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拦人
难得的落了一夜的春雨,五度关这地方终年雨水并不多,又是春雨,方唯身着甲胄,脸上蒙着药草熏过的汗巾在五度关城头上巡逻。
虽然城里有疫情的消息并没有瞒住,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次的疫情虽说来的突然,但传染性并没有那么可怕,死去的百姓也是寥寥无几。
就算染上疫情的,虽然症状可怖,却杂七杂八的药吊着,都还撑着一口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因着人还活着,纵使忧愁,但看到这难得的春雨,百姓还是忍不住庆祝了起来,虽说不敢大庆祝,但来往百姓脸上的笑意,与大声说话在路边水塘前玩耍的孩子,都预示了百姓对这场春雨的喜爱。
春雨贵如油啊!虽然有疫情,但是因为隔离措施做得好,又几乎没死什么人,所以城里除了戒备森严,人人脸上蒙着熏过药草的汗巾之外,并无多少不同。
这就是五度关了,它是兵家要塞之一,但是没有仗打的时候,不管是土地还是各种物资都匮乏不丰盛,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什么权贵在这里长住。
普通百姓没有这么金贵,所以城中气氛并不紧张。方唯可以想象,疫情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京城,那当真是动辄就要丢掉性命的事情。
感慨了一番,难得的静默下来伤春悲秋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骚动声。
他探出头去,似乎是什么人在底下同他的官兵们争吵起来了,他执意要出城。
“怎么回事啊?”方唯脸色不善的匆匆走下城头。
那是个粗布短衫,衣服脏兮兮灰不溜秋,身后背着个斗笠的瘦小老人,正操着一口也不知道哪地的方言在说话。
虽然口音重了点,但神奇的是他居然也听出个大概来了。
“放我出城,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老人其貌不扬,态度却十分坚决,“我要出城,把我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啥?”
“你这老农!”被他纠缠的官兵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你有没有染上疫情?现在全城禁严。”
“回去回去,别在这闹。”
“我不是种地的。”老人解释道,“我才进的城,不会染上什么疫情的,快些让我出去,我有急事,担待了你们担当不起!”
“担当不起?”官兵嘲讽的怪笑了两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以为你是谁?还担当不起?有陛下的圣令么?有圣旨么?回去回去!”
“要不是看你年纪一大把,我们可不会这么客气!”
“你们这小娃娃……”老人摸了摸腰间,摊了摊手,“没有什么圣令,至于我自己的手令,出门急忘记带了,通融一下行不行!”
“不行不行,走走走!”官兵没了忍下去的脾气,挥手驱赶。
“不是,我说的是真的啊!”老人急了,“我真的是忘了带手令。”
“你这老农,吹什么牛,快走……”
正驱逐老农的官兵话说到一半,看到向这边过来的方唯,连忙转身向他问礼:“将军!”
方唯一张脸蒙在汗巾后微微点头,正准备离开,熟料那个与官兵纠缠不清的老农竟然朝他望了过来。
“喂,那小娃娃!”
“你他娘的才是小娃娃呢!”方唯眼皮跳了跳,隐隐有暴起的冲动,“老子都四十多岁了!”
这老头老眼昏花了吧,他四十多了,平日里也没有那等长安权贵注重保养养生,糙汉子本就不靠脸吃饭,一张脸就算说不上显老,也绝对说不上年轻的。
小娃娃?他方唯过了十五岁就再也没有被这么叫过了。
“跟老夫比,就是小娃娃啊!”那老人向他凑了过来,一张干瘦的脸挤出了一个自认慈祥的笑容,脸皮挤在一起,如菊花般绽放。
“老头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呢!”老人“哈哈”笑了两声,朝他招手,“来来来!”
来你个头啊!我方唯好歹也算个英雄,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凭什么来啊!
方唯脸色不善,却管不住自己的脚,向他走了过去,拉长了一张脸,不过因为那张脸被蒙在汗巾后看不到,亦或者这老头一把年纪没白活,这么多年历练出了一把厚脸皮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方唯恶狠狠的开口了,说话粗鲁,凶神恶煞。
对于他这般恶劣的模样,老头毫不在意,反而笑呵呵的道了一句:“爽快!”
方唯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人脸皮厚了,天下横行啊!
“我要去你家。”老头笑道,还伸手推了推他,“快带我去!”
方唯再也忍不住,抬手把他掀翻在地:“你他娘的当老子方唯是什么人?一个两个的,孩子欺负我,现在连老头都欺负我,我看起来很弱么?”
“总兵府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方唯抬手,他今天能忍到这样已经算是奇迹了,眼下是再也忍不住了:“来人,把这老头给我轰走!碰瓷老子来赔就是了!”
被掀翻在地的老头并没有碰瓷,而是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看起来身体还挺硬朗的,口中嘀咕着:“好大的力气,好暴的脾气!我看你额头上冒了几个痘,一看就是火气太大,阴阳不调……”
“你他娘的阴阳不调……”
“方总兵!”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喊道,“快住手!”
还住手?手扬到一半的方唯气冲冲的看去,却被远远赶来的几个人吓得手不由一顿:这……还真是巧啊!刚抱怨完老头欺负他,前几天欺负他吓他的几个孩子过来了。
在这几个人面前一向反应慢半拍的方唯终于意识到了:这个老头和那几个孩子是一伙的。
搞了半天合伙欺负他!方唯一张脸煞气腾腾,却因为蒙着汗巾,无人感受得到。
“快住手!”走在最前面的是王家那个整天摇扇子的公子哥,他大步而来,还用手压了压因为跑得太快而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方总兵,这是祖父从长安请来的大夫!”
那笑的一脸菊花开的老者凑近他朝他乐呵呵的笑着:“老头子我是个大夫!”
“真是人不可貌相,”方唯撇了撇嘴:谁知道这老大夫身上没有半点大夫的样子,黑不溜秋的,跟个老农似的。
那老头开口道:“老夫孙思景,出门急,忘带手令了。”
啥?孙思景?方唯愣在了原地。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胆
这个老农就是药王孙思景?方唯看的一愣一愣的。真正见过药王的人并不多,因为即使他作为阴阳司擅长符医的五位天师之一,却很少出现在阴阳司中,见过的也寥寥无几。
如此常年不见踪影,却依然能位列五位天师之一的也只此一人,长安权贵见到他都要老老实实的喊一声“孙公”。
不过,也正是因为常年不见踪影,民间对他的相貌描述可谓千奇百怪。不过因着他身上的传奇多数都说是白胡子飘飘、儒雅极有名医气质的老者。总之跟眼前这个绝对不一样。
但方唯知道,崔和王栩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也就是说,这是真的药王孙思景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传的神乎其技,就连王孙公子生病都不一定请得到的药王孙思景会出现在这里?方唯再一次开窍了:他这是又被人套路了。
不过有药王在,方唯看了眼隔离下的城池,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蒙面的汗巾:这个东西大概很快就能摘掉了吧!
药王孙思景是为疫情而来,但是在研究疫情之前,有两个人,却不得不看。
一位是太后,一位是太子。
一带着药王孙思景进了总兵府,方唯就要匆匆忙忙的安排药王去为两位贵人诊治,却才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看病也要心力的嘛,老夫一路赶路赶得急,还没来得及休息,先让老夫休息休息,明日再说。”孙思景说着摆了摆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一路没洗澡了,都快臭了。”
“可是……”方唯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那是天家的贵人,贵人身子不好,你不先去给两位贵人诊治,反而先跑去睡觉?
真是……如此狂妄!
方唯只觉得这些天简直大开眼界,他以为小孩子好欺负,那一个个的却将他吓了一跳;他以为只有武将才狂妄,却发现文臣还有阴阳司的天师狂妄起来,他方唯根本追不上。
“放心,太后和太子若是能治,这一天的功夫,老夫能追的回来。”孙思景鼻头似乎有些发痒,揉着鼻子说道,后半句没有说,但是在场的,就连方唯都听明白了。
若是不能治,也不在乎这一天了。这一句当然是大逆不道的,即便孙思景没有说全,方唯也当即变了脸色,人都瑟缩了起来,脸色惶惶。
倒是一旁的几个文臣神色如常,方唯强自镇定下来之后,感慨不已:如此衬托之下,他都显得胆小如鼠了。
不过嘟囔归嘟囔,方唯什么都不敢说,而且还要将这句话烂在肚子里,一则孙思景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二则即便他嚷嚷了被有心人听了去,那该如何?这里一共就他们几个人,此事传出去,他也害怕崔王两家秋后算账啊!
方唯越想越愁,也是头一回觉得他这个贤妃亲哥哥过得也不如何舒坦。
一晃到了晚间时候,方唯皱着眉看着面前来回奔走的小厮,看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今天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没见到一个婢女,是集体偷懒了么?”
一旁的总管哪敢怠慢,连忙回道:“回将军的话,婢女被孙公要走了。”
方唯瞪着一双虎目,有些不敢置信:“你方才说什么?”
总管连忙又重复了一遍:“剩下来的婢女被孙公要走了。”
偌大的总兵府本来婢女数量就不算多,而且都是些粗婢,想想那些粗婢,看惯了精细婢女的贵人们也看不上,就譬如从长安来的崔和王栩,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婢女。
但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太后,一个药王,直接将他府里的婢女瓜分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府里的婢女有多么特别呢!眼下大概厨房做菜的厨娘之外,其余婢女都被叫走了吧!
还真是贵人怪毛病多!方唯看了几眼满目的小厮,叹了口气。
……
……
第二日一早就去请了孙思景。他去的极早,可偏偏孙思景很磨蹭,都快到巳时了,才悠悠过去。方唯有些紧张,思及延禧太后来的第一日就将他骂了一顿,这些时日,虽说杂事都是府中的总管在做,但也有所耳闻,延禧太后不太好伺候。眼下这么晚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将孙公骂一顿。他可是听说孙公脾气也不小啊!有时候连陛下的脸面都会下,到时候两个人对上该怎么办?
“瞎紧张什么?”出声的是崔,他瞟了方唯一眼,眼皮微微抬了抬:“你的脸上就差写着‘紧张’二字了,没事瞎紧张什么?”
那可是太后啊!能不紧张么?方唯欲哭无泪,短短的这些时日,府里的来客快将他嫌弃个遍了。
让延禧太后等了那么久,原本方唯想象中太后大发雷霆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自己府中那几个粗婢学着不伦不类的欠身礼,掐着嗓子,带了几分讨好。
“是孙公来了么?太后等您多时了,快些进去吧!”粗婢的态度代表了太后的态度,可见太后并没有半点不悦。
所以他小心伺候着反而挨骂,孙公这般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让太后等了那么久,反而被如此尊重。方唯啧了啧嘴,有些不是滋味。
再看着那些俯首站着,偏偏是些粗婢,偏偏要学精细婢女的做派,方唯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等到贵人们一走,想想府里的婢女们都是这番做派,他都有些受不了。
崔和王栩并没有进去,而是同他一道在外候着。孙公进去了没多久就出来了,还是那个婢女掐着嗓子送了出来。
方唯眼珠转了转,崔和王栩没问,他……他也不敢问,孙公也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直接去了太子那里。
比起太后那边的怪异,太子这里虽然人少了些,但要好上不少了,还是那个卫监正站在门外,公主和太子在里头,这一次,孙公却在里头呆了很久,而后快到晌午了,才探出头来,对他说道:“喂,那个小娃娃,老头子有些饿了,去给老头子准备一桌好菜好饭,老头子过会儿就来。”
被叫“小娃娃”的方唯无奈的应声离去了。
待方唯离开之后,眼前四下没有旁人了,孙公才给了个眼色,看向门外的几个人,尤其在看到卫瑶卿时顿了顿:“一起进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厉害
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床帐被拉了起来,孙思景并没有伸手去拉开床帐,只是在一旁坐了下来,还招呼大家:“你们也坐吧!”
“公主殿下,”孙思景沉默了半晌开口了,“那些人是不是用太子的血来养蛊虫了?”
安乐公主垂下头来,半晌之后,点了点头:“是。”阶下囚怎么会有好待遇?曾经遭遇过的一切总会留下痕迹的。
“那就是了。”孙思景揉了揉手,叹了口气,“原本南疆的苗人养蛊用的是天地所生万物之毒,说到底还是天地间生出来的东西;但是这养蛊的手段到了刘家人的手里就变了,他们擅长阴阳术,用阴阳术的手段来养蛊,这种手段所需要的血,可不止是血,还有人的精气神。说的有些空,总的来说,就是太子原本国之储君,厉害一些的阴阳术士能看到他头上有龙气护体,也是刘家人用阴阳术手段养蛊最好的养份。眼下太子被吸走了精气神,这不是用符医或者各种医术的手段能解的。”
“所以?”安乐公主眼圈红了,方才孙公在那边盯着兄长一言不发,她就察觉到了什么。如今孙公直言,却真真是打破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
孙思景没有回应,也没有出声安抚安乐公主,只是目光转向场中的一个女孩子:“我记得你哦,”他老脸一笑,“那时候老夫问你要不要跟我学符医?你拒绝了。”
卫瑶卿点头,目光坦然:“多谢孙公厚爱,然而小女实则没有那么多气力再去研习符医了,若是单单只为应付孙公所学,那也是对孙公的不尊重。”
孙思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错不错。”
而后就没有与她多说了,只是看向安乐公主:“时间拖不得,若想让陛下看到太子最后一面,便速速回长安吧!”
“可是疫情……”
孙思景闻言“哈哈”笑了:“老夫进城就摸进去注意了,浑水摸鱼才容易看到真相。这应该不是疫情,是有人下的毒。”
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孙思景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就是下的毒,所以不必担心,毒的症状与疫情很像,待老夫配出解药,你们就速速走吧!”
不是疫情啊,众人轻舒了一口气。卫瑶卿看向一旁的崔和王栩:就知道崔王两家舍不得培养出的两个如此优秀的后辈。一早就料到有所后招,没有孙公便是这后招。
孙公亲自所言,自然无人不信。安乐公主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眉头皱的更紧了:“就是说此事一定是人为的了?”
只有人下了毒,才会有所谓的“疫情”,这一场精心策划,敌方全然不露面的阻止。若非来的是孙公,又有多少大夫看的出来。
一心只拿防疫情的方法来治这个毒,能治得好才怪。
敌人狡猾,悄悄露出了一个头,却带着一层面具,隔着很远,躲在暗处,看他们焦急、害怕、惶惶却又无可奈何。
安乐公主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有些不甘心,但是现在确实没有时间让他们逗留在这里了,他们要速速回长安,而背后的人,一定还会现身的。
但是怎么可能不在意,知道有人躲在暗处,静静蛰伏着,等待着对自己出手,却偏偏明知如此,还不能把他揪出来,这种感觉,让人恨的牙痒痒的。
“孙公说得对,我们该及时离开。”一旁的卫瑶卿开口附和。
安乐公主压下心头的怒意,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不能再拖,必须要让兄长回长安见到父皇,只能暂且忍下。
孙思景的解药配的比他们想象的更要快,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延禧太后催促着,开始整装准备离开。
方唯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站了片刻之后被一旁的王栩推了推:“方总兵不如提前同城门处的人打个招呼,这样一会儿太后他们离开时也有个照应。”
方唯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转身离去。
“方总兵看着挺老实的。”王栩目送着方唯离去的背影感慨了一句,当然只是看着,事实到底如何,不长久了解一番是不能下结论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再往前走,过了五度关就是关东了,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大抵也就半个月的路程。”面前的少女正在同安乐公主说话,似是安抚。
看不出来,她还挺照顾安乐公主的,虽然公主的年岁其实比她要大一些。看方才她说一句,安乐公主便点头了,足可见公主对她的信任。所以说,她若是愿意,能博得大部分人的好感。
马车、人、备足的水和干粮,入了关东之后,就是大路了,关东守军不必再拜会了,因为那需要绕路了,这一关绕过去并不刻意,过了关东就是关中,也是五城兵马中最靠近长安的一支了,关中军将领黄小将军昔年在长安城时,她还曾见到过,想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东西备好了,贵人们也进了马车,卫瑶卿才看向崔和王栩:“你们一起走么?”
“得晚两天。”王栩正想说话,崔先他一步开口了,“甘州府的官文在路上,我们现在不能离开。”
虽然是为此事出的长安,但遇到他们时,正遇到了案子,还是行刺皇亲的大案,他们既然接下来了,就想过后果。
也不是当真要他们一起走,就是客气客气。卫瑶卿爬上了马车,拴住缰绳:“我以为你们告假离京是为了我们呢,原来是为了案子。”
“我们不是告假。”王栩摸了摸袖子,从袖中摸出一道圣旨,“我们此次离京是行钦差之事,只是恰巧经过了五度关而已。”
还行钦差之事?卫瑶卿摇了摇头,没有说破,倒是支着下巴有些惊讶:“如此说来,这还是陛下授意的?”
王栩点头,却看到女孩子突然站了起来,人转向长安方向,在马车上遥遥一拜:“陛下圣明!”
这马屁拍的,王栩觉得自己嘴角有些抽搐。
看着少女驾着马车出了府,王栩和崔对视了一眼。虽然方才那一句“陛下圣明”有溜须拍马的嫌疑,但还真没错,明宗帝不是昏君,但喜欢忍,所以以往政绩只能算是无功无过,甚至还干出过蠢事来。
但这一回,仿佛一层又一层,环环相连,彼此接应,就连他们离京的时间都已经算的恰到好处了。王栩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祖父很厉害,也很果断,当即就让他们离京,并请来了旨意。一切仿佛都是祖父他们的手笔,但现在想起来,祖父请旨“小辈需要历练”,陛下没有任何怀疑就下了圣旨,果断的有些不科学,更似在等候他们开口,而后一切顺理成章。
所以这一局到底是他们世族算计了陛下还是陛下算计了他们?王栩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陛下有如此厉害?若是有这么厉害,又怎会被陈善压制这么多年,以致于拖到现在?
第四百三十八章 露面
这次没有再蒙着面巾,方唯知道这是毒,药王孙思景会留在这里,帮忙解毒。
不过一日的功夫,昨天,他误把药王当老农,险些擒了。今日,药王就指出了疫情的根源。所以,那么厉害啊,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不是疫情,是毒啊!
方唯感慨了两声,猛然回过神来:不对,看都不看就知道是毒?恐怕大罗神仙都做不到嘛!这老头子……不,药王在诳他,分明是早就进了城,明白了起因才出的城。
真是……老谋奸诈!方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一个词,看城中神色倦怠疲懒的百姓,春日,本该万物复苏,但他一眼望去,五度关之内却光溜溜的一片。
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百姓都如此疲懒,疫情都不能调动他们紧张的情绪,这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什么?方唯抬头望天,一晃,他也在五度关这里呆了好多年了呢!
……
晒得人疲懒的天似乎暗了下来,天空乌云密布,是又要下雨了么?方唯抬头,诧异的看向天空,乌云聚集,对于雨水稀少的五度关附近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狂风四起,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天更黑了,愈发的黑暗,仿佛有人在上头泼了一团墨,迅速的散开。
我勒个去,这什么状况?方唯张大嘴巴吃惊着看着泼墨似的天空,终于伸手指向天空,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跟半夜似的:“下大雨前乌云密布有那么黑么?”
一旁的官兵同样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却还努力回应着:“应该没有吧!”
“那这是什么状况?”
方唯眯着眼睛,抬手遮了遮眼,耳尖却动了动:“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号角声?”有人应声道。
方唯反手就是一个嘴巴子:“你他妈的号角声!”乱说什么呢?方唯摸着自己跳动的有些不规律的心,紧张了起来,什么时候才有号角声?这五度关乃兵家要塞,有敌兵要攻过来的时候。
但不管什么时候,要攻打五度关,总要先打通别的地方,譬如,西南若是起兵,率先动的应该是肃州府。肃州总兵林萧和也算个狠角色,不可能被人瞬间拿下城池,势如破竹而来的。
所以……不应该吧!
但是耳边的号角声还在响着,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马蹄声,行军作战的提步声。
声音越来越响,甚至还有百姓的惊呼。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有人在过来,向着这边过来!”
“好多的人!”
……
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方唯睁开了眼,伸手去拿挂在腰间的号角,放到唇边,吹响了。
这是自己人的号角,整装待命了!
一口气吹响了号角,方唯才用手挡着脸睁开了眼。
不是错觉,真的不是错觉,无数的官兵向着这边而来,身上的衣物甲胄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大队大队行军而来,声音虽响,脚下却没有任何震动。
他们身着甲胄,但这甲胄的样式,方唯却努力回想了一遍,从未见过,不属于大楚任何一支军队。
“你们特么是哪来的?再靠近格杀勿论!”方唯大吼。
这些官兵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继续前行,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一样。
“放箭!”黑漆漆的,唯有城头的火把来照明,根本看不真切,但方唯粗粗一扫,没有看到任何旗帜,没有执旗的将领。
箭头浇上了油点火,射向那群官兵中,射中一个,倒一个,但余下的官兵却兀自还在往前走着。
莫名其妙,诡异的让人害怕。
“放……放箭!”方唯只觉得自己舌头打结了,仿佛出自本能的畏惧。
“将军!”城头的官兵双手发抖,尤其是射箭的官兵,一个个都脸色惨白,连手里的弓箭都拿不稳了。
“哆哆嗦嗦干什么?”方唯怒吼,以此来演示内心的惶恐害怕,“还不快干掉他们!”
“干不掉啊!”有官兵带着哭腔出声了,五大三粗的儿郎,平日里高大威武的官兵跟个孩子一样在哭,“那……那个不是人啊!”
“啥玩意儿?不是人?”方唯回头,一脚把那个没出息哭哭啼啼的官兵踹到一旁,伸手点燃了箭头上的火油,射了出去,箭如流星般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的射中了最前方的那个人。
昏黄的火光中,方唯看清楚了,脸色青白,蒙着一层死气的官兵们目光直视前方,射中了一个,那个人在原地自燃了起来,身边别的官兵仿佛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着。
真是……怎么看……怎么像死人,不像活物啊!
方唯哆哆嗦嗦的抓着砖石站在城墙上,看着那群人靠近:“别……别过来!快关门!”
那群死人一样的官兵走到城墙下开始撞门,疯一样的撞门,还有人走到城墙头,徒手开始爬起了城墙,居然还是爬城墙的高手。
方唯看着那慢慢爬上来的官兵,火光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抬头,带着死气,直勾勾的看着他。
“啊!”方唯尖叫一声,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眼泪唰唰地往下掉:吓死人了啊!救命啊!这东西不是人!
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刹那间的亮光,照亮了城头附近爬着墙带着死气的官兵,方唯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他敢跟人横,哪敢跟这些东西横啊!
……
才出府没多久,天就黑了,狂风四起,不是暴雨前的模样,因为这天黑的有些可怕,就像无光无月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发生什么事了?”安乐公主的声音带了几分慌张传来。
“没事。”卫瑶卿道,淡淡的声音却让马车里的几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伸手,黑暗之中仿佛看得清一般,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包裹,拿了出来。
“别慌,很快就过去了。”
安乐公主应了一声,抓紧了兄长的手,微微发颤。
隔了那么一段距离,她也能清晰的闻到空中飘来的味道。
阴气,寒冷冰凉入骨,从地底爬出来的味道,是阴兵,而且数量还不少。
所以,那个用下毒伪装成疫情阻止他们上前,那个清楚的知道太子身体状况的人,终于露面了啊!
第四百三十九章 闭眼
天地惶惶,狂风肆虐。
这种时候,她却很不应景的想起了一些事情。
在大楚,不,前朝精通阴阳术的刘姓皇族之前的朝代,还没有天师这个说法,民间把他们这些自幼精通阴阳术的人,称为阴阳术士、阴阳先生。
他们活跃于民间的奇人异士传闻之中。纵然传闻不少,而阴阳术士又稀少,却始终不得天子帝王的重用。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情,看起来令人太过害怕,呼风唤雨,仿佛远非寻常人所能比的。
天子也惧怕这种仿佛天生受上天垂青厚爱的人。更可怕的是呼风唤雨,仿佛无所不能的阴阳术士,很容易引起教化不明的百姓盲目的追随。
所以天子会压制,压制阴阳术士,因而很多年,阴阳术士都只在民间活跃,举块幡布,走街串巷,朝堂之事,仿佛与他们相隔甚远。
阴阳十三科中也有一些险些颠覆了朝代的手段,所以为历代天子帝王所忌惮。譬如巫蛊之术,这些都是帝王们最害怕的东西。如此很有可能影响到帝王的统治,又怎么可能为帝王所容?
术士乱,则国乱。在前朝刘姓皇族以前,这个说法深入人心。不管是民间野史,还是正史,都有所提及。
但从前朝刘姓皇族夺得天下以后,因为他们一族本以阴阳术起家,所以反而开始重新审视起了阴阳术士,阴阳术士的地位得以改善,这种改善或许可以说是刘姓皇族的自傲,他们深信,这世间的阴阳术士,没有哪一个能撼动他们刘家于阴阳术上的造诣。
刘家倒了,却并没有完全被屠尽一族,而是逃到了南疆,借用天险躲过了一劫。自此以后,阴阳术士得到重用,也出现了阴阳司与天师,与刘家互相抗衡。
因为那样的手段唯有以术治术。
阴兵,是一种非常厉害的阴阳术手段,需要极其厉害的阴阳术士才能操控。数以万计莫名其妙出现的阴兵,该把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的五度关守兵吓坏了吧!
若说多厉害,真要硬拼,这些阴兵恐怕并不足以造成大患,但是关键在于,从来没遇到过。
主将会害怕,官兵也会害怕,因为不知道啊,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从某些方面来说,术士生出异心,确实很可怕。
术士乱,则国乱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来也可笑,阴阳术士有如今的地位,还要感谢刘姓皇族的出现。再往深的,她现在不敢想,譬如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无法屠尽刘姓皇族,又譬如天险固然厉害,明宗帝处处受制暂且不提,先前四百年总有帝王有余力尽力对付南疆刘姓皇族吧,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依然毫无所获?
很多事,她都不敢再深想,甚至他们张家出过一十三位大天师,难道当真要拖到今朝再来做这件事么?祖父纯善,那张家先祖们呢?又是些什么样的人?答案她不知道,因为她不会知道故去的人是如何的。阴阳术士,一阴一阳,此生彼长,互相牵制。相信没有人会比阴阳术士更精通牵制之道了。
将脑中不该想的甩到脑后,她伸手覆向身后的包裹,虽然反手取物,却依然能快很准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
“发生什么事了?”有声音在一旁响起,暗夜里提了一盏灯,白日里衣着打扮无一不精的两个世族公子提着一盏灯,站在一旁。
卫瑶卿陡然生出了一片冷汗,这种时候怔神,身边来了人她居然毫无察觉,还好来的是崔王栩,若是别人呢?
“你们怎么出来了?”覆到背后的手顿了一顿。
两个人被狂风吹得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王栩开口道:“这种情形,自然是要出来看看的。”顿了一顿,他又问,“是很厉害的阴阳术士么?”
卫瑶卿点头:“对啊,很厉害,非常厉害。”
崔以袖遮面:“疫情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个人做的?”
少女点头:“不错。药王还在府里,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王栩应声:“老人家都吓坏了,看到这个状况就变了脸色,躲在屋里,锁上了门,还拉了只黑狗要取黑狗血,所以就我们两个出来了。”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你们去马车后面呆着,稍稍挡一挡风。”女孩子眼疾手快手里抓出一把符贴在马车周围,又在两人额头之上贴了两张。
看起来甚是滑稽,但谁都没有拿下来,王栩只隔着符纸问她:“比……上次你离京的时候还厉害么?”
黑暗里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声:“丑一回去说的?”
“是啊。”虽说有些害怕,少年公子声音里却明显多了几分兴奋,“连丑一都被吓到了,可见当真有些吓人,这一次有上一次那么可怕么?”
手里的灯笼被她拿了过去,光明被夺,两人立时手无足措了起来,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紧张:“这……”
“没事,站在这里不会有事的,”灯光昏黄,少女仰起头来,脚下细长的影子在灯光中摇摇晃晃,而且仿佛那一刹那,风更大了,有什么声音过来了一般。
整齐划一,似是有不少官兵在行军的声音。
马车里有些响动,安乐公主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是方总兵的人么?”
“不是,公主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站在原地的两个年轻公子并没有马车的遮掩,更能清晰的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人向这边行来了,而且有股很难闻的味道,似是腐土的腥味。
“可以闭上眼睛。”她没来由的来了一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神色冷凝。
但眼前这两个世族中第一等的优秀子弟并不是那等会乖乖承受的人,很多时候他们会思考,会亲眼看一看,再做决定,因为他们是聪明人。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看了。
少女此时离他们有些远了,黑乎乎的看不清自己周围,只感觉似乎有军队在穿行。但能看到提着一盏灯的少女的周围,那边有光明,看的很清楚。
身上背了只包袱,包袱里斜着一把伞,身上两肩与头顶的三盏阳火都点燃了,她拿着灯笼,走的很慢,周围的情形也在那盏昏黄灯光的跳跃中看清楚了。
那是很多的官兵,甲胄并非大楚样式,而是前朝,也不一定是前朝,很可能是更前的朝代的甲胄,那些人走起路来仿佛足不点地,脚下大地没有任何震颤,却偏偏能听到行军的脚步声,那一点昏黄的灯光还能依稀照出一些官兵的脸,脸色青白蒙着一层死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形如鬼魅。
这场面,真是毕生难忘!
所以,自己就被这些怪东西包围着,崔和王栩任命的闭上了眼睛。
第四百四十章 脾气
仿佛,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但其实距离上一次如此行事,行于阴兵百鬼中,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却偏偏让她生出了仿如隔世的感觉。
所以,家族覆灭之后,她大概当真是度日如年吧!她伸手略了略额头的碎发。
但与那时候相比,她已经换了一具身体,从前那具为人鬼神所忌惮和眼馋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卫瑶卿这具身体有一双阴阳眼,练武的底子不错,除此之外,与旁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她需点燃身上的三盏阳火,才能一道行走。
她并没有杀这些阴兵的打算,本也就是为人操控,就算杀了一批,背后那个人还能再操控另一批,所以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背后捣鬼的人。
所以一起走吧,没有原先天生道骨的资质,与这些阴兵一起走,其实并不舒服,阴腐的气息涌来,真是不好受呢!当年她不需要克服这些问题,因为她不是寻常阴阳术士,在阴阳术士这群人中,她是特殊的存在,天生如此啊!除了祖父,就连兄弟姐妹对她都是客气疏离带着畏惧的。
没办法,人家天生厉害,一出生就站到了阴阳术士的顶端。她不止一次听族中兄弟姐妹,外头的阴阳术士说过。那些人说这些话时夹杂着羡慕不平而又无可奈何。当然,她的性子不会去管旁人舒不舒服,一切随心,我未对你们做什么,你们心里膈应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者说来这些人也只敢膈应,有谁敢走到她面前说这样的话?所以都是背后说话而已,她就当作没听见也无妨。
那时候不觉得,眼下等真正做回普通的阴阳术士才能更明白了那具身体的厉害之处。纵然,她不负光阴,学会了很多,但努力可以弥补,天生的身体状况却不行。所以,她这一回也要试一试以一个普通阴阳术士的身份重新走回顶端的位置会是何等艰难。说不定还会有些励志。
少女想法天马行空,不由勾唇莞尔:所以……那个人,眼下到底在哪里?
一定就在附近吧,等着看着她,她在黑暗中提着一盏灯,如此显眼,应该一眼就能看到吧!
如今,我以自身为饵,就看你要不要上勾了。
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久久的没有移开。她继续走着,那个人的目光也未动分毫。徒步前行,快到五度关城门口了。五度关城门口的火把在目光里跳跃,是惊慌失措的官兵举着火把在驱赶,带着哭腔,远远传来。
“我的老娘啊,别过来!”
“走开走开!”
……
城墙上爬了不少阴兵,如潮水一般在撞门,一下又一下,隐隐有撞开的迹象,依稀还能听到门后百姓惊慌的叫声。
“什么东西啊!”
“这发生什么事了?”
……
嘈杂混乱,但她依然很清晰的辨认出了这两种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把官兵吓得人仰马翻,把百姓吓的惊慌失措,以一己之力,搅乱一座城池,很有成就感吧!
她垂下眼睑:换她可懒得做这么无趣的事情。
越来越近了,她抬手,周围似乎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一瞬间滞了一滞。
就是现在。她抬手,提了一口内力,纵身跃起,一道亮白的闪电撕裂黑暗的天幕,一瞬间亮如白昼,也彻底照亮了眼前的一切,成群结队的怪物在向这边过来,密密麻麻的一片,看的人怵得慌。
“我的妈呀!”方唯吓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手里举着火把发颤,“滚滚滚,快走开啊!”
“好多怪物!”
“救命啊!”
……
城头上的士兵惊慌失措的来回奔走,混乱不堪,有人在混乱中摔倒了,有人在混乱中尖叫,有人在混乱中痛哭,有人在混乱中横冲直撞。
一片狼藉,但是没有死一个人。那个出手的人就在背后看着这群人惊慌失措和害怕,看着这群人洋相百出,看着这群人痛哭流涕。
如此戏弄,也是够无聊的。
这一切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不过一个瞬间而已,她人还在空中,手上便已出手袭向隐在队伍中,一个同样画着青白丧妆,足不点地,以庞大内力支撑不露破绽的行军官兵。
活人装死人?很有趣?
那张脸平平无奇,甚至不多看几眼根本记不住。她带着杀气向他撞去。
一声巨响,不同于在长安城交手时那样颇具美感无声瑰丽的雷电,这次就是煞气腾腾,雷声滚滚而来。
五雷轰天印,点煞除恶,现在你便是煞,有何除不得的?
来人能以内力支撑,不露破绽的伪装行军,可见内力非比寻常,甚至可能要远胜于她,但如此行军已然耗费了不少内力。
她又不由分说,上来就亮了底牌。
那个人避之不及,只来得及抬了抬手,却也结结实实的摔了出去,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控制阴兵的人支撑不住了,那群正在撞门乱爬的阴兵蓦地转身,如潮水般涌去,来的莫名其妙,退的一样快的不可思议。
方唯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泪眼婆娑的抬眼望去,看到她跃至半空中重重地高呼了一声:“鼠辈!看我不劈死你!”
头顶天幕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就压在她的头顶,雷电自她头顶闪过,稀里哗啦的劈向一旁滚落在地的一个人。
头顶雷电、煞气腾腾、凶神恶煞,一瞬间,方唯想到了很多词汇,最终汇成了一个结论:现在的孩子真可怕啊!
“好大的脾气!”那人惊呼了一声,声音也没有什么特色,如长相一般在人群中都分辨不出来。
不由分说就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厉害的五雷轰天印,这脾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当年江湖上就有传闻长安出现过五雷轰天印的踪迹,眼下倒是亲眼所见了,她也没有半点瞒着的想法,直接动手。
一团青烟闪过,眼前已没了那个人的踪迹。来人是高手,绝顶的高手,不止阴阳术上是高手,武艺更是如此。
所以说,第一流的武林高手未必会阴阳术,但是第一流的阴阳术士一定是武林高手,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长久的跟那些东西,跟阴阳术士过招而依然活着。
跑的还真快!她站在地上,面无表情的看向四周,确信人已经走了,这才叉着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抬头望向城头。
天空的黑幕肉眼可见的散去,还是青天白日,少女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前喊道:“方总兵,一会儿我们要出城!你准备准备!”
第四百四十一章 病了
她还是那样的粗布长裙,头上半点珠钗也无,身上背了个灰扑扑的包袱,站在城门前,朝他高喊。
青天白日,方才那被黑暗笼罩的天空大放光明,那潮水般涌来噩梦一样的怪物迅速退去,除了他们的狼狈不堪之外,没有人受伤,有的只是惊魂未定。
仿佛做梦一样,但这不是梦,是真的。方才那噩梦似的一幕是真的。女孩子就站在城门下,叉着腰,向他高喊,泼辣飒爽却鲜活。
方唯摸了摸自己的脸上,不知道是汗还眼泪,哆嗦着腿站了起来,抓着城墙砖石应声:“是……是!”刚说完就倒了下去。
……
站在城门前的女孩子有些诧异,转身就走,眼下阴兵退去后的城门前空无一人,视野中只有她一人,身姿纤细,孑然一身的在往前走去。
……
……
孙思景看了半晌,没有说话,而后出声了:“方总兵这是吓坏了,陡然受惊,以至于卧病不起。”
“这个病啊……”
“怎么治?”有人在一旁问道。
“吓出来的毛病。”孙思景摇头,“不用吃药干什么,他自己不吓了就好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不吓了呢?”
孙思景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来问我?”
问话的总管不说话了。
“既然是吓病的,那就吓上一吓。”王栩在一旁摇着扇子笑道,“吓上一吓,没准就好了呢!”
“当真可行?”总管闻言激动了起来。
孙思景翻了个白眼,瞟了一旁的王栩一眼:“成天净出馊主意!可能会被吓好,但万一没被吓好,反而更糟了怎么办?”
甚至一个不好说吓死也有可能,关键是这个度的问题。谁知道方唯吃不吃得消。
没把人医好,反而医死了人,那就是庸医所为了,不是他孙思景会做出的事情。
孙思景眉头紧皱看着躺在床上的方唯:“看着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胆子这么小!”若是被吓病了,好了暂且不说,要是没好,这位子估计也坐不住了,得把人送回京城去。
谁晓得这么一折腾,被保护的人没事,保护人的那个吓病了。
“如此啊!”王栩叹了口气,一脸感同身受的同情:“那就给朝廷去一封信吧,方总兵身体抱恙!”
抱恙这个说法委实极其的委婉,不抱恙怎么办?总不能说堂堂五度关的将领被吓到了吧,在病弱的太后、太子和公主都没有被吓到的情况之下,一个五城兵马的将领被吓到了,这说出去,便是陛下面子上也过不去了。
“真是可怜!”他感慨道,“好端端的,怎么吓到了呢!”
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低头做事的总管抬头看了眼这边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年轻公子,感慨:这两个孩子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呀,为什么将军会怕成这样?看来,终究还是将军胆子太小的缘故啊!
两个年轻公子叹了几声,终究还是走了,身为朝廷命官,这里的事情自然该由他们报上。
走了几步,眼见四下无人,王栩“唰”的一下打开了折扇,遮住面容,开口了:“你说说,怎么那么可怜呢?”
“被吓到了!”崔摇头,“虽说她做事似乎每每都有深意,但这一次应该是个例外。”
世族联手之后,很多秘密王老太爷也没有准备再瞒了,一些过往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越是说的多,越是让崔远道与谢纠明白王翰之这个老狐狸,那一笔买卖不亏。
“不过这个例外,却让晋王殿下没了后盾,想必皇城之中多的是踩低捧高的人。”王栩说道。
太子的状况,他们都清楚,也正是清楚,这才知道未来的储君必然要从陛下剩余的三位皇子中选出,夺嫡倾轧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发生,没了后盾的晋王殿下几乎可以说与那个位子绝缘了。除非他本人有惊世之才,但很遗憾,这么多年的观察,他们发现,晋王殿下并没有这样厉害的藏拙手段。
当然不排除看走眼的可能性,但这样的可能性极低。
“此事一出,方唯必会被急召回京,晋王殿下若想保命就该缩起脖子来做人了。”王栩感慨道,“先时大家都怀疑方唯可能会下手,眼下倒是再也不用担心了。”
不用再去揣度方唯所想,因为他倒了,可谓釜底抽薪。
如果当真是她动的手,也未必做不到,但这一次怎么看怎么都与她无关,说来说去就是天定。
“如此厉害又有上天相助,是不是很可怕?”崔突然出声。
王栩默然。
……
打了个喷嚏,卫瑶卿嘀咕了一声:“一定是有人在骂我。”
总算过了五度关,疫情虚惊一场,阴兵嘛,有些吓人,但是她不怕。还特意与那个出手的阴阳术士打了个照面。长的委实太过普通,掉进人群里都翻不出来的那种,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记住。那样一张脸,总觉得大街上随处可见。
女孩子抬着手,握了握拳头,比划了一下:“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噗嗤”一声轻笑从马车里透了出来,是安乐公主的声音:“兄长睡着了,祖母也在休息,我与你说说话吧!赶车辛苦么?”
蒙着一层面巾的少女回过头来:“那公主在马车里就好,外面风沙大。”
话音刚落,探出头来的女孩子就被结结实实的吹了一嘴的沙,果然不是好差事。安乐公主感慨了一声,看向露出真容的少女。
清丽精致,她换上繁复的宫装长裙的时候很是美丽,又是如此的年纪,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如此的容貌,原本不必做这些事情。但从头至尾,她带着他们离开南疆,一步一步靠近长安却从未叫过一句“苦”。
“做这么多事累不累?”她心底一软,她是金枝玉叶,曾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曾一朝沦为阶下囚。苦日子也过,好日子也过,但她的苦日子是逼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她呢?同样逼不得已么?所以这个年纪不能尽情的玩乐,会独自远行而来?
“你家里……是不是对你不好?”安乐公主有些尴尬的开口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是微妙,说不清楚。就如她当年身份尊贵,公主里独一份,有不少宗室女子、重臣之女想着法儿的讨她欢心,却始终没有为谁想过什么。这一次不知为何,却想尽力的对少女表达一番自己的善意,所以她带着猜测开口了。
这真是一个误会。
第四百四十二章 问话
“没有,我家人对我很好。”面巾是半透的,为的是遮住风沙。
所以安乐公主能隐隐的看到提到家人时少女不自觉扬起唇角的模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的家人都不曾薄待过她。
“那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安乐公主看着她,有些不解,“那么辛苦,那么累,你与人交手时一定很危险,虽然看不到,但是我知道。”
看不到,但是知道。
“是陛下看重。”少女声音温和清亮,“这是陛下对我的肯定。”
“能被父皇看重,那一定也很辛苦吧!”天子只有一人,生在皇家固然没有全然的自由,但是天生身份尊贵,所以有得又有失。
但是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身份,要走入天子眼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她如今遍知阴阳十三科,就知道她年少时没少下过功夫,那样的年少,简直叫人不敢想象。
“还好,我天赋不错,能努力努力做到最好,便努力了。”少女说的轻飘飘的。
少女的大半张脸蒙在面巾后,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十分的有神,闻言闪了闪,看向朝她笑的安乐公主。公主在向她表达善意啊,倒是没有想到。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三年的蹉跎之后,她带他们脱离苦海,她带他们摆脱一路上无数人的追杀,她说的都做到了。久而久之,依赖、信任,在逆境中最易生出这样的情绪。
这是她的任务,她本该做好,但如此的意外之喜,她也不会推走。虽然只是一个公主,但未来之事难以成说。
她若愿意,很容易博得她人的好感,不多时,安乐公主就从马车里爬了出来,带上了斗笠,蒙着面巾,跟着饶有兴趣的坐到了她的身边。
彼报我以善意,我也能回之以善意。
……
……
金陵风月地。
身后拉马的小厮一边拉着马一边东看看西看看,他只是个被雇佣的拉马小厮,难得能进金陵城,就算享受不起,饱一饱眼福也是可以的。
最主要的是这一回雇他的公子也长的太好看了。小厮看了会儿街边凭栏而立,暗送秋波的女妓,脚不由软了软,再看向前方那位年轻公子,一身白袍玉带,撑着一把伞,很认真的走着。人是姿容如玉,奈何脾气古怪。
江南多雨,眼下细雨蒙蒙,青石板上凹凸不平的小泥潭,他踮着脚走过去。
拉马小厮感慨:走路走的那般讲究细致的,仿佛在做一件再重要的事情一般。这人好看是好看,真是个怪人。
怪人没有听到他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认真的走着。
这一走,就走到了金陵有名的江南书院门口,眼下正是里头学生读书的时候,没什么人。年轻公子付了钱把他打发了,而后拉着一辆马车走入了书院,才走进去就把门口守着的几个书童吓的够呛。
“你干什么?”
“你是谁啊?”
“书院里头不能进马车!”
……
撑着伞的年轻公子看了过来,容貌出色的令人炫目,最特别的还是他的头发,有岁月流逝的痕迹,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偏偏容貌又如此年轻。
这样的矛盾,年纪幼小的书童被镇住了。而后,便见那年轻公子伸手到腰间,一阵响动声,拉出来一串各式各样的手令牌。
“江南书院的就在里面,自己找找!”
这架势把书童们看的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道拦人,竟让他一个人牵着一辆马车进了书院。
等回过神来后,发现那个年轻公子已经拉着马车走了好一段路了,连忙追过去:“等等,等等,书院里面不能进马车!”
若是他们拦,定然是拦不住的,而且指不定一会儿又要闹出笑话来。不过好在那个怪怪的公子被人拦住了。
书童认出来是江南裴氏长房的大老爷,也在书院任职,文章做的不错,需要唤一声先生的。
书童走过去,唤了声“先生”。
裴大老爷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裴宗之身上,出口发问:“宗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那个年轻公子说道。
还是只顾自己撑着伞,并没有给裴大老爷递伞的打算。虽然这个雨几乎等同没有,有没有打伞无关紧要。
书童见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要尊敬长辈!”
他不敢大声说话,只敢低声嘀咕,熟料却被那个年轻公子听到了,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前面的裴大老爷,想了想把手里的伞给他:“给你吧!”
裴大老爷倒吸了一口冷气,叹道:“算了。”而后又看了书童一眼,“你下去吧!”虽然没说什么,可眼里却有点不赞同。
是嫌自己多话了么?书童被吓得不敢说话了,连忙飞也似的跑了。
先生们的闲事,管不得呢!
“我不用伞。”裴大老爷还不至于跟他抢一把伞,他又不是孩子。看着这个自己畏惧生疏又害怕的儿子,不在身边时他骄傲,在身边时又害怕,很是矛盾。
“这些天,你做什么去了?”
“去游山玩水了。”裴宗之说道,看了眼马车,“我来找黄石先生的,离开时,他在江南书院的。”
裴大老爷闻言尴尬的咳了一声:“黄石先生名士风流,自然不拘小节……”
“去青楼了?”裴宗之问道。
如此直白的说话,裴大老爷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话题转回正事:“你去哪里游山玩水了?”
“就在这附近,怎么了?”
裴大老爷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开口道:“父亲请你过去。”
“哦。”他脸上从头至尾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应了一声,拉着马车转身。自始至终,没有让人帮忙搭把手,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只做自己的事,不理旁人的事情。与所有人仿佛都格格不入,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份孤独吧!
不知道为什么,裴大老爷忽然生出一种心酸的感觉,这也是头一次,对这个自己的长子,生出了这种心酸的情绪。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作为裴家这一辈的嫡长子他会被族中加以教导,与裴家一族密不可分,而不会像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管是走还是停,都是一个人。
冲动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裴大老爷向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是长安来信了,父亲这才不得不寻你问话,你小心应对。”
第四百四十三章 相问
其实这样的提醒对于他来说并不需要,走在前面的裴宗之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看着裴大老爷。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哦。”
对于教了一辈子书,听了一辈子话的裴大老爷来说,这一次的提醒很有可能已经是他多年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次违逆了。
违逆了父亲和家族,违逆完之后就后悔和害怕。冲动误人啊!裴大老爷吞了口唾沫,看那边神色如常的裴宗之,他手里依旧拉着马车,却收了伞,跟他一起在蒙蒙细雨中慢慢的走着。
孤僻古怪,却又没来由的心酸。这是他的长子,出生时,便喜不自胜,天降祥瑞,但方才足月,便有天光大师寻上门来,对这个孩子赞许有加,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那时候眼前这个古怪出色的孩子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所以,一切都是由他们做出的选择。如今这样父不父,子不子的,未来对着自己的长子还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国师的局面。说穿了,都是他们的选择。
当年他可以选择抗争,他若是抗争,天光大师誉满天下,还能抢了孩子不成?说到底是他犹豫了,是自诩清贵读书人的江南裴氏犹豫了。
什么为国为民考虑的大道理都是空话,事实是,他入实际寺,于裴家是一个机会,一个保障,能同实际寺搭上关系,哪怕只是口头相承,都会为江南裴氏带来声名。
舍弃一个孩子,换来这样的机会,是值得的。当时族中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孩子的母亲,都只是抹了一晚上的眼泪,乖乖的把孩子交了出来。
毕竟孩子还可以再有,他与夫人还年轻,但这样的机会却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再如何自欺欺人,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抛弃了这个孩子。所以在面对这个孩子时,他会紧张、惶惶、害怕,这个孩子从未对他多说过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情绪,不过是他心里清楚,那是源自心底的愧疚和不安。
不过几步路远,入宅,有举止得体的侍从上前想要帮忙牵马车,裴宗之放手,交待了两句,便继续跟了上去。从头至尾,他都没有什么真正离经叛道,刻意违逆的举动。有的只是生疏,这生疏却在提醒着裴大老爷,他标榜的清贵其实并非如此。
裴大老爷眼中的复杂和心不在焉惹得裴宗之频频转头望来,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跟着他走入主屋,裴家如今的族长,江南书院院长,也是江南儒林的泰斗裴东行正背对着他们,很认真的看着一幅古画。
听到两人走入屋内,裴东行微微侧身:“宗之留下,你出去吧!”
这个你指的是裴大老爷,裴大老爷惶惶的应了下来,看了眼一旁没什么反应的裴宗之退了下去。
裴大老爷的表现落在了裴东行的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再厉害的家族中也不是人人厉害的,就如裴大老爷一样,儿子这一辈除了长安的老三出息些,旁的都是规规矩矩,无功无过,到了孙子这一辈出色的就明显多了不少。
长安城的羡之、季之两兄弟,再加上眼前这一个。不管如何,他姓裴,哪怕这些年没有什么往来,这个姓氏为他们都带来了不少便利,这是毋庸置疑的。
偌大的屋内只有两人,屋中布置精巧,随处可见的茶盏,挂画甚至桌椅都可能有所来历,偏居江南一隅,天高皇帝远,其奢华反而不为人知。
“你在看什么?”裴东行开口问他。
这是两人沉默许久之后的第一句问话。
裴宗之回道:“布置的不错,一桌一椅皆有来历,就是长安崔王谢三家也不敢如此布置。”
裴东行沉默了。
又是一阵良久的无言之后,裴东行开口了:“宗之,你会说谎么?”
这个问题啊,眼前的年轻人想了片刻,很认真的回道:“我没有剃度,天光大师也没有规定我不能说谎。”
“这样啊,”裴东行笑了,很温和的问道,“这些时日玩的开心么?”
“还不错,”年轻人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线条变得柔和了起来,“不是还不错,是很有意思,这些天玩的很开心,又很刺激。”
“玩的开心就好。”裴东行又问了两句,便让他退下去了。
待到他离开之后,裴东行在屋中坐了片刻,开口道:“给京城去一封信吧!”
屋中有侍从闪了出来,俯身等待他的命令。
“裴宗之一个大活人,我该如何管?也不管不了。”裴东行说着站了起来,“我老咯,也没有心思管家里的孩子了。就算困得住他的人,也困不住他的心。”
“下一回,再一连外出游玩多日该如何?”裴东行说着摇头,“他有手有脚,难道我裴家还能拘禁他不成?”
……
……
当然拘禁不了,更何况他自己本就身怀武艺,侍从认命的低下了头。
……
……
秦楼楚馆,风月佳地。自古以来客流便不少,更何况还是这金陵分月地的头牌会仙阁?
如今会仙阁的老板眉大家更是佳人中的佳人,虽然她自诩自己已过二八芳华,不再轻易露面了,但靠着这样的名头,会仙阁的名声非但不减,反而还有愈来愈烈的迹象。
神秘,总是吸引人的,更何况这样盛名在外的美人。
所以会仙阁的来客从没有少的时候,女妓们也早看惯了各式各样的嫖客,有老有少,有俊有丑,各有不同。
但是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嘈杂的会仙阁还是静了一静。
来人就这般仿佛误闯一般走了进来,没有一般嫖客的眼神迷离,他眼神很清亮,身上矛盾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嘈杂。
“这人是谁?怎么不管不顾直闯眉大家的房间了?”
“他生的真好看!”有女妓捧着腮,面泛红晕,“他来,我愿倒贴钱财与他!”
“是啊,生的真好看呢!”
……
与女妓们兴高采烈的讨论不同,青楼里的知客们即便为他容色所迷也不过一瞬的事情,很快就凶神恶煞的提着棍棒冲向了三楼。
第四百四十四章 美人
知客们凶神恶煞的想要阻止,那群女妓们却反而在一旁跟着起哄。
“别打坏了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哎呀,你们好凶,能不能同小哥哥好好说话!”
“其实小哥哥是来寻我的,”有当红的女妓抿唇轻笑,打趣,“你们别动手哦!”
……
知客们瞪了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妓们一眼:“要浪去找嫖客浪,大白天的,没嫖客就站在这里看热闹?”
莺声燕语,娇俏声不绝于耳。
而想象中打起来的场面也并未出现。随着一声眉大家的呵斥,知客们凶神恶煞而去,垂头丧气下来。如此场面看的白日里没什么事做的女妓笑的花枝乱颤。
推门入屋,复又关门,将外面女妓们的玩笑声隔绝在门外。
眉大家坐在屋中,看向不远处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看书,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大笑声的黄石先生:“寻你的人来了,”顿了顿,又看向来人,“裴先生。”
裴宗之点头,看向黄石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说也是旧友的故人,”黄石先生笑了两声,看向一旁的眉大家,“这金陵城我人生地不熟的,在那书院里呆着,你裴家的人眼睛又老往我身上瞟。所以,我就到这里来避一避。”黄石先生说着正了脸色,“毕竟我与庙远也算是一见如故的朋友。”
裴宗之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道:“我回来了,走了。”
黄石先生站了起来。
一旁看着他二人并未及时出声的眉大家却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裴宗之回头看她,不解。
眉大家掩唇轻笑:“我笑裴先生天人之姿,你一来,我这楼里的姑娘贴钱也要寻你;你一来,自称放荡不羁,爱看美人的黄石先生,一句话不说,起身就走。”
裴宗之看着她,眉大家看的有趣,勾唇等他的回答。
“我本就是天人之姿,你有意见?”
眉大家神色一怔,愣住了。
天人之姿确实是天人之姿,但自己说自己是天人之姿这等事情,她还从未见过。就连她自己,是世人口中的美人,自称都要来一句“蒲柳之姿”。
这个人自称自己是天人之姿?长袖善舞的眉大家愣了许久都没回神。
黄石先生在一旁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说裴宗之,就算我同你说过要对自己生的何等模样有数,但也不是你这么个有数法啊!”
“本就是事实。”裴宗之嘀咕了一句,转身催促,“走吧,别赖在这里了。”
“裴先生。”眉大家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出声道,“且等一等。”
“做什么?”裴宗之回头问她。
除了最开始的两年,自她踏入风月地开始,已鲜少有男子这么同她说话的了。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有些发愣。
一旁的黄石先生在提醒裴宗之:“你就算……也对眉大家客气点,毕竟美人难见啊,很稀有啊!”
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如此美人,自然是上天杰作,珍之也是人之常情。
“美人?”裴宗之眉头皱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才嘀咕了一句。
这一句直把黄石先生呛的一阵咳嗽。
他听清楚了那句话:美人?什么美人都没用,反正都没有我美。
所以说,对付裴宗之这种人,不回话就是最好的把话题揭过去的方式。
黄石先生不说话了。
头一回受到男子冷落的眉大家看了他一眼,虽说有些古怪和不适应,但还是转身,走到妆匣前取出一封信,而后拿了过来,交给裴宗之。
信上书着三个大字:张卿收。信封右下角的印章是鲁商商帮的印章。
这封信并不平整,信封里有一块鼓鼓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这是?”
“两个月以前,鲁商商帮的一支进过金陵城,在沈责成出事之前进金陵城的那一支的管事,”眉大家解释道,“眼下已成了鲁商商帮中的一把手,他托我给一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子带一封信。”
“那个小子名叫张卿,应该是易了容,我若没有看走眼的话,她应当是个女子。”眉大家说道,“我的人寻到的最后的消息是他同你们一起出了城。所以,我想此物托你交付于她最好不过了。”
“我只能办金陵城内的事情,出了金陵城,寻不到人,我就无法相助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接过了信封:“我会交给她的。”
黄石先生在一旁耸了耸肩,叹道:“还真能耐,居然能让鲁商商帮的一把手亲自给她一封信,里头看着还有枚印章。她真是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而且还能活的很好。”
“这世间环境有千种万种,能在一种环境中出众的已经极为少见了,”眉大家若有所思,“她当真能都活的很好?如此的话,那还真厉害了。”
“那是自然,”黄石先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这种不知从哪里来的与有荣焉的感觉占据了他的情绪,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裴宗之,“能让他这样的人放下身段出手相助的,不多见吧!”
思及方才裴宗之无视她,只管自我的举动,眉大家也跟着笑了:“那确实不简单。”
“走吧!”裴宗之又催促了一句,黄石先生跟了上去,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长安也开了个会仙阁,你知道么?”
眉大家轻笑:“有所耳闻。”
“那你要小心了。”黄石先生说道,“官场夺命,商场无情、战场杀人,这风月场的厮杀恐怕也不简单吧!”
“我知道。”眉大家把玩着手腕上的垂珠,“王会仙离开的那一天我就知道。”
“她不是肯放弃的人,必然会想办法东山再起。”眉大家垂下眼睑,“上一次是他帮了我,这一次却要靠我自己了。”
她神色恹恹的模样,不言不语,却瞬间调动起了人所有的情绪,看的黄石先生心头一软,正要说什么,却被裴宗之拉住了:“戏子无情,你上一次也是用这般楚楚可怜之态来引庙远先生的么?”
眉大家垂眸没有说话。
“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你的手段,所以及时抽身,反而令你记住了他。”裴宗之说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无法抽身的,最后便会成为你的弃子。”
眉大家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黄石先生也神色惊讶不已:“你……”裴宗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裴宗之蹙眉,“美人有毒,这个美人能吃人不吐骨头,你还要留在这里么?”
这个她是指卫瑶卿吧,黄石先生瑟缩了一下,走到裴宗之身后。
“本就是你自己的事情,老想着拉人下水作甚?”裴宗之说着眼睛瞟向别处,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你手段不凡,就不会自己堂堂正正与王会仙比一次?”
第四百四十五章 路上
在细雨中沿着石板街慢悠悠的走着,在路边一个叫卖甜糕的小贩面前停了下来,买了两块,继续走着。
黄石先生看着裴宗之接过两块糕,顿了顿,手里的糕递了过来。他可不喜欢吃甜甜的东西,黄石先生摇头,却有些诧异的看着裴宗之收了回去。
也许这客气的举动并非出自他本意,毕竟以他嗜甜的性格,这两块估计自己吃还不够。但是这一回居然知道客气了,黄石先生望天: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啊!
也不知道这一回去西南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生出了这样的变化。
“你其实方才不必直言的,过后同我说也是一样的,何必得罪她呢?”黄石先生想了想,劝道。
“得罪了,她也不会对我如何,不能对我如何。”裴宗之脸色未变,“有些看不惯,就直说了。”
黄石先生耸了耸肩:“我也知晓我毛病一堆一堆的,更比不上庙远。但也不糊涂,你我好歹也这么久的交情了,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美人既然有毒,还是少得罪为妙。”
“她哪来的功夫管我?”裴宗之边啃着甜糕,边看了他一眼,“与风月场中的大敌相比,今日所有的一切不值一提。所以,不必惧怕。”
嗬,看他似乎不懂人情,有时候看的还挺透彻的。
“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走?”黄石先生话题一转,目光落到了街边的风月女妓,看了几眼,突然发出了两声感慨,“年纪大了,美人也没什么兴趣了。比起美人还是有些热闹好看。”
“过段时间吧,这里我还没玩够。”裴宗之看向周围,“先时还需要惦记着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可以真正放开好好玩上一玩了。”裴宗之看了他一眼,兴致满满的看向四周,“现在还能好好玩玩,等将来回了长安城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的功夫了。”
……
……
一辆疾行的马车在前头走着,身后跟了五六个骑马追行的护卫。
公主坐在她的身边,看向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才坐了回来:“这些都是高手么?”
“是。”驾车的卫瑶卿看了眼身后的几个护卫,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人身上:丑一!
熟人了啊,少女朝他挤了挤眼,不无意外的看到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扭曲的表情。
前几日他们从五度关离开,没过多久,这几个护卫就追了上来,主动提出帮忙护送。
一地五城兵马将领不得擅自离开所辖区域,这些崔和王栩带在身边的护卫却可以。这一次带了十人的护卫,便分了五人跟了过来。
这等护卫的身手自然与一般护卫不同,他们既然大方,她自然就接了。
上了王老太爷王家这条船,本来没那么容易下来,既然下不来,那就不下来了。
“很厉害的高手么?”安乐公主好奇的看向那跟过来的几个护卫,看了片刻之后,皱了皱眉,半晌之后,慢吞吞的吐出了一句,“看着好生普通,没有皇宫里的侍卫那么好看。”
宫里的侍卫毕竟是要到主子面前伺候的,自然不会生成何等歪瓜裂枣的模样,甚至还有不少生的很是英俊不凡,武艺也还过得去。
从南疆逃离之后,安乐公主似乎越来越轻松,也与当日在南疆过阶下囚生活时的女子截然不同,那时候是小心翼翼的,不声不响的,遮掩起自己的眼睛,低头做事。
眼下却重新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他们很厉害。”卫瑶卿说道,继续认真的看路,“每一个都是十分厉害的高手,或许不懂用兵打仗,但是护卫,他们却能做到最好,公主放心就是了。”
安乐公主应了一声,缩回了她的身边,看向前路:“这一路都不停了么?”
这个停是指找个驿站之类的过夜,而非荒郊野外,就地凑合凑合。
“驿站之地,若是有人埋伏在那里,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卫瑶卿说道,“公主还记得五度关的事情么?”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不准备以身涉险,而且我们也需尽快进京。”她说着看了身后一眼,嘴型比了比。
是太子两个字,安乐公主看懂了,脸上神情一肃。静默了片刻,立刻点头:“你说的不错,是要早些回到京城。”
“你说,哥哥的情形……”安乐公主眼底有些不安,来得及么?
“公主放心。”一旁驾车的少女看了她一眼,眼看太阳快落山了,寻了路旁停了下来。
就算人还能往前冲,马匹也不行了,连日奔波,马匹也需要休息。
“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卫瑶卿看了看方向,“过两日就进关中了,有关中军一路相护,必可直入长安。”
安乐公主点头。
出行在外,眼下又要回避旁人的追杀,自然一路从简,稍作准备之后,贵人们就去马车里休息了。
丑一等几个暗卫扮作的护卫找来了草料,卫瑶卿在一旁帮忙喂马。
喂了一会儿,察觉到有人接近,她抬头,见是丑一。
她笑了笑,神情十分自然的一边喂马,一边寒暄:“从暗卫变成护卫了?因为我的缘故?”
丑一很想回一句“你哪来那么大的能耐!”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不错。”确实是她的缘故,他从暗卫变成了护卫。
“苟富贵,勿相忘!”女孩子一边喂马,一边说道。
“什么?”丑一听得一头雾水,“狗啊猫的。”
“就是说如果富贵了,不要忘记我这个大恩人。”女孩子说着抬眼看他,眼底有些笑意,“我还以为几位老太爷家的暗卫都与旁人家的不同,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没想到却不是如此。”
“没有这个时间。”丑一肃了肃神色说道,“我等自小训练严格,要从里头脱颖而出,自然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认字是必须的,但其余的,还是以习武为主。很多时候不需要我们分辨,只需要我们去做这件事情就够了。”
“我并没有富贵……”
“怎么没有富贵?”女孩子一边喂马,一边瞟他,“你原来只是个暗卫,顶天了也只是个暗卫头子,暗卫暗卫,自然也没多少人知道你们的存在。”
“眼下成了护卫就不一样了,”她说着踮起脚尖,看了眼马车的方向,“这可是大功一件,富贵自然就来了。”
“所以,”她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的恩人是我,我给了你们这个机会。”
真是舌烂如莲花,诓人的时候,说的跟真的一样。还好早尤准蓓,丑一正色道:“老太爷来之前说了,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第四百四十六章 月黑
真是……老奸巨猾啊!卫瑶卿感慨了一声,有些失望的耸了耸肩,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其实我说的很有道理,你仔细想一想。”
“我书读的不多,只认的几个字。”丑一说道,还补充了一句,“这是老太爷交待我说的,他让我告诉你,不要老想着撬人墙角,这个毛病要改一改了。”
“他还说什么了?”卫瑶卿手下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老太爷说了,等你带着我们进了京,一切好商量。”丑一一板一眼的说道,动了动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在少女好奇的目光中还是开口了,“老太爷说,他有个生的好看的外孙。”
“干什么?”卫瑶卿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后脑勺,“他外孙好看,同我有什么关系?”
“表公子乃人中龙凤,荟聚天下俊才的长安城也很难找出几个与他相貌比肩之人。”丑一干咳了两声,眼睛看着地面,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委实太过令人不好意思了。
“老太爷说,表公子的亲事就在他手上,让你看着办!”丑一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乎总算是交待完了,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多了几分轻松的神态,退下去了。
卫瑶卿:“……”。
还让她看着办,这个王老太爷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这话还真没错。像老狐狸一样谋算是他,像小孩子一样干出这样匪夷所思事情来的还是他。
这叫什么话?王家表公子长的好看,让她看着办?王老太爷把她当成什么人了?人见美人美物,多看两眼,乃人之常情,她也只是看看,并没有干什么啊!这是把她当成先驸马陈礼还是青阳县主了?
卫瑶卿暗骂了两句一把年纪不像话,继续低头喂马。
草料、干粮备足,水也装满,而后就是准备妥当,要入睡了。
少女大喇喇的爬上马车顶,美其名曰小心防护,实则是就近躺在车顶上打起了瞌睡。
几个护卫将马匹牵到一处,听到那个名正言顺开始打瞌睡的女孩子嘀咕了一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啊!”
这话说的丑一心跳一下子变得不规律了起来,抬头:今天的月弯如钩,只要一丝丝的亮光悬在天空,而且,周边厚厚的云层,似乎这月随时有可能躲入云层之中。
月黑风高,还真没说错。
这样越想越是紧张,有些不安的丑一靠近她:“要不你来算一卦?你跟那个……呃……七安先生不是走的很近的么?”
丑一说着,想了想又道:“我听过那个七安先生的事情,听说他算卦极准,很多人都说,你今天所学是他所授,你……”
正闭着眼,拿着自己的包袱当枕头垫着睡觉的卫瑶卿睁眼,小指勾了勾:“来来来!”
这个动作真是痞里痞气的,让丑一有些退却,原本不想上前的,但还是耐不住好奇,上前:“你说吧!”
“告诉你一个秘密,”女孩子半眯着眼,模样似是微醺,手指放到唇边轻声“嘘”了一下:“你过来,丑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丑一不知道怎么了,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呢!”说罢警惕的看向周围,手搭上佩刀,“无人靠近。”
“其实……”
少女声音轻飘飘的,天上那朵早已飘在弯月附近的云层不知何时遮住了那道弯月。
月黑风高,少女的声音带着古怪的调子在耳畔响起。
“我就是七安先生。”
哈?你是七安先生?别逗了!丑一还来不及反驳便察觉到周围有利刃破空而来,瞬间的黑暗,让人反应慢了半拍。
暗卫做的时常都是暗地里的事情,有护人,也有杀人,所以若是黑暗,对他们来讲并不陌生。
但眼下的黑暗却是突如其来的,就算他们对黑暗再怎么熟悉,从光明降至黑暗,眼睛需要反映,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动作慢了半拍。
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清晰的听到有利刃破空而来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叮”一声的轻响。
还好被拦住了,丑一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这个瞬间,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不需要多说什么,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便动手了。
黑暗?看不到?那就不看。
作为崔王谢三家训练出来的最出色的暗卫,蒙上眼睛,盲眼比试,他们试过不知几何,毕竟要考虑到特殊的状况,他们暗卫面对的多数是极其危险的敌人。这些敌人不乏有些会偷袭人的手段,万一不慎中招,这样的情况需要一早考虑到。
所以黑暗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挑战,而马车上躺着的那个似乎同样有不逊于他们的夜视能力。
月黑风高,当真是杀人夜啊!
有刀、有剑,还有钩,甚至阴毒的血滴子都这般在看不见的黑夜里出没,偶尔有一两声武器交接的脆响声响起,却很快尽数消散在风声中。
正中燃起的篝火早在出手的瞬间被扑灭了,黑暗里只有拳脚与兵器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时不时能感受到一旁喷洒出的一道热流,那是血吧!
有人死了,但那又如何?现在不是去求证谁生谁死的时候,而是必须尽最大的能力去保住自己不死,自己不是流血的那一个,所以无暇顾及。
拳脚声与兵器声渐渐低了,最后一道热流洒出,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中有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似是紧张、害怕又似是惶然。
也不知多久,方才遮住弯月的云层移到一旁去了,虽然不如圆月明亮,但弯月也能让在场这些目力极好的人看清楚眼前的一片狼藉。
是的,一片狼藉。
前来偷袭的刺客的尸体七零八落的散在周围,还有其中一个甚至人还挂在一个护卫手中的钢刀上。
还好,活着的都是护卫们,还有站在马车顶慢条斯理收着伞的少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丑一在伞被收起来的瞬间清晰的看到了伞上来不及擦去的血迹。
她也杀了人。
有人越过了他靠近了马车,但是他没注意到。
第四百四十七章 书信
默默的看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少女重新躺回马车顶上,拿着包袱当枕头:“处理一下吧!我偷个懒,可好?”
丑一和其他的护卫没有回应,却开始动手收拾起了地上的狼籍。
少女似是极困,打了个哈欠,便沉入梦乡。
睡起来的时候蜷缩成一团,看上去更小,小的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但没有人会忘记她方才杀过人过后,懒懒的打着哈欠继续睡觉的模样。
收拾杀人过后的狼籍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甚至连交流都不需要。并没有多久,眼前的狼籍便收拾的差不多了,篝火重新被点燃了起来。
“原本以为会有阴阳术士来的,”有护卫在丑一身边压低声音道,“今日来的倒只是纯粹的杀手。”
“上次那个厉害的,被我偷袭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当然来不了了。”少女打着哈欠,悠悠的说了一声,“来的只是普通杀手,你们该高兴才是。”
“至少证明他们急了。”少女轻笑了一声,“阴阳术士受伤之后,恢复需要很长的时间。先时召唤阴兵的那个阴阳术士是真的很厉害,只不过被我偷袭了。”
说到偷袭,少女脸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并没有什么以之为耻的想法,显然不是能用那等大道理束缚的人。
“接下来的一顿时日,至少回长安之前,那个人不能动手了。”少女笑了笑,不以为意,“当然,他若是要送死,我也阻拦不得。”
“所以,接下来来的只会是杀手了么?”丑一神色一肃,杀手的话,那就是他们的战场了。
“当然不是。”少女闭着眼睛,口中却在不停的说话,“谁告诉你们会阴阳术的只有他一个?应该还有别人。这一路回到长安的途中,应该都会有人想动手。”
有些人是真的想杀了他们,有些却是试探,还有些出手的目的就不是那么明朗了。总之目的不同,有当真想要他们死的,还有试探的,所以行刺的人有厉害的也有不厉害的。
“刺客水准高低不同,谁也不知道下回来的会是厉害的还是不厉害的,警醒点吧!”少女闭着眼睛抱着伞收入怀中似是陷入了熟睡。
……
……
第二天,贵人们醒来时却见眼前所见一切似乎还是昨日睡去的状况,安乐公主似醒非醒的揉了揉眼睛,本能的出声问了一句:“昨天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呢!”女孩子抱着包袱笑嘻嘻的从马车顶上爬下来,头发乱糟糟的,但人却很精神。
安乐公主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这一路要是都像昨日那样太平就好了。”
丑一脸色微微一凝:要是当真都像昨日那样,他们可吃不消。
东西备足,下马车走动了一番,护卫们牵着马准备上路了,一回头正见不远处的女孩子乖乖坐着,安乐公主站在她身边饶有兴趣的帮她编着辫子。
时不时响起一两声笑声,看着关系当真不错呢,大概是这一路过来的情谊吧!但两个小姑娘,一个不是肯乖乖坐着的主,另一个一旦回到长安,身份便会骤变,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能存在多久。
不过,这一切用不着他来操心。丑一收回了目光:那个女孩子很厉害,也很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事情。眼下乖乖坐着,大概那便是现在能做这样的事情吧!
……
……
几只信鸽在一旁打盹儿,王老太爷无聊的抓了一把饲料,微微侧身:“还有最多十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就能回到长安了。真是一日快似一日,除了天上飞的能比他们快之外,还有什么能快过他们?”
身后的崔远道与谢纠两个正低头看着小辈传回来的信,信上描述了他们出五度关时遭遇阴阳术士阴兵的过程。
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文笔自然不在话下,描述起事情的经过来可谓惟妙惟肖,彷如身临其境。
“……如有千军万马而来……带浑浊腐尸气息……令人惶惶不敢睁眼……彼时,阴兵贴近我二人身边而过……那等感觉,委实毕生难忘。”
谢纠闻言“哈哈”大笑:“这两个臭小子也真是忒没出息了点了,这有什么好害怕的?要是老夫过去,定要同那阴兵大战三百回合,生擒了操控的阴阳术士……”
一旁撒了一把饲料,看信鸽不理会自己的王老太爷收回了手,暗骂了一句“不给面子”,这才回道:“是么?说到勇猛,五度关将领方唯不勇猛?你们看第二张,说了方唯受到了惊吓,估摸着要被陛下调回京城了。”王老太爷语气有些不自觉的得意,“说到底还是胆子太小的缘故,你看太子、太后和公主他们不也好好的?这叫什么?这叫孬种!”
一把年纪的人了,突然一激动,身子晃了晃,把站在一旁的侍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不必!”王老太爷甩开了侍从的手,干咳了两声,“方才太激动了。”一把年纪了,算计人可以,自己还是要持重一些的。
只是王老太爷眼底仍有抑制不住的得意:他可是过来人,那古古怪怪的女孩子一惊一乍的,在他面前什么没有露过手。所以,换他可不会像方唯那个样子,直接吓坏了。
崔远道看了眼王老太爷,复又低下了头,翻到了第二张信纸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方唯受到了惊吓,已经着人上报了,五度关那一支兵马,你们说谁会去接手?”
陛下一手扶持的,不属于任何阵营的武将并不多,他们仔细想了想,眼下陛下手头并没有合适的武将。
“不知道啊!”虽然没有陛下一手扶持的,但同陈善嫡系将领相比,由崔王谢三家提拔起来的将领倒有几个,所以崔远道一提,王老太爷同谢老太爷就恍然了:“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怎么?这个主意打不得么?”崔远道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信,“不过我倒是从两个小辈的信中看出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术士,其心不正,确实有祸乱一国的可能性!”
第四百四十八章 功夫
“一个术士就如此厉害了?若是很多个呢?别说成百上千了,就说几十个吧,那该如何?”崔远道摇头失笑,“所以阴阳司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说到阴阳司,最近阴阳司的人在做什么?”谢纠摸了摸腰间的腰带,“老夫懒得打听了,左右你二人也会打听的,便听听现成的答案了。”
“在做什么?”王老太爷笑道,“没干什么,挺老实的。”
这句话,虽然乍一听有点答非所问的,但是……谢纠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听懂了,是说阴阳司没有搅和进这件事情里,就连大天师李修缘都没有牵扯进这件事情里。
不过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对阴阳司的人一天到晚干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并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最近多事之秋,先有延禧太后、太子与公主逃离南疆归来,一个月后又恰逢实际寺的点化日了,你们说这一回天光大师会有什么动静?会选何人点化?”
天光大师的点化日是大楚五年一度的惯例,但因实际寺低调行事,所以并没有要求民间百姓做什么,所以民间没有什么庆祝的习俗。但是,朝堂官员和皇亲国戚这等却对这点化日极其的感兴趣。
且不说天光大师是不世出的高人,他的点化定然非比寻常。就说天光大师这个名头,就足够响亮了,有天光大师点化这个名头在,足够吹嘘了。所以,那个名额恐怕不少人要抢。
王老太爷手里握着珠子慢悠悠的转着,挑眉,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天光大师这等高人,这点化背后难道还有阴的?内定之说?”
“当然不是。”谢纠摇头,“但是谁能见到天光大师这个是可以决定的,等同是给了一次机会。”
“但就这个机会还是很少见到的,”王老太爷点头,“权贵的运作,能决定天光大师能见到哪些人,到时候,谁会被点化,就在天光大师手中了。说穿了,这就是看运气。”
“那你要不要这个机会?”谢纠说着,看了眼传过来的信封,“或者族中的子侄也可以……”
“不必了。”王老太爷想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笑了,“怕是不行了。这国祚也是阴阳十三科的一种,同行相忌,一山不容二虎,太贪心,怕是会惹下麻烦来。”
“昔年三国名士水镜先生曾言‘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但刘玄德俱得二人又如何呢?”王老太爷摇头,“这种事上贪不得。”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可不会同人说什么道义,不高兴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可不觉得那个女孩子会惧怕天光大师,惹急了她,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这次特地让丑一几个跟着他们,就是看丑一跟她也算旧识。他不是对丑一有自信,而是相信女孩子既然肯放丑一一次,那便说明在她古怪的性子里还有几分重情重义。
不派丑一去,他也怕万一她路上一个不高兴对他的人干出什么事情来。
说好了是花钱买来的帮手,这真是小心翼翼的跟伺候大爷一样。王老太爷又不高兴了,有些不是滋味的想着。左右也没几天了,到时候就见到人了,也不晓得这一去几个月的光景,长成什么德行了。
……
……
少女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看前头的丑一等人将死去的刺客提到一边。
“第三波了,现在这些刺客越来越嚣张了!”安乐公主坐在她身边抱怨道,“还让不让人有个消停。”
若说先前,她还曾偷偷同卫瑶卿抱怨过这几个护卫生的不好看,眼下却再也不说了。如此厉害的功夫,可不是那些生的威武好看的侍卫使得出来的。
“所以,公主,”一旁的少女柔声开口道,“你回里面呆着吧!第三波,刺客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密集是因为对方急了。狗急也会跳墙。所以,公主,你回去吧,刀剑无眼,误伤便不好了。”
安乐公主看了会儿,这才进了马车里,卫瑶卿看向丑一:“怎么了?方才交手时,我见你表情就不太对。”
丑一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自己这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她还能看出什么不对来?不是他自信,而是他的脸用过药,不太容易做出什么表情来。
也唯有难得,极度震惊和惊吓之下才能有所反应。
丑一看了她一眼,他们虽说没有她这么多古怪的手段,但崔王谢三族的底蕴在哪里,所学所授,自然远非普通暗卫所能比拟的,也精通不少派别的内外功夫。他会出言,自然是发现了什么?
少女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认得他的功夫?”
“你怎会知晓?”
“都写在脸上了。”少女说着蹲了下来,方才打斗的时候,她正安抚一脸兴奋的安乐公主,自然没有瞧见这里的状况,事实上从这几个侍卫一露面,粗粗几招的功夫,她就能看出这几个人绝非丑一他们的对手,是以便未再注意了。
丑一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再一次对自己脸上的表情做出了怀疑。
不过虽说对自己有些怀疑,丑一还是看了眼马车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陛下身边有护龙卫么?”
卫瑶卿抬头看他:“你是说像护龙卫的功夫?”
“但又不完全是。”丑一说着很认真的看着死去的刺客,“根骨不正,倒有几分像偷师来的,而后经过糅杂,成了一门新的功夫。”
少女闻言,低头笑了:“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我还没有这样的眼力,你能一眼辨出如此,可见你这暗卫还是有些委屈了。”她说着拍了拍丑一的肩膀,一副同情的样子。
同情他干嘛?他可不是普通的暗卫,是琅琊王氏嫡系最出色的暗卫,这一点丑一还是很骄傲的,而且曾奉命监视的还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的危险程度可以说是以往他所面对的敌人中最厉害的那一种,足可见王氏对他的看重。
但那个厉害的“敌人”眼下没有半点自觉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厉害啊,丑一。苟富贵,勿相忘。”
又来这一句?
“这一次是说我,等我富贵了,定会把你调到身边来重用。”少女说着朝他挤了挤眼,“毕竟熟人嘛,用着顺手!”
第四百四十九章 秘密
她一连提了两次。
苟富贵,勿相忘。丑一想他大概是记住这句话了。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和护卫们将尸体处理到一边。继续跨马上路。她说的没有错,刺客出现的越来越密集,代表那个人急了,坐不住了。
当然,这也代表,这一支出现的越来越密集的刺客,他们的主人已经黔驴技穷了,手头没有得用的人了。
……
……
“废物,都是废物!”美妇人抬手将桌上零零散散的事物扫落了一地,气的大骂:“看看你们能做什么?”
“刺杀三个老弱病残,几个护卫居然折损了三波人都有没有伤到分毫!”
有侍婢急匆匆的从门外斤啦,凑到美妇人耳边说了什么。
美妇人那张保养精美的脸上渐渐扭曲了起来,而后抬手,将侍婢掀翻在地:“废物!又折损了两波人!那几个人有这么厉害?都是些废物!”
一旁的侍婢吓的浑身发抖,白皙的脸庞上一条拉出一条红痕,冒出血珠的红痕显得十分鲜明。
但她不敢动手去摸脸上的伤痕。只跪在地上,默默承受着。
“废物,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美妇人浑身发抖,看着众人喃喃,“废物,都是废物!”
“好他个陈善,说不出手相助就步出手相助,半点不顾念旧情!”美妇人画的妖艳精致的丹蔻深深的掐入了侍婢的肩头。
侍婢脸色发白,额头之上满是冷汗,却不敢吭声。
“既然他如此不顾念旧情,那就不要怨我也不顾念旧情了。”美妇人神情阴郁了起来,半晌之后,又莫名其妙的笑了,“哀家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哀家,这个称呼可不是谁都能自称的。美妇人转身,繁复的宫装随着她的动作荡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这是对外皆知的当今天子的生母延礼太后。
“阿善!”美妇人朱唇轻启,出声了,“替哀家做一件事。”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婢低头应声,因为低着头,延礼太后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延礼太后弯下腰,俯身在侍婢耳边说了几声,侍婢连声应是,整个人因害怕而浑身发抖。
“别怕!”延礼太后伸手拍了拍侍婢的肩头,“方才是哀家急了,阿善,你是哀家身边最得用的人,应该明白哀家对你的器重。爱之深,责之切啊!”
侍婢连连点头:“娘娘厚望,婢子……婢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白就好!”延礼太后收了手,拍了拍,“去吧!”
侍婢连忙转身,低着头疾行出去。
才踏出门未多久,肩头便搭上了一只手,侍婢一惊,回头,随即目光闪了闪,跟了上去。
……
……
带路的人在前头不紧不慢的走着,侍婢莫名的吞了口唾沫,有点紧张,这种紧张尤其在看到两畔穿行的侍婢小厮,还有没有胡子的公公都对她们视而不见时更甚了。
很明显,这里的人已经不听从延礼太后的了,这个太后主子的存在形同虚设。
为什么会这样?
侍婢害怕不已。
“快跟上啊!”前头带路的人回头,一张普通清秀的脸,看起来人畜无害,也是平日里最熟悉的侍婢之一,一同在延礼太后身前伺候的侍婢阿莫。
“阿……阿莫,我们……我们去那儿?”阿善问道,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可能会违背她将要做的事情。
阿莫朝她笑了笑,伸手亲亲热热的揽过她:“阿善,只是去见主公,不用惊慌。”
动作温柔,却不容置疑,阿善动了动胳膊,想要挣脱开来,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看似温柔的动作,却牢牢的拉住了她的手,力度拿捏的很好,不痛,却无法动弹。
如此厉害的手段,让阿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也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根本不是她能选择的,所以,她只能被动的跟上去。
穿过人群,走到后院一座闲杂的平素没有什么人出现的客院,阿莫拉着她的手推门走了进去。
有人背对着他们,双手背负着站在那里。
阿善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却被身后的阿莫推了一把,一个踉跄跌了进去。
与此同时,正前方的那个男人,也闻声转过身来,虽说屋内并未点烛火,但今日月圆,客院这一片被照的一片敞亮。
那个人的脸也出现在了视野中,阿善早被吓得面如土色,跪了下来。
“你想不想继续跟着娘娘?”男人虽然是大楚不世出的将星,却生的温文儒雅,看起来十分面善。
是西南侯陈善。
“你叫阿善?”陈善问道,随即笑了,如此,“你我也算有缘,名中都有一个‘善’字。都是心底存善念之人,与人为善,与已为善。”
阿善很想抬头看一眼陈善,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低着头,沉默了良久,应声:“侯爷说的是。”
陈善眼底现出几分笑意来,是个聪明人就方便了。
“听说延礼太后对你不好?”陈善问她。
阿善睫毛颤了颤,看了眼一旁的阿莫,见阿莫只是朝她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延礼太后脾气不好,性子古怪,时常喜欢折磨她们,虽说对她们好的时候很好,但差的时候也很差,所以阿善有些害怕喜怒无常的延礼太后,平素里没有少在阿莫面前抱怨,只是没想到阿莫不是延礼太后的人。
“阿莫换过两次人,”陈善见她看了眼阿莫,倒是很善意的说出了缘由,“这是由娘娘所求,你不要慌张,此事娘娘知情的。”
阿善低头应了一声。
陈善向她走近,行至阿善身边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了她脸上一条清晰可见的伤口之上:“女子的容貌很重要吧,不及时处理,会留疤吧!”
阿善有些不自在的低着头,不敢多言,她的脖子里就留下了疤,也是延礼太后发脾气的时候留下的。
“娘娘喜怒无常,并非良主。”陈善回身,叹了口气,“如今的状况,你觉得再坚持还有用么?就算陈某顾念旧情不对娘娘出手,多得是将娘娘恨之入骨的人,如今这个地方的人手早已被我的人所替换了。但本侯愿意给你一个选择。”
“告诉本侯,娘娘先前告诉你的如何联系到那支军队的方法。”
“就是那支由大楚世代摸金将领盗取财物所养出的军队,要如何联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