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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五章 虚惊

    天光大师前来长安,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待到大师进入皇城之后,天还没亮,官道上的百姓这才回去,有些迷糊的接着睡了,现在不是谈事的时候,待到睡一觉,长安城里才会热闹开来。

    但不少茶楼里眼下却是灯火通明,说书先生开始排练讲说,从来不缺新鲜事的长安城即便是说书先生,也得时刻保持有新料可说,适逢天光大师入京,有什么比说天光大师更适合的呢?早有茶楼养的秀才们开始准备稿子,说书先生认真的记着。

    百姓可以散去补觉,但作为长安府尹的何太平却不能了,带着长安县衙的县令谢殊在城中四处巡查。见茶楼中说书先生与养的文书秀才在认真探讨,不由感慨:“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容易啊!”

    “长安居,大不易。”谢殊应道,“要在这长安城站稳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多少人就如此昙花一现,不乏小有名气的才子,在长安城风光过销声匿迹了。”

    “要让长安城的百姓记住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对夫妇匆匆从巷道中走出,手里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快……快去医馆看看,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医馆得要不少钱吧,孩他娘,你还有……”

    抱着孩子的妇人从头上拔下钗子,“拿去当了吧!”

    “可这是……”

    “死物无什么用,人才最重要。”

    汉子声音哽咽了起来,抬手拭了拭泪:“要是……要是七安先生在就好了……”

    何太平脚下一顿,那对夫妇说话间已然远去了。

    “六安,给他们……”何太平本能的出声喊道,等话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摆了摆手:“算了,本官不是神,救得了一人,却救不了这世间万人,就这样吧!”

    “七安先生啊!”一旁沉默了片刻的谢殊却突然开口了,“没想到如今还有人提及。”

    三街九巷的百姓还是日复一日的昼出夜伏的劳作,但是提起七安先生,却有无数人会停下来,愿意与你说上一两句,这就是厉害啊!

    人虽走,茶不凉。这是当真在百姓心里留了印象才会如此的。

    何太平低头沉思,却听一旁的谢殊突然“咦”了一声。

    “七安?六安?何大人,你身边这个属下名字倒与七安先生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呢!”谢殊感慨道,“六安七安一字之差啊!”

    何太平心中狂跳,差点忘了这一茬了,她当时图省事直接选了名字叫作“七安”就是因为六安的名字顺口提的。

    看了眼一旁面容有些扭曲凝滞的六安,何太平干咳了两声:“什么话?他那是凑巧的,刚好撞了七安先生的名,七安应当另有意义。”

    六安默默的抬头看了眼何太平,低下了头,站到一旁不敢说话。什么另有意义,分明就是看到他,顺口提的。

    “另有意义么?”谢殊踱了两步陷入了沉思,好似当真开始想起了“七安”这个名字中的意义。

    何太平瞄了一眼一旁的六安,示意他不要说话露馅,便听谢殊突然抚掌而笑。

    “妙极妙极,我想到七安先生之名的出处了。”

    这都能想到?何太平呆住。

    谢殊却双眼发亮,似乎很是兴奋的踱着步,开口道:“七安,即为七情六欲皆安,娶首尾二字,取名七安,这一句‘七情六欲皆安’的话好似是出自前朝一位很有名的阴阳术大师……”

    这……当真是想多了,何太平也不欲他乱想下去,转头看向一旁,便看到有一行人神色有些焦灼古怪,东张西望,似乎在寻着什么人一般。而这一行人,他也熟悉,不是卫家那一家子又是哪个?

    这一家子是要去做什么?何太平倒是想跟上去,但是想起身边神神叨叨,钻进“七安”这个名字里无法自拔的谢殊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吧,他回头拜访也是一样的。

    ……

    ……

    “找到没有?”卫瑶玉看了看四周,“六妹妹好端端的在房间里怎么不见了?”

    “房间里头干干净净的,被子也叠的整整齐齐。”枣糕看向四周,“跟六小姐平日里去宫里当值一样,没有什么两样呢!”

    “你的意思是六妹妹是自己走的?”卫瑶玉一对柳眉竖起,眉头一沉,“怎么可能?白日里还说得好好的,门房那里也没有叫开门。”

    “说不定六姐不是走的门,”卫君宁道。

    卫瑶玉甩手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在自己家里,六妹妹会不走门,你以为她是你么?惹祸精!”

    “论惹祸谁比得上六姐啊!”卫君宁眼神飘了飘,他们顶天了也就惹小祸,六姐真要惹祸必然是大祸,就像她做事一样,做事定要做大事。

    “还乱说!还乱说!”卫瑶玉拍着他脑袋,训斥道。

    卫君宁伸手抵抗:“二姐,你别拍了啊!拍笨了怎么办?”

    “本来就不怎么聪明,拍笨了影响也不大!”

    “如此凶看谁敢要你!”

    “你……”手扬至半空中顿住了,卫瑶玉似乎想到什么一般,脸上现出几分赧色,瞪了他一眼,默默的收回了手。

    在街上找了半晌,也没找到人。

    “六姐是什么人,孤身能独闯南疆,又不是一般的女子,怎会走丢?”卫君宁看的直摇头,“还不如回家去,看看六姐回来了没有。”

    眼看天光渐亮,再找下去不合适了,一行人才回府。

    回到府里,卫瑶卿确实没回来,却早有客人登门,巧巧与他们错开了。原本准备进荣泰苑同老夫人说一声的,结果才走进荣泰苑,就听到了周老夫人的笑声。

    有人似乎在说什么,说的周老夫人很是高兴。

    进门便看到荣泰苑大堂中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生长袍,典型的文士打扮。

    卫君宁当场便变了变脸色,不情不愿的上前喊了一句“先生”。

    “你们来的正好,这是黄石先生。”周老夫人说道,顿了顿,又开口道,“他来,是跟咱们说一声,六丫头有事去一趟实际寺了,因事出突然,便先行离开了。你们才走,黄石先生便来了,恰好错开,倒是虚惊一场。”

第四百九十六章 恩泽

    “怎么如此突然?”卫瑶玉看了一眼一旁自己不敢开口撺掇她开口的李氏,有些无奈,罢了罢了,摊上一对善良懦弱的父母,也只有多担待些了。

    “事出紧急嘛!”黄石先生笑道,“也是无法,你们多担待则个。”

    卫瑶玉想了想,又问:“她是独自一人离开的还是有伙伴同行?”

    “有同行。”黄石先生说道,“天光大师的弟子,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那人是男是女?”卫瑶玉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当然是……”黄石先生话到嘴边,突然警醒,连忙把话吞了下去,离经叛道的人却未必有离经叛道的亲人。看眼前这个女孩子,分明是一副一家长姐的模样,父母懦弱,则长姐如母,性子要强,黄石先生自然而然的掠过了这个话题,看向门口走进来的年轻人。

    “这是……”

    这是长房唯一的男丁卫君临,比起纨绔卫君宁来说,卫君临眼下在国子监读书,倒是个肯读书的孩子,若不是今年的意外,他是要参加科举的。不过眼下只能等下一次科举了。

    如此也未必不好,若是今年他便下场,名次并不会很好,不如耐心研究文章,等待三年后的科举。

    今天卫君临来,当真只是为了向周老夫人请安的,却没有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黄石先生。

    卫君临可不是卫君宁那种纨绔,也曾远远见到过黄石先生一面,知晓这位黄石先生是科举应试的高手,是以突然被问及姓名,顿时激动了起来。

    黄石先生脸上笑容不变,很是和蔼的问了卫君临几个问题,很自然的得出“一见如故,想要将这孩子收为弟子”的想法,卫君临自然愿意,说到这等事情,就不能再在荣泰苑商议了,两人便去了长房。

    卫瑶玉在原地怔了片刻,这才出声道:“黄石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但这话没有人在意。

    真是个和稀泥的老手!卫瑶玉有些无奈。但黄石先生人都走远了,这个问题,自然无人回答她了。

    ……

    ……

    晨光渐亮,官道边的树底下坐了两个人,衣袍灰扑扑的,似乎是吃了不少灰,拿着水壶在小口小口的喝水。

    喝了点水,疲态稍解,少女素日明亮狡黠的目光有些呆滞,半晌之后开口了:“你去找辆马车来吧,不行驴车也行,反正我是跑不动了。这里离实际寺有多远?你要我用走的么?”

    女孩子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躺在身后的大树树干上发呆。

    “挺远的,要走很久呢!”一旁的年轻人毫无形象可言的盘腿坐在一旁,目光呆滞,“没有马,确实挺麻烦的。”顿了顿,看向少女,很认真的问道,“怎么办?你出个主意!”

    卫瑶卿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如果是我的话,”察觉到少女的无视,年轻人重新低下了头发呆,口中喃喃,“如果是我的话,会在这等着,看到有马车的行人,便出钱买下他们的马车。”

    “此地离长安城的距离如此尴尬,没有马车,怎么走?你以为人人皆是内力高手,能一下子跑那么远?”少女冷笑反问。

    “那就多给钱,给到他无法拒绝为止。”

    少女沉默了。

    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知道此地不远处有个驿站,里头养了两匹马。”

    “偷马?”这时候他反应倒是快了。

    “是借。”少女站了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钱袋,“给钱的!”

    ……

    ……

    往日的金銮殿是群臣上朝,讨论政事的地方,今日却有些不同,殿内安排长桌与蒲团,群臣坐在长桌蒲团后看向上首,坐在天子身边的人。

    虽说他坐在明宗帝身边,实则明宗帝对他十分的恭敬,甚至还虚虚的行了一礼,虽说被天光大师及时拉住了,但这面子算是给足了。

    “大师能来,是李明宗之幸。”对大师自称全名,这是这殿内任何一个臣子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天光大师笑了,圆脸慈眉善目:“陛下仁善,请!”

    “大师,开始否?”

    眼前的虽是个和尚,但对群臣却不讲佛法,讲国祚,大楚国祚。当然天光大师所讲,太过玄之又玄,殿内群臣是听不懂的,或许就连天光大师自己也听不懂,当然,大师不说,无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天光大师抚平了身上的袈裟,看向明宗帝:“开始前,想向陛下讨个恩泽。”

    “不敢不敢,大师请说。”李明宗连忙回道。

    “附耳过来。”天光大师说道。

    天子侧耳。听罢天光大师所言,随即笑了:“还以为是什么事,小事耳。大师既有事要求他二人去做,一个是大师高足,一个是朕新封的天师,大师能高看一眼,是他们之福。”

    天光大师含笑点头,看向群臣:“那开始吧!”

    钟声响起,群臣洗耳恭听。整个皇城变的庄严肃穆了起来,不过相比有幸聆听大师教诲的群臣,更多的人却无法近距离的接触到天光大师。

    在茶楼酒肆,听说书先生说上一段是个不错的选择。

    茶楼中跑堂的小二端着茶水在满客的茶楼中走来走去,难为他端着满满的茶水还能再人群中穿搜自如的,这就是久练出的本事了。

    坐在靠边位置的一桌有男有女,伯父入宫听天光大师教诲了,父亲当值去了,六妹妹事出突然跑了,母亲李氏约了街坊打牌九,祖母年纪大了需要歇息,于是,卫家的几个姑娘连带着卫君宁便出府来这茶楼听说书了。

    “就知道吃!”卫瑶玉接过小二递来的茶水,伸手给卫君宁倒了一杯茶,“六妹妹出行,你还只知道吃!不知道为她担心担心?”

    “六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有事?”卫君宁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二姐,你多虑了。六姐做什么不行啊?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卫瑶玉闻言苦笑了起来:少年人心思简单,根本不会想那么多。六妹妹是厉害,是能做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可她归咎到底还是个人,人就会生老病死,遇到危险,一样足以致命。

第四百九十七章 有问

    路边驿站里的驿臣打了个哈欠,开了驿站的门。

    在没什么大人物或者商队造访的时候,驿站里的事情并不多,尤其是早晨,一般都很是清闲。

    今天早晨也没什么事,前两天,天光大师的仪仗队经过这里,借宿了一晚,大师仁慈,一整晚都没有叫他做什么,第二日便离开了。

    开门之后,便是照常的打扫了。

    先去后院未驿站里的几匹马添添草料和水,以备不时之需。

    驿臣抱着两捆草进了后院,这一进却是愣住了,往常一进后院就能看到的后院的马呢?去了哪里?驿臣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还是没有!马呢?

    没有人回话。

    驿臣转头四顾,有些不解。这好端端的,马是去了哪里?他就住在驿站里,确定未听到什么动静,就连马叫声也没有。后院的门关着,没有开过的迹象,唯有马不翼而飞了,连点声响也没有。

    驿臣看的目光发直,迟迟不敢相信。这后院也没有半点凌乱挣脱过的迹象,就似是这马乖乖的跟着别人走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驿臣只有一个反应:开什么玩笑!马是牲口,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乖乖的听人话?但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走了呢?

    驿臣一抬头,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下。

    什么东西?晃到眼了?驿臣抬手遮了遮眼,这才注意到木桩上一根看起来似是簪子的东西钉了一袋东西在木桩上。

    拔下簪子,驿臣拿到手里捏了捏,而后放到口中咬了一口。

    好像……是银簪呢?方才晃到他眼睛的就是这支银簪。而袋子里的东西沉甸甸的,是一袋银子,看着有不少。和银子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纸条。

    “马买走了,多余的钱压惊。”

    我的天……还真被人弄走了啊!那马是如何乖乖听话的?驿臣挠了挠后脑勺,表示不解,但这些银两加起来都能买上四五匹马了,算一算,倒也不亏,于是便也不再过问了,人活得太清楚会很累的,如此便好了。

    驿臣甩了甩手,看的很清楚。

    官道上出现了两人,一人拉着一匹马走在官道上,马背上装了不少水和干粮,走上官道,两人便跃上了马背,一夹马肚,俱是御马的好手,两人一甩鞭子便疾驰而去。

    ……

    ……

    从晨起听到日暮,正中只饮水过两次,其实很不好受。朝中官员就算不说大富大贵,也衣食无忧,这种挨饿还得正襟危坐听天光大师讲云里雾里,不知道大师自己听不听得懂的东西,这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殿中鸦雀无声,实则是没有人有力气做多余的事情了。

    讲到日暮,总算结束了,天光大师率先离席,而后是明宗帝,最后才是文武百官,百官起身,淅淅索索的衣袍摩擦声起,退出了金銮殿。

    左相裴行庭与右相乔环在朝堂之上是政见相左的政客,平素下朝之后都会皮笑肉不笑的打几句官腔,但今日,还真没什么打官腔的力气了,略略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一把年纪了,饿了一整天,还如此坐着,不能乱动,这可不是好受的事情,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也难为天光大师说那么久了。”有年迈的官员暗叹了一句,却不敢再多言,这等时候说天光大师的不是那是不要命了么?

    但真够折腾人的!

    偏生走出皇城,还有不少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回到家中更有亲人相问,这一通,当真是折腾的这些官员够呛。

    ……

    ……

    左相府。

    才从马车上下来的裴行庭被拦了个正着。

    裴羡之与裴季之两人早已等候许久了,见他从轿中下来,连忙上前搀扶。

    裴羡之很快便问出了口:“三叔公,天光大师说了什么?可有提及……”

    “容老夫歇歇,再不让老夫歇歇,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裴行庭翻了翻眼皮,嘟囔了一句,“真心受不了。”

    好在这时候下人已经被裴羡之遣下去了。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裴行庭向里屋走去,待到屋中坐下来,裴羡之连忙端上了一杯热茶:“三叔公,喝茶!”

    喝了口茶,裴行庭疲色稍减,而后叹了口气:“真是要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了。”

    裴羡之不解:“三叔公,怎的听完天光大师的讲说那么累?”

    “二哥这话真好笑。”裴季之瞟了他一眼,似是剥着手指在玩,闻言笑了两声,“那老和尚在上头讲了一天,三叔公在下头坐一天,脚早就麻了,又除了水不能进食,否则就是对天光大师的不敬,这样的规矩,哪个人受得住?”

    “不得胡说!”裴羡之瞪他,“天光大师乃我大楚国师,不得小觑!”

    “大楚国师?”裴季之耸了耸肩,似是在笑,“咱家也有啊,大楚国师听着倒是很了不起,实际上也是个普通人。那些云里雾里的所谓国祚,没准他们自己也听不懂。”

    “季之,这话以后休得再说。”裴行庭舒了口气,看向眼前的两人,“关起门来说话,我裴家在江南一隅偏居这么多年,为何会有出头的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裴羡之连忙说道,“三叔公所学渊源,早有准备,等待多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恰逢程厉胜出事,朝内无人可堪任左相,朝中南方官员不少,多出自江南书院,这是我裴家多年来的经营,这其中缺一不可。”

    这个回答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既讲到时势,有此机会,更讲裴家族人多年的苦心经营,最重要的还提及了三叔公自己,裴羡之觉得自己这个答案没有一点差错。

    裴行庭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旁似乎有些不耐烦的裴季之:“季之,你怎么看?”

    “是那个老和尚给了这个机会。”裴季之漫不经心的说道,“大哥天赋难得,可若非老和尚寻了他,他与我等有什么区别?哦,区别还是有的,他是我们这一辈的嫡长子。”

第四百九十八章 棋子

    裴羡之愣住了。

    裴行庭却接着问道:“还有呢?”

    “你们不是说修国祚的人能算王朝百年事么?既然如此厉害,算出他把大哥带走,裴家由此出现在人前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吧!”裴季之不以为意的说道,“没准,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在老和尚的掌握之中呢!”

    “这一局棋,说不定从大哥出生开始便布局了。”裴季之接着说道,对比大惊失色的裴羡之,却不以为意,“可惜了,我们晚生了几十年,不然的话,容得到那老和尚把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天生反骨。”裴行庭看着裴季之,评判道。

    这一句话怎么都算不上夸赞,偏偏他自己露出几分喜色似是很是高兴。

    裴行庭看了他两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看向裴羡之:“羡之很好,不过目光当放的更远。”说罢这话,裴行庭有种无以言明的自豪感。

    不是他说,裴家这一辈孩子,嫡长的裴宗之拜入实际寺门下,往后的老二老三,他虽口中说让羡之还需要目光放的更远,实则如羡之这样的孩子,在年轻后生中已极其少见,丝毫不逊于那崔王谢三家中最出色的后辈,而他裴家却一下出了三个。

    裴行庭相信这是天佑裴家,裴家合该出世。

    “玩政有什么意思,玩老和尚才有意思呢!”裴季之撇了撇嘴,感慨道,“一定很有意思。”

    “放肆!”裴行庭呵斥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太大的怒意,看向他,“我裴家因此得势,你大哥的存在让我裴家地位更上一层,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于我裴家有损,得不偿失,不得如此。”

    “只是说说而已。”裴季之摊了摊手,似是有些无聊,“更何况,大哥都那么麻烦了,那老和尚定然是个大麻烦,我才懒得招呼他呢!”

    “你能如此便好。”裴行庭略略点了点头,又问,“宗之呢?还住在裴园那里?”

    “应当是吧!”不等裴羡之回话,裴季之又抢了话头,“前些天,我看到他和那个没用的中年男人在街上瞎逛,要找他很简单,端午快到了,百胜楼开了小窗,卖裹了豆沙的甜粽子,他定然会去买,到时候去那里寻他就是了。”

    “算了!”裴行庭顿了顿,摆了摆手,“就让他留在长安吧,成日在城里逛逛,只要他不捣乱,便随他去了。而且天光大师在长安,我们真要让他再回一次江南,恐怕不好。”

    “回江南也没什么用,腿长在他身上,谁还能不让未来的国师大人乱走不成?”一旁的裴羡之总算抢到了话头,对裴宗之他从来就没有满意过,“先前在江南,时不时一连多天不回家,谁知道他是去游山玩水还是去干嘛了。没准走了一趟南疆都说不定!”

    “走南街村这件事太麻烦,他如此怕麻烦的人,未必会做这样的事情。”裴行庭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裴家的人,就算不为我裴家考虑,站在实际寺的角度上,我裴家也是顺实际寺这趟势而为,并无不可,待这几日,我想办法见天光大师一面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裴家出世也是顺势而为,顺国祚之势而为。”裴行庭看向漫不经心低头拽着他桌上花草的裴季之干咳了两声,“季之,这些天,不要弄出什么岔子来。”

    “是,”裴季之起身,顿了顿,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便离开了。

    那一句嘟囔的话,裴羡之与裴行庭都听到了。

    他说“做棋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三叔公,这……”裴羡之脸色有些凝重,作为与裴季之自由一起长大的二哥,裴羡之怎么可能不清楚裴季之的性子,正是因为清楚他性子古怪,脸色才变得凝重了起来。

    “看着他!”裴行庭开口道,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他天生反骨,性子暴虐,这些年你看着好了不少,但终究没有改变,只是学会了在我等面前乖巧。”

    “你看着他,万一不听劝,可先行动手。”

    裴羡之脸色一白:“可那是……”

    “你跟他讲兄弟道义,但若真有了冲突,季之绝不会与你讲兄弟道义。”裴行庭说着眯了眯眼,“他在背后做的事情,你大抵是忙,还不曾与我说,与其让旁人发觉查到了,不如我们先行动手。”

    裴羡之连忙跪了下来:“三叔公,我……”他平素里帮着瞒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三叔公都清楚。

    “起来吧!”裴行庭抬了抬手,示意裴羡之起来,“我裴家为何会由开国功臣之首退避江南,你也清楚,因为张家先人那一卦。”

    昔张家先人算出裴家有后辈将祸乱大楚国祚,裴家自此不得不退居江南。

    “三叔公,事到如今,您还信那一卦?”裴羡之有些不解,眼里有些不屑,“他们如此厉害,却算不到张家一族尽数被屠了个干净,可见这算的并不准。”

    “准与不准另说,老夫也不是那等仅仅因为几句故去之人算的卦,便开始猜疑后辈之人,否则也不会那么多年未出声了。”裴行庭叹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多年,兄弟二人的举动,一点都没有瞒过他的耳目。

    “我是从季之的行为中看到了危险,若稍有不慎,确有令我裴家一族送命的风险。”裴行庭说道,“你说说他做的这些事情,不管哪一件事捅到官府去,哪件不是死罪?”

    “他恶而不自知。”裴行庭说着叹了口气,看向准备离去的裴羡之,“等等,算了,此事,你不要插手了,由老夫来办吧!”

    “三叔公,这……”裴羡之不解。

    “你当真与他起了冲突,你会狠心下手?”裴行庭摇头,“老夫怕你站着去的,躺着回来了。”

    “到底是三弟……”

    “妇人之仁!”裴行庭呵斥了一声,说着起身,“你这好三弟还有不少事情都瞒着你,你不知道?”

    裴羡之愣住了:“三叔公,您是指?”

    裴行庭伸手摸向眼前长几的一角,摩挲了片刻,摸到了长几旁的凸起,转了转,从长几中弹出一个暗盒来,里头放了几份卷宗,他取出其中一份递了过去。

    “看看吧!看看他在暗中集结了多少江湖上的阴阳术士,你觉得他是要做什么?”

第四百九十九章 江湖

    裴羡之捏着卷宗的手微微发抖,他明白三叔公的意思。三弟暗中与阴阳术士结交,瞒着众人,必然在暗地里有所动作,而且最近多事之秋,有不少事情确实与不少莫名其妙出现的阴阳术士有关。

    江湖人,一向是令官府头疼的存在。不好管,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管。再加上这些还都是阴阳术士,他想做的,绝对不是忧国忧民的正义之事,反而可能霍乱苍生。

    “大概是以为我老糊涂了。”裴行庭摇头,叹道,“怎么说家里的晚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夫还不到老糊涂的年纪!”

    “这个家到底还是老夫在掌管,他时不时的消失不见,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两个暗卫记忆被动了手脚,当真以为老夫看不到?”裴行庭手指扣了扣茶几,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不准动手。”

    年轻人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后辈如此出色,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便是裴家蒸蒸日上,合该兴盛,坏处便是厉害的人没有谁肯屈居他人之下,后辈相争不可避免。

    “三虎相争,必有一伤啊!”这不是为长者愿意看到的,但是裴行庭不是那等天真的以为此事靠管制便能止住的长辈,他是一位睿智的老者,知道此事是管不住的。唯有但愿最终活下来的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位。

    ……

    ……

    一只信鸽飞过山林,一颗石子成功的打中了信鸽,信鸽被扰,这石子力道并不大,信鸽并未打落,是以信鸽转了两圈,似是在搜寻什么,最终向下俯冲而来,落到了路边一人的肩膀上。

    路边的人捏住信鸽的腿,取下信鸽脚下的纸条,看了眼便扔到了一旁:“好了,此事已说好了,陛下允了你半个月的假。”

    路旁另一人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在拿着草料喂马,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这俸禄领的真真轻松,朝中同领三品俸禄的大员都没有我这般轻松的,可会有人有意见?”

    声音悦耳,是个女子的声音。

    “陛下给的俸禄又不是他们给的,有什么意见?”抓住信鸽那人手里的信鸽扑棱了两下,似乎想要飞走,那人却没有放开,抬了抬头,露出一张无数人平生仅见的好相貌。

    是个男子,却有一头与那张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相貌截然不同的灰白长发,这种矛盾让人猜不透他的年纪。

    “裴宗之,你抓着那信鸽干嘛?”少女抬头,瞥了他一眼,正是卫瑶卿,她一边说话,一边手里动作利索的喂着马,“抓着信鸽干什么?”

    “饿了。”裴宗之看着这只扑棱着翅膀的信鸽,眼神有些挣扎,“好几天没吃到肉了。”

    少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草料放到地上,拍了拍两匹马,示意它们自己吃,便走了过来,目光落到了那只白白胖胖的信鸽上。

    “你这样好么?这信鸽……”

    “这信鸽白白胖胖生的可爱,所以吃不得?”裴宗之接过了话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少女,“原来你也与那些女孩子一样,会时不时的发发善心。”

    “没有。”女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只白白胖胖的信鸽,“我是想说留着它还有用么?没有用的话随你。”

    鸽子虽说听不懂人的话,却也能敏锐的感觉到危险的来临,连忙扑棱了一下翅膀,想要飞出去,裴宗之却并未松开,似乎想了一会儿,这才松开了手,把信鸽放走了:“前面就到集市了,忍忍吧!而且挺有用的,就是养的胖了点,飞的慢了点。”

    “那就去集市再说。”少女拍了拍手,看两匹马草料吃的差不多了,便翻身上马,裴宗之也跟着骑上了马,看了她片刻,却突然出声道,“陛下突然命你为安乐公主教习女官,是安乐公主求来的么?这不合祖制。”

    “两个小姑娘的事情,就算不合祖制,朝中官员也不会太过坚持。”卫瑶卿理了理手里的缰绳,说道,“陛下对安乐公主心有愧疚,太子故去还未多久,安乐公主与太子生的这般相似,足以勾起陛下思子之心了。这点小事,陛下自然乐的做个慈父。”

    “这可不一定是小事。”裴宗之看了过来,“有你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

    女孩子看着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怎么了?”这下轮到裴宗之不解了,“看着我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容易引人非议,以后不要乱说了。”

    “我没有乱说,我算国祚,你就是其中那一丝变数,所以,有你的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他坚持道,“我想同你说个故事。”

    “看你故事也不会说的多好听,我不想听。”女孩子摆了摆手,“有听你说故事的功夫,还不如去茶楼里喝一杯,听说书先生拍拍醒木来得好。”

    裴宗之抿了抿唇,开口了:“就几句话。”

    说罢,不等她反驳就开口了:“从前有个女孩子,她去了一趟南疆,带回了三个人,一个太子,一个公主,一个太后。太子是个好人,但是回来就死了,延禧太后还有两三个月的寿命,也不清楚会如何,但听说延礼太后在回京的路上;公主是长寿之相,平素看不出什么来,但我看出她的命数变了,这一段时间她只与你有过接触。”

    女孩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果然这故事难听的厉害,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三个人的归来,会影响到大楚国祚的走向。”裴宗之说罢,看了眼周围,眼下官道之上并没有什么人,他开口了,“从大楚建立之初,实际寺就一直在推算大楚的国祚。”

    “师尊推算到四百七十年,我便开始接手了。”

    “然后呢?”女孩子看着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算到,大楚国祚当四百七十五年而终。”

    “大楚最后一任帝王李明宗将死于战乱,下一任帝王……”裴宗之说着顿了顿,看向她,眼神有些古怪,“当为陈氏王朝。”

    “我等生活在改朝换代的节点之上。”

    “现在呢?”

    “不准了。”

第五百章 变数

    其实粗略的推算前程,她也会,但往往只能算出短时间内的走向,要算出王朝百年的走向是一件劳心劳力,又极其难的事情。所以国祚会被从阴阳十三科的测算中分离出来,列为单独的一科。

    王朝的走向涉及无数人,动辄百年以上,就算有修习阴阳十三科的天才术士,专攻于国祚一道,也未必能算好,稍有不慎,便不准了。

    可以说,她与裴宗之代表了两种天赋异禀的阴阳术士,自然二人各有精通,一个精通家传点煞,一个精通师承国祚。但是她对于其他阴阳十三科多有涉猎,更在于所学之广,能将阴阳术中所有科术都学到不错;而他在于精,精于一道,所以能算好国祚,被天光大师选为传人。

    王朝百年的推算要算的准很难,但是但凡算的准的,必会为天下枭雄引为座上宾,实际寺最初的一任主人,并不是和尚,只是个带发修行的修士,就是因为作出了一本《国论》,预测出了其后两百年的事情而后名声大噪。实际寺由此出世。

    将天下形形色色的人都置于手中,就如以天下为棋,世间众生万物为棋子来预测其走向,这大概是一件需要终其一生来推算的事情。寻常人想想头都大了。

    “大楚国祚,师尊又推算了四百七十年以后的事情,得出的结论与我相同,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出岔子了。”裴宗之看着她道,一点都不以为在这等路边说这样的事情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国祚推衍,你成了最大的变数。”裴宗之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几年,她的名字一直出现在他的耳中。

    她长大了,她回家了,张家灭族了,她死了,她又回来了,她来复仇了。她以一个复仇者的姿态打乱了实际寺推衍出的国祚,最终出了岔子。

    这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国师,国之师也,却已经无法左右王朝的走向了。

    实际寺,名不副实了。

    或许在她看来,事情很简单,张家灭族,作为幸存者,她要复仇。但她不是普通的复仇者,张昌明仁厚,作为张家的子孙,他或许做的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倾张家举家之力,培养出来这么一个孙女。她的复仇,影响了国祚的变动。那一丝变数最终让事情变的不可控了起来。

    “那就是你们的不是了,”阳光有些刺眼,少女抬手遮了遮,“推衍功夫不到家,算错了啊,得重新算了。”

    “确实可以重新算,但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

    “干什么?”少女眯着眼睛转过身来,懒洋洋的样子,“除了我这个变数?”

    “这样不好。”他伸手拉住了自己的缰绳,“虽为国之师,实则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只是侥幸天赋过人,有什么理由去干预这天下众生的生死?所以我觉得,不能杀人。”

    “国祚乱了,怎么办?”

    “实际寺应当为历史的见证者,王朝的旁观者,而不应当参与其中,斩杀其中的变数。”裴宗之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想对你动手。”

    “嗯。”少女应了一声,还是那副懒洋洋,毫无戒备的样子。

    “你信么?我有时候会想,若是当年,对庙远先生,师尊与张昌明没有出手干预的话,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善是领兵作战的好手,那时又正逢最好的年纪,而且不像如今还有个同样身为将星的黄少将军,那时的天底下,有谁敢拦他?再加上庙远先生,那时候,他便能取得天下也说不定。”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那时候,师尊的推算改朝换代就往前推进了几十年,实则,已经算错了。”

    裴宗之有些感慨,“实际寺的推衍不会错,实际寺历代都是如此以为的,甚至不惜出手纠正,其实从出手的那一刻起,就错了。”

    “你这想法倒有意思。”女孩子摆弄着手里的缰绳,其实早就理好了缰绳,只是想说一会儿话罢了,“如果那时候便改朝换代了,我张家不知道会如何。前朝臣子,会被招安么?还是会与大楚共存亡?不管如何,不会背负这一身的谋反之名,到现在还不曾平反。也许也不会有我的存在,那一年,我父母外出州郡,途中还遇到了陈善的大军,那时,我的母亲已经怀了我,若那时起兵,担惊受怕之下,也许就没有我了。”

    “所以,”裴宗之若有所思,“一次出手干预,便需要往后无数次的弥补,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么?”

    女孩子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修国祚,也没有兴趣如你一般去想这些事情,我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此而已。”

    “实际寺每一任的主人都会告诉下一任,人定胜天,实则到底是人定胜天,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裴宗之说道,“光想这一件事情,便能想上一辈子了。”

    “你目光太远,我却只看眼前,只做我想做的事情。”少女拉住缰绳,“走吧!跟你说废话比听你讲故事有趣多了。”

    官道上两人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去集市上我想吃肉。”

    “你有钱自己买。”

    “集市上要准备一点东西。”

    “干什么?”

    “过了这个集市,那边路边有个庙,你跟我走一趟。”

    骑着马边走边聊的少女一下拉住了缰绳:“你什么意思?”

    裴宗之摸出脖子里挂着的一只锦囊,从锦囊里摸出一只绵袋,又从绵袋里取出一块三角形的类似铁片的事物递给她看:“这是三分之一的兵符。我要去找那只传说中的兵马。”

    “你一直挂在脖子里挂着不磕着难受么?”

    “这倒是有点。”裴宗之点头,“所以我多套了几个袋子。”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朴素。

    “要是能用一角兵符就能调动,分成三份作甚?”卫瑶卿把东西还给了裴宗之,“你自去玩去!多想些实际的事情,譬如买点你喜欢的甜果子什么的,别总是异想天开!”

    “还有,”少女翻了翻眼皮,继续说道,“四百年前的兵马,就算再厉害,到如今骨头都没了吧!什么人能活四百年?若是阴兵的话,谁不会招?你真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招一支出来玩玩。”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反正定然不是兵马,就算是四百年前的阴兵,也早不剩什么了。”

第五百零一章 路遇

    “我也是这么想的,定不会是普通的兵马,至于是什么,那就是我很想知道的了。”裴宗之看着她道,“这种事情知道的人不能多,但是又能在阴阳十三科各科均有涉猎的人,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人。”

    “我?”少女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如此优秀定然是在说我了。”

    裴宗之神情一怔,看着她,似乎有些不习惯。

    少女回头,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是不是很不习惯我自己夸自己?”

    他点了点头。

    “跟你学的。”女孩子说着回过头去,“我现在心里也很有数,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裴宗之闻言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才吞吞吐吐的开口道:“原来,有时候实话听起来也是那么怪的。人的感情真是复杂,明明是实话来着,也不曾损坏旁人的利益,说的是自己,却听起来这么奇怪。”

    “我看你是出世太久了,忘了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女孩子坐在马上拉着缰绳,坐的很稳,“你自小出世,我却自小踏足江湖,见惯江湖侠气,也见惯人心险恶与你不同。”

    “如此说来,”裴宗之看着她,沉思道,“你我就好像完全对立一样,不论成长还是所长都截然相反。”

    “是啊,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当真不细想还不曾察觉,截然相反。就像天地阴阳两极,一个在阴一个在阳一样,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进了集市,先找了落脚的客栈,最终卫瑶卿还是答应他在这里逗留一晚再走,但就只有一晚上,看看状况,如此而已。

    裴宗之手里不缺钱,自然要去这小镇上最好的客栈。

    卫瑶卿翻身下马,看裴宗之走上前去叫住了一个百姓询问,他的问法也简单直接:“这小镇上最好的客栈在哪里?我们要去住!”

    这问法直接的差点让卫瑶卿笑的摔将下去。

    真真是明晃晃的将“我很有钱,我也很笨,我这是待宰的肥羊”这句话写在了脸上。不过……她渐渐收了笑容,这待宰的肥羊可不是普通的肥羊,他并不惧怕任何敢打他主意的宵小之徒。

    如此简单粗暴的问法,百姓拉长了脸抬头,看到他的容貌时,不由愣了一会儿,而后不悦之色稍减,指了个位置。

    所以生的好看就如此有优势么?卫瑶卿盯着他的脸再次看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好似确实有点道理。不过要生成他那样,这天底下,恐怕也少见的很。

    问出了位置,就直奔客栈,只是……这一回,却没有住成。走到客栈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们的是官兵,身着甲胄,腰间带着大楚官兵身份腰牌,是记录在案,被编制的正统大楚官兵。

    “有贵人在此休息,不得打扰。”官兵态度坚决。

    两人走到了一旁,看着客栈周围巡逻的官兵:“哪里的贵人?跑到这个地方来,而且还是官兵护送。”少女眼珠转了转,看向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客栈,“看来来人身份不简单啊!”

    这是被编制在案的大楚官兵,一般人是无法动用这些官兵的,更何况是用这些官兵来护送自己周全。

    “陛下之前没有下过这样的旨令,现在我师尊又在长安,他哪来的心思做这种事情?”裴宗之看的直皱眉,“定是宗室中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女牵着马转身,“这小镇还有别的客栈,我们去别家吧!”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两人转身欲走,却见从客栈里匆匆忙忙走出一个婢女。

    “娘娘心情不好,想要弄些吃的来。”

    娘娘?准备离开的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个婢女。

    那个婢女神态焦急,似乎有些不忿,额头上还有伤口,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砸伤留下的,还未痊愈,看起来受伤没有多久。

    婢女叹了口气:“大哥,你们找人去弄一下吃的来吧!”

    “让客栈的人做。”这一队官兵的头领走了过来,“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娘娘身为天下表率,更应如此,怎能扰民?”

    “可是……”婢女脸色犯难,一脸的委屈之色,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仿佛快哭出来了,“娘娘心情不好,就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女儿家谁不爱俏?她不打旁的地方,专门打脸,我们这些伺候娘娘的脸上都有了伤口,以后该当如何啊?”婢女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值好年纪,“娘娘就是拿我们泄愤,我们每日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就是唯恐娘娘不高兴了,又发作我们,可即便如此,她还是……”

    官兵闻言,面露不忍之色,叹了口气:“这……也太过分了。”

    “娘娘倒是不用担心年老色衰了,可我们怎么办?”婢女摸着额头上的伤,哭的梨花带雨的,真真叫人不忍。

    年老色衰,娘娘,还有这途径的地方,稍稍算一算,便知道这个所谓的“娘娘”是谁了。

    “延礼太后。”裴宗之看着客栈门前的动向,没有移开目光,“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在这里,正好碰上了。”

    一旁的少女在自己腰间摩挲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在干什么?”裴宗之不解。

    “路遇敌人,真是好事一桩,可惜没有带刀。”少女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不然今晚又可以解决掉一个了。”

    裴宗之看了她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铁匠铺买的,你有需要可以拿去用。”顿了顿,看向围的严严实实的客栈,“相信你若当真想要她死,这些官兵根本不是问题。”

    少女盯着匕首看了片刻,伸出了手,缓缓的落到了匕首之上,抬头看了眼裴宗之,似乎是在试探他。

    “当真给我?”

    “是。”裴宗之点头。

    “我杀人,你递刀,这可是帮凶,从犯。”

    “这不是什么大事。”他说着往前递了递,“拿着吧!”

    女孩子的手却飞快的缩了回去,“不拿了,就这么死了,便宜她了。”

    “此话怎讲?”

    “我发现眼下活着的延礼太后对我来说更有用。”

第五百零二章 大师

    “欲擒故纵?”裴宗之愣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词。

    “我想让延礼太后回去见到延禧太后。”女孩子说着伸出袖子拭了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毕竟姐妹情深,这么多年没见了,延禧太后应当会好好招待她的。”

    “这倒也是。”裴宗之点头,表示赞同,“若问这天下有什么人擅长把人整治的生不如死的话,恐怕除了大理寺、吏部这些办案逼供的地方,就是后宫了。”

    “延禧太后又活不了多久了,她必然会因此而泄愤。”裴宗之说着看向她,“你这是在借延禧太后的手整治她。”

    “我不敢如你们修国祚的人想那么多,我只知道延禧太后这世上最恨的人就是延礼太后,她又时日无多,一定会在剩下的时日里拼命折磨延礼太后,让她生不如死。”

    “还有,好端端的,延礼太后为何回京?她又不是傻子,延禧太后归来,她的日子会好过?”少女摇头,抱着双臂,马很听话的在一边刨了刨蹄子,没有乱跑。

    “延礼太后跟延禧太后可没有姐妹情深的戏码,她如此自私惜命的人,又怎么可能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除非她不得不回来。”裴宗之接话道。

    “谁能让她不得不回来?”少女继续抱着双臂,“其实很多事情,多想想,没那么复杂。”

    “陈善。”

    “看来陈善同延礼太后的结盟打破了。”女孩子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我相信陈善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与延礼太后结盟多年,此时却破了,定然有什么缘故,你知道么?”

    “知道。”裴宗之回的很快,也没有瞒她的意思,继续道,“或许与我有关,当然,一切都只是我推衍出来的,但我觉得合情合理。”

    “这个秘密。”裴宗之指了指自己脖子里挂的锦囊,“大楚国君世代口口相传,先帝去世前,是延礼太后侍奉左右的,而后最病重时已口不能言,那时,陛下方才归来,所以陛下虽然见到了先帝最后一面,却什么话都未来得及与先帝说。”

    “先帝再糊涂,这等事情应当不会遗漏,所以我斗胆猜测,此事,他告诉了延礼太后。”裴宗之道,“我的推衍猜测不是没有理由的胡编乱造,陛下这么多年未曾找过我询问过此事,即便最困难的时候,被陈善牢牢把持住天下兵马的时候,也未问过,我不相信陛下能忍这么久,所以他有很大可能性是还未从先帝口中得知此事。”

    女孩子眨了眨眼,似乎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发问道:“先帝很信任延礼太后?”

    她再如何厉害,后宫之事要打听到也不容易,毕竟张家世代也没有入帝王后宫的女子,后宫秘闻知晓的并不多。

    “信任?”裴宗之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半晌之后,看了看四周,“找个客栈,我与你慢慢说。”

    寻个客栈也未用多长的时间,因为夜晚要出去,并未当真打算住在客栈里,两人便干脆只订了一间客房,在小二时不时的打量中进屋,关门,插上了门闩。

    小二离去之前,嘟囔了一句,“大白天的……”

    裴宗之不解:“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卫瑶卿懒得解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继续说。”

    “其实,这些都是从师尊那里听来的。”裴宗之应了一声,跟着坐了下来,“不管事先帝还是陛下对师尊都十分信任,几乎知无不言,甚至包括某些帝王权术的手段。”

    “陈善当年……”

    “我知道。”女孩子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陈善当年还未站稳脚,突然起势,必然会遭帝王猜忌,臣子与帝王之间就是一个平衡,不管是谁,都要小心维系这之间的平衡,无论哪一端打破,都要出事。”

    “先帝用了一个办法,想拿捏住陈善。”裴宗之道,“在当年陈善少年将星横空出世的时候,他得胜凯旋而归,先帝于宫中设宴邀请。”

    “逢宴会必有酒,喝多必会出事……”

    “可能不是他喝多了,而是就算他不喝一口酒,也能让他喝多了。”卫瑶卿说道,后宫之中秘药不少,让人昏迷不醒,这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陈善醒来发现身边有个女人,那个女人是陛下的后妃,而后陛下带心腹冲了进来……”

    卫瑶卿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先帝还真是个……奇人,他怎么想到用如此匪夷所思的办法的?”

    这种类似仙人跳的方法,下九流的混混用过不少,但没有想到一国帝王居然会用这样的方法。

    “总之一番闹腾,陈善没少吃苦头。”裴宗之道,“最终定是写下了认罪书,这才离开的长安。”

    “武将有名望有兵力,这一纸认罪书又有什么用?”卫瑶卿听得忍不住直摇头,“先帝如此的君王,难得的是居然没出什么大岔子。”顿了顿,又连连摇头,“不,其实出了岔子了,只不过出岔子的时候,先帝死了,陛下就背了黑锅,面对的是一个隐忧处处的大楚。难怪一国帝王,陛下如此谨小慎微。”

    自从登基开始便祸事不断,如此的君王怎可能变成文韬武略、自信强大的君王?很多事情其实一环扣一环,归咎到底,都有缘故。就譬如明宗帝这等性子。

    “只是这些跟延礼太后有什么关系?”卫瑶卿感慨了一句,问了出来。

    裴宗之眼神飘忽,神情有些古怪,“那个后妃就是延礼太后,当年先帝将此事告诉师尊时,很是得意,以为自己拿捏住了陈善。师尊对此,沉默了良久,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阿弥陀佛!”

    “这……”

    “师尊彼时刚掌管实际寺不久,年不到三十。先帝离开后,师尊吃了两个橘子,而后急火攻心,甚至吐了两口血,好些日子才好起来的。”

    少女闻言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感慨的叹了一声:“我现在发现天光大师的无奈之处了,想骂人时,也只能说四个字。”

    “阿弥陀佛!”

第五百零三章 重月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裴宗之说道,“其他的只不过是我推衍得出的结论,是还是不是还不好说。”

    少女闻言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优哉游哉的喝了一口:“看来陈善年轻时候过得也挺不容易的。”遇到这样一个君主,可以说单看这个人,先帝实则算是个昏君了,但他没有做出让天怒人怨的事情,而在朝时,这天底下又没出过什么太大的卵子,所以逃过了史书上的口诛笔伐。

    “不过陈善轮不到我来同情,他可不是那等挨了打会不还手的人。”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好了,不提陈善和延礼太后了……”

    “不能不提,”裴宗之打断了她的话,若有所思,“若延礼太后被陈善控制住了,那么很有可能这块兵符的秘密就已经落入了陈善手中,我这里只有一块,还有两块应当在旁人手里,但具体是何人,我并不清楚。”

    “所以,这凤鸣山一定要走一趟。”裴宗之说道,“陈善这么紧张,或许他知道其中的秘密也说不定。”

    “他能比你们实际寺的人知道的秘密更多?”卫瑶卿看着他,显然有些不相信。

    裴宗之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锦囊:“万一呢?此事说不准,毕竟这些年发丘中郎将盗墓所得的财物恐怕超出了众人的想象,但这些财物却始终不知去向,如今,就连现在的天子都不知道财物去了何处,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如此巨大的财力自然能做出非一般的事情,所以,”他看着卫瑶卿,开口了,“我很好奇,这一笔财物到底去了何处。”

    “好奇的人不少。”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但这笔财物的去向,就连发丘中郎将本人都丝毫不知情,这就很有意思了。”

    “你也觉得有意思?”裴宗之反问,而后又接着说道,“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趁着今晚,我们过去看看吧!一个同时精通阴阳十三科和江湖下九流手段,又有如此丰富的江湖阅历的人,除了你,我还未想到更好的人选。”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指了指他脖子里的锦囊:“你师尊给你锦囊时是让你打这玩意儿的主意了么?”

    裴宗之摇头:“没有,”顿了顿,又道,“但是也没有说不可以。”

    这个回答就有些耍无赖了。他看着她,“怎么样,去看看么?”

    “就今日去看看,我说回来就回来。”

    “可以。”

    小镇客栈里的伙计自然不比长安城那等大客栈中训练有素的伙计那般挑不出毛病来,这小镇客栈生意一般,伙计工钱少,毛病也一大堆,嘴碎的在后厨一边帮忙一边同大厨说话。

    “看到今儿来住店的那一对男女了没?”

    大厨应了一声:“长得好看。”

    “对,就是那一对,我瞧着像哪里私逃出来的,这女子分明年纪还小,看起来还未嫁人,就开一间房,大白天的就关上了门……”

    “嗦什么?你是因着客栈生意不好在愁吧,谁晓得这两个人干脆只要了一间房,也不在意旁人眼光,”大厨炒着菜道,“以后嘴边咬紧点,好在这二人脾气好,若是遇上脾气不好的,小心了。我年纪长你二十岁,可不是白长的,这些年看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你看着这两个小年轻不怎么样,可能是个练家子,男人身上带着匕首呢!”

    “带匕首又怎么样?”伙计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拿起一旁大厨不在用的菜刀扬了扬,“我的菜刀看着是丑了点,也锋利啊!”

    “鲁班门前弄大斧。”大厨翻了翻眼皮,骂道,“你懂个什么?你看着那两个年轻人一副肥羊似的,但那两个人走路都不带一点声息的,几乎听不出什么动静,你发现了没?”

    “这种啊,一般都是江湖上的内家功夫高手,别老想些有的没的。”大厨不等伙计回话,便起锅装菜,“别有眼不识泰山,大人物进了咱们的小庙,你不懂事可是要送命的哦!”

    伙计听得将信将疑,接过手里的菜愣了一愣,“这……哪桌的啊?”

    大厨擦了擦脸上的汗,指了指楼上:“给那两位送去。”

    “这样啊,”伙计应了一声,端着菜转身,复又反应过来,“不用了啊,他们说不用送饭菜,想直接休息。”

    大厨叹了口气,接过饭菜,“那咱们就自己吃吧,不该自己管的事情少管!”

    ……

    ……

    夜色笼罩小镇,入夜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繁华如长安一般入夜还如此喧嚣热闹的。入夜之后的小镇变得冷情了起来,街上行走的行人也很少,甚至不少人家都已经点灯歇息了。

    小镇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少女手里拎着水壶喝了一口:“其实那大厨的饭菜做的还不错,就是口味重,稍咸了一点,但是很香。”

    这一男一女不是旁人,正是卫瑶卿与裴宗之。

    “所以你就偷吃了。”一旁的裴宗之说道,想到那大厨和伙计惊讶的表情,就忍不住低头,大概是心虚的。

    “我给钱了。”少女张开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而且,他们做给自己吃的菜里,必然弄的更细致,也不会添什么不该添的东西。”

    少女说着看了眼他腰间:“知道你有钱,住最好的客栈,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住到的,就譬如今日的状况,不小心落入了黑店怎么办?江湖险恶啊!”

    有侠肝义胆的英雄情长,也有诡谲横生的江湖险恶,这就是江湖的魅力。

    “走了!”女孩子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侧身,反问他,“这路有问题?”

    还站在原地裴宗之点头:“此地名为凤鸣山,地形特殊,你们张家先祖张鲁道在此地动了手脚,将其改为一座天然的暗含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变化的山。”

    “难怪啊,走了两步,有重月。”女孩子伸手指向高悬天际的圆月,今夜月圆如斗,满地清辉,不消路杖上的灯笼,也能看清前方的情况。

    裴宗之很满意,觉得自己找对了人,这就是为什么要找实力相当的高手与他做这件事了。都不消他说,走两步,她便发现了问题。

第五百零四章 无人

    天上自然只有一个月亮,但细细看过后,会发现,那轮圆月中一侧边缘处特别亮,那是一道弯月,隐在圆月之中。

    这就是重月。

    “圆月是真的,那道弯月是假的,虽然重合在了一起,但也不是不能分辨。”女孩子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这种状况我小时候就能分辨出来,并不难。”

    厉害而不自知,天赋难能而不察觉。

    裴宗之跟了上去:“这凤鸣山的生门就在前方不远处,路边有个关帝庙,通过关帝庙进出其中。”

    卫瑶卿点了点头:“凤鸣山就是四百多年前,我张家先祖张鲁道与前朝皇族以阴阳术对垒的地方么?”

    裴宗之应了一声:“你记忆力不错。”

    “我记忆一向很好。”卫瑶卿说道,看向四周,“其实白日里我已经看过了,保存如此完整的五门八卦之局,难能的是历经四百年,这局依然可用,确实不简单。”

    “这与凤鸣山地形有关,稍加修饰利用便是一个天然的八门所在。”裴宗之说道。

    “所以会选在这种地方对垒。”女孩子蹙了蹙眉,向前走去,“我没来过,你既会来寻我定是来过了吧!什么时候进庙?”

    “亥时。”

    “那现在就是了。”

    ……

    ……

    路边的关帝庙大门大开,也无什么人看守,除了路雨的时候有行人在此避雨,其余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进来。

    大概离上一次路雨有一段时间了,关帝庙里已经积起了一层灰。

    推门进屋,满面而来的尘烟,呛得人打了个喷嚏。

    两人走入庙中,这关帝庙很小,一眼望去,便望了个遍,正**着一座关帝像,像前放了个结了蜘蛛网的香炉,前面放了个脏不溜秋的蒲团,其余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一旁的窗户有些不结实,外头夜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

    “夜半、破庙、怪风。”女孩子抱着双臂在一旁笑,“再来个俊俏书生、美艳女鬼就是那种记录山精野怪的话本子里的故事了。”

    “我虽然好看,却不是书生,你虽然美,也不是女鬼。”裴宗之辩解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鬼,”女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牙齿,办了个鬼脸,“我确实死过一回了。”

    “你现在是人。”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张家点煞除恶的手段,可谓天下第一,什么山精野怪见你都会绕道走,我从未因为这等事情害怕过。”

    “我也从来不惧。”女孩子走到关帝像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三支香,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到了香炉里。

    “点煞除恶为己任,却死在了活人手里。”卫瑶卿转身走到一旁,“这种事情我说多了,你们听得怕是厌烦了吧,但我一刻都忘不了。”

    “张家族人从来不曾亏欠我半分,举合家之力培养于我,我自认学尽我所学,但没有想到,回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没有做好,我没有办法保护住我的族人。逃脱不了之后,我平生第一次退缩了,第一个上前拿起了白绫自绝。”她说着伸手抚向自己的脖子,纤细美丽的脖颈之上立刻多出了几道指印,“我其实做了懦夫,我保护不了他们。”不惧怕危险,却害怕看到族人痛苦无奈的目光。

    于是夹杂着自责、后悔、愤恨她睁开了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阵沉默。

    “变了。”女孩子站在庙门前,等裴宗之上完香出声了,“此地夏季没有东风,但现在刮的是东风。”她看向庙门外,官道仿佛还是那个官道,夹杂着怪风,官道边的景象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叶落枯黄,这是秋天。

    哪有进个关帝庙的功夫就从初夏变成深秋的?

    一步春夏,一步秋冬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之中。阴阳术士虽然与寻常人不同,但到底也是个人,人力所不能做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到。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进入了设计好的阴阳术手段之中。

    “人都故去四百年了,还这么厉害。”女孩子缩了缩肩膀,“不亏是我们老张家的祖宗!”

    对她的自夸,裴宗之只作没有听到,“跟我进山一趟。”

    “好!”

    行于官道之上,路上除了他二人,看不到旁人的踪迹,从官道转入周围的凤鸣山并不需要多久,更遑论又是两个会内家功夫的高手,两人走的极快,少倾便走上了上山的道。

    “你拿着这一角兵符,若是接到命令,要做什么?”

    “来凤鸣山关帝庙,进山,待命。”

    “我这里只有这几个字,于是我试了试,来了凤鸣山,找到了关帝庙,前面一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明白了,后面四个字,我试着去做了,但是……”裴宗之似乎不知道如何去说。

    “但是什么?”女孩子接着问道。

    “但是不知道怎么说,”裴宗之说着顿了一顿,“罢了,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这山里还能有什么?”女孩子翻了翻眼皮,脚下速度不慢,“我自小开始在野外行走,走过无数山间野道,爬过大江南北的高山,我攀过不少,山里嘛,无外乎不是有宝物就是有怪物,这凤鸣山又与别的山有何不同?”

    “你看到就知道了。”他说着看向卫瑶卿,“兵符要给你么?”

    “我要那个有什么用?”女孩子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走到现在,这凤鸣山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入眼所见还是深秋之景,这就是一片深秋下的凤鸣山。

    “还分得清八门位置么?”

    女孩子应了一声:“关帝庙是休门所在,以此划分八门,要分辨八门所在,很容易。”

    “关帝庙?”裴宗之转身看了一眼,随即拉住了她的衣袖。

    “干什么?”卫瑶卿转身,不解。

    “关帝庙,”裴宗之神色古怪的看着她,道,“不见了。”

    一语出,浑身发寒。

    少女脸色一白,似乎被吓到了,却没有转身,只是瞪着他,而后缓缓开口了,“入山开始,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任何活物,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拉着袖子的手一紧。

    人吓人,吓死人了。

第五百零五章 突然

    互相吓了对方一大跳。

    “庙不见了,就再找,一定又会出现的。”卫瑶卿说道,“八门会随时辰变化而变化。”

    裴宗之应了一声:“除了你我二人两个闯入者,没有活物也很正常,毕竟是当年布下的五行八门。本就是一个局,要闯入其中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继续向前走去,前方官道之上叶落飘零,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作响。少女手里抓了一把落叶扔到了一旁:“真是很难分辨出真假来。”

    “所以,这里要藏什么东西,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裴宗之跟在她的身后,女孩子放慢了脚步,他也跟着放慢了脚步,“我来这里之前就查过凤鸣县当地的县志,这四百年间确实有时不时的人失踪过,没过多久又出现,说是遇到了先祖显灵。而后有人想要再寻,却寻不出什么来了。”

    “所以这更证实了这里有奇门遁甲的存在。”卫瑶卿蹙着眉看向四周,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刻意放轻脚步之后的二人清晰的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声音,似是野兽的吼叫,但又比野兽的吼叫听起来舒服一些,但具体是什么声音,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这个地方因这里山石怪异,山石间缝隙不同,风声吹过,能发出怪异的响声,所以取名凤鸣。”裴宗之解释道,“这是那些匠作局的人给出的说法,就是卫家二老爷,你现在这个父亲所在的地方那些匠人的说法,但我觉得这说法很有道理。”

    要布置第一流的奇门遁甲,阴阳术士经常需要与匠作局的能工巧匠合作。

    “真是个好地方,能让阴阳术士与能工巧匠同时大展拳脚。”卫瑶卿侧身正与裴宗之说话,裴宗之抬了抬下巴:“来了,看前面!”

    卫瑶卿应声转过头去,却见山石交错,侧移开来,入目所见,整座群峰起伏不定的凤鸣山的山峰开始挪移。

    移山倒海,类似神迹。但是,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应当是能工巧匠与阴阳术士两方互补的手笔。

    巧夺天工的景象实则不过是普通人精于一道的钻研,是下九流中奇人心血的结晶。

    “上一回,你看到这个了么?”卫瑶卿问道。

    裴宗之“嗯”了一声:“看到了,而之后,便令我束手无策了。”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他的声音还在耳边,眼前就已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群峰飞移,山峰与山谷的完美契合,连接面显然经过了能工巧匠之手。

    谷峰移位,凤鸣山中出现了一大块平地。

    山中平原,这简直难以想象。

    “能踩上去么?”卫瑶卿问他。

    裴宗之点头:“可以,上一次过来,我在这里找了许久,却无功而返。”

    “不过显然已经能肯定你我二人的猜测了。”少女踩上去,走了几步,“所谓留了一支兵马,绝对不是单纯的所谓的兵马,一定是旁的什么东西。”

    眼前所见一切看不到危险也看不到惊喜,就像一个人把自己扒光了站在你的面前,跟你说:“看吧,你想看什么就随意看吧!”

    一览无余,却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一片。

    “只有这些了,那一日我们途径此地,本也赶路途中,不便多呆,便离开了。”裴宗之道,“至少我看不出什么来。”

    女孩子走了片刻,既环顾了片刻四处之景,又在此地来回走动,来来回回半个时辰,这才停了下来,问他:“你带火药了么?”

    “你想干什么?”

    卫瑶卿踩了踩脚下:“我想看看这下面是什么,有什么比火药更方便的呢?”

    “若是控制不好火药的用量,你我二人会被活埋也说不定。”裴宗之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看来这一次,有你在也没什么用。”

    “也不是没什么用。”卫瑶卿转了转眼珠,“至少我们运气好,碰到了一个人。”

    裴宗之愣了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延礼太后。”

    “真如你推衍所说的话,延礼太后是知情者,陈善能从她口中得出他想要的,我们也可以。”少女说着看了裴宗之一眼,忽地自顾自笑了。

    “怎么了?”他不解。

    “推衍国祚变化如此复杂的变化我不如你,但对于延礼太后这样的人,我定然比你了解。”少女说着蹲到了地上,敲了敲地面,但显然听不出什么不同来。

    “她阴险狡诈而又自私,自然不好对付,不然陈善也不会与她结盟那么多年,直到如今才分道扬镳。”卫瑶卿边说边笑,“不过眼下因着她与陈善关系打破,陈善不再是她的靠山了,如此回京,她与陈善已经闹翻的事情必然不敢告诉旁人,不然延礼太后恐怕下手更重,如此战战兢兢之下,她必惶恐不安,到那时,你再稍稍施予援手,她必然听话,乖乖的说出来。”

    来此地之前,她并不知道此事,显然所谓的计划都是她临时起意的。所以,临时起意,随口一说就有这般周密而且可行?

    裴宗之沉默了许久,才复又开口问她:“为什么是我,不是你?”

    “未来的国师大人的承诺,与一个阴阳司天师的承诺孰轻孰重?”卫瑶卿摆了摆手,“我平时坏事没少做,这种坏事就不掺和了,还是你自己做吧!”

    背锅的事情,精明如她可不会做。

    诚如她所言,要找出这个地方来的问题,或许未必能做到,毕竟也是一代奇人,集合当年阴阳术大能布下的奇门遁甲,但是要重新找到休门离开还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的伙计就被人叫了起来,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看看是谁在外头乱敲门。

    开门却见是昨日那一对被大厨吹得很是厉害的男女,一大清早,精神抖擞的出现在房门口。

    大清早扰人清梦?伙计不满,撇了撇嘴,正想发牢骚,便见递过来一袋钱。

    “结一下房钱,我们要离开了。”

    伙计眨了眨眼,睡意全消。

    这……就走了?这么突然的么?

    更突然的还在后头,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子开口了:“我二人隔壁房中那两兄弟是通缉在逃的重犯,赶紧趁着这时候,去官府报案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五百零六章 重返

    “啥?”

    还在发怔的功夫,就已经没了影,跟过路的神仙似的,走的悄无声息,除了留下了一句话。

    伙计不敢再睡,连忙叫起了大厨与掌柜。

    掌柜当机立断去了一趟官府,官府通缉的在逃嫌犯有十几人。掌柜翻了翻,果不其然在官府一堆通缉的嫌犯画像中找到了那两个房客的画像。这般繁复的画像,若非不是那等生的极有特色的,当真很难记住,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记住的。

    待到领了一大笔赏钱,官府的人将那两个房客押住时,客栈的掌柜、伙计与大厨才看到那两人房中的刀剑与准备好的瓶瓶罐罐的迷药,都已经摆放在桌上了,显然是打算对他们动手,而后占了这个客栈了。

    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那两个房客被押走之后,几人还无法回过神来。

    “所以……这是过路的神仙救了我们一命?”伙计有些不敢置信。

    倒是大厨乐呵呵的一笑:“少想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做事吧,别有眼不识泰山就是了,这行走江湖的,谁身上没两把刷子?”

    这似乎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而已,但对这个来往行人、打尖住店客人并不多的客栈,这两个性格古怪的客人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直到几年以后,伙计无意间从一个京城来的画师那里看到了一些京中权贵的画像之后,才从其中辨认出了两人,方才察觉到原来是如此厉害的人物,果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提也罢。

    ……

    ……

    过了前面的村子,进山到半山腰就是实际寺了。一路上,除了在凤鸣山稍稍耽搁了一下,剩余的时候,都不曾耽搁,所以,几人一路上走的很快,如今已经走到了实际寺山脚下的村落口了。

    村前的石碑上“武陵村”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有几分名家风范,与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专注于男耕女织的村落颇为不同。

    因急着赶路,所以即便路有小雨,两人也未耽搁,眼下雨刚停,地上湿漉漉的,两人皆身着斗笠蓑衣,少女骑在马上,拉住了缰绳,看着石碑出神。

    “这是庙远先生写的?”一旁的裴宗之问道,不等她说话,就自顾自的应了,“应该是了,我看过庙远先生的书信,字迹应是出自他的手笔。”

    “是啊!”女孩子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写着“武陵村”的石碑,收回了目光,“山上清幽,斋饭素食早吃腻了,他就下山跟村民换吃的,这块石碑换了一只烧鸡。”

    说着双腿夹了夹马肚,一边走,一边与他说话:“后来我来了之后,他同我走南闯北到处走,我二人吃遍天下美食,更是将嘴养刁了。实际寺连通南北,十年间,我们也回过几次实际寺,当然,碰到你就只有一次。寺里的人食素,我二人不想吃,就带些小玩意儿,与这里的村民孩童换。”

    一边说着,一边看到路边蹲在地上水塘边玩水的孩童,少女准确的叫出了其中一个的名字:“狗子!”

    几个玩的身上脸上藏不溜秋的孩童抬头,看向他们,看了一会儿,有孩童叫起来:“偷糖吃的贼!”

    偷糖吃?卫瑶卿转头去看裴宗之:“一听就是在说你。”

    如此好甜食,连糖都偷吃的除了他还有谁?

    认出裴宗之后,那一群孩童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卫瑶卿,看了一会儿,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你是谁啊?姐姐,我们好似不认识你呢!”

    说罢,不等她回答,又叽叽喳喳的问了起来。

    “姐姐真好看,姐姐有好玩的东西么?我们可以跟你换!”

    “姐姐也是来拜访山上的老和尚的么?”

    “姐姐……”

    ……

    叽叽喳喳的童音无邪而天真,他们还未长大,还未学会去遮掩自己心中所想,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明明是些再寻常不过的问题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卫瑶卿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你怎么哭了?”一旁的裴宗之不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红了,这种时候有什么好哭的?”

    在裴宗之的印象里,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至少与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子相比,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孤身远赴南疆,无人相助她没哭,带着三个丝毫不会武功的贵人千里迢迢回长安,她也没哭,甚至孤身在皇城被人围杀遇险,也没听说她哭过。

    眼下,几个孩子问些再寻常不过的话,她居然红了眼睛。显然,在他看来,这有些不合常理,匪夷所思。

    少女眨了眨眼睛,泪意退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概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吧!”

    这个回答让裴宗之若有所思,显然不是很明白。

    卫瑶卿也懒得解释,朝着几个孩童招了招手,夹了夹马肚,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是武陵村,你知道武陵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魏晋时期,有个姓陶的文人,写过一篇《桃花源记》,说是有个武陵这个地方的百姓无意间进入世外桃源而后返回的故事,武陵就取自这里。背靠实际寺,武陵村虽然没有办法真正成为世外桃源,却也能如故事中的武陵人一样,可以有走入桃源的机会,当年取此名就是这个意思。桃源村很难做到,但武陵村还是可以的。”

    “其实,武陵村是个好地方,不过那时候年纪小,没有察觉到。”少女翻身下马,人已经到山脚了,入国寺,要从此地开始徒步上山了。

    “这一次回来,还好天光大师不在。你说,他若是在的话,会不会不让我离开实际寺,就像当年不让庙远先生离开一样。”

    “你虽是庙远先生带大的,但你不是庙远先生,不会乖乖听话的。”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就如我也是师尊一手带大的,但我与师尊也不一样,因为我不是他,看法自然不可能全然一样。”

    “你放心,现在师尊不在,这实际寺我说了算,你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能不能拿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第五百零七章 寺内

    走到实际寺门前,未受任何阻拦。山寺们前扫地的两个小和尚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来人,顿时将扫帚扔到一边,齐齐的朝裴宗之行礼:“阿弥陀佛,师叔回来了。”

    裴宗之虽然是个带头发的,也不是和尚,更是不忌荤素,但不妨碍他在这寺里地位不低。今后这实际寺更是他的。

    卫瑶卿跟在他身后,在两个小和尚恭恭敬敬的神情中踏入了实际寺,低声问他:“以后要做这一寺庙老小的主人,这种感觉怎么样?”

    这就带了几分挪瑜了。

    裴宗之回道:“不怎么样。实际寺是国寺,吃穿住行,皆有供养,日子过得消停的很,是不是这寺庙的主人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难怪你这般大方,原来竟是皇室在供着你吃喝。”少女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国库就是你的后盾啊!”

    “不是。”裴宗之突然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落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说什么。

    “怎么不是法了?”少女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接着问道。

    裴宗之只是转过身去,对着几个路过准备去做早课的小和尚点了点头:“今日你可以休息休息,一路赶路确实辛苦了,待到明日,我再带你去拿东西。”

    裴宗之的住处与实际寺的厢房很近,趁着小和尚帮忙打扫厢房的空档,卫瑶卿干脆就去了他那里坐了坐。作为实际寺未来的主人,他在实际寺拥有一座单独的小院,虽然不大,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也被寺庙中的小和尚们收拾的井井有条。

    小院不大,却也种着一些零零散散的花草,一看就不是他自己打理的。

    “你这里真不错。”少女背负着双手,在几步就可走完的小院里转了两圈,踩了一脚路边一处低凹的小水塘,溅出了不少泥水,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那等不听话且顽劣的男童才会干出这种事情。”目睹了这一切的裴宗之撇了撇嘴,“这种事情,我六七岁时都不会做。”

    “好了,”少女满不在乎的收了脚往他屋中走去,“你是听话的乖孩子,我自幼顽劣不堪,但那又如何?”

    他没有说话,看向少女在进屋前想要擦去鞋上泥泞,便蹲下来取了块布,帮忙擦了擦。

    一路疾行赶路,路上总有遇到风雨的危险,所以她脚上穿的是一双雨天也能行路的牛皮小靴。一路走来,牛皮小靴脏兮兮的,不止是鞋子,衣袍上也沾了尘土和雨水,着实与衣衫整洁亮丽的美人沾不上关系。

    她也不在意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为她擦了擦鞋上的泥泞,而后回了一声:“谢谢。”

    “不用,”裴宗之转身,“这是我的房间,你如此进去,打扫起来费力。”

    推门进屋,屋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除却必要的物什之外,也无多少物件。

    人方才坐下,小和尚便端来了两份素斋外加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师叔,您的药。”裴宗之蹙了蹙眉,看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便退了下去。

    实际寺的一手素斋做的马马虎虎,不算太好吃,却也不是难以下咽,至少对于一个自幼在江湖中行走,吃过山珍海味,也能以干粮充饥的人,对于这些并不会挑剔。

    卫瑶卿扒拉着碗里的青菜豆腐,看他眉头打成了一个结,端着汤药迟迟不肯下咽。

    “很难喝?”卫瑶卿问他。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这个药我自小喝到大了,很苦。”顿了顿,他又默默地解下腰间的腰袋,卫瑶卿认出那是他随身携带的之物,素日里可没少偷吃。

    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带,行了一路,瘪了不少。

    “治头发的?”卫瑶卿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他。

    裴宗之点头,摸了摸头发:“师尊说不好看。”

    “不想喝就别喝了,”卫瑶卿顿了片刻,开口道,“好不好看看脸,你生成这样,自然是好看的。”

    “当真?”他愣了一愣,反问。

    卫瑶卿点头:“自然。你是男子,男子好不好看,自然要由女子说了算。再者说了,若当真变成了黑发,你不就成了裴羡之了么?那有什么意思?”

    裴家后辈生的极为出色,几个后辈间,尤以裴羡之与裴宗之最为出色,而且两人生的还有几分相像,这一句,自然不是空穴来风的。若裴宗之换成了黑发,还真与裴羡之有几分相似。

    “那倒是。”裴宗之点头,深以为然,找到了借口自然把手里的汤药推到了一旁。

    “你且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带你去舍利塔中取物。”

    ……

    ……

    今日是阴天,卫瑶卿起得很早,这种习惯还是当年养成的。那时候她在实际寺厢房寄住,都是一大清早就被庙远先生叫起来。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譬如“一日之计在于晨”譬如“老大夫说人要早起”云云,所以到了实际寺,人似乎就自然而然的起早了。

    用完素斋便出了门,实际寺内钟声响起,这是寺内的小和尚们开始做早课了。少女站在厢房顶上,抬头就看见了实际寺正中那座七层的宝塔。

    这是历代实际寺的主持圆寂之后存放舍利子的宝塔。虽说实际寺的主人不是每一任都会梯度出家,但剃度出家的确实不少,几乎高达九成。

    还记得她曾经与庙远先生开玩笑过:“这国祚看来修不得,人看的越远,越觉得人如蝼蚁,那等七情六欲没什么意思,所以四相皆空,剃度了。”

    这是玩笑,又不是玩笑,国祚动辄百年的推衍,难免会让人生出厌世之感,寻常人也许都会如此。

    正感慨间,有人翻身跟着爬上了屋顶,向她走来。

    卫瑶卿目光转了转,看向来人,暗忖:或许这是个例外。

    大早上同他一样爬屋顶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宗之,他揉了揉肚子:“吃完饭了,我带你过去吧!”

    这世间的情感对他来说似乎十分的单薄,所以他脑中所记,唯有每一日的吃喝拉撒,简单朴素,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一路上没有受到过任何阻拦,一切顺利的出乎她的意外,而现在,人已站在塔前了。

    “钥匙在这里。”裴宗之接过看守小和尚递来的钥匙,小和尚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庙远先生留下的东西就在里面,”裴宗之拿着手里的钥匙,却没有立刻给她,只是看着她,手却向后缩了缩,“里面没有什么机关暗道,也没有什么埋伏,但是你进去,或许会有危险。”

第五百零八章 大衍

    为什么?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裴宗之看着她,比起平日里惯常的面无表情,仿佛认真了不少:“因为你不是你。”

    “什么意思?”

    “你神魂非同一种,虽说因着情况特殊,能与这具身体完美契合,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裴宗之说道,“你曾是张明珠,而后是卫瑶卿,你是两个人。”

    “所以呢?这同我进塔有什么关系?”

    “阴阳术中有邪术,有年迈或者身染重疾的阴阳术士为了活命,而采用邪术借尸还魂变成不能见光的生魂以此续命。”裴宗之说着看了过来。

    卫瑶卿直了直腰板:“听起来,同我这种有点像啊!”

    “实际寺的舍利塔又名功德塔,可以说是驱邪的至宝,你现在进去,恐怕……”裴宗之沉吟,“有些危险,很可能被当做生魂,逼得神魂离体。”

    “那你进去帮我拿出来不就行了么?”卫瑶卿原本伸出的手收了回来,“这于你应当只是小事一桩吧!”

    “若是如此可以,我早就给你了。舍利塔中其他的都能拿,只有庙远先生留下的东西拿不了。”裴宗之说道,“那是当年他还未去世前摆进去的东西,而后我好奇看过两次,是一种很特别的锁扣,锁扣将他的东西锁在了塔中,我们谁也拿不出来。”

    “我明白了。”卫瑶卿恍然,“这就是你一定要我亲自来实际寺的缘由,如果这世间有谁最熟悉庙远先生的话,我若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是一件蠢事,却是一件她不得不做的天大的蠢事。十年亦师亦父的相伴成长,从初时的相看两厌,到最后的师徒情深,十年的时间,与庙远先生相伴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她与亲人相处的时间。

    现在,他死了,他的遗物留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去看一眼?也许这是最后一眼了,等到回到长安之后,她若不成功,便会死,那样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对于族人,她能倾心竭力的为族人报仇,对于解哥儿,她能安排好解哥儿的归宿。但对于已经死去的庙远先生,她要如何报之?

    我为张明珠十五年,上天待她不薄,欠下如此重的恩情,却无法报之,始终是一件憾事。

    “我若当真被当成生魂,是不是情形很危险?”卫瑶卿反问他。

    裴宗之摊了摊手:“大概会真成了鬼吧!”

    “没有什么办法?”

    “点煞除恶不是你张家所长么?”裴宗之反问她,很认真的回道,“我以为你会有办法的。”

    拳头收紧了不少,这世上有一种人,能让人上一刻无比感激,下一刻却恨不能将他痛打一顿,说的就是裴宗之这种人。

    “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我所长。”卫瑶卿深吸了两口气,暂且压下想要动手的冲动,语气中带了些许自傲,“论点煞除恶,确实无人比得上张家,若当真我魂被逼离身体,甚至被舍利塔当做邪物,还不若一开始,就以魂身进入其中,左右我想要的也不过是看一看庙远先生留下的到底是什么。看罢一眼,我就无憾了。”

    ……

    ……

    天光大师来长安点化众生,原本定于十日后返回的,但这一次,却偏偏只待了三日,不,准确来说,到第三日晨起,天光大师便提及想要见一见众人了。

    早有参与过四年前点化的官员意识到,天光大师这是要选定人选了?

    这一次这么快么?明宗帝十分不舍:“大师智慧常人所不能及,明宗还未了悟,大师为何便要匆匆选人了?”

    “天时。”天光大师指了指天,说出了两个字,“天机。”

    自古天机难测,天光大师如此定然是有他的缘由的。明宗帝虽说无法,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在带人来时,却还是让人将膝下三位皇子皆带过来了。

    这未必没有试探天光大师的意思,若是其中哪一位当真入了天光大师的眼,那么那个位子也多了几分把握。当然这只是希冀,通常情况下,实际寺不会干预皇室甄选帝王,如此明晃晃站队的事情,实际寺一般不会做。

    因事出突然,不少权贵都未来得及准备,是以这一回,天光大师见到的人并不多,而就在这群所见的众生中,他选择了一个人,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女子,一个出生皇室的女子,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安乐公主。

    虽说未在三位皇子中选择让明宗帝有些失望,不过好歹选择了陛下所出的公主,这到底是给了陛下面子,权贵再如何,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提出异议。

    选定人选,而后就是屏退众人了。

    安乐公主端坐在天光大师面前,待得众人退去,这才朝天光大师行了一礼:“叫大师犯难了,这种事情实际寺原本就不能干预的,但父皇不知如何选择,才领了我三位兄长来,还请大师见谅。”

    天光大师微微颔首,双手合十放至胸前:“阿弥陀佛。”

    安乐公主起身,朝天光大师一笑,少女笑容灿烂:“只是没想到不过为父皇送些汤,便巧巧遇到了天光大师选人,天光大师也巧巧选了安乐,真是巧呢!”

    天光大师双手合十,看了眼前的女孩子许久之后,出声了:“不巧。”

    “不巧?”

    “你来此不巧,我选你亦不巧。你我二人皆非巧合。”

    安乐公主脸上笑意不减,歪着脑袋看向天光大师:“安乐愚钝,还请大师指教。”

    “可知《周易》?”

    “自然知晓。”

    “可知大衍?”

    “不知。大师,我未曾看过《周易》。”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为大衍。《周易》论述古易揲蓍草取卦、卜筮之法时曾提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一为变数,变数不尽,则变化无穷。”天光大师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修国祚者最怕变数。”

    “不知大师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现在,一个变数带回了另一个变数。”

第五百零九章 有问

    “国祚一科高深莫测,”安乐公主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天光大师,“偷偷告诉大师哦,大师前两天说的,我们都听不懂呢!”

    “听懂了,就不需要听了。”天光大师双手合十,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少女有样学样的双手合十,跟着说道:“阿弥陀佛。”顿了顿,又问,“阿弥陀佛是不是就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

    神态举止隐约有些熟悉,天光大师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笑容渐渐敛起。

    这样的神态举止,让他想起了一个女孩子,一个特别聪明的女孩子。眼前这位公主或许不如她聪明,也或许无法达到如她那般的阅历,但是那等神态举止,确实与几年前所见的她一模一样。

    那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孩子,很难说清楚对她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诚然若看女孩子这个人的话,她委实是个极容易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聪慧过人,能清楚的看透旁人的喜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若愿意,哄得旁人喜欢她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但那是之于她个人。于大局来说,尤其是掌控天下大势的实际寺来说,她的出现代表了变数,代表了一切都不在局势之中了,也代表了实际寺名不副实了,于大局来说,她是敌人,但又是个很厉害的敌人,等闲手段无法除掉她。

    但眼前这个女孩子不一样,比起她,还显得很稚嫩,不会像她一般滑不留手,不知如何去应对。

    “若没有被掳去南疆公主会如何?若留在南疆,没有回来,公主又会如何?”天光大师问道。

    安乐公主抿唇一笑:“若没有被掳去南疆,我兄长是大楚的太子,我相信他定是一个仁君,我会是大楚地位最尊贵的公主,以后还会是长公主,等到适龄的时候,选一个俊秀的儿郎做驸马,有兄长在,谁人敢欺我?我会一辈子无忧无虑。”

    “若是留在南疆,我会做一辈子的刷马公主,做一辈子的阶下囚,如此一生。”

    “但现在,我两种都不是,我回来了,回到长安了,又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一切仿佛没有变,那三年在南疆的生活似乎黄粱一梦,但终究是不一样了。”安乐公主唇角弯弯,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自然不会与大师说的那两种状况一样,这并不奇怪啊,大师。”

    “知道何为阴阳么?”天光大师问道。

    “不知道。”安乐公主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天光大师。

    “一阴一阳谓之道,万事万物皆有阴阳。就如人分男女,男属阳,女属阴一样。知晓那个位子,”天光大师突然伸手,指向身后的方向,“知道那个位子为何多为男子来坐么?”

    眼下偌大的金銮殿内只有他二人,眼下两人所说的话,不管是哪一句,放到外头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天光大师不惧,他是国师,点化众生,是实际寺历代的经营给了他底气;而面前以天真可爱作掩饰的少女也丝毫不惧,凭借的或许只是自己的胆气,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师,我在从南疆回来的途中时常同一个朋友聊天,她也擅阴阳学科之术,她告诉我阴阳有四说,阴阳互体,阴阳化育,阴阳对立,阴阳同根。既然阴阳没有高下之分,为什么那个位子要分男女呢?”安乐公主反问道,眼睛看向面前神色无波的天光大师,“还是大师也与那等俗人一样,认为人有阴阳高下之分?”

    天光大师沉默了许久,半晌之后,才开口道:“众生平等,何来高下之分?”

    “既然如此,我三位兄长想得,为何我却想不得?”

    “做出此事决定的是陛下,我并不能干涉此事。”

    “那大师变数不变数的与我说什么?”安乐公主随即接着问道,问完便自知失言了,愣了一愣,脸上现出几分懊恼。

    比起那个女孩子,眼前的这个显然还未长成,还有些沉不住气。

    “公主想要什么,我无法干涉,众生想要什么,我也不会干涉。”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信。”安乐公主摇头,“大师说谎了。”

    “阿弥陀佛,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天光大师看了她许久之后,才复又开口道,“既然是公主的选择,那便祝公主得偿所愿吧!只是这条路不好走。”

    “我知道,”安乐公主摆了摆手,把玩着裙角,这个动作,放在几年前她是不会做的,因为与她自幼接受的公主仪态教导不符,但是三年的时间,日子过得不容易,有时一个人在马厩里对着马发呆时,她便会攥着裙角,这个小动作就是如此养成的,所以,三年的时光怎可能真如一场梦一般?到底是经过的,留下来了。

    “天家本就情薄,三位兄长也未当真将我当真妹妹,不,或许若有一日需要和亲,还是需要用上我的。”安乐公主回道。

    “或许不止公主的三位兄长,还有旁人。”天光大师开口道,“公主,人什么都敢想,也什么都可以想。但要做,却不容易。”

    “公主准备好了么?”

    “天光大师是想说我能力不济?”安乐公主想了想,反问道。

    “父皇的能力,不说这天下,就是文武百官胜过他的也有不少,何以他为君,百官为臣?”安乐公主说着轻笑了两声,“那等天子天之子受命于天的话就不用说了,大师是聪明人,知道这些不是真话。父皇能为君,一则出身,二则为君者只要会用人就足够了,本人自己并不需要如何厉害。我看过《史记》那些帝王,难道当真要事事躬亲?若真如此,早累死了。”

    “公主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想必这等选择也是诸般选择的结果。如此,我也多说无益。”天光大师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站了起来,“如此,我便送公主出去吧!”

    “大师,”安乐公主理了理衣裙站了起来,漫不经心的问道,“您看我有多少把握能够成事?”

    “天机不可泄露。”天光大师双手合十,再次施了一礼,“这一局方才开始,自然天机难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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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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