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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 知书

    “铜镜还我六姐,我可看到了。”一旁的卫君宁踢了他一脚。

    崔琰脸色微红:“我不是故意的,顺手而已。”将铜镜还到了卫瑶卿手里,崔琰看向了场中。

    掌声响起,欢呼声此起彼伏。

    崔璟走到场中坐了下来,焚香抬手,琴声泠泠而起。宗园的特殊设计使得众人都能清楚的听到崔九公子的琴音,琴音淙淙而起。

    “是《故曲》!”

    有人惊呼。

    居然是失传已久的《故曲》,便连卫瑶卿也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她虽不擅长弹奏曲乐,却也知道《故曲》的难度,有乐中难度之最之称,非擅长奏乐之人不敢轻易尝试,可以说能娴熟弹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不要说弹成这样了。

    果真是个聪明人,卫瑶卿心道:若说擅长抚琴崔九郎并不及跛了一足的崔八公子,但他别出心裁,选了《故曲》,在选曲上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又有崔九郎这等声名在身,且不说弹的如何,光看场中抚琴的少年就已隽永如画了。

    卫瑶卿转头看向崔琰,果然,他脸色更黑了。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在场中的崔九公子身上时,卫瑶卿遥遥的往南面朝中官员席上望去,离的有些远了,便连她也有些看不清楚,但依稀能看到几个宗室女子在其中走动。

    一曲奏完,场中掌声响起,而后是国子监祭酒虞世基开始例循说一些鼓舞学生的话,然后重头戏便过来了,场中的箭靶、古战车依次入场,每个箭靶之上都标着相应的标号。

    六艺比试的顺序靠抽签决定,上来抽签的是六皇子晋王李利。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那位晋王李利还在说话,众人原本高涨的心情也撒的差不多了,若非虞世基出言提醒,他还要继续说下去。这位晋王殿下好大喜功,最是喜欢收揽人心,这等场合自是不愿错过,然而过犹不及,连卫君宁都在私下说“这位殿下好生啰嗦!”。

    乐、御、射、礼、书、算。这是晋王抽出的顺序。

    卫瑶卿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六安,起身:“我过会儿再回来。”

    从一旁的楼梯口走下了楼,走出了四楼环绕的范围,卫瑶卿走至宗园前方的敬亭湖旁深吸了一口气,靠栏而立,似乎在盯着湖中的鲤鱼细细观赏。

    两道干咳声响起,卫瑶卿转头看他:“何大人!”

    是身着天青色常服的何太平。

    不等她开口,何太平就开口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青阳县主并没有被放出来,这次她身边那两个嬷嬷是宫里的人在一旁负责相看。陛下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了,着实是因不让她出来看六艺试,她就寻死觅活,被发现了好几次,陛下不得已而为之。这次,你还准备动手么?”何太平苦笑一声,“有那样的出身在,就是她最大的保障。”

    “苏家怎么肯善罢甘休?”卫瑶卿开口问他。

    “陈善要回京述职,太后来信求情,替苏水清的兄长谋了个三品的闲职。”何太平叹了口气,“有太后在,有陈善在,要动青阳县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应当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青阳县主的父亲姓陈,而西南侯陈善就是那位长公主驸马的兄长。西南侯手握重兵四十万,素有战神美誉,如今又正直壮年,若说大楚北靠黄少将军的话,那么南边靠的就是这位战功赫赫的西南侯陈善。比起黄少将军的年轻有为,这位西南侯陈善用兵贵在一个稳字,前朝刘姓皇族逃到南疆之后与南疆当地的兵民融合,依靠天险与天赋的阴阳天术,竟也已凝结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当今天子大事之上算得上一个明君,所以,若非不得已,黄少将军与陈善是他整个朝中最最不可能动的两个人。从另一方面说来,青阳县主如此胡作非为也是身有倚仗的。

    一个出身宗室,圣上的亲侄女,又有战功赫赫的西南侯陈善为倚仗。何太平想想就头疼,要扳倒这样的县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说来,南疆这样的心腹大患竟不知不觉已有数百年了。”何太平叹了口气,“南疆地利之便,巫蛊十分厉害,南疆巴蜀巫家巫蛊之术独步天下,又有前朝皇室刘家这等精通阴阳天术的家族在旁,刘家与南疆的的结盟已长达数百年无法破解了。诶,当年我大楚也有张家能与之对抗,可惜,诶!张家的点刹驱邪更是巫蛊的克星,自从张家出事之后,南疆一直蠢蠢欲动,若非陈善在,南疆早打起来了。”

    卫瑶卿沉默不语。

    “卫六小姐,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何太平指了指宗园里:“你知道青阳县主闹成这样是为了什么的。”

    “崔九公子。”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蓝颜多祸水,若是崔司空舍得把崔九公子送给青阳县主,定然没有这么多事,我也不必担忧了。不如去试试说服崔司空吧,崔司空生的跟个菩萨一般,相由心生,定然也是菩萨心肠,不忍生灵涂炭,牺牲一个崔九公子,能救那么多人,我、苏水清都不会有事了。还有青阳县主曾放言若是得到崔九公子,就遣散面首,如此,不少俊秀儿郎也不用惧怕了。”

    何太平:“……”且不说那是你的未婚夫,就是崔远道,他要是个菩萨,他何太平都能成佛祖了。哦,不对,罪过罪过,小子何太平乱说的,您不要见怪,胡乱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何太平才松了口气。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卫瑶卿接着说道:“放心吧,我虽是不大听话,知书达理还是知道的,若崔司空肯壮士断腕,我定不会阻止,要我亲自相送也是可以的。”

    “噗嗤”一声笑声响起,何太平望了过来,卫瑶卿转头看去。

    “对不住。”崔琮捂着嘴巴,“实在是忍不住,卫六小姐,我九弟有那么差劲么?让你避之不及?”

    “崔九公子很好,只是我胸怀大义,知道要知书达理。”卫瑶卿喊了一声八公子就回道,眼皮都不曾眨一下,配上那一脸严肃的模样,怎么样怎么看着怪怪的。

    把未婚夫送给别人?这样的知书达理?崔琮忍俊不禁:“卫六小姐继续吧,我先进去找十三弟去了。”

    何太平跟卫瑶卿走到一旁,让出了一条路,待到崔琮拄着拐杖离开之后,卫瑶卿才收了脸上的笑容:“何大人,《安国论》的事情如何了?”

第五十章 达理

    “乔相说等你考过了钦天监就会来见你。”何太平顺手撒了一把鱼食进去。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反正有你在,我一定能过的。”

    这么信任他?何太平没有半点惊喜,手下还在撒着鱼食:“那再过些时日再说,还有乔相跟太子少傅齐修明都想见你,你知道齐修明么?”

    齐修明?卫瑶卿闭了闭眼,思绪一时飞的有些远了,不多时,脑海中就勾画出了一个身着打着补丁的衣衫,干干净净,眼神清亮的书生。

    “是他啊!”果然并非池中之物,这么多年他已官至太子少傅了啊!

    “你知道就好。”何太平松了口气,“今儿有什么打算么?卫六小姐。”

    “看六艺试啊!”卫瑶卿拍了拍手,目光转向湖中,提醒何太平,“何大人,鱼要被你撑死了!”

    何太平收回了手,讪讪的笑了笑,压低声音:“到了试场,会有人告诉你的。”

    “递答案?”卫瑶卿领悟的很快,扬眉。

    何太平白了她一眼:“只是参考一二,小心一点,本官先走了!”

    参考一二,递答案说的那般清新脱俗么?卫瑶卿摇了摇头。忽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而后,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这里不过三三两两的行人,皆为他风华所摄,避到了一旁,只拿眼睛时不时的看他。

    卫瑶卿就这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向她走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脚下蓦地一停,然后伸手,一枚红色的平安符出现在了手里,递了过来。

    “你神魂不安,需要安神,此物可替你安神。”

    卫瑶卿伸手接过了这枚平安符,若放到前世,她大概会像每个初动心扉的少女一般欣喜若狂吧,心悦的男子向她停下了脚步,以物相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足够让一个少女心喜的了。但现在,她的心里只剩平静了,跟家族覆灭、亲人离世相比,初动的少女情怀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多谢。”

    他经过她的身旁:“此物可护你一阵,却不过一时而已,我会留在京城一些时日,若有需要可来天师道的裴园寻我。”

    天师道有裴园?卫瑶卿愣了一愣。

    愣神间,他已经走过去了,从头至尾没有互问姓名。低头很是自然的嗅了嗅裴宗之送与的平安符,确认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她才收了起来,这一切做的如此自然,直到收好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对裴宗之居然也有防备之心么?看来少女情怀于她来讲真的什么都不是。

    回去的时候乐已经结束了,拿第一的是一位太学院的崔璟,也就是崔九郎。御也进行到了一半,盛明辉的御艺确实不错,一直在前面,但是却不是最前方,最前方的是太学院的高士廉,一直稳稳的超过盛明辉半个车位。

    “加油,加油,盛明辉加油!”章之林跟朱赫高呼,奋力的喊叫着,“加油盛明辉、加油、加油、超过他!”

    “还差那么一点距离了,盛明辉怎么就不加把油呢!”崔琰气喘吁吁的趴在护栏上,看上去比盛明辉还卖力,“快超过高士廉啊!”

    “要超过高士廉只有一个办法。”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崔琰愣了愣,转头看到少女凭栏而望,十指纤纤,素手一指指向场内。

    “什么办法?”

    “高士廉突然摔了。”

    “怎么可能?”崔琰撇了撇嘴,“他……”

    一声惊呼声响起。

    “高士廉!”

    “高士廉跌倒了!”

    ……

    崔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而后猛地回头望去:“你……”又看了看周围,但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他压低了声音,一脸警惕的模样,“你使了什么妖法?”

    “妖法?哈哈哈哈!”回答的是黄小将军,习武之人耳力眼力均要超过常人,崔琰自以为的压低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哪里有什么妖法,高士廉御车太快,避之不及摔下去的,跟妖法无关!”说完黄小将军脸上有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要准确判断出高士廉跌倒的时间,不是御车特别厉害的就是那等自小习武,判断力非比寻常之人,也不知道这位卫六小姐是误打误撞还是当真有这样的能力,如此一想,便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那位卫六小姐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复又转过头去。被抓了个正着,黄小将军尴尬不已,对上了李欢看过来的探究的目光,黄小将军摊了摊手。卫六小姐是生的好看,但世上好看的不知凡几,他当真只是好奇看看罢了。

    “当真?”崔琰大喜,更卖力的吆喝:“盛明辉加油!加油!”

    随着吆喝声,盛明辉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全场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掌声,是四门学院的学生在鼓掌。

    盛明辉跳下战车,激动的向四处挥手。

    “今天盛明辉的母亲和姐姐也来了。”章之林趴在护栏上,看向不远处,盛明辉走向相距不远的软席,一位三十上下的中年美妇人正与盛明辉说这话,眼里满是赞许,身旁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碧绿色三褶的云锦襦裙,容貌秀丽,双手习惯性的放在跟前一个适当的高度,端端一幅自幼受教颇深的大家闺秀的做派。

    几人正往那里瞧着,冷不防那位盛大小姐突然向这边看来,而后朝卫瑶卿点了点头。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卫瑶卿也不由一愣,她记忆很好,只记得似乎没有与那位盛大小姐在私下说过话。

    随着虞世基一声“御艺第一四门学院盛明辉”的宣布,御艺结束了。比起往年的零蛋,今年四门学院已有一门第一入手了,四门学院的院正茶陵道先生很是满意。

    “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高士廉摔倒了,哪轮得到四门学院的人拿第一。”

    太学院的学生毫不客气的出言相向:“运气好罢了。”

    “拿不到第一就说风凉话,好不要脸!”

    “这是事实。”

    ……

    就在两院学生的互相奚落声中,李欢抿着唇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向场中走去。经过卫瑶卿身边时,听得一道女声传来:“七号靶有点松。”

    李欢来不及细说,看了她一眼,便走入了场中。

第五十一章 挑衅

    “加油,李欢!”

    “加油加油!”

    加油声倒是很激烈。

    “黄小将军,怎么闷闷不乐的?”章之林用手肘撞了下黄小将军,“昨日你也看到了,李欢百发百中啊!”

    黄小将军揉了揉肚子,章之林体质倒是不怎么魁梧,相反还很瘦,但一记撞上来,当真硌的生疼,黄小将军默默地看了眼章之林跟朱赫,心道:这两人一胖一瘦,站在一起倒也和谐。

    “他很努力,他很想拿第一。”黄小将军说道,但有些东西看天赋,他臂力不够,射艺一共十箭,待到后几箭很可能会因为臂力不够出状况,若是十箭之后还未分出胜负,便要加试,对李欢这等来说,拖的越久越不利。

    射艺比起乐、御就有些无趣了,除非是黄少将军那种极有看头的回旋箭,其他就显得无趣了。观席上说话声也大了不少,这边的人却一直关注着里头的动向。

    “十靶了。”黄小将军突然叹了口气,依照往日所见,他可以预估到李欢的体力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我六姐呢?”一旁的卫君宁四下环顾,“方才还在这儿的。”

    “不知道啊!”一旁的朱赫往嘴里塞了一把东西,也四处环顾了起来。

    “那个是不是卫六?”一旁的崔琰突然伸手指向场外,“她好像到下头去了。”

    “你倒是关注。”卫君宁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他这一句纯粹只是抱怨而已,但细细一听却又有些不大对劲,虽然年纪还小,但也不是不知事的人,崔琰脸涨得通红,“你这混球胡说什么呢啊!”他关注只是因为心慌,下一场就轮到他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会儿比试时若是看不到卫六他一定会发慌的。

    “太学院的赵明德学武的天赋要远高于李欢。”黄小将军叹了口气,“加试了,李欢、赵明德还有太学院的晁错。晁错快到极限了,不足为虑,关键是赵明德。”

    场中的赵明德甩了甩手臂,分外轻松的模样。

    “呵!”一声冷笑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赵明德浓眉倒竖,李欢和晁错他还没放在眼里,这射艺第一一看就是他囊中之物了,谁敢嘲笑他。

    四下望去,但见拦门那里站了个女子,见他望来,朝他咧嘴一笑。

    “卫六!”那个臭丫头,害得他回去被好一通臭骂,赵明德沉下脸来。

    那个女子伸出手,大拇指向上而后倒了过来,向下指了指,这挑衅意味当真是十足,嘴巴张了张,似乎在说着什么一样。

    对了对口型。

    “孬种!”她说孬种,赵明德迈开大步向她走去,虎目圆瞪:“臭丫头,你说什么?”

    “没用!”“小人!”

    谁给她的担子,居然敢骂我!赵明德初时的不敢置信之后,一伸手拉住她的衣襟就把她提了起来:“再说一遍!”

    卫瑶卿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尖叫了起来,“救命啊!”

    “啊呀!赵明德打人啦!”观席上又一声尖叫,是卫君宁的声音。

    崔琰满脸羡慕的看着卫君宁,不愧是武将之后,不但力气大,嗓门更大。

    “怎么回事?”守在场边的是云麾营的将军江寒看到动静过来了,他看了眼卫瑶卿:“先放手!”

    “放手放手!”小女子撒泼起来不讲道理,伸脚就踢了两脚赵明德,赵明德的衣袍上立刻多了两个黑黑的脚印。

    赵明德手一松,少女跳了下来,很是乖巧的走到了江寒身后。

    “不是,是她自己拽着我不肯下来的。”赵明德对上一脸冷漠之色的江寒不由一哆嗦,他认识江寒,是他爹的老对手了,定然不会帮他的,是以倒退了两步,有些后怕。

    “骗人骗人,好不要脸!是你抓着我了!”

    “胡说,是你!”

    “我有病啊自己拽着你不放。”

    “就是你抓的。”

    “赵公子,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

    记判的院士看了眼乱糟糟的情形,开口宣布:“加试暂停。”

    有休息的时间了,李欢松了口气,揉了揉微酸的手,看着被江寒压着走向软席台的卫瑶卿跟赵明德有些担心。

    何太平眼皮直跳的看着被押过来的卫六跟赵明德在他身边不远处站定,不由回头看了眼坐在高处的乔相: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还不等他安排,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见面了,还是以这种方式,想到这里,何太平不由生出掩面的冲动。

    “怎么回事?”程厉盛起身望了过来,“好好的比射艺怎么吵起来了?”

    “他打人!”少女指着赵明德的鼻子怒道,“好不要脸,对弱女子动手!”

    这幅横眉怒目的样子怎么看都跟弱女子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没有!”赵明德脸涨得通红,“是你!”

    “我什么呀,你好端端的站在场中我还能把你吸过来啊?若不是我喊人,你不就要动手了?”少女撇着嘴巴一股牙尖嘴利的模样。

    “我……我没有,是你自己抓着我的。”

    “好笑,赵公子,我站在场边,把你吸过来,再自己抓着你,把我自己提起来?”少女撇着嘴巴,“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粗俗!”坐在上首一脸不满的青阳县主看着那叉腰怒骂的少女,冷笑,“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崔九郎,简直就是侮辱他!”

    我的县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身旁的侍女腹诽,却不敢多说,只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闻讯赶来的赵老夫人怒骂了一声:“德哥儿,谁让你去跟那些破落户的小姐一般见识的,真是没有家教!”

    “没有家教。”少女尖叫一声,“卫家破落户的小姐没有家教,赵家的公子也没有家教,说不过就动手哦!果然是武将之后,矛头指着自己的百姓黎民,你这么能耐怎么不上场杀敌呢?打起同门来倒是厉害,呵,窝里横!”

    赵老夫人脸色一白:“你住口,我不是……”

    “不是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将军这几年没杀一个敌寇,倒是把才回京的杨公摔断了腿,”少女“啪啪啪”的拍了拍手,“真是好生厉害,英勇无比!”

    “好了!”程厉盛嫌恶的看了这里一眼,“别吵了,射艺要开始了!带那个国子监的学生去参比。”

    “可是她踢了……”工部尚书钱元还想说话,却被一旁的乔环打断了,“可是什么?程相说的对,射艺比试更重要,一个小丫头一脚有多大的力气,何必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呢!”

    钱元无奈的坐下了:她是小姑娘,不能一般见识,她是破落户,不能一般见识,她弱她还有理了!

    一个小丫头一脚有多大的力气,赵明德皱着眉头,脚上确实不疼,可手上的酥麻让他有些使不上力。

第五十二章 无碍

    被江寒带下去说了几句,就把她放回来了。

    “怎么跟赵明德吵起来了?”崔八公子崔琮不知何时坐了过来,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一看就是赵明德那家伙欺负人!”崔琰不屑道,“欺软怕硬,好不要脸!”

    崔琮但笑不语。

    卫瑶卿看着场中:她是准备动手脚的,可临到最后却放弃了,目光转向场中的赵明德,他的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箭尾,似乎是习惯性的动作。

    只是她虽放弃了,可赵明德却狠狠的盯着她,彷佛她眼下的吸引力比箭靶还要大的多。

    “第十一靶,晁错脱靶。”黄小将军看向场中,“老实说,李欢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他应当是极累了,从方才到现在一步都未走,咦?哈,原来如此!”

    “怎么了?”

    黄小将军笑了笑没有说话,难怪李欢一步未走,箭靶由草靶一圈圈编成,第七靶少了一圈但大小未变,所以其余几靶定然要松上一些。

    第十二靶,李欢揉了揉发酸的臂膀,抬起来一箭,片刻之后,方才拉弓而出,正中靶心。

    “他快到极限了。”黄小将军看着李欢发颤的双手,摇了摇头,正在这时,一阵抽气声起。

    “哈哈哈哈,赵明德脱靶了!”欢呼声起的时候,黄小将军张大了嘴巴,仍有几分不敢置信,依着赵明德的气力,不应当现在就脱靶啊!

    “他失误了,哈哈哈哈!”章之林的大笑声响起。

    “对啊对啊,没想到这蛮横的东西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平时再好有什么用,关键时候掉链子!”

    “哈哈哈!”

    ……

    取笑声不绝于耳,大概当真是失误了吧,黄小将军心想。

    卫瑶卿却看到赵明德时不时的抬头望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方才射靶的一瞬间还朝她这边看,刚才那一靶出手,她就知道要脱靶了。

    “这不可能!”场中的赵明德却叫了起来,“方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突然一松,我知道了,定是她,定是卫六方才踢了我……”

    哄堂大笑之后嘘声四起。

    “输不起的东西,赶紧下来吧!”

    “就是啊,踢的是你的脚,跟你的手有什么关系!”

    “就是啊,这么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

    “我都看不下去了,赵明德也好意思。”

    “哈哈哈哈!”

    ……

    “不是不是,一定是她!”赵明德双目几欲喷火的转向东面软席上卫瑶卿等人的位置,“是她!一定是她!”

    “如此的话,”江寒看了一眼卫瑶卿的方向,见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寻个御医来看看吧!”

    御医院的黄御医很快便过来了,查探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赵公子龙精虎猛,并无不妥。”

    “可是我方才手突然一软。”

    黄御医又查探了半天,还是摇头:“赵公子,你并无不妥,你的手也并无大碍啊!”

    宗园的特殊构造,让众人能清楚的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众人哄堂大笑。

    便连太学院的学生都看不下去了:“赵明德下来!”

    “赵明德下来,莫要输不起!”

    “对啊对啊,好生丢人!”

    ……

    “对啊,丢人!”四门学院的院正茶陵道先生高呼了一声,今年六艺才过三科,他四门学院就已有两项第一入账了,简直是叫他都没有想到的超水平发挥,多年来在太学院压制下的愤懑一扫而光,茶陵道振臂高呼:“咱们四门学院可不要输不起!”

    哄堂大笑。

    赵明德咬着唇,狠狠地瞪了眼卫瑶卿,默默地离了场。

    回来的时候,先时的愤懑一扫而光,同大家打了声招呼之后,李欢便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多谢!”

    “不是。”卫瑶卿朝他笑了笑,“我是想动手脚来着,但是他的手有痉挛的情况,你看他的右手,每回脑子里动歪脑筋的时候,就习惯性的摩挲着,久而久之就会有痉挛的可能性。看样子,他没少动坏脑筋,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当真?”李欢也愣住了。

    “是啊。”卫瑶卿点头。

    “我去了。”崔琰臭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加油!”

    “他这表情好么?”崔琮看着离去的崔琰,下一场是礼,他倒好,臭着一张脸下场,还考的是礼。

    “无礼的表情去考礼?哈哈哈哈哈!”章之林大笑。

    掌声顿起。

    “怎么了怎么了?”东席上的人还未回过神来,“发生什么事了?”

    “黄石先生,是黄石先生!”有人惊呼。

    但见入场的人四十上下,容貌并不如何出色,但神态谦和友善,叫人好感顿生,一身儒袍在身,带着儒帽,他含笑而立,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这就是名士啊!”

    “黄石先生!”

    看着场中含笑而立的黄石先生,卫瑶卿慢慢坐了下来。她随庙远先生走遍大江南北,就是在江南烟雨乡碰到的黄石先生,在她年幼的印象里,对黄石先生的记忆停留在了胡子茬啦,与庙远先生在竹屋里围着吊起的汤锅直流口水的模样。这两位传奇的名士在一起,人人以为他们会聊家国大业,会指点江山,结果那两人聊的却是金陵富贵乡的不世舞姬,扬州明月夜的绝色花魁,两人一见如故,对天下美人如数家珍。两个醉醺醺,胡子茬啦的人吃完倒头就睡,可怜她一人收拾残局,还记得第二日起来,那两人从同一条被子里爬出来时惊悚莫名的表情。或许是看过了黄石先生这样的一面,在面对这位饱受天下读书人尊敬的黄石先生时,她再也生不出一丝的崇拜了。不过所幸那数月的结伴,她对黄石先生的性子摸的八九不离十了。明面上他是为人和善、与世无争的风流名士,私底下却是愤世嫉俗的桀骜才子,对那套迂腐的言论表面笑谈“陛下圣明”,私下里却是心道“狗屁不通”。

    这世间忧愁颇多,若不是带着这一套面具行走世间,我等想活下去都殊为不易。这是黄石先生所说的,于是这一套面具,他一带就是三十多年。

    抬手含笑让考礼的学生安静下来,黄石先生含笑站在一旁,看场中的学生跳完了礼舞,除却一两个不小心出错的之外,其余的学生都很顺利的完成了礼舞。

    皆下来就是礼目考核了,黄石先生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越礼!

    越礼!崔琰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向场边的卫瑶卿看去,与他对视了一下,卫六就开始支着额头,摸脑袋。

    脑袋有什么好摸的。崔琰心道,又看了眼卫六,却见她似是有些无奈了,伸手在头上比了一圈。

    干什么呢,这是?崔琰还是不解,看到卫六翻了个白眼,正要转头,却猛地看到八哥从座位上站了起啦,拿了一顶帽子就往卫六头上戴去。

    帽子?对,帽子!崔琰伸手,几乎是同时的,不远处的崔九郎也开始了动作。

第五十三章 第一

    几乎是同时的两人开始行古越礼,第一礼从正冠开始,卫瑶卿把帽子还给了崔琮,但凡有不知,崔琰时不时的看一眼一旁的卫瑶卿,几乎每一回她都有刚好的动作出现,没有动作时,他就做屏足而行的冥想礼。

    “崔公,你崔家小辈如此优秀,当真叫人好生佩服!”一旁的程厉盛指了指场中那两个行起古越礼的小辈,“不但你家九郎不错,这个十三郎也是不错的。”

    “程相言重了,小道而已。”崔远道看向场中,在崔九郎身上略略一顿便将目光转到了崔十三身上,看了片刻之后,倏地目光一转,转到了场边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托腮的少女身上,看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笑,不再说话。

    那头的崔九郎却在此时,突地停止了礼舞,转而默默地看向崔琰的动作。

    礼终,黄石先生含笑指了指场中唯一行完全礼的崔琰。

    “礼艺第一,四门学院崔琰!”

    “崔九郎故意的。”欢呼声中,卫瑶卿突然出声,“比起崔琰的左顾右盼,崔九郎明显比他要好了不少,同样全礼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更好,方才他刻意停下,便是为了让崔琰拿第一。”

    “不是吧,崔琰知道么?”这些时日的相处,众人都能感觉到对于崔九郎这个哥哥,崔琰的情绪很是复杂。

    “你觉得他知道么?”卫瑶卿说着看向走过来黑着一张脸的崔琰。

    无礼的表情拿了礼艺第一,当真讽刺。

    “搞什么,那个眼珠乱转的小子哪有崔九郎半分好?”青阳县主坐在上首生气至极,“怎么判的?”

    一旁的侍女低头不语。

    “好了,别生气了!”李欢伸手拍了拍脸色难看的崔琰,“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第一,不是么?”

    崔琰点了点头,看到不远处含笑而立的小厮时,脸色一僵,说了一声便过去了。

    “他怎么了?”

    “那个小厮是我祖父的人,应当是祖父叫他吧!”崔琮叹了口气,说不清楚是无所谓还是无奈的态度,看向南面的席上,“今天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一会儿六艺试结束之后,我等不必等他了,直接散了吧!”

    *********

    崔琰双膝跪下,跪在翠竹园外抿着唇不说话。

    “你这小子,好的不学,学作弊,你要不要脸!”气的跳脚的是他的父亲,大袖一挥,恼怒之下,竟是伸手一巴掌甩了上去,“脸都让你丢尽了。”

    “二叔。”从翠竹园里走出来的崔璟叫住了他,还好那一巴掌没有甩下去。

    “此事祖父并未怪罪,您莫要罚十三了。”

    “进国子监第一天就打架,从太学院降到了四门学院,我崔家百年清誉都被这逆子丢尽了……”

    “二叔,祖父并未怪罪。”崔璟又说了一句,“您先回去吧,祖父要见十三。”

    二房的崔缪对这个看起来芝兰玉树的侄子还是有些惧怕的,很多时候,他的意思就代表了崔远道的意思,是以不得已,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崔琰,转身离去。

    “为什么让着我?”崔琰睁大眼睛看着崔璟,带了几分不忿,“我不用你让!”

    “你不是想要第一么?”崔璟回头望他,“况且我崔璟不需要一个六艺试的第一来锦上添花。”

    “谁要你让来的第一!”

    “不要我让来的第一,就要卫六小姐和八哥提醒来的第一?”

    崔琰脸色瞬间一白,不说话了。

    “你想要第一,我就给你第一,喜欢第一的感觉么?”

    “讨厌透顶了!”崔琰臭着一张脸。

    “祖父让你进去,我方才对二叔说的不是说辞,进来吧。”

    崔琰起身,咬着唇有些迟疑,对于祖父崔远道,本能的有些害怕。

    “无妨,我也在。”

    崔琰这才跟着崔璟走进了翠竹园。

    喊了一声“祖父、魏先生”,崔琰便耷拉着脑袋站到了一旁。

    “你这小子,何故如此不开心?不管是提醒还是什么,第一就是第一,”崔远道笑了起来,“你能结识卫六小姐,能让卫六小姐提醒你,让你八哥提醒你,就是你自己的本事。”

    “祖父,我不想了。”崔琰低头,“还是靠自己得来的第一最有意思。这样太不公平了。”

    公平?崔远道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转头看向魏先生:“魏先生,杨公那里如何了?”

    “伤了腿,自是要养养的。”魏先生笑了起来,“杨公那脾气谁劝得动?”

    “今日六艺试,乔相来了。”崔远道敲了敲桌子。

    魏先生有些惊讶,随即释然:“看来乔相不会一味避下去了。”

    “陛下也不喜欢程厉盛一人做大。”崔远道笑道,“说起来,青阳县主也出来了,今次虽然还有人看着,但等到陈善回京,恐怕青阳县主离放出来也不远了。”

    “有陈善和太后在,一个以情动人,一个以力上柬,咱们这位金枝玉叶的县主就无后顾之忧,便是苏家都没有办法!”魏先生叹道,“苏家不得不吞下这口恶气。”

    “陈善正值壮年,起码十五年内,他不会出事,说起来当年陈善的生辰八字曾经送到过阴阳司,我虽未接手,但私下测算过,除非星象大变,否则他仕途之盛,连司空都得暂避锋芒!”魏先生说着看向崔远道,“司空,对您,我从不虚言。”

    “我知。”崔远道点头笑道,“南疆顽疾是大楚的心病却也是陈善的保障,有南疆顽疾在,陈善就不会出事。”

    “延禧太后。”一旁的崔九郎突然出声。

    崔远道脸色微变,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崔琰,叹了口气:“十三,你先回去吧!”

    如蒙大赦的崔琰大松了一口气,转头大步离开。

    “瞧他避不及防的样子……”崔远道笑了笑,却有些失望,“罢了罢了。”

    “十三公子年纪还小。”魏先生转头看向崔远道,“还有教导之能。”

    崔远道分得清什么是客套话,摇了摇头,“就算他再无才,只要他想,我也能扶的起来;可若是他不想成人中龙凤,并无大志,我如何做都是扶不起来的。”

    叹了两声,崔远道看向崔九郎:“小九,你方才是说延禧太后?”

第五十四章 秘闻

    延禧太后同如今在实际寺礼佛的延礼太后是亲姐妹。延禧太后四个字是陛下的禁忌,祸起于陛下刚登基之时。南疆刘姓皇族趁着陛下方才登基,内政不稳,发动了近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术士奇袭。近百位术士奇人潜入大楚境内,时以大楚张家为首的大楚术士奋起还击,伤亡损失皆十分惨重。虽然最后将刘姓皇族的术士赶出了大楚,但延禧太后也在那次奇袭中被掳到了南疆,当时陛下想要追回延禧太后,但是延礼太后亲自跪在殿外三天三夜,最终陛下收回了成命,延禧太后四个字也成了禁忌。

    “很多皇室秘闻并未显于人前,譬如,陛下的生母。”崔璟一开口就是惊天的秘闻,不但魏先生变了脸色,就连崔远道也失了笑容。

    “从一些痕迹上也能猜出一二。”崔璟说道,“如此之事,陛下和延礼太后未必有表面上的看来的那么好。更何况又发生了三年前的事。”

    崔远道沉默不语。

    崔璟说的三年前的事同样也是陛下的逆鳞。大楚早已立下了太子,就是当今皇后所诞下的一对龙凤双生子,排行第四的皇四子李昭,同胞的妹妹李乐被封为安乐公主。

    这一对龙凤双生的孩子一向甚得陛下喜欢,三年前,代陛下去泰山祭祖之时被刘姓皇族掳走南疆,声称不割让大楚的南方三洲就不归还太子和公主。

    先是延禧太后,而后是太子殿下和安乐公主,可想而知,陛下心里有多么痛恨刘姓族人。

    “听闻太子殿下自幼聪慧好学,心胸宽广,颇有明主之相。”崔璟说道,“可惜了。”

    “此事上做文章并非不可为,陈善动不得不是说陛下不想动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能够代替陈善之人。”魏先生若有所思,“还是九公子想得到。”

    “此事并非难想,明白这一点的人很多,但是大楚如今没有能代替陈善的人,陛下忍了这么多年,忍的越厉害,待到有朝一日反扑的也越厉害。”崔璟摇头,“要么找到代替陈善的人,要么彻底剿灭刘姓皇族!”

    “陈善虽非我辈中人,但便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难得的将才,要出一个陈善并不容易。”崔远道说道,“至于剿灭刘姓皇族,南疆湿雨地那样的天险就已经九死一生,刘姓皇族之中又术士繁多,光要救出延禧太后、太子殿下和安乐公主就已经殊为不易更不用说剿灭刘姓皇族了。”

    “其实曾有闻张大天师准备多年,原本准备近些年亲赴一次南疆的,但后来张家出了事,此事便也没了下文。李修缘天赋不错,但毕竟不姓张,百年世族的秘密不会轻易告诉一个外人,李大天师要亲赴南疆救人怕是有些难了。随着张家的举族覆灭,那些秘密怕是要失传了,对我等术士来讲当真是极其可惜的。”魏先生顿了顿,转回了话题“有天险在,攻打南疆就是一件大难事,而要亲赴南疆,面对天险与刘姓皇族、南疆巫女的阻拦,要全身而退,还要护着公主、太子与延禧太后,这绝非易事,所以即便惊才绝艳如张大天师,几百年术士世族底蕴的后盾,也是经过了多年的准备才敢尝试,只是横祸飞来,还来不及尝试,便举族覆灭了。”

    “只要有弱点,便并非不可能。”崔璟笑了起来,清秀而文雅,“青阳县主真是手握一副好牌,但要翻盘也并非不可能。”

    “你当真是外看翩翩君子、温文如玉,内里却是……”魏先生忍不住感慨,“九郎还当真不错!”

    崔远道笑了起来:崔璟就是世族之中最能如鱼得水成长起来的后辈。翩翩君子、温文如玉的外表能博得美名,内里却该心狠时心狠,自有谋略,绝非空手任人鱼肉之辈,所以他如此看重,自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卫同知也不是省油的灯,或许是因为先时程厉盛出手太快,他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必定会想办法反抗,卫家那里观望就是。”崔璟说道,顿了一顿,“就让十三跟卫君宁、卫瑶卿两姐弟走的近一些,万一有什么动作,卫家姐弟或许看不出来一二,但从十三的脸上,我还能看出一二的。”

    崔琰是个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

    “九公子这般重视卫家姐弟?”魏先生忍不住挑眉打趣了起来。

    “璟从不小看任何一人。”崔璟抬头,目光转到郁郁葱葱的崔竹林间,眼中光芒亮的惊人,“即便只是一颗棋子,焉知其不能翻盘?”

    *********

    再次检查了一下该带的东西,枣糕拎着书袋,跟卫瑶卿出了门,才一出门,便看到了在门房处抄手站着的卫同远和身边拎着书袋的小厮豆沙。

    “父亲。”

    “来了啊!”卫同远点了点头,“走吧!”

    “嗯。”

    父女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到了试场,两人相继下车,拿走了书袋前后脚进了考场,枣糕还有些发愣,与豆沙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古怪之色,父女一个考场考试,想想就觉得古怪。

    卫同远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监考的是钦天监的文监正跟吕监正,天南地北的参考钦天监的考生汇聚一堂,卫瑶卿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卫同远,见他一脸愁苦之色的看着周围,对这样考试的环境他并不陌生,毕竟是考了二十年的老油子了,这一回更是与自己的女儿一同参考,内里的心情更复杂了。

    两位监正将手里以蜡封口的卷子拿起来晃了一圈,而后开封,依次开始分发卷子,发到卫瑶卿时,那只手明显顿了一顿,卫瑶卿抬头,看到了一张平凡的脸,朝她微微颔首。

    是吕监正。

    卫瑶卿看着比旁人明显厚了一叠的卷子没有说话。

    而后是分墨,拿到手里,卫瑶卿拿手指沾了沾放到鼻间嗅了嗅,抬头看向两位监考的监正,一位吕监正是方才夹带了发卷子给她的,看着似乎是何太平的人。卫瑶卿目光又转向坐在前头位子上打着哈欠看向窗外发呆的文监正,他神色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面色无波,好似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一般。

    将底下的卷子抽了出来,卫瑶卿对着已经答完的卷子看了起来,揪着一卷长发打了个结,极为随意的绕了起来。

    吕监正看了她几眼:小姑娘嘛,无聊编编辫子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在周围一群奋笔疾书的考生中有些不同寻常。想了想,他走到她身边,小心提醒她:“提笔。”

    卫瑶卿抬头,朝他笑了笑:“啊?”

    吕监正忍不住皱眉:这呆呆傻傻的模样瞧着一点都不机灵,何太平怎么找了这么个丫头。

    “提笔啊!装装样子!”他也没了耐心,提醒道。

    那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小姑娘,还一副愣着的模样,张着嘴巴愣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那我提笔了啊,你可要想好了。”

    “提笔吧。”吕监正不耐烦的说道。

    小姑娘一手提着袖子,沾了沾墨,手凝滞在空中,仿佛在沉思。

    “随便写几个字,一会儿带走就是了。”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洁白的牙齿晃得吕监正有些眼花。

    一滴墨滴落到宣纸之上,渲染开来。

    写的什么东西吕监正不感兴趣,抬头看到看着窗外发呆的文监正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吕监正甩了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许是这两天忧思的有些多了吧!

第五十五章 测算

    两个时辰的功夫,对里面的考生可能是苦苦煎熬的两个时辰,对外面等着的枣糕跟豆沙不过是打个盹儿的时间。

    “出来了出来了!”豆沙踢了一脚枣糕,连忙迎了上去:“二爷,六小姐。”

    枣糕也跟着喊了一声,却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不适应的嗅了嗅,她的鼻子自小就比一般人灵敏,什么味儿,似是什么东西烧过一般,看卫同远和卫瑶卿这一对父女又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

    “七安先生,你好久没来了!”

    “七安先生,卖生煎包子的那姑娘家中有事好久没来了!”

    “七安先生,今日一单生意做了么?”

    “七安先生……”

    ……

    风姿翩翩的少年一一含笑点头,一桌、一椅、一块幡布,身上时如玉的布袍,水洗的白净,他就这般坐在闹市之中,就似杂乱街市中的一个异类,一眼就能看到。

    “这就叫做鹤立鸡群?”不远处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上,有人透过车窗往这里看来。

    “果真好生出色的少年人!”说话的人四十上下,脸往一旁侧了侧,随着侧脸的动作,眉心间的那一点鲜红的朱砂印越发的清晰。

    “祖父,需要试一试么?”问话的少年人容貌极盛,而且还是时人最喜欢的清雅之貌。

    “也好,看看他能说些什么?”崔远道点了点头,对驱车的人说道,“魏先生,控制好距离,莫太近。”

    “我知晓,但是若他当真是精通阴阳十三科的高手的话,便有些不好控制了。”魏先生伸手压低了头上的斗笠。

    “魏先生何出此言?”崔璟正欲下车的动作顿了一顿。

    “真正精通阴阳十三科全科的高手,往往也是极其厉害的武林高手。”魏先生压低了嗓子,“就譬如实际寺的天光大师,以及这次来京的裴宗之都是极其厉害的武林高手,张家也有世传的内家功夫,张大天师不说那一手阴阳十三科的功夫,就光拳脚之上,也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李修缘也是内家功夫的练家子,若是武林高手的话,咱们这点距离,他是听得清楚的。”

    “那就无妨了,他若是听的清不恰好验证了咱们的猜测么?”崔璟说着一脚跨出,“且看看他会说些什么来。”

    周围嘈杂的声音低了不少,走过去的少年勾唇浅笑,形如芝兰玉树,周围不由安静了片刻。

    “七安先生,您看可与我有缘?”少年的声音晴朗悦耳,这般含笑翩翩而立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测算、风水、符医、点煞,你想要做什么生意?”那位七安先生抬头、脸色如常。

    “测算,相人。”

    “我可以算,但不管结果如何,于你而言都毫无干系。”那位七安先生笑容淡了些,“公子是极为理智之人,一步一算,步步为营,既早有计较,还算什么呢?公子总会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对于未知,总是好奇的,七安先生这生意做是不做?”生的极为出色的少年笑了起来,将手上的三十文放到了桌上,“还望七安先生解惑。”

    “公子外表温文如玉,一生桃花犹多,奈何外热内冷,是极为冷情理智之人,将桃花借之以己用,自然能得偿所愿,只是行事之上,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七安先生语气平平,似乎对眼前这个外表极为出色的少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依先生看,我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少年含笑问道。

    “好与不好,见仁见智了。公子本理智之人,自然是一件好事,于家族百年基业亦是好事一桩,今生公子定然事事如意,但因果轮回,这些桃花债都是要还的。”

    “来世么?”少年笑了笑,不置可否。

    七安先生仍是一脸冷漠的模样:“公子这般的人,自然谋今生便求今生,至于来世如何,来世再说罢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先生我近日想做一件事,一件难事,依先生看,可会如意?”

    “此事虽祸起桃花,但公子早有此等想法,虽然有些困难,但并非不可为。”七安先生脸上仍没有太大波动。

    “有些困难?这事怕是非常困难,七安先生,你的话怕是不能说服于我。”少年轻笑。

    “公子的烦恼来自西南,最终必能得偿所愿。”那位七安先生抬头,目光泠泠的望来,“今生,公子行事有章法,将来必能位极人臣。”

    崔璟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了:“先生是说我的烦恼能够解决?”

    那位七安先生点了点头:“自有孤胆英雄出,公子我言尽于此。回去吧,若是事有困难,不妨多与家中菩萨说上一说。”

    崔璟目光急转而来,灼灼的望着这位同样出众的少年,许久之后,终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如何?”崔远道望来。

    “他看穿了我,知道我祸起西南,断言必能得偿所愿,若是心有困惑,让我遇家中菩萨说上一说。”崔璟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乔相那里的人,能断言西南之祸必非寻常之人;若非乔相之人,能算出此行,必是真江湖奇人也。”

    “有点意思。知道祸起西南还敢断言你能得偿所愿?”崔远道唇角勾起,“难道还当真有人敢独行千里,单枪匹马远走南疆?”

    “自有孤胆英雄出。”崔璟透过车窗向外望去,但见一老一小走到那位七安先生身边坐了下来,那位七安先生从身边的袋子里摸出一把零嘴儿递到那孩子的手里,“徐长山的父亲独子过来了。”

    “大恩之下,徐长山不会袖手旁观,怪到查那个七安先生查到一半线索总会断了。”魏先生转过去看了一会儿,“司空,公子,我们回去吧!”

    “走吧!”

    **********

    “勇哥儿来了。”少年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脑袋,“今天想听什么?”

    “上回说的是金陵富贵乡,”勇哥儿细声细气的说道,扳着手指,“今儿该轮到南疆湿雨地了,爹爹说南疆天险,要独行千里湿雨林并非易事。”

第五十六章 抓人

    “南疆湿雨地,外有近千里的胀气毒林,借此等天险,苗疆之地,巫蛊盛行。那些生的清新可爱的苗女都会养些蛊虫,厉害的苗族大蛊师更能养出叫人生怕的可怕蛊毒。”七安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观史知兴衰,前朝刘姓皇族天赋术士传家,精通阴阳十三科,被咱们太宗皇帝打下来之后就逃到了南疆,与当地的巫蛊大师通婚,天赋的阴阳术加上巫蛊的结合,更成我大楚心腹大患。”

    “从大楚要前往南疆不仅要避过千里胀气毒林的危险,里头蛇兽虫蚁更是不计其数。若说这些天险能避过去,那么那些刘姓皇族中人与巫蛊之师的术士阻挡更是可怕。”少年言笑晏晏。

    “术士很可怕么?”勇哥儿惊讶不已,“先生就不可怕,先生香香的,先生还救勇哥儿,救祖父。”

    “人有好人坏人,术士也一样。”那风姿出众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勇哥儿的脑袋,“刘姓皇族有术士奇人,我大楚有热血儿郎,同样有阴阳司、实际寺在。”

    “那些术士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坏事,大家一起和和平平听先生说故事不好么?”勇哥儿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权利,因为不甘心。”七安先生笑了起来,“知道阴阳十三科是哪十三种么?”

    “符医、国祚、风水、测算、点煞、摸金、炼丹、奇门、天罚、通阴阳、巫、蛊、咒一共十三种。”勇哥儿板着手指算道,眼睛瞥了瞥一旁的老者,“祖父告诉我的。”

    一旁的老者笑了起来。

    “国祚和点煞是其中最特殊的两科,实际寺就是我大楚最通国祚的地方。”

    “那点煞呢?哪里最通?”勇哥儿问道。

    当然是张家,卫瑶卿在心里默默说道,却吞下了口中的话,“很多术士都会点煞,点煞就是祛邪除恶,简单的说,就是以术治术。”

    “哇!”勇哥儿欢快的叫了一声,“听着好生厉害!先生会么?”

    “会的。”卫瑶卿点了点头,作为张家的后人,她最擅长的就是点煞。张家的先人出自济南,一位天赋传奇的传奇人物,后世无数精怪话本里叫他张天师,也是阴阳十三科的开山祖师,张天师的原型张陵就是张家的第一代先祖,一手五雷轰天印,走街串巷,名扬天下。

    太宗皇帝打天下时,九下济南,九顾之恩,终于打动了当时的张家家主张鲁道,率领避世的张家族人举族出山。时不管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天下震惊。因着张家的出山,太宗皇帝在七大起义军中异军突起,终得天下。而当时张家的家主张鲁道天纵奇才也为这九顾之恩鞠躬尽瘁,不到四十便被反噬而死。太宗皇帝亲往守了三天三夜的灵,认作相父,赐下张家祖宅,从此奠定了张家大楚第一阴阳世族的地位。若无张家,何来大楚的李家天下,面对刘姓皇族的天赋阴阳术,不是她张家英才的相助,又何来大楚的江山?

    “先生高才!”徐老太爷笑了起来,“本月十五,犬子设琼林夜宴,先让老夫来探探口风,若是先生不愿,便不下帖子了,免得到时候拒绝了落人口舌,若是先生愿意,帖子即刻亲至。”

    “长山先生乃当世大儒,只是一介江湖术士,还不到名扬天下的时候。”那位七安先生笑了起来。

    徐老太爷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先生何时需要名扬天下,可来徐府寻我。”

    “多谢徐老太爷!”少年含笑点头,没有半点局促与恭维。

    徐老太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先生人中龙凤,迟早也当一飞冲天。”

    目送七安先生收摊离去,勇哥儿嚼着嘴里的零嘴儿,腮帮子一股一股的,“祖父,你们说的什么意思呀?我听不懂。”

    “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徐老太爷摸了摸勇哥儿的脑袋,被勇哥儿避过去也毫不在意,“况且,如此人物,结交一番也未尝不可。”他棺材板里躺了一遭,也算看尽了人世有些人的嘴脸,叹了口气,“勇哥儿,看人要看准了。”

    勇哥儿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

    “让开让开!”横冲直撞的官兵撞倒了街边的小摊。

    徐老太爷带着勇哥儿帮忙把街边的小摊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这群横冲直撞的**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胡乱抓人!”那小摊贩摇头直叹。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徐老太爷看了看兵吏身上的兵服,“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被抓的人一身布袍急的直跳脚,“我只是来京考钦天监入试考试的,我什么都没做啊!”

    “抓的就是你,有人夹带入场,你的卷子被查出了问题,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作弊?”那人高呼,“我是要做未来的天师的,怎么会作弊?”

    “他是跟七安先生一样的天师么?”勇哥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由吓了一跳,伸手拉紧了徐老太爷。

    “勇哥儿,莫怕!”徐老太爷伸手拍了拍勇哥儿的后背,以示安抚,站到了一旁。

    “走走走,就是你,要辩到大理寺去辩去,我们只负责抓人!”兵吏大手一挥,那被抓的人大叫了一身,捂着手痛的冷汗涔涔:“我的手,我的手!”

    “走走走!”兵吏毫不客气的推搡了起来,那个术士痛苦的捂住了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怎么可以这样啊?”勇哥儿害怕的睁大了眼睛,“叫爹爹参他们,这群人太过分了!”

    徐老太爷只是叹了口气,将勇哥儿环在身边,一脸忧心的看着眼前的事,“勇哥儿,先回去再说吧!”

    “唔。”勇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抓紧了徐老太爷,“那七安先生呢,他们会抓七安先生么?”

    “七安先生有真才实学,应当不会吧!”徐老太爷说着眼里也有些忧心,他记得考钦天监的那一日,七安先生并未出现,这般想着,低头拍了拍勇哥儿,“走,先回去再说。”

第五十七章 舞弊

    五城兵马司的出动,让长安城中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五城兵马司出来抓考钦天监的考生了。”

    “还把我摊子都撞到了!”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一大群,五城兵马司的人脑子有病啊!”

    看着一大群术士考生被抓起来从黄天道主街上招摇过市,围观的行人指指点点。

    “诺,从中书令大人家里又抓了两个出来!”

    “听说是作弊!”

    “这么一大群?作弊?集体作弊?”围观的百姓“啧啧啧”的看好戏,“五城兵马司谁管的,这种脑子也能管兵马?”

    “护城将军林立阳。”

    “这狗屁的护城将军搞什么鬼啊?”

    站在一旁的林立阳自然能听到围观百姓的说话声,不由大怒,“唰”一记抽出了身边的佩刀,“谁他妈再多说一个字!”

    “欺人太甚”有人愤怒的叫了起来,“当官的了不起啊,就可以欺负人啊,连说话都不让,我们要去告官,我们要去民告官,我们要去找石御史告官。”

    “对对对,告这个狗屁的护城将军,石御史,石御史在那里!”

    “石御史!”

    “石御史!”

    ……

    正巧路过的石忠堂脸色大变,暗骂了一句“这群刁民!”奈何轿子已被那群刁民围了起来,尽瞎告!一个告官成了,还眼馋上了?告林立阳不让他们说话?他脑子被驴踢了才去告林立阳,林立阳这个大老粗又没什么可告的,得不了名不说,到时候尽惹一身骚,一个两个都想民告官,这有病吧!

    林立阳抽着佩刀大怒:“告,告你个头,我是奉荆少师之命来抓舞弊的考生的,都他妈给我让开!不要妨碍公务!”

    这林立阳是真傻还是假傻,石忠堂暗道,这话一出,林立阳倒是暂时解脱了,荆云就惨了。

    “什么金少师银少师的,那是谁?”

    “就是原本想趁着徐长山先生丁忧窜上徐先生位子的人,结果徐老太爷没事,他连酒席都请了,哈哈哈!”

    “就这个德行还想跟徐先生比,他拿什么跟徐先生比?”

    “嘘,不可说不可说,他是程相爷的姑爷。”

    “哟嚯!”

    ……

    嘘声四起。

    一个时辰前。

    钦天监的吕监正把一份卷子呈到了阴阳司的几位小天师面前:“此次第一的考生卷子有些问题。”

    “哪里的问题?”说话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周耀,虽然官职上有个小,但这位天师却跟小字不搭边,鬓边早生华发,年龄也六十上下了,如不出意外,一辈子也就在小天师这个位子上当到头了。

    “墨的问题,这次的墨里掺杂了黑砂,但这份卷子的用墨中却没有任何黑砂,我细细查验过了,”吕监正欲言又止,“这不应当是在试场上同一批墨中写出来的。”

    周耀上前摸了摸,又嗅了嗅,回头:“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你们来看看呢?”

    坐在堂中唯一的一位女子只懒懒的抬头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无砂。”

    “柳离都说没有砂了,应当不会有错了。”几位小天师只上前粗粗扫了一眼,便下了定论。

    柳离是阴阳司中为数不多的女子之一,擅长炼丹,如今也是十三个小天师中的一个。

    吕监正抬首看向站在窗边的人:“裴……裴先生,你看呢?”

    那人转过身来,如暗室生辉,吕监正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

    “无砂。”裴宗之扫了一眼桌上的卷子,顿了一顿,又道,“既然查,岂有厚此薄彼之理,所有卷子都查一遍吧!”

    吕监正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先生说的是。”

    *************

    大理寺卿狄方行看着浩浩荡荡押到大理寺前场来的一群考生白了一眼一旁冷汗涔涔的吕监正,查了一遍,参考考生七十二人,查出了七十一份有问题的卷子,唯一一个没问题的卷子考生叫做钱通,是工部尚书钱元的侄子。所有人都有问题,就他一个没问题才是大问题。钱元是谁的人朝中谁不知道,方才下令让五城兵马司出手抓人的又是荆云,他这是铁了心的要整死钱元啊。

    程相这边的人是怎么回事,内斗么?狄方行皱眉。

    “抓我们干什么?”

    “是啊,凭什么抓我们?”

    许是因为人多,这群考生并不惧怕。

    “谁作弊了啊,我们那么多人,难道集体作弊了?”

    “你当监考的监正是瞎子么?监考是谁?”

    监考的吕监正冷汗涔涔,看了一眼一旁漫不经心坐着的裴宗之,尴尬的笑了笑:“裴先生,这……”

    “没事,都好好查一查。”他抬头看了他一眼,“所有人都查一查。”

    “许是我弄错了。”

    “荆少师呢?”林立阳握着佩刀走了过来,“成天尽折腾,害的我还被那群刁民骂了一通,他要的作弊考生带来了,一共七十一人。”

    “那么多?”裴宗之似是有些惊讶,“今年参考的考生很多么?有几人?”

    “这……”吕监正尴尬不已,正要说话。

    “七十二人。”林立阳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说完自己也是一愣,“七十二个人,七十一个人作弊?他是把我老林当傻子耍吧,那个没问题的才有问题吧!”

    “参考者七十二人,为何独他一人没有问题?”裴宗之点头,“林将军说的不错。”

    他们说话并未避着旁人,这下考生全场哗然,“没问题的那个是谁啊?那个才是作弊的吧!”

    “对啊对啊,推推搡搡的我的手都被拉坏了呢!”有人不满的叫道,“没问题的那个是谁,把他叫出来!”

    “安静点!”林立阳瞪了眼那个捧着胳膊的考生:“你他妈泥捏的啊,拉一下会坏?”

    “你这蛮夫!”捧着胳膊的考生脸色涨得通红,“若是真作弊了便也罢了,你这是胡乱抓人!”

    “关我屁事啊!”林立阳拍了拍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问荆云去,荆云让我抓的人,没问题的考生叫钱通,是工部尚书钱元的侄子。”

    两句话就把荆云跟钱元卖了个彻底,便是被抓来的考生也愣住了,看了两眼林立阳,原本准备谩骂的话对准了荆云跟钱元:“把钱通叫出来。”

    “考了二十年,屡试不中,原来都是被这等人占了名额!”

    有人出声。

    众人愤慨异常:“就是啊,苦学多年,想入钦天监为陛下做事,原来是官官相护,都是这么进的钦天监啊!”

    “不要脸,钱元不要脸!”

    “那个金少师是非不分,还教导太子呢,被他教了,好好的明君都要教傻了!”

    “肃静肃静!”狄方行看了眼人群中,最先出声的是个小姑娘,还考二十年不中,她从娘胎里开始考的么?

    “不要乱说!”

    安静了片刻,有人愤怒了:“谁乱说了?谁乱说了?官官相护说不得?金少师是非不分不是真的?”

    狄方行伸手指向人群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你最先出的声,考了二十年,屡试不中?”

第五十八章 笑话

    “回大人,小女是替父亲说的,小女父亲苦读二十余年前来考试,没想到我长安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简直叫我等考生心寒。钱大人身为工部尚书,没想到,诶!”

    “就是就是。”

    “叫人心寒!”

    ……

    “肃静!”狄方行道,“钱大人的事情还未查清楚。”

    “那恳请大人明察,定要揪出这等徇私舞弊,视国法于无物之人。”十三岁的小姑娘满脸愤慨,义愤填膺的模样。

    狄方行皱了皱眉,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钱大人食君之禄却徇私枉法,理当重判!”

    还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狄方行看了底下的小姑娘一眼,正要说话。

    “对啊对啊,理当重判!”

    “理当重判!”

    ……

    那个咋咋呼呼捧着胳膊叫唤“手坏了”的考生激动的附和着。

    “国之蛀虫,不治焉可?”小姑娘挥舞双臂高呼。

    “对啊对啊,国之蛀虫!”

    “蛀虫啊!”

    ……

    “今日是我们这些参考钦天监的考生,明日就是秋闱的考试,十年寒窗苦读啊,为的就是一朝成名天下皆知!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狄方行沉默的看着那个高呼的小姑娘。

    “是啊是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十年光阴啊!”

    ……

    “听说那个荆少师就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天啊,这样是非不分的人做主考官,简直不敢想象,我们要为民请命!”

    “对啊为民请命!”

    “我们去找石御史,听说石御史不畏强权,为民请命,也就只有他敢接这样的案子,我们去找石御史!”

    “对,石御史!”

    “走,去寻石御史!”

    ……

    狄方行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离开,从头至尾,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阻拦。

    人浩浩荡荡的押过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开,来的时候满心不愿的押过来,离开的时候满心欢喜呼喊着‘为民请命’离开,一来一回,林立阳莫名其妙的看了半晌,爆出了一句粗口:“卧槽,这他妈的逗我老林玩呢吧!”

    “本官为官十五年,查个舞弊案,参考者七十二人,舞弊者七十一人,这样的案子,恐怕大楚开朝以来,不,应当说自古以来,也从未见到这样的旷世奇案,恕本官无能为力。”狄方行沉着脸,“他们不是要寻石御史嘛,本官会上奏圣上让石御史接的,此事让石御史接!”

    多年的为官经验,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是程相乔相的斗法,谁爱掺和谁掺和去,反正他懒得管。

    “石御史!”

    “石御史!”

    待得人群散去,石忠堂才小心翼翼的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但方才站稳了,就看到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石御史,我们要为民请命!”

    “石御史,您不畏强权!”

    “石御史,我们要告官!”

    ……

    石忠堂脸色尴尬的站着,听着七嘴八舌的说话,脸皮发麻。

    “石御史!”

    “石御史!”

    ……

    石忠堂甩了甩头,只觉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天啊,石御史气的昏过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大贪官!将石御史气的昏过去了!”有人惊呼。

    “石御史!”

    “石御史!”

    ……

    **************

    七十一人联名上告朝廷大员,这简直闻所未闻。

    “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朕从没听过这么大的笑话!不,大楚开朝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笑话!”最上首的明宗帝脸色难看至极,伸手指向殿外,“看看,看看殿外跪了七十一个考生,人家要为民请命呢!”

    “陛下息怒!”群臣高呼。

    “那个所谓的没舞弊的考生叫钱通?是钱元的侄子?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就他一个正常?”明宗帝冷笑,“他倒是高风亮节!”

    “林立阳,这是怎么回事?”明宗帝点到了林立阳。

    “禀陛下,是太子少师荆云命微臣抓的人,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林立阳出列答道。

    “荆云?今年的秋闱还有十多日便开始了,他倒是闲的很,去插手钦天监的考试?一查查出个钱通来?朕看这秋闱的副考官他也不用做了,齐修明何在?”

    “微臣在!”

    “你来辅佐徐长山主持今年的秋闱。”

    “臣领旨。”齐修明应下,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先前因为江寒的事情,陛下有意补偿程厉盛,所以原本待徐长山丁忧之后,太子太傅的位置要落到荆云身上,谁知道徐长山的父亲徐老太爷送葬途中突然活了,这委实太过突然,任谁也没有想到。于是今年秋闱的副考官就落到了荆云身上,谁知道荆云哪根筋搭错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抓钦天监考试的舞弊案。

    结果七十二人参考,荆云去抓了七十一个舞弊的人,陛下说的没错,这简直是大楚开朝以来最大的笑话!作为多年的老对手,齐修明也有一瞬间的迟疑:自己真与荆云斗了这么多年么?

    莫名其妙的得了个秋闱的副考官,齐修明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钱大人食君之禄却藐视国法理当重判!”

    “国之蛀虫,不治焉可?这样的蛀虫迟早要腐蚀了一国之本!”

    这也太高看钱元了,就连看不惯钱元多年的孙思哲都忍不住腹诽。

    “荆少师是非不分,这样的人做考官,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石御史,石御史为民请命!”

    “石御史不畏强权!”

    “石御史被气昏过去了!”一阵尖锐高亢的叫声响起。

    “石御史忠贞不阿,被这等奸臣气昏过去了。”

    “石御史果真忠臣也!”

    ……

    守在殿外的侍卫看了一眼这乱哄哄的七十一人,即便是长安百姓,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得见天颜,他们倒好,告了个官,告到金銮殿前了,也是不枉此生了!

    站在殿内都能感觉到外头的混乱,石忠堂那样的人能被奸臣气昏过去?殿中的明白人皆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这是被吓昏过去了吧!等石忠堂回过神来,恐怕要叫苦不迭了,程相可不是好惹的。

    不过今日殿内的人心里头都有些莫名其妙:程相那边的人怎么回事?想素日里看,荆云也是个胸有城府的人物,钱元虽说阿谀奉承了些,但也是个明白人。但今日一切,简直叫人惊的下巴都掉了,荆云跑去抓人,弄出一个钱元来,这是程相手下的内斗?

第五十九章 上殿

    “把外面的人带上殿来!”明宗帝挥了挥手。

    “陛下,不可啊!”有人出声,“那群人龙蛇混杂,身份不明,还是待查明……”

    至少这件事,说没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打死他们都不信,外面那群吵吵嚷嚷的考生能走到金銮殿前已是意外了,若是一个不察,有人心怀歹意,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当真要出大事了。

    “就算有人心怀歹意,当朕这殿上的武将是摆设不成?况且,闹到这里来的俱是入试的学子,有何身份不明之说?”明宗帝坚持,“心怀歹意者,多蛇鼠之辈,这些闹到前头来的,不过是些普通学子罢了。”

    群臣退到两旁,不多时,那七十一位“为民请命”的考生就走入大殿了,人人皆是一脸愤慨之色夹杂着看到天子的激动。

    “参见陛下!”浩浩荡荡的跪下去,几乎跪了一殿,明宗帝看下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胸前似乎也闷了起来。

    “起身吧!”七十一人起身。

    明宗帝一眼就看到了最前头的小姑娘,参考钦天监的女子极少,她就站在最前面,一脸的愤慨之色,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还在发抖,仿佛强压着天大的愤怒一般。

    张家的事情到现在都谜团重重,她还记得张家举族被软禁的第三天夜里,明宗帝乔装出宫前来,只是为了给祖父一个定心丸,表示相信祖父。算人者不算己,不管是祖父还是她都坚信明宗帝不会动张家,有南疆刘姓皇族在,明宗帝这个算不得糊涂的君主就绝对不会动张家,否则便是自毁长城。那道夜半的圣旨来的突然,外有禁军环绕,内有圣旨加身,求生无门之下,张家举族用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大仇之下,她反而不急着动手了,她要查清楚,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不管是谁,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明明想出列大声质问眼前的天子,她明明想一怒直冲殿上,让他血溅三尺,但是事情还要继续做下去。这当真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在她满怀愤怒,想要报仇雪恨的时候,偏偏还要继续这一场闹剧,一场由她亲手导演的滑稽可笑的闹剧,一身戾气加身,在内心无比哀恸愤怒时还要作出万分激动高兴的样子。

    “你先说吧!”

    “谢过陛下!”站在最前头的小姑娘出列,“小女姓卫名瑶卿,长安人氏,是这一次钦天监参考的第一名,荆少师因为小女考了第一名,就说小女舞弊,结果查出了七十一人,他是嫉妒小女!”

    嫉妒你?嫉妒一个钦天监考试的第一名,荆云还没活到这个样子吧!不过也不好说,看荆云今天干出来的事情,真让人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为何我们的卷子都是舞弊的,就钱通正常?分明他才是舞弊,小女一要告钱元大人徇私枉法!”

    “对对对,我们要告钱元大人徇私枉法!”后面有人出声应和。

    “小女父亲苦读阴阳十三科二十年,就是为了报效陛下,但今次就是因为钱大人这样的蛀虫舞弊,让他屡试不过,这一回是因为发挥的不好,以往呢?二十年的时间啊!”

    “你父亲考了二十年?”明宗帝愣了一愣,“今次也下场了?”

    小姑娘点头:“是的。就因为这样的蛀虫,让我父亲多年无法得志!”

    明宗帝有些动容:“你父亲是何人?”

    “小民长安人氏卫同远见过陛下。”

    明宗帝愣了一愣,很快脸色便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想起来这个考了二十年还考不中的人是谁了。中书令大人年少便得志,与他形成对比的就是他那个考了二十年还考不中的弟弟,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就是眼前这个。明宗帝开始考虑要不要这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算了。

    不过父女一个考场,父亲还是不中,女儿考了第一,这等感觉想想就有些酸爽。

    “钱元大人这种国之蛀虫,不治焉可?迟早要腐蚀国之根本!”小姑娘一脸的义愤填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

    “荆少师这样的人做秋闱的考官,把天下读书人的前程交到他手里,简直不敢想象!”

    “听说他还是要教导太子的,咱们的太子聪慧圣明,怎么能把太子交到他的手里啊,想想就可怕!”

    “石御史这样的大忠臣都被气昏过去了!”

    “陛下圣明啊!”

    “小女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些粗浅的道理还是懂的!”

    ……

    这还没读过多少书呢,就学御史来谏言了,要是读了书还了得。

    “你先退下吧!”明宗帝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又指向另外一人,“你来说!”

    “小民要告钱元徇私枉法……钱元大人这种国之蛀虫……腐蚀国之根本……十年啊……这样的人怎么能教导太子啊!”

    ……

    一连听了几人,要说的话都是差不多的,估摸着都是来来回回这几句话,明宗帝只觉的气闷,抬手让他们退下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顿时空了不少,明宗帝松了一口气。

    “听着可笑,但细一想,朕的太子少师啊,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啊,当年才思敏捷,朕钦点的状元郎啊!”明宗帝拍着龙椅,“就搞出了这么个事情?还当真名垂青史了!”

    “狄方行!”

    “臣在!”大理寺卿狄方行出列。

    “以往可曾有过这样的案件?”

    狄方行低头回道:“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这等旷世奇案,臣也是闻所未闻。”

    “就是三岁的同贺公主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偏偏一个是朕的工部尚书,一个是朕的太子少师,简直匪夷所思!”

    ……

    **********

    陛下终究是忍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众人也面面相觑,出来的时候,那七十一个考生已经散去了。

    “诶,”李义山伸手拉了一把一旁的朱怀,比了个口型“小心程相”。

    一旁经过的是冷着一张脸,拂袖离去的程厉盛。

    钱元跟荆云还在大理寺内关着,程厉盛一派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匆匆离去。

    待到人走的差不多了,一位姓黄的御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都看了过去。

    黄御史捂着嘴尴尬的打着招呼:“抱歉,抱歉,实在是想不到。”

    可不是嘛!别说程相了,就是他们也不会想到荆云不但把钱元弄进去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舞弊案,参考者七十二人,抓了七十一个舞弊考生,这荆云怎么想的出来?就是用大脚趾想想都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啊!

    因着黄御史这一笑,仿佛解了禁一般,不少人都低头偷笑了起来。有人看到走在最后的齐修明,想了想,走过去抬手:“恭喜齐大人!”

    “不敢。”齐修明笑了笑,转头离去。

    ********

    早听说了这一茬的何太平就呆坐在府衙之内。

    看到被六安带进来的卫瑶卿时,不由轻舒了一口气:“卫六小姐……”

    “何大人,你的人早就是别人的人了。”卫瑶卿看了他一眼,“难得想偷一会懒,若非……诶,今天抓进去的就是我了。”

    知道卫瑶卿说的是吕监正,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尴尬不已:“着实没想到。”

    “你也太不靠谱了,何大人。”卫瑶卿摇了摇头。

    “下次,下次定不会这样了!”何太平举手保证。

    卫瑶卿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明显的怀疑。

    “这是怎么回事?”何太平凑过来低声问道,也是一脸的好奇,“怎么变成七十一个人舞弊了?”

    “试场的墨里头掺了黑砂,原本我只是想试一试吕监正的,没想到还当真试出来了。”卫瑶卿说着摊了摊手,“至于黑砂之事,只需略施小计,就能将试场里其他人试卷上黑砂去除了。”

    “小计?不会吧,他们没发现?”何太平问。

    “好吧,其实是大计。”少女比了比,“那个试场并不大,那天早上出门时我的头发上涂了些葎油,头上的珠钗里有朱砂,会炼丹的天师都知道葎油添上一定量的朱砂凝结成的石丹能吸附黑砂,要让旁人的卷子上也没有黑砂并不难。”

    再用通阴阳的绝学晕一晕试场里的人,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起来做手脚了。

    既然想说她作弊,那她就光明正大的作弊给他们看咯!

第六十章 施粥

    “爹。”程二娘满脸忧心的看了一眼程厉盛,“夫君他……”

    “早知荆云如此,我当年就不当把你许配给他!”程厉盛不怒反笑,“这么多年,我竟是看走眼了!”

    “夫君他是遭人陷害的……”程二娘自幼对程厉盛有些惧怕,怯生生的看着程厉盛,“他也不曾想到。”

    “我气他不是因为他遭人陷害,而是分不清轻重。一个钦天监入试第一而已,成得了什么大气?进了钦天监蹉跎上几十年的人大有人在。这些哪比得上秋闱的事情重要?钦天监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又不是张家,就算张家不也……”程厉盛冷笑,“陛下不肯又如何,还不是……”

    “爹,您在说什么呀?”程二娘愣了一愣,望了过来。

    程厉盛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了,干咳了一声,转到荆云身上,“今年秋闱不少少年英才要入场,他是副考官,何愁没有门生?更有博陵崔氏、会稽谢氏、琅琊王氏的子弟入场,这蠢货,白白便宜了齐修明!”程厉不怒反笑,“蠢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夫君他什么时候回来啊?”程二娘看向程厉盛,眼里有些惧怕。

    “回来?”程厉盛脸色发寒,“他这个少师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说,还回来?蠢货!”

    “爹爹,求你救救夫君!”程二娘掩面而泣,跪了下来。

    “罢了罢了!”程厉盛烦躁的摆了摆手,“西南侯要入京了。呵,若不是我,他怎会……我若开口,他不会拒绝的。”

    *****************

    “祖父、魏先生,你们怎么看?”崔璟伸手为两人各倒了杯茶,推了过去。

    “七十二人参考,七十一人舞弊,唯一没事的还是钱元的侄子,素日里荆云与钱元关系又好,这当真是……”崔远道摇了摇头,“此事当真要记上史书了。”

    “史官司马宁已经记录下来了。”魏先生自笑了两声,“还当真在历史上留下笔墨了。”

    “钦天监的考试与秋闱相比孰轻孰重?荆云也太分不清轻重了,还被人摆了一道,结果秋闱的副考官白白落到了齐修明身上。”崔远道叹了口气,随即蹙眉,“只是这手段,当真不似乔相的手段。”

    “太儿戏了。”崔璟坐了下来,“乔相的手段有礼有章法,这等近乎可笑的手段,完全不似常人,可谓剑走偏锋。我觉得此人年纪一定不大,就似稚子的恶作剧一般,但却出乎意料的有效。”崔璟说着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道年轻的身影,“倒让我想起了七安先生。”

    “也不是没有可能。”联想到上一回,送葬途中把人拉起来,这想法还当真与一般人不同。

    “九公子此次秋闱准备的如何?”魏先生笑了起来,“九公子若能入朝,崔家又有参天将起。”

    “状元太盛,不若稍逊一筹。”崔璟说道,“徐长山先生待秋闱考试结束后要设琼林宴,我准备出席。”

    徐长山的琼林宴代表了什么意思,众人都懂,崔璟此一行的意思就是要认可成为徐长山的门生了。

    “徐长山虽然明面上不偏不倚,但上一回丁忧的事情之后,怕是也算半个乔相的人了,九公子可想好了?”魏先生问他。

    “程厉盛与陈善勾结,自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崔璟说道,他可没有娶青阳县主的打算,稍有气性的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崔璟。况且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叫人不禁有些期盼起了下一回,剑走偏锋,下一回会是什么样子?

    *************

    “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殿上天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这是最近长安城盛行的一首不太工整的打油诗,却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长安城,成为全城百姓口中的谈资。

    “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这什么少师是不是脑子有病?”百姓乐的哈哈大笑,“这样的人能当少师,我也能!”

    “七安先生,前两日的事情听说了吧,那个什么金少师抓舞弊笑死人了。”

    坐在闹市中的少年含笑点了点头:“听闻了,倒是史书中也不曾听闻。”少年说着目光转向随处可见的着布衫的书生,“离秋闱就几日的时间了,能发现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太子少傅齐修明齐大人是个明白人。”

    “对对对,还好换了,不然想想简直可怕!”

    少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有些怀念,忽地开口扬声:“我这几日都会来,不再一天一卦,一日不限,一卦换两碗米粥!”

    “七安先生!”

    “七安先生,我有!”

    “我有粥!”

    “我有粥!”

    ……

    “赶考的考生诶,凡考生与考生家眷,可来我这里凭官文换粥喝!”一旁帮忙的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于城门处炸开,“一个个排队,莫要急!七安先生会日日来,在这里摆到秋闱结束!”

    “七安先生是谁?”外来参考的贫寒学子接过米粥喝了一口,好奇的问道。

    “诺,那里摆摊的就是!”

    “七安先生是江湖奇人!”

    “对对对,路遇一碗黄酒救活了入葬的徐老太爷!”

    “还用镜子救活了徐先生的独子!”

    “那个老张家的绸缎庄如今生意可火了。”

    “一天一卦三十文钱。”

    “童叟无欺!”

    “还有还有那朱雀坊的风水改成了青龙入水,杨公都称赞呢!”

    “七安先生还是符医,上次那个孩子都没气了,现在都活奔乱跳的了。”

    ……

    端着米粥的贫寒学子围坐在角落里看向闹市中独坐的风姿翩翩的少年人不由感慨:“我等读圣贤书的眼高于顶,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成想江湖术士中还有如此出色的少年。”

    “是啊是啊,这等风姿当真难得一见。一天一卦三十文,这当真是便宜。想我家乡,那些被请回去的阴阳先生,没几封银子是不肯走人的。”

    “听到了么?徐长山先生的父亲就是他救的。”

    “说起来若是徐先生丁忧了,原本位置是要荆少师来做的。”

    “荆少师?哪个荆少师?”

    说话的人挤了挤眼:“还有哪个荆少师啊,就是打油诗里那个。”

    “那个糊涂蛋啊,还好没让这种人做主考官!”

    “哈哈哈哈!”

    ……

    “多谢七安先生!”很多受一粥之恩的考生抖过来作揖道谢。

    那位被唤作七安先生的少年人含笑点了点头:“祝诸位旗开得胜,榜上有名!”

    “承蒙吉言!”

    长长的队伍排到了巷口,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巷口停了下来。

第六十一章 被贬

    坐在马车里的几人掀开车帘一角,向闹市中的“少年”望去。

    “想不到卫家还有这么一个孩子,若是男儿,定能出将入相。”乔环看向身姿笔挺的孩子,满脸的赞许,“不过如今,似乎也不错。阴阳司那条路她未必走不得。”

    “是啊!”齐修明望着长长的施粥队伍有些出神,一时间竟生出了错觉,放佛时光未行,他还是多年前那个入京赶考的贫寒学子,带着母亲幼妹流落街头,也是这样长长的施粥队伍,为他带来了温暖。

    “这孩子可不能便宜崔远道那只老狐狸。”乔环看着长长的队伍,转头去看齐修明。

    却见齐修明神情有些恍惚的走下了马车径自走到队伍末尾排了起来。

    乔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队伍排的很快,很快便轮到了他。

    “可有官文?”施粥的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

    齐修明愣了一愣,转头看向那在闹市中独坐的少年人打扮的少女。

    似乎时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头来,双目之中瞳光闪烁,宛如天上星子,恍惚中似乎也有过一双相似的眼睛望过来。

    一时间,时光荏苒。

    明珠小姐,一晃多年,你长这么大了啊!可还记得当年一饭之恩?君子言出必行,这一饭之恩,我齐修明等了很久。

    “齐大人!”少年人打扮的少女站了起来,“这位就是齐修明齐大人,齐大人来看大家了。”

    “见过齐大人!”

    “见过齐大人!”

    ……

    齐修明回过神来,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突然,几乎是本能的弯起了唇角:“诸位好好参考,本官也期盼良才美玉能同朝为官。”

    在“齐大人”“齐大人”的呼声中,齐修明转身离开。

    坐上马车,齐修明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真好啊,这孩子!”

    “是啊,卫六小姐很不错的。”何太平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毕竟是他发掘的良才美玉。

    “太平啊,你的那个吕监正已成别人的了。”乔环摇了摇头,打趣道,“下回看准了。”

    “是,老师!”何太平尴尬的回应了一声。

    乔环点头,看向闹市中少年人打扮的少女:“名起于民间而传扬天下,这才是江湖奇人啊,她做的很好。”

    “这几日过后,安排我们见一见吧!”

    “是!”

    ****************

    “杨公,这个可要看看?”朱国公朱怀推着推椅,指了指路边的小店,这几日的功夫,已经摸索清楚杨公的脾气了,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民间小吃。

    杨筠松看着路旁经过的行人。

    “七安先生”“七安先生”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术仁心果然是大术人心啊!”杨筠松突然开口。

    一旁跟着的李义山和朱怀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

    “既有真才实学就不会被埋没!”杨筠松感慨了一句,“那位大术仁心又在做什么?去打听打听!”

    李义山闻讯前去。

    “当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个家伙当个来使再合适不过了。”杨筠松看着离开没多久就笑容满面回来的李义山,感慨道。

    李义山指着长长的人群道:“两队人,一队百姓,一队考生。七安先生原本一天只一卦,一卦三十文,这几天却是不限次数了,一卦两碗米粥,百姓都拿着米粥等着七安先生看呢;换来的米粥那些进京的考生可凭官文免费换粥喝!经此一事,七安先生的名头怕是西长安这块无人不晓了。”说话间,李义山又有些激动,这个七安先生可是上过他家门,亲自帮他相看过的。

    “有意思。什么比这群能言善辩的读书人传名传的更快的呢!”杨筠松笑了起来,耳尖动了动,一旁经过的一队孩子在念叨着什么。

    “你们在念叨什么?”杨筠松招了招手,也不管一旁半大小童愿不愿意,就从他的手上抢过一把果子,“给你们吃!”

    一队孩子立刻围了上来。

    叽叽喳喳的“谢谢爷爷”之后,就开口嚷开了“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殿上天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嚷完孩子们就笑嘻嘻的跑开了。

    “哈哈哈哈,这荆少师真是个人才!”杨筠松大笑了起来,拍着完好的那条腿,激动的嚷嚷了起来,“当真是旷世奇案出,名垂青史留!”

    这般大力看的李义山和朱怀战战兢兢,真怕杨公把自己那条好的腿也拍坏了。

    等到笑够了,杨筠松才拍了拍身边那个半大的小童:“小子,记住了么?”

    小童满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交给你了啊!”

    小童再次点了点头。

    由西南侯陈善作保,荆云跟钱元总算被放了出来。

    钱元由工部尚书被贬为工部侍郎,许是终究是看着陈善的面子,荆云官职未变,只是被勒令思过在家。

    ********

    入夜,照顾圣上最小的女儿同贺公主的嬷嬷打了个哈欠,看吮着手指头睡觉的小公主似乎睡的很香,看了看左右,便站了起来,跑到内室去睡觉了,左右有外头的侍卫守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待她离开之后没多久,从一旁半开的窗外慢慢爬进了一件宽大的“太监服”。

    不知何时醒来的同贺公主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那自己会走动的“太监服”,原本是极其诡异恐怖的氛围因着公主尚且年幼,对外事不知,她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好奇不已,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两人会走路的衣服咯咯笑了起来:“衣服……衣服走路,好好玩!”

    随着走动的衣服一起出来的是孩童的声音:“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

    同贺公主张了张嘴,出自本能的跟着重复起来:“少……少师抓……抓……”

    偷偷溜回了阴阳司。

    “回来了?”杨筠松在床上闭着眼睛似是在说梦话一般。

    “嗯。”小童应了一声,把衣服收起来,“明天再去!”

    白色的环绳空空荡荡的,腿也不再吊着了,杨筠松在床上翻了个身,行动同以往一样的灵巧:“小小年纪就知道夜探姑娘闺房,长大还得了。”

    小童没理会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身上的污迹,要躲过巡逻的侍卫,狗洞钻了不少,脏兮兮的,有些不习惯呢。不再是世族锦衣玉食的公子,不习惯也要慢慢习惯起来。

    下完朝的明宗帝因着朝堂之上连日发生的事情,心情很是不好,便听了身边的大内总管李德全的话,到御花园走了走。

    前头小姑娘的笑声让明宗帝心情好了不少:“这是同贺吧,今儿也跑出来玩了?”

    又走了几步,花木错开,同贺的生母丽嫔正在陪着三岁的同贺玩耍。

    同贺走的还不是很稳,边走边嚷嚷。

    “同贺在说什么呢?”明宗帝听不大清楚,往前走了几步。

    丽嫔一眼就看到了明宗帝,连忙跪下行礼。

    明宗帝摆了摆手,虚扶了她一把,就抱起了同贺:“同贺,告诉父皇,先前在说什么呢?”

    同贺咧嘴一笑,细声细气的说了起来:“少师抓舞弊,考者七十二,舞弊七十一,唯有尚书侄,一身清白身……”

    丽嫔脸色大变,叫了一声“同贺”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

    明宗帝脸色铁青,放下了同贺:“同贺,继续说。”

    不明所以的同贺继续嚷嚷开了:“殿上天子怒,殿下臣兢兢。旷世奇案出,寺卿忙回避。自古从未见,名垂青史留。”

    “父皇父皇,同贺背完了呢!”背完一整首诗的同贺公主邀功似的看向明宗帝,伸手要抱抱。

    “同贺真乖。”明宗帝面无表情的摸了摸同贺的脑袋,转身离去,“父皇还有事。”

    晚间时候,一道圣旨下来了。太子少师荆云被贬为从四品下的国子司业,随着这道被贬的圣旨一起下的还有明宗帝的话,太子少师荆云既读不好书就好好在国子监读书明事理吧,什么时候读好书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第六十二章 旨意

    国子祭酒虞世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荆云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话,他自诩能言善辩,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口讷之时。

    陛下的圣旨当真是下的越来越有水准了。虞世基感慨道:前不久,赐了宋仁义大人的妻子伏氏一个封号“旺”,从此以后,多了一个诰命夫人“旺夫人”,今儿个直接把荆云打回了国子监读书。荆云未出事之前是太子少师,更是今次秋闱的副考官,把教导读书人的人打回去重新读书,亏陛下想得出来。他若是荆云,还不如拿跟裤腰带吊死算了。

    偏偏方才来宣旨时,陛下身边的李德全还偏偏要他三呼“陛下圣明”才肯让他起身。

    “虞大人!”李德全笑眯眯的把圣旨塞到了他手里,仿佛塞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陛下口谕,带国子司业去认识认识国子监的学生,大家要友爱相处。”

    还友爱相处,若是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虞世基几乎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国子监那群出身高贵、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缺德事来呢!

    奈何陛下口谕已下,他是奉旨做事啊!虞世基叹了口气,对着往日需要见礼的荆云,抬手:“荆大人见谅,陛下圣旨,不得不从,请吧!”

    荆云紧着一张脸皮,面无表情的跟在了虞世基的身后。

    “这位是陛下派来的新任国子司业荆司业。”

    “他姓荆,这个姓不多啊。”

    “之前那个抓舞弊的荆少师跟他什么关系啊?”

    “这个不就是荆少师嘛!”

    “啊?哈哈哈,不是吧,荆少师不是副考官嘛,怎么跑回来读书了啊?”

    “放心,荆少师,哦,不,荆司业,以后被人欺负了,报小爷的大名,小爷会罩着你的。”

    ……

    虞世基暗道了一声“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是以干咳了一声:“好了,回去上课吧!”

    这些少年少女们不以为意,如同看猴子一般跟在后头。

    “虞大人,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现在还不到上课的时间呢!”

    “就是啊,下课的时间,我们爱在哪儿在哪儿。”

    “就是上课的时间也管不了小爷,我爹都不管我呢,有本事找我爹去。”

    “就是啊,我爹也是。”

    “我说什么我爹都答应的。”

    ……

    知道你们爹厉害了,虞世基头疼的带着一言不发的荆云从太学院到四门学院,从四门学院到书学院、算学院走了一圈,后头跟了一大批不知天高地位的小尾巴。

    总算带了一圈,虞世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借口还有事,迅速离开了。独留荆云一人面对着国子监那群出身显赫的少年少女们。

    *************

    在一连几日的施粥中,秋闱总算来临了。

    “七安先生,多谢这一粥之恩。”粗布长衫的书生们走了过来,“不当面向先生道一声谢总是心里不安。”

    “举手之劳罢了!”那位颇受周围贩夫走卒尊崇的少年人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模样。

    “举手之劳,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了,这世道之上如先生这样的善人不多了!”老者的声音响起。

    她是善人?卫瑶卿挑眉,敛去眼底的戾气,再抬头,还是那般风光霁月的少年人。

    几位书生让开了一条路,但见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者牵着一位稚童的手走了进来。

    “徐老太爷、徐小公子。”

    “今儿徐老太爷穿的真精神。”

    “徐小公子越来越伶俐了。”

    ……

    看着周围熟稔打招呼的百姓,几个书生有些惊讶:“这是何人?瞧着与你们很熟悉的样子。”

    这老者幼童的穿着虽粗看上去并不如何,但细一看,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所能穿的起的。

    “这是徐长山先生的父亲和独子啊!”有百姓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

    徐……徐长山?几个书生睁大了眼睛:“哪个徐长山?”

    “还有哪个徐长山啊?”百姓笑了起来,“当然是当朝太子太傅,大儒徐长山先生了。”

    “你……你们……”书生们望着脸色如常的百姓,颤抖着双唇,结结巴巴的开口了,“这……这可……可是徐……徐长山先生啊……”

    “徐先生怎么了?”一旁守着瓜果摊的小贩望了过来,“徐先生有些忙,不常来的,不过徐老太爷和徐小公子倒是常来。”

    周围的百姓皆习以为常的同徐老太爷和徐小公子打着招呼,倒是衬的他们几人反应太大了,果真是天子脚下,民众都能这般处变不惊,书生们生出了几分汗颜。

    那位徐小公子见到七安先生之后,很是高兴的喊了一声“七安先生”便跑到一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七安先生,今天该讲塞外荒野地了。”徐小公子高兴的叫了一声。

    那位七安先生把徐小公子拉到了身边。

    “那件……那件事是真的?”有书生反应过来,“七安先生当真一碗黄酒救活了徐老太爷?”

    “当然是真的。”说话的还是那个瓜果贩,“七安先生从不虚言。”

    徐老太爷笑着坐了下来,把徐小公子拉到了怀里,似是感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何况生死之恩乎?”

    七安先生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干果零嘴儿给徐小公子,抬眼望了过来:“几位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是是是!”几个书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称是,只是眼里仍有未曾敛去的惊愕,对上这位闹市独坐的少年,更增了几分尊重:“多谢七安先生。”

    “我是顾淮。”

    “我是韩云。”

    “我是赵子茂。”

    几位书生抬手作揖:“多谢先生!”方才那般随口的感谢着实叫人羞愧,口头上的感谢能值几何?关键是要铭记于心。

    “不必,此一去,诸位必能榜上有名,来日多替百姓谋福,便是报我大恩了。”

    几个书生连声道谢,周围却惊呼连连。

    “七安先生说能上榜就一定能上榜!”

    “恭喜了啊!”

    “恭喜了!”

    ……

    百姓们一副笃定他们能上榜的表情让原本半信半疑的三人心里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激动,答题之时文思如泉涌,竟比平日里的发挥还要好了不少,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六十三章 将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春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塞外荒野与咱们这里的景象截然不同,它更广袤,更粗粝,却自有一番截然不同、浑然天成的厚重美感……”

    勇哥儿睁大了眼睛,小小年纪却添上了些许愁色:“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去趟塞外看一看领略塞北风光呢!”

    “会有机会的。”卫瑶卿被他小小年纪皱着眉头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黄少将军戍守北疆,我大楚的热血儿郎建起了我北地的城墙。”

    勇哥儿用力点了点头,眼前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不适地伸手揉了揉眼睛。

    “什么东西?”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了。”

    “你看到了么?”

    “不知道,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

    因为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众人议论了片刻之后,便岔开了话题,勇哥儿揉完眼睛,再看向眼前含笑而立的七安先生时,却见方才还带着笑意的七安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何时转为了肃然。

    “七安先生。”勇哥儿从未见过七安先生这样的表情,不由惊了一惊,怯生生的喊道,“你怎么了,七安先生?”

    卫瑶卿朝他笑了笑,转头看向一脸不解的徐老太爷:“徐老太爷,有几句话麻烦带给徐先生。”

    “请说,”徐老太爷抱着勇哥儿的手紧了紧,望了过来。

    “白虹贯日,战祸将起。星落西北,将星危矣!”

    徐老太爷一下子站了起来,虽不若长子徐长山名满天下,但能教导出一个当世大儒的徐老太爷也曾是名动一方的先生,自然明白这十六个字的意思。

    “七安先生,你是说……”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那位年轻的先生蹙着眉头,脸上有不合年纪的忧伤与沧桑。

    徐老太爷一时间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了几分感慨:纵他身姿如松,笑容风光霁月,但肩头似乎承载了无数看不见的重压,浑不像一个少年人。难道当真是处江湖之远,而忧高堂庙远?

    “西南侯陈善要进京了。”少年随意地感慨了一声,“老太爷,先走一步了。”

    “先生保重!”徐老太爷俯首作揖,待到起身,已经看不见少年人的身影,是精通奇门的奇人吧,周围人声鼎沸,闹市如昨。

    “勇哥儿,我们回去吧!”

    “嗯。”勇哥儿往嘴里塞入一把零嘴儿干果,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伸手拉住了徐老太爷,“明日……明日再来听先生讲故事。”

    **************

    长安城一连数日阴雨连绵,这么长时间,连渭河里的水都高了三丈有余。

    “天有异象,是为不妥。”今日出现在朝堂之上记录陛下言行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周耀,这位早生华发的小天师感慨道:“渭河水岸高了三丈有余,淹没了渭河两岸的大片农田,秋雨本淅沥小雨,眼下却势如磅礴,实属异象。”

    周耀说着跪倒在地:“九月二十一日那天,秋闱开考,辰时刚过,巳时才到,有金星凌日,自古白虹贯日,必有战祸,星落西北,陛下,怕是西北那里……”

    “急报!西北急报!”

    “黄少将军出事了!”

    “匈奴连夜突击,可汗呼韩邪联合三路亲王人马突袭大楚将营,黄少将军摔兵还击,击退三路兵马之后,却有刺客奇袭,一剑射中黄少将军左臂。”

    “箭头淬毒!”

    “黄少将军性命危矣!”

    “邵老将军命我等即刻带黄少将军回京医治,晚一些,少将军的手就废了!”

    ……

    今日的朝堂之上,可谓噩报连连。

    “召集阴阳司的人,立刻医治定边侯。”

    明宗帝站在朝堂之上,脸色铁青。大楚北面的塞外与大楚西南的南疆一直是大楚无法吞并的两块心病,自古以来兵乱不断,如今北有定边侯,西南有陈善,大楚才有了如今休养生息的机会。比起西南侯陈善,明宗帝对黄少将军黄定渊更为信任与看重,不仅年纪尚轻,前途无量,而且还没有陈善背后那些交错复杂的势力支撑,可谓是他一手捧起的将星,熟料如今,竟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明宗帝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六姐,今儿不出去了么?”卫君宁吃完饭就蹿到了她的院子里,却见卫瑶卿正在院中舞剑。他比划了一下,想学一学,却发现似乎怎么比划都不对,不由放弃的叹了一声,走到一旁眼巴巴的等着她舞完剑。

    卫瑶卿收了手里的剑走过去坐了下来。

    “六姐,你好久没同我一起玩了。”小纨绔一脸无聊的模样,眼睛发亮,“今日有什么打算么?”这些天六姐早出晚归的,他快无聊死了,好不容易今儿她在家,也不知六姐这里有什么新奇好玩的玩意儿。

    少年的无聊竟因此而起,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卫瑶卿心道:“我心情不大好。”

    “为什么?”卫君宁一脸不解,“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说罢扬了扬拳头,“要不要我去揍他?”

    “二弟,你从小到大有特别特别想做一件事么?”卫瑶卿看着手里的木剑突然出声。

    “特别想做啊……”卫君宁想了想,“我自小就想当个纨绔,吃喝玩乐,家里手头不宽裕了,就少吃一点,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吧!”

    卫瑶卿默然,少年不识愁滋味啊,果然不适合与他谈论这样的话题,是以话锋一转,“知道黄少将军么?”

    “当然咯,大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同我们玩过几回的黄小将军就是他的弟弟,这些时日都不出来了呢!”卫君宁摊了摊手,“听说黄少将军受伤了,回长安了,有御医医治,再不济还有阴阳司的天师们呢,自然是会好的。我在这里担心也是没用啊!”

    “是啊,真有道理。”卫瑶卿点了点头,眼底却有些黯然。还记得祖父在时曾提及过这位少年的将星,有勇有谋,年纪轻轻立下赫赫战功,筑起了大楚北面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无疑是大楚的英雄,是百姓的英雄,然而这样的人却不是妻子的英雄。

    这位少年有为的将军出征前夕娶了同为文渊阁十儒之一的陈硕陈先生的女儿,这位陈家小姐也是名动一时的才女,才女配英雄,原本是佳话一桩。但是黄少将军是大楚的英雄,于陈家小姐而言却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有才女之名的女子多半情愁百转,这位陈家小姐孤寂寂寥之下竟与黄家的表侄有了私情,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竟然被带了绿帽,这样的奇耻大辱,不说旁人,就是一手捧起这个大楚将星的明宗帝都忍不了,准备要赐死这二人,当时这位黄少将军送来休书一封求情,自此了了这段孽缘。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祖父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曾告诉她,对于这样的事情,黄少将军是自责的,他曾言,既尽不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便不蹉跎女子了,孑然一身,独守大楚江山就是他此生的愿望。

    可这样一个将星,舍弃了儿女情长,上天竟与他开了这样的玩笑。卫瑶卿心生不忍,世事就是如此,十年游学,学富五车,她摩拳擦掌要做张家那颗最闪亮的明珠,熟料面对的却是张家覆灭的命运;黄少将军舍弃儿女情长,戍守边关,孑然一身,随之而来的却是这样的噩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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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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