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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章 劝

    不过三日,天光大师便匆匆返回,而且与来时惬意的仪仗不同,这一次是一路疾行,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匆匆赶回实际寺一般。

    日夜赶路,天光大师的身份,自然无人敢拦,这一路疾行,自然飞快。

    ……

    夜半,风起,今夜难得云浓,月亮躲进云层里,夜半无光,将整座实际寺笼罩在黑暗之中。

    厢房之内黑漆漆的一片,裴师叔的命令,只得听从了。

    今夜,实际寺不准点灯。

    其实还是有亮光的,存放实际寺历代主持舍利的舍利塔前腾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铺了一块黄布,黄布上用朱砂画着众人看不懂的鬼画符。

    四四方方的黄布四角都点了一支蜡烛,那位与裴师叔一道来实际寺的,白日里还活奔乱跳的女施主躺在上头,脸白如纸,额头顶四足的位置都点上了蜡烛。女施主的脚下还放了只香炉。

    两个来帮忙坐在蒲团上年近的小和尚一边口中念着经,一边目光落在那位女施主的身上,神情却有些惊疑不定。

    那个女施主好像一动不动,没有呼吸一般,不会真的去……去见佛祖了吧!

    夜半、怪风、寺庙,又是山精野怪故事的配置,好在这寺是实际寺,恐惧稍减。国寺应当没有鬼怪敢进来的。

    便在此时,一旁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看着这边的裴师叔转了转身子,开口了:“你原来生成这个样子?跟上一次看到的不太一样。”

    回答他的是一阵怪风。

    两个小和尚惊的额头冷汗涔涔,好在念经从来有口无心,大受惊吓之下,居然口中还习惯性的诉着原来的经文。

    裴师叔面前哪有什么人?那他是在跟谁说话?眼前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的女施主,分明已经去见佛祖了。

    夜半,无光无月,怪风,寺庙,这不闹成一场山精野怪的故事,都对不起那么多写话本子的人。两个小和尚战战兢兢的念着经,若不是这里是国寺实际寺,他们当真要被吓得昏过去了。

    面前躺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施主,一旁据说有阴阳眼能看到鬼怪的裴师叔突然自言自语了起来,而他们分明没有看到他面前站着人。

    什么厉害的鬼怪啊,连实际寺这种地方都能闯,莫不是那种特别厉害的鬼怪吧!

    “两个小和尚快被你吓死了。”面前的少女伸手指了指那边吓得面如土色的两个小和尚,“你收敛一些!”

    “我下次注意。”裴宗之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看了眼面前的少女,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自然不是同一张脸,这是另外一张脸。

    人的美有很多种,并不都是千篇一律的。躺在地上的卫瑶卿生的清丽精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而眼前这个五官明艳无端,恍若骄阳,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美。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虽然只是神魂,却不妨碍她身上的明艳端方,这是一个很亮眼的美人,也是个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少女。

    “人如其名。”他看了一会儿,给出了评判,明珠在侧,熠熠生辉。

    “我进去了,你看好我的身体啊,别被人捣乱出了什么岔子。”少女叮嘱他道。

    裴宗之点了点头,指向一旁两个哆哆嗦嗦念经的小和尚:“他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没有捣乱的本事了。”

    舍利塔门被推开,似乎有一阵怪风吹了进去。

    小和尚吓得浑身发抖,便在这时,听到耳畔有人出声了:“莫慌,无碍!”

    这声音……是天光大师的声音!大师不是去长安了么?怎么会夜半出现在这里?莫不是鬼怪变得?

    好在肩头温暖的触觉告诉他们,这是天光大师,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鬼怪?两个惊吓了大半夜的小和尚直到现在才松了口气,惊吓稍减,同时转头向一旁的裴宗之望去。

    裴宗之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念经,这才看向天光大师:“师尊,你回来了。”顿了顿,掐着手指一算,“如此算来,您在长安还没呆满三日。”

    天光大师点头,摘去了帽子,露出了光溜溜的脑袋:“今日是这个月难得的阴日,她要进舍利塔拿东西,必会选择今日进去,所以,我今日便先他们一步赶回来了,可巧让我碰了个正着。”

    “不是巧合,是天时。”裴宗之伸出食指指了指天,“这个月只有这一天阴日,她也知道,你若回来逮她,定会选择今日。”

    “所以,”天光大师看向场中直挺挺躺着仿佛已经没了声息的卫瑶卿,“我若当真要动手,她就真的是个死人了。”

    “今日是阴日,她若因师尊的缘故,成了孤魂,必生怨恨,常年与百鬼混迹的她若当真想要做出什么事来,是很容易的,她若为鬼怪,定然也是最厉害的那一种,到时候难免会变得生灵涂炭,所以,此事损人不利己,不可行。”

    “我知,所以我未动手;她知,所以敢在这里用秘术进塔。”

    一问一答,无比顺畅。

    天光大师拄着手里的锡杖:“我在此等她出来,有话与她说。”

    裴宗之应了一声,挪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将石凳让给了他。

    天光大师看着他,没有动:“你不走?”

    裴宗之坐在原地:“你有话与她说与我走有什么关系?”

    “倒是言之有理。”天光大师沉默了片刻,默默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之后,裴宗之再次开口问道:“她出来,你准备与她说什么。”

    天光大师手握锡杖:“劝劝她。”

    “劝,我觉得你是劝不动的,”裴宗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师尊,你不如还是放弃吧!”

    “一般的劝自然劝不动,”天光大师晃了晃手里的锡杖,“所以,我准备换个方法来劝。”

    那一瞬间,灵光乍现,裴宗之突然明白了天光大师所谓的“换个方法来劝”,他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天光大师:“没有想到师尊竟也有如此的一天?”

    “对付不同寻常的人,自然有不同寻常的手段。”天光大师手里的锡杖发出轻响,金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该做的事情,我得做,她听与不听,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师尊,没用的。有那口舌功夫,不如多念两段经文。”

    “她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她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世间能令她真正听话的人已经死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一说

    “我知道。”天光大师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但若什么都不做,终究是不甘心。”

    “做了也没什么用。”裴宗之回道。

    作为弟子,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冷漠了,但天光大师不以为意,似乎已经习惯了。

    “多此一举,不若顺其自然。”裴宗之不以为意,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两颗石子扔了出去,正砸到两个小和尚的身上,那两个念经的小和尚哼了两声就晕了过去。

    “把那两个人弄晕过去作甚?”天光大师看了眼那两个小和尚,随即口中默念了几句“顺其自然?顺其自然那是老庄道家之想法,可不是我实际寺的作法。”

    “师尊这样的人,”裴宗之拨拉着手里的一堆石子,“恕我直言……”

    一旁的天光大师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时候没直言过。”

    裴宗之被稍稍打断之后,接着说道:“挺讨厌的。如同我在做一件事,师尊这样的人却拉着我不让我做,想想就讨厌。”

    “讨厌?”天光大师失笑,随即又道,“这件事我已经做了一辈子了,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人的讨厌了。”

    “所以,这就是债多不愁么?”

    天光大师伸手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别总说实话,逆耳的很。”

    “但是她对你的讨厌可能会带来麻烦。”裴宗之说道,“据我所知,她心眼小的很,谁得罪她了,定然会报复的。容人之量这种事不用找她,她就是打定主意做个真小人了。”

    “孔夫子曾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也。”天光大师感慨道,“不过,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好得多,如今这天下藏龙卧虎,于我要掌控天下走向的实际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拿捏不住么?”裴宗之想了想反问而后感慨道,“看来,师尊实力不济啊!”

    “啪啪”两巴掌再次拍在了他的头顶上:“我怎么收了你这孽障做弟子?说我实力不济?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你敢如此说了。”

    天光大师连打了裴宗之两巴掌,第三掌却被他躲过了,他躲到了一旁:“师尊不是没有选择,但还是选择了我,若是选择她,不就没有人说师尊实力不济了么?”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收回了手,也跟着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锡杖,“那是个大孽障。阳奉阴违,比起你更麻烦,当然收不得。”

    “那你可以收听话的弟子,”裴宗之指向一旁晕过去的两个小和尚,“定然无比听话。”

    “听话的资质不够,资质够的又不听话或者表面听话,内里焉坏的。”天光大师一副头疼至极的模样,“想来想去,只能选你了。”

    “你的要求太多了,人想要的太多便是贪了,必然难以达到所想。”

    “所以,我这才选了你。”天光大师转身看向舍利塔前微微晃动的大门,笑了,“阿弥陀佛。”

    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少女身周的蜡烛烛火晃了晃,突然熄灭了,躺在地上的少女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诈尸吧!只是可惜会因此而害怕的两个小和尚早晕过去了,剩下的不管是裴宗之还是天光大师都不是会因此而惧怕的人。

    “真没意思。”少女坐起来拍了拍手,口中嘟囔着“谁把小和尚弄晕了”站了起来。

    此时,她脸色仍然有些青白,毕竟神魂离体一回,体内阳气不足,少女跺了跺脚,在夏夜似乎觉得有些寒冷,这是神魂回体自然会有的症状。

    “阿弥陀佛,吓唬他们有意思么?”天光大师笑问道。

    “有啊!”

    “……”

    那张圆圆的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后干咳了一声:“阿弥陀佛。”

    “大师提前回来了?”少女左右四顾了一番:“大师那威武的仪仗队呢?”

    “在路上。”

    “那大师可真调皮,去时,找了个小和尚做替身,偷偷想要抓我们离开;回来时又一个人偷偷摸了回来,既然如此,要那仪仗队做什么?大师独来独往,岂不是更自在?”

    “我为尘世人,自需遵循尘世规则。”

    “说的不错,大师既同为尘世人,便不能高高在上一般的左右尘世规则。”女孩子走到他二人身旁坐了下来,“原本是不想见大师的,但大师非要见我,那便聊一聊吧!”

    “你不喜我。”天光大师看着女孩子正色道。

    “你又不是银子,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你。”女孩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

    “有道理,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有关庙远先生的事情。”这一次没有再喊阿弥陀佛了,天光大师直言。

    “大师说罢!”女孩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歪着脑袋看着他。

    “在庙远先生死后,陈善来过实际寺。”天光大师叹道,“他以自己的死为诱饵,引来了陈善,造了一座牢笼,想要将陈善困死在屋中。”

    “我知道庙远先生与陈善有交情,”少女点了点头,“毕竟他们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通信那么多年,我若是发现不了,岂不是白长这双眼睛了?”

    “他知道他不死,陈善不会来实际寺,唯有将他引来实际寺,他的计划才可能完成。”天光大师叹道,“我知道此事,也知道他为此做了多少,更是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要将他诱来,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

    “为了我。”少女抬起了下巴,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似乎有些出神,“我看到了,他的遗物其实就是一封信,他把想要做的事情包括全盘的计划都写在了信上,他以为我死了。”

    “他以为此事省事了,大概原本以为只要烧给你就行了。可惜师尊看出你命星未落,或有转机,他便偷了师尊的钥匙,溜进了舍利塔,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东西锁在了塔里,我们都解不开,大概唯有你能够解开。”裴宗之说道,说罢看了眼一旁的天光大师,追加了一句,“此事,我听师尊说的。”

    没有理会裴宗之浅显的小心思,卫瑶卿看向天光大师,“我要知道的,他都告诉我了,大师除了庙远先生,还想与我说什么?”

第五百一十二章 计划

    “一切如计划进行,陈善也中了计,几乎就要命绝于此了。”天光大师眼中有些悲悯,“只是可惜,天不答应。”

    “大师何出此言?”

    “一场雪让一切都功亏一篑。”天光大师摇头感慨,“任他死后算尽计谋,终究是输了。”

    “也不算输吧!”少女出声了,“下雪的时候,那就是年关附近了,我在长安曾收到消息陈善遇刺受了重伤,而后陈述便想要离京了,可见陈善那一次伤受的绝对不轻,我说的对不对?”

    少女还是先时的动作,没有动一下,声音清冷而理智。即便是提到为她而死的庙远先生,依旧如此理智,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事情能搅乱她的理智,打乱她的计划和脚步。

    “陈述想要离京,必然是陈善军中缺武将,而陈善本人武艺便天下难得,那段时日,未曾听说过有旁的什么人受伤的消息,只有陈善,所以,定然是庙远先生伤到了陈善。”

    天光大师低头:就是这样的女孩子,你说一件事,她能猜出三件事、四件事、五件事,这样的厉害会让人敬佩却更会让人害怕。因为自己所想的一切几乎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当真问心无愧的人在这世间太少了,所以真正敢与她结交的人也太少了。所以,自古天赋出众者,必然是孤独的。

    “你是我所见的所有人中唯一的一个几乎集齐了这世间钟灵毓秀之人,”天光大师叹道,说罢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就连宗之也有亲情寡薄之缺。你却几乎完美,难免会遭天妒。”

    “管它妒不妒,我只知道有恩便报恩,有仇便报仇。”少女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恩怨当分明,国祚的事情想来想去太麻烦,这家国天下,自有你们去担忧,与我何干?”

    “过去,我曾插手过天下大势,但这天下大势却依旧朝着我所不能掌控的方向发展了。”天光大师感慨道,“如今我已年迈,”他说着叹了口气,“能与我手谈一局的老友皆已故去了,这天下,我也早已守不住了,终究是要交给你们来决定的。”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裴宗之,裴宗之一脸茫然之色,仿佛在很认真的听着。

    “我想做什么,却也做不了什么了。”天光大师低头苦笑,“此一次想见你,一则想告诉你庙远先生为你做了什么,毕竟他的付出,你不知道,对他来说不公平。”

    “这一点,你其实不用说。”女孩子低下了头,脸色仍然有些青白,眼圈却有些发红,“他一贯不会做了好事不留名的。这一次,他叫我欠了那么大的恩情,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他将他的计划都写在信里,告诉我了。”

    “二则是想问你,接下来,你准备如何走?是准备捧出一个女帝来么?”天光大师说道,“或许安乐公主很聪明,但她自小所受的并非帝王所学,她会不会做好一个女帝还不好说。毕竟这个世间,对女子总是有些偏见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同你祖父一样能将你教导的不输于男子。至少如今,她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聪明的公主,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更不能做一个女帝。”

    “她若眼下就成了一个合格的女帝,那要我做什么?”女孩子反问道。

    天光大师沉默了下来。

    ……

    ……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即便穿着袈裟,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冷。

    许久之后,天光大师开口了:“她……人呢?”

    “她眼下阳气不足,有些冷,回房休息了。”

    天光大师恍然,那句反问的“那要我做什么”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她问出了那句话,他却无法反驳,唯有沉默。

    “宗之。”天光大师唤了一声。

    裴宗之愣了一愣,神情有些迷茫的看向天光大师,作为师尊,天光大师曾无数次唤过他的名字,这一句也听过无数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起来,竟然有些不一样。

    他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只看到身边拄着锡杖的天光大师微微弓起了背,身影仿佛同寻常的老者无异。

    天光大师似乎也老了。

    “她的事情,我插过一次手,她能成长至如今,是她自己的本事。这一次,我没有理由再出手了,也没有心力再出手了。”

    天光大师感慨了一声,苦笑:“她如今年华正好,我却是耄耋老者,如何插手?”

    “所以,国祚推衍要重新开始推算了吧!”裴宗之指了指天,“今夜无星,无法观星象,算天命,明日再来吧!”

    当真是心思简单直白的令人发指。

    “宗之,要重新推衍国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不怕么?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天光大师叹了口气,“你不觉得麻烦?”

    “不麻烦。”他难得的非但觉得不麻烦,还似乎觉得很是有趣的样子,“如此,我可以重新推衍一册了,还可以重新定名,岂不是趣事一桩?左右我不喜欢念经,除了推衍国祚,也无什么事。一辈子做好这一件事,并不难啊!”

    “要一辈子做好一件事,也不容易。”天光大师看向裴宗之感慨道,“明日,你带她去庙远先生的衣冠冢那里看看吧!虽说人死如灯灭,庙远先生说不定早往生投胎了,但毕竟是来过这世间一遭唯一留下的东西。你看她方才似乎没有什么表示,但到底没忍住,眼圈都红了。可见,她偷偷哭了。所以,她嘴上说着无碍,心里还是在意的。”

    “师尊,你真无趣,连她有没有哭都要管。”

    “年纪大了,人就啰嗦,管的也多了,当然,多数时候是有心无力的,所以,一些小事便管上一管了。”天光大师笑了两声,忽地从胸口的袈裟中一封信,递给他,“给你的。左右在她那里,我都是个恶人了,这种施恩的事情也不需要了。便给你做个顺水人情吧!”

    “这是?”

    “这天下各处的阴阳术士总的来说可分为两派,一派在长安阴阳司之中,为皇室官府效力,还有一派便是除阴阳司之外的其余阴阳术士,这些散落在江湖中,目的,所长各有不同的阴阳术士眼下被人召集起来了,这是召集令。”

    裴宗之拿着召集令翻了翻,不由奇道:“那我们实际寺呢?属于哪一类?”

    “我们啊,两种都不是,在一旁看着便好。”

第五百一十三章 恩情

    庙远先生最后的住所在离实际寺不远的山头上,从山头往下望就是武陵村,脚下就是当年他为山下村民修的水车。

    山头上只剩几根破败焦黑的木头,与地上稀稀拉拉的砖瓦。卫瑶卿蹲下来,折了根树枝扒拉了一下这堆可以称得上断壁残垣的东西,出声道:“虽然烧的只剩一点点了,可这地方当真是他最后住的地方么?”

    “是。”原本站在身后的裴宗之走上前,好奇的看着烧剩下的牢笼痕迹,“他自己做了个笼子?”关于此事,他那时并不在实际寺,也是听天光大师所说而已,所听与所见到底不同。

    卫瑶卿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走到一旁隆起的土堆前,土堆上插了个牌子,就是简单的衣冠冢,看起来甚是荒凉,同路边的孤冢野坟无二。

    看着这个简易的衣冠冢出了会儿神,卫瑶卿跪了下来,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

    庙远先生在信中将他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包括陈善一早便得知她存在的事情。他自责,意难平,没有想到因为他的缘故,陈善出手了,张家逃不掉了。

    张家的事情了解的越深也越明白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或许其中有庙远先生的缘故,但不是全部。这件事情牵扯其中的人,陈善也好,别人也罢,要张家灭族也不仅仅是个人喜恶忌惮的问题。

    “你以前总骂我是坏胚子,但你同我一起的这十年,你也没少做过旁人眼里离经叛道,坏胚子才会做的事情。你是大坏胚子,我是小坏胚子。”少女上了香,用朱砂细细的在牌子上写下庙远先生的名字。

    恩师庙远先生。

    “你说你这个人啊,要不干脆坏到底算了,说话不算话的事情反正你也没少做过。至少一个会同孩子抢食的大人可不是众人心目中那等仁义的老好人。”少女口中唠叨着,边写边道,“你也知晓我们张家的事情早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担责的了,那么多人想要推卸责任,甚至自我麻痹,为什么你这个坏胚子要跑出来认错,最后还要用这样的方法杀陈善?”

    “我知晓你很厉害,但再厉害的死人终究是比不过活人的,更何况天不亡他,他寿命未尽。早说我们阴阳术士有用吧,你从来不听。做事前算一卦,知晓他命数正旺那就等等嘛,也许……等等的话……还能等到……”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开始哽咽了起来,“还能等到我换副样子来看你……”

    少女长叹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苦笑道:“算了……你做的事情也不是白做的,至少重伤了陈善。他辜负了你的信任,你要不要跟那黑白无常说一说,就说认得我,晚一点投胎。陈善辜负了你的信任,我让他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蹲在地上研究笼子的裴宗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庙远先生早投胎往生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一贯直言直语的他却没有说出来。

    “也不一定,陈善那么厉害,输赢还很难料。”女孩子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其实我知道,这里埋的只是一副骸骨,我与你说的话,你根本听不到,但我还是想说。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因自小天赋不错,被祖父宠坏了,甚少有人能入我的眼中,也甚少肯服一个人。我愿意乖乖听话,同你走,其实心底里对你也是服气的。”

    “以前,我从未叫你一声师父,你也不曾叫我一声徒弟,明明是师徒,你我却都不是在意一个称呼的人,”收了笔,写好了名字,女孩子纤细的手指落在牌位上微微发抖,“没有想到第一声师父,却是在你死了那么久以后。”

    “何以报师恩?这个恩情,我该如何报你?”

    “你在这个世间孑然一身,你死了,我该怎么做才能报这一腔师恩?”

    女孩子跪了下来,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在这以前,她从不知道无法报的恩原来比难以报的仇更让人承受不起。难以报的仇,再难,她可以努力,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都做了这件事,便不会后悔。可无法报的恩该如何?做一千,道一万,都无法回报师恩。

    眼看她转身了,裴宗之这才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给你。”

    “这是?”女孩子有些不解的望了过来。

    “师尊叫我给你的,让我拿了这顺水人情。”

    他倒是诚实,卫瑶卿一哂,接过信:“既然如此,那便如大师所愿,这个恩情记在你名下了。”

    “恩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庙远先生的恩情你报不了,不知如何回之;那我的呢?你若报不了,该怎么办?”

    “你只要人活着,就能报。”女孩子叹了口气,“最怕无处报恩。”而裴宗之这种人,只要不是他犯傻,能长命百岁的可能性极大。整日活的开心自在又满足,也没有什么烦恼,就算有烦恼他也立刻说出来了,无忧无虑、身体健康,自然长寿。

    “这是什么?”

    “你一路从南疆回长安的途中,一开始遇到的阴阳术士确实是刘姓皇族的人,但后来却并不是。”裴宗之解释道,“有人在纠集江湖上的阴阳术士,但到底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这是召集令。”

    “哪来的召集令?”

    “师尊给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师尊哪里来的。”

    “回来途中,遇到几个阴阳术士,师尊顺手牵羊弄来了一张。”

    裴宗之倒是没有瞒着,老老实实的说了。只是这话说起来,天光大师的形象似乎又跌了不少。

    卫瑶卿笑了笑,翻了翻召集令:“好了,这个恩情呢,我就记在你身上了,我知道这回事了。”

    “接下来,你要如何?”

    “回长安啊!”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伸手为自己理了理衣袖,“我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眼下是告假,自然是要回去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夜宴

    “那我也回去吧!”裴宗之道,“本就我与你一起出的京,眼下正好一起回去。”

    女孩子脚下一慢,回头,带了几分挪瑜看他,“我以为你会正好借这个机会摆脱了黄石先生。”

    “不会啊,”裴宗之想也不想就回道,“他闲得很,我也闲得很,一个人看热闹总没有两个人看热闹那么有趣的。”

    所以,这是两个闲人凑作一处了?

    “而且长安离你也近,顺带着想一想什么时候要你还这个恩。”

    古人云施恩不图报,没想到他非但施恩图报,还居然想就近看着她这个欠恩的人,就像债主一般。

    女孩子收住了脚,问他:“我后悔了,这个恩记回天光大师身上,还可以么?”

    “不可以。”

    ……

    ……

    “吃了两天素斋,脸都吃绿了。”卫瑶卿牵着马站在实际寺门口,回头看一旁正叮嘱着裴宗之的天光大师,“大师,他都二十出头的人了,不消你叮嘱了。这个年纪,长安城里一些权贵连孩子都有了。”

    “我就这一个弟子,自然万事要好好叮嘱。”天光大师朝她施了一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别闯出什么祸事来。”

    卫瑶卿惊讶:“原来你如此不放心他。”

    “我不是不放心他,我是不放心你。”天光大师看了眼周围,眼见旁人都退开了,这才又道,“他生性单纯,跟你搅和在一起,被你卖了还不知道。”

    “他是单纯,不是单蠢。”卫瑶卿哼了一声,嘀咕道,“我认识他那么久,还真没见他被人骗过。”

    对于真正的危险、恶意,裴宗之似乎有种天生避让察觉的本能。所以,这个弟子即便看起来出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天光大师也敢放他下山。

    笑骂了两句,天光大师这才放了裴宗之,转头,郑重其事的对她道:“我便送你二人到此了,今次一别,若有再见时,你必已非今日的身份了。这天下间大抵也能翻手为云覆手雨了。如此,便祝卿事事顺利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天气不错的缘故,天光大师站在那里,看起来也没有那一日夜里看到时的沧桑老态了,反而精神很好的样子,红光满面,朝他们摆了摆手:“走吧走吧!我也希望还与你有再见之日。”

    实际寺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了,卫瑶卿这才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是错觉么?我怎觉得今日天光大师状态不错。”

    “无事自然一身轻,有什么奇怪的。”裴宗之翻身上马,催促她,“快些走吧,晚了赶不上入城还得折回来借宿。”

    ……

    ……

    长安城的夜里总是热闹的,今晚的芙蓉园里也是灯火通明。

    当今陛下膝下的五皇子被封秦王的李诞生辰被准许在芙蓉园中举办夜宴,朝中不少文武百官,皆有出席,就算未曾出席,或托人带了贺礼来,或自有家族中的后辈前来赴宴。

    太子故去,陛下身体不复从前,再有子嗣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未来的储君应当就是在余下的三位皇子中诞生了。晋王李利的母妃贤妃娘娘最近圣眷极淡,这或许多少也跟贤妃娘娘的兄长五度关总兵方唯失势有关。原本作为陛下近臣,方唯又是个武将,深得陛下信任,来日,若是在与陈善的对战中立功,六皇子晋王李利得势的可能性不小。

    可偏偏这方唯看着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却还不如太子公主他们,竟生生被吓病了,不得已,陛下只得卸了他五度关总兵之职,调回京中,任了个清闲的文职。

    此事还被编成童谣在长安城中响了一阵子呢!

    “大总兵,常习武,沙场退敌勇威武。陛下亲,重任命。见了阴兵吓破胆,原来是个鼠胆兵!”这首并不规整,甚至连词意也不能考究的童谣在长安城中传了好一阵子,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旁人的推波助澜,可却也是实情。现在人人都知道征战沙场的五度关总兵方唯生了个鼠胆,因此又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作鼠胆总兵。

    晋王殿下对此无疑是不满的,有人曾看到晋王殿下青着一张脸从方唯府中气冲冲的走出来。

    当然,不管晋王殿下愤怒也好,不满也罢,这件事都不会因为晋王殿下一个人的不满和愤怒而有所改变。事实上再如何不甘,近些时日,晋王李利都开始深居简出低调行事,素日里养的几个幕僚也甚少进府了。

    晋王李利失宠,剩下的便是秦王李诞和吴王李洛了。相比母族弱小,母妃又仅仅是个嫔位的吴王李洛,秦王李诞似乎更为得宠,他的母亲昭妃也曾得宠一时,当然陛下并不是个沉溺于女色的君王,对于后宫诸妃,即便宠之,也不会太过。

    从芙蓉园正中的紫云楼往下,红毯环绕了大半的芙蓉园。席位也从紫云楼开始铺开,一路席位往下铺就,而坐在紫云楼前正中广场上的,官位比起那等直接坐在紫云楼中的官员权贵便稍稍低了不少。

    长安府尹何太平也在这一群官员中坐着,席间觥筹交错,来往官员络绎不绝,这等场合,应酬总是在所难免的。

    这时有人注意到何太平身旁坐了个年轻官员,看身上的官袍似乎是个七品的小官员。虽然今日芙蓉园设宴,路边两畔乃至紫云楼前都挂满了灯,但灯影摇晃,有明有暗那官员又低着头,坐在暗处,一时间,吵吵嚷嚷,寒暄声四起的席间倒是无人注意到他。

    有与同僚喝了两杯酒的官员微红着脸走向何太平,似乎准备与这位在民间名声甚好的长安府尹喝上一杯。越发走近何太平,他身边的那个官员似乎也看的越清楚。

    看身形,有些清瘦,略略一抬头,一张极为年轻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官员一下子被吓在了原地。

    这不是谢家那位在长安县衙练手的后辈么?叫什么来着?似乎是叫谢殊。他不去紫云楼上坐着,怎么坐在了这里?

    官员震惊过后,随即激动了起来,这是个好机会啊!位列当朝一品公的谢太尉谁不想攀附?就算攀不上谢太尉,在这位小谢大人这里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官员正想走近,便听得一声轻呼声,有两个宫婢匆匆从紫云楼上冲了下来,直向这边疾步而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重见

    那两个宫婢行事干脆,似乎也是主子身边的得利人,穿过人群向这边行来,而且是直向何太平的方向而来。

    匆匆行至何太平的身边,宫婢上前行了一礼,而后在何太平耳畔细细低语了几句,何太平伸手拍了拍一旁谢殊的肩膀,两人随即跟着宫婢离开,复又向紫云楼中走去。

    正目睹了这一场状况的官员看的目瞪口呆,随即暗暗猜测了起来。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让长安府尹何太平前往。官员一时的好奇彻底被吊了起来,奈何能在紫云楼中出现的皆是一等一的权贵,而他还不够格。

    即便何太平与谢殊二人再如何刻意低调行事,场中官员包括家眷后生可有不少,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人言传之,速度极快,不多时,紫云楼前广场上便已传开了。

    “你们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有官员红着脖子嚷道,显然喝多了,借着醉意竟然出头了,“谁去打听打听呢?”

    这时有角落里的声音响起:“现在还能进紫云楼么?”

    众人这才循声望去,却见角落里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看身上的衣袍似乎是国子监的教学博士,大抵家里也小有渊源,这才得以被邀请到这里。

    不过即便小有渊源,这后生的家世估摸着也就一般,不然何以坐在这般偏远的角落里?

    那后生也并非死读书的文士,见这么多人朝他望来,也没有半点惧怕之色,只“哈哈”一笑,伸手指向紫云楼的方向:“看,送食的婢女都被拦在外头了。”

    虽是夜晚,但大楚繁华盛世,长灯笼罩了整座芙蓉园。所以即便是夜里,紫云楼前的状况,众人仍然看的清清楚楚,一排一排送食的婢女站在外头候命,无法进入其中。

    “出什么事了?”那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后生嚷道,“可有人敢去打听打听?”

    这副沉不住气嚷嚷的举动让不少在座的官员连连摇头,有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后生?”

    在场官员不少,自然总会有认识的,便有人上前回道:“姓柳,名闵之,全名唤作柳闵之的,同裴家似乎有姻亲。”

    原来如此,众人了然,看了看他所坐的席位,却很少有人上前与他结交。宰相有三个穷亲戚再正常不过了,当真这门姻亲如此入得裴相眼的话,又怎会坐在这里呢?

    那个年轻的教学博士也不以为意,再次低头吃菜了。任他们在这里猜测纷纷,无人上前问上一问,那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既然叫上了何太平,必然是出了什么死了人或者重伤了什么人的大事。

    ……

    ……

    紫云楼中原先跳舞的舞女早已被人带下去了,大殿中的席位被撤到了一旁,空出了一大块地方,平素里甚为讲究的权贵却没有在意人挤人,皆走到了一边。今日这场生辰宴的主人秦王李诞脸色十分难看的站在那里。

    地上并没有什么狼藉之物,何太平环顾四周,不解:“不知殿下找下官前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而他身后的谢殊却在此时脸色变了变,出声提醒何太平:“何大人,看头顶上。”

    何太平抬头,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晃晃悠悠的绣鞋。这是一双十分精致考究的绣鞋,甚至鞋底的材料也精细到令人惊叹。所以这双绣鞋的主人定是个身份极高的人,而且是个女子。

    何太平退后了一步,一张清丽不施粉黛的美人脸出现在了眼前。当然美人脸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也依稀可从这张仍在大好年华的脸上辨认出,若不是被人吊在这里,她依旧是个美人。

    只是眼下,这个美人脖颈上悬着白布,白布一端勾在紫云楼正中的金色悬梁之上,那张美人脸眼下已然发紫,舌头长长的吐在外头,眼珠向外突出,死状十分可怖。

    巧的是,这个人,何太平认识,而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认识。这个女子在长安城曾名动一时,在天子面前曾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不得宠的公主都比不上她。

    吊在悬梁上的是青阳县主。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没记错的话,青阳县主似乎还在被禁足中,怎么跑到紫云楼中来了?而且还选在秦王李诞的生辰宴上,吊死在众人面前。

    看秦王李诞难看的脸色以及一众权贵脸上的神情,她倒是再次成功的以一己之力破坏了一个被封王的皇子的生辰宴。明日早朝,此事必然会被提起。秦王李诞难辞其咎。

    何太平有些诧异。对这位曾以美貌著称,却以骄奢淫逸扬名的县主,他一向不喜。作为长安府尹,若没有县主这个身份以及这其中牵扯的政治关系,这位县主早死了十次八次不止了。

    她是一枚政治棋子,似乎是个可怜人,但她的所作所为却委实可恨,所以在她的身上,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时。”

    那一家子视人命为草芥,眼下只留下青阳县主一个了。或许终究是念着留下一条宗室血脉,又或许在陛下眼里,一个已不能生育的女子成不了什么气候,便当养个闲人了,陛下没有对青阳县主如何。只是没了圣眷,这位曾经有名的县主自然也早被取代了。

    毕竟陛下膝下的公主都有几位,更遑论是县主?

    早没有了价值的青阳县主自然没有几人会与之结交,人走茶凉的道理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管用的。禁足了大半年光景的青阳县主渐渐被长安城的百姓抛到了脑后,直到眼下,她又以这般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了人前。

    “本王的生辰宴,青阳跑来上吊?真是晦气!”李诞袖子一甩,冷哼道,“好端端的生辰宴,全被她一人搞砸了。本王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报复父皇,接触不到父皇,就来作弄本王。”

    “何太平!你赶紧将她弄走!”李诞嫌恶的走到一旁,“快一些。”末了又嘀咕了起来,“真是的,搅了我等的雅兴。”

第五百一十六章 问题

    青阳县主死了,秦王殿下觉得她碍眼,搅了自己的雅兴。一时间,何太平心里有种莫名的不是滋味。青阳县主是个恶人,当年恃宠而骄,做下无数恶事,她死了,对长安城大半百姓来说都是一件拍手称快的事情。只是这话从眼前的秦王殿下口中说出来,却叫人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但何太平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脸上却未露半分,身后紫云楼的殿门已经关上了,早有人过来想要帮忙把青阳县主弄下来,却被何太平叫住了:“且慢!”

    “怎么了?”秦王李诞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已经有些不悦了。

    “留个侧门。”何太平说道,“本官府衙的官兵就在芙蓉园外,让府衙的官兵来搬。”

    “你这是何意?”秦王李诞似乎是彻底怒了,声音拔高了不少,怒瞪何太平,“何太平?你这是怀疑本王?你觉得本王的人会做手脚?你……”

    “并非如此。”何太平连忙朝盛怒的亲王李诞施了一礼,但显然,对于盛怒中的亲王李诞,这一礼并没有什么用。

    “殿下,”何太平开口道,“下官不是不相信殿下,而是一般人对这等案子都没什么经验。”

    “殿下有所不知,这人的尸体也是会说话的,下官座下就有个仵作,手段非比寻常……”

    何太平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但这些,显然没有多少人想听,秦王李诞额头之上看着青筋都爆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发怒了,何太平的声音却停了下来,看向侧门:“府衙的人来了,还请殿下准允这个。”

    秦王李诞还未说话,倒是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何大人言之有理,术业有专攻,皇兄手下的人再厉害,比仵作的手段,比这办案子的经验,还是何大人更厉害的。”

    出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李诞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吴王李洛。

    殿中皆是一等一的权贵,说句难听的,即便贵为皇子,在没有登上那个位子之前,看到其中有些权贵,秦王李诞还是要低头的。更遑论,一天没坐上那个位子,就一天只是个臣子。

    想明白之后,秦王李诞便点头让了开来,而后回头看了眼吴王李洛。天家情薄,普通人家里的手足亲兄弟,在天家却是不折不扣的仇人,更何况那个最名正言顺的太子死了,那个位子眼下谁都有可能坐上去。

    府衙的官兵从侧门进入殿中,帮忙小心翼翼的把青阳县主搬了下来。

    李诞青着一张脸,看向何太平:“那眼下,我们的何大人可要在此办案?我们这就撤出去?”

    这等不悦的语气傻子都听的出来,何太平被呛了一句,也不以为意,毕竟在长安也呆了十多年了,脸皮还是练就了一点的。

    “殿下,这就不必了。”何太平抬手示意手下的官兵把青阳县主抬了出去,“只是需要稍稍问一下。”

    “那何大人尽管问吧!”秦王李诞冷笑的看着何太平,语气阴阳怪气的,“大人官威深厚,谁敢不从?来我这生辰宴还特意带了官兵在芙蓉园外候着。”

    这确实是一件足以被拿出来说道的事情,长安龙蛇混杂,久居的世族权贵数不胜数,这做官要会做,这做人也要会做。秦王殿下生辰邀请,那是看得起他,何太平若不解释清楚今日为何会带官兵赴宴的话,由此可见,此事过后将会在长安城官员中何等的不受待见。

    何太平闻言倒是笑了:“殿下过滤了,殿下生辰邀请下官,是下官之福。”

    “那你带人赴宴是何意?”秦王李诞脸色依然难看至极,倒也不在意在场的权贵,干脆当着大家的面开始发难,“何太平,你是何居心?今日若不给本王一个说法,明日,本王定要进宫面见父皇。”

    “殿下。”何太平朝秦王李诞施了一礼,复才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殿下请下官赴宴,下官又怎会不知好歹?实则,赴宴前夕,接到了一封密函,说有人要在殿下生辰宴上捣乱,这才带了人在芙蓉园外待命。只是没成想……”他叹了口气,“出事的是青阳县主。”

    “青阳原本此时就该被禁足,又是何人放她出来,跑到本王的生辰宴上上吊的?”秦王脸色稍霁,至少何太平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为何带了人。

    “所以,下官想问一下诸位事情的经过。”

    秦王李诞这才开口道:“我等一开始谁也没发现。”

    这倒说得通。毕竟紫云楼中每层如许之高,楼中有歌舞升平,权贵官员忙着应酬寒暄,谁没什么事情往头顶上看。

    “酒过三巡过后,开始表演歌舞,今日生辰宴,父皇特意准许宫中舞乐坊的宫婢们为我等表演。”秦王李诞说道,“十二飞仙鼓上舞是宫中舞乐坊的绝技,自然是要表演的,若非在鼓上跳舞的宫婢跳起来被众人看到青阳吊在上面,我等还未曾察觉呢!”

    说到这里,紫云楼中随即响起了一阵骚动,似乎不少人都在回忆方才的情形。何太平了然,想想也是,十二飞仙鼓上舞是大楚最有名的一支舞蹈,非一等一的舞女才跳的出来,难度与其美京中常有传扬。也只有在国典与宫中才能欣赏到这样的舞蹈。

    原本,秦王李诞生辰宴请来她们便是要她们帮忙给自己长脸的,只是没想到跳起来时看到空中吊了个人。十二个顶级的舞者在鼓上齐齐飞跃而舞,何太平曾在宫中有幸得以一见,确实美的惊人。如此的美丽,正中却有个上吊的青阳县主。

    美丽与可怖,惊艳与惊吓齐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何太平觉得,光是想想,就能想到那时场面的惊人与混乱。

    “皇兄这话说的有趣,这青阳怎么跑出来的是个问题?她为何旁人的生辰宴不捣乱,偏偏跑来你这里,不也是问题么?”吴王李洛再次出声发难。

第五百一十七章 归来

    好好的一场生辰宴变成了闹剧,两位皇子在芙蓉园中互相发难的消息迅速传了开来。一路疾驰赶回长安的卫瑶卿与裴宗之入城的时候正是天刚亮的时候,城门方才打开。

    生活在城外的菜农果农花农,挑着瓜果蔬菜与种植的花从城外进城,开始一天的叫卖吆喝,在一群瓜农菜农中,两人风尘仆仆的行头看起来分外不起眼,进了城,正赶上吃早饭的时候,在街边的小食摊上叫了两碗云吞便开始吃了起来。

    才动筷子,便听到身边的百姓在议论着什么。

    “你们听说了没有?昨天晚上芙蓉园里,那个秦王殿下生辰宴上出事了。”

    “什么事啊?”

    “那啥……我隔壁家的嫂子他小叔子是在衙门里做事情的……”

    这一连串的亲戚冒了出来,听得卫瑶卿忍俊不禁,果然啊!长安城就是长安城,走在街上随便拦住一个百姓,总能牵扯出官府人员,所以,长安城的事情传的快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昨天晚上,有人跑芙蓉园里上吊了,据说就在正中的紫云楼里,也不知道吊了多久了,关键是下头的那些权贵啊还在欣赏歌舞,谁也没发现,若不是跳了个飞天的舞,大家这才看到头顶上吊了个人,一声不吭的,感情他们与死人呆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呢!”

    这话成功引得一阵惊呼连连。

    “我的天,你可别吓我!想想场面就害怕,这……这可是大家的头顶上啊,人吊了大半天了,突然看到,可不把那些权贵给吓坏了啊!”

    “不太清楚,总之是咱们府尹何大人接手的案子,官府的人都知道了。”

    这时有人再次开口问了出来:“可知死的是谁?”

    这话一问,最先开口的那个百姓立刻兴奋激动了起来:“也是个熟人,我一说啊,包管你们都知道。”

    “那是谁?”

    “还记得青阳县主么?”那百姓挤了挤眼,一脸神秘的问出了口。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一阵喧哗:“我的天,我以为你们在说谁呢?”

    “居然是青阳县主,她跑去秦王殿下的生辰宴上上吊了?”

    “真是恶有恶报,那一家三口,就剩下她了,如今可好了……”

    “秦王殿下应当很生气吧!”

    “那是自然,而且听说吴王殿下当场便发难了……”

    “哦,这又是何故?”

    “太子不是已经……你们懂得……”

    ……

    长安城的百姓说起时政来滔滔不绝,并没有多少惧怕,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大概是源于大楚开朝之时的太宗陛下的定下的律例,大楚百姓关心天下时事是为君者之福。所以长安百姓并不惧怕讨论时事。而确实有不少通过百姓的言论传到天子之耳的。

    一只云吞在勺子里呆了许久,未曾动一动,一只手敲了敲她的碗:“快些吃,愣着做什么?”

    是裴宗之,他那一碗吃了个底朝天,正嫌弃的闻着自己衣服上的味道,脏兮兮的,似乎很是不满。

    卫瑶卿放下手中的勺子,站了起来:“走吧,回去洗漱一番,今日我还要去上值。”

    “食君之禄,果然不是好做的。”裴宗之叹了口气,“我回去补觉了,就此别过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翻墙跃到院子里,正把在院子里仔细查看葡萄架上的葡萄的枣糕吓了一跳。

    “小姐回来啦!”枣糕兴奋的就要上前。

    卫瑶卿连忙作了个推拒的动作:“且慢,离我远一些。”顿了顿夸张扇了扇,“太脏了,我要洗漱。一会儿要去当值。”

    “可是小姐才回来,不要休息休息么?”枣糕不解,似乎对卫瑶卿的决定有些异议,“小姐,身子重要啊!”

    “我身子骨不好么?”卫瑶卿反问道,同时握了握拳,“真要论打架,这整个长安城有哪个闺秀是我的对手?”

    这……倒是。但是长安城有哪个闺秀会打架的?枣糕摇头。不过在卫家,小姐一向是特殊的那一个,就像前头几位小姐都在相看人家,唯有小姐这边没有什么消息一样。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特殊。

    洗漱完毕,小姐打了个哈欠,看的枣糕吸了吸鼻子:“小姐,你有多久没睡了,不如今日告假了吧!”

    “没事。”卫瑶卿摆了摆手,拿着自己的任职公文,“原本半个月前就要去阴阳司的,今日总要去见见同僚们,以后补上一样。”

    这还能以后补?枣糕瞥了眼卫瑶卿,却识趣的没有再开口了,小姐厉害又聪明,待下人又好,看着和和气气的,但实则她做的决定,很少有人能改变,她再如何劝也无用。

    叫了赶车的老蔡,送小姐到了皇城门口,眼看小姐朝他们摆了摆手,入了宫,枣糕这才坐了马车回去,不管怎么说,今日算是小姐在阴阳司第一天任职吧,希望小姐诸事顺利吧!

    在宫门口检查完之后便被放行入宫了,其实这条官道她很熟悉了,阴阳司与钦天监临隔而建,素日里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她走过这条官道很多次了,有素日里一个人上下值的,也有那一日,被程厉胜设陷阱埋伏,险些命丧于此的。在旁人眼里,她起的很快,却又危险而不稳,地基不曾打牢,就已经爬的很高了,整个人在高处摇摇欲坠。

    曾为天子近臣,但或许终究是个女子,所以多数人还在旁观,毕竟对于女子,世人有天生的偏见。

    走到钦天监门前,正见曾经相处的不错的几个监正在门前说话,见到她时,连忙上来打招呼。说着“卫天师将来不要忘了我们之类的云云”。

    卫瑶卿也跟着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几个监正就指了指一旁,正色道:“卫天师,小心一些。”

    这关怀就出自真心了,看来这些时日的同僚之谊多少有几分真情在。

    卫瑶卿转身向一旁的阴阳司走去,依稀还能听到身后几个监正的说话声。

    “卫天师人那么小,那阴阳司的天师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

    “就是啊,卫天师挡了别人的道,没准啊,有些人还要出手为难卫天师呢!”

    “提正事的时候就是女子掺和什么,真正欺负起人来,可没见过几个会因为女子而手软的。”

    ……

    卫瑶卿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这些担心或许是白担心,却也出自真心,总之,她记下了。

    提步一脚踏入了阴阳司。

第五百一十八章 当值

    阴阳司,她并不是第一次进。曾几何时,祖父还在,她虽然在长安的时候不多,但进阴阳司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很小的年纪,就能看着阴阳司里那些熟悉的族人进进出出,为长安城内外,为整个大楚阴阳道保驾护航。

    而后还魂归来,偷偷溜进来找裴宗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其实,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大大小小的房间依次排开,不论大小天师,都有单独做事的地方,而她所在的房间门口已经挂上她的号牌了。

    有阴阳司的小天师从门外走了进来,卫瑶卿微微侧身,并未完全转过头去,只是开口问道:“柳小天师,问一下,大天师在么?我的任职公文需要交到他手中。”

    被叫住的阴阳司小天师柳离愣了一愣,她明明看着这个女孩子还未转身,怎么就开口唤出了她的名字,不是观察力惊人,知一而推三的那种就是真正武艺惊人。

    但不论哪一种,都不是她能够得罪的。柳离连忙出声回道:“大天师今日要晚些过来,特地交待了,新来的卫天师先做事,他回来之后,自会来寻你。”

    “如此,多谢了。”女孩子转身朝她点了点头,进了挂着她名号的房间。

    论年纪,她确实最小,但论官位,她还要高于自己,所以这举动不但不无礼,而且很是客气了。

    柳离站在原地没有动,对于这个成长的惊人的女孩子,她很有印象,就在去年九月,钦天监入试考试上,她就出了一波风头,而后的风头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慢慢的这个名字就时常在他们嘴边提起。更可怕的是几个月前,她孤身潜入南疆,这样的年纪,柳离不得不承认,别说昔年与她同岁时,就是如今,也是她所远不能企及的。

    天赋惊人便是如此吧!

    细细算来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从一个钦天监的新人到阴阳司的天师,这条路她走的何等之快,自阴阳司创建四百年以来还从未有过。

    她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功夫,那头的女孩子已经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所以,如此努力么?难道当真是天赋过人又勤奋如此,才这般厉害?柳离如是想到。

    不过,实则是她想多了。女孩子进了房间,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甚至桌上还放了一只白玉瓶,里头插了几只不知名的花。

    摸了摸桌上,确认一点灰尘都没有之后,她把花推到一旁,搬来几本书,人便趴在书上开始打瞌睡了。一路赶路而来,确实不曾休息好,有些累了,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时卫瑶卿才伸了个懒腰,睁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坐了起来。而后就看到面前坐了一个人,手边放着一只食盒,很认真的看着她,双眼亮亮的,似乎有些激动,却又带了几分疑惑的神情。

    李修缘。

    “大天师。”卫瑶卿打了个哈欠,摸到一旁的任职公文递过去,“大天师,麻烦在上面烙印。”

    李修缘看了她片刻,又一次开口了:“卫天师,你先吃些东西。”

    “多谢大天师。”女孩子接过食盒,取出饭菜扒拉了起来。

    刻上印章,收下任职公文,待女孩子吃完了,李修缘这才再次开口道:“你……你与我说说,你是如何发现你有阴阳眼又是如何学得一身本事的吧!”

    “阴阳眼我自小就有,至于本事,确实有人教导,只不过还请大天师谅解,尊师名讳不便透露。”女孩子漫不经心的说道,眼皮都未眨一下。

    说谎的功夫,她自小就会。

    “天光大师也是这么说的。”李修缘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失望的看着她,“你真的不是张明珠么?”

    什么意思?意思是他特意去问了天光大师?要死了!这天光大师出家人谎话说的一套一套的,真不是个好和尚。卫瑶卿暗自忖道。

    “我现在姓卫名瑶卿。”卫瑶卿回道,当然她说的是现在,不是以前,言语挖坑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也是驾轻就熟的。毕竟一个精通下九流手段的“坏胚子”做起坏事来都是无师自通的。

    李修缘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看着她:“罢了罢了。不过,你如此厉害,入了阴阳司却也得听命行事,不可擅自行动。”

    “大天师,我在钦天监任职的数月从不曾擅自行动过,这一点可以查。”卫瑶卿看了眼李修缘回道,意思是他多虑了。

    一张清俊的脸,不曾续须,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一个恶人,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披人之皮囊,行禽兽之事。

    “晚些时候,杨公要来,你知晓同为我阴阳司天师的杨公杨筠松老人家么?他擅长风水堪舆,一直忙着指挥修建皇陵的事情,他老人家打听过你几次,得知你今日要来当值,说想来看看你。”李修缘说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离开,但侧了侧身,却又停下,复回头看着她,“杨筠松老人家对你似乎很是看重,这是一个机会,你若……将来未必没有可能接下我的位子。”

    说罢这些话,李修缘便离开。

    看他所行之事,如果先前不认识李修缘,或者不知道有这一出,不管是外表还是做事似乎看起来都像一个好人善人,在很认真的提点她。甚至还说出“未必没有可能接下我的位子”这种分外看重的话,但若是他知道她并没有打算在他离开阴阳司之后接下他的位子,而是打算就在这几年之内,能者居之,抢下这个位子会如何?

    卫瑶卿笑了笑,重新坐了回去。百无聊赖的翻了翻桌上的《阴阳十三科总纲》,李修缘离开未多久,便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卫瑶卿扬声喊了一句,外头的人便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老者,腿脚还未痊愈,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是杨筠松。他的脚伤还未好,毕竟年纪大了,伤筋动骨,不比年轻人那般好得快。

    人有生老病死,会有少年气盛自然也会有耄耋老者之年,这是自然规律,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网开一面。但偏偏有无数人,尤其以自诩天赋阴阳的阴阳术士为首,对于长生不老有着近乎痴迷的追求。惧怕死亡和年迈的到来,即便行其邪术,也要保留年轻气盛的模样。

    杨公伸手关上了房门,卫瑶卿连忙从桌后绕了出来,上前施了一礼:“杨公。”

    杨公看了她片刻,开口了:“不必多礼,你我论公属于同级。”

    “我此番放着手头的事情不管前来只问你一件事,张解在哪里?”

第五百一十九章 感慨

    原来是为解哥儿而来的?卫瑶卿了然,抬手:“杨公,您先坐。”

    “不必,我问完话就得赶回皇陵。”杨公看着她,眉目沉沉,“那件事我听说过。”

    少女不解:“杨公说的哪件事?”

    “说你并非卫瑶卿,这具身体里换了芯子的事。”杨筠松脸色凝重的看着她,“张解那孩子呢?”

    “杨公不是寻常人,亦是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少女说道,“试问杨公,您觉得我像个动用了阴阳邪术的生魂么?”

    杨筠松摇头,脸色稍缓:“自然不是,老夫方才只是开个玩笑。”顿了顿,不等少女开口又继续道,“方才是玩笑,但张解的事是认真的,你将张解藏去哪里了?”

    卫瑶卿脸色未变,只是笑问:“张解是谁?”

    杨筠松一怔,随即沉下脸来:“不用装了,我去过裴园了,裴宗之已与我说了。”

    卫瑶卿脸上仍笑意满满,心底里却已将裴宗之骂了个遍了,当时说的好听,结果转头就把人给出卖了。

    “不管你与张家什么关系,张解那孩子是老夫想办法救出来的,你得告诉老夫那孩子去哪儿了?”杨筠松说着有些迟疑的看了她一眼,“虽说那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卫天师对张家的事情确实关注太过了。”

    “张解很安全。”卫瑶卿摇了摇头,看向杨筠松,“当年杨公会把张解送走不就是因为知道张解呆在长安不安全么?眼下杨公大可放心,小女这张嘴牢得很,绝对不会透露半分。”

    “你透露不透露与老夫何干?”杨筠松似乎有些愤怒,抬头看她,手指着她鼻子道,“你纵天赋过人,却也年纪太小,你以为你一个人护得住他?自以为瞒了所有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这一点杨公放心,张解很安全,绝对不会出事。”女孩子伸手,“我敢同杨公保证,更何况,如今的长安城比当时惊险更甚,张解留在这里并不妥当。”

    “杨公,我敢保证,长安事情一了,必让杨公见到张解。”少女虽然脸上笑意不变,语气却是笃定满满,不容置疑。

    杨筠松似乎有些发愣,想开口反驳几句,却发现似乎无从反驳,他要知道张解的消息,她给了,张解眼下不在长安。又有不将张解置于长安的理由,眼下的长安城确实动荡,陛下身体大不如前,外有陈善虎视眈眈,北有边疆匈奴狼子野心,内有几位皇子为储君之位竭力相争。昨日一个生辰宴都能办的如此热闹,可见这长安城有不少人早就坐不住了。

    平心而论,张解确实不适合留在长安城。但他这般头脑一热的杀上门来,这少女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了,委实有些……有些老脸不知往哪搁了,有心想挑出些刺来,偏偏一时半会儿就找不出来。

    “张解不留在长安确实有你的道理。”杨筠松干咳了两声,瞟了她一眼,“这阴阳司也不是容易站得住脚的地方,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皇陵寻我帮忙。”

    “是,如此,便多谢杨公了。”少女施了一礼,举止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管男女,鲜少有这般稳重的。

    所以啊,后辈太过优秀,也不是好事,就如后浪推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一个道理。

    杨公白走了一趟,转身回了皇陵,修皇陵的事情虽然繁杂琐碎,时不时需要他来相看,但实则,这些繁杂琐碎的小事也给了他一个庇护之所,至少,修皇陵就暂且无人会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来了。

    大楚根基不稳,内忧外患,几位殿下却还在想着那个位子。可悲,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人有七情六欲,那个位子,谁不想坐?

    坐着马车回到皇陵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眼前劳作的匠人推着砂石车在面前走来走去。皇陵除有他坐镇指点风水走向之外,自然少不了匠作监的人,这些可是吃皇粮的下九流匠人,手艺自然不凡。虽说说出去不够好听,但比起寻常的匠人,匠作监已算是官身了。

    忙活了那么久,皇陵也初初见到了规模。在地势风水极佳,八水抱长安的长安附近找到一块风水极佳宝地并不难,但宝地有很多种,帝王要的自然是千秋万代,所以这皇陵的风水就至关重要了。

    阴阳术士中风水堪舆一科也是尤为重要,祖先躺的好,自然便能保佑后世基业千秋不灭,可若是祖先躺的不好,没准要弄出点幺蛾子来的。

    杨公一瘸一拐的走到一旁,面对迎面而来的各种招呼声,漫不经心的点着头,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抬头环顾四周:“这一块地方,就是他找下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玄奇阴阳,天下芸芸众生,总有那么一些人,于此道上有所天赋,有些人为天家做事,谋得一身富贵名望,有些人却是为了自身,有些是不择手段,贪图财色,更有甚者,痴迷邪术,无法自拔。

    而阴阳十三科中,确实有不少邪术。天地道一亏一盈,一得一失,需要缺之补之方为五行平衡。要让原本正常生老病死的人永葆青春,不老不死,要付出的代价自然非比寻常。

    所以精通阴阳术的前朝刘姓皇族想要长生不老,以致民不聊生,最终失了天下。

    杨筠松长叹了一声,真是年纪越大,越会感慨过往人生了,年少气盛时,哪看得到这些。

    几个匠作监的人从面前经过,杨筠松微微蹙眉,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个,半晌之后,开口了:“你过来一下。”

    那是个身着匠作监副手官袍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文雅,生的倒也老实模样,眼睛也不乱看。

    看着走过来的中年男人,杨筠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了:“老夫记得你,你好像是那个匠作监董旺生手下的副手,叫什么来着?”

    “小人卫同远,见过杨公。”中年男人神色激动的说道。

第五百二十章 运气

    看来他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没老糊涂,没有记错,就是这个人。杨公干咳了两声,对着这个看起来老实文弱的中年男人伸出了手,将弯腰行礼的他扶了起来:“起来吧!老头子就是占了个年纪大点的便宜,大家都是一起为天家做事的。”

    那老实文弱的中年男人连连道是。

    真是看起来平平无奇又老实,偏偏生了个那样的女儿。

    “董旺生设计的……我若没记错的话,是皇陵的暗门吧!”杨公摸了摸下巴,“毕竟匠作监属他资格最老,水准最好,能挑下这样的重担?你是他的副手,可也跟着一起设计了?”

    卫同远又连声道是。

    “拿来我看看。”杨筠松摊开了手。

    卫同远道是不疑有他,连忙把手里的图纸递了过来。

    这老实的……杨筠松都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了。

    拉开了图纸,将图纸抚平,杨筠松看了起来。他是风水堪舆的高手,所以也惯常与这些匠人们打交道,或许设计不出什么来,但是图纸还是会看的。

    平心而论,这张图纸设计的不错,难怪董旺生会提个此前没有什么经历的卫同远做副手,可以看出这个老实汉子于此道上确实有些天赋。

    但是,就是人太老实了。杨筠松把图纸还给了他,反问他:“你少设计了一个通风口。”

    卫同远一怔,似乎有些不解:这皇陵埋得都是些先人的躯体,要通风口作甚。

    “回去问你那小女儿就知道了。”杨筠松摆了摆手,心血来潮,随口一提,那小姑娘估摸着忙得很,也没注意到自家父亲如此老实的。

    干匠作监这一行的,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清楚,会含糊,估摸着董旺生同这老实汉子说了,这老实汉子没听明白。

    说穿了,就是傻。

    “先时我的设计图纸董大师也说少个通风口,这是何意?”那老实汉子浓眉大眼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杨公,是风水堪舆的规矩么?”

    杨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许久之后,终究是无奈的摆了摆手,“风水堪舆没这规矩,回去问你女儿去。”这就是脑袋瓜太老实的问题了。

    匠作监的人,虽说眼下是在为天家办事,凡建造的所有密室都需要为自己留个通风口备用,否则很有可能会被雇主活埋,毕竟死人才是永远不会泄密的人。这才这等匠人中都是心照不宣的规矩。偏这老实汉子傻乎乎的,真真是运气好,还未遇到那样的雇主,若是一个不走运,可不是要死在自己建造的牢笼里了?

    那么傻能活到现在也是祖宗保佑了。

    那老实汉子还在抓耳挠腮的,似乎很不理解。

    杨公也懒得再说,转身离开了。

    ……

    ……

    下值归来,卫君宁那小子还特地跟着枣糕老蔡一起来接她,到家的时候,正遇到了一队提着礼箱的小厮,而后进门就看到了从里头走出来的崔琮。

    “崔八公子。”卫瑶卿打了个招呼,看向崔琮,他站在原地,朝她笑着点头喊道,“六小姐。”

    “这是……”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礼箱的颜色外加外头红色绸缎,一看就不是素日里寻常送礼改用的礼箱,所以,这才好奇。

    “以后,或许我等要做一家人了。”崔琮抿了抿唇,笑道。

    身后的卫君宁已经嚷了出来了:“什么意思?你要娶我六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

    卫瑶卿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见过来求亲而主人却不知的么?八公子求娶的不是我,是二姐。”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六小姐的眼睛。”崔琮抬手施了一礼,“琮求娶的正是二小姐。”

    卫瑶卿看着他,崔琮会意,一抬手:“六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在卫君宁不满的瞪眼中,卫瑶卿走了过去,崔琮这才开口道:“六小姐,想问什么便问吧!这一次求娶,是琮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卫瑶卿点头,“崔家可不会逼你来娶我二姐。”

    闻言崔琮也笑了,但看对面的少女却没有笑,不由叹了口气,收了笑容,向她一礼:“六小姐,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女孩子点了点。

    如崔王谢那等大族,或许会有因为女子个人原因求娶的,但终究是少数,多数时候,族里考量绕不过门第二字,而可以说近乎毫无根基的卫家,甚至还有那样一份契书在的卫家,以崔家的考量是不可能让崔琮求娶的,所以,这应当是崔琮自己的意思。

    “崔家就这般同意了?”少女目光转向他那正常弯曲的一足,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一开始不同意,但后来我坚持,家里也就同意了。”崔琮拍了拍自己的腿,“一个瘸子娶一个健康貌美的小姐,虽说小姐出身门第低了些,但他毕竟是个瘸子,不是正常的崔家少爷,也不是不能退让,只是族里给的聘礼少了些,多亏老夫人她们理解。”

    兜兜转转,卫瑶宛当年那个看起来不可能的想法竟然实现了,而且,实现的还不错。若非有腿疾,眼前的年轻公子生的清俊优雅,睿智过人。至少比她原先的想法要好得多。

    “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求娶二姐是真心喜欢我二姐,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少女一张脸严肃的看着他,容貌清丽而精致,却意外的与严肃的模样并不矛盾,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气势,就这般望了过来。

    “我觉得二小姐很好,也是真心求娶她的。”崔琮说着却又笑了,“但却是也有一些是你的缘故,六小姐是个厉害有趣的人,琮觉得六小姐并非池中之物,这门亲事值得。”

    “做好了自然并非池中之物,若是做的不好,恐怕到时候你也会牵连其中。”

    崔琮目光闪了闪,显然听懂了,怔了一怔,随即笑了:“赌总是有输有赢的,而且我相信六小姐会赢。”说罢他转向不远处蹲在角落里数蚂蚁的卫君宁,“二公子快等急了,其实你我不必借一步说话的。”

    “你是想说这些话他听不懂吧!”卫瑶卿摇了摇头,“二弟他确实看起来文不成武不就,又贪玩,仿佛一无是处。但我相信再如何一无是处也有妙手能让他们起到该有的作用,纨绔若是运气好也能立下大功的。”

    “运气?”崔琮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笑了,“就如七安先生能让一群旁人眼里的乌合之众将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一样么?”

    “既然是七安先生,自然就能让他有这样的运气。”

第五百二十一章 臣子

    送走崔琮之后,卫瑶卿走过去,敲了敲卫君宁的脑袋:“起来吧!”

    “崔八哥走了啊!”卫君宁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站了起来,仿佛还有些不适应,“崔八哥要娶二姐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啊!”

    “是。”

    “有点怪怪的。”卫君宁挠了挠后脑勺,表示还没转过弯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六姐,你与八哥方才在笑什么?”

    “没什么。”卫瑶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进了荣泰苑,果不其然,李氏也在,卫瑶玉似乎刚来不久,难得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羞色,大抵是没有想到当年最恨嫁的她第一个定下了亲事。

    得偿所愿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院子里堆了不少礼箱,裹着红绸缎,大抵是还从未见过这等架势,卫君宁好奇的围着箱子乱转,被李氏拉到一边,但小牛犊子一般健壮的卫君宁可不是李氏能拉的住的,还是卫瑶卿瞪了他一眼,才乖觉老实了不少。

    周老夫人与李氏身为长辈自然有很多事情要交待卫瑶玉,卫瑶卿见过周老夫人之后便退了出来。

    看着满院子的礼箱,卫瑶卿有些惊奇又好奇的看着,她当年为嫡长,又常年不在家中,所以,真正说起来,似乎还没有见过族中兄弟姐妹成婚的样子,也第一次知晓成亲的礼节繁杂至此。

    不管怎么说,卫瑶玉看起来是真的开心,那就够了。

    才回到自己的院子没一会儿,便看到枣糕带着卫同远过来了。素日里这些时日匠作监似乎很忙,卫同远就算会来也是倒下便休息了,今日会过来着实有些出乎卫瑶卿的意料之外。

    “父亲。”卫瑶卿喊了一声,看着卫同远过来连坐都不坐,“为父问几句话就走。”

    “问几句话么?”卫瑶卿挑眉,而后点头,“父亲问吧!”

    “今日杨公突然叫住了为父……”

    原来如此,今日杨公走了一遭,看来终究是将她放在心上了,所以特意叫了卫同远。

    “那杨公与父亲说了什么?”女孩子走到他身边,朝枣糕使了个眼色,枣糕会意退到了门外守着。

    “也未说什么,夸了为父几句。”卫同远憨憨的一笑,随即又问,“问我要了图纸,然后同我说我的设计有问题,少了个通风口。这皇陵底下埋得都是老祖宗,要什么通风口……”

    “原来是这件事。”卫瑶卿明白了,“通风口这件事董大师有与你提过么?”

    “第一次帮郡王府修宝库的时候提过一次,”卫同远想了想道,“但那是宝库,人会时不时进去,这是皇陵,不一样啊!”

    卫瑶卿听完便笑了:董大师确实提过,但大概是没有想到卫同远会这么老实吧!

    对于有些人稍稍一提就够了,但对于卫同远这样的老实人,还是说明白点的好。

    “父亲,但凡修建密室,不管是机关宝库还是皇陵,修建完之后,是不是都是你们都先要进去试一试的?”卫瑶卿问道。

    卫同远点头:“这是自然,没有谁会比我等更了解它,有什么不足自然也需要及时找出来。”

    “若是他将你们关在里头,不放你们出来了该如何?”卫瑶卿又道。

    看到卫同远愣住了,她这才继续说了下去:“那等机关宝库的操作除了雇主便只有你们最熟悉,万一雇主想要用你们所建造的密室来做不可对人言之事,你们该当如何?有什么机会比趁着你们在里头试验机关更好的呢?”

    卫同远脸色变了,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其实也非必要通风口,屋内的砖石可以让其中一两块保持松动,而哪一块只有你们自己知晓,这都是前人的方法。”卫瑶卿走到他身边叹道,“父亲光明磊落自然好,但总要未雨绸缪。我等可以不害人,却不能不防人。”

    下九流的手工匠人之所以会流传出这一条不成文的行规,便是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

    说起来今天还当真是要感谢杨公提醒了,她忙于自己的事情,为卫同远创造了一个机会,却忘了他本性憨厚,不会想那么多,好在之前一直未出什么事。

    人太过老实也许会被看作不机灵,但留在身边的人太过机灵却也有太过机灵以致反将一军的可能。所以,自古人心最是难测。也是阴阳卜算中最难的。

    这些天阴阳司意外的清闲,休息了两日,卫瑶卿便前往拜见公主了。老实说这个教习女官一职几乎形同虚设,没有规定要教导公主什么,似乎当真只是领了一份俸禄,什么都不需要做。

    当然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就真的是羡煞旁人了。

    但或许这个教习女官做起来并不好做。

    公主的闺房自然不比寻常小姐的闺房,金枝玉叶,又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每一物都可以说是外头难得一见的宝贝,就随意的放在了屋中的多宝架上,而公主正坐在桌前,很认真的看书,她在屋里随意的走着。

    “那个是胡人的号角。”见卫瑶卿停在多宝架前看着,安乐公主抬头望了过去,扫了一眼多宝架上的物件,便挑了离她最近的说道,“做的很是精致可爱,我见很有意思便问父皇要来了。”

    除却号角,还有不少胡人的事物,卫瑶卿看了会儿,开口道:“公主似乎收集了不少胡人的事物。”

    安乐公主放下手中的书,那是一本汉代司马迁所著的《史记》,她站了起来:“胡人的事物,也很有意思。”

    “这长安城能如许繁华,同我泱泱大楚包容开放是分不开的。”安乐公主说道,“此方为大朝风范。”说罢这些话,安乐公主便看着卫瑶卿,似乎想看看她的意见。

    卫瑶卿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手:“公主,这些我不会,所以我不能教你。”不管她会与不会,这些都不应该从她口中所出,自从答应做这个教习女官开始,她就只是个臣子。不,或许要这样说,从回长安开始,她就是一个臣子,为人臣者,有些事情干涉太过,越界了会出事,这一点,她看的很清楚。

    “无妨,我自己学。”安乐公主说着重新坐了回去,口中又道,“我怎觉得你这个教习女官如此轻松?”

    “公主心疼我领的俸禄了?”

    “不心疼,反正多养你一个闲人罢了。”安乐公主翻着手里的《史记》抬了抬头,说道。

第五百二十二章 着相

    屋内安静了下来,一个在看书,一个看着多宝架上摆放的小物件发呆。

    半晌之后,安乐公主再次出声了:“今日早上,我去拜见皇祖母时,皇祖母发火了,当然,不是对着我。”

    一旁的女孩子没有说话,又或者是来不及说话,因为安乐公主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

    “皇祖母把清河姑母同长乐表姐招进宫来,寻了个由头,罚跪了,当时不少妃子在看,清河姑母不敢出声。”

    虽然对外宣称当今陛下与清河长公主、死去的临阳长公主都是由延礼太后所生,实则,当今陛下是由延礼太后的亲妹妹也就是南疆归来延禧太后所出。宗室后宫秘闻本就不少,更何况摊上个不靠谱的先帝,折腾出了不少麻烦事。大概在那位不靠谱的先帝眼里,延礼太后、延禧太后是亲姐妹,这换个名头只是个小事吧!殊不知一入后宫深似海,亲姐妹又如何?

    而比起死去的临阳长公主、青阳县主一家子,清河长公主与长乐县主倒是不得延礼太后喜爱,却也阴差阳错使得清河长公主一家倒是没犯下什么错处。

    没有错处,自然不能发作清河长公主等人,所以,也只有罚跪这种辱人的手段了。

    “按理来说延礼皇祖母早就应该到长安城了,但听说路上生了病耽搁了。”一边翻着书,安乐公主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延礼皇祖母这一路走的够久了,拖到现在已是奇迹了,明日便会到长安,入宫,想来延禧皇祖母等了许久了。”

    “西南侯陈善他远方的表姑重病,希望在临死前见一面陈述,父皇已经允了。”安乐公主说道,“延礼皇祖母前脚踏进皇城,陈述后脚便能离开了。”

    “说来也好笑,陈善那么的远的远房表姑想见陈述,父皇居然会应允?”安乐公主手中的书,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干脆支着腮帮子,目光追着走来走去的卫瑶卿,与她说话,“你觉得有意思么?”

    “远房表姑只是个借口,实则是陛下与陈善达成了协议,拿延礼太后为质,换回陈述。”

    安乐公主若有所思:“这个……不合算啊!延礼太后与武艺非凡,军中万人敌的陈述相比,太不合算了。”

    “于理上自是不合算的,但是于情上却未必。”女孩子踱步走到了窗口,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小太监小宫女出神,“延禧太后在陛下身边,对于延禧太后,陛下珍视非常。”

    多年未见,在南疆受了这么多年苦的生母,而且想来延禧太后的身体早有太医诊断过,明宗帝知道生母活不长久了,前脚才有太子故去之痛,这种痛,这种悔眼下在明宗帝心里正是最理解的时候。更何况太子那么好,仁孝至斯,明宗帝更是心痛难忍。知此痛,才更珍惜,生母多年只有这一个愿望,自然会尽力满足。

    陈善的要求提的如此恰到好处,想来也明白了她带回来这三个人的用意。

    “血肉之躯,自然有情义二字,万事都用理来想,显然是行不通的,因为有很多事,很多人,情要更重于理。”

    “我明白了。”安乐公主点头,随后又问,“昨日的事情你听说了么?我也在场。”

    “真如传闻那样,紫云楼上吊着一个人,不抬头谁看得到。那十二飞仙鼓上舞跳到那十二个舞婢跳起来时,就看到青阳吊在那里了。”安乐公主说道,“你也知晓上吊的人死状有多恐怖,舌头吐的很长,脸色青紫,连我都吓了一跳。”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可不信青阳会自己跑去上吊,更何况紫云楼那么高,她一个人怎么吊上去的?”安乐公主感慨道,“想当年,青阳风光时,父皇有一只琉璃杯,我甚喜欢,父皇也答应生辰时给我当生辰礼,结果青阳进了一趟宫,那琉璃杯就成她的了。”

    “连我当年都要避她的风头,更遑论我那些不得宠的姐妹。三千宠爱于一身,这句话还真没说错。”安乐公主叹道,“可是现在呢?被当做我几个兄弟争权夺位的棋子挂在紫云楼上,太可怕了。”

    “她骄奢淫逸,但容貌当真是一等一的美,有宗室第一美人之称,大抵也没想过自己会死的那般难看,而且有那么多人看到吧!”

    “你看,不管曾经多风光,若无庇护,什么都不是。我若是不争,便是再听话,有朝一日,需要我这颗棋子时,我也会被人毫不犹豫的挂在紫云楼上。”安乐公主敛了脸上的笑容,凝眉肃目,“我很清楚我几个兄弟是什么样子的人,所以我要争。”

    “你最大的敌人不是几位皇子,是……”站在窗口的女孩子抬手指向西南的方向。

    “我知道,但是眼下我有的太少了,我的几个兄弟是我必须跨过的坎。”安乐公主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同她一道看向窗外,“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同兄长前后脚出生,我们长的这么像,几乎形影不离,但是兄长却要每日做无数的功课,而我却可以随意的玩耍,读女则女戒,大家看来,做个公主都是那般轻松的吧!但我反而很羡慕兄长,我也想被夫子先生训诫,却因为我是女子,要学会皇家礼仪,学会公主风范。”

    “泱泱大楚已然是开明包容了,但是我觉得还不够。”安乐公主说道,“我知道要的太多,很可能会摔的更惨,但我不想要别的选择。”

    “我知晓外祖父给我他的人只是他无人可给,毕竟兄长已经去了,但我也只有趁着现在还能同外祖父胡搅蛮缠的时候,尽可能的借力,我自己的人太少了。”

    “你知道么?长乐那个长乐社可以传递消息,那种叠猜字的办法,你同我说过。”安乐公主说道,“所以我要同长乐结交。”

    “先前在延禧皇祖母的慈安宫我替长乐与清河姑母说情了,被延禧皇祖母训斥了一顿,指桑骂槐说我心向着别人,是蠢货。”安乐公主低笑了两声,“我知道皇祖母的意思,但是真正要论自己人,四百年前都是太宗陛下的祖孙,如何分出你我来,延禧皇祖母着相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挑衅

    酉时,当值的官员该换班的换班,该下值的下值。皇城门口停了不少在外等候接官员回家的马车。女孩子走在其中似乎并不显眼,但枣糕一眼就认了出来,疾步上前将卫瑶卿摘下的官帽抱在手里。

    “我随意走走,你们先回去吧!”她摆了摆手,向前走去。

    枣糕转身上了马车,小姐做事有自己的打算和主意,她听命便是。

    整座长安城华灯初上,初夏的夜晚,长安城热闹不凡。她穿过黄天道,百胜楼里还是宾客满座,会仙阁门口浓妆艳抹的王会仙依旧在门口揽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香粉味,不过今日,她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横穿黄天道,继续向前走去。少女走的很快,看起来似乎一步一行并没有如何特殊,但走起来偏偏好似怎么都追不上。

    不远处就是长安城最大的马球场回园了,而回园一旁就是曾经在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天师道,女孩子站在了天师道口站了会儿,天师道只有七座宅子,不管宅子如何修剪,七这个数字从未变过,据理阴阳七变。宅院门前挂着灯笼,为经过的路人引路,借着这点亮光,虽是夜晚,倒也能看的清前路。

    “嘭”一声不大的响声过后,归于平寂。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宅子大门打开,上头书着“裴园”两字的匾额歪歪斜斜的挂在门头上,上头还有两个脚印。她才走了一步,那书着“裴园”二字的匾额就不堪其重负的掉了下来。

    卫瑶卿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这当真是杀人于无形意外啊!”

    越过匾额,跨入门内,裴园里的不速之客已经走了,穿着一身中衣粗粗披了件袍子,披头散发站在正中的裴宗之仿佛刚从床上爬起来,不远处廊后躲着的黄石先生探了一个头出来正在四处环顾。

    “发生什么事了?”

    “有江湖上的阴阳术士找上门来了。”黄石先生见那阴阳术士确实走了,卫瑶卿也来了,这才从廊后走了出来,摸着脑袋,“这是来了个下马威么?我好端端的喝酒作诗,突然就杀上门来,这匾额不要钱啊!”

    “我这两日睡得早,听到响动声,出来看看,便看到有人踩了匾额就走了。”裴宗之说着一脸茫然的看向四周,“发生什么事了么?”

    卫瑶卿侧了侧身,手指向门外:“我是想来寻你们的,走到天师道口就听到一声响动,这才看到匾额被人踢下来了,还踹了好几脚。怎么回事?”

    “不知道。”裴宗之一脸不解道,“我二人不曾得罪什么人。”

    “也许得罪了什么人却不知道。”卫瑶卿适时的补了一刀,“其他地方瞧着没什么状况,也不知是冲你们来的,还是冲裴家来的。”

    “是不是冲裴家来的,明天打听打听左相府有没有出什么事就知道了。”裴宗之看向她,“你来做什么的?”

    黄石先生见状,连忙朝他挤了挤眼:“怎么这么说话?”

    “不这么说话怎么说?”裴宗之不解,“她没事也不会来啊!”

    黄石先生嘴角抽搐,转过身去,不敢看那边卫瑶卿的脸色。

    不过好在女孩子也没有生气,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直来直往,开口道:“确实有事。”

    “坐下说。”裴宗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走过去,自己坐了下来。

    卫瑶卿也跟了过去坐下来,开口便是:“李修缘见过我。”

    “他现在是阴阳司的大天师,你要入职,自然要见他。”裴宗之点头表示很正常,“怎么了?”

    “天光大师撒谎了,和尚打了诳语。”女孩子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眉目间多了几分孩子气,“可以拿来威胁他了。”

    “修行烫个戒疤本就只在于自身,他若不愿破戒自然不会破。他若要破戒,威胁也没用。”裴宗之不以为意。

    “杨公找我,是你出卖了我?”

    “是。他要找张解,我交不出来,只能推到你身上了。”裴宗之老实的应了下来,“你又没剪个小纸人给我冒充张解,我没有法子,只能说实话。”说罢还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仿佛都是她的不是。

    “小纸人这种小把戏骗杨公还是算了吧!”卫瑶卿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方才那些话都是借口,眼下我一头雾水,所以来寻你问问。”

    裴宗之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仿佛觉得她会一头雾水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明日延礼太后入长安,陈述要走。”卫瑶卿道,“老实说,我不太愿意陈述走。”

    “你可以让他不走或者死了。”裴宗之摊了摊手,“我觉得你若想的话,未必做不到。”

    “但是陈述一死,陈善现在起兵,大楚胜算不大。”她说着自己也笑了,“若非陈善顾忌名声,想要做个如大楚四百年永昌这般的开国之君,眼下这天下早就乱了。不过乱了也未必坐的上那个位子,边疆匈奴,南边刘姓皇族气候已成,怕就怕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天下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不是只有陈善一人对大楚疆土虎视眈眈。

    裴宗之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了:“那个想要做帝姬登基为女帝的公主怎么样了?”

    “很勤奋,看的出她是认真的。当年太子与她形影不离,虽说太傅未特意教她,但多少也学了一些。”卫瑶卿想了想,道,“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但是远远不够。不过也要好处,眼下几位皇子斗的你死我活,她是一个公主,倒没有人会主动对她出手。”

    “也有些道理,如此看来,那个公主也未必会异想天开。”裴宗之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碰到了这样的天子,这样的父兄,这样的教习女官。”

    碰到这样的天子是指明宗帝这般优柔寡断的性子,又遇到了太子故去,天子必然对容貌肖似太子的她宠爱非常,这样的兄弟是指除太子以外的几位皇子并没有如何雄才大略的手段,倘若要为储君,皆有几分平庸,若是自己的兄弟间有厉害的皇子,恐怕安乐公主所想只是痴人说梦,最后便是这样的教习女官了,安乐公主遇到了她。

    似乎冥冥之中皆有天定,天时地利人和,为安乐公主创造了一个机会,又适逢她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裴宗之并不以为这是不可能的。

    “你还记得裴家当年退居江南的原因么?”沉默了片刻,裴宗之不知为何,再一次提及了旧事。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变故

    旧事重提。

    “因为张家先祖算出裴家后世会出荧惑之星。”卫瑶卿说道,“所以张裴两家结下了梁子。”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其实裴家虽然退居江南多年,但是实际寺一直在观望,毕竟张家所言,这件事还是有不少人深信不疑的。”裴宗之说道,指了指自己,“有一件事我从未与你说过。”

    “师尊会带走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先时还漫不尽心的卫瑶卿一下子转头望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裴宗之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回望着她,眼神平静。

    半晌之后,卫瑶卿开口了:“你……是说你才是……”

    “大抵是吧!”裴宗之若有所思,“至少师尊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把我带回寺中,悉心教导。”

    “然后呢?”卫瑶卿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上下逡巡,“是你么?”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卫瑶卿摇头,“不过你这个人七情寡淡,确实很危险。”

    “师尊也是这么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在一旁认真听着的女孩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的突然,看的裴宗之愣住了:“怎么了?”

    “没事。”卫瑶卿摆了摆手,笑了几声,这才收住了笑容,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天光大师做事还真是多年没有变过,以前觉得你是荧惑之星,便把你弄到实际寺悉心教导,之后觉得我在捣乱,便想把我弄到实际寺,想以佛法感化,让我改邪归正。这还真是天光大师会做出的事情。”

    裴宗之沉默了下来。

    “但你到底是不是呢?”女孩子又问,“荧惑之星不会在脸上写着荧惑之星四个大字,而且很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荧惑之星。”

    “没错。”裴宗之点头,顿了一顿,又道,“师尊说应当是我,因我出生时,他算过,星子移位,天生异象,确实若当真裴家此辈有人是荧惑之星的话,很有可能是我。我也觉得我会是裴家那个异类。”

    “但师尊说我在实际寺养了多年,身上已毫无戾气,按理说,裴家前程应当再无波折,荧惑之灾得以化解才是。”

    “但裴家基业运势眼下仍然不明,而且最近一些时日,事情太多,所以师尊觉得奇怪。”裴宗之说道,“我也觉得奇怪。”

    “你怀疑自己不是?”

    “我不知道,但师尊说将我带回实际寺,裴家前程运势确实明朗了不少,若是当真有荧惑之星,应当有我一份了。”

    明明是如此严肃的事情,女孩子却在一旁笑:“我也觉得,真要能荧惑天下人,你肯定要算一个,只是可惜,荧惑之星到底是谁算不出来,而我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而且,昨日我与你归来,裴羡之还特地上门来看我。”

    裴羡之?卫瑶卿知道是哪一个,就是裴宗之那个最看他不惯的弟弟,确实,他来的话,有些诧异。

    “你这个弟弟……”卫瑶卿想了想措辞,“似乎是个族中利益高于一切的人。”

    所以裴宗之这副与族人情谊寡淡的态度多为他不喜。

    “他不仅来看我,还带了好些礼来。”裴宗之说着看了她一眼,“我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就如你一样,什么时候你若是要来给我送好东西,定然是有事相求。所以他必然也是如此。”

    卫瑶卿早就练出了厚脸皮,只作未听到那句“如你一样”雷打不动的坐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黄石先生在一旁哈哈笑了两声,适时的在房门口推开了房门,指了指里头堆叠的老高的礼物盒子:“一车礼物呢!我都以为裴家那个小子是不是撞邪了。”

    “他找你干嘛了?”

    “他让我小心裴季之。”裴宗之说道,“还说了不少奇怪的话,譬如裴季之与不少阴阳术士走得近,让我小心,说之前我不理会裴季之,所以裴季之回去发了不少牢骚,还说裴季之心怀叵测之类的……”

    “他想让你出手对付裴季之。”卫瑶卿听明白了。

    裴宗之点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而且,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害怕裴季之。”

    “我原以为,裴羡之、裴季之两兄弟兄弟情深,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裴宗之到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继续说道:“我看看再说。”神色依旧淡漠,仿佛一点都不知道何为害怕。

    ……

    ……

    卫瑶卿出了门,提步顿了一顿,还是没有踩上匾额,而是从一旁绕了过去,喊了一声“回去了,”

    夜色里少女没有转身,伸手扬了扬,算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初夏的夜里,不觉冷,反而带着凉风,有些惬意,今夜月圆如斗,照的整个长安城一地清辉,不用灯笼都能看得到夜行的路。

    很方便赶路夜行的行人。

    少女还没走多远,耳尖微微动了动,抬头,看到裴园的方向飞出一只信鸽。

    看了片刻,目送着那只信鸽飞入长安城这一地喧哗热闹之中,卫瑶卿忽然笑了。

    看似远离江湖朝堂,如局外人一般不浑水的实际寺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当然,若无这些情报网,实际寺何以谋算这所谓的国祚。光靠夜观星象么?星象能告诉人的,实在是太少了。

    长安城不宵禁的时候,赶路的行人不少,天子脚下,碰到月明的夜里,甚至都不需要提灯,就能在长安城里夜行。

    她是夜行的一员,准备归家去,前头迎面行来的几人亦是如此。

    这是几个身着劲装的汉子,看外表,年龄都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正处壮年,人人身带佩刀,一副江湖客的打扮。

    这长安城里这副打扮的江湖中人还有不少,官府中人看到七八个走在一起的江湖侠客都会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身怕他们又生出什么仇怨来。

    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一个女孩子,也未穿着漂亮的裙纱,在夜里,分外的不惹眼。卫瑶卿能感觉到落到身上的几道目光,而后又转向了别处。

    其中一人在说:“除我之外,应当还有两人,你们是如何寻到我的。”

    ……

    听起来,仿佛再寻常不过的谈话一般,一步擦肩而过,变故陡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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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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