连点头:“行啊,我问问呗。先生不答就算了。我是最近命犯扫把星,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离扫把星远一点。”

    “就算问不到什么,能跟七安先生这等人物说一说话也是好的。”狄方行道,“或许智者随口一提,还能趋福避祸呢!”

    两个朝廷大员对她如此深信不疑?何太平眉心一跳:“别闹了,先解决眼下的事为好。林立阳,你也在这里守着吧,毕竟是一堆认罪者,没准里头有真凶呢?要知道真凶可不是简单人物,万一暴起伤人就危险了。”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林立阳跟狄方行,何太平松了口气,却仍愁眉苦脸着:这件事真麻烦啊!

    ……

    “七安先生,我家小凳儿晚上总是哭,”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着那里慢条斯理吃着面条,举止文雅的少年人出声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少年人还没说话,妇人又道:“是那一日,就是大年夜那一日,正好那个不行了的人出事的时候在场,小凳儿被吓到了呢!”

    那个不行了的人哦,大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个不行了的人是谁,大家都知道,就是临阳长公主驸马陈工。最近一直在查驸马陈工遇袭的案子,就是大年夜跟正月初一,五城兵马司的林立阳都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敲门盘查。

    吃面条的少年笑了笑,看向那个啼哭不已的孩子,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铺子:“去买个破浪鼓来。”

    破浪鼓?

    七安先生是要动手了吗?众人高兴不已。

    “大的小的?”

    “七安先生要好一点的还是差一点的?”

    “我这里有我这里有,我这个行不行?”

    众人争抢着将破浪鼓递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事

    拨浪鼓啊!

    少年人伸手接了过来。

    “嘘,你别挤我啊,七安先生要做法了么?”

    “呸,乱说什么呢,跟说的先生在跳大神一样。”有人骂道,“七安先生做事情跟做法怎么会一样?”

    被骂的人讪讪的笑了两声,心道七安先生更怪好不好?

    “那现在要做什么?”

    “那个孩子一直在哭,就是那个不行了的人出事的那天,估摸着是被吓到了。”有人说道。

    少年伸出手指,纤细修长,很是好看,这就是读书人的手吧!有人感慨道。

    手指修剪的干干净净,一只手指点着那孩子的额头,拨浪鼓的声音响起。

    “醒来了哦!”

    拨浪鼓的声音摇的震天的响,时快时慢,孩子的哭泣声也在拨浪鼓的声音中听不真切了。

    “一唱啼三哭!”拨浪鼓有些奇怪的,好像是哪地的号子一般,有节奏的摇着晃着。

    震天响的拨浪鼓声音越来越小,啼哭的孩子不知何时停下了哭泣,吮着手指头睁圆了眼睛好奇的看着晃动的拨浪鼓出神。

    “噗嗤”一声孩童的笑声响起。

    “诶,笑了笑了!”

    “真的不哭了呢!”

    一旁的百姓比那被人围坐在正中的少年人跟母子更要激动的指指点点,有人学着少年的动作举止,点着旁人的额头,唱到:“醒来了哦!一场啼三哭!有没有什么感觉?”

    “屁,啥感觉没有。”旁人不耐烦的挥去了他的手,旋即激动的看着那个少年人:“七安先生好厉害啊!”

    “废话,七安先生当然厉害了!”

    少年将拨浪鼓塞到了孩子的手中,孩子伸出手指,紧紧的握住了拨浪鼓,好奇的看着周围,而后张嘴,发出了一声:“鼓!”

    “鼓!”“鼓!”……

    孩童很高兴的发着刚学会念道的词。

    “哟,小凳儿还会说话了呢!”妇人喜不自胜,“原先还不会说话的,今儿一见七安先生,竟会说话了呢!”

    不管说的是什么,会说话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但能招魂,还会开智呢!”

    “还是七安先生厉害!”

    “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在娘家的时候,那些术士骗子帮个忙都要不少钱呢,七安先生只一卦三十文钱,三十文钱能干啥?”

    “是啊,七安先生是真真的好人呐!”

    ……

    赞扬声中,少年坐在那里,目光坦然的看着周围,不少附近的小贩将凳子搬到了七安先生的身边坐了下来。

    少年人生的好看,有真本事,不乱收钱,最重要的还是好说话,看起来平易近人。

    有人问道:“先生,我的摊子生意不好,你有没有什么高招可以让我多赚些钱,就像老张绸缎庄一样?”

    “切,你想什么呢?人家老张绸缎庄是有徐长山先生亲笔题词的,你有什么?”

    “徐大先生的墨宝一字千金呢!”

    “话说前一段时日,徐老太爷跟徐小公子还来过呢,只是七安先生不在。”

    百姓议论纷纷。

    少年人只是笑,似乎并不在意。

    一旁问的人不由有些意兴阑珊:看来他与七安先生是无缘了,不然七安先生何以不理会他?

    熟料,刚这般想着,那七安先生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而后出声了,眉尖蹙起:“你……是卖纸扎的?”

    问话的纸扎铺老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百姓听闻也纷纷向后退了两步。

    “哎呀,你干什么,踩到我的脚了!”有人叫道。

    “我不是故意的。”

    “你没什么事倒退做什么?”

    “纸扎铺的。”那人拢了拢身上的红衣裳,表情有些难以言明:“不吉利啊!”

    哦,纸扎铺的啊!

    众人纷纷向后退去,生恐被触了霉头。这做死人生意的,不吉利啊!

    那个纸扎铺老板苦笑:“我也不知我每日是该盼我生意好还是盼我生意不好。”生意好了吧,不好,生意不好了吧,他又吃不上饭了。

    “问题是不小呢!”少年点了点头。

    那纸扎铺老板却很是激动:“七安先生,你有没有办法帮我?”

    “帮?怎么帮啊!”有围观的百姓的叫道,“你不能为了你生意好就盼着这多走几个人啊,这大过年的,怪不吉利的。”

    “对啊对啊!晦气!”有人道,“我要回去洗洗了。”

    “对对对!”

    ……

    应和声不绝于耳,纸扎铺老板苦笑,众人都不期望他这铺子生意好啊!

    “确实不吉利。”少年笑了笑,“白事生意呢,不用盼着来,不过你这些烧料纸钱什么的也并非卖不掉。”

    纸扎铺老板闻言双目一亮:“请先生助我。”边说便从身边的袋子里取出一吊三十文钱准备递过来。

    “这个不用钱,我只是指点而已。”年轻的阴阳先生看着他并没有动作,只是道:“城东那一片地方应该有些不干净,你的纸钱他们应当很是需要,不妨想办法去那里卖了。”

    城东啊,那一片都是富贵地吧!众人心道。

    这时候有人出声了。

    “不过确实好像听说有哪个府里有什么东西作怪了。”有个百姓出声,“我兄弟家的街坊她女儿就是在城东一家姓薛的人家里做事的,听说好像跟着新回来的小姐一起回来的。府里两个小姐都吵起来了呢!”

    “姓薛?城东?”少年人似乎有些惊讶。

    便在这时有人出声了:“薛这个姓可不多见,城东,又是姓薛的,应该只有一户吧!”

    “怀国公府。”早有好事的出声了,顺带得意的问少年人,“七安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少年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不过在众人看来却是默认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大门大户总有些这种奇怪的事情的。上回我家那货郎挑着货去城东卖,就看到有女人穿着中衣披头散发跑出来的。”

    “后来啊,从那屋子里跑出一堆人喊着‘夫人夫人’的就把人带回去了。出来的快,走的也快,一转眼的功夫,门前一个人都没有了,吓死人了。”

    “姓啥忘了,因为是后门,没写是哪家的,我家那货郎胆小,也不敢去问,怕被人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赶紧跑了。”

    “还有一家绕宅子一圈撒着纸钱的,这一家更不得了,不能说不能说。”妇人捂着唇不敢说话,惊慌的看着四周,对于这等爱闲聊说笑,有些长舌的妇人,几乎没有什么能吓到她的,她若是不肯说,那便是真的那一家的家世背景大到不敢乱讲了。

    众人大失所望,转头去看那个年少的阴阳先生,那少年却是一哂:“有这些怪事怎么不去寻阴阳司的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怪谈

    对啊,旁人请不起阴阳司的人,可城东这些富户应该不会请不起吧!

    众人议论纷纷。

    还有眼珠乱转的妇人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说道:“听说还有人家里养小鬼呢!别说出去啊!”在这里作出偷偷摸摸的样子?众人哄笑,“你别说了,大家都知道了。”

    “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有个卖鱼的人带着一身腥味凑了过来,挤了挤眼,比了个口型“青阳县主”,正要继续说下去。

    有人捏着鼻子向后退去:“卖鱼老赵,你又吃大蒜啊,真难闻!”

    “哈哈哈,就好那一口。”卖鱼老赵笑嘻嘻的说道,“大冬天的,早上吃了碗羊肉泡馍,吃了不少蒜。”

    “今天早上,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要吃鱼……”

    “不是说被关起来了嘛……”有人叫道,“还是下的圣旨思过,难道陛下的话也跟我们的话一样像放屁,放过就没了?”

    “关起来但是没说外面的人不准进去啊!”卖鱼老赵说着瞪了众人一眼,“还让不让我说了?”

    “诶诶,你说吧!”利索的吃着瓜子的妇人们皆认真的看了过来。

    众人都看着他,卖鱼老赵兴奋的看了过去,在看到坐在那里望过来甚至朝他点头致意的七安先生时,那种想要迫不及待说话的欲望更强了,是以一骨碌全说了出来。

    “我带了几尾鱼过去,你们道怎么回事,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坐在那里,周围吊了十个涂脂抹粉的小郎君,脱光衣服吊在那里。哟哟哟,我看出几个就是时常伴着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出行的,平日里趾高气昂的,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挥着鞭子乱甩打人,他们拍手叫好的那种。”卖鱼老赵说着一个哆嗦,“那场景看的我就害怕,一个个小郎君直挺挺的挂在那里,衣服也不穿,头发披散着,身上都发紫发青了,如果不是看到几个还在动还在求饶,我都以为挂了十个吊死鬼呢!”

    “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让我把鱼去了骨,切成一片一片披薄了放在那里,还让我留下来吃饭……”

    百姓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夹杂着一两声孩童、女子的尖叫声。

    “卖鱼老赵,别说了!把我家铁蛋吓哭了!”

    “吓哭就把孩子带回去!”有胆大的壮汉激动的抡起胳膊,“继续说啊!”

    “我哪敢啊,她突然发了脾气,我吓都快吓死了,不住地磕头,她突然凑过来,只是凑过来之后,大概就是被我这一口大蒜熏的,挥了挥手,让我走了。”卖鱼老赵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吓得赶紧跑了。”

    “你是说你这口臭大蒜把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都吓跑了?”有人大笑起来,“照这么说,长的磕碜,臭还能救人不成?”

    “不知道啊,就是怪吓人的。”

    “可能只是那个不行的人的女儿又想了新法子捉弄人呢!”有人感慨道,“她总喜欢作弄我等!”

    “思过之前不是还在街上捆了个钦天监的官员么?”

    “简直无法无天!”

    “做了坏事迟早有报应的!”众人说着这个话题很快散去了,又来了新的话题。

    长安城里总是不缺新鲜事的。

    “巴蜀之地的唐家挖出了一片上好的丹砂,上供来京。据说过两日就要进京了,”有人说道,“我家那口子在驿站帮忙打杂听说了。听说那丹砂跟血一样的颜色,能练出最好的丹药。”

    “你这说的好像还能练成长生不老不成?始皇帝都没练成的,不是以前的阴阳司已经辟谣了么,练不出长生不老这种丹药的。”

    “诶,不长生不老,吃了养养身体也好啊!诶,七安先生,听说你们阴阳先生对这种丹砂都很看重,是不是?”有人问道。

    坐在那里的少年人点了点头:“这个么?确实。很多阴阳术要借助朱砂,丹砂的话自然更好,不过重要的还是要看人。”

    “哦!”

    话题一转,百姓们继续唾沫横飞的聊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少年起身告辞。这一次,卫瑶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卖鱼老赵的鱼还不错,买了一条鱼。卖鱼老赵自然不肯收钱,当然,卫瑶卿还是给了。

    鱼是真的不错,她提着鱼走在街上时不时的与人点头致意,两畔的人也由相识变成了不相识,差不多了吧!卫瑶卿动了动脚步,准备闪身离去,却突然停了下来,猛地回头,向后望去。

    年轻的公子着素白的长袍站在那里,长袍的边角处还绣着精致的兰草,一根白玉长簪挽发而立。

    崔?卫瑶卿有些惊讶,随即释然,就如当年的她能学到上乘的武艺、厉害的阴阳术一样,这些世族的公子只要他愿意,很多东西便能学到最好的,不管是学识、手段还是武艺。

    不管是王栩还是崔皆有武艺傍身。君子六艺有射御两科,文人并非都是弱不禁风之辈,王家的子弟如此,崔家的子弟亦如此。

    “公子,请问寻我有何事?”卫瑶卿转身,提着鱼看着他。她一时心血来潮,想带一条鱼回去,但眼下,就算动用奇门遁甲之术,她这手里的鱼和身上沾上的鱼的腥味便跑不掉了。

    易容逃遁之术可从来不是简简单单变一张脸这么简单,身材高矮胖瘦,习性,声音乃至身上的味道都需要变换,她也不敢说自己做到最好,但是比一般人总要好上不少的。

    既然逃不掉,那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比较好。

    崔看着她,抄手行了一礼:“七安先生。”

    “想同先生聊一聊。”

    卫瑶卿提着鱼看了看四周:“天色已晚还不曾用饭。”

    ……

    她提着一条鱼跟在崔的身后,眼下已到了黄天道最繁华的地方,左边是百胜楼,右边是会仙阁。

    前头的崔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他:“先生要往哪一边?”

    靠在门口揽客的王会仙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崔的身影,毕竟会仙阁可是有崔家干股的,而且崔也是崔家能主事的那个,眼看崔跟一个少年人在那里说话,王会仙就忍不住往这边看来。

    那少年人却突然间抬头,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又收了回去。

    王会仙笑意凝滞在脸上,眉头一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

    而后那少年人笑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跟着崔去了一旁的百胜楼。

    王会仙脸上迎客的笑容却有些干巴巴的,她没有听到少年的声音,却也看懂了少年的口型,

    他说:“去百胜楼!”

    吃个饭还把老娘吓一跳!王会仙翻了个白眼,摇着扇子看着来往的嫖客,笑容也自然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人不来捣乱就好,至于旁的,关她什么事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闲谈

    眼下正是百胜楼客流最大的时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跑堂的小伙计在门口候着新客。百胜楼的酒食可不便宜,所以来往多非富即贵。

    又来了两个少年人呢,小伙计眼前一亮,前头那个身上的衣袍看着并不显眼,然而细节处如此细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够穿得起的,后面那个虽衣着普通,却泠泠而立。这两个,估摸着是哪家高门大族里的公子吧!常年在外迎客的小伙计早练就了一双毒眼,看人很准。

    而这两人也没有令他失望,过来开口就要了一间包厢。这也没什么问题,直到伙计看到后头那年纪小一些的少年公子手上拎着的鱼,拿草绳拴着拎在手里。上酒楼,而且是百胜楼这种地方带条鱼?

    小伙计尴尬的笑了笑,引人走入包厢之后便开口了:“这位公子,您的鱼要小的先替您收好么?”

    吃完饭回去也没有必要带回去了,下次再找卖鱼老赵吧!卫瑶卿心道,是以将鱼递了过来:“那把这条鱼炖汤吧!”

    啊?来百胜楼自带着食材?小伙计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待那少年再说了一遍,小伙计才尴尬的开口了:“公子您可能不知道我们百胜楼的规矩,也不知道我们百胜楼后头也是有人的,你这是闹事……”

    “我是崔。”对面的公子出声了,将身上的腰牌递了过来,“这是崔家的手令,照他说的去做吧!”

    崔九郎啊,跑堂的小伙计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头,到底不敢得罪崔家,更何况举手之劳而已,小伙计变通的很快,提着鱼便下去了。

    “九公子不怕担上以势压人的名头?”对面的少年人眉头微微上挑,似是惊讶又似是在打趣。

    “这些只是小事,偶尔为之,相信很多人都很乐意卖我崔家一个面子的。”崔说道,“七安先生,我先干为敬。”少年抬手举杯一饮而尽。

    卫瑶卿也抬了抬手,一杯酒下肚,她并非不胜酒力的弱女子,相反还是能喝不少酒的。

    包厢里摆了两个香炉,崔身边一个,她身边也有一个。

    她抬手拨了拨香炉里的两个香球,看向对面的崔:“九公子,听闻今日崔家宴客,你不在场?怎么想到出来寻某这个闲人吃饭的?”

    崔将桌上干果碟往中间推了推:“先生大才,久仰已久,一直想寻个时间能与先生聊聊。”

    “如此啊,”对面的少年人向一旁的窗边望去,口中却道,“九公子有什么想问,直言便好。”

    百胜楼在临街的一面开了个窗口,专门卖新鲜做的和果子,卖相好,又味美,甜而不腻,不少人都喜欢。

    眼下就有一队人排着队在等和果子。卫瑶卿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头青丝仿若雪染的裴宗之正在认认真真的排队,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吃了一半。他长得极为出色,偏偏举动彷佛稚童一般,路过的行人纷纷向他望去,他还在浑然不觉,手里攥着银两,伸长脖子在看那一个个做好的和果子。

    看了会儿,卫瑶卿便收回了目光,看向对面的崔。

    “先生大才,想与先生一谈已很久了,只是临到近前,却又突然不知从何说起。”崔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先生才能初起,便注意到了,先生将心中所言说的分毫不差,不管是算到的还是看破的,皆非凡人。”

    对面的少年含笑看着他,笑容温和平静,似乎在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科举三甲入朝,先生未指点之前,想来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回竟然是文书翰先我与王栩一步。这一局先生赢了。”

    “不是我赢了,这个办法你们不是想不到,而是只适合孤臣来做,你与王栩这等出身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少年神色仍然平静。

    “先生与卫六小姐接触,想必也知晓我崔家与卫家的事情了吧!”崔握着酒杯神色平静,“虽然知晓先生不是普通人,或许早知道了,但还是想辨驳一二。”

    少年点了点头:“我知。”

    “对于卫六小姐,也从未憎恶,也知晓六小姐并非普通闺阁女子。但此事,到底是要向六小姐说一声抱歉了。”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原主,甚至没有原主被青阳县主误伤致死,她也不会还魂归来。但是替原主去原谅什么人,她也没有资格。在旁观者看来崔卫两家的事情,一开始便是卫烈不甘一辈子寂寂无名,无法出头,自荐成崔家家臣,崔家呢,只是见他确有几分才能,给了这个机会而已。对于崔家,也按照原先的约定给了卫烈这个机会,而后说来,虽然身契捏在崔家手里,但不管是出于不在意还是旁的缘故,崔家确实不曾让卫家履行任何家臣需要履行的事情,这样看来一直到最后,甚至那个婚约在手,崔家对于卫家都是多有照看的。唯独只有原主,莫名其妙的送了命。这大概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莫名的想到了这个不恰当的比喻,她自嘲的笑了笑,她也没有资格去说到底哪家欠了哪家。对于她来讲,她不欠崔家,崔家婚事的取消是她用与王老太爷间的交易换取的。她欠的是卫家,欠的是那个死去早已往生的女孩子,这一家皆是良善之辈,所以她会照顾这一家人,她有自己要做的事,但也总希望他们能过的舒心。

    那个外表形如美玉的少年公子也不在意她的不出声,继续道:“先生博学,涉猎甚广,甚佩服。”

    是真的不在意,就如她最先认为的一样。这个她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少年公子大抵是最适应那等高门大族的公子吧,于国子监求学,才华为人称道,而后科举入仕,博探花郎的美名。然而这些品行美名的背后并不能算是一个绝对的善人,甚至这个人也从不掩饰,就如今日以势压人一般。

    对于这样的人,她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甚至利益相通,合作也并无不可,而且她知道这样的人往往能活的最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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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放个书友群号:215715120,欢迎大家进群玩耍天赐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赐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赐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