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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五章 如何

    要杀一个武艺如今远在她之上的人,要怎么做?

    眼前的是人,不是鬼怪,没有惧怕之物,背地里下黑手,离他十步开外,不管暗器还是什么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真正在江湖里走过一遭才会知道这样的人,其实这样的对手,才是最难解决的。

    如何跨越这落差极大的实力,杀了他?

    陈述不惧,因为方才一刀的试探,他已经看出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卫瑶卿也不惧,她既然会跟来,也没有打算空手而归。

    她曲了曲腿,微微矮了矮身,这是一个借力的动作,经过这个借力,身法会更快。身体天生便是以身法见长,这是两辈子都没有变化的地方。

    想到这里,卫瑶卿不由松了口气,好在还是个女孩子。若是她一睁眼,成了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以体力见长,且不说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男人会如何的让她惊悚和不习惯,便说这身体构造的巨大不同,重新捡起武艺来,定然会多不少困难。

    捏在手里的银针随着她借力冲来已经甩向了陈述。

    陈述手里的长刀挥了过来。

    “叮”“叮”“叮”三声,他脚下落了一排的银针。

    来人一手一刀,一对双刀向他砍来。

    使得是双刀,却不是寻常的双刀刀法。不管江湖、还是战场,都多的是这样的人,有些人天生左右手灵活,可以各做各的,不受干扰,所以不管左右手会皆执武器。

    来人就是如此,不是寻常的双刀刀法,招招直逼要害,看来是想杀了他了。

    “你是乔环的人么?居然准备下死手?”相比一声不吭,认真动手的卫瑶卿,陈述显然游刃有余。

    那人丝毫不理会他,陈述轻哧一声,一拳挥出,重重的打在了那人的身上。

    而后,便见来人带在头上的草帽落到了一旁,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痛呼。

    方才这人一现身,陈述就发现了,此人身材看起来有些矮小瘦削,摔在地上,也没有发出多少动静声。

    痛呼过后,那人爬了起来,看着他。

    眼下两人相距并不远,陈述能清楚的看到来人的容貌。是个半大少年的模样,容貌清秀寻常,正看着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没见过。”陈述大量了他一眼,耸了耸肩,“既然如此,无冤无仇,若是乔环买凶,我可以出十倍的价钱……”

    话未说完,那个半大少年模样的人又同先前一样,矮身借力冲了过来,手里别的双刀向他砍来。

    “再试多少次还是一样。”陈述后退了一步,一个转身,如同先前一样,未受伤的手执刀,而受伤一侧的肩胛单臂出拳挥了过来。

    一拳,少年又被打了出去,落地一滚,这是一个带有保护性质的动作,保住自己落地的时候没有受伤。

    “我原本还以为这留下的后手会是何等厉害,没想到……”陈述摇了摇头,执刀的手抬起,指向少年,“不过尔尔。我一只手就能解决你。”

    少年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并没有出声,而后再次向他冲来。

    “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什么改变的。”陈述后退了一步,站定。

    少年还是那样就地一滚,爬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此再三。

    “乔环选了你作为后手,就是最大的失策。”陈述说着,看着那半大的少年人再次冲了过来,挨了几拳之后,整个人动作显然没有先前快了,嘴角也有些未擦干净的血迹,“还有,我看你一直想说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最后一步!”声音突然响起,不同于先前毫无特色的少年的声音,眼下的声音已然变成了女子的声音,这女子的声音倒是比少年的声音好听不少,最重要的是,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陈述执手的刀对上少女的双刀,内力相冲,这一次她显然与先前的出手不能同日而语,陈述只看到少女低了低头,唇从自己的肩膀擦过,寒光一闪,一道银针从她口中吐出,这是最近的距离,银针刺入肉中,执刀的手一麻,女孩子却没有半分犹豫,一掌挥出。

    陈述本能的向后退去,一切不过转眼之间,胸口刹那间一凉,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陈述抬手,银针上淬了药,虽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但手臂麻痹,动作慢了不少。

    他抬手摸了摸溅到脸上的东西,黏腻腻的,热乎乎的,带着腥气,是血。

    血哪来的?他看向对面的半大少年,哦,不,少女,他记起那个声音了:“你是卫……”

    “是我。”少女没有解释为何现在应该远在长安城的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咳了几声,嘴角还时不时有血迹渗出,看来即便受伤之下的自己挥出的几拳,也让她受了不少的伤。

    “你武艺当真是名不虚传,即便我用不少内力护住了心脉,可还是受了点内伤。”少女脸上也溅了不少血,虽说经过了易容,可她眼底的光彩看的出很高兴,“单论武艺,我打不过你;你这样的人煞气深重,阴阳术的手段对你这种人来说也会逊色不少,帮不了太多的忙。”

    “但是你方才逃出来时已经受了伤,你站在原地,用一样的姿势对付我,实则是有伤在身,不得已为之。”少女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咳了两声,“我挨你第一拳我就发现了,否则,你为何不趁着将我击飞的功夫补刀,将我杀了?”

    “以身诱敌,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你说的不错,所以,我便学了一学,挨你这一拳,我能确定你的伤真的不轻,换言之,我有杀你的机会了。”

    “你每动一次手,又怕让我看出破绽,便需借力,这一点,同我向你动手时需借力冲来时一样的。你的转身就是借力,转一次,后退一步……”

    陈述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是那银针上的药的作用么?这少女也忒啰嗦了,说个没完没了的,他张了张嘴,想要打断她的话,只是一张嘴,喉中一股腥甜忍不住喷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少女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传来。

    “一共五步,你将全身的内力都集中在与我相抗之上,又确定四周无人,我没有帮手,因此,你的背后就是最大的破绽。而这里,呵……”

    陈述只觉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垂下了头,形状遒劲奇巧的树枝自胸膛穿过,老树的树枝坚硬,枝头尖尖的,彷如一支天然的利器,穿胸而过。

    少女的声音仿佛隔了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管你们想要什么?与我无关!这是你欠我张家的一条命,该还回来了……”

    他再也听不到了,因为,他死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奇异

    “这么难得的机会啊!”再三确认陈述已经死了,卫瑶卿轻舒了一口气,其实她也不算多好,受了点内伤,虽然不算严重。

    只是,现在可没有让她养伤的时间,卫瑶卿捡起地上的草帽,拍了拍,带在头上,下了山,现在就得赶回长安,磨蹭不得。马厩拴在路边的树旁,跨上马背,一夹马肚,向前奔去。

    六个人来,眼下却只剩三个了,其中一个还受了伤。不过,好在这个擅长操控黄土的阴阳术士,终究还是死了。其实对方实力不逊于他,擅长控火的阴阳术士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检查了一番,站了起来:“确实死了,我们快追!”

    昨夜有鱼,地上泥土未干,所以要寻陈述的去向容易的很,看脚印就知道了。

    虽说他们未作任何停留,解决了那个前来相助的阴阳术士,就过来寻人了,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夜行的杀人者可没有什么灯笼来增加情调,会武艺的多练就了一副好眼,比寻常人夜视能力更强。所以,即便月光朦朦,还是能看见前方的情景。

    季连山不是华山那等陡峭的山脉,走势平稳,就算是所谓的崖边也呈一定的坡度,这样的山脉,孩童都能攀爬,可见一般来说,在这山里走不会生出什么危险。

    可眼下的一幕却有些渗人。悬崖边一颗劲松的老枝对着陈述穿胸而过,那个不久前,还装病诱敌,一击之下,让他们一死一伤的男人眼下就这么挂在树边,死之前最后的表情惊讶中带着茫然和不敢置信,大抵也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吧!

    这奇异的死状,看的有些渗人。三人静默了片刻,其中一人上前,手放到陈述颈项间探了探,回头看同伴:“还热着呢!”

    这话一出,又是一静。

    “来时,我就注意到了,脚印不止陈述一个人的,应该还有一个人。”看着陈述的死状,三人蹙眉,“想来陈述会这么死了,多半是那个人下的手。”

    “废话!陈述这等人,会走路划了一跤,然后撞上这松树死了么?现在乔相爷那里怎么说?”

    “照实说吧!”无奈的叹了口气,“人都死了,我们哪里去变个陈述出来?只是……这天下恐怕要乱了!”

    “乔相爷今晚派我等前来原本就是想拿捏陈善的,如此倒是好了,陈述直接死了,没了顾虑,陈善恐怕要起兵了。”

    陈述是陈善的左右臂膀,若是活着,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猛将,于理,为这一名猛将付出一些是值得的;于情,为自己的兄弟稍稍退让也是值得的,所以陈善会受制。但眼下没了陈述的制掣,陈善的这个弱点也等同是消失了。

    就算将陈述还禁锢在长安城都比眼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好,事情办砸了,却还是得回去复命。那三人神情低落,看向那脚印,“有人在跟踪我们,背地里下了手,这个也一同告诉相爷吧!”

    ……

    骊山的知味园最早是大楚曾经的某一位甚得天子宠爱的宠妃的私园,后来宠妃死了,这才变成了长安权贵夏日里避暑办宴的地方。

    薛家的宴会请了不少人,上至结交的当朝权贵,下至如卫家这等还不算挤入长安城交际圈子里的官员家眷也被请来了。据说拟请帖准备这些的是薛家大小姐薛止柔,倒是细心,就连卫家二房李氏的帖子都发了。

    来的人多,也热闹,所幸山上凉爽,园子里热闹的很,却也不见闷热。

    权贵的马车一辆接一辆,自然走不快,到的时候,天都快暗了,男宾那里有世子爷自己招待,而女宾则是由薛家大小姐招待的。

    薛家大小姐生的很美貌,虽然不若薛家二小姐与世子夫人那般倾城的颜色,却是另一种美,落落大方,端庄文雅,端端的大家闺秀的典范。

    长安后宅妇人数不胜数,关系沾亲带故,错综复杂,难为薛家大小姐一个都未叫错。

    前头与薛家大小姐玩的好的小姐,与怜惜的夫人有忍不住出声的:“你这孩子……也太辛苦了,今儿不是为你家三妹妹准备生辰宴的么?怎的她自己不出来?”

    “明日才是三妹妹的生辰宴,昨儿贪凉,她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这时有同龄的小姐忍不住出声:“好了,芷柔,我们都知道的,方才还在男宾那里看到她撞上了谁家那公子呢!招待我们没有功夫,去男宾那里闲晃倒是有功夫!”

    ……

    交谈声传来,李氏听的一阵感慨:“这薛大小姐表面看着风光,内里其实也有难处呢!”

    “母亲,你就不要管旁人的事了。”卫瑶玉说着回头看了眼不声不响的“卫瑶卿”,训斥道,“昨日定要跟着伯父出去,现在好了,病了吧?要不是已经走到这里了,我现在就要让你回去了。”

    枣糕扮作的“卫瑶卿”点了点头,看着没什么精神的跟在她的身后。

    很快便轮到了卫家的女宾了,薛大小姐笑着向李氏和小周氏行礼,惹得李氏和小周氏紧张不已,都不敢受她这礼。将带来的礼交给薛大小姐。

    薛大小姐目光在几位卫家小姐面上错了一错,自然的便落到了带着面纱的“卫瑶卿”身上:“这……难道是卫六小姐?这是怎么了?”

    卫瑶玉正想解释,便看到一旁的女孩子解下了面纱,似乎想说什么,刚一开口,便咳了两声,惹得身后的小姐夫人们退开了一些,这才不好意思的重新戴上了面纱。

    “薛大小姐,昨日我父亲在修皇陵时出现了塌方的事情,我六妹妹心急便雨夜出去了,今日赶了一天路,到这里身体便不大舒服了,若是在半路就是如此,定在路上便叫她回去了。”卫瑶玉解释道,瞪了一旁的“卫瑶卿”一眼,似是有些无奈。

    “原来如此,园子里有医女,一会儿叫她过来看看。”薛止柔看了一眼“卫瑶卿”,让身边的人带他们下去歇着了。

    “你身子不舒服,薛大小姐也不似不讲理的人,一会儿宴上粗粗用一些,便回来歇着吧!”卫瑶玉将看起来“神色憔悴”的六妹妹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虽说明日才是生辰当晚,但今日夜里还是有宴的,到时候少不了吟诗作对,诗词歌赋的比试,她们卫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宴前

    枣糕扮作的“卫瑶卿”在一旁眯着眼,似是假寐。李氏和小周氏便叮嘱着卫家姐妹。

    “在这里不比家里,宁可不说,也不要多说,多说多错,知道了么?”

    “还有,别冲撞了什么贵人!”

    ……

    其实这些并不需要同卫家姐妹说,跟来的长房和二房的几个女孩子都是听话的主,并不是会惹事的人,但是作为长辈,还是不厌其烦的唠叨了一遍。

    枣糕撑着下巴假寐了片刻,便有园子里的医女过来了,说是薛大小姐叫来的医女。

    “请小姐伸手。”医女说道。

    枣糕看了眼医女,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荷包。

    一旁几人望来,这是准备给赏钱么?六妹妹果真与他们不一样,做事得体……咦?荷包里装的不是银子,似是个糖丸,她扔进嘴里,这才伸出了手:“没精神,嘴里淡的很,吃颗梅子糖。”

    众人沉默了下来:原来是她们想多了,六妹妹是自己嘴馋而已。

    那医女见状,便道:“梅子糖倒是能吃,不过辛辣之物还是忌口些。”

    枣糕点了点头,伸出了手,医女诊了会儿脉,半晌之后,又看了她一眼,这才道,“我开贴药,一会儿让厨房的人帮忙熬了为小姐端过来。小姐症状不重,养几日就好了。”

    枣糕又点了点头,目送着医女离开,捏紧了荷包。还好小姐早有防备,这吃起来甜甜的梅子糖一样的糖丸里加了点东西,能让诊脉的医女诊起来同受凉的脉象有几分相似。

    再次核对了一遍,确定人都来齐了,薛大小姐这才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坐回了椅子上,接过侍婢递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道:“叫阿尧来见我。”

    身边的侍婢应了一声,很快便叫来了阿尧。

    医女打扮的阿尧上前行礼,唤了一声大小姐,她是怀国公府府里的医女,专为府里女眷看病的,这次大小姐将她带了过来,怕哪家小姐有这里那里不舒服,可以先看看。

    “卫六小姐怎么样了?”

    “那位卫六小姐确实受了寒,不过情况不严重,吃两贴药,歇息两日便好了。”阿尧说道。

    薛芷柔闻言似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大小姐?”阿尧不解。

    薛芷柔揉着眉心,带着倦色笑了笑:“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吧!她来赴宴,蒙着面纱,又不多说话,我便有些怀疑。没办法,自小我便知道所见一切都要抱着怀疑的想法去看,而卫六小姐显然不太正常。”

    “但是说她不太正常,她又主动拉下了面纱。我虽然与她不熟悉,却还是能看出这确实是卫六小姐的模样。”薛芷柔说着摇了摇头,“没办法,多疑惯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

    知味园里的灯火已然亮了起来,在暮色下的骊山中中明明暗暗。

    知味园中最好看的莫过于正中的九曲亭台,偌大的湖面上,桥面小径上铺满了长毯,宴席环绕在湖面上摆放开来,凉风习习。侍婢们端着酒水菜食在九曲小径间走动,裙衫翩飞,莫名的有种奢靡风雅的意境,这与长安城中芙蓉园的皇家恢弘截然不同。

    今日也未用屏风隔开男宾女宾,只隔着正中的曲径遥遥相对,是以对面的情形皆一览无余。虽说今日只是小宴,但这并不妨碍年轻公子小姐低低议论着对面之人,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轻笑。

    卫家的位子并不靠前,几个女孩子也老老实实的坐在位子上用些酒水菜食,今日来的不管是小周氏还是李氏,都不是那等想要削尖脑袋往权贵夫人圈子里钻的人,所以几人皆安静的在位子上坐着。请来的厨子手艺很是不错,珍馐美味。枣糕认认真真的扮作“小姐”在用些吃食,好在小姐平日就几乎没什么忌口,她倒是吃了不少。

    坐了一会儿,打扮的端庄秀雅的少女绕过曲径走了过来,走至卫瑶玉身边停下:“卫家姐姐,有人想见见你。”

    虽然话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那语气却硬邦邦的,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卫瑶玉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她拉长着一张脸,脸上隐隐现出几分不耐。

    卫瑶玉愣了一愣,很快认出了眼前的少女:“崔小姐?”

    崔家涵娘子,崔氏嫡女,按说这样的人不会同自己有什么交情的,但偏偏并非如此,这位崔小姐看不惯她,曾经想捉弄她却被六妹妹捉弄了一通。相比不情不愿却似是被人逼着不得不来的崔涵,卫瑶玉倒是坦然了不少。她知道曾经的自己一心只想高嫁,虽说有自己的理由,但在旁人眼里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品行端方的好姑娘。如今看来,自己也有些不耻。

    一旁的枣糕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小姐说了,不要惹事,万事等小姐来了再说。

    怎么说都与崔琮换了庚帖,卫瑶玉也不想得罪崔涵,便站了起来:“崔小姐带路吧!”

    崔涵绷着脸走在了前头,不多时就走出了这九曲小径:“你且等着,八哥一会儿过来。”

    回去找族中兄弟的时候,崔涵自然不会再绷着脸,她走到自己一母同胞亲兄长崔面前,甜甜的喊了声:“九哥。”虽说自己的嫡亲兄长对自己不假辞色,有时候冷漠了一些,但在崔涵印象里自家兄长以后是要掌管崔氏一族的,如此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作为女子,自己以后出嫁怕是还要依靠兄长的,所以在崔面前,她一向听话的很。

    崔应了一声,喊来了崔琮:“八哥,你带卫二小姐去见见婶娘吧!以后总是一家人。”

    崔琮笑了笑:“其实……见与不见都无所谓。”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是小九你想的周到。”

    崔点了点头,侧身让开,崔涵指了方向,崔琮便过去寻卫二小姐了。

    等崔琮离开,崔起身,崔涵连忙跟了上去,九哥不曾赶她,她便跟着。

    走了两步,崔停了下来:“我去寻几位同僚说话,你跟着我做什么?”

    “九哥,那边在作诗,你怎的不去?”崔涵不解。九哥的同僚就是那些官场的官员,多数年纪都不小了,对于崔涵来说这些官员的吸引力远没有那些作诗赋词的年轻公子来的多,九哥的诗词作的很是不错的,否则也不会在长安城里传扬。可自从科举之后,就再也没见九哥作诗赋词了。大抵是忙吧!

    “没兴趣。”崔说道,作为权贵之后,生来就比很多人多了不少选择。可以做一生作词赋诗的风雅闲人,也可以在官场上宦海浮沉平步青云,而对于他来说,更喜欢后者。曾经的作诗赋词,只是扬名的手段,他并不是真正喜欢作词赋诗的人。

    “对了,”崔看着撇嘴不满的崔涵,突然想了起来,阿涵好似同崔家姐妹有些过节,方才他贪方便让崔涵过去叫了人,想了想,便问道,“方才卫家的几位小姐可曾说过你什么?”

    要听崔涵说实话,需得这么问。

    “没有啊!”崔涵回道,说罢自己也有几分不解,她对这个卫家的小姐,尤其那位六小姐印象深刻,还记得她去年为卫二小姐让她丢了好大一个脸,方才自己过去,态度那么差,她居然一声不吭,真是怪了!难道是眼见卫二要嫁进她们崔家,故意讨好她么?

第五百五十八章 安神

    崔琮的母亲出自大族,自然做不出那种小家子气的举动,譬如故意晾着她之类的云云。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下去吧!

    不曾对她多有礼,也不曾对她多无礼,仿佛陌生人一般。

    所幸崔琮从头至尾都拉着她,卫瑶玉心中忐忑稍减,看向崔琮,一个崔氏嫡出的子弟,他出身高贵,但因着瘸腿,却又同一般崔氏嫡出的后辈不一样,崔琮在崔氏的处境也有几分尴尬,但是他本人仿佛并不觉得什么,朝她笑了笑。卫瑶玉心中一暖,不管怎么说,她嫁的又不是崔琮的母亲,是崔琮,无视她便无视她好了,左右不能拿她如何。

    说了几句话,卫瑶玉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我六妹妹也来了,要不要过去说……”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席上卫家人的方向,却见“卫瑶卿”似是吃的差不多了,站了起来,离席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崔琮也看到了那边起身离席的“卫瑶卿”不由一愣。

    “六妹妹身子不大舒服。”卫瑶玉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昨日受了寒,估摸着得先回去休息了。”

    解释完,却见一旁的崔琮眉头蹙起,望着“卫瑶卿”的背影出神。

    “怎么了?”

    “没……没事。”崔琮看了片刻,回过神来,却又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卫瑶卿”离去的方向,口中却道,“不提卫六小姐了,我们说些别的吧!”

    枣糕吃完便借着不舒服离席了,期间李氏问了几句,便未再多问了,大抵是老夫人交代过什么,对于小姐的举动,李氏和小周氏都没有多管。

    走出了一段距离,枣糕停了下来,回头,园中九曲小径上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锦衣华服的贵人、潇洒翩翩的公子、美貌端庄的官家小姐在其中穿搜。不知道为什么,枣糕打了个寒噤,觉得有些冷。是那边太过奢靡了么?还是这晚上山风吹得有些冷?

    枣糕摇了摇头,没再多想,回房休息了。宴席上少了一个卫家小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路直行,没有人拦路,到了房间,粗使婢女正在外头打扫着。

    枣糕停住了脚步,叫住了婢女。

    “帮我多点两盏灯。”顿了一顿,她嘀咕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解释给她听,“身子不舒服,总觉得迷迷糊糊,看不清路。”

    婢女应了一声,看了她一眼,暗道莫不是喝了两口果子酒,是那种一杯倒的主吧!不过虽说暗地里有想法,婢女还是上前帮忙多挂了两盏灯。

    “有点刺眼。”枣糕说着拿手臂挡了挡灯光,帮忙拿灯笼的粗使婢女正准备把灯取下来,枣糕又道,“挂高点……对……就这样就成了。”

    挂上灯笼,枣糕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进了房间。

    粗使婢女一时只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小姐,说她麻烦吧,她只是要挂两个灯笼,说她不麻烦吧,偏偏对灯笼高低还有要求,真是的,偏偏在心中不满升起之前却又不提了。就好似慢慢蓄满了怒气,一下子戳了个洞,全漏光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位官家小姐没有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待到那边宴席结束,小厨房也贴心的端上了熬好的药,洗漱过后,吹灭了屋中的灯,整座知味园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只除了用作照明的灯火,其余的灯火都熄了。

    一夜好梦。

    因为来了不少贵人,所以知味园夜里还是有值夜的护卫在来回走动的。

    寅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候,知味园门口值夜的护卫打了两个哈欠,便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顿时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上,警醒起来:“什么人?”

    黑暗中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追!”护卫当机立断下令追了上去,门口无人,便在此时有个人影翻过了墙头进了知味园。

    追了半天一无所获,只脚边散落了两张黑乎乎的剪纸,看形状似乎是两只小猫的形状,护卫对此不感兴趣,确定当真没什么人之后,这才回去了:“许是什么野猫之流吧,我等回去吧!”

    回到门口依旧同先时一样,没什么异状,护卫继续守着。

    ……

    枣糕再次醒来时对上的便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说陌生是因为这张脸怪怪的,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说是熟悉,是因为擦去了一半的易容事物,至少那露出真容的半张,她很熟悉。

    “小姐。”枣糕双眼一亮,坐了起来,人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日睡得甚好,倒头就睡,没有一点认床,“枣糕依着您的吩咐多挂了两盏灯,您是这样找到的?”

    一边擦去了脸上的易容事物,因为不敢点灯,便将床头的夜灯挪近了一些,卫瑶卿点了点头:“枣糕做的不错,昨天可发生什么事了?”

    枣糕将经过大抵说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什么事,小姐也早料到了。”说着又伸手打了个哈欠。

    洗完脸的卫瑶卿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拿起未曾收走的药碗仔细嗅了嗅:“里头加了安神草,所以你这一觉睡得这么踏实,我方才叫了你好久。”

    “安神草?”枣糕愣了愣,她认识的字不多,但一个“安”“神”“草”三个字都是认识的,“那医女开的药贴上没有这三个字啊!”

    “药方上当然没有,因为这并非必须的药草,吃了没什么,不吃也无妨,顶多就是让你睡踏实一些罢了。”

    枣糕怔了片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所以,小姐,你的意思是薛大小姐怀疑我了?”

    “我不知道。”卫瑶卿脱去了外袍,露出了里头的中衣,“不过,若薛大小姐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应该自你蒙着面纱过去就会怀疑了,这只能说明,她的怀疑未曾敛去。而你便是知道她下了安神草,也不能说什么,生病的人服些安神草好好休息,没什么坏处的。就算去问她,旁人只会说你小题大作而已,辜负了薛大小姐的一片好心。”

    枣糕听的瞠目结舌。

    “若是连这点刷子都没有,薛大小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名头。”卫瑶卿说着因为换衣裳时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五百五十九章 离席

    “小姐,你受伤了?”枣糕准备去拿带过来的纱布之流。因为怕磕磕碰碰,多数人家出门在外总会带些简单的金疮药、纱布之流,这很正常。

    “不用。”卫瑶卿压下喉口的腥甜,“我受的是内伤,看不出来的,回城里抓两副药就好,先前吃过梁妙真天师练的固本丹了。”

    受了内伤,服些固本丹,可以温养身体,减轻症状。

    “我歇一会儿。”洗漱过后,卫瑶卿爬上床,倒头睡了下来,似是有些疲倦。纵使年轻,体质好,但受了内伤还一路奔波,人却总是需要歇一歇的,看来席上还要找借口尽早离席。

    第二日早晨,对上一脸倦容的卫瑶卿,卫瑶玉试了试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怎么瞧起来脸色那么难看,没睡好?”

    卫瑶卿神色倦怠的点了点头,宴席的位置摆放同昨晚一样,第一次见是觉得新颖特别的,但见过一次,那等新奇感也少了不少,卫家的位子并不靠前,看着正中的怀国公世子在说着一些场面话,众人时不时起身敬酒。

    卫瑶卿只唇在杯口抿了抿,便坐下来了,安安静静的在席上时不时的动两筷子,看着同昨日没什么两样。至于那些国公世子的场面话,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左右此刻的她只是个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做好客人就好。

    酒过三巡,寿星敬酒,今日也是怀国公府三小姐薛止慧的生辰。这位薛三小姐年纪尚小,却也已然学会了几分世故,开始一一敬酒。当然一件事总有不同的看法,不喜者觉得世故,喜者觉得懂事。

    一桌一桌的敬来,卫瑶卿看了眼桌上的酒,这是酿的甜果酒,味道甘甜,许是考虑到女宾不擅喝酒,特意兑过,酒味很淡。虽然受了内伤不宜饮酒,但这样的酒还是无妨的。

    等到卫家这边时,薛三小姐薛止慧脸上笑容未减,卫瑶卿倒是佩服她,笑了那么久,脸上紧绷着,多少有些累吧!薛大小姐和薛二小姐就陪在薛止慧身边。

    “这是中书令卫大人的家眷。”薛大小姐在一旁说到,“这是两位夫人,这是几位卫小姐。”

    卫瑶卿跟着卫瑶玉他们站了起来,拿着手里的桌上的酒盏:“贺薛三小姐芳华……”

    “等等!”那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起来煞是机灵的薛三小姐突然出声,而后上前一步,走到卫瑶卿身边:“这位就是卫姐姐啊,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呢,觉得卫姐姐很是厉害呢!”

    “止慧。”薛大小姐喊了一声,朝薛三小姐摇头,似是有些不赞同,“快一些,我等还要到下一桌去呢!”

    “不要!”小姑娘的声音娇娇甜甜的,她生的娇小玲珑,声音也更似个孩子,如此娇蛮的喊话,倒更似个孩子,孩子气十足,并无不妥,她盯着卫瑶卿看了会儿,倒了杯手里的酒递了过来,“卫姐姐,我敬你。”

    卫瑶卿抬头看她,得益于她的鼻子很好,她眼下能很清晰的闻到那一杯酒中飘来的酒香,酒很浓,同样的甜果子酒,与桌上众人喝的却不能相比,恐怕那杯酒的后劲很足。

    若是平日里,这酒她自是能喝的,但是眼下,这种后劲越足的酒,对受了内伤的人影响更大。

    她不想喝。卫瑶卿看了眼那看似天真无邪,机灵聪慧的薛三小姐,这位薛三小姐是薛家几位小姐中最得薛世子喜爱的一位,卫瑶卿相信一句话,叫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她可不会以为这位薛三小姐当真那般天真无邪。更何况薛三小姐回京时,彼时她与王家的几位子弟正躲在桥下,巧巧听到了几句,自然清楚这位薛三小姐的底细。

    “我……”卫瑶卿蹙了蹙眉,“不想喝”三个字刚要说出来,便见薛大小姐朝她望了过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她望来,薛大小姐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我喝,”话到嘴边,便变了,“小寿星敬酒岂有不接之礼?”

    卫瑶卿接过了那杯酒,朝薛三小姐抬了抬,喝了下去,而后翻转过来,未露出一滴。

    薛三小姐似是有些失望,大抵是觉得有些无趣,一边走一边同薛大小姐抱怨:“大姐,你不是说这位卫六小姐受了寒吗?我看她喝酒倒是爽快的很。”

    “止慧,以后不得如此。”

    “伤寒喝些酒又不会有什么大碍,顶多晚两天好罢了。”所以知道“卫六小姐”身体微恙还逼她喝酒?真是不知道该说她小孩子脾气呢还是说她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呢?

    “止慧,下次不可……”

    ……

    薛家三姐妹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对于卫瑶卿来说,也足够听得清楚了,重新坐了下来。

    “小姐。”枣糕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若真的只是小毛小病,喝些酒倒也罢了,但是小姐受的是内伤,不宜饮酒。

    卫瑶卿晃了晃身,仿佛不胜酒力一般靠在枣糕身上坐了下来:“我没事。”她说着抬了抬袖子,内侧沾了些酒渍,朝枣糕眨了眨眼,一只手放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她道,“我只喝了半杯,衣服太薄,不能多撒酒进袖子里,多了会被看出端倪的。”

    但半杯还是有些不舒服,卫瑶卿捂着胸口舒了口气。这时,有少女向这边走来,声音硬邦邦的响了起来:“卫二小姐,我兄长让我来请你。”

    卫瑶卿抬头,是崔涵啊!这位崔家嫡出的小姐正青着一张脸,连半点眼神都未落到卫瑶玉身上。

    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字。

    这副模样看的卫瑶玉一阵蹙眉,不过还是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声音突然响起。

    “看人不与人正视,这副偷偷摸摸的小家子气就是德言俱佳的崔家教出来的?我倒要问问司徒大人,崔家就是这么个家教么?”

    “你……你昨天……”崔涵又气又恼,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瞪着她,“你……”

    卫瑶卿说罢这句话,便看到枣糕朝她比了几个口型“小姐,昨日她也来了,我什么都未说。”

    “我昨天心情好,今天心情不好!”卫瑶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飞了个白眼,“谁让你撞上来的?”

    “是薛止慧胡搅蛮缠得罪了你,同我有什么关系?”显然崔涵也看到了那一幕,只不过没有出声罢了。

    “谁让你倒霉咯!”女孩子嘴皮子利索也不是第一天见到了,说话速度又快又清晰,卫瑶玉还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将崔涵呛了一顿,“不懂理来请什么人?你知道这个请字什么意思么?”

    一通话直说的崔涵气的红着眼睛扭头就走,卫瑶玉正想训斥她几声,今天怎么看六妹妹都有不对的地方。

    谁料她刚把崔涵说走了,就叫上了枣糕:“枣糕,我身体不舒服,吃不下了。”而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离了席。

第五百六十章 阁楼

    现在估摸着长安城里乔相爷等人也知道这回事了吧!卫瑶卿顺着九曲小径向外走去,受了风寒,病体未愈,遇上了刁蛮的小寿星敬酒,她为了给小寿星面子喝了下去,身子本就不太舒服,又与崔涵吵了一架离了席。

    这些反应有些凌乱,但也说得通。

    带着枣糕,准备回房,只是人走到厢房附近,看到不少粗使婢女趴在草丛里,似乎在寻着什么。

    “怎么了?”卫瑶卿开口问道。

    那管事姑姑模样的人上前行礼:“小姐,方才有人在这里看到了蛇,未免吓坏了小姐,小姐暂且不要进去。”

    山中虫蛇多,这个理由倒是挺充分的。

    枣糕收到了卫瑶卿的眼色,上前一步出声了:“我家小姐病体未愈,又喝了烈酒,身体不舒服,想要寻个地方休息休息。”

    那管事姑姑正要说话,便听有人在一旁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过来的是两个衣着精细的婢女,一看就是在主子面前得宠的那种。

    卫瑶卿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她记忆力很好,这两个婢子曾经在薛大小姐身边出现过。

    管事姑姑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其中一位婢女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大小姐早就准备过了,若是有席中的小姐不舒服,就去阁楼中休息便是,一会儿,下午的时候大家要去阁楼里开茶话会,晚上的时候去阁楼里放灯呢!小姐就随婢子去阁楼里休息吧,待休息好了,也方便小姐寻人。”

    这薛大小姐都准备好了,自然没有她拒绝的条件了。卫瑶卿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这是知味园中有一座六层错落的阁楼,其内空间不小,内容宽敞,卫瑶卿跟着那两个婢女进去的时候看到从一楼到四楼每一层都布置了不少风雅休闲之物,一二层棋台棋子、笔墨书画,类似茶舍,看着应当是男宾得用的,三四层则显然亮眼了不少,连悬挂在阁楼窗边做装饰的绸缎都是鲜艳的红色,其内软塌熏香,还摆了不少点心,一看就是女宾得用的。五层是几间屏风隔起来的房间,似是临时布置的,大抵也是怕有些夫人小姐玩的累了,歇息用的。

    她退席的早,来的也早,阁楼中除了走动布置的婢子,没有哪家的夫人小姐过来了。

    婢女直接将她带到了六层顶楼,这里还未来得及布置,空空荡荡的,除了几张软塌,几只跪坐的蒲团两张小几外什么也没有。

    “还请小姐见谅,来不及布置了,不过顶上视野宽阔,也别有一番滋味。”

    说来不及布置其实有些夸张,冰块盆什么的早已备好,挂在四周的素色帐蔓被清凉的山风一阵阵的吹起,让人心情畅快。

    “枣糕,我歇一会儿。”卫瑶卿说着在软塌上躺了下来,枣糕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身边放着小几,小几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小姐在休息,她便在旁边守着,这阁楼顶层舒服的很,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崔氏重礼,不管崔琮的母亲是如何想的,未免落人口舌,卫瑶玉还是跟着崔琮去向他母亲见礼。崔夫人依旧那副淡漠的模样,见礼过后,崔琮同卫瑶玉退了下来,途径崔氏子第身边时,正看到红着眼睛的崔涵拉着崔在告状。

    “九哥,那个卫六小姐好生刁蛮。自己受了薛三小姐的委屈,便来找我的不是……”

    被她拉住的崔眉头紧皱,隐隐有几分不耐:“放手!”

    崔涵似乎对这个兄长又是亲近又是害怕,立刻放开,却忍不住再一次抓住了:“真的,兄长,她凶我。”

    “我看到了。”崔从她手里挣脱开来,“你无礼在先,我崔氏门风的礼仪被你丢到哪里去了?回去之后,此事我会禀报祖母的。”

    “我不想抄书。”崔涵怯怯的缩回了手,“那个卫六小姐不是个好的……”

    “谁告诉你她是好的了?”崔反问。

    崔涵一时语塞。

    “这种事来寻我作甚?要我替你出头,寻卫六吵一架么?以后去了夫家我也来替你吵架么?”崔看也不看她,“去祖母身边呆着,莫要乱跑。”

    世族小姐也不全然如薛大小姐那般知书达理,刁蛮任性如薛三小姐的有之,崔涵这种一不顺心就告状的也有,卫瑶玉在一旁看着她红着眼睛走了。

    正准备去同同僚说话的崔在看到崔琮和卫瑶玉时过来施了一礼:“八哥、卫二小姐。”

    卫瑶玉连忙还礼,便听他问道:“卫六小姐呢?先时王栩还同我说要寻卫六小姐说几句,但昨日卫六小姐离席早,未曾赶得上。”

    “六妹妹同枣糕下去休息了。”卫瑶玉将事情的经过不偏不倚的说了一遍,有些尴尬,“我六妹妹也有错处。”

    “我知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崔点了点头。

    卫瑶玉:“……”这在她面前这么说,真的好么?不怕她回去告诉六妹妹?不过,以六妹妹的脾气,被人说不是良善之辈没准还会很高兴。

    又说了几句,卫瑶玉便先离开回李氏与小周氏身边去了。

    等到卫瑶玉离开之后,崔突然问崔琮:“八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哪里?”崔琮被问的愣了一愣。

    “有些事情说穿了会立刻恍然,但是不说穿,因为就明晃晃的摆在众人眼皮底下,所以反而不会注意。”崔说道,想了想,打了个比喻,“你看骡马市那些杂耍,空手变牡丹,牡丹变钱袋之流,其实就是一种众人眼皮子底下的障眼法,但是很少有人会去关注,这是出自人眼的本能与脑子里的习惯。”

    “卫家昨日来我便关注了一番。”崔琮说着,伸出手指比了个“一”,“你有注意卫家来的人数么?”

    “除了卫家的两位夫人四位小姐之外,婢子来了几位?”

    崔琮怔住了:“这……我倒未注意。”宴席人多,哪可能一一注意?就算记忆力好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些上面,有的过来赴宴带了个贴身丫鬟,有的嫌麻烦,一家便只带一两个婢子,其间人多又杂,有几人会去注意?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上楼

    “卫六小姐身边那个丫鬟哪来的?”崔看着崔琮问道。

    “你说枣糕?”崔琮一怔,“她是卫六小姐的贴身丫鬟,素日里出门时常带着,这个错不了,问一问便知。”

    “八哥,你和卫六小姐很熟悉,连带她身边人也很熟悉,所以你觉得很正常。”崔眉头仍然皱在一起,“我与卫六小姐不熟悉,她身边的人也不熟悉,就我所见,这个丫鬟,昨日我未见到过,哪里来的?”

    “许是……许是留在房里了?又或者卫六小姐交待了别的事情?”崔琮想了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小九,但是这种带了几个婢女来赴宴的事情怎么查?一切都只是猜测,再者说来,卫六小姐藏个婢女做什么?”

    崔摇头:“我不知道,而且我还知道这件事情若是我猜对的话,她身边的人,诸如卫二小姐之流,这种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会忽视。因为习惯,小姐出门带着贴身丫鬟这是人习惯会这么想的,所以多一个贴身丫鬟,少一个贴身丫鬟,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容易注意这一点。”

    “就算有同我一样观察力甚微的人注意到了也无际可查,昨日来的宾客如许之多,能记住主子就不错了,更何况是那种一个吩咐没准就去做别的事情的丫鬟?她大可随便寻个理由,帮忙停马车,拿东西之流都是理由,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那个婢女只是个普通的婢女,不会武功、没有手段,藏一个婢女有什么用?”崔琮摇头,“小九,左右与我等无关,莫去管了。”

    崔点了点头,口中却又道:“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真是卫六小姐在背后做什么的话,既是有意为之,自然查不到什么。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的胆量确实无人能及。”

    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也找不到什么证据。若是假的,那便是他多心了,若是真的,这件事做出来,没有切实的证据,还真拿她无可奈何。

    ……

    宴席罢了,小厮婢女们整理着九曲小径上酒食饭菜,重新布置,为晚宴做准备。这个空挡,那些来的客人便进了知味园的阁楼里,阁楼有六层,足够宾客消遣时光了。

    一层、二层是男子消遣的地方,或喝茶聊天,或下棋观棋,或吟诗作画,怡然自乐。

    卫瑶玉、卫瑶宛、卫瑶静三人跟着小周氏和略显拘束的李氏身后走在最后进了阁楼,一路往上,相比一层喝茶聊天的人,二层多了几张棋台明显安静了不少,连这层之上喝茶聊天说话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

    卫瑶玉眼眸扫过,看到靠窗的位子上崔琮和崔正坐在那里,一旁王家的王栩并几个同样的世族子弟,似乎在靠窗聊天说话,以风雅闻名的崔、王、谢三家子弟却没有执笔弄墨,卫瑶玉看了两眼,便看到崔琮似是察觉到什么一般抬头朝她望来,向她笑了笑,眼底一片温柔。

    卫瑶玉脸一红,连忙别过脸去,她别过脸时的动作有些快,一不留神险些撞到一个从三层下来的男子,不过好在及时收住了脚。

    “哟,这是谁家的俏女儿?”带着几分轻佻的搭讪声,身上还挂了两个女子的香包,迎面而来的脂粉味呛得卫瑶玉打了个喷嚏,狠狠的瞪了那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一眼,走了。

    她也没那么蠢,眼下,她是崔琮的换了庚帖的未婚妻子,也算半个崔家的人,像这等放浪子弟等打听清楚之后也多半不会来招惹她。

    毕竟,她虽生的不错,但长安城里不缺美人,她在其中并不算显眼,为了她得罪崔家,可不是明智之举。

    一路往上走,还能听到那个容貌尚算清秀、气质流里流气的年轻公子在问:“这是谁啊?”

    “卫家的……那个崔家……换了庚帖……”“崔家的啊……那算了……没什么意思”零零散散的话语传来,却也不妨碍她能猜个大概了。

    即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给了她带来了诸多的便利,不仅嫁的是想嫁的那个人,那个人家世更是不凡,即使在众人眼中,他是个瘸子,可是她不在意。身有腿疾有如何,在她看来,崔八公子的气度、胸襟是这长安城里多数权贵子弟拍马也追不上的。

    一切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她有时候夜半梦醒,会偷偷掐一把自己,生怕自己在做梦,平生所求,得偿所愿不过如此了吧!

    走至三层,才走到门口,莺声燕语与香甜的脂粉味便伴随着山风吹来。

    小周氏和李氏寻了个靠边的位子坐了下来,便开始寻着这些时日熟悉的夫人、小姐闲聊了。出身太过高贵的自然高攀不上,但来赴宴的也不乏与他们家世差不多的,多坐在边上的位置,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

    儿女亲事是不变的话题,小周氏和李氏很快便同两个官家夫人说到了儿女亲事上,一旁的卫瑶宛和卫瑶静亲事还未定下,卫瑶玉坐在这里有些尴尬,便起身:“婶娘、母亲、大姐、三妹,我去寻六妹妹吧,你们先聊。”

    李氏点了点头,卫瑶玉亲事有了着落,卫瑶卿的,周老夫人不许她插手,那卫君宁总行吧!虽然年纪是小了点,但先定下总是好的。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她清楚卫君宁那德行,能定下还是尽早定下的好,晚了的话……娶不娶得到还是问题。

    问了问在楼道里端着干果点心行走的婢女,很快就有婢女指了出来:“卫六小姐在顶层歇息呢!”

    卫瑶玉打听到了卫瑶卿的行踪,便干脆往顶层而去,走到四层,四层的女眷显然比三层的要高了不少,今日的寿星薛三小姐就在三层,连带着几位出身不凡的世族小姐,不过或许只是个十三岁的生辰,也不似薛大小姐那般名满京师,这次宗室的公主、县主倒是不曾前来,只托人带了礼来。

    卫瑶玉看了一眼那边正在摆弄着一些插花的权贵小姐,莫名的想到了六妹妹房中那黑色粗瓦药瓶装的各色小花野草,没有她们摆弄的那般名贵,却也说不出的优雅别致。

    越是细想,越觉得六妹妹就像一个迷一般,一方面行事离经叛道,不逊于当朝男子,在外行走,不拘小节;另一方面她也可以表现的如那等接受过良好世族教导的贵女一般,一出手有种浸染在骨子里的优雅。

    带着疑惑,卫瑶玉爬上了顶层。

第五百六十二章 相争

    “六妹妹怎么样了?”六层阁楼之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卫瑶卿与枣糕主仆二人。

    枣糕见她过来,连忙起身,安安静静的行礼。

    卫瑶玉朝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低头看着斜倚在软榻上小憩的少女,今日没有用昨日那么浓的妆,依稀能看得出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唇色浅白,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卫瑶玉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热,这是喝了酒的缘故么?”

    她喃喃自语,声音很低,不过软塌上的少女似乎是浅眠,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二姐,你怎么来了?”

    卫瑶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她精神还不错,这才舒了口气,问她:“你怎么样了?”

    “些许热度,不碍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卫瑶卿清楚的很,这是内伤未愈的状况,有些发热,不过还好,她对自己的身体宝贝的很,大仇未报,又怎能不惜此身?所以过来休息了。

    “我休息休息就好,枣糕在这里陪我,二姐去玩吧!”

    不说还好,一说卫瑶玉便拉了只蒲团过来坐下:“又不是孩子了,有什么好玩的?”

    “二姐年纪小呢!”卫瑶卿说了一句,暗道算起来,她出事时已及笄,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如今十六了,算算出生日子,她其实比卫瑶玉要稍长一些。

    卫瑶玉瞪了她一眼,只在一旁坐着,又接过枣糕递来的茶水,递到她嘴边:“喝些茶水再睡,晚上回去医女熬的药要喝了,还有吃时忌口……”

    “二姐,你好嗦。”

    卫瑶玉一愣,对着卫瑶卿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怔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我在家里留不了多久了。”庚帖已换,她如今也及笄了。这种换庚帖同六妹妹当年那种不一样,那时候六妹妹还小,崔九公子也有科举的想法,即便换了庚帖,婚期也未定。而她不一样,她已经及笄了,崔八公子也没有科举入试这等事情拖着,算得闲人一个,最近已经开始商量婚期了,她确实在家里呆不了多久了。

    对着面前少女苍白的脸色沉默了片刻,卫瑶玉猛地撇过头去:“说起来,我是姐姐,年少时不懂事,等懂事了,所有的事情又都是你在扛,我想过帮你,却从未真正帮过你什么?我不是个好姐姐。”

    年少时不懂事,她心气高又好强,摊上一对懦弱善良的父母,便想着高嫁,折腾出多少事情来?等到想明白了那等心思终究不是正道,也有了爱慕的年轻公子,那时候却是六妹妹在外奔走,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她都不知道;她想帮六妹妹,却什么也帮不上。

    她自以为是个合格的姐姐,但事实上并不是。她的六妹妹太聪明,跑的太快,她想站到她面前替她遮风挡雨,做个真正的合格的撑起一片天的长姐,却根本追不上她。一转眼就快要出阁了,可是细想想,她似乎什么都未帮六妹妹做过,却还曾自诩是个好姐姐。

    喝了些茶水,她又睡着了,即使睡着,眉头也不自觉的蹙起,似乎有不少烦心事。卫瑶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底有些酸涩,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你在这里陪六妹妹。”

    有些魂不守舍的慢慢往下层走,走到五层时,看到几个衣着精细的婢子从五层屏风隔断的房中走了出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白玉小碟,小碟上堆着细白的粉末。

    卫瑶玉好奇便多看了两眼。这几个婢子衣着不同于在园中行走的婢子,似乎是哪家宾客自己带来的,正端着东西往下走,卫瑶玉跟在她们的身后走到四层。原先正在摆弄插花的权贵小姐已经三三两两散开了,有些在插花,有些在窗边撑着窗柩聊天说话,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些权贵小姐身世要远高于她,即便没有刻意划分,但玩耍起来还是不知不觉分出了权贵高低。这不是她呆的地方,卫瑶玉正要继续往下走,屋里走出个清秀的婢子朝她欠身见礼:“卫二小姐,小姐们在插花,少个评判的,特意请您过来看看。”

    卫瑶玉本能的有些抗拒:“我不懂这些。”

    那婢子却做了个请的手势:“卫二小姐莫担忧,不过玩乐罢了。”

    虽然声音客客气气的,但是语气却不容置喙。不管怎么说,婢子都毫不退让,再争执下去,也无用,卫瑶玉叹了口气,走向那群摆弄插花的贵女。

    正中一桌,原先围着的一群贵女散开一边,十三岁的少女锦衣华服的坐在正中,这个年纪可以算作孩子,不少人家的少女仍然梳着双丫髻,譬如她六妹妹这个年纪,就梳着丫髻,一点不避讳在外面跑呢!想到六妹妹,卫瑶玉紧绷的脸色柔和了不少。再看眼前的少女,梳着成熟的堕马髻,头上珠钗环绕,很美,卫瑶玉承认,这少女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六妹妹,便觉得眼前的少女似乎少了同龄女孩子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那少女转着眼睛,唇角勾起,看着她:“卫二小姐。”

    这一层皆是权贵小姐,能被人如今围拥的,除却她傲人的家世外,更是因为她就是今天生辰宴的主人之一怀国公府的薛三小姐薛止慧,一旁还有不吭声的薛二小姐,薛大小姐并不在这里,似乎去忙着准备晚上宴会的事宜去了。

    纵使前不久闹出了一桩世子夫人的事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有老怀国公在,下有知书达理名满京师的薛大小姐在,怀国公府依旧是一等一的世族。

    “一会儿你来评判我们的插花。”薛止慧笑嘻嘻的指了指一旁的位子,“坐吧!”

    卫瑶玉本能的对这个笑嘻嘻的少女有些排斥,她还没忘记不久前她借由身份敬酒的事情,看着不过“娇蛮任性”万事用一句“年纪小”掠过,若是换个年纪,她就是明摆着在作弄人啊!年纪小是真的年纪小,恶毒也是真恶毒。

    她不喜欢这个女孩子。

    “不了,我站着便是。”周围的权贵小姐哪一家不胜过她,她坐着,她们站着?她卫瑶玉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少女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带着几分尖锐:“让你坐就坐,不给我面子啊!”

第五百六十三章 心慌

    今日是薛三小姐的主场,虽说几乎每一家权贵都收到了请帖,但不是人人都来的,来的几乎都是与薛三小姐有交情的权贵之后。

    这里的权贵小姐或许出身不同,但大多都与薛三小姐玩的不错,即便有那等与薛三小姐不熟悉的,看到这边的事情却也闪到了一旁了。这些女孩子间的龃龉,闹起来也不会太大,顶多罚个抄书之流的就是了。

    卫瑶玉有些厌烦这个女孩子。真是忒地多事,脾气上来,她就干脆坐了下来。她既然请得,她为何坐不得?

    阁楼很大,这边的动静除了离的近的注意到了之外,离得原些聊天说话的并没有注意到。

    一旁不远处有几个站在窗边支着下巴聊天的女孩子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其中年岁最小的一个女孩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我去找七兄玩了。”

    “王十九娘!”一旁玩的好的女孩子叫了她一声,那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子朝她们摆了摆手,就出门了。

    几个聊天的女孩子叹了口气:“确实有些无聊,我也想去一层、二层看看。”

    “算了吧,十九娘年纪小,我们去那里怕是不太好。”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子终究还是有几分矜持的,而王十九娘真严格说来,被唤作女童都可以。

    下了二层,王十九娘直往里头走去,很快便找到了窗边那一桌聊天的世家子弟。

    “七兄。”王十九娘拉了拉王栩的衣服,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干果点心,“这里的跟我们上头的不一样呢!”

    早有玩得好的世族子弟拿来了一张凳子,王十九娘爬了上去,抓了一把干果点心,吃了起来。

    “十九娘,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一位谢氏子弟也认识王十九娘,打趣道,“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她们在插花,薛三又刁难人了。”王十九娘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童言无忌,王十九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的话最是真,几个世家子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摇头。

    “刁难谁了?”

    王十九娘揉揉鼻子,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呢,生的漂亮的姐姐。”

    小孩子忘性大,又未刻意去记,很快便将事情抛到了脑后,而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王栩把王十九娘拉到身边,那袖子遮了遮她的口鼻,“十九娘,别闻。”

    不远处有一桌,白玉小碟上的粉末燃烧了起来,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围着那小碟吸着。

    “居然在这里服五石散,”坐在对面的崔眉头蹙起,捂住口鼻,把窗拉的更开了一些,而后招呼婢子,“搬几个屏风来,把他们隔起来。”

    很快就有人搬着屏风进来,那边吸食五石散的几个年轻公子听说是崔的意思倒是很大方的打发人来问要不要一起吸食,被崔拒绝了。

    崔、王、谢三族子弟在魏晋时,确实是率先服用五石散的世族,甚至当年权贵之中吸食五石散成风,但之后,崔、王、谢三族子弟便甚少服用五石散了,偶有服用的,也不过是族中那些不掌实权的闲暇子弟。

    五石散并不是什么好事物,然而却有不少人沉迷五石散织造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拔。

    待到吸食殆尽之后,屏风撤去,那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衣袍敞开、红光满面,眼神迷离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出去散热了。

    “我听到了什么声音。”王十九娘的脸从王栩的袖袍后钻了出来,眨了眨眼睛,“亲嘴声。”

    童言无忌。王栩摸了摸王十九娘的脑袋,示意她吃东西不要说话了。

    几个世族子弟听得一阵尴尬,方才五石散效用起了,确实有这样的声音,估摸着屏风后的人已经分辨不出什么人了,等到屏风撤去,跌跌撞撞向外冲,倒是王栩还记得吩咐了一声:“看好那几个人,别让他们往三层走。”

    这男人女人都快分不清了,估摸着吸食了不少,真往上冲,保不准要弄出什么事情来。

    “这里又不是那等青楼妓馆,在这里吸食五石散。”其中一个谢氏子弟露出几分嘲讽之色,“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五石散最早确实由崔、王、谢三族子弟开始吸食,但他们也是抽身最早的,虽说大楚没有明律规定不得吸食五石散,可现在除了青楼妓馆会备,其他地方确实很少会有了。

    崔、王、谢三族子弟风流人物众多,琴棋书画的能人不计其数,最早便是擅画者脑中无灵感,便借用五石散刺激自己,以此作画,没有想到因此带动了五石散的流行。而后发现五石散并非好物之后,三族子弟便不再碰了。

    二小姐出去走走还不见回来,枣糕在一旁帮自家小姐打扇,只看到小姐虽然紧紧闭着眼睛,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睫毛颤颤,额头上一层冷汗。

    “小姐!”“小姐!”枣糕见她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连忙出声唤她。

    也不知道唤了多久,就见自家小姐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可是做噩梦了么?”枣糕递过来一块湿帕子,让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噩梦?”卫瑶卿手里捏着湿帕子,笑了,“你知道我胆子一向大,不会怕什么噩梦的。”

    不过虽是如此,她手里捏着帕子,神情却有些怔忪。

    她做了个梦,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噩梦。她梦到自己在一片丛林里追着猎物跑,她追的很快,一路猎杀了不少猎物,她很高兴,满载而归,正准备继续动身时,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火光冲天。她驻扎的营帐着火了,然后……然后就被吓醒了。

    比起那种光怪陆离,妖魔鬼怪光顾的梦境,这不是什么噩梦,也吓不倒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生生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种莫名其妙一阵心慌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卫瑶卿看了看四周,问枣糕:“二姐呢?”

    “二小姐说出去走走,一会儿过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声音

    “我去找二姐。”卫瑶卿说着站了起来。

    “不用找了。”卫瑶玉的声音在下一刻便响了起来,随着这一声,她踏上了最后一层,走了过来,“醒的倒是巧,感觉怎么样了?”

    卫瑶卿点点头:“我没事。”

    “还没事?”卫瑶玉挑了挑眉,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大步而来,走到她身边,手指戳着她的额头骂道,“也不知道晚上干嘛去了?瞧着比昨天的脸色还差。”

    枣糕站在一旁,闻言,眼睛只看向地面,不敢看卫瑶玉,真是歪打正着,还真让二小姐说对了。

    “方才到下头走了一走,那个薛三小姐……”卫瑶玉说着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形容,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仗着年纪小,就那般辱人,真是过分。左右她既然喜欢玩那一套,我就装傻好了,看着那薛三小姐吃瘪的样子,真叫人畅快。你说这都是姓薛的,这薛大小姐和薛三小姐怎的差距那么大?”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卫瑶卿想了想,说道,“更何况,没有薛三小姐的坏,怎能看得到薛大小姐的好?”

    卫瑶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有婢女走了上来:“薛小姐请卫六小姐下去呢!大家正在下头作诗,缺个见证。”

    “哪个薛小姐?”卫瑶玉愣了一愣,双目直直的看着那婢子,婢子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小姐的眼神有些犀利,看着真真不好相与。

    “薛……薛三小姐。”婢子瑟缩了一下回道。

    卫瑶玉冷笑了两声,不等卫瑶卿开口,便道:“我替我六妹妹说了,不去!这薛三小姐和她的闺中密友也是有趣,插花要我去做评判,作诗要我六妹妹去做见证。自己插的花,作的诗的好坏,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么一通说,那婢子当下便红了脸,畏畏缩缩的退了下去。

    卫瑶卿有些惊讶的看着卫瑶玉:“二姐,我倒是不晓得,你也有做口舌之争的时候。”

    在她的印象里,卫瑶玉对着这些权贵小姐多有忍让,或许是自小家世底气不足的自卑,所以对上这些出身不凡的贵女,她通常都是忍。

    一开始的时候,在卫瑶卿看来,这并不可取,但也并非不能理解。卫瑶玉的状况与她不同,一个自小生活在长安城寻常官宦之家,仰仗大伯一家而得以算得上半个官家小姐的女孩子,父母懦弱善良,身处长安,权贵遍地走,她瑟缩其中,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争强的想法,争是想争,但底气不足,于是面对权贵,学会了忍。她不评判曾经卫瑶玉的好坏,只是时势造人,成长不同,面对权贵的表现自然也不同。如她这般,能面对权贵丝毫不自卑,皆因她原本就是长安城一流世族的嫡长女,若论身份,当年长安城也没有几个贵女能高过她去,谁敢在她面前说不该说的话,甩脸子给她看?如此种种,汇成两个字:底气。

    “左右也在家里留不了多久了,我护一护亲妹妹怎么了?我方才被她们换去,呼来喝去的嘲讽,当真受够了,也不知小小年纪,都学的什么。”卫瑶玉抱怨了两句,眼看卫瑶卿没什么精神,便起身:“我去催催医女,帮你将汤药端来,你先歇息会儿。”

    “二姐,不用了。”卫瑶卿拉住她,摇了摇头,“汤药也就这样。”

    如她这般的习内家功夫之人,体质比普通人要好得多。寻常受凉不会有什么大碍,歇息两天就好了,今日会发热,只是因为内伤而已,眼下在这里不大方便,等回了长安城,开两贴药,自然就好了。

    “这怎么行?”卫瑶玉让她躺回软榻上,“枣糕,你看好你家小姐,我去去就来。”说罢便匆匆下楼了,来去匆匆,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卫瑶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平日里她的话卫瑶玉或许会听,但眼下,作为病了的那个,卫瑶玉一句“我是长姐”就把她打发了。

    ……

    趴在窗前的王十九娘抓着窗柩,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向窗外,王栩有些无奈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十九娘,你上楼去吧!”

    听崔、王、谢三族子弟清谈,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好事,每每听之,受益颇多。但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王十九娘。

    她睁大眼睛在听眼前他们说“老庄儒学何不同?”“将无同”……王十九娘听的云里雾里,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知道,连成句子也听得懂,但是组合起来一问一答,就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了。

    听了半晌,实在提不起兴致,王十九娘所以干脆抓着干果,看向窗外,窗外就是宴客的九曲小径,婢子、小厮于其中穿搜忙碌,或打扫坐席,或准备酒食,她看的津津有味。听得自家七兄让她上楼,忙不迭地摇头,看向窗外:“七兄,外头好有意思。”

    一位正在说论的子弟闻言,便道:“这阁楼内外,外俗内雅,俗有俗的妙处,雅也有雅的好。”

    王十九娘转过身去,眼睛仍然眨也不眨的看向窗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童言无忌,却直白的可爱,心中所想,便说了出来,引得周围子弟一阵哄笑。

    看的兴头上的王十九娘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拉了拉王栩的袖子:“七兄,你看,今日生辰的主人是薛三小姐,为什么薛大小姐需要忙里忙外?”她说着指向站在那小径旁时不时指点吩咐的薛大小姐,“薛大小姐忙了很久了,都未曾歇息呢!”

    王栩静默了片刻:“她是长姐,长姐如母,担的责任自然更多。”不过相应的,如他们这些讲究的老牌世族,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个中子弟太过特别,特别优秀或者特别愚蠢,嫡长女的身份也比一般嫡女的身份要高上一些。

    王十九娘也不知听懂了没,复又回过头去,盯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小厮、婢子出神。

    王栩笑了笑,回头:“莫用管十九娘了,我们继续吧!”

    同座一位子弟点头:“好,方才我等说到……”

    正看得出神的王十九娘忽然轻呼了一声:“七兄,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第五百六十五章 跌落

    什么声音?众人细细听了一会儿,摇头。王十九娘抓了抓脑袋,不解的嘀咕:“我好似听到什么声音了呢!”

    正说话间,阁楼另一侧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知味园的阁楼宽敞,他们坐在南侧的窗边,发出惊呼的是坐在北侧窗旁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阁楼内的宾客纷纷起身,向北侧窗边而去。

    而后就在众人起身的瞬间,人影在众人面前闪过,不过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有人眨了眨眼,还有些不能回神,方才有人影闪过,是错觉么?还是真的?

    有人不过略一怔忪,便猛地反应过来,以袖遮住了王十九娘的眼睛。

    自上而下,跳楼啊!

    王栩反应极快,但王十九娘到底还是看到了,脸上神情的错愕与眼神中的惊恐交织在一起,而后,尖锐的童音发出了一声尖叫,彻底点燃了人群的喧哗。

    “有人跳楼!”有人高呼出声。

    ……

    浅眠,警醒。今天看起来都睡不好了,卫瑶卿起身,对上了在一旁帮她打扇,眼巴巴望着她的枣糕。

    “不睡了。”她叹了口气,“人是真的累,但是也是真的睡不着。”或许是病着,人也比平时任性和懒散。她懒洋洋的走向窗边,枣糕跟了过来,两人趴在窗边,自上往下看去。

    六层的阁楼,长安城里多数楼高两层,偶有三层的,再往上加层,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随意添加的了,如琅琊王氏祖宅那座王老太爷喜欢呆的高楼就是御赐的。

    看着枣糕瑟缩的的动作,卫瑶卿忍不住逗她:“往下看,往下看。”

    “我……我不看,太高了。”枣糕撇过脸去,“小姐胆子大,不惧,但我们寻常人都会害怕的,那么高呢!”

    “那么高啊……”她笑道,话还没有说完,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在她面上还带着笑意时,有人离她不过数尺之遥,从楼下一层跌了出去,带着愤怒、惊慌的表情跌了下去。藕粉色的流苏长裙,发髻上的绸带飘扬,那么美,那么鲜活,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但是蝴蝶会飞,跌下去的人不会飞。阁楼外用作装饰的彩绸随着她的跌落,一层一层被她向下带去,她带着无数彩绸而下,而后重重的摔到了地面上。

    彩绸四散开来,那么美,却有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下淌了出来。

    明明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在卫瑶卿眼里却无比缓慢,甚至,她还下意识的人做了个拉人的动作,却隔了数尺之遥。握了握手心,里面是空的,她没有抓住。

    平时引以为傲的反应在这一刻变的无比缓慢,而后……她跳了出去。在枣糕的惊叫声中,跟着跳了下去。只有极少数人看到了第一个坠落的人,在众人方才发出惊呼,齐齐向着北侧望去时,却有无数人看到了她跳落而下。

    她的跳落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姿势算不得优美,却稳稳的落了地。

    ……

    卫瑶卿听到楼里传来的惊呼声、尖叫声,质问声,哭声、吵声,但那一瞬间,那座阁楼好似离她很远。她听不到了,也不想去听,眼前只有那个躺在五色绸带上的少女。

    那么美丽,那么鲜活。

    “二……二姐。”她的手在发抖,面对皇城内外的围杀,这双手都不曾抖过,但眼下却在发抖。

    “二姐。”她上前颤抖着将她半抱了起来,看到阁楼里不少人闻讯赶来。

    “刚刚……好疼!”躺在地上少女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我……我好怕,我是姐姐,不能怕的。”

    “别怕,我在呢!”卫瑶卿抱着她,听到自己在说,“以后不做姐姐了,我来做姐姐。”

    流血,她不怕。她自小胆子就大,在江湖里也见了不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情,摸一手血也是常有的,但眼下,面前暗红色的血液让她觉得分外的刺眼,竟有不敢看的冲动。

    眼看尖叫着冲来的李氏等人,被她抱在怀里的少女动了动唇,便昏死了过去。

    薛大小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将了下去,好在身边的嬷嬷及时拉住了她。

    “大小姐。”嬷嬷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累的险些摔将下去的少女,叹了口气,“你先歇会儿吧!”

    薛大小姐靠着嬷嬷靠了会儿:“没事,我歇会儿就好,祖父看重我,我自然不能让祖父失望……”话未说完,便见贴身的婢子匆匆赶来,脸上一片焦急之色,待到婢子走到她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薛大小姐脸色大变:“快,带我过去!”

    等赶到时,已经围满了人了。

    “让一让!大小姐来了。”婢子在前面开道,等到一行人挤入人群时,只看到被女孩子抱在怀中昏死过去的少女,暗红色血迹飞溅四散开来。

    “快叫医女来,拿怀国公府的帖子,速速回京,请御医来!”薛大小姐看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摔了下去。

    “怎么样了?”薛大小姐上前蹲了下来,昏死过去的少女身边围着她的母亲、婶娘、姐妹还有未婚的夫婿,但这一句“怎么样了”,她是看着那个抱着少女不肯放手的女孩子问的。

    薛大小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中,她就偏偏问了那个女孩子。

    “二姐说……不疼了。”抱着卫二小姐的女孩子今天着了一身素色的长裙,脸色苍白,因为抱着卫二小姐,她衣袍上沾满了血迹。素白与殷红的对比分外的刺目。

    “不疼了”三个字一出围观的宾客中不少人脸色大变。他们来了一会儿了,先时就注意到了,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今日生辰宴,为了喜庆,这座六层高的阁楼外悬挂了不少彩绸,她一路从上跌落,彩绸阻了不少;若是不然,直从高层跌下,说不定当场就……。

    但是人虽然还活着,那句“不疼了”却让人生出害怕之感。像这等情况,疼远比“不疼了”要好得多。这么高跌下来,怎么可能不疼,除非……想到那个可能,便有不少人面露不忍之色。

    医女匆匆而来,那一直抱着昏死过去的少女的女孩子这才松开了手,而后站了起来,看向众人。那一瞬间,女孩子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说她在哭吧,她表情很镇定,说她没有哭吧,眼泪却一直往外落。对比母亲李氏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声,她的眼泪是无声的,却同样让人心头一悸。

    将母亲交给了同样红着眼睛落泪的身后的亲人,女孩子站在那里,苍白的脸色,素白的长裙与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交织在一起,她就这样看着众人,不知道为什么有股莫名迫人的气势,不少人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而后,便听那个女孩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二姐是从五层被人推下去的。”

    一句话,遍体生寒。

第五百六十六章 推下

    眼前的一家子只是来赴宴的长安城官宦之家中最普通的一家,从高楼跌落的少女不宜远行,薛大小姐早已派人赶回长安拿着怀国公府的帖子去请御医了,痛哭到声嘶力竭的母亲昏死了过去,被一同抬去了内室。

    跌落的少女方才及笄,定下亲事不久,出身不凡却不良于行的未婚夫婿早已匆匆赶来,陪伴少女左右,却也应了那一句“有情有义”。

    崔夫人抿了抿唇,这等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不会出面干预,姿态也一如既往的端庄,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但紧抿的双唇还是泄露了一丝她真实的心绪。

    在一片慌乱之中,有一个人却一直很安静,是跌落下来的女孩子的亲妹妹,将昏厥的母亲和姐姐交给身边的亲人之后,她没有跟进内室,还站在原地,站在血泊里,身边贴身的丫鬟眼里有明显的慌乱和害怕,却还是咬紧牙关,站在自家小姐左右,看着倒也有意思,这丫鬟似乎十分信任自家的小姐。

    素白衣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并未处理,就站在那里,衬着那略显几丝病态、苍白的脸色,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我二姐是被人推下来的,出事的时候我在顶层休息,二姐从楼下被人推落之后,楼下还有推倒物什的声音。”她站在那里,说道。

    这句话比先前那一句“我二姐是从五层被人推下去的”说的更详细,却同样的如先前那般让人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意,一如方才那一句出口时,众人蓦地一静,也不知道这寒意从何而来。

    即便尝试过不让王十九娘看到这样的情形,奈何小姑娘虽然害怕,跑的却快,在王栩还没拉住她时,已经冲到北侧往下看去了,自然也看到了那摔落在地面上的人,美丽、鲜活,如果不是那四溅开来的血迹,真是漂亮的惊人。

    小姑娘明显是害怕的,以至于抱紧七兄的手不肯撒手,但纵使害怕也跟了下来。王栩见她敢下来,倒也没有拦她,琅琊王氏子弟,不论男女,小小年纪,害怕却依然肯迈足,总是好的。

    或许孩子的感觉更敏锐,孩子所出之言也更没有顾忌,她抱紧王栩的手,人往他身边靠了靠:“七兄,突然冷呢!”

    对啊,突然冷呢!在场的人都是这样的感觉,那个一点都不在意身上都是血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每一次开口,都让人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开口,正逢上李氏哭的昏厥了过去,她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让一同来赴宴的婶娘、姐姐、二姐未婚的夫婿去了内室,自己却没有去。

    待到内室安排妥当了,她再一次开口了,这一次,没有谁来打断她的话了。从内室走出来的薛大小姐脚下一滞,看着那个女孩子:“卫六小姐,你先将衣裙换了吧!”

    她带着沾染一身的血迹站在那里,总让人觉得有些心慌。虽说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早有人告诉她了,卫二小姐跌下来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一个是普通人,纵有这飘荡在阁楼四周彩绸阻隔,却也摔成了那个样子,一个却是精通武艺,会武艺的女孩子,长安城里也不是没有,并不算什么稀奇的大事。她薛芷柔在意的是她说的话。虽然是看似寻常的陈述语气,但是她却能想象到。亲近的姐姐从楼上跌了下来,这固然会让人伤心欲绝,但对于她来说这种伤痛恐怕更甚。

    亲眼看着自家亲近的姐姐从楼上跌落下来,这种直观的看到过程对人的刺激远比直接看到结果的人更可怕。这种时候,她没有如自家母亲一般哭的昏死过去,而是安静的站在那里,除了初时的落泪,之后,她的表现都很镇定,这种镇定更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必了。”那个女孩子转身,“推我二姐的人就在这些宾客之中。”

    原本淅淅索索的议论声渐渐消失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找出凶手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敢在怀国公府的生辰宴上动手推人的,恐怕身份不低啊!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向阁楼内走去:“我要去楼上看看,去的晚了,恐怕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薛大小姐一怔,生辰宴上出了这样的事情,祖父必然会对她问责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但问责是回长安之后的事情,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不发一词,是以略略一迟疑,便跟了上去:“卫六小姐,卫二小姐醒来之后问一问,大抵就清楚了。”

    不幸中的万幸,人还活着,所以到底是谁推得她,恐怕一清二楚。

    “推人的我二姐姐或许看到了,或许没有看到。但是我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女孩子似乎内里有些偏执,执意走入楼中,有两个守在阁楼前的嬷嬷见状拦住了她,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薛大小姐:“薛大小姐,你为何要拦我,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怎么会与她有关?她薛芷柔怎会去为难一个卫二小姐,她的对手怎么都不会是卫二这种,若是换了是眼前的卫六小姐还合适一点。薛芷柔看向那个女孩子,口口声声说着“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可看来的目光中没有半点怀疑。薛芷柔有些无奈,也明白了她的用意,女孩子是想借她之口,名正言顺的入楼查看,但眼下,不顺着她难道让此事推到她薛芷柔自己身上来么?薛大小姐只得开口呵斥那两个嬷嬷:“你们退下。”

    那两个嬷嬷似乎有些迟疑,薛大小姐眼神扫了过来:“你们且先退下,出什么事自有我来做主。”

    这话有些一语双关,两个嬷嬷听明白了,都是主子,他们被主子下令在这里守着,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便退下吧!左右有大小姐呢!

    薛大小姐说罢,招来婢子招呼宾客:“今日发生这般的事情,实非我所愿,如此,诸位先去席上吧!”

    阁楼里估摸着不能再招待宾客了,好在宴席布置的差不多了。

    薛大小姐提步,准备跟上去,忽然听得一道声音在身旁响起。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世子去了哪里?”

第五百六十七章 汤药

    世族也有世族不曾言明规定,却约定俗成的做法,族中举办生辰宴这等事情确实一般都由族中主持中馈的后宅女子来主持。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怀国公府生辰宴由薛大小姐主持没有错。但是,眼下可不是光光生辰宴的事情了,眼下是险些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情,世子不露面?

    因为家事的缘故,前些日子,怀国公世子丢了好大一个脸,这件事的影响就是这一次生辰宴,请帖是发出去了,一等世族的请帖一个不少,但是族中长一辈的几乎无人到场,来的都是小辈,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不过是这些世族给怀国公府的面子罢了,派个小辈走个场而已。

    世族的作风某些时候也代表了长安城大部分权贵之族的想法,所以这些天来,怀国公世子过得不太如意。有人看到宴前,怀国公世子还将薛大小姐呵斥了一顿。父女感情如履薄冰,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怀国公世子更是连面都不露。

    眼下有人突然出声,提到世子,不少人想到了这一茬,再看向薛大小姐略略僵硬的身形,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意,薛大小姐摊上这么一个爹也是挺倒霉的。

    而出声提到世子的人显然对薛大小姐与世子父女间的感情兴趣不大,默默解下了身边的腰牌:“不管是找大理寺还是长安府衙,都要回一趟长安,如此怕是少不得耽搁,那此事由我吏部接管吧!”

    说话的是被扔到吏部担职历练王栩,他这话一出,还有几个来赴宴的吏部官员都站了出来,这其中也包括同样被扔到吏部担职历练的崔。

    一个吏部官员笑呵呵的说道:“其实此事确实该由我吏部接管,此处往来宾客,可逃不过一个‘吏’字。”来往权贵,多在朝中担职,跌下来的卫二小姐也属官宦家眷,吏部若是接手,也没有算错。

    薛大小姐回头看向那几个站出来的吏部官员,目光在王栩和崔身上顿了顿,同属世族之后,又同样是被族中长辈寄于重任的后辈,还同样被扔到了同一个部门历练,这次又一同接手了这件事情。恐怕此事不能善了了,她不是不曾听说过王栩崔两人的争锋,今日这个立了功,明日那个套出了关键的证词。一个案子遇到两个互相争锋的,皆想要拿下此事功劳的接手官员不是一件好事。更遑论这两个吏部官员身后的家世,足以让他们查案之时不缩手缩脚,没有任何畏惧。

    身后两个虎视眈眈,前面还有个一心要为自家亲姐姐讨回公道的妹妹。薛大小姐转过身去,目光落到那两个先前被人下令留在这里看管的嬷嬷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怨愤。

    当然,这怨愤也不过转瞬而已,她还是那个端庄大方,德言工行俱佳的薛大小姐,京中贵女的典范,向众人施了一礼,她道:“如此,自然更好了。”

    走上二层,那个先众人一步的女孩子半蹲着,围着一张桌子在看,末了,沾了沾桌子上残留的白色粉末,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即吐了出去。

    “五石散。”

    跟着走上来的吏部官员中有人开口了:“安康侯家的小侯爷带着几个人先前在这里吸食了五石散。”

    “安康侯啊!”少女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很认真的回想,半晌之后,摇头,“楼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都该出去看看,但我没有看到安康侯家的小侯爷。”

    有吏部官员闻言蹙眉:“这……似乎不足以成证。”她方才情形有异,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当真还会有注意围观宾客中有没有安康侯家的小侯爷这种事情么?

    “安康侯家的小侯爷方才确实不在。”沾了沾桌上白色粉末的王栩伸出舌尖试了试,“这五石散属甲等乃至极品,没一两个时辰不可能清醒。”

    众人默然,所以说果真崔王谢三族是对五石散最了解的么?这么一试,并未正式吸食,就知道属哪种等级的五石散了。

    “方才在楼下卫六小姐说卫二小姐是被人退推下去的之后,我便在注意先时在这里吸食五石散的几个人了,他们并未出现。”

    “我已经派人去其他地方寻了,”崔接口道,“若是其他地方没有,那便说明卫二出事时,那几个人确实在阁楼里。”

    虽然是简简单单,公事公办的陈述,但几个吏部官员之间已经开始互相使眼色了。五石散有致幻作用,吸了之后男女都分不清,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是常有的事情。此事多半和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有关,没准还是亲自动的手。

    但就算亲自动手,这背后还有什么事也是需要深究的。

    卫瑶卿没有在二层多呆,继续往上走去,三层是李氏等人呆的地方,当时坐着不少喝茶聊天的女眷,若是有人闯进来过,必然会引起喧哗,但并没有听到什么喧哗声,而后上的四层,这里女眷少一些,地位也更尊贵,桌上的干果点心、散落的插花花瓶也都零乱的放着,走了一圈,女孩子没有说话,上了五层。吏部的官员却比她看的要详细的多,不但桌上事物之流都看了一遍,就连楼道上都仔细的看着。

    等到爬上五层的时候,却见房中原来以屏风隔开供宾客小憩的五层正中被歪歪斜斜的撞出了一条道,几座屏风倒在地上,小道的尽头就是五层向外的横栏,眼下的横栏正中一块被撞出了一道缺口,木栏的碎屑零零散散的洒落在附近,那个女孩子站在木栏前向下看着,而后脚步挪了挪,一步迈开。

    “喂,你做什么?”一群吏部官员爬上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其中一人吓了一跳,当下便喊了出来。

    女孩子只是伸腿试了试,举动虽然危险,却也没发生什么站不稳的状况,闻言,收回了脚,向里走了几步,看着他们。

    王栩见她穿着一身带血的衣裙,面无表情的站着,不知怎么了,生出了几丝奇怪的感觉,看了看身边的崔,开口道:“你别慌,此事,我与崔会好好查的,你相信我们就好。毕竟……这种事情,或许我们比你更擅长。”抓鬼什么的他们当然比不过她,但是吏部查案、审讯同大理寺、长安府衙这些地方一样,都做过不少,自然更擅长。

    而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与崔要争功,所以此事一定不会懈怠。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王栩清楚这样的理由她才是最信的。

    女孩子闻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开口了:“味道。”

    “味道?”

    “药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我这两日身子不太舒服,二姐是去为我端药了。这里没看到什么汤药,她身边也没有汤药的残渣,但是这里有药的味道,四层也有。”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未必

    晨光渐渐明亮,坐在窗边的老者突然起身,伸手推开了窗户,阳光照进屋内,让屋中枯等了一夜的七八个身影变得清晰了起来。

    “天亮了。”裴行庭深吸了一口气,从窗口向外望去,能看到临街的商铺有不少开了门,准备新一天的生意了,路上已经有行人在街上走动了。临街的早点铺子里,包子、烧饼混合着面、汤等食物的香味涌了进来,这混合着烟火气息的味道与“高雅”无缘,却是人必不可少的味道。

    再脱俗,看上去如谪仙一般的人终究还是个人,离不开这烟火气息的味道。裴行庭看着已经在早点铺子坐下对着包子烧饼开动的人,不由勾起了唇角:裴宗之这小子!再怎么与族人不亲近,但因着那个姓氏和那张裴家人的好相貌,他还是不由多看了两眼,腹中也被勾起了馋虫。长安城里不少人眼下连觉都睡不安稳了,他倒好,每天从早到晚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样子看的人羡慕。

    屋内有人坐久了有些不适的起身来回走动活动了片刻,便催促他道:“裴相爷,关上吧!”

    裴行庭回头看了眼起来走动,人也站至明亮的阳光下的老者,还有几个依旧坐在昏暗的阴影里的人,有些未动,有些只是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他伸手关上了窗,隔绝了阳光:“有些不透气,这就关上,乔相爷。”

    关上窗的屋内变的昏沉了起来,裴行庭走回暗处坐了下来。

    “此一举若是能成,还能牵制住一段时间。”

    “不错,一个活着的陈述对陈善来说太重要了。”

    “且不说兄弟情,单陈述这个人就是不可多得的猛将,陈述之于陈善就是一柄最锋利得用的刀。他舍不得丢掉这柄刀。”

    “你们说陈家这几兄弟这名字也真有意思,是不是?”屋子里的人听声音都不年轻了,有种历经沧桑的沉稳,“老大陈善,坐拥精兵百万,谋常人所不敢,这举动怎的都与善这一字无缘,却偏偏叫作陈善;老二陈述,百万军中难得的猛将,武艺不凡,但论谋论言却远非他之武艺所能及,这‘述’字着实与他本人不符;老三陈礼,常年跟随陈善左右,诡计多端,狡诈多变,与这“礼”字正好相反;老四陈工是个被父兄庇佑的废物,吃喝嫖赌倒是精通,但是这“工”之一字,却是丁点都没看到。”

    “陈善不善,陈述不述,陈礼不礼,陈工不工。”有人轻笑了两声,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还有搭话声。

    “我等回来了,放我等进去复命。”

    喝茶的人抬了抬下巴,似乎想说什么,但乔环的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让他进来。”

    外头的声音消失了,门被打开,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而后再次关上了房门。

    六个人去,却只回了三个,折损了一半人啊!

    乔环轻咳了两声,开口了:“你们这一次……”

    “乔相爷。”那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站在屋内最亮的地方,没有动一步,出声的那个舌头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开口了,“陈述死了。”

    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是有人失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屋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抽之声。

    “怎么会这样?”开口的是裴行庭,他有些不敢置信,“乔相爷不是让你等别杀陈述么?”

    “不是我们杀的。”还是那个人开口了,露出了一丝苦笑,“说来也是为了不杀陈述,我等被陈述诱杀了一波,折损的一死一伤,后来便与陈述打起来了……”

    “你等有四个人,按理说应当能制住陈述才是。”

    “他有救兵,也是个阴阳术士。”那人苦笑了一声,“此人似是个死士,拼死拦住了我们,为了让陈述离开。”

    “如此啊,”坐着的其中一人开口了,轻轻扣了扣手边的案几,“陈善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应当早料到,我们会伏击他这个弟弟,所以将计就计。以陈善之能,会有这一招后手,并不奇怪。”

    “那照如此说来,陈述应当走了,又怎会死了呢?”还是屋中的人开口问了出来。

    “等我们杀了那个阴阳术士之后,只剩三人了,我三人不敢怠慢,连忙顺着陈述离开的方向追去。”那人说着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继续说道,“等我们找到陈述的时候,陈述被人挂在悬崖边的老松枝上,一枝老松就这样,”他边说边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从这里穿胸而过,挂在那里。”

    说罢这些,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死状,众人可以想象的到,诡异、古怪又可怕。

    难道是陈述自己撞上去的?开什么玩笑!

    “谁做的?”沉默了半晌,有人开口出声询问。

    “不知道。”那人摇了摇头,“我等查过足印,应当是一路跟着过来的,但自始至终没有现身,等到陈述独自离开,那个人才追了上去,而后就……”

    “即便受了伤,但这天底下能杀了受伤的陈述的也没有几个吧!”其中一人幽幽的开口道,“而且还能知道你们昨晚要对陈述下手的更没有几个了吧!”

    “陈述被阻的消息稍微查一查都知道,那人若是一早便跟在陈述左右,只等你们相争时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裴行庭摇了摇头,唇角勾起,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但这些都是猜测,知情的陈述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夫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杀陈述,但是能杀掉陈述的定然是个绝顶的武林高手,这样的人,纵观天下也没有几个吧!”

    “这可不一定。武艺有高低,但杀人,武艺并不是唯一衡量的标准,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考虑其中。”屋中另一人开口道,“而且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裴行庭蹙眉:“陈述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之丰富远超常人,乱拳打死老师傅这种事情在陈述身上不太可能发生吧!”

    “这可未必。”还是那个人的声音,他轻笑一声,“就像我们没有想到陈述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一样。他这一死,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呀!”

第五百六十九章 议事

    “没有想到陈述会死的不止我们还有陈善,这一次不管陈善还是我们其实都是输家。”有人放下茶盏,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还真没说错。”

    “且先不管是谁杀的陈善,那人这么一动手,一切都乱套了,陈述一死,陈善不起兵,你当他吃素的?”有人冷哼了一声,“就这么一步,一切都乱套了。”

    便在此时裴行庭再次出声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原以为你等天不亮就能回来了。”

    那人叹了口气:“路上遇到了陈善的伏击。”这时候,屋子里有人注意到说话的男子身后的两人身上都有血迹,“受了些伤才摆脱了。”

    乔环有些无奈,眉头紧蹙,不过还没忘记安抚他们几人:“你们先下去歇着养伤吧,此事我等只得另寻他法了。”

    三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门被拉开,阳光照进来亮了一亮,复又关上了,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原先的昏暗。

    “这一动手就像一只手,提前推动了计划。”屋子里沉默了半晌,再次有人开口了,“罢了,事已至此,这一仗早晚都得打。”

    “打仗苦的不过是天下百姓。”裴行庭的手搭在茶盏上,转动着茶盏,“真是可怜。”

    有人轻哧一声:“裴相爷就不必可怜天下苍生了,就算是我们的计划里,这一仗也不可避免。”

    “没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除非陈善、前朝余孽,塞外匈奴这些不安定的因素都死了。”

    “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有人抬了抬眼皮,站了起来,“快到上朝的时候了,我等走吧!”

    “你们就不好奇杀陈述的是谁么?”有人跟着站了起来,口中却问,显然对陈述的死还没有放下。“找不出那个人来,下一次再有什么事,那个人再冒出来横插一脚,我等谋划多时,这人如此不按常理出手的举动难保不惹出什么事情来。”

    裴行庭跟着起身:“那你的意思是想找出这个人来?”

    “这个人不好找,没有谁杀了陈述还会在脸上写着‘我杀了陈述’这几个字。”有人摇了摇头,“孤山野林杀一个人,哪来的证据?派上大理寺、长安府衙与吏部三部出动,恐怕都找不出来。野外动手,最难寻到凶手。”

    “上完朝回来再说,我等先上朝再议。”

    ……

    阿三是个听话的仆人,等到屋子里的人离开之后,便进来打扫了,主子说过,这间屋子就交给他了,不能让旁人进来。

    推开窗户通风,阿三看向屋内,其内有七八张椅子,椅子手边是茶几,或多或少都动了些,有两只茶盏摔在地上,瓷片滚落在一旁。正对门的方向是一副画。是两百多年的著名大家顾泽的画作《锦绣江山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是一个很纯粹的谈事议事的地方,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对人言,所以议事时需要人守在门口,不让旁人接近。

    阿三走到窗边擦窗户,目光向外看去,外头是街市,时不时的驶过一两辆马车,看着似乎只是随意从此地经过,但阿三知道,这些停在各处的马车中坐的都是方才屋子里的人。主子说不能抬头,他就不曾抬头,可即便如此,看着脚下,还是能看到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一个个脚上穿的都是厚底的官靴,他虽然跪着但是视线之内还是能看到官袍的颜色,紫色官袍。

    大楚律例,就算是民间的普通百姓都知道,在大楚,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着紫色的官袍。

    所以说,坐在里头议事的都是朝中大员啊!想到这里,阿三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头冷汗。一群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并不稀奇,这里是权贵遍地走的长安城,天子之都,三品大员随处可见,时常有权贵之家宴客,宴上的三品大员随处可见,那是正常的交际。

    但眼下,这一群三品大员的交际却有些不同寻常,不似是寻常的交际,更似是……结党。阿三被自己所想的吓了一跳,但随即释然了,他只是个普通下人,主子要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他听不懂,也不想懂,他只是过来打扫屋子,然后关上屋子,等主子下朝之后,帮忙在门口守着而已。

    而且结党这种事情着实不是普通的百姓所在乎和关心的,只有当朝天子才会关心朝中的大员是不是在结党营私。

    打扫完屋子,忙了一上午,吃了饭,主子又过来了,那些人也过来了,进入屋内,关上窗户和房门,在里头议事。

    这一议就是一个下午,阿三吃完了晚饭,那些人也未唤他传饭,还在议事。阿三在门口站着发了片刻的呆,有人匆匆而来,一身暗色的劲装,身边带着腰刀,便要往里闯。

    “你是谁?不能进去!”阿三连忙跳出来阻拦。

    听到里头的人喊“让他进来”,这才走到一旁,放人入内了。

    来人进屋关门,带来了一个消息:“今日下午,怀国公府的生辰宴上有人坠楼了。”

    对这件事,屋子里的人反映各异。

    有人当下便出声了:“这种小事与我等何干?”

    有对此事不屑的,但也有对此事颇为关注的。

    那人上前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正好吏部的几个官员在场,当下便揽下此事,不少人怀疑是那几个用了五石散的人做的。”

    “吸食五石散之后神志不清犯下事的可不少,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屋里有人哂笑,“这件事也简单,那坠楼的若是下半身瘫了,那么谁动的手,就让谁来赔。”

    有人闻言蹙眉:“怎么个赔法?”

    “下半身就是两条腿,她若是瘫了,就让动手的人赔上两条腿了,保证皆大欢喜。”说话的人并不年轻了,素日里议事也是个沉稳的,但这句一出,却叫其内不少人蹙起了眉头,“一把年纪了,你还这么争作甚,是非黑白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辩的清的。”

    “瘫都已经瘫了,不如想想别的办法补偿,如此砍人两条腿,除了结仇,对自己没有什么益处。”虽同为朝中大员,但是想法看法还是因人而异的。

    来报信的人闻言,继续说道:“但是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也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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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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