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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章 怀疑

    “死了?怎么死的?”

    “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水里溺死的。”虽然是众人亲眼所见,可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死了?

    “真是多事之秋,办个宴也不消停。”有人叹了口气。

    先前出声询问的人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接着追问:“坠楼的是哪一家?”

    “就是中书令大人家的侄女,几个女眷都快崩溃了。”

    “卫家的?”这一次出声的是乔环,殃及门生的事情,他问的自然细一些,眼神闪了闪,“哪一个侄女?”

    “同崔家定亲的那一个,排行第二,卫家长方二房的几个女眷都在,那卫家小姐姐的亲妹妹在追问要个说法,险些同薛家闹了起来。”

    “卫家小姐的亲妹妹?”乔环蹙眉,“可是卫家这一辈最小的那个?就是进阴阳司的那个。”

    来人点头:“就是她,吏部的官员揽了下来,想以此争功,她又不肯罢休,所以有些棘手呢!”

    乔环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她也去赴宴了啊!”

    谁?乔相爷说的是哪个?来人正欲追问,便听乔相爷说道:“此事先关注着,眼下还是陈家的事情要紧,陈述出事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屋内的声音越压越低,似乎讲到关键的地方,站在外头的阿三都听不清了,只是打了个哈欠,接着守着,那群官老爷也是够忙的。

    ……

    忙的不止有这群官老爷,骊山之上的知味园中灯火通明。

    有吏部官员怀疑这推人下楼的是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年轻公子之后,便派人去寻了,这一寻,一直寻到酉时,才有了发现。

    酉时,正是夕阳西下,晚霞将天边染成了大片大片丽的红色,忽然听到坐在宴席上的人惊呼连连。

    他们留在阁楼内的人循声望去时,正见几个人站在知味园中的假山之上,当着众人的面一个一个的往下跳了下来,如同提线的木偶傀儡,摇摇晃晃,等到众人赶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四个人均已溺毙了。

    死人不是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死法却是少见。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惊恐的尖叫声随即响了起来,混合着宴席上酒食器皿被打碎的声音,推搡声,奔跑声不绝于耳。

    相比席间的混乱,站在高楼上目睹那一幕的几个人却无比的安静。

    沉默了半晌,有个惊吓过后方才回神的吏部官员忍不住摇头:“怪事连连。”

    “许是那些人服了五石散,陷入了幻觉呢!”在身后许久没有出声的薛大小姐道,对上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开口道,“毕竟……是五石散。”

    是啊,毕竟是五石散啊!吸食之后,人昏昏沉沉,更古怪和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个自己爬上去跳个河什么的也不足为奇。

    “到底如何,到时候寻仵作检查过后就知道了。”王栩趴在横栏边,看着撞断的木栏,仔细的查看着,他看的认真,往旁边挪了挪,却碰到了一堵人墙,抬头,却见是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了许久的女孩子。

    吏部要细查,她作为受害人的家眷,不肯走,也不能拿她如何,所幸除了一开始之后,她都安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众人查探,所以,吏部的官员也不好拿她如何。而且吏部的人手也没有带过来,毕竟众人过来是赴宴的,谁会料到宴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绕过那堵人墙,王栩准备继续查,忽然听身边的人开口了:“另两位薛小姐和世子呢?”

    薛大小姐回道:“已经在席上了,我这就去……”话说到一半忽然哑了声,薛大小姐看向少女沉沉的目光一愣,“你怀疑我薛家?”

    “我知道此事与薛大小姐关系不大,但我不觉得此事与另两位薛小姐还有世子没有关系。”

    “不管是我父亲还是我两位妹妹都与卫二小姐无冤无仇……”

    “杀人不一定要有仇啊!”少女忽地笑了,唇角勾起,嘴角两个小小的漩涡,是在笑吧,可眼里还是没有什么笑意,仿佛只是在做笑的动作而已。

    “薛大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的。”

    薛大小姐一怔,杀人一定要有仇吗?当然不,她当然知道,甚至也见过不少无冤无仇,心血来潮,一条鲜活的性命转瞬即逝的。

    或许只是因为原本在那人眼里看来的蝼蚁没有如所想一般任人作践,而知道反抗了,却也能激起某些人心底的暴虐。

    “到底是谁推得卫二小姐,等卫二小姐醒过来就知道了。”薛大小姐转头看向别处,“你我在这里猜测再多也无用,天幸卫二小姐活着,谁推得她,她心里清楚。”

    “杀人致死若真正算起来是捅进身体里的刀杀的人,但我见报仇者可没有一个是寻刀报仇的,而是寻那个执刀的人。”少女站在一旁,垂下眼睑,看到薛大小姐蹙眉的神情,勾着唇角,“我随便说说的,薛大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卫二小姐的事情与我无关,而且我相信,也与我父亲和两位妹妹没有关系。”薛大小姐朝她笑了笑,“我随便说说的,卫六小姐不要往心里去。”

    如此火药味十足的谈话啊!手里捏着木栏碎屑正在那撞断的缺口处比划的崔和王栩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女孩子,阁楼顶上的灯笼打着转儿,投下一片光影,将两道身影拉长,两个对视的女孩子那一瞬间,脸上不达眼底的笑容近有些出奇的类似,从他们的方向只看得到两人的侧脸,隐隐对峙。

    虽然相差了两三岁,但两人身高差不多,身姿也差不多,站在那里,就像一对阴阳镜面,站在两侧,泾渭分明。

    对峙了片刻,便听薛大小姐再次开口了:“卫六小姐,有吏部的人在这里,万事要讲证据。”

    “薛大小姐,你也不喜欢自己的两个妹妹吧?”一旁的女孩子率先转过身来,抱着双臂靠在横栏上,没有因为自家的亲姐姐从这里坠落而对这里又丝毫的惧怕,“一个没什么脑子,一个娇蛮狠毒。父亲又百般偏心……”

    “卫六小姐不必如此挑拨,血浓于水,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而且二妹妹不大聪明却生就了一副倾国倾城的相貌,三妹妹年纪还小,长大一些就不会如此了,我相信她们眼下或许有缺点,再长大一些就会好了。”薛大小姐神情坦然,“喜欢不喜欢另议,他们总是我的亲妹妹和父亲。”

第五百七十一章 高贵

    女孩子看着宴席之上的狼藉,“不小了,太宗陛下的第一任皇后十三岁就嫁人了,又不是七八岁的娃娃,还小?”少女轻哧了一声,“长大一些,狠毒未必会减,但没准学会了掩饰,比现在更可怕。”

    薛大小姐微微蹙眉:“卫六小姐,你在怀疑我的三妹妹……”

    “出事之前,令妹想要作践家姐,但家姐也是有脾气的,没有理会,我怀疑令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少女说着朝着正趴在横栏边拿着木栏查探的崔和王栩,今日在场的吏部官员以这两人为首,她施了一礼,“请两位大人查一查薛家。”

    “分内之事。”崔说了一声,低下头来,不管这两个女孩子在那里争锋相对为了什么,薛家定然是要查的,这么大的状况,身为主人的世子和两位薛小姐不在场,这件事定然会查。

    宴席上重新布置了起来,身为今日生辰宴的主人,薛世子与薛三小姐正在席间觥筹交错,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女孩子站在阁楼边,看着欢声笑语的宴席出神。二姐出了这样的事情,伤心的只有亲近的家人,旁人该作甚还是作甚。她确实没有理由强迫旁人同她一道伤心,这世间每一天都有多少人死去或重伤,不同的只是受伤的那个是谁而已。她方才同薛大小姐所言确实只是猜测,需要证据,而且她有预感,二姐姐醒来,说推她的那几个定然与吸食五石散的几个人有关。但吸食五石散的人也死了,溺死的。如此看来似乎没有报仇的必要了,因为仇家已死。但是她心底里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年轻公子死的太快,也太是时候了,如果当真如此,那也太巧合了。不但如此,二姐姐坠楼这么大的事情,但身为主人的世子与那两位小姐不在,这也是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巧合?所以,她想要查。看看这当真是巧合,还是有人让它变成了巧合。

    而且看薛三小姐娇蛮挑事的性子,遇到她二姐姐出事,正常情况下,不该出楼来看热闹,嘲讽上几句么?毕竟她“年纪小,不懂事”。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早有饭食放在食盒里送了过来,查自然是要查的,但人也是要吃饭的。就譬如眼下,几个吏部官员并崔和王栩寻了个空地在吃饭,眼看女孩子站在那里不动,有吏部官员出声劝道:“这个……卫……卫六小姐,”其实她也算是领了俸禄的官员了,虽然身在阴阳司,可待遇与三品官员等同,叫一声大人也是可以的,但不知道吏部官员总觉得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叫“卫大人”总有几分尴尬,便喊了一声“卫六小姐”,“先用些饭食再说吧!”

    女孩子没有拧着性子不吃,点了点头,等身边的贴身丫鬟端来食盒,也认真的吃了起来,而且看着还吃了不少。

    亥时,长安城的太医这才赶到。

    李氏已经醒过来了,哭的嗓子都哑了,她从阁楼上走下来,走入内室,李氏看到她,像寻到了主心骨一般,抱着她的手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母亲,听太医怎么说。你这般哭着,二姐姐醒来看到了,定然会更伤心的。”李氏懦弱而善良,要哄好她,很容易。

    其实太医过来会说什么,卫瑶卿已经清楚了。她符医的手段不算顶厉害,但皮肉伤还是懂一些的,也是在外行走那么多年摸索出来的,在之前她抱住卫瑶玉的时候,就偷偷看过了,也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了。

    卫瑶玉在当时喊着“不疼了”的时候,众人已经多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身为亲人,心底里总是抱着一丝希冀的。来得是太医署最擅长治骨科的御医李太医,当他摇头时,李氏连忙叫了起来:“太医不行就符医,我们去找阴阳司的孙公,他定然有办法的……”

    崔琮闻言,看了眼自己的腿,苦笑了起来:符医也不过是一个手段,只是那手段与众人平日所见不同,技行旁道,再如何看起来鬼斧神工,也是个人,不是神。就如他的腿,崔氏当年也不曾放弃他,张大天师、孙公都素手无策,若符医真能够做到旁人所不能的话,太子也不会死啊!

    李氏声嘶力竭之后,再次昏了过去,李太医在室内帮忙诊治,他回头,看到女孩子默默的从内室退了出来。

    崔琮想了想,追了上去。

    “卫六小姐。”

    “崔八公子。”女孩子回身,身上沾着血迹的衣袍已经干涸了,她到现在都不曾换下衣袍,血腥味已经很淡了,但仍然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没有办法了么?”他问。

    女孩子看着他,摇头。

    “神乎其技的七安先生也没有办法么?”

    七安先生?女孩子怔神,看了他片刻,再次摇头,末了,出声了:“这是我二姐姐,若是有办法,我怎会不救?不管是符医还是太医,技行多道,但最终还是要合人之体来施展医术或者符医的办法。找孙公来也没有办法,孙公的手段是正统的符医,不是邪魔外道,也非鬼神之术,当然不行。”

    “如此啊,”崔琮嘴角有些苦涩,“也好,都是不良于行,我与卫二小姐倒是天生一对。只是可惜,她最擅长舞了,以后……怕是跳不成了。”

    比起聪慧过人的妹妹,卫瑶玉着实不算显眼,唯有舞技拿得出手,日复一日梅花桩上的苦练,她是真的喜欢舞,纵使没有人欣赏,也喜欢跳一跳。以后跳不成了,这一坠楼,不仅仅是不良于行,更是残忍的剥夺了一个少女最喜欢的东西。

    “如此,我便回去让母亲尽早定下婚期,早日迎娶卫二小姐进门。”对于一个突然生出这等遭遇的女孩子,崔琮觉得,作为一个男子,这时候站出来,总会让女孩子绝望中感到几丝希冀。

    “婚期?”卫瑶卿沉默了片刻,摇头,“不一定了。”

    “都是不良于行,为何不一定?”

    卫瑶卿看着他,没有说话。

    ……

    而崔琮,也很快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说“不一定了”。

    “为什么?”崔琮看向突然叫走自己的母亲,讶然,“不是都已经定下来了么?早一些晚一些而已。”

    “定下来?”崔夫人摇头,“当年卫家最小的丫头与小九的庚帖不也换了很久,没有下文了?换庚帖而已,算的了什么?”

    “母亲想我崔家出尔反尔?”

    “原来我看你喜欢,她又身子健康,也方便照顾你,便没有反对。但眼下不行了,你没听到李太医所说么?这女子以后怕是站不起来了,我怎能为你娶一个站不起来的女子?”

    “她不良于行,我也不良于行,不是正好?”崔琮看着崔夫人,“母亲为何不同意?都是不良于行,难道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不错。”崔夫人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厉声道,“都是不良于行,我崔家的就是要高贵三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如何

    虽然已是夜深了,但知味园里灯火通明,吏部官员开始问察,总不能将人都扣留在这里,明早查到没什么问题的,总要放人的。

    吏部的官员在一个一个的发问,一个女孩子站在旁边,不声不响的盯着。

    “你是何人?”“出事的时候在做什么?”“今日可见过卫二小姐?”……

    例行的询问来来回回就只有这几句,有些见过,有些没有见过。

    刚被带来询问的人看到一旁一言不发的女孩子,神色淡漠,她明明未曾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人生出后怕之感,有人瑟缩了一下,不满的瞪了一眼那边不言一发的女孩子,摸了摸胳膊,嘀咕道:“看着怪吓人的。”

    等人都问询过一遍,已是寅时了,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吏部官员活动了一下颈项,进去禀报。

    “出事之前确实有几个人见过卫二小姐端着一碗汤药在楼道里走,端汤药的事情卫六小姐和她的丫鬟,还有熬药的医女都证实了,出事的时候,我等都看到了不管是五层还是卫二小姐身边都没有什么汤药,卫六小姐的怀疑确实有些道理,这汤药去了哪里?”

    半蹲在地上正端着角落里一大盆观赏花的崔敲了敲:“这里。”

    众人只见角落里一大盆叶落铃兰,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叶落铃兰生的美,又不容易养活,所以每一株都不便宜,也只有权贵家的小姐摆弄插花玩得起叶落铃兰,大抵是怕叶落铃兰摘早了不新鲜了,便干脆搬了连花带盆搬了几盆在四层之上,供那些权贵小姐就地取材。

    王栩上前看了看叶落铃兰,对于这种娇生惯养、价格贵的惊人的花,普通官宦之家也未必养得起,养得起的也不会让不会弄花的汉子随意触碰,也只有崔王谢这种家底丰厚,又讲究风雅礼仪的大族讲究非常,会让族中男子也对此有所涉猎。

    王栩上前手指碰了碰耷拉着脑袋的叶落铃兰:“这么矜贵的花,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这么一盆,价值没有千金也有白金,普通百姓靠这么一盆花,能一家子过两年了。”顿了顿,他抓了一把盆里的土,放到鼻间闻了闻:“药味。”

    所以这碗汤药怕是倒进这里了。

    便在此时,有婢子匆匆前来:“卫二小姐醒了。”

    “过去问问!”崔起身跟了上去。

    只是等到的时候,卫二小姐又昏睡了过去,吏部的官员见状大失所望。

    “不碍事。”站在窗边的女孩子从内室推了出来,“方才二姐醒来,我问了问,她替我端来汤药就上楼了,走到一半时,有小厮撞了她一下,泼翻了大半汤药,正巧有婢子经过,便自告奋勇替她重新去端一碗。而后走到四层,听到有女子在里头呼救,二姐心中害怕,却又有些不忍,便站在门口喊了两声,屋里的人冲出来将她拉了进去,她一个女子挣脱不开。就是那几个吸食五石散的人,那四人对二姐欲行不轨,二姐哪肯,大声呼救,逼至横栏边,推搡的时候,掉了下去。”

    “有卫二小姐的口供,可见真是那几个人所为。”吏部官员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那几个纨绔子弟犯下了这样的大事,若是活着,一方要严惩凶手,一方必然力保。那几个纨绔子弟家世不凡,这其中到时候免不了争锋。眼下倒是好了,那几个人溺水死了,一方面凶手已经伏法,另一方面,安康侯等人也不好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毕竟这几人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溺死的,怨不得旁人。

    这种涉及权贵的案子,办起来总没有那般容易的。吏部官员有不少,不是谁都像小崔大人和小王大人那样的家世敢于不惧权贵、不惧权贵的底气来自于更高的权贵,仅此而已。

    “如此……可以准备结案状了。”有吏部官员叹了口气,一脸惋惜之色,“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啊,”他也有个差不多快及笄的女儿,素日里疼爱有加,遇到这样的事情,比寻常人也不由多了三分感慨,“也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凶手也已经伏法了。”

    “二姐说听到了呼救的女子,但方才几位大人审问时,未有人提及此事,那女子在何处,想必所知更为详细。”一旁站着的少女似乎有几分固执,不肯就此揭过,“那女子是谁?尚有疑点,怎能结案?”

    有吏部官员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赞同,这个案子就他们所见,发展成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卫二小姐也亲口指出是那几个人所为,若是安康侯小侯爷等人未死,纵有人证物证,要这几人偿命入狱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安康侯方面必然多有阻挠,但眼下杀人的人死了,就旁人所见,此事算是彻底了了,而且了的恰到好处。

    “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总是女子,于此事上不大肯承认也是情理之中的。”有吏部官员感慨道。

    呼救声,几个吸食了五石散神志不清的男人,这些很容易让人猜到一些事情。来这里赴宴的女子除了婢女之外就是官家小姐或者夫人,这种事情有所隐瞒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少女想了想,似乎还想说话,便听那官员劝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安康侯小侯爷等人遇到此等事也是报应。”

    那几人害了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孩子一双腿,但为此赔上了四条人命,如此算来,也应当没有什么意见了。

    少女重复了一遍:“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么?”声音低哑,似是呢喃,“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女孩子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明的怪异。

    那劝她的吏部官员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凉,随即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这个结果是最好的,若是那几人没死,要弄死这几个出身不凡的杀人凶手可不容易,眼下杀人凶手自己溺死了确实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一桩。如此想着,再定睛望去,见那少女脸上神情悲伤,这个表情就很正常了。官员松了口气,向那边摸着叶落铃兰的泥土没有撒手的两个年轻官员:“小崔大人,小王大人,你二人怎么看?”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分寸

    “人证物证确凿确实不假,有疑点也不假,现在不知道的是这些疑点与卫二小姐被推坠楼之间有什么关系。”王栩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这话听着令人舒坦,可是细细一想,仔细一总结,便是:两边都有理。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啊!官员腹诽着转过身,正要与那个少女说话,便见吏部的小王大人朝女孩子走了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把女孩子带到了外头的楼道中。

    “有什么事吗?”卫瑶卿看着王栩问道。

    “这话当我问你才是,你方才一脸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我问你要作甚?”王栩说道,“我告诉你,虽说你我有交情,但你若是众目睽睽之下干了什么恶事,我等不秉公也只得秉公执法。”

    “案子尚有疑点,不能结案。”

    “推你二姐的是那四个吸食了五石散的人,他们确实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王栩说道,看着她,“你应当也明白这一点。”

    “可若是有人设计让他们几人呆在屋内呢,并不需要那人亲自动手。”

    “证据呢?”王栩反问。

    “没有。”

    女孩子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一噎,随即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没有还说?”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

    “方才我就已经替你想过了,若当真有人在背后教唆那几人的话,也可以教唆杀人之说来要个说法。但我等都知道,吸食了五石散的人神志不清,对于教唆杀人者,大楚律例,此人必须神志清楚,换而言之,你就算有证据教唆杀人,在这里也不能成立,你也不能拿那人如何。”王栩叹了口气,眼神闪了闪,“先时你与薛大小姐如此争锋,我知道你在怀疑谁,但是出事的时候,世子与两位薛家小姐都有人证在场。”

    “杀人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

    “那更不好查了,怀国公府有多少奴婢小厮,你要如何去查其中一个奴婢小厮在做什么?”顿了顿,王栩又道,“汤药的事情,我也问过了,卫二小姐端着汤药走到五层,被人撞翻了汤药,外裳上也泼到了一些,所以五层会有这样的味道,先时外裳为血所污,血腥味盖了过去,但仔细查看,还是能寻得出一二来的,所以五层会有汤药的味道。至于说回去换汤药的婢子,方才我等派人去问了,薛三小姐承认了,是她的贴身婢子,先时卫二小姐与薛三小姐发生了一些冲突,薛三小姐气不过,便接了这汤药,随即使人把汤药倒了,这一些完全能以小女儿家打闹玩耍略过。总要有证据,我不是阻着你报仇,若此事当真与那几人无关呢?”

    “你说的不错,要有证据。”女孩子点了点头。

    王栩又道:“等事情都问清楚了,估摸着就要写结案状了,这件事不会持续太久的,到时候,你……”

    “二姐姐将此事托付给我了。”少女看着他,转了转眼珠,看到王栩松了一口气之后,又道,“我不同意结案。”

    王栩:“……”所以他方才这些都白说了?

    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祖父口口声声骂着她,但私底下也承认“此女当真集天地钟灵毓秀于一身。”这样的夸赞可以说再祖父的口中是前所未有的。

    但人无完人,总有缺点,有些缺点在他们看来是优点,如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喜欢那等当真纯善到不知反抗为自己相争的人,那些小心思甚至在他们看来是优点。尤其是为他们所用时,计谋百出,王家可没少吃甜头。可有些缺点,没有对上别人时,还不觉如何,对上自己了,却当真能感受到了。

    固执,甚至略微偏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素日里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好的,可一旦与他们所作所为冲突时,那就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了。

    “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我不同意结案。”

    王栩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你不同意,三个月一到,也自动结案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少女转身,“反正我卫家不同意结案。”真是硬的像块石头。

    “卫六!”身后的王栩声音拔高了一些,看到少女停下了脚步,这才叹了口气,“再严明的律法总有漏洞,这里……毕竟是薛家的地盘,就算你的猜测是真的,没有亲手杀人,没有教唆杀人,买凶杀人你也不能拿她如何,没有直接的证据,你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些,若你的猜测是真的,薛家不会留有直接的证据给你的。这一点,不管是吏部、大理寺还是长安府衙谁接手,都一样,无法定罪。”

    若是这世间的道理都如杀人偿命这般简单就好了,王栩自己都不敢说手里一干二净,做错事的奴婢、小厮,对手的暗卫,他手里不是没有死过人,后宅之内,女子争锋,一碗汤药、一顿杖杀,死去的性命不知凡几,身份之差,甚至不需要担责。

    否则当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阳县主一家缘何敢动手杀人?就连眼前的少女本人也曾险些死在权贵的杖下。当然王栩不知道的是,那个女孩子确实死了。

    卫瑶卿明白他的意思:朝堂之上阴谋阳谋不少,她手下也杀过不少人,也曾被人杀,而后死里逃生,这一切,在此之前,是对她自己的,在她看来只是对弈的双方谁更胜一筹而已,若是她输了,不过技不如人耳。但这一次,对上的是她的二姐姐,她想为卫瑶玉讨个公道。那个少女,不算顶聪明,日夜在梅花桩上苦练,练就了一身令人惊艳的舞蹈。她不是完美的,也有小心思,但她从未害过人,不该就这样接受不明不白的结果。

    “你别乱来。”王栩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有些紧张,压低声音,“我可不希望到时候祖父还要想办法把你从里头捞出来。”看她这副样子,真怕她做出什么提刀杀上怀国公府的事情来,王栩想象力空前的丰富了起来。

    “放心,你见我什么时候乱来过?”少女回头看了看他,脸色白的有些过分。是了,她一直拖着病体,一晚上不曾歇息了,王栩心道,但是她背地里乱来的事情还少么?大家不知道而已。

    “我有分寸……”少女咧了咧嘴角,给出了一个难看的小脸,而后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所以,这叫有分寸?

第五百七十四章 八卦

    “你愣着干什么?”崔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栩一惊之后回神,却见少女在堪堪倒地的时候被人接住了,接住她的是崔。

    “看到人倒下怎的不扶一扶?”崔蹙眉,“发什么呆?”

    王栩伸手去接,却被人推开了。

    崔没有看他:“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不至于一个女子都扶不起来。且把人弄到内室去,让医女看看,正好倒下的都是一家子,找辆大马车,等天亮了,一车全部拉走也方便。”

    王栩:“……”顿了顿,“她不肯结案。”

    “你二人说的,我方才听到了。”崔“”再查一查,没有遗漏的话,她若不同意结案,那就拖上三个月,自动结案。”崔说着,一手抚着她,一边唤来女孩子的贴身丫鬟,“找几个婢子来,将你家小姐带到内室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王栩愣了一愣,卷了卷袖子,伸手就要接过,“我一个人就可以了。”看样子是准备把人抱到内室去。

    “你……”崔迟疑了片刻,“算了,我来吧!”

    ……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中听到细碎的说话声,脚步声,混合着铜盆水声。

    “开两贴散热的汤剂,”老者的声音响起,“忧思过甚,体有余热,需要散热。”

    “还有呢?”小丫鬟的声音有些急切和紧张,“养老大夫。”

    “好好休息。”老者说着。纠正着小丫鬟不怎么正确的发音,“老夫姓杨,从太医署退下来的,是杨老大夫,不是养老大夫。”两者发音差不多,意义天差地别。

    枣糕、杨老大夫,散热汤剂,此情此景,真是蓦地熟悉,仿佛一年时光未过,她还是一睁眼,刚从卫家醒来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杨老大夫的声音夹杂着丫鬟枣糕的询问声。

    不,不止这些,还有那时候带着几分怨气,被人强压过来看她的卫家二小姐,这具身体的便宜姐姐卫瑶玉。

    但这一次,没有了,没有卫瑶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

    坐在一旁诊脉的杨老大夫被她突然坐起的动作吓了一跳,枣糕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高兴的上前抱住了她的手臂:“小姐,你总算醒了!”

    少女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蹙起了眉头。

    “让开让开,小丫鬟让开。”回过神来的杨老大夫把枣糕赶到一旁,上前替她诊了诊脉,复又叹道,“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啊!”说这话时,杨老大夫颇有几分感慨,“你这丫头去年被青阳县主打成那般都挺过来了,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四周,见除了个小丫鬟,没有别人,这才捋了捋胡须,瞟了一眼女孩子:“需散热是不假,可却不是受寒引起。你一个小姑娘家,到底做什么去了,会受了内伤?”

    枣糕还未做到完全敛住自己的情绪,脸色骤变。

    “爬上屋顶取风筝,不小心摔下来了。”女孩子笑道,朝他抬手施了一礼,“让杨老大夫见笑了。”

    取风筝?这个天放风筝?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比起入春时节,现在放风筝的可不多见。

    杨老大夫没有再问,且不说这放风筝的借口真假没有人知道,只有她自己清楚,就算当真是假的,那与他何干?毕竟他只是个养老大夫啊!

    杨老大夫没有再问,开着方剂:“你只需好好休息休息,毕竟身体底子好。”罢了,忍不住又道,“如这样好的身体底子,可不是谁都有的。”年轻时或许还会争一争医术高低,盼着病人来,可年纪大了,看的也开了,对于一个大夫来讲,知道这样好的身体底子可不多见。

    女孩子点了点头,形容乖巧:“我母亲和二姐怎么样了?”

    “你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乍然受惊之下晕了过去。”杨老大夫说道,“至于令姐,性命无忧。”

    “那二姐她……还能站起来么?”女孩子认真的看着他。

    杨老大夫收拾着自己的医箱,闻言瞥了她一眼:“卫六小姐是个聪明人,还需要老夫回答么?”

    “她还未醒,李太医在为二小姐诊治,等你身子好起来了,再去看她也不迟。眼下卫家乱成一团,你个内伤未愈的就不要瞎折腾了。”杨老大夫收拾完医箱,背在肩头,“就算你想做什么,眼下也是做不了的。”

    女孩子沉默了下来:“杨老大夫说得对。”

    老大夫收拾完,开了药方让小丫鬟下去煎药,人做完这一切正要走,只是方才提步,便收了回来,捋了捋长须,回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杨老大夫看着我作甚?”

    “卫六小姐可知是谁将你带回来的?”

    “谁?”女孩子掀了掀眼皮,似乎对此兴趣不大。

    “崔九公子一人将你带回来的。”杨老大夫捋着须,眼神古怪的看着她,“而且还是他来请的老夫,你卫家府里乱套了,太医都去看令姐去了。九公子对你……还不错。”

    这老大夫年纪大了,但这八卦的兴味倒是不比年轻人少。强调崔九“一人”带她回来什么意思?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阿猫阿狗能拎着,自然只能搭把手抱回来,看来这老大夫是想多了,对小辈的私事这般感兴趣。卫瑶卿不以为意,她没有这些想法,至于崔,更没有那个想法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没那个想法,这从他的眼神中还是看得出来的。至于后一句。“太医都去看令姐去了”老大夫则带了几分怜惜。

    这从她醒来之后,只看得到枣糕与杨老大夫能猜的出来。二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与母亲李氏的事情自然先放到一边了。不过看杨老大夫略显怜惜的眼神,卫瑶卿也能想象的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一旁的小丫鬟枣糕一边掉眼泪一边照顾她,想想倒真看起来挺可怜的。

    卫瑶卿倒不觉得怎么,眼下二姐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与李氏,家里自然顾不上了,李氏是自己哭晕的,大概留个嬷嬷在身边照顾,她是自己外出动手杀陈述受的内伤,再加上忧思紧张,疲劳过度昏过去的,这与二姐所受的相比确实都是小事了。

    她又不是那种千方百计要争父母长辈宠爱的孩子了,还不至于争这些。

第五百七十五章 厚报

    杨老大夫走后,卫瑶卿歇了会儿,长房的小周氏过来看她:“六姐儿,你莫担心了,二姐儿这般样子了,你莫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女孩子脸色苍白,不过精神还是不错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周氏又说了几句,便走了,眼下卫家乱的很,着实分不出人手再来照顾李氏和她。

    枣糕只觉得自家小姐是个听话的、十分好照顾的病人,乖乖吃药,无比配合,等到第二日,热度就退下去了,人也精神好了不少,洗漱过后,喝完药之后,枣糕便见小姐换上了衣裙,不是官袍,家里又一早帮忙告了假,她不需当值,所以,小姐这是想出门?

    枣糕愣了一愣,对上精神抖擞的小姐,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劝。

    而后便见小姐朝她拿起桌子上叠放整齐的染着血迹的布裙,血迹早已干涸了,只是布裙上沾过血迹的地方干皱了一大片,看着应当不能再穿了。

    “小姐,要丢了么?”枣糕上前接过了那条布裙,叹了口气,只觉得手里有些沉重。

    “先不要丢,放着,就放在多宝架上。”女孩子整了整衣裙,“二姐那里怎么样了?”

    “醒过来一回,又昏过去了呢!”枣糕说道,“小姐,现在要去看二小姐么?”

    女孩子及拉着绣鞋,穿好:“我出趟门,晚上回来看二姐姐。”

    枣糕一愣,看着眼前穿着流苏长裙,梳着堕马髻,还攒着珠花的女孩子,呆了好一会儿。

    快及笄的女孩子这么穿没有错,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权贵小姐谁人不是这么打扮的?但是小姐……在她的印象中,小姐最常穿的是阴阳司的官袍,不是说不好看,只是气势有了,却少了几分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秀美可爱;除却官袍,要不就是布裙双髻,可爱漂亮都有,但是没有这般的多了几分妩媚。想到这个词,枣糕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着郑重打扮过的小姐,咋舌道:“小姐,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呢?”

    “美人计。”卫瑶卿回了一句,揣着钱袋,悠悠的叫了赶车的老蔡出了门。

    ……

    女孩子原本生的便美,打扮了一番,更是引人注目,只是这引来的注目在看到美人大口大口的啃着肉包子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啃包子这种举动……太俗了!

    对上众人的目光,她不以为意,出门的早,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不少吃食,挎了一篮子油纸包的吃食,让老蔡在天师道前把她放了下来,而后便让老蔡回去了。

    听到敲门声时,黄石先生正手里拿着牙刷,沾着牙粉在刷牙,在与雷打不动的裴宗之斗争了半晌之后,黄石先生不得已嘴里叼着牙刷,一边骂着一边开门:“裴宗之,你闲着为什么你不来开门,要我来?”

    拉开门,探头进来的是个少女,精致秀丽的眉眼,梳着堕马髻,头簪珠花,唇齿弯弯,流苏长裙,真真一个美丽的少女,鲜活而有朝气。

    黄石先生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多数时候,对于美丽的不管是少女还是少妇,都是和蔼的,但却不包括眼前的少女,看到来人时,他吓了一跳:“你……你这样打扮做什么?要出门么?”

    一只篮子把他顶到了一旁,女孩子一脚跨了进来。

    黄石先生注意到她脚上穿的鞋子,镶着一圈珍珠的绣鞋,这般隆重的打扮要做什么?

    “美人计。”

    她挎着篮子把他挤到了一边。

    美人计?这里除了他就是裴宗之,他黄石确实光棍不假,但对于女孩子这样的美人,一来年纪太小,二来此女猛于虎,他着实不感兴趣啊!至于裴宗之,论美人谁比的过他?美人计对他,那他还不如拿个镜子看看自己来得好。

    女孩子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石凳上坐着正在簪发的裴宗之身边,不声不响的拿起桌上的玉簪,替他挽起了头发。

    比起黄石先生一脸夸张的惊讶之色,裴宗之只是略略惊讶了片刻,随即便很自然的接受了,而后伸手抓过她带来的篮子,扫了一遍。

    “鼎食记的糖心糕、莲花酥、三七铺的桂花干、梅子脯……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身后的少女替他挽好了发髻:“是吧!我就记得你爱吃这些。”

    “又是买吃的,又是替我梳发。”裴宗之抱着篮子,“你想干什么?贿赂我?”

    “对,原本我想用美人计的,后来想想,对你,美食记想来更有用。”少女很坦然的说道,“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裴宗之的目光在那一篮子糕点上打转儿,抱着篮子的手收了收,抱的更紧了一些:“看你想要的够不够的上这一篮子吃食了。”

    “帮你杀上怀国公府,这是不可能的,几篮子都不够。”他眼神飘了飘,“你提的条件稍微有点分寸。”

    “这种要求自然不会提。”卫瑶卿轻笑了两声,转了转眼珠,“不过若真要如此,大概值多少点心?”

    裴宗之瞥了她一眼:“多少都不行,我看起来像傻子么?”

    “开个玩笑罢了。”卫瑶卿忽地收了笑容,“看来你的消息来的很快啊!”

    裴宗之闭了闭眼:“看戏也要有看戏的资本。”这一局实际寺不准备插手了,但是要围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围观的。

    女孩子看着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出事之前,你为我算了一卦,你说我身边人有血光之灾。”

    “实际寺的测算已然出了岔子,我所测算不一定准。”

    “这一次,我还当真希望你没有算准。”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但偏偏……你算准了。”那一天晚上,先是卫同远险些出事,等到将卫同远救回来,她以为这一劫算是逃过了,所以出城暗杀陈述,但没有想到卫瑶玉会在知味园出事,血光之灾会应在卫瑶玉的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不出现在卫家,卫家会是如何?”沉默了片刻,他反手一摊,掌心之中出现了几个铜板,拂袖一挥,铜板在石桌上转了起来,“若没有你这个变数,卫家到卫同知被禁之后便截然而止了,卫家的本运便是如此。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其实于国祚之上来讲也有一定道理。乱世豪杰辈出,也是天道使然,天下大变,需要能者出现,方能群雄并起,力挽狂澜。可你看卫家,若没有你,这些小辈是什么样子的?卫家第三代男丁除了最长的卫君临读书有些出息,剩余的……你知晓的。卫君宁是个纨绔,而卫君临所谓的有出息也不过是能中科举罢了,以他的才学,想入三甲,可能性不大。这是一族衰败之兆。若没有你的出现,这一家子很快就要倒下去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女孩子点头,“我虽不如你精通国祚,但也略微知晓一些,这些基本的道理我都懂。”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服,这些人想做什么可以冲我来,我从不惧怕。便是输了,技不如人耳。可对于她来说,这不公平。”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卫瑶玉。

    “可以。”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的,熟料裴宗之只略略想了一想,便点了点头,“除了杀上怀国公府这个不行,可以相助的,我自然会助你。”

    如此直言,其实挺畅快的,卫瑶卿道:“多谢,你助我一次,来日我必厚报。”

    “厚报不厚报另说,有件事,有人托我告诉你。”

    “什么事?”

    “陈述死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真相

    坐在那里的女孩子抬头,眼神中有些惊愕和不敢置信,双唇微张,却又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抿唇狐疑的看着他。

    太过夸张或者太过平静都不正常,她的表情,恰到好处。

    这真的不能再真的表情让裴宗之转过头去:“你不是应该问是谁让我告诉你的么?”

    这种诈人的方式真的是……女孩子眼皮都不抬一下:“陈述怎么会死?谁让你告诉我的?”

    看着寻常的问话,却有先后,对她来说似乎陈述怎么会死这个要远比谁告诉她的更重要。

    “裴行庭让我同你说的,陈述死了,就在你们宴客的这几日,被人杀了。”裴宗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死状怪异,这里,一根松枝,穿胸而过。”

    “谁杀的?”

    裴宗之摇头:“不知道。”

    少女吸了吸鼻子,拿了一块篮子里的糖心糕,咬了一口:“可惜不知道壮士的姓名,做下此等好事,该留下姓名才是,我好亲自上门酬谢。”

    “不是你?”

    少女抬头,眼里诧异不已:“怎么会是我?我人在知味园,能分身术不成?”顿了顿,又道,“我的剪纸人是玩的不错,但相隔那么远,你觉得陈述会被剪纸人弄死?一拍就扁了好么?”

    “跟我说这些没用。”裴宗之伸手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下,成功打掉了她手里咬了一口的糖心糕,“这是我的,不要乱动。有人怀疑你,裴行庭让我同你说一声。”

    “我有人证物证啊!”少女说道,“这世上一天死那么多人,不能都赖我头上啊!”

    “卫瑶玉坠楼也有人证物证,你为何不罢手?”裴宗之瞥了她一眼,“你在怀疑旁人,旁人也在怀疑你。”

    “不管信不信,我是无辜的。”少女舔了舔手指,“真的,唔,这糖心糕果然蛮好吃的。真要怀疑就怀疑吧,你说的有道理,我在怀疑旁人,旁人也在怀疑我。那就互相怀疑好了!”

    一阵沉默。

    半晌之后,裴宗之吃了一块糖糕,接着问道:“你来的时候看到了么?有不少传令使疾行出城了。”

    “陛下应该也是知道消息了,传令使应该是去军中传令的……”

    “若是让陈述回去,这仗也是要打的,而且有陈述在,陈善如虎添翼,更了不得,如此想来倒是好事一桩。”少女点了点头,“所以我说刺杀陈述的是壮士。”

    “但是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是想再拖一拖的……”

    “拖不了多久的,陈善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少女说道,“你还记得陈工的死吗?虽说早已是悬案了,但城阳长公主说自己离开时陈工没死。若是当真如此,你觉得陈工是怎么死的?说不定陈述亲手杀的。陈家几兄弟感情好是不假,但是这样无底线的退让不会长久的。拖一拖有意思么?能拖得是因为陈善忌讳前朝余孽与边疆匈奴,他不想为他人做嫁衣,仅此而已,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难道你们还当真以为陈善是个无底线退让的怂包啊?他为陈述退让一则有怕为他人做嫁衣的缘故,二则也是陈述是个良将,但这些退让都是有限度的。”

    女孩子声音波澜不惊的响起:“而且,我听说陈善起家是因为当年陈王造反一事,诺,就是庙远先生的《诉陈王十恶》那一篇引得天下一群文弱读书人慷慨激昂的文章,虽然这群读书人文弱了一点,但也有擅长,他们拿不起兵器,有人拿得起啊,靠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自然能引来不少追随者。后来陈王兵败,据说当年未曾做出大恶的旧部有不少被编入陈善旗下,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旧部定然不会半点长进也无,想来都成了军中得利的将领。造反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这些人跟着陈善,说不定会总结出了不少经验,不必再走弯路了,反正都是熟手……”

    这话说的,造反还总结出经验来了?

    一阵干咳声响起,卫瑶卿看向发出干咳的黄石先生:“嗓子不舒服?要不要去抓两贴药?我跟那个太医署退下来的杨老大夫关系不错,可以让他帮你看一看。听说你现在在国子监混日子,想来手头不大宽裕,诊金给你免掉一些……”

    “不用了不用了。”黄石先生连连摆手,“我没事,只是你这话若是让朝里那群官员听到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只是苦了百姓……”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女孩子说着,看到看过来的黄石先生和裴宗之时。突然肃起了脸色,“我随便说说的,这件事暂且不提了。你消息那么灵通,想来知味园里的事情不用我再说了,帮我查一查那几个溺水而死的纨绔服食的五石散。”

    “这个你直接去问王家的人不是更好?”裴宗之掂了掂手里的糖心糕,似乎在试着份量,“何必那么麻烦?”

    “能问到我也不会寻你了。”女孩子说着垂下眼睑,“那一天,大抵是王栩看我可怜兮兮的神情有异,便动了恻隐之心,多说了两句。”

    那天她确实情绪激动,险些奔溃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她的感觉和观察力退化了,有些人,越是濒临奔溃,越是情况危急,反而越是冷静。一幕幕她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那天,他说已经替我想过了,若真有人教唆杀人的话,对于吸食五石散神志不清的人,就算有证据教唆杀人,也不能如何。他说这句话时眼神看向别处,有些愧疚,手指微微动了动,身体微转向旁处,我与他也算相识了这么久,王栩的一些小动作也多少清楚一点。而上头几个小动作显然是撒谎时才会有的动作。”女孩子声音冷静的有些出奇,“除非是自小撒谎成性,训练过的,一般人都不可避免的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如王栩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自小这般训练,不过他大抵也知道有小动作,刻意压制或者改变过了,素日里不容易发现,但并不代表没有。我认识他那么久,也是许久之后才发现的。”

    “王栩或许有自己的原因,我也不想为难他,便干脆自己来查好了。”她说着看向眼前不动声色,捏着糕点的人,“所以我来寻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查出了有关联,也未必能定罪。”裴宗之想了想问道,“或许王栩也是这个想法,才没有同你说。”

    “那是他的事。定罪和按律办事是官府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只要真相就够了。”

    只要真相就够了!这……还真是她会说出来的话。纵使乖巧了一段时日,于她来说也不过是静静蛰伏与修整,女孩子从来没有变过。还是如此的……恩怨分明!

第五百七十七章 公道

    都这般说了,自然多说无益。

    女孩子起身,压了压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这副对容貌分外看重的模样看的黄石先生直蹙眉:“你……这是做什么呢?”

    “美人计啊!”女孩子说着招了招手,扭着腰肢走了。

    “她……她干嘛呢?”黄石先生愣愣的看着,一时难以回神。

    “她不是说了么?美人计啊!”裴宗之起身,“你总不会以为她美人计当真是准备对我用的吧!至于她要对谁用?你好奇的话,跟着就是了。”他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今日不去当值了。”

    留在原地的黄石先生嘀咕了一声:“我也不想去。”而后站了片刻,转了转眼珠,也偷偷出了门。

    这一走,直到临近午时才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了坐在院子里,手里抓着一只雀儿在玩的裴宗之。

    “你在干嘛呢?”也不知道裴宗之对这雀儿做了什么,即便已经松手了,这雀儿还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跑,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今天想吃烤黄雀。”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只觉得稀奇,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你要吃烤黄雀,这雀儿怎的都不逃?”

    “它想抓捕蝉的螳螂,我正巧路过,看它吃饱了,便抓过来了。”裴宗之戳了戳黄雀的脑袋,“它吃螳螂,我吃它,你说烤黄雀撒些蜂蜜好吃么?”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凑到裴宗之身旁,一脸神秘的挤了挤眼:“你猜她去干什么了?”

    “谁啊?”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裴宗之问了一句。

    “她呀!”黄石先生比了个口型,直起身子,干咳一声,“今儿心情不好,我也不去国子监了,便出去逛了逛,恰巧看到她在街上走,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原来你跟踪她。”裴宗之会意。

    黄石先生拇指指了个方向:“这个方向往前直走,离此地没有多远,有一处宅子。里头莺声燕语,站在宅子门口,都能闻到脂粉味了,她扭着腰就走进去了,也不见人拦她,你知道是何人的产业么?”

    “啪嗒!”一本册子落在了石桌上,黄石先生伸手一番,但见册子里夹了一张叠了好几叠厚厚的一沓纸。

    “这是……”

    “我画的长安城的地形图。”

    “地形图长安城书斋里就有啊!”黄石先生不解,手下却没有停,而翻了开来。

    厚厚的一沓纸铺平之后整个石桌都放不下。

    “你这地形图画的真大!”黄石先生感慨道,“两张石桌都放不下。”而且画的密密麻麻,一眼看上去,人都有些头晕。

    “我这是画给自己看的。”裴宗之说着起身,目光在地形图上扫了一眼,伸手指向其中一处,“可是这里?”

    黄石先生比划了一下裴园的所在,而后看了一会儿,但见地形图上,连路旁的商铺都画的十分的详尽。半晌之后,黄石先生点头:“不会错,就是这里。”

    “这是权贵豢养美人的宅子。”裴宗之说着,收起了地形图。

    黄石先生伸手想要阻止:“我还没看够呢!”

    “想看自己画去。”裴宗之将东西收了起来,“宅子的主人是长安城老牌的世族,不过现下几代都已经没落了,袭了祖上的爵位而已。”

    “哪一家?”

    “安康侯。”

    想要去拿地形图的手一顿,黄石先生一脸讶然,“这个时候找安康侯?她要如何个舌烂莲花法才能不被安康侯赶出去?安康侯只有一个独子啊,眼下还死了。”跟安康侯这种权贵不能讲道理,虽然这件事怪不到卫家头上,说起来卫家才是受害的那一个,但人活在这世上,有些人的出身决定了他可以不讲道理。

    “你看到她被赶出去了么?”裴宗之反问。

    “这……倒没有。”黄石先生愣了一愣,“不过呆了一个多时辰,她便从里头出来了,而后就回去了。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没什么奇怪的。”裴宗之抓着黄雀起身,“这世上的人只要有所图,就有办法。”

    ……

    ……

    到家的时候,李氏在卫瑶玉的院子门口哭,沙哑的哭声听的人悲戚不已。

    周老夫人眼圈红红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倒是一向懦弱的卫同远难得硬气了一回,骂李氏:“够了,你莫哭了。要哭莫在这里哭,回自己房里哭去!让二姐儿听到,心里怎会好受?”

    李氏点了点头,表情滑稽可笑的哭着走了。

    “六姐儿。”看到她过来,卫同远招呼了一声,“你来的正好,你二姐儿她……她谁都不肯见,将我等赶了出来。她素日里虽是一贯如此,但实则,你的话,她总是听的……”

    “我知道了。”安抚了一番卫同远,让周老夫人同卫同远先回去,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走入院中,扬声喊道,“二姐,是我。”

    沉默良久之后,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进来吧!”

    推门而入,屋子里除了卫瑶玉之外没有旁人,药碗、勺子的碎片摔在地上,卫瑶玉半坐在床头,除了眼圈发红,倒是没有如李氏那样歇斯底里的哭。

    “我……我其实没什么事。”卫瑶玉撇过头去,感觉到她在床边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母亲整天在我屋子里哭,哭的我听得都烦了,听得人都抑住了,所以,才将人赶出来的。”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坠楼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但那时候,我觉得我好似想到了很多。我以为我会死,但我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

    “五层楼,那么高呢!掉下来,我居然还活着,我已经很高兴了。”

    “人不能要太多,是不是。我掉下来的时候,看到你跟着跳下来,快吓坏了,不过好在你没事。”

    “六妹妹,你说……”察觉到身边坐着的女孩子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卫瑶玉转过头来,对上了面前女孩子的眼睛。她眼圈发红,却没有落泪,只是这般看着她,而后伸手,递来一张帕子,“擦擦眼泪吧,二姐。”

    那一瞬间,压抑在心底里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来,已经筑起的心房瞬间坍塌,她抱住眼前的女孩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样的哭泣,没有任何美感,如同孩子一样,放声痛哭,只是纯粹的想哭,想发泄内心的情感,如此而已。

    哭声中,夹杂着心底的呐喊:“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

    “我知道。”女孩子的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抚着,似是安抚,声音低低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个公道,我定替你讨回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尽力

    “这个公道,我定替你讨回来。”话说出来其实很简单,但要做到,真的难。走到屋外,院里无人,显得空荡荡的。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她提步向院子角落里的梅花桩前走去。

    一脚踩在梅花桩上,却不由叹了口气。说到做到,并不容易。尤其还是这样的承诺,她不知道卫瑶玉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一个女孩子如此近乎于“大言不惭”的承诺的,这样的信任有些沉重,但既然信得她,总要博一搏的。

    从院子里走出来便碰上了枣糕,看着小丫鬟挤眉弄眼的神情,卫瑶卿笑了,很是配合的抬了抬手:“走吧,有什么事直说吧!”

    小丫鬟当下会意,拉着她回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两个人,衣袍上沾了不少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颇为狼狈。

    “崔八公子,怎的弄成这个样子?”卫瑶卿愣了一愣,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是从泥土里滚了一圈么?”

    崔琮有些尴尬,手里拿着枣糕给他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污迹:“没从泥土里滚一圈,只是爬了墙。”

    卫瑶卿看了眼他不正常屈着的腿,再看看一旁比他模样还狼狈的贴身小厮,会意:“倒是挺不容易的,怎的不走大门?”

    “我倒是想走大门,”崔琮声音顿了顿,似乎是迟疑,但这迟疑也不过片刻,很快便释然直言了,“但昨日才走到门口,便被母亲带回去了。所以今日,我便借口出来,找了十三做掩护,爬了回墙。说来……我还从未爬过墙呢!”

    枣糕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道,“方才我去小厨房的时候,看到崔八公子从墙头爬了过来,同他的小厮摔了一跤,怕引起什么麻烦,便将他们带过来了。”

    “你母亲……改主意了?”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问他。

    崔琮擦脸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晌之后,苦笑了起来:“卫六小姐果真料事如神,在知味园那般慌乱的时候,还能说中我母亲的心思。”

    “其实此事也能理解,你的母亲,总是偏心于你的,她会改主意,这并不奇怪。”卫瑶卿说道,“清河崔氏的门第,在世人眼中本就高了三分,原先我二姐姐好好的,你坚持,她也同意了。但现在不同了,我二姐姐坠楼,今后恐怕也要不良于行,她又怎会同意结这门亲事?”

    “这是母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崔琮肃然道,“我崔琮绝不会负了卫二小姐。”

    “崔八公子有情有义,你会出现在这里,我便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卫瑶卿说道,或许不是崔、王栩那等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小辈,没有诸多顾虑,不得不说,崔琮是她见过的难得一见的君子,“八公子行事风光霁月,我自然不曾怀疑你。”

    风光霁月么?崔琮眼底黯了黯,其实也不尽然,如今再如何的风光霁月,也掩盖不了年幼时犯下的错事,就如同白纸上的污点,污点再小,白纸越是干净,就越显眼。

    “八公子?”女孩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似乎有些疑惑。

    崔琮回神:“没事,方才走神了。”

    女孩子狐疑的瞥了他两眼,接着说道,“但是我二姐姐性子要强,就算崔夫人不提,怕也是会退婚的。”她说着站了起来,“你想见二姐姐的话,我让枣糕带你去。”

    “这亲事我不会退的。”崔琮抿了抿唇,站了起来,朝她抬手施了一礼,而后看向枣糕,“请带路。”

    短短几天的功夫,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第二日,踏入阴阳司的时候,她的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接着!”白玉瓷瓶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抛入了她的怀中。

    “这是……”少女神情讶然。

    梁妙真扳着脸,给了她一个后脑勺:“炼丹的时候多炼了一份,接着吧!”

    拔开瓶塞闻了闻,好似是练好的固本丹,卫瑶卿道了一声谢,空荡荡的阴阳司里响起了一阵回音,回以她的是一声不屑的冷哼声。

    这位看起来不怎么好相与的女天师,似乎有些嘴硬心软。卫瑶卿收了起来,这个人情,她接下了。

    位子还没坐热,就有小太监过来了,奉安乐公主之命,请她过去。

    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安乐公主还雷打不动,那才奇怪呢!卫瑶卿起身,跟在小太监的身后,走了出去。要去安乐公主的寝殿,要经过金銮殿前的御道。

    她到的时候,似乎还未退朝,不但如此,金銮殿前还跪了好几个官员,在他们刚好经过的时候,又有一个官员被押了出来。陛下和朝中股肱之臣如王老太爷那等老狐狸估摸着正在烦陈述的事情,也没有心思管知味园里的事情。长安城一个女孩子不小心坠楼这种事情在众人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虽说隔了老远,但带路的小太监还是忍不住抖了抖,不得不说,这种金銮殿前跪了一排大臣的情形着实让人看得紧张不已。生怕一个早朝的功夫又变天了。

    “你总算来了。”到的时候,安乐公主正坐在屋中摇着团扇,手边摆了几本《女则》、《女戒》,安乐公主双目放空,无聊的翻着。

    见她来了,眼睛一亮,连忙摇了摇团扇,让小太监下去领赏了。

    卫瑶卿上前行礼,行礼参见到一半,便被安乐公主扶了起来,示意她坐下,而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外祖父根本不信我,让我不要乱想。”安乐公主手里的团扇点了点那几本《女则》、《女戒》,“这些都是外祖父派人送来的。”说着,语气中似乎有些无奈,“不过人好歹是暂时给我留下了,我当真是一筹莫展,当真不知道如何去劝。”

    “总有办法的。”卫瑶卿扯了扯嘴角,眉宇间似乎有些愁怨。

    安乐公主也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令姐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一看就不简单,你准备怎么做?”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凑了过来,“可以帮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第五百七十九章 放心

    “有公主这句话就放心了。”少女眼神闪了闪,顿了顿,又道,“方才我经过御道时,看到不少官员被押了出来,陛下似乎……”

    “这两天都是如此。”安乐公主重重地叹了口气,干咳了两声,“其实外祖父同舅舅说话时,我并未走远,也听到了一些。听说……陈述被人暗杀了。”

    “公主不会武,脚步声重,呼吸声也无法做到微不可闻。郭太师同郭大人聊政事,必有护卫在侧,对不对?”卫瑶卿问道。

    安乐公主点头,眉目一挑,有些兴奋:“先生果然厉害,跟亲眼看到似的,同你说的一模一样。是算到的么?”

    郭太师膝下一女一子,女为当朝皇后,其子则在京中领了一个闲职,这位郭大人说能力吧,太差也不至于,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中庸。

    “这个不用算。”卫瑶卿摇头,“寻常人家谈论政事都要退避左右,生怕被人抓了把柄,更遑论郭太师?如郭太师这个品级上的人,谈论政事没有护卫在附近守着的,我还当真从未见过。”

    “既有护卫,公主在附近偷听,又怎会察觉不到?”少女笑着摇了摇头,“而且公主都向郭太师提及了所求,郭太师居然还未收回那些人,而是给公主弄了基本《女则》、《女戒》来,看来郭太师也不是当真完全无动于衷。”

    安乐公主眼睛一亮:“原来外祖父他……”

    卫瑶卿朝她笑了笑:“郭太师不是什么食古不化之人。”

    “但那又如何?”高兴过后,安乐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外祖父只能在暗地里帮我,父皇那里总是一筹莫展。”

    “那我便送公主一程,好让公主离陛下近一些。”

    安乐公主抑制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猛地抬起头来,却见身旁的少女抿了抿唇,唇色有些发淡,窗口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整个人仿佛踱上了一层蒙蒙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竟生出了几分说不出距离感。

    陛下为何畏惧陈善,是因为知晓眼下若真打起来,陈善军力更胜一筹。若将之比作一局棋的话,陈善手执的是先行的黑子,他如今掌握了主动权,但这主动权也是相对的。

    “公主附耳过来。”

    安乐公主怔了一怔,点了点头,耳朵凑了过去,片刻之后,脸上随即露出了几分惊愕之色。而后兴奋的站了起来,“我一会儿就去求见父皇。”

    卫瑶卿笑了笑,点头:“公主且记得,在陛下面前要多提‘女儿家不懂政事’这几个字,就算提了好点子,这句话也是少不了的。”

    “女儿家不懂政事。”不得不说这句话可以算是安乐公主眼下最讨厌的话语了,恨不能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这句话,为何偏偏还要提。

    “这叫以退为进。”少女摇头,“陛下喜欢的是一个聪慧没有野心的公主殿下,所以殿下在陛下面前就要做一个聪慧没有野心的公主。至于做到什么时候,先等着。”

    安乐公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卫瑶卿看着她,默然。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在南疆的时候她就知晓了。若是生而为男子,自小接受储君教导,未必会逊于太子殿下。眼下虽说有些晚,但是还不至于彻底。更难得的是刻苦、努力,她自己属于天赋异禀之人,所以更清楚,刻苦的努力是能够一定程度上的弥补天赋上的不足的,所以即便天赋过人,也是需要不断努力的。而且安乐公主这个年纪,相比大多数权贵来说还小,所以还来得及。

    她选择安乐公主除却她的身份和时势之外,其实与安乐公主这个人也有关系,一个真正天真憨直可爱的公主,是不可能在南疆活那么久的,相比故去的太子殿下,她的身份虽说不至于如太子殿下那样被百般折磨,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一个相对于太子殿下这样重要的俘虏,可有可无的公主没有那般引人注意的同时,也代表了不重要。不重要,则可杀之。但是她活了下来,会藏拙、会谋划,这两样听起来简单,但是要做到,而且要维持三年却一点都不容易。

    就如现在这样,看着憨直可爱的公主,谁会想到她有这样的野心?野心和藏拙这两样一向都是古往今来,夺嫡胜利者所拥有的不可缺少的东西。

    也未呆多久,那位领俸的,所谓的“先生”便离开了。御花园中做事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说是“先生”,其实才那么点年纪的“先生”能教什么,不过是陛下夹杂着愧疚的爱女之心使然,安乐公主殿下喜欢,那就给她找一个玩伴好了。说是先生,实则就是玩伴而已。

    ……

    回到阴阳司的时候快到晌午了,她推门而入,却见自己的座位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鸠占鹊巢啊!少女脸色生动了起来。

    “五石散!”一张纸在她开口之前拍在了桌上,坐在她椅子上的裴宗之开口道,“你要的消息都在这里了,”顿了顿,看着她有些微出汗的额头,“你又去见公主了?”

    “是啊!”卫瑶卿一笑,拉了一张椅子,和和气气的在裴宗之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隔了一张偌大的桌案说话。

    这是她每天来阴阳司待命的地方,桌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几本书,砚台干干的,一看就是许久未用了。

    女孩子打开那张纸细细的看了起来。

    “延禧太后身体不大好了,陛下特地分拨了几个太医署的太医全天在太医署里等着候命。”

    “在南疆时,就见延禧太后时日无多了。”女孩子头也不抬,“算算日子,也没有多久了。”

    “前两日,延禧太后又去延礼太后殿中大闹了一场,砸了不少事物才走。”

    “噗嗤”一声轻笑,女孩子抬头,“其实咱们陛下还真的挺像延禧太后的,果然是亲生的母子,一样的雷声大雨点小。”明宗帝不是个手段强硬的君主,顾忌太多,往往哪一边都做不好。

    “其实我觉得延礼太后当真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就是活着,好好地,舒服的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她若是不主动投靠裴行庭,至少能活到陈善起兵之后,没准还能活到新帝登基,但她知道,这样活着会被陛下与延礼太后折磨死的;所以她投靠了裴行庭,告诉陛下她与陈善已经决裂了,纵使最后的保命底牌已经拿出来了,但短时间内至少还能享受一番。”

    延礼太后这一生,作为后妃,享受到了应有的殊荣,还给先帝戴了顶绿帽子;作为太后,天子非她所出,却享受了半辈子的太后荣耀;作为女人,让陈善这种天下枭雄与之虚与委蛇,也算不枉此生了。

    “你觉得她能活多久?”

    “应当先延禧太后一步吧!差不多了,”女孩子看完最后的消息,将手里的纸烧成了灰烬,“她也活的够久了,这一辈子过得够尊荣了!”

第五百八十章 巧了

    夏日炎热,人也不由得心浮气躁了起来,这种天似乎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权贵人家有冰还好,买不起冰的普通百姓就找着阴凉处乘凉,打个盹的功夫,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但眼下,常见的庇荫处下站了不少官吏,被占了纳凉好位子的百姓不得已,只得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怔怔的看着神情肃穆来往的官吏。官吏身侧带着佩刀经过,阳光照到佩刀上,大白天的发出渗人的光泽。让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长安府尹何太平背负双手站在树荫下,看着街上慢腾腾走着的行人,同一旁的长安县令谢殊正在低语谈话。长安县令虽然是个芝麻大的小官,但恐怕没有人会把谢殊真的当成芝麻官来看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殊不过是被扔到这个位子历练而已。

    “有百姓来报看到过跳进火坑里不见了的‘怪人’,定然与先前在长安府衙放火的那帮人有关……”何太平说着,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悠悠走来的女子身上。

    一身阴阳司的官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大概是嫌热,袖口卷起,冠帽下的小脸晒的红彤彤的,出了汗,碎发沾在额头上,似乎是觉得烈日有些耀眼,眯着眼睛在走。

    熟人啊!何太平心道,看着走过来的女孩子,眼神有些游移。

    比起他的迟疑,女孩子显得十分自然,看到他,脚下略略一顿,就向他走来了。

    “何大人,小谢大人。”女孩子抬着手扇了扇,“这天真热啊!”

    “卫天师。”谢殊打了个招呼,“怎么下值了?”说着他看了看高悬的烈日,显然,这种时候,正常的官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告了病假。”女孩子朝他哈哈一笑,虽然晒的小脸通红,但目光明亮,笑意满满,半点不像一个病人。

    何太平正在想着如何问出口时,一旁的谢殊已经开口问了出来:“卫天师身体不舒服?”所以说嘛,他何太平就喜欢这样的下属官员。

    女孩子拍了拍胸脯:“没有,好得很。就是天热,想早点回去,我家里人少,冰多。”

    把偷懒说的这般直白真的好么?何太平听得一怔,少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反正待命嘛,到哪儿都是待命,这些天大天师他们都不在,我便提早回来了。”

    何太平闻言神情更古怪,他没记错的话,阴阳司的那帮人最近快忙死了吧,许是忌惮她这个凭功上位的天师,有意晾着她,她倒是正好,也不急,光明正大的偷懒。

    女孩子还在一旁说着,甚至刻意压低了声音挤了挤眼:“你们懂得。”

    何太平还没说话,一旁谢殊惊讶之后已经回神了,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三百六十行,哪里都有懒汉,做个工偷工减料,当值三天两头告假。不是能力不行,就是懒。就如同眼前的女孩子一样,她于阴阳术上的天赋无人怀疑,但是偷懒也是真的偷懒。平日里官员私下应酬,就有记录出勤的官员说过:“那个恃功上位的新天师有点懒,来了在屋子里打瞌睡,撞见好几次了。”

    站了一会儿,女孩子抱怨道:“天真热啊!”大抵是找到了凉快处,她也懒得走了,与他们二人搭话,“你们这么热的天是做什么呢?是要抓什么人么?”

    “没什么事情。”何太平想了想道,有些事情可以找她帮忙,有些事情还是自己来得好。眼前的女孩子委实有点难以界定她的好坏,当有一样的目标时,自然是好的,但若没有时,让她横插一脚未必是好事,还是让她回家里凉快呆着去吧!

    “哦。”女孩子应了一声,却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站在原地,脚像粘住了一样不动,大抵是热的慌,用手扇着,就是不动。何太平正想着措辞,听明白他意思的谢殊率先开口道,“你往前走,此地不远处有个铺子在卖冰碗吃。你可以去那里吃碗冰碗歇息歇息。”

    这个建议大抵说到她心坎上了,她略略停了停,还当真走了,再怎么厉害,她身上依然有几分未敛的孩子气,何太平听着走远的女孩子有些雀跃的声音传来:“吃冰碗去咯!”

    手段厉害、天赋异禀,但身上还留有一些未长大的孩子的特质。你以为了解她了,但每隔一段时日,她总会给你一些“惊喜”或是“惊吓”,那时你猜惊觉,好似并不了解她。这是个极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女孩子。

    总算把人送走了,何太平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谢殊的肩膀,虽然没有说话,但赞许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等了一会儿,搜寻的官吏过来禀告:“里里外外搜查过了,还是找不到。”他说着抬手拭汗,有些无奈,“什么都找不到。”

    何太平抬了抬下巴:“那就接着找找有没有什么烧焦的痕迹……”

    话还未说完,就有百姓匆匆赶来禀报:“何大人,那边的茶舍里出事了。”

    茶舍?出什么事了?

    “还没来得及通知巡街的人,知道何大人在这里,我等便赶来禀报了。”那百姓又惊又吓,惊魂未定的模样,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就是那边的大通茶舍。”

    大通茶舍离此地不远,确实不用再去禀报巡街的人了,何太平直接带人过去就可以了。

    “过去看看。”何太平说了一声,谢殊并几个官吏跟了上去,听那来禀报的百姓在说,“小的也是经过大通茶舍门口,看到那茶舍突然门开了,我们在门口往里头瞟了一眼,有人吊在里头,舌头吐的老长,看着像是死了。”

    茶舍同茶楼不同,相比于茶楼人多热闹,茶舍人少,里头的茶叶也更尊贵讲究,茶舍里的一杯茶能在茶楼喝上一天了,多为权贵子弟逗留的场所。

    何太平他们赶到的时候,那所谓的大通茶舍大门大开,不少人围在屋外,就是无人进去,而且隐隐还能听到茶舍里传来的琴声,不同于以往的琴声优雅急促,竟将高雅之琴奏出了几分靡靡之音的味道。

    “怎么不进去?”何太平问道。

    身边的官吏高喊着“让一让”开出一条道来,走到门口,也看到了里头的景象。

    屋里吊了两个人,其余人却仿佛浑然不觉,还在弹琴奏乐,甚至两个男子还穿着中衣搂抱在了一起。何太平看着屋中那一堆还在燃着冒烟的白色粉末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何大人,小谢大人!”

    少女从大通茶舍旁的铺子里探出脑袋来,有些惊讶:“你们也来吃冰碗的么?”

    冰碗铺子就在大通茶舍的旁边,真是巧啊!

第五百八十一章 辜负

    “你怎么在这里?”何太平蹙眉。

    “来吃冰碗的。”女孩子朝让他们笑了笑,有些感激的看向谢殊,“小谢大人推荐的铺子还真不错,这冰碗不错,要来一碗么?我请你们。”

    “不用了。”何太平沉默了片刻,摇头,“我们还有事。”

    “哦,那真可惜。”少女似乎有些失望,而后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么?怎么人那么多?”

    “你不知道?”

    少女摇头,指了指铺子里的冰碗师傅,“我在看师傅做冰碗呢!”

    这件事应当只是个巧合吧!何太平心道,毕竟这冰碗铺子是谢殊推荐的,她又有人证在场,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由苦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惊弓之鸟,这也怪不得他,知味园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虽然何太平人没进去,但站在门口已经闻到了五石散的味道,此情此景不用猜了,一看就是这几人在茶舍中聚众吸食五石散,看着五石散的功效还没过去。

    又是五石散,同知味园一样,而她人又出现在了这里,这样的巧合。或许很多人不会信。但何太平却不得不信,若不是他与谢殊为她指了地方,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何太平叹了口气,走入屋内,那两个吊起来的已经被放下来了。

    “怎么样了?”何太平问道。

    官吏摇头:“已经死了,大人。”

    何太平浇了一杯茶在燃着的五石散上,浇灭了,让人把那几个还没清醒的人制住,看向四周。谢殊抓了一把五石散,指间摩挲了片刻:“甲等乃至极品的五石散。”

    “又是甲等乃至极品的五石散?”何太平眉头紧皱,“知味园里溺死了四个,现在又吊死了两个。把大通茶舍的老板叫出来。”

    “这大通茶舍的老板我知道。”一道声音在身旁响起。

    何太平回头,说话的是跟在他身后的谢殊,谢殊脸色不复以往的波澜不惊,似乎有些迟疑,见他望来,才继续道:“大通茶舍是怀国公府的产业。”

    “嘶!”何太平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此……齐了啊!五石散,怀国公府,死了人,卫家。这么多重合的地方,当真是想忽视都不行。

    何太平沉默了片刻:“去吏部叫人吧!”这件事他想接恐怕也接不了了。

    ……

    “若是一会儿下雨,记得将棚支起来,这些花太干易枯,太湿易烂。”老怀国公薛行书起身,将手里的铲子交给身边的花农,“若是回来看到这些花不好了,老夫拿你是问。”

    花农连连应声“不会忘记”。

    “这就好。”薛行书道了一声,“备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身边的管家道,“把大小姐叫上,同老夫一起出门。”

    面前的官员身材瘦削,面容并不出色,却有几分坚毅,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硬是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坐稳了。你说他厉害,却看不出来,似乎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你说他不厉害,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他却坐到了现在。

    一个看不出厉害却能够在这个位子上坐稳的男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便是他的厉害之处。

    这是吏部尚书蒋忠泽。

    “薛国公。”蒋忠泽朝他施了一礼,目光撇过老怀国公身后的少女,没有说话,只作未见。

    “蒋大人。”怀国公还了一礼,身后的嫡长孙女朝他见礼。

    蒋忠泽微微颔首,抬手:“请。”

    待到双方落座,蒋忠泽开口了:“薛国公是个爽快人,你我也不必兜圈子了,大通茶舍的事情发生到现在才半个时辰,薛国公果然消息灵通。”

    “毕竟自家的地盘,若是老夫不出面,那就说明老夫真的老了。”怀国公不以为意。

    “薛国公富贵闲人,精神矍铄。”蒋忠泽神色淡漠的说道,“薛国公,我想见你是要问一句话,此事,您要插手么?”

    真正的富贵闲人消息能有这般厉害?他前脚收到消息,后脚人已经过来了。

    “再大的家底总是要交给小辈的,”怀国公,抿了口茶,“就让小辈练练手,吃个教训也好。”

    蒋忠泽抬起眼皮:“薛国公当真决定了?我吏部是为陛下做事,几个年轻后辈干劲很足啊!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蒋某可不负责。”意思是我已经提醒了,到最后真出了什么事,你别秋后算账就是了。

    “蒋大人放心,孩子的事情,再闹也大不到哪里去。”怀国公莞尔,“就算进去吃点苦头也总能出来的。”这意思是他怀国公府输得起,人进去了也有办法弄出来。

    蒋忠泽闻言,怔了一怔,目光落到了怀国公身上:“薛国公倒是宽心。”

    “不宽心也无法啊!”怀国公叹了口气,“事有轻重缓急,陈家的事情迫在眉睫。我等老人有老人要做的事情,小孩子的玩闹自然让孩子自己解决,年轻时吃点痛,年纪大了才不会犯错。”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种小事当然只能暂且放在一边了。

    蒋忠泽会意:“如此,也好。那蒋某也不干涉了,让我吏部的后生练练手,左右人总会老的,位子总是要交给后生的。”

    “是啊,有些时候,不服老也不行。”寒暄了几句,怀国公起身告辞,带着薛大小姐向外走去,走至一半,忽然开口道,“你也不要掺和你父亲和两个妹妹的事情了。”

    薛大小姐微微抬头,有些诧异。

    “做事没轻没重的,为了姐妹争宠,想让你担上办事不利的罪名,在老夫面前失宠?做这样的手脚,结果没想到事情闹的那么大。她是以为老夫当真老糊涂了不成?”

    薛大小姐低下头:“是芷柔没有做好,辜负了祖父的信任。”

    “你不是辜负老夫的信任,你是终究看的不够远,也看不透人心。也罢,”怀国公叹了口气,“此事你便别掺和了,往后跟在老夫左右吧!”

    “是。”

    怀国公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其实我还是后悔了。”

    薛芷柔有些惊讶,不明所以。却见怀国公摇头低笑了两声,似是自嘲,“或许那个老家伙说的不错,人呐,有时候做事该有点魄力才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自小老夫便倾合族之力教导于你,而不是放任你在姐妹、父母中小心翼翼的行事,或许你可以走的更远,当年也不至于受制于陈善。”不等薛芷柔接话,他又道,“算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慢慢学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 人证

    她站在窗外,脚下停了一停,跟在她身后的谢殊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

    堂中有女声有男声,有辩解,有安抚,有质问。几个吏部官员都在里头。

    堂内坐着一个女孩子,生的漂亮可爱,但脸上的神色却明显有些不耐烦:“王七哥、崔九哥,你们到底叫我来做什么?”至于其余的吏部官员则自动被她忽视了。

    是怀国公府排行第三的小姐薛止慧,前两天刚在知味园过了十三岁生辰。

    “没事自然不会叫你来。”崔手里拿了几张卷宗,从其中抽出几张放到她面前,“大通茶舍有人吸食五石散出事了,这是地契,上面是怀国公府的印章,”而后他手又抽出下面一张纸,“这是你大通茶舍的干股文书,怀国公府占了九成。”不找怀国公府找谁?

    “这种事情我又怎会知道?”薛止慧抬手看向自己涂的红艳艳指甲,衬着白皙纤细的手指,很是赏心悦目。她坐在椅子上,椅子的高度对她来说有点高,所以她晃了晃腿,“这家里的事情该问父亲、祖父或者姐姐,我不管的。”她笑起来甜甜的,很是讨人喜欢,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俊秀公子。

    虽然年纪还小,但却早已懂得初初利用自己的相貌和年纪示弱了。

    只是面前站着的世族公子早已习惯了来自女子的示好,对此恍若未见,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的响起:“来找你自然是有理由的。这大通茶舍的地契和干股文书上的名字都是你的名字。”

    坐在椅子上的薛止慧扭了扭身子:“我还小,还未及笄呢!虽是我的名字,但这些都是家中长辈长姐在管,管铺子这种事情我不懂的。”

    屋里吏部的官员正要说话,便听屋外一道声音响起:“管铺子你不懂,使计作弄人倒是懂。薛三小姐这年纪小小的可真有趣,感情还是挑着地方小的。”

    坐在椅子上晃腿的薛止慧当下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看向走进来的女孩子:“卫六!你怎么在这里?”顿了顿,而后凤眼眯起,“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卫二的事情报复我,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鬼!”

    “不好意思,我年纪小,不懂得。”走进来的女孩子的脸上面皮紧绷,找了个位子,径自坐了下来。

    “你还小……”薛止慧尖叫了起来。

    “也就比你大一岁。”卫瑶卿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未及笄呢!”

    这话一出,大堂里便安静了下来。先前薛三小姐过来时,吏部的人已经同她打过交道了,聪明不聪明另说,这胡搅蛮缠倒是真的,身份在那里,又打骂不得,真真叫人头疼,也直到王栩和崔来了,才乖觉了一些。

    眼下两个女孩子唇齿交锋,虽然才一个回合,却已经让几个吏部官员生出了这样的感慨:恶人还需恶人磨!一物降一物啊!

    ……

    沉默了片刻过后,有吏部官员干咳了一声,他们是认真做事的,可不是来看小姑娘吵架的,问正事要紧。

    “地契和干股文书上是你的名字。”崔拿走了那几张文书,“我们做事要讲证据,可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上面的字迹同薛三小姐的字迹一比就知道了。”

    薛止慧抿唇:“之前确实不是我的名字,这两天才改的。”

    “但地契文书日期是两年前。”王栩接过崔手里的东西道,“这可不是两天前,是两年前。”

    “这……”薛止慧愣了一愣,目光闪过一丝错愕和惊慌,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卫瑶卿,“她怎么在这里?”

    看着似乎是小姑娘有一茬没一茬的指问,实则是想逃避方才的问题。

    王栩正要说话,卫瑶卿却已经先他一步:“正巧看到了大通茶舍的事情,就被带过来了。”

    “哪有这样的巧合?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一查便知。”薛止慧叫道,只要让吏部怀疑,总有办法让吏部查出一些他们想要他们查出的东西,没有证据也能制造出证据。

    “就偏偏是个巧合。”女孩子手指掠了掠发梢,“就像知味园里那四个莫名其妙溺毙的人一样。”

    一旁的吏部官员本能的拍了拍胸膛:两个小姑娘的唇枪舌剑,火药味十足,让旁观的人都看的忍不住一颗心提了起来。

    “卫二自己倒霉,关我什么事,我有证据的,出事的时候我又不在场。”薛止慧瞪着她,转着眼珠,这种被人紧紧咬着的感觉也忒不舒服了。

    对面的女孩子不依不饶反唇相讥:“薛三小姐自己倒霉,与我何干,我也有证据的。”

    薛止慧气的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看的几个官员吓了一跳,现在的权贵小姐脾气都如此大的么?

    “你那叫什么破证据……”

    “我就是那个破证据。”这声音响起的恰到好处,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我就是证据,证明卫六小姐的事情确实是一个巧合。”

    长安县令谢殊。

    “这真的是一个巧合,我与何大人还有好几个官吏,不少百姓都是人证,证明卫六会出现在那里是个巧合,而大通茶舍附近逗留的行人与身边的冰碗铺子老板都可以作证,此事同卫六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谢殊说道,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女孩子,眼神有些复杂,“我叫卫六过来,是因为她是目击者之一。”

    其实同为目击者还有不少,都在已记在案上了,吏部催的急,他就把她带过来了,美其名曰都是熟人,问话也方便。当然心底里那隐秘的添把火让崔、王栩忙一忙的心思自动被他略过了。

    其实问来问去都是这些,卫六口中并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吏部的人记了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前几天她是受害的那一方,今天变成了目击者了。问来问去都是那些,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除了一旁时不时互嘲的两个女孩子。两人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怀疑,却又没有实际的证据,于是除了互嘲,没有别的办法。

    这嘴仗打的办案的官吏听得头都大了,纵然两个女孩子再漂亮,如此喋喋不休的在一旁互嘲,还是让人大热天的生出了心浮气躁之感。明显有这等感觉的不止是他们,王栩呼出了一口气,询问了一遍,干脆便让她们回去了。眼下没有什么证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不怕她们翻了天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前因

    这条幽静庇荫的回廊花顶,是祖父亲手嫁接的,这个养花的富贵闲人在花草上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如这般精巧的手笔还有不少,薛大小姐站在回廊口,看着回廊两侧自然垂下的异色花朵,脚步略略一滞,而后穿过回廊,回廊的尽头是一间临水而建的小屋,依稀能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别让人靠近。”

    暗卫现身,抬手施礼,翻身掠上屋顶,站定,虽然不再有动作,看起来同木桩一样,但薛大小姐知道他的可靠,这是薛家最出色的暗卫之一。有他在,可以放心说话。

    她走进屋中,屋里的两个少女却根本不曾起身,只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神色敷衍的叫了一声“大姐”。

    一个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是二妹妹,另外一边的三妹妹则冷着脸哼了一声:“大姐真是好算计。大通茶舍明明是从知味园回来之后才转给我的,怎的契书日期成了两年前?大姐真是动得好手脚!”

    一个逼问卸责一个事不关己随时准备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外头名声赫赫的薛氏三姐妹就是这么个样子,没有半点姐妹和睦,自小病态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姐妹,又怎会当真如表现的那般姐妹情深?就如同偌大的怀国公府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薛大小姐垂下眼睑:“这是祖父的意思,既然是你惹出来的麻烦,合该由你一人承担。祖父不会干预你要做的事情。”

    薛三小姐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闻言一巴掌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气鼓鼓的站了起来:“大姐又拿祖父压我!”

    “哎呀,没办法啊!”一旁的二妹妹薛芷柔“啧啧”了两声,不无意外的开始煽风点火,“祖父眼里只有大姐姐,可没有我们两姐妹,更没有父亲。”

    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薛大小姐抬头,看向别处:“随你二人怎么想,这件事情我不会掺和进去,这是你们两的事情,真惹上了外人,不是每一次都有我在后头为你二人断后的。”

    “这可不关我的事。”薛芷柔摇了摇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轻笑,“这可是三妹妹做的事情。”

    薛三小姐薛止慧冷哼了一声,“我做事时你在旁边看着,也未阻止啊!”

    薛二小姐不以为意:“父亲不是帮你解决了那四个人么?有父亲在呢,用不着我。倒是大姐好算计,是想借外人的手除掉三妹妹,自己撇个干净,是不是?没了我二人,你也好落个清净。左右我们两姐妹与父亲在大姐眼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恨不得我们都一块消失了的好。”

    “我未曾见过别家的姐妹如我薛家的这般恨不能将同胞姐妹往死里踩的。”薛大小姐低头,垂在身侧的手握拳,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当年祖父把怀国公府交到心思不在正途上的父亲,就是一个错误。

    “我们不比大姐姐端庄文雅,处处受人称赞,旁人只知薛大小姐,却不知我二人。以往父亲执掌国公府时还有我二人的位置,现在祖父做主了,他眼里除了你这个长孙女,可曾管过我二人半分?”薛二小姐冷笑了两声,“为我们着想,说的倒是好听。”

    “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若不是你们想让我在祖父面前落下办事不利的罪名,卫二小姐又怎会出事?你引了那几个稀里糊涂的纨绔过去,不就是想闹出些动静来么?只是吸食了五石散的人会做出的事情你并不能完全控制住,你原先想污了那位小姐的清白,但没想到那几个人混乱中把人推了下去。后头的事是父亲替你善后的吧,父亲身边有个会阴阳术的手下,他对那几位公子动了手脚,所以那些人会被引走,而后溺水身亡,是不是?”薛大小姐反问,“毕竟是姐妹,我比旁人总是更了解你的,那一日回来之后,我想了想,大抵应当是这样了。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何要选卫二小姐?”

    她不知道那位卫六小姐到底如何,毕竟不曾亲自交过手,但是那一日卫六在知味园里的表现,让她很是在意,那么快就查到了大通茶舍,可见确实是个厉害的女孩子,她知道越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就越不会善罢甘休的。被人欺上门来,亲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能还手,为何不还?

    “随便选的,”薛三小姐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屑,“本就出身贫贱,居然可笑到要什么面子和自尊?往上三代不过是个贱民而已。”她薛家可是自太宗开朝起就封公的大族,结果知味园里让卫二驳了面子,左右都是要闹出动静来的,就让她去撞这个霉头好了。

    原先的计划里卫二会被那几个人污了清白,不管如何,她都没脸活着了,就算活着也没脸见人了。对于那等出身不高,却心气高的女子,薛三小姐很清楚她的弱点,但没想到计划出了差错,卫二坠楼了,原先的计划是一桩意外,但现在成了案子,那几个人自然也只能死了,否则追查起来难保不查到她身上。

    薛大小姐脸色有些难看:薛家都已如此了,随时有大厦倾覆的风险,张家那样的大族都会在一夕之间倒下,更遑论薛家?可笑的是,她这个三妹妹还在自视甚高,瞧不起所谓的的三代以上的贱民。

    “随便你吧!”薛大小姐转身,姐妹之间互相争锋,不是敌人胜似敌人,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二妹妹说的没错,她不喜欢将祖上的基业毁于一旦的父亲,更不喜欢两个自私、或愚蠢或狠毒的妹妹。

    而且二妹妹更没有说错她的目的:“那位卫六小姐不是寻常角色,甚至可能在我之上,你们自求多福吧!”

    这一次,祖父不让她插手。不过,就算祖父允许她插手,她也不会插手的,借刀杀人应当用在这里,既然卫六如此厉害,就让她来替怀国公府肃清这些腐朽的污垢吧。至于证据,既然是最了解彼此的姐妹,她当然有办法弄到证据,并让证据出现在该看到的人面前。

第五百八十四章 证据

    城门口安静了下来,慌乱过后,及时赶到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押解着闹起来捣乱的流民向五城兵马司的大牢走去,也不知是什么人走漏的消息,说是要打仗了,这群城郊外的流民竟然集合了起来,把目标对准了进出城门的权贵马车。

    这些权贵坐着装饰豪华的马车,身上随便一件小物就抵得千金,抠下一块马车中的装饰物,可以让他们一个多月吃穿不愁。流民队伍虽然乱哄哄的,有老有少,也许久不吃饭了,并没有多少力气,但是耐不住人多,如此突然一哄而上,还是让城门口守城的官兵连同过路的行人吓坏了,避之不及。等到五城兵马司闻讯赶来的时候已经闹起来了。所幸,这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在体力上与五城兵马司人高马大的官兵不能同日而语,流民很快被制住了,城门口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但还是有一些权贵被滞留了一会儿。

    “薛世子。”并排停靠在城门边的两辆马车中,其中一人掀开了车帘,向一旁马车的主人问好。

    一旁的马车车帘掀起,怀国公世子薛世子看向同他打招呼的人:“安康侯。”

    在知味园里安康侯的独子出了事,溺死了,但安康侯对这位独子的死似乎并没有如何伤心,照常还去豢养美人的的宅子寻欢作乐。

    薛世子目光在安康侯的马车周围扫了一扫,见马车沾上了不少尘土,随口搭讪:“出城啊!”

    “回城。”安康侯朝他笑了笑。

    薛世子点头,半点没有提及安康侯家的小侯爷出事的事情。京城的权贵圈子不小,但是,若是有心,也能打听出一二来,就如眼前这位京城的老牌世族,受祖上庇荫的安康侯在外头不仅养了不少美人,在城外还养了一门外室,那外室同安康侯青梅竹马,因着家道中落而远走,后来找回来了,就一直养在外头,不但如此,还有个同溺死的小侯爷差不了几岁的外室子。

    许是年少时青梅竹马,又曾失去过,再找回来之后,虽是外室,但这位外室以及所出的外室子很受安康侯的宠爱,颇有心尖上白月光的意味。作为一个旁观者,薛世子对于安康侯的感情纠葛没什么兴趣,但据说这位外室子如今十二岁,很得西席先生的喜爱,算算这年纪也快能入国子监了。但是安康侯夫人没有将其记在名下,这位外室子一直没有入国子监的机会。

    薛世子垂头,并不慌乱,选择安康侯小侯爷自然是有原因的。此事……或许正随了安康侯的意愿也说不定。

    “方才那群流民冲上来时,可叫人吓了一跳。”安康侯有一茬没一茬的与他搭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

    “胡传的吧!”薛世子懒懒的应了一声,敲了敲马车车壁,有个一身黑衣,蒙着脸的暗卫出现在了旁边。

    安康侯被突然出现的暗卫吓了一跳:“这是……”

    薛世子抬了抬下巴,安康侯只见暗卫取下蒙面的面巾,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相貌出现在了眼前。

    “这样貌还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吧!”安康侯摸着胡子,心道这就是那种丢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相貌啊,而后看了看天,“大热天的,蒙着脸,热不热?”

    薛世子笑了两声:“暗卫不需要被人记住长相。”那暗卫重新蒙上了面巾,而后抬手:“我就先走了,安康侯还不走么?”

    “我……”安康侯转了转眼珠,“有点事,晚些时候再走。”

    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是偷偷去见外室了吧,没准还要告诉外室这个好消息呢!薛世子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放下车帘,“走了!”

    ……

    ……

    走出屋外,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薛大小姐回头,见暗卫还如木头桩子一般站在那里,便朝他施了一礼:“你回去吧,回去保护父亲要紧。”

    暗卫微微颔首,薛大小姐这才转身离去,她走的很急,似乎想要迫不及待的摆脱身后屋子里的毒蛇猛兽一般。也因她走的太急,没有仔细看那站在屋顶上的暗卫,暗卫眨了眨眼,还是以往的打扮,蒙着面巾,只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睫毛微翘,分明是女子的眼睛。

    暗卫转身,跳下屋顶离开了。

    城门口的马车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眼看快要入夜了,才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安康侯掀开车帘,看向那一身黑衣打扮的人,取下蒙面的面巾,一脸的汗,正拿着帕子擦着,便擦边道,“穿成这样在屋顶上站了那么久,热死了。”

    安康侯看她擦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好了,卫天师,都听到了么?”

    这一身黑衣打扮的不是别人,正是卫瑶卿。她应了一声:“我就知道同薛三吵过一架之后,她回去必然会去寻自家姐妹的麻烦,正好看了一出好戏。倒是麻烦侯爷调走了那暗卫和薛世子了。”

    “好说。”安康侯脸色不变,今日的一出流民闹事,流民不假,闹事不假,但背后却是他在推波助澜。

    “确实是薛世子做的,我就是人证,我亲耳听到几位薛小姐所言的,惹出事来的是薛三,帮忙善后的是薛世子,小侯爷他们服了五石散,原本薛三的计划是要污了我二姐姐的清白,到时候我二姐姐讨不得好。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比杀了她还要狠的多。但是没想到事情出了差错,二姐姐坠楼了,原先的计划只能算是闺阁丑闻,但这个样子就成了案子了,为了避免查到薛三头上,薛世子就对小侯爷他们下手了。”

    “有证据么?”安康侯面色不虞的问道。

    “薛世子身边有个阴阳术士,”权贵之家养阴阳术士做家臣的很正常,就譬如崔家养的那位魏先生,卫瑶卿将面巾扔了,一脚踩了上去,“这是我的擅长,这个阴阳术士作为人证,我能帮忙擒住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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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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