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皆哀
周老夫人的手再发抖,她低下头看了自己的手许久,可还是忍不住会发抖。她是一个秀才的女儿,没有什么家世,最初的梦想就是嫁个勤劳的汉子,就这么过一辈子,普普通通的一辈子。她嫁人时,丈夫不过是一个刚刚征召入伍的小兵,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
那个大字不识的小兵会娶她是因为她是秀才的女儿,读过书,大概会有几分聪明。而后一切朝着她所不敢想象的方向发展了,她成了官太太,她生出了有出息的长子,为她争回了一个诰命。到儿孙一辈渐渐长大,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她已经很满意了,从一个普通的秀才之女能走到这一步,她已经知足了。
但没想到,在这个年纪,自己的长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跟她说了这样一通话。
“我们站不住。”周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家里的子侄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么?同知,你要的太大了。”大到想一想都害怕。
“现在站不住,那以后呢?”卫同知却并不愿意放弃,“母亲,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机会的。我们老卫家要等多少年才能再等来一个六丫头。”
“这是一个机会。先站着,脚总是一步步站稳的,如今的长安权贵当年发迹时,哪一家不是如我们如今这般的?”
……
屋里的谈话声过后安静了下来,周老夫人到最后都不曾松口,只是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一切等六丫头回来再说。”
卫同知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说了。
……
……
禳星之术第七日,今夜群星闪烁,不需要借助千里眼,就能看得清天上星辰的轨迹。天边一颗大如明斗的星子闪了闪,渐渐消失了。
长安城中黄天道上人来人往,百胜楼里高谈阔论的食客,酒墨居中肆意挥洒文采不得志的文人还有会仙阁中莺声燕语的美娇娘……长安夜的繁华在黄天道上显示的淋漓尽致。
大楚盛世,长安不夜。来往行人手中的夜灯在夜风中打转,荡起一段流光溢彩的光影。
长安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太平。
长安府尹何太平站在街边,今夜难得的没有整理手中的公务,而是站在这里发呆。一旁的六安有些不安的跺了跺脚,他是个粗人,也是一个下人,心思没有那般玲珑,他要做的事情说来也简单,那就是听命于何太平。
但今晚的何太平有些不一样,站在长安街边不说话已经站了许久了。
“大人……”六安试探着喊出了声。
“本官在等。”何太平抬头看向天空,“本官没有钦天监阴阳司的人那般大的本事,但本官在等,在等一个消息。”
何太平站着没有动,六安也不敢再说话。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长安夜中最繁华的时候过去了,百胜楼里食客少了不少,只是会仙阁与酒墨居仍是热闹不凡。
一声钟响。站在原地站了许久的何太平终于动了,转了转身子,向钟鼓楼的方向望去。
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一声,除了钟鼓楼近处,旁的地方根本听不真切,更遑论热闹嘈杂的黄天道了。但随后的,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更为悠长。
渐渐地,周围的嘈杂声减了不少,不少人向着钟声来源的方向望去。
是钟鼓楼在鸣钟,已经敲了大半个时辰了,长安周围,但凡城中高挂悬钟的地方都开始鸣钟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长安城中的百姓被这一声接一声的钟声惊到了,皆惶惶不安的四顾着,眼下还不到夜深,不少人还未入睡,当然,就算入睡了,这一声接一声的鸣钟声也早把大半城的百姓惊醒了。
“走吧!”何太平叹了口气,“素服已经备好了。”
……
……
相比于长安城中的动静,宫里其实才是最早知晓事情的地方。
其实钟声是在大殿之内七星灯阵上七灯俱灭之后才响起的。守了七日,终究还是到头了,金銮殿内很安静,殿内的人低头收拾着殿内的七星灯阵,走出大殿。
早有李德全匆匆而来了。
“太子殿下……去了。”李德全一脸悲戚之色,让身后的宫人们为他们换上素服,“几位随咱家来吧!”
少女不声不响的套上了外头的素服,跟在李德全身后,跪到了寝殿之外。
陛下少女低头,安安静静的跪着,他们跪的很前,不多时,朝中文武百官便会陆续赶来。陛下对太子殿下器重有加,所以,太子殿下故去,多半要以国丧之礼操办。
痛哭哀涕是生者内心的伤感和对逝者的思念,相比较一般宫人没来由的嚎啕大哭,阴阳司的几位同死物打交道的天师却是神色平静。毕竟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人之生死了。
不少官员是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入宫的,但也有一些人,早收到了消息,所以今晚根本就没有入睡,譬如卫家。
卫同知一身素服,径自让人去了隔壁的西院把人叫过来。
大晚上的被叫过来时,西院的自然怨言颇多。
卫同知不以为意:“太子殿下故去了。”
这话一出,便把正在发牢骚的黄老夫人吓了一大跳。
“还想引荐?”卫同知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到黄老夫人身后那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身上,“储君故去,注意言行。尔等要送死,本官不拦着!”说罢,又瞟了眼黄老夫人身上喜庆的袍子,“吃穿住行皆需注意。”
这一句话成功的把黄老夫人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蔫了,不敢再多说的回了西院。
国丧,陛下罢朝三日。全城皆哀。
……
虽说十日前就已经进长安了,但直到这一刻,她才踏足家门,身上素服未脱,眉心间有明显的倦色。少女这个年纪虽说正是颜色、气色、精神极佳的时候,但如此连轴转,人还是有些吃不住,险些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家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静,枣糕替她打来热水,少女洗漱过后,就躺了下去,睡着了。
枣糕贴心的关上了房门,这才走入了荣泰苑回话:“小姐睡着了。”
“都那么多天了,能不累么?”周老夫人一脸忧色,“别让旁人扰着她,待六丫头醒了,你再过来回话。”
第四百六十六章 闲情
这一觉睡了足足两日的光景。
卫瑶卿走入荣泰苑,正要低头请安便被周老夫人伸手拉了起来。
“还管那套虚礼做什么?”周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身边:“瘦了,也高了。”
一旁的卫瑶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转过了头去:“我还说你先前吃的快胖出双下巴了,如今却……早知如此,胖胖的也不错。”做个心宽体胖不用想这么多的小姑娘,总好过现在这样,瘦的下巴尖尖的,眼下真真是巴掌大的小脸,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如今要做什么?”周老夫人把她拉到身边,有些心疼的吩咐厨房往后每日要多往六小姐那里送一碗补汤。
“不需要做什么,还是每日照常当值就好了。”女孩子笑了笑,坐在周老夫人身边。
又说了几句,就听外头的婆子在喊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是长房的卫瑶宛和卫瑶静,两姐妹俱是容貌清秀,身上很有几分书卷气,过来请安之后,便一同坐了下来。
周老夫人手里摆着一摞帖子,见卫瑶卿往这边看了看,不由笑了:“在给你几个姐姐相看人家呢!怎么?六姐儿也想相看?”
若是寻常女儿家,提起这个恐怕要羞红了脸了,不过卫瑶卿倒是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低头踢了踢腿,没有多说什么,身子却缩了回去。
老实说卫家的几个姐儿年纪确实不小了,相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就算没有成亲,这定亲也早定了,但是卫家的几个,除了长姐卫瑶宛是退过亲的缘故,余下的两个都没有定过亲。
定亲啊!这种事情于她来说一直都很远。上一世作为张明珠,张家嫡长女不愁嫁,就算她常年离京,就算她年十五了依然没有定亲,但她若是想嫁,依然能有长安城最俊秀的儿郎愿意娶她。因为无论身世、才学都有大把大把的权贵之家想要求娶她。
而这一世,几个姐姐还没定下,她更是还没及笄,更遑论入了钦天监,所以不急。
在她的想法中,从未想过定亲嫁人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不管是顺风顺水的张家大小姐,还是处在逆境中的卫家六小姐,自由这种东西于她而言,从来没有缺少过。
她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如此看来,她还是很幸运的。
捧着茶杯,笑看着几个或相熟或不相熟的姐妹为自己未来的亲事羞红了脸。若她是个普通寻常的闺中小姐,这是不是就是她要走的人生?卫瑶卿饶有兴趣的支着腮帮子看着,但这一世是不用想了,下一世,或许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也可以同她们一样,走完这一生。
女孩子们在荣泰苑一直待到用完晚饭才从荣泰苑里出来。
长房的卫瑶宛和卫瑶静已经离开了,卫瑶卿叹了口气,感慨:“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我瞧着你都累!”卫瑶玉闻言白了她一眼,这才有些担心的开口道,“在外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你……让我做的事我没做好,我在望月楼上没有待多久,便被王老太爷他们换下来了。”
“都回来了。”卫瑶卿拍了拍自己,“我不是好好的么?至于换下来的事情,我知晓的,二姐,不必自责。”
“都瘦成这副样子了。”卫瑶玉点头,心中稍安,只是叹了口气,才复又道,“往后你应当没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做了吧!”
“没有了。”卫瑶卿拍了拍卫瑶玉的肩膀,安慰道。至于有没有危险的事情要做那要以后才知道,现在的她怎会知道?
卫瑶玉应了两声,眉头皱了皱,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都没说,放她离开了。待到第二日正午的时候,卫瑶玉才出门便撞上了登门拜访的崔琮。
年轻公子生的清俊文雅,站在那里,当真有一种翩翩遗世佳公子的感觉,如果不是那条腿有些不正常的屈着的话。
“崔八公子!”卫瑶玉打了个招呼,脚向后挪了挪,面对他时,她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六妹妹,她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自己若是有她两三分聪明,是不是就会好很多?至少敢抬头正视眼前这位同样聪明的公子了。但那只是想想罢了,她脑子简单,真处在六妹妹的位子上恐怕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你是来找六妹妹的,是么?”卫瑶玉眼睛不敢看他,便低着头,说道,“六妹妹和枣糕一大早出门了,估摸着晚一点才回来呢!”
面前的年轻公子应了一声,顿了片刻,开口问她:“那二小姐要去哪里?”
“我……我去……首饰铺子。”卫瑶玉咬了咬唇,还是说了实话。她也想说自己去书铺,自己是个腹有诗书的才女,自己不是个空有一张脸的草包,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实话。
这世上有些人如同宝藏一般,越挖越惊喜,那说的是六妹妹,而有些人却是一挖到底,空空如也,说的就是她。
卫瑶玉有些沮丧:她觉得再给她几十年的光景她可能都比不上六妹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不仅仅是天赋,更在于她有过人天赋的同时还在努力,她想追上六妹妹三分都不可能。
“年华正好,自当娇俏。”对面的崔琮却笑了,笑声低低的,听在卫瑶玉的耳朵里,却觉得那么好听。
说来也可笑,对崔琮,一开始注意的是他的容貌,但后来慢慢的却是被他的人所吸引,等当真被他的人所吸引的时候,却又自惭形秽,不敢靠前了。所谓情怯便是如此了吧!
“我……我就是个普通人,六妹妹才不普通呢!崔八公子可要进屋等她?”
“不用了。”崔琮低笑,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六小姐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能配得上的。琮自始至终对六小姐只是钦佩,并无其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看出自己的想法来了么?卫瑶玉有些慌张了起来。
“倒是二小姐,听说你还不曾许婚他人,不知琮可否有幸,求娶小姐?”年轻公子言笑晏晏的站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跳如鼓。
青天白日的,这不是梦,是真的。
他站在自己面前,神情认真的看着她,在问“能否求娶小姐”。
第四百六十七章 君恩
他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可否求娶。
卫瑶玉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自己会高兴的,但是高兴固然有之,更多的居然是忐忑。没错,是忐忑。不敢上前,因为知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才会忐忑。
卫瑶玉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温和那么明亮,他说不必立刻回答她,可以好好想一想。她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脑子里乱哄哄的。
若放在以前,有如此的贵公子想要求娶自己,她应该回很高兴吧!又怎会迟迟不应,心底里的高兴不是骗人的。因为真正心悦才会忐忑,才会生出自卑之感。
这一想就是真的回去想了,闭门不出,想了许久还是乱糟糟的一头懵。
……
……
长安城外的巷尾,一堆懒汉聚在一起,正中摆了一只碗,碗里几个骰子在滴溜溜的转,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爆发似得叫好声。
有经过的货郎看到这一堆聚众赌博的懒汉,不由摇头。没办法,这世间就是如此,什么样的人都有,懒汉自然也有,而且还不少。
有懒汉就要泼辣的婆娘!
“李三!”有泼辣的年轻妇人举着一只菜铲冲了过来,拎过李三的衣领就是一顿劈头盖蓝的爆揍。被打的懒汉捧着脑袋痛的“嗷嗷”直叫,周围的街坊皆见怪不怪的看着这里的一通闹剧。
去年搬来长安的小夫妻,这李家嫂子和对面的宋家嫂子皆是朴实勤劳的爽辣妇人,偏偏摊上的两个男人不怎么样,平日里也不干正事,整天跟一堆懒汉聚在一起干站着不干活。
前段时日李家对面的宋嫂子帮宋二找了个跑腿的活,离开长安了,听说改好了不少,还在外面跟着商队跑,也不知道李三能不能改好了。
坐在门口纳着鞋底的妇人和举着糖在街道里乱窜玩耍的小童皆围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看热闹似的笑声。
李嫂子举着菜铲把李三一顿暴揍之后,终于揪着耳朵把人拉走了。
众人哄堂大笑,没有祸及自己身上的时候,懒汉也跟着一起看热闹,至于等祸及自己身上,那就再说好了。
拐角处走来两个少女,年纪俱是不大,前头的大概是闺中小姐,生着一副好相貌,虽说只是普普通通的挽了个发髻,头上带了珠花,但架不住生的美貌,看起来甚是活泼可爱。后面的是个丫鬟,容貌只是清秀,但那神态举止,比一般的丫鬟似是多了几分机灵,转着眼珠好奇的看着四周。
被揪着耳朵经过的李三恰巧撞上了两个少女,懒汉本能的吹了吹口哨。
围观的街坊还未散去,听闻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果不其然,李嫂子甩手就是一耳光,然后向两个少女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小姐。我家汉子就是嘴贫,没有恶意的。没有什么事吧?”
身后的丫鬟一双柳眉倒竖,显然已经不高兴了,正要说话,前头的小姐却摆手阻止了,笑着朝他们微微颔首:“没什么事。”
李嫂子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几分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旁的李三也跟着松了口气,脸上笑容真切:“没事就好。”
那小姐带着丫鬟很快便走入了前头的巷道,看不见踪影了。
李嫂子脸上的笑容还未敛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拎着李三回了屋,关起门来就是一顿暴揍。
此举极大的取悦了围观的百姓,哈哈笑着散去了。
屋里的李嫂子伸脚踢翻了一张椅子,白了眼李三:“都是你出的鬼主意,踢坏了还得修。”
“我整日打听消息不做懒汉做什么?”李三哈哈一笑,在一旁坐了下来,却忘了椅子放才被李嫂子踢了,这一坐就坐了个空,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李嫂子见状,忍不住抿唇一笑,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怪道:“你看着点,怎么说也是个练家子,居然就这么摔了?”
李三不以为意的爬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啊,没事就好。卫六小姐说没事啊,李嫂子松了口气。
从小巷中出来的时候,卫瑶卿松了口气,看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黄天道有些怔忪。
“小姐,”枣糕在一旁跟着张望道,“接下来去哪里?”
“去坐客。”少女咧嘴一笑,笑容灿烂,白森森的牙齿晃得人眼花。
……
……
站在宅邸门口,依稀可以看到这座宅邸正中那座高高的阁楼,长安城的阁楼高度一般都是有规制的,只有极少数的御赐的宅邸能够超出规制而不被人上奏。
这座阁楼就是多年前大楚皇室御赐,站在阁楼顶上,能够俯瞰这一大片宅邸的景致,甚至连长安城中最热闹的黄天道也能看到一些。
宅子无论风水还是位置地段都是极佳的,就算是权贵遍地走的长安,也没有几家能有这样的手段。
这就是其中一家,权贵中的权贵,琅琊王氏的宅邸。
拉着门环敲了敲,不多时,便有门房上前开门,大门打开,依稀能从门口听到宅邸内有咿咿呀呀的戏声传来。
“我来寻王老太爷。”
她没有报上名字是因为对门房来说彼此都不是什么陌生人,都是熟客。
门房愣了一愣,连禀报都没有禀报,直接将人带了进去,显然是一早就叮嘱过的。
一路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中途王家那群如琳琅美玉一般的后辈子侄一波接一波的从面前经过,看的身后的枣糕一愣一愣的。
卫瑶卿看向那群红着脸在面前“巧遇”一般走来走去的后辈子侄,生的是不错,很明显王老太爷也知道王家儿郎生的好看,但这般走来走去,还当真是为难他们了,一个个低着头,脸上红的跟什么似的,还能看到什么?
这老太爷真是年纪越大,越像个孩子了。听过遛鸟遛狗的,没听过把家里的后辈子侄拿出来柳柳的,卫瑶卿感慨了一声。
走入戏苑,王老太爷爱听戏这不是秘密,所以王家宅邸里常年有戏班子在里头唱戏。
眼下算是关起门来唱戏,而且台上唱的是《君恩》,就算是王老太爷,就算是关起门来唱戏,也要注意,毕竟太子方才故去。所以想来想去,王老太爷找人编了一出写陛下与太子的戏本子,所以就算有人不怀好意当真上奏了陛下,那也能说的过去。
《君恩》这出戏写的看起来不错,他们过去的时候,王老太爷正摇头晃脑的跟着一起哼哼。
第四百六十八章 名单
卫瑶卿走过去坐在了王老太爷身旁的椅子上,枣糕则站到了她的身后,强扳着一张小脸,做严肃状。
王老太爷哼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眼她们主仆二人:“你倒是蛮自觉的。”
“这叫宾至如归,是王家待客之道足够好,才会让小女这般以为的。”女孩子笑了笑,倒是没有半点惧怕王老太爷的呛声。
方才红着脸过来被逼着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王家子侄就站在下首,看着女孩子同老太爷说话,倒是比一般的后辈子侄更自然,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一对是亲生的祖孙呢!
“来干嘛?”
“闲着无事过来看看老太爷。”女孩子笑吟吟的说道。
“看你小小年纪忙的飞起,这闲也是难得的一次闲着吧!”王老太爷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大忙人啊!”
“没办法,这不是没有王老太爷您这样一个长辈嘛!”女孩子摊了摊手,“祖父故去的早……”
“你那祖父要是活着,你可能更忙!”这句话说得就是卫家那位祖父卫烈了。
王老太爷说罢看了眼后辈子侄,一旁的管事立刻会意,将一群后辈带了出去,戏台上的戏子见状也退了下去,偌大的戏苑一时间只有王老太爷,卫瑶卿还有枣糕。
王老太爷斜睨了一眼枣糕:“你的丫头怎么还没退啊?”
枣糕愣了愣,看到卫瑶卿朝她使来的眼色,这才跟着退了下去。
“看着一点都不机灵。”王老太爷看着枣糕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给出了这样的一个评判,再次看了眼卫瑶卿,“你怎么用这个丫头?”
“没有王家那么多精细的丫头可以挑选,我便自己带。”卫瑶卿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带出来的丫头,用着顺手。”
“有些丫头确实又漂亮又听话,做事也勤快,但问题还在于顺手,”女孩子抓了抓手,“顺手比什么都重要。”
听着似乎是强辩,但王老太爷听懂了,挑了挑眉,轻啜了一口茶,才开口道:“你这个大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来要名单的?”
卫瑶卿点头:“就是那份我离开长安那段时间,除了您之外,还有什么人在派人暗中监视我卫家的名单。”
王老太爷翻了翻眼皮:“大忙人,你还记得是谁散尽了家财替你赎回身契的?”
“记得,是王老太爷您。”少女一脸诚恳之色的回道。
“大忙人,你还记得是谁散尽了够我家七郎娶十个媳妇的家财还你自由身么?”
“记得,是王老太爷您。”少女一脸诚恳的回道。
“大忙人,你还记得你离京这段时日,是谁替你在长安周旋么?”
“记得,是王老太爷您。”少女目光闪闪,袖子擦了擦眼睛,眼里仿佛激动的快要落泪了。
“大忙人,你还记得是谁派去的孙公助你离开五度关的?”
“记得,还是王老太爷您。”少女说着已经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站到他跟前,“老太爷大恩,小女没齿难忘,如此想来,今生是报不完了,唯有来生……”
“少说那些虚的。”王老太爷瞥了一眼已经收起方才那副激动的快要落泪模样的少女,“这变脸的功夫都可以上戏台上唱戏了,川蜀地区有一种手艺人就会变脸。”
“来生那种事情来生再说,今生得好好的为王家做事,直到还清为止。”王老太爷说着收起了方才的一唱一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筛选了一下,重要的说来说去只有一个。”
“谁?”少女打了个喷嚏,显然是方才为了一唱一和更逼真,所以袖口的胡椒粉呛入鼻中了。
“怀国公府!”
揉着鼻子的卫瑶卿手中动作一顿,仔细想了想:“他们家世子夫人我记得生的极为美貌,对不对?”
“你记忆力倒是不错。”王老太爷颇有几分玩味的说了一句。
这京中权贵关系错综复杂,就算要认真的编写出一部完整的长安权贵关系图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做到的。也只有真正的长安贵胄能清楚的知晓各家的关系。
真正的底蕴足够的长安贵胄不多,崔、王、谢三家自然是,但卫家……怎么也算不上。
卫家没有这样详细的长安权贵关系谱,但当年的张家是能够有的。
王老太爷也翻过这样的长安权贵关系谱,作为一族之长,他只需要记得几个重要的便足够了,剩下的会由王家后院的掌权人所牢记。
王老太爷的夫人也是出身不凡的权贵小姐,闺中时便聪明过人,当然他们这等人多半不会太关注所谓的风花雪月,就算年少放肆过,年长一些便会从家族的角度去考虑了,所以,但凡族长夫人皆是闺中时便享有盛名的聪慧女子。就如他的夫人,如今的王家太夫人,跟那些关系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却还是有偶尔记不住要回去翻翻关系谱的时候。
不要以为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记一本关系谱很简单,事实上一点都不简单,很多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名字、姓名都要牢记,而且经常有变更。就他所知,王家后辈中,那群自幼便被夫人拉到膝下教导的孩子里,还没有一个能完全记下来的。
怀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已经许久不现人前了,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说了出来,可见对此的熟稔。
果然是……不简单啊!若那个传闻是真的话,那位明珠小姐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古灵精怪的丫头的话,难怪张昌明要将她视若瑰宝了。
如同绝世美玉,稍加打磨,便能震惊世人。
只是可惜,命不好。王老太爷摇了摇头,收回了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传闻是不是真的,可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了,除非当真神魂分离,但那样的事情,这个丫头又怎么肯?更何况如今她还是陛下宠臣。
“怀国公府的薛大小姐似乎也是个聪明人,她还没回到长安么?”少女一语中的。
这一段路就是乌龟爬都能爬到长安了吧,但是京中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诉状
就算是用爬的也能爬到长安了,卫瑶卿不相信薛大小姐这样的人回到长安会激不起一点水花,除非她没有回到长安,或者出了什么事。
“薛家大丫头不在长安。”王老太爷食指无意识的在一旁的案几上轻叩。
这是王老太爷想事情时会不由自主带上的小动作,卫瑶卿对这个动作已经很熟悉了。
“之前滞留在并州城驿馆还是年前的事情了,说是路上受了伤,养伤不便挪动。”
少女伸手略了略额头上的碎发:“这就是借口了,若是想走,早回到长安了。太子那等状况都回长安了,又何况她?”
“不错,而且滞留并州城的不止她一个。”
女孩子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很认真的回忆,半晌之后,想了起来:“陈善。”
王老太爷点头:“没错,陈善。”
“那就要看是薛大小姐不想走还是没法走了。”女孩子支着下巴晃了晃身子,“不过,她再厉害,就算是我也不能远在并州,指挥着长安的一举一动,所以,可以暂且放到一边不去顾虑。”
王老太爷点头。
“怀国公府同陈善有关系。”少女静默了片刻,正色道。
王老太爷翻了个白眼:“傻子都看得不出来。”
少女不以为意,继续道:“关键是什么关系?到底是主动的还是被胁迫的!”
王老太爷脸皮抽了抽:“你再说废话,仔细老夫将你赶出去。”
“那好吧!”少女叹了口气,摊了摊手,“我同怀国公府没有深交过,除非做一回梁上君子,夜探怀国公府。”
王老太爷笑了笑,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等欣赏完少女难得一见的唉声叹气的表情之后,才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信,放在上挑了挑眉。
女孩子看的愣了一愣:“这是什么?”
“有人写了一张状纸投到了长安府尹何太平的门前,”王老太爷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口,站了起来,“当然,才投进那封状纸就被人取走了。”
“但是不巧的是遇到我王家的暗卫了,所以状纸被调包了。”
“要看么?”王老太爷晃了晃手里的状纸,语气中不无得意,“这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这老太爷一把年纪了,越活越像个孩子。卫瑶卿感慨了两句,连忙说了两句恭维的话,这才从王老太爷的手中取走了状纸。
状纸的内容很简单。
是一个仆人代替怀国公世子夫人写的状纸,告世子软禁她十五年的消息。
十五年?女孩子看的有些诧异,拎起那张状纸:“这是真是假?”
“若没有老夫插手,这张状纸早没了。”王老太爷把状纸压在桌上敲了敲,“投状纸的仆人估摸着也被处理了,至于那位怀国公世子夫人的情况也难说的很。”
“要查怀国公府,这不是借口么?”王老太爷很是得意,“怎么样?”
女孩子竖了竖拇指:“还是老太爷高明!您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那是自然。”王老太爷顺口接了一句,随即变了脸色,“你怎么骂人呢?”
什么叫不是省油的灯!真是的。
女孩子嘻嘻一笑:“书读的不多,典故用的不好,老太爷见谅。”
“那就不要乱用。”王老太爷说道,指了指桌上的状纸,“诺,这状纸,你去带给何太平吧!”
“为什么您不去?”少女讶然。
“左右你这个人天怒人怨,得罪的人不少,也不怕这一个了。”王老太爷拢了拢衣袖,“再多得罪一个也无妨,不像老夫还要面子的。”
女孩子撇了撇嘴,嘴里嘀咕了几声,拿着状纸走了。
王老太爷心情极好的在原地哼着,听着她骂着“为老不尊、老奸巨猾”走远了。
女孩子带着那个呆呆的不怎么机灵的婢女离开了,戏台上的戏子再次走上了台,后辈子侄也相继走到王老太爷身边身后落座了。
台上演太子的戏子在痛哭流涕,唱着“父恩无以为报”,王老太爷哼了半晌,忽然招手,唤来了管事:“你说老夫遇到这死丫头是不是就有点不对劲啊?”
管事愣住了。
“怎么她越骂我越高兴呢!”王老太爷摇头直叹,“一定是这臭丫头给我下了什么手段,去弄点辟邪的东西来,给我带着。”
管事不得已应了一声,心道是老太爷您自己高兴啊,跟邪不邪没有关系,更何况有龙牙在侧,什么邪物能入侵。
……
……
从王家宅邸出来,枣糕还跟在她的身后,卫瑶卿叹了口气:“难得的一个休沐日啊,还得跑来跑去。”
虽然是感慨,但还是去了府衙。
进门的时候正撞见了站在门口提着刀守着的六安。
“六安。”少女咧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六安吓了一跳,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回头看了看,眼见四下无人,她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这才抓了抓后脑勺,朝他点了点头。
“你家大人呢!”
六安指了指后衙的方向,等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那一主一仆腿脚利索,已经去了后衙,六安连忙追了上去。
“等……等等!”
“什么事啊?六安!”少女叉着腰,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手挥了挥,“我找你家大人有事。”
“得……得我先禀报,你……你才能进去。”
“那是一般人,我是你家大人的熟人,我就不用了吧!”少女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六安,你去一边玩去!”
这哄孩子的语气,六安脸色涨的通红,伸手拦住了她,不让她继续向前。
这里的一通闹腾倒是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动静引起了何太平的注意,他从里屋探出头来。
女孩子笑嘻嘻的跟他打了个招呼:“何大人,许久不见了。”
“卫……卫六小姐。”还当真是许久不见了啊,何太平不知道为什么额头上竟冒出了不少冷汗,似乎本能的有一种麻烦事要来的感觉,脚钉在了原地,看向那个笑的灿烂的少女,“什么事?”
“送封诉状。”少女笑嘻嘻的把诉状递了过去。
何太平伸手接过了诉状,看了她一眼,什么诉状她要亲自送?只是这一低头,越看越是心惊,待到看完,这才抬头,有些恍惚的看向面前的少女: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真是一件大麻烦!
但再烫手的事情,他何太平也得接。
第四百七十章 御状
何夫人一手好厨艺,吃过饭之后,卫瑶卿鼓着腮帮子,漱着口中的茶水,腿微微晃着,看着饭桌上仍然面色凝重的何太平。今天一天跑来跑去,总算在这里蹭到了一顿饭,不错啊!
何太平面前的饭菜只动了粗粗几筷就将那张诉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了。
女孩子在一旁晃荡着腿,也不催促,继续摇摇晃晃的玩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太平终于抬起头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查怀国公府啊!”
“对,查一查。”少女挑眉,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并州。
何太平怔住了,再抬头看她:果然是另有所图,一箭双雕的计谋。
这样的手段他一点都不陌生,最初她找到他,相助于他时也用过不少手段,一箭双雕是家常便饭。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查怀国公府的旧事,更是查的怀国公府的今事了。
真是……高明!
何太平感慨了一声,女孩子用完饭已经带着人起身离开了。
……
……
一个休沐日,忙了一个上午,却足以在长安城引起不小的震动。
太子方才故去,长安城大街上来往的行人皆着装素净,储君故去,又是国丧之礼入葬的,而且还被破例允许葬在大楚每一任国君才能够安葬的楚陵。
朝堂之上,每一日入朝的官员品级皆在三品以上,非三品以上大员若想入朝需提前请奏方可面圣。今日就有非三品以上官员候在殿外等候面圣。
这个人,大家也熟悉。长安府尹何太平。
难道是长安地界出什么事了么?一般而言,普通的事情是不需要面圣的,除非不是小事。但是……这种需要面圣的大事,一般京中权贵都会有所耳闻,毕竟长安城才巴掌大的地方,风吹草动,各家探子都会来报。
而眼下,却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
何太平脸上也未露出半分异样来,只是整装站在原地,没有动。
有平时打过交道的官员经过何太平身边,干咳了两声:“何大人,可有发生什么事?”
京中权贵,真正干净的不惧怕的几乎没有,今日,何太平又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不少最近干了什么腌事的官员都有些提心吊胆了起来。
何太平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律以“不是什么大事”回绝了。
不是什么大事还跑来面圣?自然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说辞,只是战战兢兢,不由的内心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
何太平也一直保持着“不是什么大事”的态度回绝着前来打探的官员。
直到怀国公世子薛瑾瑜经过何太平的身边,有人注意到,一直目视前方的何太平侧了侧脸,看向薛瑾瑜的方向。
原本准备径直走过去的怀国公世子察觉到何太平的举动,愣了一愣,似乎十分惊讶的回头,而后问出了同不少官员打探的相同的话:“何大人,可有发生什么事?”
众人原本以为何太平还会以那一句“不是什么大事”打发了薛瑾瑜,只是没有想到何太平突然笑了两声,开口了:“薛世子别来无恙啊!”
还未来得及走远的官员闻言皆回头朝这边望来,也直到这一句,众人几乎可以肯定了:何太平针对的应该就是怀国公世子薛瑾瑜了。
所以,薛世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篓子捅到何太平那里了?
众人不知道,但不少心中有鬼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热闹嘛,不看白不看啊!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很多人是愿意围观的。
能被何太平抓住把柄,自然不可能清正光明,怀国公世子薛瑾瑜脸色微变,只是说了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便走入了百官队列。
何太平难得的不依不饶:“无妨,薛世子会懂的。”
百官觐见,入朝,山呼万岁之后起身。
何太平自然当仁不让的出列了:“臣长安府尹何太平参怀国公世子苛待夫人朱氏,囚其十五年不曾踏出怀国公府一步。”
提到这个朱氏,不由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虽说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出来,但很快,经过众人的提点,就有人想了起来。
毕竟是曾经名动一时的美人,当年曾惹得无数王孙公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先时没有注意到奇怪之处,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人往深想。
如今看来,这朱氏自从嫁给怀国公世子之后就深居简出了,除了开始那几年出现在人前之后,似乎有很多年不曾出现在人前了。倒是她三个女儿,薛家三姝的名头在长安城也算小有声名。
“吾妻身子柔弱,不能见风,所以一直在府中静养。”薛瑾瑜脸色有些难看的出列了,看了眼一旁参他的何太平,眼底有些愤愤,“不知何大人何出此言啊?”
“陛下,”何太平看都不看薛瑾瑜一眼,直接将手里的诉状递了上去,“这是有人投递我府门前的,是怀国公世子夫人的奶娘张氏代世子夫人写下的诉状,还望陛下过目。”
薛瑾瑜眼皮跳了跳,看着何太平越过他直接呈了上去,脸色阴沉了不少。
明宗帝翻了翻诉状纸,看了一番,就交还给何太平了,而后看向薛瑾瑜:“薛瑾瑜,此事,你有何要说的?”
这涉及女子后院之事说穿了算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很少拿上金銮殿上来说。只不过这一次有些特别的是,涉及的官员地位非比寻常,这才闹上了金銮殿。
明宗帝显然对此事兴趣不大,很有想将此事全权交由何太平负责的意味。
“陛下,这奶娘张氏手脚不干净,前些时日才被府中扫地出府,此事府中大小仆役皆可证明,足见此事是污我之言,求陛下明察。”
明宗帝却有些不耐烦了,看向何太平:“此事出在长安府,理应由何太平负责。朕便赐何太平全权负责此事,查案过程中,诸般行为皆可通融。何太平,你万万不可敷衍了事。”何太平会将这种事情闹上金銮殿,说到底是因为怀国公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府尹能够动的。
“是。”何太平应了下来,对薛瑾瑜的冷笑不以为意。
他们也未当真指望查到多少朱氏的事情,毕竟出在怀国公府后院,能查到多少的可能性不大,他们需要的是借这个机会,查查怀国公府,如此而已。
第四百七十一章 入夏
初夏的长安城天亮的很早。夏日,百姓总要比冬日要起的早的,天刚蒙蒙亮,大街上便有不少行人了。有一年四季贩卖点心蔬果的小贩,也有早早起来,准备去做苦力的寻常百姓。
任口口相传的传奇故事有多么出人意料,听的人热血沸腾,但多数人都不过听听便罢了,毕竟,人还是要生活的。为一日三餐,四季冷暖而奔波,这才是一个普通人每日要做的事情。
入夏,不光是百姓起得早,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也比平日里起的要早,很早就会上街晃悠了。但是起的早的小贩却并不惧怕,看着林立阳走到摊上坐了下来,叫了一碗胡辣汤慢慢的喝着。
若说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此时时辰尚早,还不到当值的时候,所以,此时的林立阳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不会跟大家过不去。
小贩跟这些掀摊子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可以说是天敌,但时间久了,也慢慢清楚了彼此的难处,偶尔也会问上一问了。
“林立阳,仔细我在你碗里下泻药。”小贩多端了一碗汤过来,放到他面前。
五大三粗的林立阳哈哈一笑,不在意的喝了一口:“多谢。正好请一日的假。”
“几时开始当值啊,我就准备走了。”
“这大热天的,当值时间不变,辰时末,巳时初。”
“知道了。”
……
……
有个穿着繁复官袍的少女在街上行走,许是觉得官袍有些热,袖子卷了一些上去,头上高高的官帽飘带扬起,倒很有几分飘飘若仙人的味道。
官帽下是一张尚显稚嫩的脸。
少女,官袍。
如今大楚虽说民风开化,但能在朝为官的女子到底是少数,而且多数年岁不小了。
如这么小的女孩子,思来想去,整个大楚似乎只有一个人。
“卫……卫小大人。”有人认出了这个前些时日游街而过的少女,原本想喊一声卫监正的,但想到这些时日盛传的她不会在这个位子上久坐的消息,于是,监正到口中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大人。不管什么职位,喊一声大人总是没有错的。
少女朝他们微微颔首,而后走远了。
不管是姿态还是举止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就是……太小了。
那一日游街,少女英姿飒爽,以至于没有太多的人有这样的感觉,但今日,见她整个人身上套着这么一件厚厚的官袍,这种感觉真是无以复加。
“这么一点点年纪啊,就立下如此大功了。”
“就是啊,比我家二妞还小一岁呢,真是厉害!”
“所以说,这就是天生的。那些个出身比她还显赫的小姐可有不少,哪个有她这么厉害的?”
……
百姓议论纷纷,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若是个男子,恐怕更不得了。”
“她走的是阴阳司这条道,男子女子关系不大。”百姓议论着,看到不远处的长安府衙中走出一队官吏。
“这是要干什么?”有人看了眼在摊上好整以暇喝汤的林立阳,见他也目露诧异之色,便知问他也没用了,便私下询问了起来。
“这一大早的,长安府衙的官兵是要去哪里啊?”
问了半天,总算有个嚼着馒头的百姓抬起头来了,“我们家隔壁那嫂子的兄长就是府衙的官兵……”
有人说长安权贵遍地走,随便抓上三个人,定然就有相熟的官家人,这话还真没说错。有什么疑问,四下问一问长安本地的百姓,定然能够打听到一二来。
“听说昨日朝堂之上,何青天何大人参了个权贵,而且还是个不小的权贵,据说是一家长安城赫赫有名的老牌世族,先祖上过《功臣谱》的……”
话说到这里,一旁蹲着吃东西的百姓早已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上过《功臣谱》的啊,那可了不得。”
“是啊!”
《功臣谱》是楚太宗打下江山之后命人编制的以记打天下时,立过赫赫战功的群臣。当年《功臣谱》上的名臣多加官晋爵,也是大楚建立后,长安第一批权贵。四百年大楚朝政飘摇,有些《功臣谱》上的名臣之后已经不见了踪影,或天灾而灭,或人祸而亡,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能一立四百年不倒的,发展至如今都已成为权贵林立的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世族,也多是第一流的世族,地位牢固,等闲不可撼动。
所以,一提到上过《功臣谱》不少百姓都激动了起来,好家伙,那可是真正厉害的老牌世族啊!
“上过《功臣谱》又怎么样?”有个头上戴着文士常带儒帽的年轻人在一旁呼啦呼啦的吃着碗里的汤食,含糊不清地来了一句。
这动作可以说是万分粗鲁了,一点都不与他的文士着装相称。
有人闻言皱了皱眉,正要反驳,却被一旁眼尖的人伸手拉住了,而后手指一伸,指向年轻人的衣袍:“他身上的袍子是国子监教学博士才能穿的,你看他腰上的腰牌,那是国子监的出入腰牌……”
长安城,不缺眼力厉害的行人。
看着粗鲁,但不管是着装还是身上的腰牌都昭示着这个人可能是个真正的文人,而且还是在这大楚最有名的学堂国子监掌教。
虽说听明白了,行人仍然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意思?”
原本没指望他回答,谁料那个脸都快凑进碗里的年轻人突然开口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以前天师道的张家当年可比上过《功臣谱》还厉害,如今呢?不照样一夜便倒了?老说当年有什么意思?老祖宗再厉害,还能跳出来帮忙不成?哈哈哈!”
这人说话真是忒百无禁忌了,一旁的百姓纷纷挪了挪脚,离这个人远一些。他们闲着愿意说政谈政不假,大楚并没有明律规定百姓不得谈政,但是这个人也太口无遮拦了,一个不好说,万一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被牵连了怎么办?
吃饱喝足的年轻人打了个饱嗝,也不在意旁人的躲避,起身便走了。
他走的不慢,腰间的腰牌大抵未拢好,掉在了地上。
有好事者忍不住上前捡了起来,看着腰牌上的名字,读了起来。
“国子监柳闵之。”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交锋
这时候,有人喊住了那个走的匆忙的年轻人,年轻人这才去而复返,取回腰牌,招了招手,丝毫不在意的走了。
举止粗鲁,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还真是……有意思。
百姓在议论纷纷他有意思,他也在感慨事情有意思。
腰牌上系着绳,旁人小心放置,仔细看管的腰牌在他手里甩来甩去的把玩着。
“还真是有意思!”柳闵之感慨了一句,忽地低低笑了出来,“这长安城越来越有意思了,看神仙打架,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的。”
……
……
长安城南的朱雀坊一带是城中权贵富户的地方,也是整个八水环抱、风水极佳的长安城中风水最好的一块宝地,当然,这块地方,一早便划分给了城中的权贵富户。
作为长安城中的老牌世族,怀国公府就坐落于朱雀坊一带。
几乎家家权贵的朱雀坊,宅邸相连,所以一大早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不少权贵之家。
虽说富户林立的朱雀坊没有那么多闲人,但是城中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还是要做做大户人家丫鬟小厮的生意的,所以不缺这些时不时探头望来的普通百姓。
怀国公府的管事站在怀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前,见状朝这边望了过来。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怎么说也是权贵身边的得利人,自然是个人精,见状很快便过去将几个看热闹的货郎小贩敲打了一番,见那几个货郎小贩不敢乱说话,这才放过了他们。
做这些事时,怀国公府的管事并没有瞒着何太平与长安府衙的官兵,权贵最好面子,敲打一二也实属寻常。何太平自然也不可能与他纠结这些小事。
圣上金口玉言,命他查案,自然诸般便利都是要给的。
官兵与何太平跟着进了府,府门还特地关上了,将喧嚣隔绝在外。至于惊动到的邻里权贵怎么说,那也能关起门来说了,闲话谁都会说,关键还是要看结果。
大早上的这么一番动静很快便压了下去。这一日,朱雀坊这边权贵人家的的小厮丫鬟,伸长了脑袋脖子,去门房上看了好几回,也没有再看到原本要出现的货郎小贩,不由担心这几个货郎小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然而,这些货郎小贩并没有出什么事。而是将身边零零散散的杂物丢到了一旁,换了衣服,稍加修饰,原本便生的寻常,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货郎小贩很快便化成了普通百姓排队,带着早已备好的身份文书排队出城。
城门口例行检查的官兵看了两眼长着一张见过就忘的脸的百姓,翻了翻身份文书,例行询问:“去哪里?”
“并州。”
身份文书没有什么问题,官兵点头,放行。
京师长安本就是汇聚四方百姓的地方,每日间来来往往的百姓络绎不绝,离开一两个普通百姓,也没有多少人会去注意。
……
……
虽然在朝堂上何太平突然发难,让怀国公世子大为火光,但真正行事时,薛世子还是很给面子,很配合。
他青着一张脸,脸色很不好看。当然任谁被人突然发难,而且还是在文武百官、满朝群臣、殿上天子面前被拎出来,这都是一件颜面大失的事情。
不过好在,虽然生气,薛世子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的。何太平查案查的很细,首当其冲的就是看一看这位据说卧病在床,不能见风的世子夫人朱氏。
十几年前就在长安城的老人都知道这位朱氏生的何等美貌,不过那时候何太平还不在长安城,在他看来,再如何美貌,算算如今朱氏的年纪也不小了。更何况病痛折磨十几年,何太平相信此事不会空穴来风,不管查不查得到,朱氏这十几年日子都不会好过。
自古时光最是难料,能让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一个寻常的老妇人。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在预想中见到一个被折磨的皱纹横生的妇人与自己想的截然不同时,何太平愣住了。
她眼角无疑是有细纹的,这些细纹可以清楚的显示着这个妇人不年轻了。但是纵然有细纹,或者说这些细纹反而为这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妇人增添了不少别样的美感。
五官之美已无可挑剔,这个妇人更像一个时光的宠儿,细细雕琢着,让她在不同的年纪都能显示出属于那个年纪特有的美丽。
这是一个美妇人。薛家三姝的名声响彻京师,何等美貌,何等殊丽毋庸置疑。但在这个美妇人面前,那三个娇俏美丽,倾城颜色的女儿却瞬间淡了颜色。
美人,一个绝美的美人。
何太平入长安时,这个美人早已不对外见人了。所以不知道她当年何等以美震惊京师权贵。只记得来之前查过她的背景。朱氏出身算是清贵的文官之家,若论出身也算书香门第。但门第香火不盛,在长安城权贵中也属寻常,若非那过人的美貌,无人会去注意朱氏一家。
嫁给怀国公世子后,朱氏的父母便过世了,朱氏没有兄弟姐妹,自此也除了怀国公府无人可靠。所以朱氏的出身很简单,家中几乎可以不做考虑了,现在与朱氏有关系的也只有怀国公府了。
“阿婉清醒的时候不多,这怪病也找过宫中的御医,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青着脸的怀国公世子看着床上的美妇人叹了口气,“这些找太医对峙一番便可,我何苦骗你?”
薛瑾瑜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再者说来,我夫人如此美貌,这天下间又有几人会舍得苛待她?”
这倒是说到在场不少男子的心坎里了,如此美貌的妻子,应当极少会有人会去苛待她吧!
何太平低头,不置可否:那可不一定,这些年他可看到过不少因妻子太过美貌反而惹出的案子的。但这些,何太平不会说,只是干咳了两声:“本官只看证据说话,所以……查吧!”
怀国公府所有记录在案的下人都已经被叫过来了,薛瑾瑜背负着手冷笑,显然不认为能查出什么来。
何太平转头吩咐下去:“本官查案一向细致,查一查府中各方可有遗漏的证物,然后再核查府中所有记录在案之人近几个月所有的出入记录。”
薛瑾瑜闻言脸色微变:“何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七十三章 出行
“怎么了?”何太平转身,看向薛世子,似有不解,“可有不妥之处?”
薛景瑜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青红交加的看向一脸淡然之色的何太平:“何大人,查内子的事情与我府中主人下人出行记录有何干系?何大人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何太平闻言倒是笑了,伸手怕了拍薛景瑜的肩膀:“哈哈哈,薛世子不曾查过案,是以不太清楚,本官自踏入官场开始,就与大小案子打交道。你不要小看这府中主仆出行记录是小事,实则也是大事。本官还记得本官方才入仕的时候查的第一桩案子……”
对面的何太平滔滔不绝的说着,有何青天之名的何太平说起案子来自然不愁话题,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说起了第三个案子了。
薛景瑜脸色沉的快滴出水来了,谁当真对他所谓的案子有兴趣。也不知道何太平是真傻还是假傻,但不管怎么说,拒绝是不可能的了,且不说圣上那里说不过去,就说他无故拒绝,阻挠办案,这何太平一个不好说再捅到陛下那里去该如何是好。
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薛景瑜不再开口了,走到一边,他知道接下来阻止不了何太平了,因为接下来,不管做什么,只要何太平一句“你不懂查案,查案应当……”这种话就能搪塞过去。
看来这怀国公府,何太平不翻个底朝天是不会罢休的了。薛景瑜走在一旁,目光落到前方的地面上,久久未曾挪开,放佛在想着什么。
长安府衙的官兵在他府里来回走动,府中的下人与主人都被带到了一旁,这次何太平甚至还带了宫中的女官来,为的就是特地搜查怀国公府的女眷。
“薛世子……薛世子!”有人在叫他。
薛景瑜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叫他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何太平。
“你又有什么事?”薛景瑜脸色有些难看的回望了过来。
何太平对他难看的脸色只作未见,只是伸手拢了拢衣袖:“突然想起,来怀国公府还未曾拜访国公大人,所以,想请世子引荐一番。”
话真是说的好听!薛景瑜脸色发青:什么叫未曾拜访国公大人,分明是连父亲都想查一查。
“何太平,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薛景瑜满脸不悦的站了起来,“家父避世多年……”
“就是因为国公爷避世,平日里见不到,某才想见一见国公大人。”何太平说着叹了口气,感慨不已,“想想何某已多年国公大人了,依稀还记得国公大人当年的风姿……”
何太平是个父母官,被百姓称为何青天不假,但能在长安城站住脚,可不是单单靠一个“何青天”就能站得住的,官场上的那一套,他并非不会。
“真是一套连一套,”薛景瑜走了两步,转头望来,冷笑,“何太平,你得给我个说法……”
“好说。”何太平哈哈一笑,收了冠冕堂皇的官话,后退一步,朝他行了个虚礼,“届时本官定然登门赔罪……”
哪个稀罕你的登门赔罪?薛景瑜一甩袖子,向怀国公府的后院走去,何太平连忙跟了上去。
……
……
晨光熹微,虽然才是初夏,但是天色亮的很早,不止长安城内一早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就连远在千里之外,各州府官道之上,也一大早便有不少行人开始赶路了。
一辆驴车也在这群赶路的行人中。
一根拴着青菜的竹竿绑在驴的脑袋前,毛驴迈开腿向前奔跑,越是奔跑,越是吃不到那颗青菜,如此拴着,就是近在咫尺,有时候甚至还能碰到那颗青菜,但就是叼不进嘴里。
在一连串高头大马的而行的赶路马车中,这辆驴车倒是有些显眼,不少人皆回头向这边望来,还有人指指点点的想用马儿也这般试一试。
黄石先生嘴里叼着半块干馒头吃的一噎一噎的翻着白眼,接过一旁裴宗之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才好了一些。
他一边伸手在胸前顺气,一边感慨道:“几天前,我还在富庶的金陵看风月美人,吃上等美酒,今天就在这里跟你一起嚼干馒头,我真是自找的。”
一旁同样小口小口的撕扯着干馒头的裴宗之蹙了蹙眉,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要看美人,我看镜子也是一样的。”
又来了!黄石先生不说话了,懒得搭理他,看向窗外。
虽说才是早上,但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阳光洒了下来,落下一片光影,看着天就热。
“这个天……”黄石先生举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蒲扇扇了扇,“热,还要赶路。”
帮忙赶车的车夫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
黄石先生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虚,不再说话了。坐在外头赶车的车夫都么说什么,他这个坐在车里的再说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无聊的坐了一会儿,前头好像有两辆四架马车迎面遇到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通行,正在商议怎么个过法。
马车有单马拉的,也有双马拉的还有更讲究的四架也就是四马才拉得起的马车。一般这种四架的马车都是权贵富户自己造的,平日里的车马行几乎看不到。平日里路上鲜少看到一辆,没想到一大早竟有两辆,而且还迎面遇上了。
四架的马车本就比一般的马车要宽不少,两辆迎面相遇自然立刻就将路堵住了。
“这些权贵富户真是折腾,原本好好的就能走,现在倒是好了,走都走不了了。”车夫感慨了一声,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前头还没有整理出一个说法来。
便在此时,坐在一旁不曾动一下的裴宗之突然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了?”
“前头就是凤鸣山了。”车夫回了一句。
他是金陵车马行的车夫,初夏的时候正是金陵车马生意最好的时候,车马行里的马车都被雇走了,他一个赶驴车的便也去车马行里花了些钱,上个户碰碰运气。
哪知道运气这么好,才刚上户,就来了两个人,也不嫌弃他的驴车,一开口就是要去长安。走这一趟,自然路费是不会少的。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上个把月了,他自然立刻就接了下来。
真是两个怪人!哪个时候,车夫是这么认为的。而这种想法,在一连几天的相处下来,感觉更甚了。年纪大一些的嗦的不得了,年纪轻一些的不爱说话,有时候突然开口也会问一些很奇怪的话。
譬如什么两个时辰前经过了什么地方,昨日天气好不好,遇到过的路人生的怎么样等等。
总之就是怪人怪问题。眼下这个问题已经不算奇怪了。
现在在凤鸣山。他们去长安是出金陵走的是衢州府方向前往的长安。
第四百七十四章 县志
凤鸣山啊!年轻的那个怪人蹙了蹙眉,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突然掀开车帘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的动作太突然,险些把外头的车夫吓了一跳。
因着这个举动,不少人朝这边望来。
车夫叹了口气,要是他被人这么看,定然会不习惯,但这个年轻人很坦然,显然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围观了。
年轻人不以为意,慢悠悠的带上了斗笠,似是想遮一遮太阳,环顾四周。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出声:“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
能有什么声音啊?车夫不解。
因相貌太过出色而引起的众人注视,眼下众人目光还未离开,他又突然出声,是以,这一声不少人都听到了。
能有什么声音啊?大白天的。
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他那一句疑问,耳边好像隐隐约约当真听到了什么一般。
很奇怪的声音,似是风声又似是擂鼓声仿佛还夹杂着不知名的野兽的怒吼声。
“怎么回事?”不少行人皆窃窃私语了起来。
仿佛入了魔怔一般,一开始未曾在意时,根本听不到,但一旦听到了,那就不管周围行人说话声有多么响亮,还是能清晰的分辨出其中的怪声。
低低的议论声四起,马车、驴车走不了,但步行的行人还是能够通行的,有居住在附近的百姓听到这边行人的议论声不由停了下来,惊疑道:“你们也听到了?”
一个也字成功的引起了胡乱猜测的行人的目光。
有人忍不住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看这些百姓的打扮,似乎是居住在附近的农夫。
“也不算什么大事,”百姓指了指环绕的凤鸣山,“县志上也有说,好多说书人都有说过的。你们过路的,只管走便是了。”
说罢便扛着锄头走了。
这叫什么事?正伸长脑袋准备一听究竟的黄石先生有些不是滋味了,但百姓似乎急着去田里耕作,也懒得多说,便走了。
正当有人好奇猜测之时,前头的车队动了,那两辆四架的马车似乎终于分开来了,闲着时候看看热闹,满足满足好奇可以。但眼下能走了,倒也没有多少人再去管闲事了。
上路继续赶路要紧。
这个天到午时的时候,当真能热的人趴着走都不想走。
赶驴车的车夫看向那奇奇怪怪的年轻人:“这位公子,咱们继续走么?”
年轻人带着斗笠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继续看着四周,也不知看了多久,一旁的车夫都快急的跳脚了他才出声了。
“要下雨了。”
下雨?下雨不是好事么?这天热的,下一场雨,凉快一些。
车夫虽是这么以为的,但人有驴车可避,这主要的脚力驴可没有什么可以遮风挡雨的,所以还是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那咱们去找个地方避一避吧!”车夫连连叹气,这两个怪人。他眼下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虽然老的那个嗦了一点,但这个年轻的怪人才最麻烦。
“前面有个庙,进去避避吧!”年轻的怪人好在没有再坚持,重新坐回了驴车里,伸出手指比了比,“我若是没有算错的话,应当就在前面不远处。”
车夫顺嘴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您以前来过这里啊?”
原本只是一句顺嘴的客套话,也没当真指望他回答,没想到年轻公子突然转了转眼珠,说话了:“没有,没有来过,但是我知道,应该有。”
没有来过,但是他知道,应该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车夫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还是少跟怪人说话为好,一般人都受不了。
天公变脸当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说变就变。
方才还闷热不已,转瞬便狂风夹杂着暴雨急促而来。
驴车没走出多远,果不其然,就看到前头不远处,在路边上有一座庙。
庙倒是不大,一眼见底,车夫拉着驴车往庙里走,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第一个进了庙,连人带车都越过庙门走了进去。
进了庙才发现,这是一座关帝庙,里头供奉的是三国时的名将关羽,与文圣人孔夫子齐名,又被称作武圣关公。
一场雨来得急,但瞬间凉快了不少,早坐不住的黄石先生从驴车里钻了出来,靠在一旁跟闲着顺便喂驴的车夫说闲话。人是嗦了点,但三教九流的人都能跟着说上一说,这话题内容也未必多有趣,但闲着无聊解解闷还是可以的。
没过多久,黄石先生就跟车夫从驴牛马说到了家里的几个孩子。
这些话,裴宗之显然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站在关公像前,看了许久,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三支香,拜了三拜,放入了并不鼎盛的香炉里。
“你还用拜武圣?”黄石先生看的连连摇头,“我以为你要拜道观里的三清师祖,拜实际寺所拜的佛祖的,怎么到最后拜了武圣?”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
黄石先生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的不理人,转过头去,继续跟车夫说话:“刚刚说到你媳妇,咱们继续……”
雨来的突然又急促,乌云密布,好端端的白天看着快傍晚了一般,乌压压的,看得人心闷,说的口干舌燥的黄石先生拎起水壶喝了几口水,递给一旁的车夫,两人盘腿对坐,准备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倒是车夫有些不解了:“奇怪,方才路上不少行人呢,马车也有不少,虽说走得急,但遇到雨不都应该寻个地方避一避么?怎么这庙里就我们三个人?”
除了三个人还有一头在旁边吃草料的驴。
黄石先生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转头去找裴宗之,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庙门口了。摘了斗笠,虽说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色长袍,但因着那副天下少有人能匹及的容貌风姿,那一刹那,整个人竟有一种翩若仙人之感。
当然这种感觉不过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裴宗之,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才发现啊!”他回了一句,转身走回驴车的方向,从驴车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书扔了过去。
车夫也识得几个字,跟着凑过去看。
《凤鸣县志》。
第一页就记载了一段过往。
昔太宗陛下摔神人张鲁道与刘氏一族最厉害的一支术士于凤鸣山相遇。而后阴阳之术百出,各显神通,刘氏一族大败而退。太宗陛下与神人张鲁道留天兵一支于此,方才离去。
原来,这就是附近那些百姓所说的故事。
县志记载:凤鸣山附近,有一支天兵。
第四百七十五章 进山
裴宗之坐在庙门口,看着磅礴大雨发了片刻的呆,开口了:“传言……”
“传言并非空虚来风……”黄石先生连忙说道。
裴宗之瞟了他一眼,很不给面子的打断了他的话:“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搭理他了。
“我想进山一趟。”在门口坐了半晌的裴宗之站了起来,钻去驴车里翻出蓑衣斗笠穿在身上。
“大雨天你进山?”黄石先生闻言错愕不已,“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裴宗之带上斗笠,站了起来,“你没有听错。”
“可这天……”
“天不好,这地又好到哪里去?”他伸手一指,指向寺庙破窗的方向,“这还是来时那条路么?”
黄石先生和赶驴车的车夫转头看去。
庙外大雨磅礴,外面的官道上看不到一个人的踪影,路边发黄的野草被雨水淋得摇摇晃晃,嘈杂凌乱的倒在一旁。
怔了片刻之后,黄石先生脸色大变:“雨前是入夏,但眼下外头的景象分明是深秋。”
一瞬之间,入夏转为深秋。
这怎么可能?
天下间怎可能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车夫早吓的脸都白了,连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关老爷显灵,救救小的,小的不想死在这里……”若非这里还有两个人,他都快吓得昏过去了。
“别拜了。”黄石先生伸手把一旁的车夫搀扶了起来,看向慢条斯理整理着身上蓑衣斗笠,把长袍束起来的裴宗之,“与其拜关老爷,不如拜他。裴宗之,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裴宗之摇头,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这阴阳十三科,精通一科者,这天下间有不少。但能通遍这十三科的,少之又少。我也做不到,如果是……她……在这里,可能要好上不少。”
哦,是说那个丫头啊!
“那这……”黄石先生还想问。
裴宗之却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别问了。我只知道这里一定有奇门遁甲与通阴阳的手段,还涉及哪些手段,我也看不出来,所以,我想进山一趟,看一看。”
“等等!”眼看他就要走,黄石先生连忙出声喊住了他,“你干嘛去?”
“进山啊!”
“你进山了,我们怎么办?有危险怎么办?”
“那也是我的事,你们不是没事么?”裴宗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拦着我做什么?”
一旁的车夫一脸茫然,黄石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额头:“你要出事了,我们怎么出去?”
“怎么来的怎么出去呗!”
裴宗之说着,转身大步走入雨帘。
黄石先生原本准备跟上去,可才一走到庙门口,迎面一记响雷把他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裴宗之的影子。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他瑟缩的躲回了庙里,回头见车夫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他……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这个年轻的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么?车夫喜欢听旁人说那些传奇的话本故事,不代表自己想变成故事里的人啊!
黄石先生点了点头,神情复杂:“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车夫有些害怕。
“应当不会吧!”黄石先生回头看了眼庙里杀气腾腾的关公像,吓了一跳,这一刻无比怀念起了文邹邹的孔圣人像,“毕竟他是裴宗之啊!”
这一等,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雨放佛下个没完没了一般,看不出天色,看不出时辰,放佛格外的漫长。
“夜雨、孤庙、怪风。”黄石先生瑟缩的喃喃,“这简直是现成的山精野怪故事啊!”
一旁的车夫抖了抖。
“我现在真是无比想念一个人。”黄石先生抱着双腿和车夫紧紧地靠在一起,“那个人……简直是山精野怪看到也害怕。”
“谁啊?”
“一个鬼怪看了都害怕的,”黄石先生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堆喃喃,“小煞星。很可能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阴阳术士。”
车夫又向黄石先生的方向挪了挪:“那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啊?”
“老……老人家?”黄石先生愣了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先紧张的情绪倒是送了不少,看向一头雾水的车夫,“她一点都不老,年纪小,厉害着呢!”
“至于她是谁,我想她的名字很快就会为天下所知了。”
“叫啥呢?”
“卫瑶卿。”
“没听说过。”车夫挠了挠后脑勺。
“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黄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着这一段对话,也没有原先那么害怕了。
真是怪了,她人不在这里,提到她,放佛都能辟邪似得,黄石先生摇头感慨。
雨还是很大,庙门口的门被风吹开,一开一合的,黄石先生和车夫拗了半天,最终,还是车夫站了起来,去将庙门关上。
才刚走到庙门口,车夫却愣住了了,而后回头看向黄石先生。
“怎么了?”
“他回来了。”
还是一身蓑衣斗笠,身上却脏不溜秋的,放佛在泥潭里滚了几圈一般。
“裴宗之!”黄石先生喊了一声,见他还是眉头不展,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走入了庙里。
“你……”
“无功而返,只有三分之一果然不行啊!”裴宗之叹了口气,“我们走吧!到长安之后,我去问问她。”
“对,对,快走吧!”车夫闻言连忙去拉驴车,眼巴巴的看向裴宗之,“怎么走?”
“随我来。”
在雨中,除却他们三人一驴之外,放佛看不到任何活物,一条官道能怎么个走法?在此之前,不管是黄石先生还是车夫都不会认为区区一条官道还能走出花样来。
直到今日,这边走几步复又折回,那边走走复又折回,时不时的还需要停下来等一等。
一开始还能记一记,但走多了,早已忘的差不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能看到视野尽头突然冒出来不少行人,谈话声抱怨声都是如此的熟悉。
雨已经停了,路上有些泥泞,官道边的野草泛着水绿的新鲜气息。
还是入夏的时节,还是那条官道,却已经不同了。
年轻的怪人已经坐回了驴车内,那个年长一些的手里拿着蒲扇,还在啰嗦的抱怨着,一切放佛都没有变过。车夫却有些茫然:方才所见所闻,可不是梦,是真的!
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那些传奇话本中的参与者,当时是害怕的,但事后,竟有种别样的兴奋感。
“愣着干嘛?还不走么?”年长的人在催促。
车夫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驱着驴车,继续启程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放权
长安城。怀国公府。
眼前的老者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何太平来时,他正蹲在地上,将花铲推到了了一边,用手扶着一株色泽艳丽的花。
“下官见过国公大人。”何太平低头,喊了一声。
老者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
“下官长安府尹何太平见过国公大人,当年初到长安,曾有幸一见国公大人,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老者手里扶着那株花,看着他:“何太平?我知道你。是个清官,何青天,不错不错。”
“国公大人谬赞了。”何太平俯身,向怀国公行了一礼,“多年不见,国公大人还是一如当年。”
怀国公看了眼何太平“哈哈”大笑了两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世道,连何太平都会说漂亮话了。”
何太平低头笑了笑,道:“这是长安。”
权贵林立、权臣士族遍地的长安城,光靠“何青天”的名声是站不稳的。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事么?”
何太平脸上笑容不变:“国公爷英明。”
“那么大的动静,老夫又不是瞎的,怎会看不到?”怀国公摇头,“想要什么就去查吧!”他说着专注的摆弄着手里的花,放佛天大的事情也没有这一朵两朵花来的重要,“有什么需要的,怀国公府会竭力配合。老夫虽说避世多年,但好歹还是这个府里的主人,这句话还是能说得出来的。”
何太平俯首行礼:“国公爷英明。”行罢礼起身,却见怀国公还在弄着手里的花,何太平目光不由顿了顿:“这花……”
“内子喜欢。”国公爷叹了口气,“我避世愿与内子长厢厮守,却还是……”
“后来,我便知道,这世间,有些东西你再争,总是争不过命的。”说这话时,怀国公身上的气息有些落寞。
怀国公夫人几年前去世了,曾名动一时的薛家大小姐自愿前往薛家祖宅为怀国公夫人守孝三年,孝心可嘉,当时长安城里颇有赞誉。
何太平不再多说,低头俯身一礼。揭人伤疤,提人难处,非他之道也。
“你不必自责。”怀国公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转身看向一旁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的薛景瑜:“你……不可造次,知道么?”
薛景瑜连忙应了一声,这才同何太平往前院去了。
整个怀国公府没有一声多余的嘈杂声,有人低头翻看着府中的记录流水,有人核查着府中主仆的名单与记录在册的身份文书。
薛景瑜站在一旁,看着何太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细细的查看着。
事到如今,他哪还能不知?恐怕何太平查他夫人之事是假,另有所图才是真。退一步而言,就算他囚禁夫人多年,这最多也不过是家事,闹上去,判一个和离,罚俸而已。
但眼下,何太平将篓子捅到陛下面前,分明是算准了陛下不耐烦管臣下的家事,会将此事全权交由他来做,他正好借题发挥,查他怀国公府。
有被查问过的小厮站在门外,看了他几眼。
薛景瑜会意,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查案没有说连他的行动都要过问,毕竟,堂堂的怀国公世子不是犯人。
是以,何太平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他没有权利过问怀国公世子的行踪,过问了也无用。
薛景瑜青着一张脸走向恭房的方向,身边的小厮低低的说道:“国公爷说了,世子不用担心。”
“父亲搞定此事了?”一直都阴沉着一张脸的薛景瑜这才抬头望来,脸上的阴翳散去不少,“父亲出手了?”
“是。”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厮又道,“国公爷说尽管查,世子放宽心便是。只是此事一了,世子要将大小姐接回来。”
薛景瑜方才散去的阴翳,复又聚拢而来:“我这个爹做的还不如个女儿,父亲一贯看不起我……”
小厮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主子的抱怨声,没有说话,却也不迎合。
“我真是搞不懂父亲,明明手段如此厉害,为何偏偏……”
小厮依旧不说话。
再如何想发牢骚,对这个不说话,不回应的小厮,这话也说不下去了。薛景瑜烦躁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是无用的,我自己想办法。”
一旁不声不响的小厮又开口了:“国公爷要世子放权,把府中大小事宜交给大小姐来处理。”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薛景瑜脸色涨的通红,“越过我这个老子,把权利给个孩子?女孩子又是外人,迟早是要嫁到别人家……”
“世子。”小厮出声了,“国公爷说了,您在说大小姐之前,想想今时今日,长安城里风头最响的是谁?还不是个丫头片子?”
“不要小看丫头片子,丫头片子比您想的更要厉害。”小厮面无表情的说道,“与貌取人是要吃大亏的。”
“可是……”
“国公爷说此事没得商量,”小厮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您若是不肯,国公爷说他可以随时收手。”
“什么意思?”薛景瑜脸上青红交加,一时间狼狈至极,“父亲拿此事威胁我?父亲不知道……”
“国公爷都知道,长安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国公爷的眼中。”小厮又道,“世子爷,你想如何?”
“我还有的选么?”薛景瑜甩袖,愤愤离去,“自己家里说话要借恭房这种地方,本就是我的,结果父亲却要生生夺了去。”
“因为世子爷不是能掌棋的人,国公爷说,您安心做个世子爷,做个权贵子弟便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小厮顿了顿,又道,“国公爷已经派人去并州接大小姐了。”
“那止柔她们……”
“以色侍人这种事情本就不好做。论美貌,何人比得上世子夫人?除了初时有用,时间久了又有什么用?国公爷让您不要打这个主意了,心思放正路上。”
小厮声音压的更低了:“国公爷说旁门左道遇上真正厉害的人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论旁门左道,他们可能比你更厉害。”
“除了正面硬碰硬,并没有别的办法。”
“世子,国公爷的话都带到了,小的告退!”
第四百七十七章 暮色
太阳落山,暮色来临,黄天道旁路杖上的灯笼被一一点亮。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长龙,热闹不凡。
长安城的夜,一贯是极美的。
盛世京师,名不虚传啊!初来长安的行人都会忍不住发出这样的一声感慨,盛世之下的喧嚣之美,在长安城可谓展现的淋漓尽致。
宫门口官兵守卫森严,有不少下值的官员从侧门离开。
暮色中看不清彼此的容貌,只有附近三三两两的同僚打着招呼相继离去。
女孩子穿着一身官袍,跟同僚打完招呼之后,就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小姐。”马车里等候的丫鬟早就按捺不住了,从里头跳了下来,“今儿家里在拜国祭,不开火了,咱们吃完了再回去。”
“国祭啊!”女孩子揉了揉眉心,笑着摇头,“枣糕,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最近事太多了。”
“不是事多,是小姐太累太忙了。”枣糕说着上前接过了女孩子取下的官帽。钦天监、阴阳司的官帽比一般官员的官帽要高很多,看着声势迫人,但带久了,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所以眼下,卫瑶卿一出宫门就摘了官帽,枣糕取出贴身的梳子上前干脆利索的帮她挽了个发髻,不再是少女的双髻,换上了单髻,只拿一根簪子簪着,别无长物,清清爽爽。
“小姐明年就要及笄了,也要开始梳那等漂亮的发髻了,这些时日,我学了不少,以后替小姐挽着。”小丫鬟收了梳子,说道。
卫瑶卿晃了晃脑袋,称赞:“枣糕的手艺越发好了,越来越像个大丫鬟了。”
被夸赞的小丫鬟,脸一红,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见几分不好意思,连忙转身,拉开车帘:“小姐,上车吧!”
少女却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走走吧!老蔡先回去吧!”
帮忙赶车的老蔡这才应下,离开了。
宫门口到卫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六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主子,他听命便是了。
少女一身官袍未曾换下,倒是头发梳了个单髻,剩余的长发披在肩头,看起来清爽又漂亮,枣糕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了:“小姐,大小姐她们都在相看人家了。”
“这是好事啊!”少女感慨道,“大姐她们的年纪确实到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枣糕蹙眉,“那小姐呢?”
不管自小识不识字,读过多少书。女子从小长到大,耳濡目染所见到的,都是到一定的年纪,需要嫁人了,而后在另外一个天地里开始新的生活,枣糕也不例外。
这些,在之前她都觉得很是寻常,甚至认为女子就该如此。但是当真到这个时候,想到眼前的小姐以后也要嫁人,从此奔波于后院,她都有些不真切的感觉。若是当真将小姐禁锢于后院那一亩三分地的地方,她竟凭空的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感。
若当真那样的话,太可惜了。
明珠蒙尘,外人无法得见是一件天大的憾事。
“我……我不会过那样的人生,也没有权利过那样的生活。”少女在一旁悠悠的走着,神色恬淡自若的看向周围,宛如闲庭阔步,在喧嚣的长安夜里仿佛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下辈子,”少女发出一声叹息,“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多好啊!”
枣糕不知道如何去接话,她知道自家的小姐很聪明,聪明到仿佛与周围所有的人不是一类人,她看到的东西太深,看的太远,站在高处看着世人,生在局中,却仿佛格格不入。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容易满足的小丫鬟,名字通俗易懂,叫作枣糕。有点贪嘴儿的小毛病,除此之外,与一般的丫鬟仿佛没什么不同。
自小到大都是如此,直到小姐变了。她记不得到底哪天开始变了,只是慢慢的变化,不知不觉,就变的这般厉害。自古如她这般的奴仆最喜欢说闲事。她也曾听说过哪地有个庄稼汉,平生不曾识字,结果有一日早晨醒来,突然能做出锦绣文章了,还有不知哪里的孩子,天生痴傻,五岁那年,突然不痴傻了,要来纸笔,吟诗作对,成了附近小有名气的神童。很多人管这种叫做天公开眼。那么小姐这种,大概也是吧!
站在这样的小姐身边,总让她不自觉的开始努力,不知不觉,不到一年的光景,她已识得不少字了,似乎自己也不满足于做一个普通的丫鬟了。
普通人想做不普通的人,不普通的人却又想做普通人。枣糕皱眉,只觉得这些事情,以往她也不会去想,但如今想了之后,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慨,她说不清这感慨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世事当真难说的很。
太子新故,热闹喧嚣的黄天道上不管酒楼还是风月场所,都系着白布,以示同哀,但是满街的白布依旧挡不住来往的人群。暮色里灯笼挂出了一条长龙,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们没有去热闹的百胜楼里,而是就找了个街边的小食摊坐了下来,小食摊里人不算多,两人坐了下来,老板忙里忙外的张罗着,对面的少女叹了口气,开口道:“国祭啊!实际寺的点化日要来了。”
枣糕连连点头,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兴奋:“是的呢!”顿了顿,转了转眼珠,看向卫瑶卿,“小姐说不定能被天光大师选中,去往实际寺点化呢!”
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少女抿唇轻笑:“其实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呢?”枣糕急了,“天光大师呢!天光大师一定会喜欢小姐的。”
“国祚也是阴阳十三科之一,同行相忌。”卫瑶卿叹道,“更何况,我要的更多,天光大师给不了我。”
枣糕抓了抓脑袋,想了一会儿:“同行相忌是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么?”
卫瑶卿被逗乐了:“一公一母也不行啊!”
“所以,小姐是不想要被天光大师点化了?”枣糕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由有些惋惜,“倒是个好机会呢,白白让给别人,真不甘心。”
“其实,你不用不甘心。”少女敛去脸上的笑容,看着茶水出神,“我不想被点化,万一天光大师偏偏要寻我呢?”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再遇
她与天光大师,一直都不算熟识。
旁人眼里的国师,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或许这有祖父是大天师的缘故,但更多的是骨子里的自负,自负天赋过人,所以不服。
没有多少交集的两个人,不算熟悉的两个人,但这一次,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她觉得这一次,天光大师点化旁人,很有可能选她。这种直觉来的突然,没有经过任何测算,但她有如此强烈的直觉。
张家点煞除恶,除却世间妖魔鬼怪,却焉知自己不是天光大师眼中的妖魔鬼怪?一个长安城“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所以,她不喜欢与天光大师那种人打交道,与其与天光大师打交道,还不如与裴宗之打交道来得好。虽然脾气古怪,但是,顺着他的想法去想,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难理解这个人。
话说回来,送到金陵的信应该一早便收到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应对。还有济南的解哥儿,一定要好好的。她趁着等的功夫,想着事情,听小摊上的食客诉着家长里短。
“哎呀,问大家个事,你们知道七安先生么?”
有一道声音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传入耳中,有人在提七安先生。
枣糕睁大眼睛愣了一愣,本能的抬头朝她望来。
没有想到,在世事变化无常的长安城,失踪几个月的七安先生还有人在提。
而且不止一个。
“当然知道。”老板端上了两碗面食,神色激动不已,“七安先生嘛,你去三街九巷走一圈,谁不知道?只是可惜,也不知道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是啊!”有人接话道,“七安先生不在之后,有什么事找那些个阴阳术士,我等根本找不起,哪像七安先生那般童叟无欺。”
“要我说啊,那等手段不怎么样的,叫的价反而贵,如七安先生这般当真厉害的奇人,反而不会平白收我等钱财。”老板叹道,“听说不少人都在打听七安先生的消息呢!”
“而且不止百姓,连达官贵人都有不少在寻他,可惜七安先生就是不曾出现。”
“有个大人,那个姓很少见,姓什么来着,让我想想,”老板说到兴头上,也不去外头招揽生意了,只在屋里寻了张凳子便坐了下来,盘腿说了起来,“姓盛!盛大人来找过七安先生好几次,那位一看就读了不少书的盛大人怎么说来着?”
老板摇头晃脑的模仿道:“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处,彷如民间话本中那些奇人一般。但偏偏又牢记于我等的心中,不易忘却,只等他不知何时归来。”
枣糕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说的虽然不是她,但是这等与有荣焉之感,并未减去半分。
“傻丫头,快吃吧!”卫瑶卿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提醒道。
听着老板说着七安先生,听旁人这么评述自己,感觉多有几分新奇,她便多听了一会儿,待到从小摊上离开,黄天道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京城里锦衣华服的公子,和穿着留仙长裙的少女随处可见,经过会仙阁门前,打扮的花枝招展,徐娘半老风情满满的王会仙正摇着团扇在门口揽客,空气中也弥漫着香粉的味道。
一切如此熟悉,又仿佛如此不熟悉。
这门头如此熟悉,除却两畔景致不同之外,不管外形还是匾额都与千里之外的金陵一模一样。
一样的会仙阁,不同的老板。曾几何时,她与庙远先生的一次插手,竟无意间改变了几个人的人生。
有些人会从此一蹶不振,但王会仙显然不是这样的人,能从金陵一路奔行到长安,在这盛世京师东山再起的人,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世人对女子多有偏见,但就她所见,厉害的女子不在少数。
王会仙与眉大家的斗法是她们的事情,风月场上的斗法同样是狠厉不饶人的,美貌倾城的美娇娘背后到底有几张面皮,谁也不可能一眼就看穿。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看了片刻,正想要离开。
会仙阁临窗的二楼突然推开了窗户,有人趴到窗边,似是不少酒很是难受的呛着咳嗽。声音很年轻,似是还不过是个少年人。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这声音她听到过,于是抬头,很自然的看到了一张熟识的面孔。
少年人穿着锦绣华衣,面容清秀,头上的发冠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一看就是权贵子弟。似是喝了不少酒,呛的眼泪都出来了,狼狈不堪的半瘫在窗边,眼色迷离放空,一蹶不振。
这样的少年人,与那个第一次见到时,从马球场上下来,一身利索短打,双眼明亮又长袖善舞的清秀少年相距甚远。
李欢。
那个记忆中似乎对她隐隐表示过好感的少年人,也是最初就对她施与过援手的少年。离开长安时,他还在闭门苦读,以求下一任科举中取得佳名,怎的这一次回来,居然会出现在会仙阁?
一旁的女妓帮着顺着气,待到他好一些了,少年人这才准备伸手关上窗户,手才伸出去便顿住了。
楼下有人在看他。
是个少女,她身上的官袍,眼下整个长安城的少女中只有她能穿。一根木簪挽起长发,除此之外,别无多余点缀。但是满街的人群中,一旦看到她,就很难再移开目光。
她抬头看他,神色平静,目光中却露出了些许讶然。
是很失望吧!窗户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他的手在发抖。少女看了他一会儿,便走了,从头至尾,没有多说一句话。
一瞬间,整个人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旁抹着香粉的女妓递来一杯酒,被他烦躁的推开,摸出银子放在桌上之后,他便出了门。
没意思,会仙阁也没意思。
李欢叹了口气,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哪里,只是等回过神来时,发现两边的行人少了不少,原来已经走出了黄天道,也不知道走到了哪条街上。这长安城大的很,他自小长大到也不能摸清每条巷道。
夜风吹得他清醒了不少,这长安城真大啊,不但摸不清每条巷道的走向,而且还藏龙卧虎。他李欢太不起眼了。她自城门归来那一日,他其实也去了,在人群中看向那个飒爽英姿的少女,也是那时候,他意识到,少女如此耀眼,耀眼到他一辈子也追不上她。
斗志一瞬间就不复存在了。
夜风吹得有些冷,他想回去了。但是回去的路在哪里?行人渐少,这里又是哪里?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李欢。”
熟悉的声音,是她的声音。
他擦了擦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泪水,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准备回头,只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李欢,不要回头。你最近是不是与什么……人走的很近?”
第四百七十九章 关系
这……跟他最近与什么人走得近有什么关系?少年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解,头本能的侧了侧,似乎想回过头来。
“别回过头来。”女孩子出声,有些别样的冷厉。
卫瑶卿看着李欢头低了低,似乎有些沮丧,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真心还是假意,她看得见。
少年人的感情真挚,虽说不知道能存在多久,但总是一份情。旁人与之真心,她又如何能薄待他?若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或许会愁一愁该拒绝还是该答应,可她并不是,她有无数的事情要做,那些事情十分危险,甚至真实的她,大概会叫少年人害怕吧!所以,当她发现少年人对她的感情,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身后的枣糕没有说话,她仍然不聪明,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
她看到小姐手指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了朱砂,小姐做这些事情的动作很快,时常快到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做完了。
这一段路自然没有黄天道这么热闹,除却每隔一段路的路杖两边的商铺早已关门歇业了。远处路杖的光亮并不能照清楚这里,所以,在这暮色中,周围的一切都有些看不真切。
枣糕晃了晃脑袋,只看到小姐双眼中似有异色,她没有阴阳眼,她看不到什么,只是感觉周围夜风凉的有些刺骨,令人凭空生寒,有些惧怕。
惧怕是本能,但在小姐身边,这种惧怕似乎少了不少。
少年人最近心情低落,借酒消愁,食不好,睡不好,难免身体没有素日里那么健壮,整个人也颓然的微微弓着背,显得萎靡不振。
“你最近与什么人走的很近?”女孩子再次出声问道,“是那个会仙阁中的女妓么?”
她果然都看到了。李欢脸色涨的通红,原本就因与她距离太远而生出了挫败感,而且最不堪的一面还出现在了女孩子的面前,这种感觉,当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回答我。”女孩子声音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那么清冷中似乎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酥软,也是以往他最喜欢听到的声音,但现在,这声音带着呵斥,却本能的多了几分迫人。
他窘迫的摇头:“今日是这些时日第一次去会仙阁……”
言外之意不是。
“那你与什么人走的很近?”还是追问,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他很想回一句与她何干,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心情不好,会去春风渡坐坐。”
说罢这句,又连忙加了一句:“那春风渡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只是个茶楼。”
“我知道。”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出声了,“那里有个名叫织梦的女子,是不是?”
“不错,就是那个长相有几分肖似怀国公府薛大小姐……啊……”少年正说着话,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剧痛袭来,他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那厢身后突然出手的卫瑶卿已经从他背上拎出一只奇怪的东西,或者叫怪物更贴切。
枣糕早已看呆了,小姐出手突然,前一刻还在与李欢说话,下一刻突然出手,没有一点征兆的突然出手,难怪李欢一点防备也没有。
瞬间的剧痛让少年人缩成了一团,一旁的枣糕吓得脸色发白,她确定方才看时,李欢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为什么小姐随手一拉,就拉出了这么大一只……呃……怪物。
是的,怪物,真真实实的怪物。拎在手里同奶狗差不多大小,但是形状却有些恐怖,黑乎乎的,暮色中看不真切,只看到一排白森森的獠牙。
“平时是看不到的。”卫瑶卿叹了口气,一只手拎着怪物,一步上前,把痛的缩成一团的李欢拉了起来。
“李欢,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欢腿脚发软,脸色发白,方才一瞬间的剧痛,让他现在仍然浑身发抖,虽说只有一瞬,但疼痛的感觉仿佛还能感觉到一般。
李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向那只怪物,嘴唇颤了颤,出声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阴阳术士养来害人的小鬼,你们看不到的。”卫瑶卿手里拎着那只怪物,怪物还在扑腾,“不过一旦从人身上剥离开来就能看到了。”
“这……这有什么用?”
“吸你精气神得以生存,能将你所见到的,所想的,无一例外的告诉控制它们的阴阳术士。人有好人坏人,阴阳术士自然也分好坏,不是所有的阴阳术士都是点煞除恶的天师的,阴阳术士也有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作恶的。前朝的刘姓皇族不就为了能够长生而导致生灵涂炭么?”
“谁……谁要害我?”李欢虽说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只是长安城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又有什么消息值得旁人用这种方法去害他的?
“这只小鬼已经在你身上呆了一段时间了,绝对不是今晚就在的。你想想看,这些时日,有没有在何处小憩过。”
李欢闻言,脸色白了几分:“我这些时日心情不好,便时常去春风渡……”
“织梦?”
李欢似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却还不至于否认,是以点了点头:“是织梦,可她不是阴阳术士……”
“我知道。”卫瑶卿说着,“所以,还是要问一问这位织梦姑娘。”
李欢应声,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开口:“卫六小姐。”
同样一句“卫六小姐”,以前看到时是开心、希望与少年藏在心底隐秘的情思,此刻却有些伤感、无奈还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大概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少年自以为胜过所有人的一腔情思,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否则,他何以会去寻织梦说话?
少年的感情来的突然、热忱却又单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沉重,反而为自己、为她带来困扰。也是在这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一般:少年情思强说愁。
“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来,仿佛浑身一松。
“没事。”女孩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看向手里那只小鬼,“我想见一见那位织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