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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章 长乐

    “好!”少年人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应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应允,只是想这样便这么做了。自愧除却发现自己的感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来的那般沉重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恶,突然发现自己除却能力,就连自以为无可指摘的人品也并非全无漏处。

    少年人的喜欢来源于那个少女的特别,来源有偶然间一回眸,突然发现少女是一件稀世奇珍。只要有她在,他眼里看不到其他人。但她若不在身边呢?上一回偶然一回眸,发现了一件稀世奇珍,这次一回眸却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品行上的缺点。

    这缺点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让他没来由的厌恶自己。

    她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平静的看着自己,而自己却还是个莽莽撞撞的少年在慢慢成长。他还需成长,她却已站在高处。

    他配不上她。这样的感觉再次生出,沮丧颓然却又无可奈何。

    “你在国子监求学,拜师擅长应试的黄石先生,为的是什么?”

    “担责。”李欢不假思索的回答,回的很快。眼下的他还只是个父亲庇佑下的权贵子弟,但他知道,纵使是在他眼里近乎无所不能的父亲,也不可能永远的庇佑他,身为男子,理应承担起一家的重责。所以他在国子监好好读书,所以他结交同为权贵子弟的好友,玩耍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玩耍,更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站的更稳。

    这样的事情一开始他就在做,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变成为了她想要在科举中夺得佳绩。平心而论,读书真的是为她而不是为自己么?

    “还有呢?”

    到底还是个聪明的少年人,他垂下眼睑,眼底有些愧疚:“自然是为我自己。”

    忘却的初心那一霎那仿佛又找回来了。

    这就是少年人的魅力了,他会成长会改变,至于向着哪个方向发展,谁也无法预料到,正是因为未知才有趣。而不似王老太爷那种真正的老狐狸,等闲不得轻易撼动。

    所以说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好,老狐狸有老狐狸的趣。

    ……

    约定了要见那个名叫织梦的女子,但卫瑶卿怎么也不会想到,再一次见到织梦时,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入夏的长安城,还未至盛夏,少女却已换上了入夏的薄纱长裙,偶有清风拂过,吹动身着薄纱长裙少女的裙摆,有种异样的美丽。

    自古权贵子弟少不得所谓的结社,结社通常是一群玩的好,看法相合的权贵子弟结社玩耍,而结社通常是朝中政党出现的第一步,所以万万不能小看如今长安城中大大小小权贵子弟的结社。

    权贵子弟结社有人数众多的,也有人数少的仅有一两人的,有名声赫赫的,也有籍籍无名的。

    结社不仅是男子的特权,女子亦喜欢结社,甚至很多时候,结社的排外性和较真性上很可能胜过男子。结社的男子多会寻文雅之地,吟诗作对,赏风观月;结社的女子亦有自己文雅的玩法。

    由长乐县主牵头的长乐社就是如今女子所结社中最为出名的一个,几乎囊括了整个长安城所有权贵少女之后,非但如此,宗室公主亦在其中。

    这一日,长乐社在长安城文人之中所传盛佳的春风渡小聚。

    长乐县主一出手,自然大方,直接包下了整个春风渡,不为外人所打扰。这一次,不仅仅是小聚,而是因为长乐社有新的成员要加入了。

    虽说长乐县主还未对外严明,但社员内部早有不少人提前打听到了消息。

    “是才回京的安乐公主。”

    眼下的安乐公主圣眷优渥,可以说是今上最宠爱的公主了,当然,如此身份也是无可挑剔的,真正皇后所出的公主,嫡出的公主。

    春风渡门口停满了大大小小或装饰典雅,或装饰奢华的马车。

    女子,尤其是权贵小姐出门,多马车出行,是以长乐社的一次小聚,便让春风渡门口险些堵住了整条大街,而后不得已,这才一辆一辆停在路边,远远看去,这排场看起来十分的惊人。

    这一幕,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甚至还有人对着这边的景象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些权贵小姐却并不以为意,甚至更为自得。女子爱俏,所以她们的马车大都十分惹眼。但是惹眼又不曾触犯大楚法律法规,不能耐她们如何。

    女子爱俏,何错之有?

    既然这些权贵小姐不怕旁人指点,那么旁人便不避嫌的正大光明的看吧!

    “真的,要不是跟卫家六姐姐关系那么好,我说什么都不会偷偷去打听大姐的消息的。”章之林吸了吸鼻子,埋怨的看了眼对面不明所以的卫君宁,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咱们换个姐姐吧!”

    “多谢你了。”少女笑了笑,举着千里眼看向原本就离他们所在的这个客栈不远的春风渡,开着窗户,依稀还能听到路上行人或羡慕或不齿的议论声。

    “少来那一套,”李欢看了眼章之林,事情虽说想通了,但感情并不作假,今日,他还是有些不敢看卫瑶卿,怕与她的目光对视,“章之林,你与你家大姐自幼跟仇人似的,这谁不知晓啊?更何况,就算没有受到你大姐要来春风渡的消息,门外的状况,谁还看不出来长乐社要小聚?”

    想不到长乐社的小聚如此惹眼,这倒是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了。

    章大小姐也是长乐县主牵头的长乐社的成员之一,所以比起一般人,章之林更早一步知道长乐社今日结社的消息,这才能提前在这里占下位置。但没有想到她们根本不知低调为何物,早知如此,还费尽心思却查她们的行踪做什么。

    “今天长乐社会在春风渡小聚,主要是为了向社员引荐安乐公主。”结社男子为的是结交,女子亦同样如此。

    不管将来如何,能够认得陛下如今最宠爱的公主,都是一件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

    章之林挠了挠后脑勺说道,“织梦姑娘今日就不需登台了,不需登台时,织梦姑娘多数时候是要出门逛街的,我们在外守株待兔等着就可以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出事

    “若是那个织梦不出现么呢?”一旁的卫君宁看了一眼一旁得意洋洋的章之林,开口提出了疑问。

    “应该不会。”章之林还没回话,倒是李欢先一步开口了,“织梦平日里做事极有规章,每一日所做的事情都会提前规划好。每逢春风渡被人包场,她得空时,都会在辰时末出来,去黄天道上逛一逛首饰铺、衣物铺,待到未时归来。我……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无例外,风雨不阻。”

    少年人将之引为知己,感情多半是纯粹的,这样的感情容易被人利用,因为一眼就能看穿。但看穿他的同时,戒心也会降低,因为不认为他有什么威胁。当戒心降低时,自己的缺点也随之暴露了。

    “那多无趣啊!”章之林闻言感慨了一声,“跟官员当值似得,每一日准时出门当值。尤其风雨天,人根本爬不起来,我爹还得出门,看着都辛苦。”

    有些人想法简单,但正是如此简单的话语才引人深思。

    织梦做事与其说是做事有规章,却不如说是似乎有必须完成的任务,需要在辰时末出来,直到未时方才归来。

    果然,待到章之林说完,李欢脸上已有了几分变化。

    举着千里眼的卫瑶卿没有动,只是依旧举着千里眼看向春风渡的方向:“春风渡门口挂着的牌子,是不是每逢春风渡被人包场,都会提前挂出来?”

    “是啊,这一次长乐社小聚,这牌子前两天就挂出来了,说今日被人包场。”

    妙,真是妙啊!

    少女放下千里眼,看向春风渡的方向,至此,已然证实了她的猜测。

    春风渡门前的牌子是一个讯号,提前告诉接头人,织梦哪一日会前往与其碰面。春风渡被包场的时间不定,比起每逢月初月半这种碰面日,更显的自然,放佛毫无规律可循,至于织梦每每得空出行,都看起来无比合乎情理。

    比起会仙阁,春风渡无疑更文雅,也更不易察觉。

    “想到这个方法的人,一定是个风雅之人。”女孩子感慨了一声。

    这一句怎么说都够得上是夸赞了。

    卫君宁不解:“六姐,那是坏人,你怎么能夸呢?”

    “斗要斗得,夸也夸得。”卫瑶卿笑了笑,不以为意,“确实挺风雅的,能让人愉悦,如春风拂面,心生惬意。”但是争斗时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手软。

    “春风渡的生意不算这黄天道上最好的,”说起春风渡来,这几个少年都清楚,“但是文人心中,春风渡份量不低。若说酒墨居引的是潇洒不羁,斗酒诗文百篇的读书人,春风渡吸引的就是克己复礼,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其实细想,比起酒墨居来,春风渡进出的文人官身之位的更多。”

    斗酒诗文百篇的读书人有落魄怀才不遇的才子,也有风流洒脱的富贵闲人,多潇洒不羁,以酒会友,并无明确的划风,而春风渡不同,真正位高权重的或许不会在春风渡谈事,但是中层的文人官员对这等风雅的饮茶之地很是喜欢,所以细想,很多事情都想得通了。

    春风渡能收集到的消息不会比会仙阁少多少。

    便在此时,趴在窗边眺望的章之林突然惊叫了一声,连忙缩回了身子:“我大姐来了,别让她瞧见。”说罢便缩着身子躲到了桌子底下,边躲边道,“前天,我告了我大姐一通黑状,大姐这个月的月钱被罚了呢!看到我定然会动手,别让她瞧见我啊。”

    这一对姐弟真是……众人觉得啼笑皆非,而那厢在黄天道门口下了马车的章大小姐正在四下环顾,环顾了一番,才不情不愿的进了春风渡。

    大抵此次小聚来的官家小姐都差不多到齐了,几个一身劲装的侍卫站到了门口守着,大抵是不想让旁人打扰长乐社的官家小姐们的小聚。

    果然,排场够大啊!

    卫瑶卿感慨了两声,春风渡里的状况,他们是看不清了,是以便靠着窗,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织梦有没有从春风渡里出来。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嘈杂声起。

    这里原本就是临街的房间,大街上人来人往,行人高谈阔论的声音不小,但这一通嘈杂声却更为响亮,几人从窗边探出头去,看到不远处,皱着眉拉长着一张脸,满脸不悦而来的林立阳。

    除却照常带着的五城兵马司的小吏外,他的身边还多了个貌不惊人的老者,老者背着箱子跟在一旁好几回险些跟不上林立阳的脚步,不得已,只得小跑跟随。

    卫瑶卿目光在老者脸上顿了片刻,突然惊“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是何太平何大人身边的老仵作,我有印象。”

    少年们循声望去,看到老者那张丢入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脸时,有些费劲的挠了挠后脑勺:“得亏这么一张脸,你居然记得住。”

    要他们的话,这张脸还真不容易记住。

    但是眼下,记不记得住是小事,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才会动用到仵作?

    少年们脸色凝重了起来,就是再糊涂不过的卫君宁也意识到了:“死人了么?”

    卫瑶卿摇头:“不知道。”但是心中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欢取出腰间的折扇,放到太阳下比了比,估摸了一下:“至少巳时了,都快午时了。”说罢便变了脸色。

    “织梦今日没有出现。”

    心中顿时一紧。

    一向做事极有规章的织梦今日没有照常离开春风渡,林立阳带着仵作匆匆而来,卫瑶卿靠在窗边探出头去,看到守在春风渡门口那些看起来武艺高强的护卫分列到了两边,正在同林立阳说着什么,有打扮娇俏的丫鬟,一看就是那等平日里在主子身边很是受宠的丫鬟也走了出来,似乎正在询问着什么。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会是织梦么?”李欢有些紧张,还有些无端的害怕,到底是个曾视为红颜知己的女子,纵然如此多证据证明她接近自己另有目的,但是她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李欢还是不忍心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闹事

    “看看就知道了。”少女看向窗外。

    林立阳带着人还没有进楼,手下五城兵马司的官吏正在驱逐围观的行人,将春风渡门口清出一块空地,两边停着的声势排场浩大的马车队被赶到了一边,看的好事者大乐不已。

    先前对这群官家小姐的排场虽说乐的在一旁看热闹,但酸的人不少,眼下总算有可以酸的地方了,是以行人唾沫横飞的胡乱猜测了起来。

    “定是什么官家小姐闹事了!”

    “不错,瞧着这些官家小姐就是闲的没什么事做,在父兄的庇护下闲的发慌,脾气怎么可能好?遇上了不闹事才怪。”

    “女人多的地方,一贯是容易闹事的。”

    “没错没错。”

    ……

    胡乱猜测的百姓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吏赶到了一边。

    林立阳眉头紧蹙,似乎正在同那些看起来武艺不错的护卫交涉。还有那等生的娇俏可人,一看就是在主子面前得宠的丫鬟匆匆走出来,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没过多久,春风渡里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先是一声,而后是一阵,似乎有不少受到惊吓的少女本能的发出了惊叫。

    拦着的护卫被这一阵惊叫似乎也吓到了,手里动作一滞,便被林立阳手下的官兵瞬间拽住了。

    而后,林立阳便带着人冲入了春风渡。

    这举动倒是出乎意料的果断,引得不少人鼓掌叫好。

    春风渡里再无惊叫声。

    没过多久,林立阳便带着人抬出了三个人,至于是谁看不清楚,因为都用白布照着,而后林立阳便把人带走了。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窗边竖了一排脑袋,看的惊讶又好奇,既五城兵马司的人之后,何太平带着长安府衙的官兵也过来了,大抵是一番例行的询问之后,官家小姐一个个的从春风渡里走了出来,上了马车,默默离开。

    来时受人瞩目,离开时亦有无数人在看,但感觉却有些不一样了。大抵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有几个官家小姐,还害怕的拿帕子在擦眼睛。

    最后走出来的是长乐县主与一旁的安乐公主,纵然两人都蒙上了面纱,但卫瑶卿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无他,安乐公主于她来说太熟悉了;长乐县主虽说不熟,但是,她还记得自己醒来时,最初见到的一堆人中就有安乐公主,彼时,对这样的记忆总是尤为清晰的。

    更何况,擅长易容之术的人,看人总不是只看一张脸的,还看旁的,所以她能一眼认出长乐县主与安乐公主。

    比起前头出来的官家小姐似是受惊的模样,两人神情还算平静,道别之后就上了马车,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春风渡里的管事仆人也早被请了出来,到底是黄天道上,这里的消息是封锁不了的,何太平也没有阻止众人在一旁胡乱猜测。大抵是天热,卫瑶卿看到楼下的何太平挽着袖子擦着脸上的汗,一脸疲色。

    所以到底是谁出了事?林立阳抬出的有三个人,那些被请到外头来的春风渡的管事奴仆中并没有织梦的身影,其中一个是织梦已经可以肯定了。

    正准备着人去打听消息的几人忽然听门外响起了一阵急迫的敲门声,众人愣了一会儿,互相推脱了片刻,章之林被推出去开门。

    “哎呀,你们真是不够意思,这种累活总是我来……”

    不等章之林走到门口,门便被踹开了,夹杂着伙计的抱怨声,章大小姐出现在门前,上前就是一拳:“章之林,你这个臭小子,拿钱来!”

    平白挨了一拳的章之林一懵,而后本能反应的还手,两人不过转眼便扭打在了一起。

    变化如此之快,看的外头抱怨的伙计目瞪口呆:“这……”

    如他们这种在外面跑的伙计,基本的眼色是有的,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看衣物穿着便知出身不低,甚至两人的容貌细看还有几分相似。

    出身不低之人一般自诩身份,都不会随意动手,像这般一男一女两人扭打在一起的,就是客栈的伙计也甚少见到。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才慌忙上前拉开了两人。

    “章之林,你这臭小子……”章大小姐张牙舞爪的瞪着他,因为被卫瑶卿伸手制住了,只能干瞪眼。

    那头的章之林也早被人一左一右架住了。

    “总是姐弟,在外面闹,不是平白给人看笑话嘛!”李欢劝道。

    伙计恍然,这跟仇人似的一男一女原来是姐弟啊!

    章之林不以为意的冷哼了一声,便听章大小姐:“去把门关了,你们又不是外人,我们继续。”

    还继续?李欢翻了个白眼,回过神来的伙计连忙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开玩笑,这群一看就是权贵子弟,他要掺和其中,真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他。

    关上了房门,却没有继续。因为章大小姐动弹不得,她不知道眼前这位卫六小姐做了什么,只是她就这般轻轻的把自己勾到身旁,她挣扎了一下,完全动不了。

    章大小姐双眼放光:“好厉害,能教教我么?下次我用这个来对付章之林这臭小子。”

    “这个教不得。”少女笑了笑,转头问她,“春风渡里发生了什么?”

    动弹不得,不能和这小子打架的章大小姐这才安静了下来,想了一会儿,说道:“春风渡里死人了,”

    这不是废话么?众人安静了片刻,继续看向章大小姐。

    “就那个春风渡里很红的美人,叫织梦的那个被人发现死在房里,房间里有两个男人。”章大小姐眨巴着眼睛双眼发亮,“一个没穿衣服,一个穿着里衣,我觉得这多半是情杀……”

    卫瑶卿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章大小姐很兴奋的说着,一双眼亮着精光,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情杀什么的在她看来多半不是真的。她松开了章大小姐,她在意的是织梦死的太突然,也太巧了。

    长安城藏龙卧虎,看来有人先她一步动手了,所以这一局棋,又有人要加入了么?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必

    京城之地,果然藏龙卧虎,在还没察觉到的时候,织梦死了,所有线索至此似乎断的一干二净。

    说此人厉害,不仅仅是因为他出手快,更是因为其果决简直异于常人,剪己羽翼毫不留情,连吭都不吭一声,对自己都如此狠,更遑论旁人?

    真是个狠辣果断的人。平心而论,换作她的话,如春风渡这样的地方,她会舍得舍弃么?怕少不了一番犹豫,但此人却当真做到了。

    真是……厉害啊!那厢没了她牵制的章大小姐又扑上去跟章之林扭打起来,好不容易分开了两个人,卫君宁怔忪了半晌,突然开口了:“还好我六姐没对我动手。”

    六姐要是像章大小姐那样,他日子还用不用过了?毕竟六姐动起手来同章大小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

    ……

    那一日几人没有再看下去,左右春风渡等同废了,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第二日,卫瑶卿特意拜访了一次何太平。

    正低头看仵作验尸公文的何太平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你来定是有事,什么事说吧!”

    “织梦。”女孩子笑了笑,也算熟识了,清楚彼此的做事习惯,是以直接开口说出了目的。

    何太平将手里的验尸公文往前递了递:“你自己看吧!”

    “我对仵作的验尸公文没有什么兴趣。”女孩子却未看一眼,只是看着他笑了笑,“何大人懂我的意思。”

    何太平眉头皱了皱,看了她片刻,这才开口道:“对方布置的很干净,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有人证物证看到织梦与那两个男子私会,现场一切的布置都表明织梦在与其中一人行好事时,被事先躲在衣柜里的另一个情夫看见,而后情夫怒极,杀了两人,最后自尽了。”

    “人证物证俱全,若是个寻常案子的话,老早结案了。”何太平拿回了验尸公文,“是个厉害角色,就是我也查不出什么异常来。”

    “原来如此。”少女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微微颔首,“如此,倒是多谢何大人了。”

    “不用谢我,没帮上什么忙。”何太平说着看向她,“怀国公府……查不出什么来。”

    女孩子没有说话,看着他。

    “很干净,查不出什么线索来。”何太平道,“你怀疑怀国公府与陈善有私,尽管怀疑合情合理,但还是需要证据。毕竟怀国公府也不是寻常人家,不可能任你随意查处。”

    “我知道。”女孩子点了点头,“怀国公府乃一等国公府,自然不能随意乱动。”老牌世族扎根不浅,而且姻亲关系错综复杂,除非张家这种自诩清贵,甚少与世族通婚的老牌世族,一般老牌世族动起来都少不得一番牵连。

    “没有任何证据,现在只是拖着。”何太平道,“而且拖的越久,恐怕越干净,最后总是不了了之的。”

    何太平的意思,她明白:这一次恐怕动不了怀国公府了。

    “我明白了。”女孩子揉了揉眉心,转身,“如此,多谢何大人了。”

    “不必,”何太平抬了抬手,“应该的,你助我等良多。而且如今你……圣眷隆重,与你卖个面子实则于我等有利。”

    为官之道十分复杂,至少面对一个如今圣眷隆重的同僚,何太平不会轻易得罪,更遑论,双方原本就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女孩子转身,摆了摆手,“何大人,小女先行一步了。”

    何太平这才注意到她来寻他时身上穿的是官袍,头上戴的是官帽,不禁诧异:“如此打扮,你这是……”

    “眼下,小女需要进宫,就不便多留了,何大人告辞。”女孩子眼神清亮,转身而去。

    ……

    ……

    这些时日是卫瑶卿难得清闲的时候,钦天监毕竟清闲衙门,素日里也没什么事情,显然,明宗帝也知晓这一点,所以特意将她召入宫中。

    但是卫瑶卿并未见到明宗帝,而是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安乐公主。

    “你总算来了。”一身娇俏的宫装,长裙曳地,头发挽起,大抵因为太子新故,头上的珠花很是素净,安乐公主手里抱着一卷圣旨笑嘻嘻的把圣旨塞入她的怀中:“以后,要多请先生指教了。”

    一样笑吟吟的语气,仿佛还在回程途中,但是卫瑶卿知道,如今可与回程途中不一样了。

    “这是……”

    “父皇要请女官为我授课,我便央了父皇替我请了你,以后,你便是我的先生了。”安乐公主笑着上来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卫瑶卿自然不会当真受她这一拜,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看了圣旨片刻,忽地轻笑出声:“这……似乎不合规制。”

    大楚律例,教习公主的都是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如她这等虽也是官员,却不是宫中那等教习女官,她是一个钦天监的官员。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安乐公主叹了口气,“父皇眼下对我心有愧疚,自然万事都随着我,况且一个公主的教习官员也不是什么大事。”

    “公主,我只是一个阴阳术士,你跟着我,学不到什么。”少女笑了笑,却还是把圣旨收了起来,看向安乐公主,“公主,你会后悔的。女子的德言工行,我一样都不能教你。”

    安乐公主眨了眨眼,挽着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先生,我不想学德言工行,所谓的德言工行,前十几年我已经学够了。”

    “那你想学什么?”卫瑶卿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这个双眼发亮,笑容灿烂的少女,如此灿烂的笑容让当真是一点都不会让人想到这是一位曾沦为阶下囚三年的公主。

    看来这三年,至少让她学会了掩饰自己。

    “我是大楚钦天监的官员,公主没有阴阳眼,我教不了你阴阳十三科。”

    安乐公主笑容依旧灿烂:“我也不要学这个。”

    少女一双形状美好的眉微微上挑,目光变得锐利了不少,虽说这目光并未看向安乐公主,只是看向前方,但安乐公主也依稀感觉到了几分她的变化。

    她问道:“那公主想学什么?”

第四百八十四章 请教

    几个抱着主子所需物件的打杂小太监经过,看到不远处的凉亭中站了两个少女,其实不止这两个少女,凉亭外不远处还站了一排清秀的宫婢。

    但是因着凉亭中的两个少女太过显眼,以至于让人本能的忽略了那一行宫婢。

    似乎是两个极其要好的少女,其中一个如同那等大街上时常能见到的要好的女孩子一般,勾着闺蜜的胳膊,撒娇一般挂在另一个身上。

    另一个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身形站的笔直,并没有回应,与一般女子不同的是,她身着一身修腰的官袍,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飒爽之感。

    日光熹微,御花园里正是最美丽的时候,繁花似锦,随意一瞥,皆是美景,但不知道为何,这里站着的两个少女却引得几个打杂小太监不停的回头观望。

    人若足够出众,自成美景。

    ……

    ……

    “我也不想要学这些。”对眼前这个少女,安乐公主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看向少女略浅的瞳色,开口了,“我想学你所学,想请你教我一身本事。我安乐此身只真正拜你一人为师。”

    “公主。”少女叹了口气,一只手抱着圣旨,另一只空着的手摊开,掌心朝上,白白净净,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我除了阴阳术,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称赞。”

    “那就把我教成第二个你,一个不会阴阳术的你。”安乐公主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我不想做个普通的公主。”

    话虽然说得隐晦,但眼前这个她所见过的最聪慧的少女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垂下眼睑,松了松被拽住的胳膊:“公主,金枝玉叶的公主已经得到很多了,贪心了很有可能会挨打哦!”

    安乐公主看着她,眼神清亮:“与其仰起鼻息,不如死了。”

    “我不会看错人的,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你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虽然你的年纪甚至比我还小。”安乐公主说道,素手芊芊一指指向宫外,“当然我知道,长安城能与你比肩的人定然是有的,譬如那些大族的族长,但那等年纪,那等身份,又怎可能会与我一个公主深交?”

    也没有哪个大族的族长会放着皇子不管同一个看似除却圣眷什么也没有的公主打交道,除了她。

    “我想要你教我为人处世之道,我想要你教我……”安乐公主声音压得更低了,低低的说道,“如何做个君王。”

    “你是女子。”少女脸上笑容不变,仿佛女儿家说着悄悄话,但是口中所说却是惊人,“从出生起,就决定了,你兄弟皆在,无缘那个位子。”

    “大楚有帝姬,有过女子为君。”

    “那是在皇室无男子的情形之下。”

    “那么若是我的几个兄长让父皇大失所望,或者由于这样或那样的缘故不能问鼎帝位呢?”

    “夺嫡这条路不好走,路上皆是荆棘。”

    “再难我也想试一试。”

    “你现在手中有何筹码?”

    “你啊!”少女笑了笑,道,“当然,我不会让先生白白助我的,我会替先生完成心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卫瑶卿抬头看向眼前笑的天真灿烂的安乐公主。

    御花园中,正值最好年华的少女低着头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不少经过的宫婢太监皆匆匆行过,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

    “我不知道先生与张家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会想办法助先生为张家平反,为张家夺回荣光。”安乐公主低声道,“虽然这死后的荣光有些缥缈,但我觉得先生应当是在意的。”

    卫瑶卿垂下眼睑,没有说话,而后听安乐公主又在她耳边说道:“此事非一日之功,兄长去了,我外祖手里有一些人,我可以用。”

    “当然这些人只是外祖交给我防身所用,但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能把这些人变成一把开锋的刀,所向披靡。”

    “公主,这真是一个大难题啊!”少女揉了揉眉心,脸上笑容却未淡去,似乎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真的很难啊!”

    “就是因为太难,我才相信只有先生才能助我。”安乐公主眨了眨眼睛,“今日,先生不需要答应我什么,只消考虑一二,往后再给我答复便好。”

    安乐公主说着轻叹了一声:“我可以等,我最不缺的就是忍耐。那三年阶下囚我可以忍得,这一路夺嫡,我更能忍。”

    日头见高,已至午时。太阳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卫瑶卿恍然,她从南疆带回了三个人。一个仁善的老好人太子让明宗帝痛苦自责,一个阴翳不定的延禧太后和一个忍耐力惊人志在夺嫡的公主。

    这就是她从南疆带回三个人。

    这三个人的存在,绝对会影响到大楚的未来,即便不消算国祚之术,她都已经确定了。

    ……

    ……

    从宫中走出来的时候已是申时了。人走在热闹的黄天道上,天边晚霞浸染,卫瑶卿难得的神思恍惚了起来。

    平心而论,安乐公主确实给她出了个难题,甚至可以说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在兄弟皆在的时候同她说,她一介公主想做帝姬,将来位登大宝。

    女帝啊!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国之储君自小就要开始教导了,纵然安乐公主在公主中算的聪明,也时常跟在太子左右,但偷师所学,与夫子名正言顺所授到底是不同的。

    不过那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所要学的,一国公主想位登帝位,走的本来就不是一条寻常的路,自然不能用寻常的方法,也不能找寻常的人。

    所以,安乐公主会找她。老实说,安乐公主是个聪明的女子,但离能位登大宝的女帝还相差甚远,不过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凭借自己已经能够站稳的位登大宝的女帝,必然心志手段无一不缺,老实说若是这样的人来找她合作,她未必肯同意。

    真正成熟厉害的帝王必然精通帝王权术,帝王权术很多时候都是无情的,那么再重要的臣子在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牺牲的。

    她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帝王,她宁愿要一个尚且不合格的公主,所以,这一点安乐公主倒是与她所想不谋而合。

    ……

    “喂。”一颗松子砸到了脑袋上,有点疼。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其实她已经察觉到松子砸来了,也本能的避了避,但是来人的出手速度很快,所以避之不及,她还是挨了一记。

    是个高手。

    她转头看向动手之人,一段时日不见的黄石先生在朝他招手,一旁的裴宗之手里还有一把没来得及吃完的松子。

    证据确凿。裴宗之动的手。

    “你们来了啊!”卫瑶卿看向这两个人,开口道。

第四百八十五章 好人

    “在想什么呢?”黄石先生从裴宗之手里拿了两颗松子,捏在手里晃了晃,“连这个都躲不过去?”

    少女后退了两步,仔细端详了一番两个人,皆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才到长安,一旁一个赶着驴车的车夫,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似乎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不曾给人家车夫钱?”少女说道,伸手指了指那个站在一旁可怜兮兮的车夫,“快给钱吧!”

    赶驴车的车夫连忙道谢,接过黄石先生给的钱,这才拉着驴车走了。走这一趟,钱可谓不少,能足足休息上十天半个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车夫回头看了眼那两个提着行李的怪人,总想继续看下去呢!当然这不过想想罢了,对方不是普通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送走了赶驴车的车夫,少女这才走上前去,看向拎着大包小包站在街头的两人,叹了口气:“你们两来的挺快的,我算了算,几乎没有什么耽搁。”

    “除了驴车慢一点,确实一收到你的……”黄石先生话说到一半,压低了声音,比了个口型,“信”,“我们就来了,路上也没什么耽搁的。坐驴车是因为车马行的马车都被借出去了,这才选了驴车。”

    裴宗之这个人不会讲究什么排场,所以有驴车的话,一定会坐驴车前来。

    少女点头,看向对面的两个人:“倒是巧了,你们一来长安,就遇到了我。”

    “所以,这便是缘分。”裴宗之把手里的松子塞到了身边的腰袋里,“我算了一卦,你今日会请我们吃饭。”

    “就当接风洗尘吧,怎么说,都是远来是客,上一次南疆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道谢。”卫瑶卿拿下官帽,高帽子带久了也挺累的。

    长安,她虽说这么多年在长安的日子算起来也不过几年的光景,但不管是张明珠还是卫瑶卿,都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这一句“远来是客”还真没有用错。

    “还有,请吃饭的事情不用算,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没熟悉之前挺害怕的。”黄石先生早看准了地方,指了指百胜楼的方向,“你们两个一言不合就动手,之前险些吓到我了。不过后来想想,也情有可原嘛!”一个女孩子遇到家破人亡的事情,没发疯已经很好了。

    “现在的你,还是挺讲道理的。”黄石先生叹了口气,不像那时候,戾气重的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了。

    但戾气稍减不代表她想要做的事情会改变,这于她来说是两码事。

    还不到百胜楼里最热闹的时候,所以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包厢。纵使黄石先生和裴宗之眼下算不得光鲜亮丽,但百胜楼里常年与食客打交道的小二却不会在脸上现出半点不悦来,热情的在外头帮忙跑来跑去,等到菜上齐了来退了出来,在门口候着,随时准备食客召唤他们。

    满桌子的带甜味的菜看的卫瑶卿手里的筷根本下不下去,不得已,只得暂且放下筷子,看着饶有兴趣,对着半桌点心的裴宗之百无聊赖的看着。

    “你……”卫瑶卿想了想,还想说什么。

    便看到裴宗之瞥了她一眼:“圣人曰‘食不言寝不语。’”

    还知晓用圣人言来怼她,去了一趟江南,倒是长本事了。卫瑶卿干脆坐在一旁,抱着钱袋发呆。

    连吃带装,差不多了之后,裴宗之才一边喝茶一边说正事:“你提醒我的,我知道了。”

    卫瑶卿坐直了身子,看着他。

    裴宗之顿了一顿,又道:“所以我回京了,我怕有人找我。”

    这话乍一听让人翻白眼,事实上卫瑶卿也确实这么做了,但一深想,她了然:“有人要找你?看来,你果然与那个秘密有关。”

    “只有三成的关系。”裴宗之间接承认了,却也代表另外还有两人,“兵符有三块,我只有一块。所以,我来长安寻你了。”

    “寻我做什么?”卫瑶卿不解的看着他。

    “不需要那两个人了,只要我一个,再加上你,试一试。”裴宗之说得十分隐晦,黄石先生听得眼神发直:这话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懂吧!

    对面的少女却低下了头,半晌之后,抬头:“只有你一个,想要拿到那支传说中的军队是不是很难?”

    裴宗之点头:“不错,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什么意思?”少女瞪大眼睛气瞪着他。

    一个两个的,难的都来找她?一个想当女帝的公主?一个只带了一块兵符要去找三块兵符才能拿到的军队?

    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都来找她,把她当什么了?老好人么?她活那么大,第一次被人当做老好人啊!而且还是一天之内连着两回。

    “那么危险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们也很危险的。”裴宗之说道,“而且南疆我也……”

    “不是请你吃饭了么?”卫瑶卿敲了敲桌子,“你还威胁我!”

    “你不帮我的话,我也不帮你了。”

    卫瑶卿:“……”跟顽童吵架一般,偏偏那个人还一脸严肃之色,仿佛全然不在开玩笑。

    对着这样一张脸,卫瑶卿陡然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她虽年纪小,看起来像个孩子,做事却全然不是个孩子。眼前这个人看着一脸生人勿进,做起事情来,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你想做什么?什么意思?”卫瑶卿瞪着他,对着裴宗之,有些犹豫。

    裴宗之起身,绷着一张脸:“我们还住在你家……就是裴园……原来的张家。”

    这意思是改主意随时去找他么?

    送着绷着脸的裴宗之和一脸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黄石先生出了酒楼,卫瑶卿站在百胜楼前发怔。

    “喂!”有人在朝她招手。

    卫瑶卿抬头看向数步之遥,靠在门口准备迎客的会仙阁老鸨王会仙。

    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王会仙,摇着团扇,朝她飞着媚眼。

    这……媚眼抛给她,当然没什么用处。卫瑶卿回头看了眼,见身边无人,确实抛给了她,这才走上前去:“王会仙,你这媚眼抛给我没用,我不好女子那口。”

    “像你这般年纪的小丫头,多半喜欢生的好看的儿郎。”王会仙靠在门口,甩着团扇,“诺,有人托我给你一样东西,拿着吧!”

第四百八十六章 相助

    “谁啊?”

    “一个好看的少年郎君。”王会仙挑眉,“长安城不知道多少大家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当然,不是刚才与你一同出来的那个。”

    “不少大家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少女摇头轻哂,“是去年打马游街的探花郎吧!崔给你的?”

    “哎呀,你这女郎真是无趣。”王会仙语气有些失望,摇了摇扇子,脸上笑容不减,“都猜出来了还有什么意思?”

    “这个不用猜。”女孩子收了她递过来的信,笑道,“你这会仙阁背后是谁,这长安城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崔家又怎会容许你为旁家跑腿。你又说是好看的少年郎君,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崔了。而且我与崔也算打过交道了。”

    “聪明人真是没意思。”王会仙撇了撇嘴,“崔九公子也是如此,想卖个关子,一眼看穿,而且还不会装傻。”

    “他不是不会装傻,是没必要装傻哄你们。等需要他装傻时,你瞧着,说不定装傻装的连我等都分不出来。”女孩子说着转身,叹道,“崔家后辈人才不少,两代人,崔司空唯独看中他为崔氏一族未来的掌权者,自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好了,我走了,多谢了,王会仙。”

    王会仙摇了摇团扇看着少女远去,静默了半晌,忽然失笑了。

    ……

    ……

    崔么?卫瑶卿看着手里的信,她记忆力很好,不需要别人提醒。纵然长安城从来不缺新鲜事,事情一茬接一茬,但她还是不会忘记曾经那句“崔氏子,薛氏女,龙凤配”的话。

    虽然这句话随着当时王栩与薛大小姐相看的消息传出而渐渐平息了,但总有记忆好的人记得住。不巧,她就是这种人。

    所以,崔曾与薛大小姐走的很近,那么大抵也会了解一些内幕了。

    不管当年的感情有几分,但是卫瑶卿知道,如崔、王栩这等人,家族利益总是排在首位的,崔又是个如此冷情理智的人,所以会把所知晓的东西交给她也不奇怪。

    所以,这代表,眼下在崔九公子心中,她是值得合作的对象么?卫瑶卿笑了笑,撕开了手里的信。

    看到第一眼时,卫瑶卿就确定了:这不是崔所写,她曾侥幸看到崔写过的公文,字如其人,工整的仿佛刻出来的一般,一般大小。

    信上的字迹娟秀,似是一个女子所书。

    越看,卫瑶卿的眉头皱的越紧。这是一个女子求救的书信,诉说自己被人阻拦在了并州,无法归来,请求崔相助,而后还提及了有事可与春风渡的织梦联系。

    被滞留在并州的女子,而且还是与崔熟识之人,薛大小姐,这一点几乎不用想了。里头又提到了织梦,什么意思?是说织梦是薛大小姐的人,春风渡与薛家有关么?

    其实这个猜测,她一早便有了,这封信看起来有些鸡肋,大概也就证实了她的猜测吧!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崔就送出了这么一封信?

    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么崔还真做了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情。

    但是,他有这么无聊么?

    改日,还是去拜访一番吧!

    ……

    ……

    偌大的屋子里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张桌子,两个年轻官员坐在桌子后,几乎是同时的抬起头来。

    呆怔了半晌,王栩率先哈哈大笑起来:“哎呀,笑死我了!我说崔,你说祖父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何将你我二人安排在一起,还如此每一日当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出生注定的,没有办法。”崔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笑,“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选你。”

    “那你想选谁?”

    “吏部若能进女官的话,我希望进她。”

    这个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王栩不过稍稍一愣,就反应了过来,收了脸上的笑容:“如果能选一人共事,在你和她之间挑选,我定然也选她。”

    “为什么?”原本以为崔不会回话了,没想到崔居然开口反问了过来。

    “我有哪里不好么?她虽然厉害,能给人惊喜,但一个不好说,很有可能会是惊吓。”

    “你……”王栩正想反驳,忽地见一个小吏向这边匆匆行来,便暂且先不说了。

    那个小吏走到崔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崔便点了点头:“劳烦你将她带来吧!”

    小吏应声离去。

    王栩看着随口问了一句:“这……来的是谁?”

    “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的那个人。”崔说道。

    不是吧!这么巧?王栩一愣,随即看向崔:“你请来的?”

    “是啊!她看到那封信,一定会来的。”崔说道,“毕竟这样的聪明人,我做出一点不合理的事情,她立刻便会察觉到了。”

    话音刚落,那头的小吏便带着女孩子往这边过来了。

    她并没有避讳旁人,身上甚至还穿着官袍,似乎是匆匆告假而来的。

    小吏把人带到,便退了下去,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只是忘了把一旁的王栩请出去。

    王栩哈哈一笑,在一旁坐了下来,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两位。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也没有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还给崔:“青梅竹马的玩伴给你写的求救信,送到我这里来作甚?”

    “只是想引你来见我。”崔收回了信。

    “引你来见我!”这句话说话的是个年轻俊秀芝兰玉树般的公子,被送信的是个美貌可人的少女,按理说应当十分旖旎才是,但公子拿了一封另一个女子写与他的求救信引了少女前来。这旖旎之情顿消。

    王栩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

    “那你说吧!”女孩子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向崔,“春风渡与薛家有关系,我早已猜到了,而且猜到的人不少,你又想与我说什么?”

    “你想要的搬倒怀国公府我无法助你,不过关于另一桩事情,我却能助你。”崔说道,“世子夫人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织梦为何与薛大小姐这么相像?何太平找来的搜查怀国公府的借口,怎么说都是一件积年的旧案,我可以助你。”

第四百八十七章 旧闻

    卫瑶卿看着他:“这些你该直接找何太平来的,怎么说都是接手的案子,他应当会很有兴趣的。”

    “你告诉他也一样。”崔说着坐了下来。

    卫瑶卿看着他,蹙了蹙眉,没有说话,显然对崔所说的事情,兴趣不大。

    不过崔可不管她有没有兴趣,直接开口了。

    “看出来你不想听。”

    卫瑶卿抬头瞥了他一眼,看出她不想听还说?

    “但你记忆好,想来就是不想听,也能记得住。”

    之前碰到一个要做女帝的公主,然后又碰到一个拿了一块兵符想要拿到三块兵符才能拿到的军队的裴宗之,现在又遇到一个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定要告诉你别人家辛密旧闻的崔。

    卫瑶卿直直的看着崔,不说话。

    “织梦长的很像薛大小姐,”崔开口道:“当然,这世上有很多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一两个长的十分相似的,也不奇怪。”

    “你是不是想说,但织梦与薛大小姐相似是有缘故的,”少女面无表情的说道,“譬如,她们是姐妹。”

    “不错。”崔点了点头。

    “猜到了。”卫瑶卿道,“然后呢?”

    “崔,你可以去向谢老太爷学一学说书。”王栩在一旁听得直摇头,“嗦又没有重点,与卫六小姐说话,你说一句,她便能猜得三句,快说吧!”

    崔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织梦也是世子夫人朱氏所生,比薛大小姐早一年出生,所以薛大小姐与织梦实则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女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呢?”

    “有些男子看似憨厚老实,事实上却没有什么担当……”

    “怀国公世子?”

    王栩看的在一旁直挑眉:看吧,就知道会如此,话还未说完,她就猜出来了,所以有什么意思。

    崔接口道:“不错,怀国公世子。”

    “朱氏那等模样,便是汇聚天下美人的长安城也要多年才出这么一个。朱氏虽出身低,人却生的极美,也自幼被众人捧惯了……”

    “所以那样的女子说穿了,不过恃美行凶而已,但实则除了随时可能消失的美,她并没有相应的身份加持。”女孩子年纪虽小,但说起这些来,却头头是道,倒不似个少女,反而更似是一个年长的上位者在说这件事,沉着冷静,“被捧的心比天高,但身比纸薄,她站不住的。”

    “不错,但不是谁都如卫六小姐这般看的清楚的。”崔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朱氏早已被捧得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将满城无数的王公贵族视为裙下之臣,随意使唤。”

    “出问题了?”女孩子继续问道。

    崔点头:“总之,朱氏未成亲便有了身孕,但对方不承认。即便她貌动长安,但一个花瓶美人,终究不会让人太过珍惜,她被抛弃了。”

    “所以,这时候,她就选择了看似憨厚老实的怀国公世子?”

    崔“嗯”了一声,“不错!”

    “但怀国公世子看似吃了闷亏,抱回了美人,实则另有所图,”这一次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她,“你来猜猜,他图什么?”

    卫瑶卿支着下巴略略思索了片刻:“他图的应该是朱氏的美貌,我说的美貌,不是说怀国公世子好色,而是他需要这样一个美貌惊人的妻子,生几个名动京师的女儿。他所图不在正道上,他想借用几个女儿起势。”

    崔点头:“所以,薛大小姐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因为她的容貌虽说比一般的官家小姐可谓大气端庄,要胜过不少,但远远比不上朱氏,也比不上两个妹妹。更何况,她生的与织梦那么相似。”

    “猜到了。”卫瑶卿抱着双臂说道,“听旁人的遭遇,总是旁观者清的,我看的很清楚。怀国公世子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织梦的存在提醒着他头上带了顶绿帽子,做了个便宜相公,薛大小姐长相与织梦相似,怀国公世子怎么可能喜欢的起来?他对朱氏又不是当真喜欢,对一个容貌远远比不上朱氏,在他看来无法帮助自己的薛大小姐,在他看来是无用的。”

    “他当年肯做便宜相公赢取朱氏,便说明在他的想法里,女子只要有了美貌,一切都好说。”卫瑶卿笑着摇头,“殊不知,对那等真正位高权重,心有城府之人来说,光有美貌远远不够。他怎的不想想自己?朱氏够美了吧!不也无法拴住他的心?”

    崔点头,看向对面的少女,做个安静的倾听者。举一二反三,甚至反四、反五,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如此看来,在那等环境中,薛大小姐能够脱颖而出,在生父的打压下还能站稳了,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女孩子拍了拍手,“厉害啊!”

    这称赞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对于对手,她不吝夸赞,但是下手也毫不留情。看似矛盾,其实一点都不矛盾,她看的很清楚,也很明白。

    孤身一人在事件行走,要做个始终清楚的明白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年纪还小,她主动上前,请求合作,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崔虽然诉说着过往,神情却始终毫无波澜,“除了传言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另一位小姐之外,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了。”

    “那位小姐是天师道张家嫡出的大小姐,名唤张明珠,甚少在京中露面,但其才名却是我等一早就听过的。”崔说着看了她一眼,“这么一个人,不管做什么,总有人会说一个女子比你更厉害,你会怎么想?”

    “那这个人真讨厌!”女孩子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有本事来比比啊!”

    王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眼崔:“那我与崔倒与卫六小姐不同,我二人一直十分想见到她,可惜之前未曾一见。”

    顿了顿,又笑了:“不过如今看到了卫六小姐,想来这位张大小姐顶天了也就与你差不多吧!”

    话中有话啊!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多智

    “这位张大小姐,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王栩继续说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感慨,“我们只能听到这样或那样的消息传来。”

    “听说她又在江湖上做了什么事情,听说她又进益了,听说她又去了哪里,这大江南北,她都走过了一遍,”王栩低笑了一声,“听的我们好生羡慕。”

    “人无完人,老天师宅心仁厚,虽说算不得一个完美之人,但对于一个女子,敢下如此的功夫,便是祖父他们也没有这样的魄力。”

    “所以,他有一个全长安城最出色的孙女。”

    这世间有不少天赋过人的聪明人,但不但有此天赋,族中长辈又愿意倾合族之力培养的,这全长安城也只有她一个。

    所以,她是何等幸运?昔年她为张明珠走南闯北,直觉人生快意,如今她为卫瑶卿,再来看时,也忍不住感叹:祖父对她,当真是这全长安城也少能找出第二个来了。

    倾合族之力培养她?如今合族复仇的重担难道不该由她来担么?这一点都没有错。

    如崔不聪明么?王栩不聪明么?他们也是自幼与族中兄弟接受同样的教导,待到年岁稍长,脱颖而出,才被允许跟在族长身边破例教导。如薛大小姐不聪明么?也聪明,但她比起薛大小姐,前十五年的光阴要过的肆意快乐的多。

    所以她学得一身本事,总要为族中做些事情。

    “只是可惜,这位张大小姐不在了。”王栩说着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忽然笑了,笑容促狭,“说起来,当年张家有女,这长安城中最顶尖的权贵之家,稍稍有拿得出手的后辈的,都曾向老天师探过口风。”

    王栩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崔:“当然也包括我二人,但是被拒绝了。”

    所以这是说眼前这两个都是当年向她求亲被拒的么?

    崔倒是不以为意:“又不是只我们二人,这长安城向老天师求娶明珠小姐被拒的多着呢!”

    “有人曾开玩笑,”王栩笑道,“被老天师拒绝的长安城公子,可以组两个马球队打马球了。”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倒是不知道。卫瑶卿有些惊讶,从小到大,因为跟着庙远先生走南闯北,忙着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跟孤魂野鬼打交道,第一次少女心动就是看到裴宗之,因为他生的好看。她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段不知道的过往。

    拒绝了这么多长安城的公子,这长安城的官家小姐里应当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这莫名其妙的高兴和自豪感是哪里来的?卫瑶卿暗自摇头,真是跟裴宗之打交道打多了,越活越回去了。

    “所以,这些同我们要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卫瑶卿摊了摊手,问道。

    崔接着说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薛大小姐过的不容易。”

    “这世间没有谁是过的容易的。”卫瑶卿回道。

    金枝玉叶的公主,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却想要拼上性命做旁人不敢想的事情;裴宗之……呃……吃饱了没事做,在给自己找事情做;她呢?如今圣眷优厚,却有血海深仇加身。

    “对,没有谁是容易的。所以,我不能要求你不对怀国公府下手,这对你不公平。”崔家说道。

    知道你还说?卫瑶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总是自小相识一场,不说说不过去,说了你不同意,那就是两码事了。”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还说?”

    “求心安罢了。”崔说道,“还有,这些话于你来说也不算全然毫无用处吧!至少你知道薛大小姐也是个聪明的对手。”

    卫瑶卿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老怀国公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低头发呆的王栩抬起头来,看向她:“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

    “不知道,好奇而已。”卫瑶卿摸了摸鼻子,说道,“说到怀国公府,世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薛大小姐十分聪明,但老怀国公却像一张白纸一样,一片空白,我就想问上一问。”

    “人怎么可能一片空白?更何况还是老怀国公这等身份。”女孩子坐在椅子上,神情闲适,似是随口一说,“再富贵闲人,怀国公这个身份就代表了他是怀国公府的主人,很多事对他来说有天生的便利。”

    “还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大小姐再厉害聪明,碰上看不到她聪明厉害,对她十分厌恶的怀国公世子,她也无计可施。”她说着眯了眯眼,“所以,一定有个人,看到了薛大小姐的聪明,给了薛大小姐一个机会,她又抓住了这个机会,才能站起来。”

    “这个人,能制得住怀国公世子,那么不是老怀国公就是怀国公府的太夫人了。”她说着支着下巴,方才闲适的神情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然之色,双眼愈发锐利了起来,“联想到太夫人过世之后,薛大小姐出走岭南守孝,至少可以肯定,薛大小姐在怀国公府很得太夫人的喜爱,她背后的人可能是太夫人,但那只是当年。如今春风渡突然倒了,如此厉害毫不犹豫的斩己羽翼的手段,这绝对不是怀国公世子能做的出来的,薛大小姐人在并州,离长安太远,可能性不大,所以怀国公府应该又换了主人……”

    三言两语、纤枝末节,甚至还没有见到怀国公府一家的人,就已经能够猜测出如此多的东西,王栩和崔对视了一眼,眼前的少女若只是随意猜测的话,他们却是确确实实有一些消息的,而那些消息,与她猜测的几乎不谋而合。

    这……简直可怕!古人云多智近妖,究竟是如何个多智法,很多人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称赞聪慧者为多智近妖,但眼下,此刻,面对这个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姿态闲适,懒洋洋分析的少女。

    他们只想到了四个字:多智近妖!

第四百八十九章 升迁

    多智如此,近乎可怕。

    待少女离开之后,王栩和崔久久未动。半晌之后,王栩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却还是什么都未说。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原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人,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

    ……

    ……

    黄石先生躺在石桌上,摸着一旁手边不少科举文章一边打哈欠,一边看着。

    “真是无趣透顶!”

    “那你可以不做。”裴宗之看着他,说道。

    黄石先生笑着摇头:“我等俗人需要吃喝拉撒,需要钱,有如此简单的挣钱法子,为什么不用?”

    他自二十弱冠开始,到三十而立,十年之间,混迹科举官场,多名列前茅,久而久之,擅科举之名就流传了出来,又写过不少科举文章的心得,自此声名鹊起。

    有一技傍身,走到哪里都不会惧怕。

    虽说比起同样声名不凡的庙远先生,他这个名士的名头实则空的很,但人就是如此,你有他们所求,便会被捧起来。应试也是一样本事,而且是十分重要的本事,所以他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人前摆谱,人后嘛!青天白日,大门紧闭,无人看得到,自然怎么惬意怎么来了!

    黄石先生翘着二郎腿哼了两声,看到那头在招魂铃附近走了一会儿的裴宗之走了过来,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回头瞥了他一眼:“哟,做什么去了?”

    “看看阵法有没有出什么问题?”裴宗之道,“我方才走了一圈,没有什么问题。都在呢!”

    “没问题就好……”黄石先生跟着点了点头,而后后知后觉噤了声。

    那句“都在呢!”让方才反应过来的黄石先生莫名的出了一头冷汗,这才意识到,他们所在的才是不折不扣的鬼宅,虽说张家无恶鬼,而且都被禁锢起来了,身边又有裴宗之坐着,没什么好怕的,但还是忍不住的冒出了一头冷汗,“太可怕了!”

    那头的裴宗之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半晌之后,突然出声:“我发现这个法阵被人加固过,好像就是我不在长安城的这段时间里动的手脚。”

    裴宗之说着若有所思:“他有没有恶意我不知道,但他不想让张家的冤魂现在就往生极乐。”

    大白天的出了一身冷汗,黄石先生看着他,从石桌上坐了起来,盘腿坐在石桌上,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日言鬼,也能让人生出惊悚害怕之感。

    “真是复杂啊!”裴宗之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过两日,我师尊要过来了。”

    还在发呆的黄石先生瞬间回过神来,惊讶不已的看向裴宗之:“你说什么?天光大师要来?”

    “是啊,点化日,自然该师尊亲临。”裴宗之说着,揉了揉眉心,“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黄石先生不解,多少人想拜天光大师为师却没有这个机会,偏偏他觉得麻烦?

    “你读书时那些先生在,你会高兴么?”裴宗之反问道。

    黄石先生摇头:“不会。”

    “那不就是了。”裴宗之说道,“师尊只是身份不同而已,其实我与他与普通师徒无异,有个时时管教自己的师尊,这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撇开身份不谈,眼前的裴宗之在他眼里越来越与普通人无异,也害怕管教自己的师尊,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而且师尊必然要见她,她的脾气可没有我这般好。”

    黄石先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你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

    ……

    今日早朝,百官就位,但原本该坐在皇位上的明宗帝迟迟未出现。

    金銮殿中百官交头接耳,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有立于一旁的内侍匆匆而来,立刻被人叫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今日陛下还未出现?”叫住内侍的是现任左相裴行庭,他很是和善的开口发问。

    内侍行了一礼,这才回道:“回相爷的话,其实也并无什么大事,是后宫那里出了些问题。”

    不少官员都朝这边看来,有一些干脆挪了挪脚步,探出身子,一副正在侧耳倾听的模样。

    裴行庭见状也未阻止,继续等着内侍的回答。

    “昨日陛下歇在廖婕妤那里,结果也不知廖婕妤做了什么,惹怒了圣驾……”

    当今天子明宗帝并不是个耽于后宫美色的帝王,从登基开始,从未因过后宫的事情耽误了上朝的事情,细细算来,这还是第一次。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明宗帝如此震怒。

    “不知晓呢!”小内侍说道,“但廖天师被革了职,陛下提了个新天师。”

    “新天师是何人?”有官员立刻问道。

    小内侍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好像是钦天监的一个监正,是个女子呢,年纪很小……”

    这话一出,众人恍然,皆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在队列中一个不动声色正在认真听的官员:“卫大人恭喜啊!”

    中书令卫同知一副方才反应过来的模样,连连摆手:“阴阳司都是清贵人,小事而已。”

    是客套谦虚,但未免没有几分实情在里面。阴阳司天师一职,官员等级位列三品,享三品俸禄待遇,可以算得上所谓的“三品大员”了,除却这位新任的卫天师之外,其余天师看杨公、孙公等等,皆是声名在外的异士,而且这年纪可都不小了。

    不少官员窃窃私语,有人提到这位新任卫天师的年纪,不由惊讶咋舌。

    “十四而位列三品,简直不敢想象!”

    中书令卫同知脸上也现出几分喜色,但并没有太过兴奋愉悦的样子。这个职位是不低,但阴阳司着实有些特殊,你说它算是实职吧,绝对算不上,你说它是虚职吧,也不能全然算数,所以,并不好说。

    而且她能上任天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多半是因为先前立下的那一功的缘故。朝中三品天师到底有多少权利,这也没有多少人能说得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有品级的女官,而且位列三品,又这等年纪,整个长安城确实找不到第二个出来。

第四百九十章 请回

    大早上,陛下连下了两道圣旨,提升了一位官员。除却升任阴阳司天师一值之外,还有一道圣旨,是指她为教导安乐公主的女官。

    两职并列,享双份俸禄待遇。

    这个待遇可谓优厚,朝中也不多见。少女抱着圣旨,同前来道谢的官员一一点头,这份沉着冷静已然着实不错了,纵使不够圆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年纪摆在那里,总不能跟个孩子过不去吧!

    其实升任安乐公主教习女官的圣旨已经下过一次,那一次是安乐公主给她的,而这一次,却是陛下正事下令,给群臣看的,也不知道安乐公主在里头做了什么,如此的话,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了。

    这圣旨下的并不是一点反对声都没有的。

    那么快提一位钦天监官员为阴阳司天师,或许她前往南疆立下的大功可以让群臣闭嘴,那么公主教习女官这件事,总有一些挑刺的官员会站出来,理由是不合规制。

    “些许小事,卫卿年纪虽小……”有人心道这年纪不是虽小,是比安乐公主还小啊,“但沉着稳重,卫家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她又与安乐公主关系不错,女儿家家的,这点事,算是什么大事。”

    这一句话就成功的让群臣闭嘴了,毕竟女儿家家的事情,算是什么大事。

    今日朝上的两道圣旨谁也没有在意,也不会想到,这两道圣旨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一个公主教习女官的事情就像一个小石子落入深渊,惊起些许涟漪,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比起这些实际寺天光大师来朝的事情才是大事。

    官员出列,一个一个的禀报。

    “已择城外寒山寺为天光大师下榻之地,恭迎天光大师来朝之事,礼部绝无怠慢!”

    “工部拨款没有拖沓,也早备齐。”

    “吏部已派官员在寒山寺附近看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确保天光大师安全。”

    ……

    听着六部官员一个个出列禀报,明宗帝不住的点头:“如此甚好,大师来朝之事,不得马虎!”

    如此大的阵势,让百官中的某些官员忍不住感慨:同属阴阳十三科,修国祚者却仿佛生生的比旁人高出了几分,看看这阵仗待遇就截然不同。

    一个是尊敬的国师,一个却是被看作臣下的天师,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

    ……

    ……

    天光大师来朝之日是真正的良道吉日,长安城夜里难得的不准行人喧哗,官兵列队在长安城里行走,一切都为明日迎接天光大师做准备。

    跟枣糕说了一声,卫瑶卿就早早的回房休息了。眼下她为天师一职,虽还未正式上任,才下了任职文书,就遇到了天光大师来朝,但作为朝中官员,明日一早,也是要去跟着求见的。

    所以,明日得比平时更早起来。

    卫瑶卿爬上床,嘴里嘟囔着:“真是的……来一趟,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刚说完,就觉得身边有一阵轻微的风拂过,身体的本能以及察觉到那一刹那有人在身边经过,她脱口而出:“谁?”

    屋里那座山水屏风后,出现了一道人影,影影绰绰,卫瑶卿不由暗道:还好是她,若是换了旁的官家小姐,当真是要吓坏了!

    那道人影晃了晃,从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我!”

    还是那张天下罕有人能匹及的脸,探了出来,身上连夜行衣都未穿,那道与旁人旁人不同的长发披在身上,连掩饰都无,就这么探出头来,看着她。

    深更半夜,有个男子,出现在她的闺房里,还探出头来看她。

    卫瑶卿沉下脸来:“裴宗之,你来干嘛?”顿了顿,咬牙切齿,“这是女子闺房,你出现在这里?”

    “我又没有做什么?”裴宗之静默了片刻说道,“来找你,只是问一问,你改主意了么?”

    “那你什么时候不能说?偏偏半夜里跑到我闺房来?”卫瑶卿察觉到自己穿着白色中衣,“这样合适么?”

    “事急从权……”

    “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我急啊!我师尊明日就要到了,他让我眼下就去见他,明日同他一道出现。”裴宗之说道。

    “那不是好事么?”卫瑶卿颇有几分烦躁的抓了一旁的团扇,扇了扇,入夏的夜,本来好好的,他一出现,动了怒,就察觉到夏夜天热了。

    “他在为你造势,他是对你真的好,未来的国师大人。”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其实之前他就让我告诉你了,我一直未说,这一次,他想选你。”

    “选我干什么?”少女冷笑,“当年不选我,把我推给庙远先生,现在又想选我了?”

    “才好一点,你就满身的戾气。”裴宗之看着她,说道,“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这么说。”

    “这不是没在么?”少女干笑了两声,“没什么事,请你离开。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出现在我的闺房,合适么?”

    “庙远先生死了。”裴宗之说道。

    少女躺下的动作一滞,半晌之后回头:“我知道啊!这天下谁不知道?又不是可以掩盖的事情。”

    “他的旧物你不想拿么?”裴宗之站在原地,“不管他选不选你,你总要去一趟实际寺的,这一次同他一起去,路上还有人为你驾车,为你鞍前马后,不好么?”

    他的道理一贯如此朴素,朴素的让人不知道怎么反驳。

    但这些朴素的道理,却又偏偏很有道理。

    “我可以自己去,不想借他的势。”少女重新坐了起来,屋内没有点灯,但今晚月色不错,清冷的月辉照在少女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的疏离。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我在长安做的这些事情惊动到他了吧,他怕我再做些扰乱国祚走向的事情,做些生灵涂炭的事情。所以,想把我拉回实际寺,好好点化,劝导我向善。”

    “我知道善人有善人的道理。他要说什么我都能猜到。但这一次,我不想去,你如果是来做说客的话,也请回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离开

    从张家出事到现在,再过几个月就是整整一年光景了。从初时的心如死灰,到之后的满身戾气,再到之后戾气稍减,再到如今,你不提她心中那一方底限,她看起来与长安城中的寻常少女没什么两样。

    从外表看上去,这个少女,聪明勤奋,有勇有谋,孤身犯险,以一己之力,担起如今的圣眷,提到她,长安城中少有不称赞的,就算不服,那也只能不服罢了,毕竟,她所做的事情,没有别人做过。第一个做这等事情的,就是勇者。

    但内里,她一天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仇恨,只是经过时间的淬炼,慢慢的将戾气沉淀下来,并没有就此消亡。

    所以,她还是一个复仇者。

    “我不当说客的,”对面屏风后的年轻人说道,落在屏风上的身影晃了晃,却没有再探出头来,静默了片刻,问她,“我如此夜半出现的举动很不妥么?”

    “很不妥。”卫瑶卿说着瞪了他一眼,“你……”她想本能的回一句,你家人没有教过你读男女之礼,再不拘小节的江湖中人,这点还是要注意的。但是话到嘴边,想起他似乎还真没有过家人教导男女之礼的,便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知道了,下回我会注意的。”屏风后的人转了转身子,似乎是背过去了,虽说没什么用,但这认错的态度还是好的。

    “我知道劝不了你,但是师尊让我带话,我话带到了,听不听也就随你了。”他说道,“我是想说,你总得去一趟实际寺,那里有庙远先生的遗物。”

    “遗物有用么?”卫瑶卿反问,“没用我就不去了,左右我就算去了,他也活不过来了。”顿了顿,女孩子低头,看着被褥,目光放空,似乎是在发呆,毕竟……不管什么时候,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的。

    “没什么用。”屏风后的裴宗之抓了抓脑袋,“但你不去么?”

    坐在床上的女孩子微微抬了抬头,破天荒的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再想想吧!”方才回绝的斩钉截铁,但再问时却犹豫了。

    “你可以与我偷偷去一趟实际寺,拿回庙远先生的遗物,我知道他的遗物在哪里。”裴宗之说着朝屏风那头看了看,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在我师尊到之前,今晚就走。”

    卫瑶卿这才恍然:原来……这才是他来找她的目的。

    “你为什么不想见你师尊?”

    “他交待我的事情没有完成。”裴宗之说着,动了动唇,似乎想继续说下去,但目光在看到对面的女孩子时,突然不说了。这件事是天光大师让他先一步来长安,让长安城跟随国祚所测的走向走,但是……如今一切都与原先相比相差甚远了。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为他没有对她出手引起的,但归咎到底是因他不想做而发生,不能怪到她头上。

    做错事了,要挨师尊训责,所以,作为一个不想被训责的徒弟,他想跑了。道理一如以往一般简单而朴素,却让人无法反驳。

    “这样你既可以拿回庙远先生的遗物,又可以不用见到我师尊,互相错开,岂不是更好?”他语气十分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所以,我们走吧!”

    夜半,偷入女子闺阁是他,邀她月下私逃也是他。这要换了个人,指不定就要会错意了。但卫瑶卿知道,眼下,裴宗之想做这件事并没有半点那个意思,而是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个意思。

    这件事情,乍听起来不怎么合理,但细一想,未必做不了。她虽然口中说着“活人总是比死人有用的,那些遗物不拿也罢!”但真的不拿么?卫瑶卿知道自己做不到。

    人很难一言定论,就如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一般。满身戾气,在旁人看来离经叛道是她,但恩怨分明也是她。对于庙远先生,亦师亦友亦父,从五岁长到十五岁的人生中,他占据了自己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时光。走一趟实际寺早在她的计划之中,先前没有动就是因为天光大师的缘故。裴宗之看似不合理的提议实则与她不谋而合。

    “就这么走……”卫瑶卿蹙眉,“不好。”

    明日,不,也就几个时辰之后,百官出城跪迎,她在这时候不见踪影,恐有怠慢国师之嫌。以天光大师的影响力,恐怕不妙。

    “没关系,我都安排好了。”屏风后的身影动了动,“你只需要跟我走就好了。”

    “现在?”

    “现在。”

    卫瑶卿起身,伸手要去拿衣袍,手却一顿:“你的安排好是怎么个安排好法?”

    “你放心……我让黄石先生向师尊递了一封信,他会帮忙善后的。”

    这……真是……,卫瑶卿眉心跳了跳,有骂人的冲动,如此个安排好法?

    ……

    ……

    虽是深夜,但长长的火把如龙,道路两畔的灯全部悬挂了起来,远远看去,场面甚是恢弘。

    “真好看啊!如果能天天看到就好了。”裴宗之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许惋惜。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取出一条丝绸帕子,撕了开来。

    裴宗之侧了侧头,点头:“好听,能天天听就好了。”

    卫瑶卿收了手里的丝帕,得出了结论:“你若是个女子,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奸妃。”

    “妲己那种?”

    卫瑶卿点头。

    “可惜我非女儿身。”他认真的想了想,语气中似乎有些失望。

    卫瑶卿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你确定天光大师会帮忙善后?”

    “有我在,他一定会帮忙善后的。”裴宗之说着,压了压头上的斗笠,“他若不帮,我就有办法把你我二人是一伙的事情散布出去,师尊他不会冒险的。”

    这真是明晃晃的恃徒行凶啊!不讲道理,蛮横,却不惧,因为天光大师对这个唯一的徒弟却是十分看重,不会让他冒这样的险。

    眼前这个人,哪是不懂人情世故,分明是太懂了,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可以胡作非为的任性,在什么人面前不可以任性。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大师

    几枚交错的铜板被抛至空中复又落下,铜板几经摩挲,十分光滑,即使深夜之中也有幽幽的光芒闪过。

    少女的手指捏起其中一块铜板,捏至半空中晃了晃,看了半晌,突然失笑:“大吉!”

    “所以?”裴宗之看向她。

    “走吧!”少女从城门上轻巧的贴着城墙爬了下来,动作很快,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姑且信你一次。”女孩子说着便带上了黑纱斗笠。

    夜半偷偷离开,这等事情,就是她做张明珠时,也没有做过。因为彼时,祖父对她十分开明,她真要走,大可光明正大的走,不需要如此偷偷离开。

    就像一贯不需要驳斥长辈的自己,有一回偷偷瞒着长辈做了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

    这真是……刺激啊!

    一个时辰后,两人就已经到了寒山寺附近。

    “明日,天光大师会入住这里。”卫瑶卿抬手,指了指那头早已驻守在那里的官兵,看了眼正在四顾的裴宗之,“你师尊可真威风!”

    这句话语调平静,毫无波澜,你可以说她在陈述一件事实,也可以说她在阴阳怪气似褒实贬。

    裴宗之当即就提了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好似话中有话。”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端看你怎么理解了。”把话一甩,少女向前走去。

    裴宗之跟了上去,一路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做什么。

    连走了一个时辰,就算是有内家功夫的高手,也有些吃力了。眼下又是深夜,这条路上又一早被清了道,想找个搭车的别说马车了,驴车牛车都没有。

    在树下坐着休息时,卫瑶卿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一旁的裴宗之:“说好的都准备妥当了呢?”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低头,半晌之后开口了:“车马行忘记了。”

    一句“忘记了”就了事了?

    “总不能走到实际寺吧!”

    “路上看看能不能买到车吧!”裴宗之说着站了起来,“我们得快点,让师尊抓到就不好了。”

    所以还得用脚走?他足尖一点,提了口内力疾步如飞向前行去,卫瑶卿也跟着追了上去。

    圆月如斗,有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即便是夜里,却还有一支队伍才前进,这支仪仗队伍走的并不快,反而十分悠闲,正中抬着一人,层层的帐蔓后,有一人影影绰绰,圆月映照之下,只见那人并未蓄发,光着脑袋顶着戒疤,是个和尚。

    也是这大楚最有名的和尚天光大师。

    那两道闪过的黑影在不远处的山头落了下来,看向这经过的仪仗队,半晌之后,裴宗之默默开口道了一句:“真威风!”

    “平素里看他在寺里吃斋念佛,实际寺终年也不见几人,不曾察觉什么。今日见到出行的师尊,还当真是威风!”

    一旁的女孩子挪瑜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的。”

    “不喜欢。”裴宗之摇了摇头,便在此时,风起,夏夜的风,总是说起就起,令人身心愉悦。

    层层帐蔓被掀开,那光着脑袋的和尚一张面孔也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这是一个闭着眼睛,似是睡熟了的小和尚,年纪估摸十七八岁。

    这……绝对不是天光大师!

    两人齐齐色变,在还未察觉出什么时,本能的矮了矮身形。

    眼前的两人,不管是谁,都是久经考验的高手,这一刹那,矮下身形的动作完全出于本能,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这本能却丝毫不差,一根锁了九环的纯金锡杖扫了过来,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扫,却让两人身边的山间高树拦腰一断。

    而这一下,那锡杖根本不曾触及到高树。

    我去,高手!绝对的高手!

    两只脑袋上顶的斗笠被扫落在地,还好躲得快,否则,一个不小心,扫落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卫瑶卿和裴宗之站在原地,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脑袋。

    来真的啊!

    月光下,手里拎着锡杖的人从树后闪了出来。圆脸圆眼,说不上好看,笑眯眯的,很是和善的模样。

    虽然脸上已有了皱纹,却并未续须,又圆圆胖胖,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点,但也有四五十的模样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走出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看向眼前的两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天幸老和尚夜半无聊出来走走,可叫老夫呆到两只想要出逃的呆头鹅了!善哉善哉!”

    除了天光大师,还能是谁?

    卫瑶卿没有说话,她与天光大师并没有师徒之名,所以她看向一旁的裴宗之。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出声了:“还能走不?”

    天光大师笑眯眯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反问:“你说呢?”

    “我不想挨训!”裴宗之蹙了蹙眉,“师尊太嗦了,事情都发生了,嗦无用。”

    “既然知道事情都发生了,嗦无用,那为什么不让它不发生呢?”天光大师笑眯眯的问道。

    “不喜欢。”

    “那挨训你就喜欢了?”

    “也不喜欢。”

    “但两样不喜欢,你须得选一样……”

    ……

    ……

    一旁的卫瑶卿听得目光发直,裴宗之说得没错,天光大师还真是“嗦”,还好当年他不曾收她为徒,不然以她的性子,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呢!

    绕口令一般绕来绕去说了半天,天光大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手里拿着锡杖,看着裴宗之,“耐心”的劝着。

    “天光大师!”

    女孩子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的有穿透力,天光大师暂且停下劝诫,看向她,半晌之后:“好久不见了,张小姐。”

    “好久不见。”女孩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开口道,“大师,你不是不在乎身外之物么?为何要用个纯金的锡杖,看起来金光闪闪的,这天下再也没有哪个大师比你更威风了。”

    “锡杖么?”天光大师低头,看向手里的锡杖,目光现出几分怀念,“这是我国祚一脉世代……”

    话未说完,就察觉到身边一阵风刮过,天光大师从头至尾都笑眯眯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不好,两个小家伙想跑!”

第四百九十三章 食言

    两个人,一东一西,天光大师下意识的就做出了决定。锡杖砸向女孩子,手拽向男子。到底是下意识里,对待旁人都能众生平等,但自己的徒弟还是特殊的。

    所以相比锡杖伺候,他会更温和的直接用手去拽。

    锡杖甩至脑袋上方,方才还明明是少女,眼下所见那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那张熟悉的脸,不是裴宗之又是哪个?

    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么?绝对不是。是两人动了手脚,也许是说话的时候,也许是更早就发现了不妙之处,奇门遁甲,改变八门,使得两人位置调换了。

    中了两个小辈的圈套,天光大师心知不妙,但身体的本能看到自家徒弟的那一刹那法杖一顿,同时伸出的手也慢了慢。

    若是换了旁人,慢上一慢也无妨,但对眼前这两个人来说,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少女单足一点整个人凌空向后仰去,身轻如燕,不出片刻就已经落到了山下的官道上,好巧不巧,正在那一队优哉游哉的仪仗队之后。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不过转眼之间,而另一旁的徒弟也早趁这个时候不见了踪影。

    天光大师叹了口气,将锡杖收回身前,看月下人影迅速闪过,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阿弥陀佛。”要追也不是追不上,但现在时间不多了,他得赶回仪仗队去,把人调换出来,前方文武百官就在准备着跪迎了,若是这种时候出什么事,那才会引起混乱呢!

    实际寺天光大师在点化日来临的黄道吉日突然不见了踪影,必然会引起诸多猜测。更是明晃晃的在打大楚皇室的脸。自大楚建立,实际寺与皇室一直互相尊崇,若是在他手里坏了规矩,皇权这等东西,可不能轻易触碰,尤其是如此重要的时候,更为重要了。

    所以,这是算好了天时地利人和么?算准了他即便早有应对也不敢追么?若真是如此,那当真后生可畏啊!

    算了,不追了,反正两人去了哪里他也能算到,大不了此行速速离去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再回寺的时候捉个正着。

    ……

    ……

    抬天光大师仪仗的队伍实则并不累,走的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晚上还能歇息,除却今晚特殊,需连夜赶路之外。

    跟在身后提前几日迎接到天光大师的礼部官员打了个哈欠,便见眼前似乎有人影闪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好在被一旁的小沙弥及时拉住了。

    道了两声“多谢小师傅”之后,礼部的官员抬头只看到帐蔓动了动,里头的人影晃了晃,再看时,又正襟危坐的坐着了。看了大师坐的笔直的身影半晌之后,官员感慨:“大师也不容易啊!”

    起码这打坐的功夫是真厉害,这一路上都在里头坐的稳稳当当,跟个活佛似的不动一下,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眼下官员见天光大师身影微晃,不由更生亲切之感:原来大师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呢!

    其实大师的仪仗队走的早,时间很宽松,所以走的慢,几乎没有夜行的时候,原本算着今日也不需要夜行的。可钦天监的官员临时改了吉时,将原本的巳时改为了寅时,这才披星戴月,早早赶路。

    眼看远远的已能看到前方的灯笼长队了,几乎照亮了整个官道,远远看去,气势惊人。

    帐蔓后的天光大师突然开口了:“改了吉时的是何人?”

    一旁使劲甩着脑袋保持清醒的礼部官员连忙回道:“回大师的话,是钦天监的卫监正,不,如今应该要叫卫天师了,这是她在钦天监当值给出的最后一分吉时表呢!”

    礼部的官员说的滔滔不绝:“卫监正,不,卫天师的测算在钦天监就一贯以准著称,原来的巳时确实也是吉时,但与寅时相比,却远远不如,大家都这么说呢!天光大师您的身份自然只有最好的吉时才能匹配。”

    帐蔓后的天光大师微微拢了拢袖子,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吉时……果然是吉时啊,算的真准!”

    一天十二时辰,吉时经常有不止一个的时候,如今日就是如此,有寅时与巳时两个吉时,原先定的就是巳时,今晚也不需要披星戴月的赶路,没想到她竟然换成了寅时,而且理由还狠充分:天光大师自然要配一日之中最吉之时,所以百官提前出城,所以他需要披星戴月的赶路。

    关键这件事有早起不来困倦的官员说不定还要在背后怪他一两声,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如此一心为天光大师考虑的官员谁能说个不字?

    真是明知道她在耍小心眼,还不能拿她如何,毕竟这说来说去,除了折腾人一些,算是小事,他天光要真在此事上跟她计较,反而是他的不是了。

    小心机,却能让人不舒服呢!

    看来那么多年在外,那个孩子越来越难缠了,或者说,这才是她的本性,原先张家人在,还有人管着,现在谁人能管?

    天光大师看眼前百官跪迎的阵仗,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一年她刚出生时的状况。

    先贤曾云“异人出生有异象”,虽然不是每一个能在这世间掀起风云的人出生都带异象,不过但凡天降异象的,日后必能引起一方轰动。

    她出生便有异象,生在子时,长安城附近阴阳之气流转,这一点,寻常人可能察觉不到,但阴阳术士是能察觉到的。而且出生便发现为天生道骨,张家举家庆贺,当晚,老天师张昌明便修书一封送往实际寺分享喜讯。

    彼时他身边已有裴宗之这个难得一见的国祚良才,但闻有异才出世,他也是十分高兴的。当即便算了一算,只可惜因为年岁太小,算不出什么来,他也并不以为意,更是早早的与张昌明约定,将那个孩子送来实际寺。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那孩子五岁那年被送来实际寺,一如每一个传闻中天生道骨的异才一般,聪慧远超同龄人,又生的玉雪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他只算国祚走向,按照惯例又算了一次,这一次却清晰了不少,他算出这个孩子很可能会对大楚未来的国祚产生影响,甚至大楚未来的国祚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这个结果没有证据表明全然是坏的,但与好却一点都搭不上边。

    于是平生头一次,他考虑了一整晚之后,食言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入城

    理由并没有瞒着张昌明,一个很可能会影响到大楚国祚走向的孩子,他不敢教她更深的东西。

    “而且,你若当真将她接回去,放在身边悉心教导,她的成长必然惊人。”先前张家与实际寺多有通讯,天光大师也知晓这么一个孩子,能举一二反三,所学快的惊人。或许应该这么说,真不负“天生道骨”之名。

    “这可能是我张家自张鲁道之后最聪明的后辈,如此放任不管委实可惜。”张昌明蹙眉,“更何况,没有完全的卦象表示她有异心,这样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公平。”

    “那这样吧!”彼时他考虑了一番,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让庙远带着她以游历之名,带她四处走走,但前提是你不能留她在身边悉心教导,当然,你张家那些阴阳之术的书可以让她带上。”

    “未来如何,你我皆不干预。”

    原本想着,十年之间,这孩子游山玩水,做个风雅有趣的闲人,一如那等寄情山水的名士,此生如此也好。

    但他没有想到一个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自制力,天赋异禀远超常人,这十年间,她走南闯北的功夫,那些张家所学却一样都未落下,她的成长,他与张昌明一直在暗中关注。

    但越是关注,越是惊人。

    原本以为她会寄情山水,毕竟五岁的孩子还是贪玩的时候,身边跟着的又是不通阴阳术的庙远先生。但没想到,这世上有些人的天赋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她也寄情山水,但更学尽了江湖之险,同时阴阳十三科的本事更是远远超过了年轻时候的张昌明,甚至是这几百年中,张家历代出色后辈中学会家传的“五雷轰天印”中年纪最小的一位。

    他们有意放任,却没想到在那样的环境中,她的成长反而更超出了跟在张昌明身边苦学而得的成长。

    彼时归来,张昌明试探了一番她的本事。结果惊人的可怕,她远超同龄的张家后辈,甚至父母一辈,或者父母一辈也比不上,整个张家,彼时只有张昌明是她的对手。

    厉害的可怕又让人忍不住惜才。或许当年他没有食言,她的成长还在可控之中,但是他平生第一回食言了,而后她就以他想象不到的成长再次出现。

    所以万事并不是事事插手才是最好的,有时候不插手也许会更好。

    大概这就叫弄巧成拙吧!天光大师默默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寅时已到,百官跪迎。

    寅时的天还没亮,但长安城中却几乎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一贯热闹的会仙阁甚至有不少姑娘都未接客,还专门在大街上等着。

    毕竟是大楚的国师天光大师啊!

    城外铺了长长的红毯,如此大的阵势,看的天光大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叹道:“真威风啊!”

    其实在实际寺吃斋念佛惯了的天光大师并不习惯这等场所,但他还记得上一任国师告诉他的,大楚每任国师之间口口相传的话。

    “那些仪仗阵势你或许不喜欢,但也要学会接受。我们是大楚的国师,但也是臣子,要做到不受拘束,有些事情是要妥协的。不管是清贵的阴阳司还是我们实际寺,要如何与大楚皇室保持平衡之道才是我们立足的根本。”天光大师想到上一任的国师是这样对他说的,“这世上最难算的就是人心,国祚修的再厉害,也不可能算无遗策,所以到时候的话,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实话有时候总是不那么动听的。”

    “还有实际寺千万不要离皇权太近,靠的太近,不是被反噬,就是充作了帝王冲锋陷阵的棋子。”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不受控制的,在不危险时,可以说一些,危险时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那时候,上一任国师给了他一句话可以应对无数疑问。

    “天机不可泄露!”

    长安城中灯火通明,长安县衙、府衙、五城兵马司的官员甚至城外云麾、归德两营的官兵都入城帮忙在长安城中开出了一条道。

    寅时,往常这个时候,长安城中几乎还没有什么人出现,但今日不同,除却年轻人之外,老者幼童都出现在了道路两边,因天色昏暗,不少人手里都提着灯笼,配合长安城两边灯火通明,有一种奢靡喧嚣的美感。

    这个点原本已经关门歇业的会仙阁破天荒的点满了灯,女妓们也都换上了素净庄重的衣裳或站在道路两边,或从窗口往下看去。

    有个女妓摇着手里的团扇,咬了咬唇:“天光大师什么时候来呢?也不晓得他生的什么样子?”

    “不管生的什么样子,”一个年级尚小,看起来有些娇蛮的女妓接过了话头,跺了跺脚,“你手里的团扇快放到一边,不然就是对天光大师不敬。”

    女妓正想驳上一两句。

    这时候有消息快的百姓在惊呼:“来了来了,仪仗过来了!”

    这一声立刻引起了一番轰动,还是前方在道路两旁守着防止闲杂人等入黄天道的官员回头呵斥了一声:“看就看着,不得喧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事实证明,长安城的百姓还是很有眼色的,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仪仗队,正中小沙弥们抬着的就是天光大师,他坐在撵之上,周围帐蔓隔了好几层,看不清天光大师的长相,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身形。

    有个俯身看的认真的女妓脱口而出:“天光大师瞧着有些胖。”以她多年看人的经验,这天光大师定然生的圆圆胖胖的,至于长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不过天光大师长什么样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大楚的国师,陛下最信任尊重的人就足够了。百姓们纷纷自发的跪了下来,顶礼膜拜。

    二层高楼上的女妓也准备跟着跪下来,却及时被一旁角落里看了半晌没出声的王会仙制止了:“跪什么跪啊!”

    “大师是世外高人,不缺几个妓女这一跪,而且你跪了他又看不到。”王会仙说着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看完就回去歇着吧!别以为天光大师来了就不用接客啊,我这会仙阁可不养闲人。”

    女妓们随即伸手关上了窗户,莺莺燕燕的笑声伴随着“妈妈”“妈妈”的喊声了起来。

    有女妓开玩笑道:“妈妈不拜天光大师拜谁?”

    王会仙叫来阿丑似乎准备商量事情,闻言倒是回头看了一眼。

    而后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只拜近在咫尺,看得到的菩萨,活佛再厉害,太远也照料不到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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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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