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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三章 不见

    你出了钱,他给你名,官府得了政绩,百姓得了利,还真是皆大欢喜。只是这出钱却并非你自愿出的,而是有花钱保平安的意思在里面。

    这笔买卖做不做?做的。

    这个举动好似踩着他们的底限在边缘试探,有怨气,却又不至于完全生出仇恨来。这个度把握的如此之妙……胡老爷倒抽了一口冷气:来者果然不是善茬!

    ……

    ……

    府衙的另一侧,交待完崔王栩捉人的事情,叶修远开口了:“卫天师,城中那些富户乡绅要关……不,留到什么时候?”

    “等把城中术士扫干净了……”

    叶修远听罢,连忙回道:“下官明白了。”

    “本天师还没说完,你就明白了?”女孩子板着脸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收留朝廷重犯乃是重罪,虽然他们不知情,但这件事他们也是做了,就这么把人放了……那些可是刺杀先帝的恶徒,陛下仁孝,如此轻易放人,我等要如何向陛下交待?人留着,待到有人按捺不住,愿意出钱修个庙、修个桥、街,捐助银两供官府救济百姓的就放出来,不愿意的继续留着,他们总会明白的。毕竟,你留了他们那么多日,这吃穿用度不要钱?”

    还能这样?叶修远愣住了。

    不等他回话,女孩子又继续道:“不过你也不能白拿人家钱财,名还是要给的,至于捐助多少,也就量力而行了。”

    她说罢就离开了。

    等叶修远回过神来,身边的几位大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也只谢三爷走上来敲了敲他的肩膀,笑道:“不是将你设宴的钱财讨回来了么?”

    “不是,下官……”叶修远正要辩解却被谢三爷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一趟还真是轻松,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么?你还苦着脸作甚?”

    对啊,还苦着脸作甚?叶修远本能的点了点头,只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就……就如此轻易的搞定了?

    不,其实也不能说事情已经做好了。只能说卫天师做的这些安排没有问题,都好,但具体能不能做好,还有最重要的一步要看:那就是拿下那些江湖术士。这是其中最为危险的一步。

    ……

    ……

    局已经布的差不多了,中午吃过饭,卫瑶卿便带着枣糕与裴宗之出了府衙。

    只是才一出府衙就撞上了刚从城中回来的谢三爷。

    谢三爷惊讶的看着女孩子:“你就带三个人出门?”

    “不是三个,”女孩子笑眯眯的纠正他道,“是带了两个人出门。”

    “都一样。”谢三爷再次环顾了一遍她四周,确定没有旁人之后,才道,“就这样去将城中那些术士拿了?你怎么拿?”

    手指勾满了都没法把人拿回来啊!

    “我没说要将人拿回来啊!”卫瑶卿看着他道,“你哪里听来的?”

    谢三爷道:“就是早上的事,你说你要去解决那些人……”

    “是解决,不是拿。”女孩子负手站在背后,“把人赶走不就好了么?”

    这样就好了?谢三爷愣了一愣,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三个人已经越过他走了,回头见三个人步履轻快的模样,尤其是那个吃食丫鬟手里还挎着一只篮子。

    他们跑前跑后,这三个人倒是像来济南府踏青一样。

    摇了摇头,走进府衙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崔。

    谢三爷见他上前便道:“你来的正好,我方才见到卫天师他们出去玩了……”

    “玩?差不多吧!”熟料崔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她找叶修远写了很多告示,准备将那些捉拿阴阳术士的事情贴满大街小巷,还是在做事的。当然,一边做事一边玩也是可能的。”

    谢三爷听明白了:“原是将最轻松的活留给自己了。”

    城中那些不过是听闻消息前来的零散的江湖术士,同牢里那些差不多,若是看到官府捕杀阴阳术士这样的消息,怕是都要收拾东西跑路了吧!

    哪还用的着解决?

    原本不过是一句抱怨,也没指望崔回话,没想到崔沉默了一刻却再次开口了:“最轻松的不是你么?稀里糊涂的。她轻松是因为做了布局,你要行你也可以去贴告示。”

    谢三爷脸色当即变得通红:他脾气好,不代表能被个小辈随意欺负!虽然……呃,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没错。

    崔也未再理他,出门同容易老先生他们汇合了。

    ……

    ……

    大雨到今日早上才停,以至于地上还是湿的,天空并未放晴,还是一片阴沉。

    卫瑶卿坐在街头的茶馆里,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各式点心,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女孩子惬意的叹了一声,看向正在吃点心的裴宗之:“如此喝茶吃点心还真是人生乐事啊!”

    枣糕被她叫去贴告示,眼下人并不在这里。

    裴宗之道:“把那里的事情完全交给容易老先生他们,怕是做不好的。”

    “我知道。”卫瑶卿笑道,“容易老先生若是能一人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又何须找你我二人帮助?但这懒能偷一时是一时嘛!何必事事亲为?”

    裴宗之垂眸:“有道理。”视线中女孩子坐在凳椅上微微晃着,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其实……她还是记了容易老先生这个仇吧!

    真小气!想到这里,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将手中的这一盘糕点放到她面前:“这个好吃。”

    ……

    距离容易老先生他们开始抓人已经过去整整五日,拜那些告示所赐,济南府中这些时日离城的人多了不少,她的事情完成的很好。完成的好,自然心情畅快,但却不是每一个人都心情畅快的,因为有些人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今天只抓到一个。”王栩一脸凝重的说完了今日的收获之后,沉默了片刻,“那位容易老先生想要见你。”

    “容易老先生?”正捏着双陆棋教裴宗之和枣糕玩双陆的女孩子抬起头来,“谁啊?”

    “就是我们请来的其中一位先生。”王栩解释道,“他今日险些受了重伤,说只要报出名字,你定然会见他。”

    “原来是个江湖术士,又不是什么重伤的英雄,本天师如此大的官威,怎能说见就见?”女孩子不耐烦的晃了晃手里的双陆,“跟他说不见!”

    王栩:“……”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自己说自己如此大的官威的。

第八百六十四章 见人

    “她不见我?”听到王栩回话的容易老先生愣了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干脆。

    看来还是生气了!容易老先生沉默了下来。

    王栩见他脸色苍白,今日这一遭并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剩余的人都退进了胡家的泉园,就是最早叶修远想为他们准备的住所。也不知那些人动了什么手段,泉园附近一片迷雾,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想到这里,王栩心生不忍,便想安慰安慰容易老先生,只是才一张口,便见容易老先生蓦地起身向外走去,他快步走到外头,在一旁的花圃里翻了片刻翻出一块青石砖,而后重重的往自己脑门上拍去。

    这无缘无故砸自己的举动将众人吓了一跳,待到众人匆匆赶过来时,容易老先生不顾额头的血流如注,看向王栩:“老夫现在成重伤的英雄了,你去将她请来吧!”

    王栩:“……”

    谢三爷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连自己都打……对自己下手都如此之重的狠人,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砸都砸了,自然不能白砸,王栩转头让人去请人。

    没有想象中的再三推却,这一次女孩子带着身后两个一起玩双陆的疾步而来,一脸的唏嘘感慨。

    “真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此事如此麻烦,居然一连五日,才抓了四个人,一天一个也不够啊!”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捉拿那些凶徒之事有多麻烦你会不知道?装的如此情深意切作甚?

    “哎呀,这位老先生受苦了!”明明可以装的像一些的,却偏偏装的如此拙劣,故意叫人一眼看穿,这是故意来气人的吧!

    “受了如此重的伤,可请大夫了?你们怎么做事的,快去请大夫啊!”女孩子扯了扯一旁的王栩道。

    王栩:“他自己砸的,想要见你。”她这般粗劣的做戏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了。

    ……

    “哦。”女孩子闻言也笑了,收回方才夸张的做派,背负双手看着容易老先生:“老先生,方才只是本天师同你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同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老先生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叫你们这一行行动如此不顺?”

    容易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干笑了两声,看向她道:“那些人退到了胡家的泉园,其中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通阴阳高手,江湖人称‘东浅公子’的,他以泉园为中心,布下了一道通阴阳的幻境,此非我二人所长。此人在江湖之上颇有声名,我等不敢轻易靠近,只在泉园外布了阵法与人马,暂且退了回来。今日抓的这一个还是来不及退到泉园途中被老夫抓到的。”

    听到“东浅公子”,卫瑶卿眉头一挑:还是个熟人。

    “本天师听明白了,你们自知不敌,要我出手了。”而后女孩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三爷脑中忽然一转,明白过来,推了推一旁的王栩:“这个老先生是不是得罪她了?”讲话那么难听。

    王栩摇了摇头:他怎么会知道?也许同行相忌也说不定。

    不过能面不改色的给自己一砖头的人也不是被这区区几句话就能气到的人,容易老先生面色不变的朝她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自知不敌,还请你……”他说着看了眼一旁一副心不在焉的裴宗之,“你二位出手。”

    眼下的事情不是光凭区区上千人手就能解决的,摸不清楚里头的状况以及对方的手段,只会白白使力使错了地方。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确实麻烦,不过此事是推也推不掉的,明日我就同你去看看情况。”

    又是这样,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了,没想到最后却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她既然答应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沉默了片刻,崔起身告辞离开,王栩等人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倒是容易老先生突然说有话要同卫天师讲留在了最后。

    待到众人离开之后,容易老先生道:“你我本没有什么约定,我同你二人有约,也同世族有约,二者并无冲突,我并未有意争对你。”不过行路途中却也有意无视了他二人罢了,但既然装作不相识,自然不能多言什么。

    女孩子点了点头:“有理。”顿了顿又道,“我是官威厚重的阴阳司天师,你是他们请来的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再者同行相忌,既然不相识,那么我对你定然应当没有什么好印象的。一个普通江湖术士要见官威厚重的天师,自然不能说见就见。”

    这话也是有理的。

    两人都有理,那么她能理解帮忙做戏,相信容易老先生也要理解配合。

    容易老先生:“……”

    到最后,他倒成了那种心胸狭窄不讲理之人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容易老先生开口了:“先前不知道卫天师如此大的脾气,若是早知道,此事老夫定会同你说一声的。”

    没有哪条明文铁律规定他要事事同这两人先说,这件事真说起来他们也不能追究他的不是来。他到如今这个年纪地位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自然自视甚高,不觉得自己需要事事向这两个小辈交待,更遑论这件事本与他们做的事不冲突。至于他先找的他们,对方把他当成自己人了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本就是如此行事的人,有才自傲何须向他人交待?

    至于这种感觉如何,那与他何干?他又没做对不起人之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对方如今用他的方法对付自己了,这种颠倒的感觉才叫他万分的不是滋味,心里堵得慌却又无处发泄。方知这种事情做起来,对方心里是十分的不舒坦的,这与心胸无关,纯粹是此事有些膈应人了。

    “如此就更好了。”女孩子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双眼弯弯,朝气而又可爱,“到底是合作,就如做生意一样,还是要讲究一个诚字的。”

    诚?容易老先生眉心跳了跳:他若是不讲究,这个女孩子就用自己的方法来教他讲究么?譬如眼下这样?

第八百六十五章 不好

    原本是准备明日去泉园的,却没想到还不到晚上,容易老先生再次匆匆过来寻他们。

    “怎么了?”看着才将额头包扎好的容易老先生,卫瑶卿停下了手里的双陆棋,看着他问道。

    容易老先生只将一张纸条放在了棋盘上,道:“我等还未去寻他们的麻烦,那些人反而先来挑衅你我了。这是泉园里头的东浅公子扔出来的纸条。”

    纸条上写了四个字:刘根召鬼。

    在场的,除了枣糕这个普通人之外,都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阴阳术士连通鬼神,最初为练胆时常会看一些志怪话本,其中有一本《搜神记》最为常见,也是不少阴阳术士的启蒙读物。刘根召鬼就是《搜神记》中的一则故事。说的是长安有个叫刘根的人,得高人指点,学了十分厉害的秘术,当时的颍川太守史祈不信鬼神觉得刘根骗人想要杀之。确实在前朝以前,下九流的阴阳术士除却某些隐秘大族之外都处于边缘人物,更有不少人根本不信鬼神,遇到会呼风唤雨的阴阳术士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杀之而后快。后来刘根被抓之后写了张符,招出了史祈早已死去的父母,这才将史祈吓住,而后离去。

    这种时候送这张字条什么意思?自然是自忖自己手段厉害,觉得像他们这样官府的人也只能如刘根召鬼中的太守一般不能拿他们如何呗!

    “这倒像是那位东浅公子干出来的事情,想来已经憋了很久了。”卫瑶卿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一年前,在长安,我二人有幸与那位东浅公子打过照面。那时候,他为废相程厉胜做事,待程厉胜死后,他便溜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再次见到了,还真是缘分。”

    “此人自视甚高,极为自负。”一旁开始整理双陆棋的裴宗之突然道了一句。

    “我记得那时候他旁边还有个脾气大又有些蠢笨,手段毒辣的丫鬟,现在那丫鬟还在他身边么?”一旁思索了片刻的卫瑶卿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容易老先生闻言摇了摇头,“不过泉园里没有女子。”

    “多半是这些时日遇到什么危险被这个人推出去挡刀了。”卫瑶卿摇摇头,似是唏嘘,“虽然那丫头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傻子都看得出她对自己这位公子的喜欢,原本以为如此个俏佳人相伴,就算不喜欢也是怜惜的,如今看来,这位公子倒是还要在自视甚高、极为自负之后加一句心狠手辣。”

    容易老先生脸色微凝:“明日怕是一场恶战!”

    “这些人可不是光凭口舌就能劝动束手就擒的。”卫瑶卿脸色不变,“恶战早晚都会有的,明天……应该是从踏进泉园开始就是一场恶战了。”

    她说着取过手边一张舆图看了起来:这是那位胡老爷提供的泉园舆图,她要记一记了。

    ……

    ……

    胡家的泉园依山而立,巧的是这座山就是那座藏龙山。越是权贵富户,越是讲究风水吉煞,这济南城虽说吉地不止这一处,但要找个真正靠谱的,并非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却也不容易。毕竟这里不是长安城,没有阴阳司来验证真伪。至此,最简单的方式便是照前人早已点出的吉地建园建宅。

    譬如藏龙山这样早已点出的吉地,更是人人争抢的对象。

    据说素日里的泉园依山而建,或许是胡家几代经商,会经营不假,但说到读书,这胡家上下却没有一个擅长读书的。越是缺什么,越是喜欢什么,这胡老爷有了钱财之后,最喜欢的就是赏名家字画,呃,不过据说也看不懂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附庸风雅,家中的私园还专门请了名家工匠来设计建造,很有一番韵味,这也是为何他们一来,叶修远便提出让他们入住泉园的原因。这泉园确实是济南城内最拿得出手的一座私园了。

    “不太好啊!”这是女孩子从软轿上下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泉园还是那个泉园,依山而建、名家之手号称济南府一绝的私园,甚至园口大门敞开,却依然无人胆敢入内。

    “昨天的雾还没有这般浓的。”上前说话的是容易老先生,他眉头紧皱,看向已快延伸到泉园附近一片山脉的浓雾,似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会如此?”

    “那里。”女孩子伸手指了指藏龙山那一片山脉的方向,“是官府划出来的墓地,我来时研究过济南府的地势水利,泉园的水除却来自天上的无根雨水之外,大部分水来自地下的暗河,那条暗河最深处横穿了整个墓地。”

    一旁跟着前来的叶修远闻言惊讶的望了过来,俯身便是一礼:“卫天师说的一点不错,泉园的水确实来自那条暗河,不知这样是否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搭话的是容易老先生,他此时脸上神情越发凝重,“阴气阳气都是阴阳术士的借力,水性无常,包容万物,又主阴,阴阳术士借水传力乃是借力的最佳之法。这上头故去先人留下的阴气眼下都为他所用,难怪他们区区数十人就能造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简直可恨!”容易老先生说话间脸皮颤了颤,显然已经气急。

    原本只当那些人退去泉园是形势所逼,却没想到对方退守泉园实则是另有所图,手里更握着这么一张底牌。

    一旁的女孩子也肃了脸色,正在问叶修远:“你府志记载这墓地存留多少年了?”

    “具体年份不清楚,但怎的说前前后后也当有千年了。”纵然几位先生脸上神情很是难看,但兹事体大,叶修远不敢隐瞒,如实回答,“因为埋得太多了,后来官府审批,每年给出的名额不出三个,有时更是一年都没有一个。真正的一地难求!”

    说起来整个济南城最贵的地,居然不是城中繁华的主街,而是藏龙山上的墓地,也是叫人唏嘘。

    “那更糟糕了!千年养出了这么一处风水绝佳地,眼下都成了这些人的囊中之物。”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她指了指藏龙山的位置,问叶修远,“若眼下调人截断暗河同藏龙山的阻隔,动用你所有的人手,需要多久?”

第八百六十六章 劝解

    叶修远面色凝重:“暗河藏的很深,若要阻断,必先挖断一半山脉,光挖山便需要大半月的光景,再加上……”

    “来不及了。”女孩子闻言摇了摇头,“半个月的时间,这整个济南城早成了他们手中的阴阳幻境,现在借的是阴气,待到浓雾飘出藏龙山,就要借人的人气了。”

    即使还不大清楚所谓的借力是怎么回事,但这借力光光听起来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真是怎么都感觉不似正道。

    这话不仅是他们心中所想,更直接说了出来。

    女孩子点了点头:“会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枉顾旁人的阴阳术士当然是邪道。”

    叶修远闻言便是一惊:“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进去!”卫瑶卿不过略一沉思便做出了决定。

    容易老先生显然犹豫了:“有些……太过危险了。”说罢,便对上了女孩子玩不过来的目光,他坦然的朝她笑了笑,并未避开。

    这件事确实是他牵头的,也是他想做的,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想过了此事的危险,或许会危及性命,倒不是怕死,而是会考量值不值得。

    进泉园有多危险,这些普通人不知道,但他却是清楚的,对方摆明了请君入瓮,那么还要进去么?若是送了自己的性命,能将对方一网打尽,那这性命也就没有白送。可若是没有呢?那就是枉顾性命,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如此。

    “你进去能保证可以拿下这些人么?”容易老先生问她,“若是反而折损于此,届时这天下无人能够与这些人为敌,才是大麻烦。”

    女孩子反问他:“我在这里保证,容易老先生可敢信?”

    容易老先生摇头:“不敢。”

    所以这没什么好说的了,越是历经多事的老者,头脑发热这种事越是不可能在他们身上发生,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女孩子转身走到叶修远身边:“我回去准备准备,你让人在这里守着,等我……”她算了算此地到府衙的行程,“等我一个时辰。”

    叶修远点了点头,卫瑶卿视线落到了站在一旁查验人手的王栩和崔身上,朝他们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这两个人没什么可交待的,世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后辈做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

    ……

    回到府衙时,正在厅堂中碰到一个文吏,这个文吏正是她初至时对她有质疑的那一个,以至于她有些印象。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裴先生去哪里了?”

    来的这一行官员,虽然性格大为不同,但也都各司其职,唯有其中一位有些例外,例外在陛下并没有言明他要做什么,也无人去阻止或者敢去命令他做什么。这个例外就是那位裴先生,来至济南城,好似除却那一日抓了两个炸毁神迹的道士之外,这个人什么都没做。

    文吏愣了一愣:“不知道呢!”

    “他不在后院么?”卫瑶卿心中一动,问他。

    文吏摇头:“下官才从后院那边出来,只看到您身边那个丫鬟。”他去后院是为了同那些留在府衙中的权贵富户打交道顺便安抚那些人的,说起来,自他在济南府上任开始,还是头一回见府衙里住那么多人,如此热闹的。

    人多便事杂,大事不敢有,但是小事却是一茬一茬的,以至于这些天,他们忙于此等琐碎小事,十分忙碌。

    “我知道了。”没想到女孩子只是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文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卫天师前往的方向好似是府衙的牢狱。

    ……

    泉园那边的惊悚焦灼,府衙中的琐碎小事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这座牢狱之中。抓进来的人被锁了琵琶骨,安安静静的呆在牢狱里,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

    她走到最里头一间牢狱前,这是昨日容易老先生才抓回来的一个人,因着都是那些阴阳术士一伙的人,便也未进行审问,先关了进来。

    此时牢狱中并不只有那一个被抓的人,站在那个被抓的人面前的正是方才那文吏口中不知去向的裴宗之。

    牢门开着,锁是被蛮力扯断的,不是每个人都会下九流的开锁本事的,不会开锁,那便用蛮力,这样的铁锁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他仿佛并不在意掩饰行踪,扯断的锁链就这么大喇喇的挂在门上,他站在那个被抓之人的面前,正在想着什么。

    卫瑶卿向他走去,见他忽地蹲了下来,手锁向那个人的喉口,看举动应该是在想要不要掐死眼前这个人。

    “他带了人皮面具。”女孩子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能叫你突然寻过来的人不多,再想想这些时日丢失不见的裴氏族人,算算骨龄,这是那个你这一辈的老三吧,叫裴……裴季之?”

    “嗯。”裴宗之应了一声,“其实先前裴行庭就发现了几分端倪,但事务繁多,抽不出精力来管他,便让人送他回金陵,哪知道他跑了。家里找了他一段时日了,裴行庭将找他这件事托付给了我,说他若做了什么错事,定要及时阻止,阻止不了的话就杀了他,不要让他影响到裴氏等了几百年的前程。”

    卫瑶卿闻言沉默了片刻:“那他挺能耐的,居然掺和进这种事情。不过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退到泉园,可见在那些人心目中,他也不过可有可无。”

    “不错。”裴宗之点头,“他自以为是。”

    卫瑶卿蹲了下来,伸手掐了一把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裴季之,力道不小,险些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掐掉了:“这小兔崽子在做什么?”

    “他生就了一双阴阳眼,却未告诉裴氏族人,而是自己私下里学了一些。”裴宗之道,“大抵是在学着炼什么丹。”

    炼丹?想到跟他混在一起的那些人在做的事情,这是要练长生不老的丹药?卫瑶卿重重的叹了一声:“那你这位族弟还挺有抱负的。”

    裴宗之道:“我与他不熟悉。我现在在想要不要杀了他。”裴行庭曾跟他说过不要让裴季之一人的行径影响到裴氏族人,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按着裴行庭的话,他现在应该杀了裴季之。

    “这件事你不要做。”女孩子伸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将他拉了回来,郑重的看着他,“你不能做。”

第八百六十七章 危险

    “为什么我不能做?”裴宗之问她,这个问题问的理所当然,“我在照裴行庭所言行事,为什么不能做?”

    “因为人情世故,所以你不要这么做,会引来麻烦。”卫瑶卿叹了口气,她有很多话想要同他解释,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总之这件事你不要做,不如把他送到裴行庭手中,怎么样都由裴行庭来做决定好了。”卫瑶卿道,“有些事裴行庭可以做,你不能做。”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点头应允了:“好。”他并不喜欢杀人,所以方才会犹豫,现在只是需要一趟跑腿的事情,比起杀人来,奔走还是很容易的。

    “你现在可以带他走,牢里带走一个人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女孩子见他同意了,欣慰的叹了口气,看着他,眼神温和,“我方才去了一趟泉园,准备等一个月之后再行动手。”她伸手比划了一个“一”字,“一个月,走快一点,够你一来一回了吧!”

    裴宗之点了点头:“差不多了。”说罢看向她,“等我回来,我同你一起进泉园。那个东浅公子很危险,还有他身边那些人都很危险。”

    “我知道。”女孩子笑道,“你知道,我一向顾惜性命的。所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他看了她片刻,忽地伸手抱了抱她,女孩子香香软软带着温度,让人有些不愿松开,但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我早去早回。”

    女孩子笑容灿烂:“路上小心。”

    ……

    从府衙的牢狱里出来之后,她就去了后院,过去的时候,枣糕正拿蒲扇扇着小炉,小炉上砂锅里鸡汤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小姐已经回来了么?”正坐在小凳子上看小炉的枣糕诧异的看向她的身后,见她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奇道,“他们人呢?”

    “我们还没进去。”卫瑶卿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吸了吸鼻子,“好香!”

    “那等小姐回来喝。”枣糕笑着接过了她递来的锦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小姐,这是……”

    “枣糕!”卫瑶卿看着她,神色一下子肃重了起来。

    这样严肃的神情看的枣糕不知不觉的连手里的蒲扇都落到了地上,怔怔地望着她。

    “此一行有些凶险,我虽自负没有人能胜的过我,却也不敢保证万一。算的再如何厉害,还要看天,所以,我有些事要吩咐你去做。”

    枣糕双目一下子睁圆了,一时只觉后背一片冰凉,这一瞬间,竟出了一背的冷汗,张嘴想要说“小姐你不要胡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话至嘴边就是吐不出来,只有双臂被小姐握住引来的些微疼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你就将锦囊送到平康坊街头第二家那座老宅家里孩子的手中,他说什么你要听。等裴先生回来之后,告诉他那个地址,让他去找那个孩子。记住,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好了,听到没有!”

    枣糕浑身发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平时还能算爽利的嘴巴竟一时半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停的张着嘴巴起起合合,待到眼前女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时,才从口中冒出了两个字:“小姐……”

    ……

    昨日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女孩子出门时又碰上了那个文吏。

    文吏见是她,忙道了一句:“卫天师,你先前不是要找裴先生么?下官看到裴先生出门去了。”

    女孩子朝他点了点头,笑容温和:“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们了。”

    习惯了这女孩子不说好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文吏怔了一怔,耳朵发红,干咳了一声:“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他说着话题一转,“对了,卫天师,你们今日是不是要进泉园拿人了?”

    女孩子点头:“是啊!走一趟泉园,把人抓出来,事情就了了。”

    那济南府就太平了。文吏闻言松了口气,神情也多了几分愉悦,朝她施了一礼:“那下官在此代百姓多谢卫天师了。”

    这个京里来的天师确实不似善茬,但其做事手段却是十分的老道爽利。这世间事情就是如此,你看她凶也好柔也罢,都比不过将手里的事情做好来的重要,她事情做得好,就没有什么置喙的了。

    “不必多谢,这是本天师应该做的。”女孩子朝她摆了摆手,一脚跨出了府衙的大门,向泉园的方向走去。

    细雨蒙蒙中,即使女儿家的身形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可跟正在街边做工的身形高大的工匠相比,这身影却显得瘦削而娇小了。

    文吏看着她撑着伞的背影走入雨中,不知为何心中松了口气:这么一个脾气不算好的女孩子,却能叫人心头安定,仿佛有这个人在就宛如有个顶梁之柱一般。要怎么做,如何做,她都事事安排妥当了,你只要照着她说的去做,就能将事情做好。这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决策者、主事人,就像京城之中那些厉害的、一等一的豪族之主一般,遇到什么问题,问她,她都会替你解决。

    有这么个人在,是一件幸事。至于脾气不好,那也显得无关大雅了,毕竟如此厉害的人,脾气大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

    雨珠自伞面上滚落下来,伞面微微上抬,一张清丽沉静的相貌出现在了泉园门口。

    卫瑶卿看向四周,原先守在这里的官兵不见了踪影,只有地上零散杂乱的兵器昭示着这些兵刃的主人确实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女孩子低下头,捡起脚边的官帽细看了片刻官帽两旁的帽翅和后头的两条璞头,应该是吏部官员的官帽,也不知道是崔还是王栩亦或者那位谢三爷的。

    总之,地面上还留有他们曾经出现在这里过的痕迹,但眼下人却不见了。好好的人当然不会自己不见了,更不用说这些人中有一个府尹、三个吏部的官员、一个武功高强的随行护卫统领,还有留下布阵近一百多的官兵。哦,不止,还有崔家的魏先生,世族请来的帮手江湖老手容易老先生以及另一位不知姓名的阴阳术高手。

    这些人都不见了。

    卫瑶卿抬头,看向浓雾缥缈的泉园。

    真是危险啊!

第八百六十八章 缘由

    “说了不要乱跑,都是些大人了,为什么还不听话?”女孩子自言自语了两句,转了转手里的伞迈步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折返而回,从地上捡了一把刀拎在手里,才复又向园中走去。

    里面太危险了,还是拿把刀防身比较好。

    一步踏入浓雾之中,女孩子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瞳中有暗光闪过。阴阳眼穿透迷雾看向四周,号称济南一绝的泉园之中花草凋零、运来的山石松散,到处死气沉沉。那位胡老爷请来的名家倒不是什么招摇撞骗之辈,而是确有几分手段,园中不仅布置精巧,而且每一分每一毫于风水之上都颇为讲究,景致环绕,局势生生不息。胡家能从一介商贩几代经营而成济南首富,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可惜,眼下园中生气已经被借走了。

    这园子成了这个样子,怕是胡家往后的生意也要一落千丈了。

    不过可惜,像那些偏执于邪术的人可不会理会旁人的死活,他们只会顾惜自己。

    “你总算来了。”肩上搭上了一只手,身后的声音很熟悉,是王栩的声音,他语气听起来焦急不已,“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他们都被抓到园中的位置去了,你快随我来……啊!”

    女孩子头也未回,抓住了那只手,也不知做了什么,原本的光滑的手臂如同脱了皮一般褪去,女孩子这才转身,笑看过去:“王栩手上哪来那么多毛?”

    被她提在手里的东西身形同猴子差不多,只不过五官肖似人形,更有黑发长极脚踝,这是一只山魅,眼下被她抓住命门提在手中,吱吱吱的乱叫。山魅是一种只在灵气充溢的山野种才会出现的灵物,通常可遇而不可求,因为能连通阴阳,一旦被阴阳术士遇到,通常会捉回来自己养着。此物似人通人性,周身气息会让人陷入迷幻之中,是通阴阳的高手最喜欢的灵物。

    在山魅额头上拍了张符,眼见这玩意儿昏死了过去,她转手一扔,扔出了泉园。

    “一年不见,卫监正,不,卫天师做事还是这般狡猾利落不好骗。”才扔了山魅,便有人穿过浓雾走了出来。还是那般清贵无害的外表,看起来仿佛哪里来的贵介公子。会被江湖人称一声“公子”的,至少这皮相还是说的过去的。

    “原来是东浅公子。”卫瑶卿抬眸向他望去,目光打量了他一番,道:“原先为程厉胜做事,程厉胜死了;现在为薛行书做事,薛行书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了。东浅公子,你替自己算过命么?是不是扫把星啊,谁跟你走得近就要倒霉!”

    “若是卫天师不插手,在下也不会这般倒霉。”他看了眼园外,“今日一见面便失了一只山魅,卫天师是不是身上煞气太重了点了?”

    “还好吧!不算重。”女孩子笑了笑,转着手里的伞,看向东浅公子,“你年纪轻轻就这般怕死么?沉迷于长生之术?”

    “还好,既然有这个法子当然是想要试一试的。”东浅公子笑着点点头,而后看向她,神色有些诧异,“那位裴先生呢?去岁京城一别,已许久没见了,他怎么不进来?”

    “他另有安排。”卫瑶卿道。

    “原留了个底牌,卫天师果然行事谨慎。”东浅公子负手而立,笑看着她道。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顿了顿,奇道:“你也信江湖人传的张家留有长生辛密之事么?”

    “我当然信。”东浅公子微微颔首,“这消息就是我的人传出去的。”

    长生这种事,本就人人向往,他甚至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气,不多时江湖之中便人尽皆知了。

    “可笑!”卫瑶卿看着他道,“你信这件事就是真的么?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张家若有长生之术,怎么还会生老病死?”

    “我为此事筹划多年,不惜与刘氏做了个天大的交易,才得知了长生的秘密。”他说着忽然坐了下来,一抬手,眼前出现了一只四方案几,两个蒲团,他笑着抬手示意她坐下,“此事说来话长,你要不要听一听?”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阴阳天道在乎平衡,这是你我皆知的事情,所求必先所予。求的是长生如此大的事情,那么予的必然也绝非小物。刘氏求长生的办法其实很简单……用世人的性命,江山社稷来求长生。”东浅公子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办法我没有什么异议,但做起来委实太麻烦。”

    “你想要,别人未必肯给。人人皆只有一条性命,众生之下,人人平等,凭什么要给你。”卫瑶卿道。

    “是啊,蝼蚁偷生,他们不愿意,所以做起来有些麻烦。”东浅公子道,“刘氏当年江山在手都没有做成,何况如今我等这几个人要做来更是等同痴人说梦。”

    “刘氏的办法行不通了,但是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东浅公子目光错也不错的落在她的身上,“你不觉得奇怪么?其实真论底蕴久远,刘氏根本不能同张氏相比,若说世间阴阳秘术,掌握最全,也是走在这天下所有阴阳术士之前的就是张家,刘氏求长生,难道张家就没有求过么?”

    东浅公子说着轻笑了一声:“不要同我说什么张氏族人恪守族规之类的鬼话,在刘氏起势之前,这天下阴阳术几乎是张氏的天下。张氏族人毕竟也是人,不可能人人皆是圣人,难道他们就不曾试过长生么?”

    对面的女孩子神色未变的回道:“所以呢?”

    “他们试过的。刘氏的最后第二任天子曾来过济南府,以刘氏当时那位天子的嚣张跋扈,张氏隐世不出却没有获罪,你不觉得奇怪么?”东浅公子笑道,“因为张氏并没有拒绝刘氏,给了刘氏张氏求长生的秘法,但这秘法不是人人都用得罢了。”

    他看着对面女孩子的脸色,叹了口气:“卫天师,不是人人都能用的长生秘法,你有没有想过这秘法为什么并非人人都能用?”

第八百六十九章 闲议

    女孩子抱着手里的伞,看着他:“我怎会知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比起刘氏阴阳术的霸道狠戾,张氏的手段一向更为温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连阴阳术亦是如此。南张北刘一刚一柔,这是我等阴阳术士所公认的。刘氏的阴阳秘术,就连长生这样的秘术做起来也是一样的霸道刚烈,直用逆天轮换的大阵,用天下万物的生机,求一个长生的机缘。张氏便是有阴阳秘术,必然也是更为柔和。”东浅公子看着她道,“卫天师,你可听说过天生道骨?”

    卫瑶卿点头:“自然听过。阴阳道术始祖张道陵、助太宗开朝立国的张鲁道便是天生道骨。”

    “不错,有这种奇骨的人必然是修习阴阳道术的奇才,张道陵生而知阴阳术,张鲁道更是不世奇人,这样的人真是受上天眷顾。”东浅公子道,“传闻天生道骨能与百鬼夜行,能游走天地阴阳,能同鬼差进出阴司。你说他是人也是人,你说他是鬼也是鬼,因为周身气息鬼怪亲近,这种人几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

    “那又如何?”卫瑶卿反问他。

    东浅公子看着神情始终淡淡的女孩子,也不急,只继续道:“不如何。刘氏对于张氏长生的秘密,只有四个字:奇骨养魂。奇骨,这天下能当得上奇骨的也只有所谓的天生道骨。或许这世间天生道骨的不止有张道陵、张鲁道两人,但有史记载的却有他二人。阴阳术这种东西本就奇怪的很,就像多数人家几百年也不出一个有阴阳眼的,更别说有阴阳眼又有天赋的了。但张家、刘家这两族却世代人才辈出,说到底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天眷顾。道骨这种东西应该也同阴阳眼一样,看天眷顾。”

    “天生道骨这样的人也可说是天生的鬼怪,而且不惧烈日高阳,不惧世间阳气,可以说是简直毫无弱点。”东浅公子叹了口气,“修习阴阳术之人谁不想要这样的天生道骨呢?可惜,这世间事本就绝对公平的,若是人人天生道骨,那么也就不稀奇了。”

    卫瑶卿抱着手里的伞,看着他,神色依旧平静而淡然。

    “我在想被奇骨养的魂是不是短时间内也同那些天生不惧烈阳的鬼怪事物无异?若是附身在一个刚好死去、又皮囊与之相合的人身上会如何?是不是同普通人别无二致?”东浅公子笑看着她,悠悠开口道,“卫天师。”

    “一个仆妇口中已死的女子,突然活了,那些仆妇并非大夫,当然也没有人能证明这个女子当时确实是死了,所以,这是一个巧合;一个早夭之相的女子,突然过了命劫,有了阴阳眼,这也是巧合;有阴阳眼的女子天赋过人,阴阳术这种东西本就吃天赋,没有什么可教的,一切只凭悟性,这也是巧合。巧合太多、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知晓这到底是真是假。你说对吧,卫天师?”

    卫瑶卿看着他点了点头,仿佛根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一般。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天生道骨这条路可走的,所以,我们只能走另一条路。”东浅公子伸手一指,浓雾随着他的指向分开一条岔路,这是济南城中的方向,“万物求生,卫天师,你也能理解吧!”

    “不能。”女孩子摇头,“你想长生可以,用你自己的东西去换,没有人会阻止你。但你用他人的性命,来逞私欲,这不行。”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东浅公子看着她,手一拍案几,眼前景象仿佛割裂开来一般,案几上谁也没动一口的茶碗向她这边飞来。

    女孩子手里的伞面一撑,茶水泼在伞面上化为一缕黑烟。

    “卫天师,这是在下的阴阳幻境。”东浅公子看着她道,“在我的阴阳幻境里如此不识时务岂不是托大了?”

    “谁知道呢?”女孩子笑了笑,手指放到空中打了个响指,“说不准东浅公子在做梦呢!你再看看这是你的幻境还是我的幻境?”

    绵密的细雨从空中降落而下,落在手臂上,顷刻就黑了一片,是墨。一滴墨水投入浓雾之中逐渐渲染开来。

    浓雾散去,转而的是站在夜空下的两个人。

    女孩子从伞后探出头来,朝对面站着的人笑了笑:“东浅公子,这是本天师的阴阳幻境。在我的阴阳幻境里如此不识时务岂不是托大了?”

    “呵!”东浅公子一声冷笑,环顾四周,“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那些大人与我身边其他几个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活着就行了。”女孩子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只要杀了你,能回去交待就行。”

    “还真是够狠的,这一点倒是同在下有几分相似。”东浅公子勾了勾唇,便在此时脚下一阵剧烈的颤动,他眼神微闪,“不过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玩了,你不妨看看藏龙山上那些尸气还有多少没有流到这泉园来。”

    他一转身,手指划开这夜空,外头的浓雾瞬间涌了进来,同浓雾一同进来的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我把藏龙山上那块坟地的主人们请到这里和你一起玩,望你玩的开心。”东浅公子朝她挥了挥手,转身一脚踏入了浓雾之中。

    ……

    ……

    张天师的痕迹早根深蒂固在整座济南城中了,泉园正中十丈见方的石板上就刻着一张巨型的八卦罗盘,这本是名家设计用作定园之用的,眼下却有人在其正中黑白太极鱼的位置架起了两座铜鼎,一座在黑,一座在白。

    两座铜鼎也将八卦两侧割裂开来,一侧放置着一个面色枯槁、行将朽木、昏死过去的老者;另一侧赫然就是堆砌的那些原先守在园外的人。那些人此时却双眼放空的坐在地上,手中虚虚晃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些武夫不必放在眼里。”有个着道袍的老者指着一侧三个早已昏死过去的人训斥身旁那个中年男人,“若不是这阴阳幻境乃是东浅公子所造,方才就险些让这三人逃了!”

    “到底不是一般人,虽说昨日才他们身上下了蛊,但一不留神就醒了。”被训斥的中年男人脸色不善,“这也不能怪我,这些人活着就是麻烦,不如杀了了事。”

第八百七十章 逢春

    “现在还杀不得,把握不好分寸。”那老者摇头,看向从浓雾中走来的年轻人,喊了一声“东浅公子”。

    “方才怎么回事?”刚才一阵剧烈的震颤,他便暂且没有与那个女子纠缠,怕出了什么事,便先回来了。东浅公子目光一一从面前几人身上略过,见他们形容狼狈,再看到一旁昏死过去的那三个人,当即就反应了过来,“是他们?”

    “到底不是普通人,醒的早了。”老者用脚踢了踢那三个人道,“就怕他们什么时候醒来,此时又怕把握不好分寸,到时候还要用他们来抵平衡大阵。”

    东浅公子抬头看了眼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老者,眼下那老者身上只穿了件破旧的麻布外衫,想必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几个月前还高高在上、素日里难得一见的京城老牌世族薛家的国公爷。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一败涂地,逼得不得不离开京城。

    “正好拿他来试试刘氏的这个办法管不管用。”东浅公子立在一旁,“开始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东浅公子看了眼发出巨响的方向,眉头蹙起,略一思索便摇了摇头:“不用理会!是姓卫的丫头弄出来的动静!”

    刚说完又是一阵巨响。

    “这还响个没完了!”有人愤愤转头怒道。

    又是一阵巨响。

    “她是要将这园子炸了么……”

    “随她去吧!”东浅公子制止了忿忿不平的身边人,看着微微晃动的两座铜鼎,“眼前这件事更重要。”

    尸气、生气都能借用这两座大鼎自行转换。

    “所求必先所予,此乃天地阴阳平衡之道。”东浅公子双目亮的惊人,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住地发抖,“我倒要试试这是不是真的。”

    ……

    ……

    三月的济南府一向细雨连绵,大早上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扑面而来连成线的细雨,夹杂在空气中,带着水汽的味道,宋二打了个哈欠,身上披了件外袍就自房内走了出来,只一眨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盯着外头发呆的张解。

    像旁人家七八岁的孩子在做什么?嬉闹、玩耍、贪食,但绝不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出神。

    “张小公子。”宋嫂子端着托盘走到他身边,将碗里的鸡汤递了过来,“喝汤了。”张小公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他们眼下别的做不了,可这喂孩子却要喂好了。

    张解接过汤道了声谢,缓缓喝着汤,看向窗外。

    “雨好像大了不少……”宋嫂子感觉到外头刮进来的雨丝力道越来越大,便擦了擦手,走到窗边准备关上窗户。

    天边闷雷滚过。

    “要下雷雨了么?”宋二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干打雷啊!”宋嫂子看向天边,又一道闷雷滚过。

    雷声滚滚,狂风吹乱人的额发,让人有些睁不开眼。雷声一下一下的响起,仿佛锤头落下锤裂天际。

    “七下了。”张解端着还剩半碗的鸡汤看向雷声滚来的方向,“藏龙山的方向,响了七道雷声。”

    话音刚落,便有白光闪过,春雷将天空撕裂,映出站在窗前的几人面白如纸,雨水瓢泼而下,将满园的花草枝叶打的凌乱不堪。

    张解浑身已被瓢泼的雨水浇透,宋嫂子回过神来,忙将他拉往里屋,掺杂了雨水的鸡汤被胡乱的放在了桌上,小小少年垂眸,瞳黑如漆,任宋二和宋嫂子拉扯着向里屋走去。

    ……

    ……

    一生一死、一求一予、一阴一阳,太极阴阳的两端是两座交换生息的阴阳鼎。躺在地上形容枯槁的老者一动未动,依旧瘦弱的身体却仿佛有了生机一般,那上了年岁褶皱昏黄的皮肤,渐渐变得光滑而健康,鬓白的发须染上了墨色,双目睁开,无神茫然的双目渐渐添上神采。

    华发转黑、鸡皮鹤颜转为青春年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枯木逢春,简直神乎其技……”

    “神乎其技你个头!”衣衫凌乱、神情狼狈的女孩子大步而来,整个人气势十足,彷如一道利剑,劈开了浓雾,她一把扯掉头上歪歪斜斜的官帽,咳了两声,用手擦去嘴角呃血丝,指着天怒道,“你们要逆天而为,问过天同不同意了么?”

    话音刚落,白光闪过,春雷割裂开阴阳幻境中浓浓的白雾,幻境被破,幻境的主人东浅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口中吐出了一口血,单膝跪地,看向泉园四周的雷火。

    纵然春雨细密,却阻不住如此大的雷火,整座泉园此时已经烧了起来。

    “去拦住她!”东浅公子双目紧紧的盯着那交换的阴阳两鼎,目中神采愈发的狂热,面对周围火海他也不急,转头扭动了八卦阵盘一旁园引水的闸口。

    无数暗河的水流涌入泉园。

    “胡老爷还真是费心了。”东浅公子冷笑。

    三个被束捆在地上的阴阳术士已经醒了过来,此时皆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阴阳两鼎的两侧,容易老先生目光一滞:“天谴……”

    从藏龙山借来的阴气愈发稀薄,又有泉园外的生气被借入园中。

    ……

    无端打了几道春雷,让济南街头行走的路人也是吓了一跳,手中雨伞斜了斜,继续迈腿向前走去,下一刻却听一声尖叫陡然响起。

    “啊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济南街头随处可见。就连关在宅院之中,并未出门的张解等人也听到了外头的慌乱。

    整个济南府恍若人间熔炉,灾祸遍地,有倒塌的房屋,奔涌而出的泉水,河流逆涨,花草枯萎。

    换了一身衣裳的张解仍然坐在窗边,听的一声瓷碗落地,那掺杂了雨水的鸡汤洒落一地,整个家宅晃动。

    “怎么回事?”宋二诧异的拉着张解冲到院中,“济南城地动了?”

    地动也属阴阳司、钦天监管辖,别人十次里面九次也算不准也就罢了,可卫天师在这里,若有地动,她为何不提早告知他们?

    “不是地动。”张解指向院子角落里突然生出的长短不一的石柱道,“这是阵法,护宅的阵法启动了。”

第八百七十一章 有声

    张家祖宅的护宅阵法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自启而动,不过是察觉到了人间熔炉在外,想要护住一方平安罢了。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么?”张解抬头看向藏龙山的方向,“很低。”

    似牛鸣却又非牛鸣,如虎啸却又非虎啸,低沉响动,每一声,脚下山河震颤,让人心生畏惧。

    “什么声音?”宋二茫然的环顾四周,他们是会内家功夫的高手,按理说当耳聪目明,比张解这孩子耳力更佳才是,眼下却什么都听不到。

    “藏龙山上有龙么?”张解指着藏龙山的方向问道。

    宋二沉默了下来:这他哪儿知道。张小公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好学了。问的东西,十次有九次,不,十次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藏龙山上有龙么?”问出这句话的可不只有张解,还有泉园之中的东浅公子,那一声低沉的吟啸他也听到了。

    女孩子转身躲开了那两个江湖术士的攻击,尖叫道:“天谴之下,都等死吧!”

    声音尖锐,刺破耳膜。

    耳边隆隆声响,济南城雨水不少,可却是细雨连绵,像如此隆隆巨响的声音却是只有湖水倒灌而下才会发出的响动声。

    ……

    “洪水来啦!”本是人间熔炉,有人眼尖看到藏龙山上水流奔腾倒灌而下,百姓慌忙避乱,闻讯赶来的府衙官吏看着自上而下的洪水,神情渐渐绝望。

    他们不知道泉园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天翻地覆。这些掌握天地阴阳的术士手中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吗?他们尊敬天师,不管这些阴阳术士地位如何,济南府的百姓与天地阴阳早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总是尊敬着这些阴阳术士的。或许是见惯了温和助人的阴阳术士,眼下见到这样凶狠霸道的阴阳术士,只觉得简直如那些恶修罗般可怕!

    洪水覆盖而下,眼看就要冲塌房舍淹没而下,却不知为何水势一转,直灌山脚下那座私园。

    那座私园,济南城少有不识的,是城中胡老爷的泉园。

    泉园四方而立,眼下竟如同一只巨鼎接受着来自藏龙山上的洪水。

    洪水的走向最先意识到的不是这些普通人,而是泉园之中的几个阴阳术士,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先问一问东浅公子了,有人一边尖叫着“快停下阵法!”一边向八卦阵盘中爬去。

    鼎吸取了城中的生气、藏龙山的阴气连同这山上倒灌而下的洪水。

    “不可!”东浅公子脸色大变,慌忙上前阻止。

    但他的声音早被淹没在洪水的咆哮之中,有人眼尖,看到手触上铜鼎的阴阳术士整个人如同被迅速吸干一般,发出凄厉的惨叫,不过转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只剩一张皮挂在空荡荡的骨架之上。

    人道水火不容,那春雷落下的雷火遇上倒灌的洪水却火势渐长,洪水遇火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

    “真是同下油锅差不多了!”此时已经没有人去管一旁说话难听的女孩子了,显然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真是一群蠢货!”女孩子尖叫着一把抓住东浅公子,“把阵法停下!”

    东浅公子只是看着眼前的巨鼎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鼎要裂了!”有人眼尖看到阴阳两鼎裂开的纹路,“天……天……师,救命!”

    “叫大天师都没用!”女孩子一手扣住他的颈项扔到一旁,把东浅公子拉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东浅公子神情古怪,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她在做什么一般,只是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对啊!水怎么会灌进来,这同我想的不一样。”

    卫瑶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正中返老还童、枯木逢春的薛行书一脸痛苦之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的身边尽是雷火,雷火混着洪水,火势不减反升,眼下整个被火环在正中,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炙烤、放在滚烫的水中煮着一般。

    “他快熟了……”魏先生不知何时喃喃的道了一句,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这种时候,他学的那些已是皮毛了,涉及天谴,天下有几个阴阳术士敢对抗的?

    一声低沉的吟啸,伴随着狂风而来。

    狂风助长,火势更旺,泉园之中的水已至脚踝。

    “龙吐息……遭了!”容易老先生此时已被搀扶了起来,这种时候确实管不了什么大阵不大阵了,有两个阴阳术士胡乱替他们喂下蛊虫的解药,扶着人站了起来。这等天谴之下,再拖下去,大家都要送命。东浅公子此时已经魔怔了,怔怔的看着正中变幻的阴阳两鼎不说话。

    抓着东浅公子的女孩子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响亮清脆:“谁让你们选的泉园,你看看这泉园眼下像什么?”

    容易老先生环顾四周,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鼎!是鼎!一求一予,我们才是这鼎中所予……”

    泉园修剪齐整、四方而立,眼下有雷火、有洪水,混着藏龙山上的阴气、整座济南城的生气,又有龙吐息在侧,可不就是一座天然的大鼎?

    难怪这泉园一草一石、物件摆置都已臻风水极致,他曾感慨过修建此园的名家巧夺天工,眼下却发现对方厉害之处不仅仅如此,何至巧夺天工?更是其心可诛!算准了东浅公子他们一行人的魔怔、算准了他们这些人的争斗、更算准了今日这一遭劫难,要将所有的人化作他鼎中之物。

    阴阳术士炼丹多半是用的一些死物,偶尔也会涉及家养的黑狗血之物,但用人来炼丹,而且还不是普通人,用天下修习阴阳术士的高手来炼丹,这个人不仅狠,而且其谋甚远,简直可怕!

    “刘家……”东浅公子喃喃出声,一用力挣脱开了女孩子的桎梏,原地而坐。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镜,铜镜之中赫然就是浓雾密布、眼下水深火热的泉园之景。

    他划破手指,口中喃喃,伸手结了几个印,而后以血划开了镜中的浓雾。

    泉园上空的浓雾驱散开来,没了浓雾的遮掩,眼前肃杀了无生气、遍地雷火,洪水倒灌的泉园清晰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我们走……”

    “你觉得走的了么?”眼下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一片,脸色十分难看,她指向四周闭合的大门,“你倒是走给我看看!”

第八百七十二章 水土

    “王栩!王栩!”有人推了推他。

    王栩一个哆嗦,惊醒过来,阳光有些刺眼,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口中的话便脱口而出:“我怎的睡着了,她回来了没有……”

    “你在说谁回来了?”苍老中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响起。

    王栩愣了一愣,看向眼前神情肃容的老者:他如果没记错,这是族中善书善画的族叔啊,眼下怎么会站在他面前。

    “我这是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族叔敲了敲桌子,不悦的看着他,“你既叫我教你学书学画,便拿出学书学画的样子好好学!我出去一趟,你居然在这里打瞌睡?这般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还学什么书学什么画?”

    打瞌睡?他看了看自己沾了墨汁的手,这不是十三岁时的自己么?怎么会……窗外阳光灿烂、花草丰茂、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有下人在花园中来回走动,岁月静好。

    “看什么看?”老者拍了拍桌子,指着桌上空白的画卷道,“我昨日教你的人像画的怎么样了?且画来叫我看看?”

    画自己么?

    王栩怔了一怔,提笔落下,自己的相貌是什么样子的,每日清晨所见,早已了然于心。

    一笔一画,年轻文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但他已无暇去顾及了,做事要认真专一,可不能随意分心。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脚跨过门槛,向这边走来,而后直至他面前,来人力大无比,一把伸手揪住了他的头发,向旁拖去。

    一滴墨汁落下、顿时污了整张画作。

    王栩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回过头来的是个脸上明显带着怒气的女子,他还在发愣这女子怎么有些眼熟,那女子劈头盖脸的便打了打来:“还在画?是要准备将自己的命画完么?”

    拳头打来,眼前一黑,他双目一闭,再次睁眼时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花草凋零、遍地可见在水中走势越来越大的火以及面前那个叉着腰、横眉怒目盯着他看的女孩子。

    “庄周梦蝶?”他愣了愣,脱口而出。

    女孩子冷哼了一声:“还庄周梦蝶?你看看自己画的人是几岁的你?”

    他如今已及冠,梦里那个十三岁的自己画的却是及冠后自己的模样,这显然不合常理。

    他被打醒了。

    此时卫瑶卿已经不去理会王栩了,而是眼神渐冷:“我等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所以这个人一定就在附近关注着你我,他将我等用来炼丹。你们还想走?”

    “好烫!”有阴阳术士被雷火烫到痛叫了一声,“那个什么天师,你快想想办法!”

    “不知道。”女孩子烦躁的看向四周,“我要能出去早出去了,何须与你们一起被困于此?”

    吟啸声不绝,龙吐息如是再三,吐而不灭,济南城中灾厄遍地。

    她听到了,这一刻却恨不能没听到。她听到了百姓的惨叫,听到了人间凄苦。

    这一刻恨与痛钻心入骨、绵绵不绝、永无绝期。

    不孝后辈张明珠得族人庇佑,受上天眷顾天生奇骨,为族人寄予厚望,却在学成之日遭受灭门之祸。古人云大丈夫壮志未酬身先死,今张氏女明珠何尝不是志不酬而身先死?

    今得先祖庇佑死而复生,家仇未报生恩未还。

    济南龙灵地,生我张氏、养我张氏、不孝后辈张明珠未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却带灾祸而来,是我张明珠不配为张氏子孙。

    “卫六,现在怎么办?”王栩见女孩子浑身颓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的想上前拍一拍她。虽然被打醒了,但这一刻却还不如没打醒,双脚仿佛站在热水之中,而且水温愈来愈热,想来不过多久,他们就同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首一样被烫熟了。

    “别动。”拉住他的是容易老先生,老者肃然的看着几步之外一身颓然之气的女孩子,即便站在这里,即便不知她心中何想,却依旧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悲恸,“这是巫!”

    巫者,天地间有人存,通达天地,中合人意,是为巫。

    “连巫舞都未跳,不动,便能影响万物生灵,果真是天赋异禀!”魏先生扶着脸色苍白的崔,站在一旁感慨道,“她悲恸、她伤心,她不曾一言,我等却知。”

    ……

    ……

    “张小公子,你怎么哭了?”宋嫂子剔去鱼骨,将一大块鱼肉放入张解的碗中,一抬头,看到张解忽然神情茫然、而后泪如雨下,不由怔住了,吓的连饭也顾不得吃,忙扔了碗筷,走到他身边安慰他。

    “我不知道。”张解手压在胸前,“方才一瞬间心悸,”好似神魂晃动,而后悲从心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难受的厉害!我想去外头看看!”

    “卫天师说过让你不要出去。”宋二犹豫也未犹豫便伸手拦住了他,正色道,“张小公子,你没听到外头的声音么?”

    哭泣声、尖叫声、惊呼声从墙外传入墙内,即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眼下济南城的状况:人间炼狱。说他们自私也好、冷情也罢,他们本就是受了老天师重恩而来,为了报张家合族之仇才走到今日。如今张小公子的安危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他们不能让张小公子有一点闪失,否则将来何以向九泉之下的老天师交待?

    他宋二这个人虽然素日里没个正形,脑袋瓜也没多少机灵,但有些事情却是底限,不容有失的。

    张解低下头来,沉默了片刻:“好,我不出去。”他说着转身走向宅院正中心那块低矮的四方石柱。

    石柱上面面俱到,不离八卦五行变幻。

    宋二叹了口气,外头的哭泣声、尖叫声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他行走江湖、自称为侠,眼下却行的是缩头乌龟的勾当,连出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真够窝囊的!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看向站在宅院中的张解,握紧了拳头:“呸!我才不窝囊!我宋二是个英雄呢!”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宅院中的石柱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一根根自济南城边立起的圆形石柱。

    站在院子里的张解擦干脸上的眼泪,手负在身后,小小年纪,却已气质清华。

    “济南生我张氏、养我张氏,我张氏又岂能不护这一方水土?”

第八百七十三章 齐整

    一道数丈高的石柱顶破八卦盘正中的太极阴阳两鱼,直冲天际,其上遍刻密密麻麻的符咒、原本旋转不停的阴阳两鼎也被彻底割裂开来。

    “长生咒、平安咒、无忧咒、永乐咒……”魏先生神情激动的看着这丈高的石柱,“如此多的符咒、还有不少民间早已失传的安神咒法,此柱一立、祥瑞正气扑面而来,只有张家、一定是张家留下来的!”

    只有曾经的隐世大族济南张氏才有这样的手笔!

    容易老先生同样神情激动的看向这正中的石柱:“鼎破了,我们能出去了!”

    泉园这座人造的巨鼎被这石柱横空捅了个窟窿,一个破鼎,还想练什么东西?

    洪水退却、雷火渐消,阴鼎阴气向藏龙山略去,阳鼎的生气向济南城游走。躺在地上、原本不辨面目的男人虽生机不再,但原本光滑的皮相却成了鸡皮鹤颜的模样。

    是薛行书,不少人已经认了出来,眼下却不约而同的没有点破。

    “还不快走?”这一声呵斥之中含着怒气、自责似乎还有悔恨,千万般情绪仿佛糅杂在其中,听来听去,却终究难以听出她的心情。

    女孩子顾不得身上的狼狈,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与石柱的连接处,久久也未起身。

    先祖仁厚,庇佑后辈!不孝后辈张明珠起誓:灭族之仇、不报不还!此誓必行、百死不悔!

    ……

    ……

    鼎破局败、生机回流、灾厄退去、洪水消逝,百姓茫然的看着自己短短几个时辰内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便是全城欢呼。

    天师庙护我济南府,果然绝非妄言!

    街角处有一行人身上背着包裹似是路过的行人,眼下望着这欢呼的百姓、重归平寂的济南府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局算的如此精妙,没想到还是败了!”为首的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上下、五官平凡普通,双目灿若双星,额头宽厚,一副典型的智者之相。

    “果然是张家起势之地,便是这一族已经不在了,余威却仍能护住这一城百姓!”男人感慨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张家果然厉害啊!”

    “少主,那现在怎么办?”他身边人问。

    “杀了那几个没脑子的江湖莽汉。”男人说着摇头叹气,“我本意只出手这么一次,便将麻烦都解决了,却偏偏漏算了张氏先祖对这一城百姓的庇护。”

    这一次、他本打算让阴阳司唯一拿得出手的天师同几个富贵命格的世族之后再加上那些江湖莽汉同归于尽、顺势取走这济南府一城的百姓以慰他刘氏先人,却不料败于一次漏算。

    “那个女子当年劫走如今那位坐在龙椅上的李氏后人时,我便知此人并非池中之物,眼下一见、果真如此!”男人说罢便是一阵咳嗽,显然身体不佳。

    “动手干脆点!”

    ……

    慌慌张张跑出泉园,顾不得身上的狼狈与百姓望来的诧异,劫后余生的庆幸充斥胸间,只是这惊喜不过一瞬之间。

    “我的亲娘老子哟!”混乱、害怕、庆幸也抵不过自身的茫然,随行的官兵统领大抵知晓他们方才经历了很危险的事情,但到底不太懂这种玄之又玄的阴阳术,他尚处于茫然之中,一抬头便看到先他们一步逃出泉园的几个江湖中人整整齐齐的排排而战。

    虽然是逃出来了,但他可没忘了,这几个人可是朝廷的重犯,官兵统领拿着刀上前,口中喊道:“别跑啊!你们是重犯,跟老子回去……”

    话未说完,便看到那一排整整齐齐一个不落躺了下来,胸口一阵漆黑烧焦的迹象。

    官兵吓的喊了一声“亲娘老子”,确认每个人都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才转身跑回了泉园。

    “那几个江湖人死了!”官兵统领喊道,再加上躺在泉园里都凉了的薛行书,一个不落,整整齐齐的死了。

    “这下倒好,连请刽子手的钱都省了,全死了!”官兵统领嚷嚷着走了过来,同崔、王栩说道。

    王栩指了指此时还跪倒在石柱边的女孩子:“你去跟卫天师说一声吧!”而后又朝容易老先生他们点了点头,让他们去看看那群江湖人的状况。

    官兵统领应了一声,走到跪在石柱边的女孩子身边蹲了下来:“卫天师,好了!你都跪了那么久了,诚心可鉴了,可以起来了。”他说着伸手推了推跪倒在石柱边的女孩子,“卫天师,那些江湖人全死了……啊!”

    身形高大的官兵统领一声惊叫,众人蓦地转身望去。

    女孩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饶是一向自称胆大,刀头也杀了不少人的官兵统领此时也是一副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模样。

    “凉了,凉了……”

    “凉你个头!”王栩大步流星而来,扇了他一巴掌,又同崔、谢三爷等人蹲下来试了试女子的鼻息。

    “还活着。”谢三爷松了口气,看向那官兵统领,一脸的嫌弃之色,“你莫不是个衰神吧!今天被你碰死多少人了?连卫天师都险些……”

    “跟他应当没什么关系。”容易老先生他们检查完外面那群江湖术士此时已经来到了女孩子身边蹲了下来,“外面的人是被厉害的阴阳高手所杀,一招毙命。”

    “这是……”魏先生沉凝了片刻,“她人还活着,但却好似神魂不显,时有时无的。”

    一会儿像有魂的活人一会儿像没魂的死人。

    王栩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来:“是同先前卫家老夫人那样的状况么?”如果是那样的状况,杨公此时还在京城,将她带回去交给杨公不就行了?

    “不一样。”容易老先生他们或许不太清楚,但是魏先生对周老夫人的状况却是有所耳闻的,他摇头,“这个不一样。”

    “周老夫人是被人锁了魂,她不一样,魂魄在其体内,却主魂不在其位。”魏先生蹙眉,“一直在体内胡乱游荡。”

    “那你能治她这乱晃的毛病么?”谢三爷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叹道,“卫天师果然就是卫天师,连生个病都这么与众不同!”

第八百七十四章 声响

    “什么声音?”正切着案板上的鱼的宋嫂子踢了踢一旁帮忙摘菜的宋二,“你听到了么?好似有人在敲门。”

    “能有谁来敲门?卫天师说了不要出去。”宋二把菜叶扔回了水盆里,站了起来,“外头都没动静了。”

    “没动静不是好事么?咱们这里有几个人知道的?没准是卫天师来了,去开门!”宋嫂子剔去了鱼肉上的细刺,催促他。

    “卫天师又不是不会爬墙!你见过她几回走正门还老老实实敲门的?”宋二擦了擦手,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拉开门栓,门外站着的是个双目红肿如桃,神情惶惶咬着下唇的婢女。

    宋二认出来,这是卫天师身边的那个丫鬟。

    “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孩子,我家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他。”丫鬟手里抓着一只锦囊,说道。

    ……

    面对这些陌生的、望过来的目光,丫鬟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早上小姐跟他们出去时还好好的,她……她说若有什么意外,定要把这个锦囊交给你,好似一早便知道了什么……”

    小姐做的事情一向凶险,可她已习惯了化险为夷,不管多危险的事情,旁人眼中看来再不可能的事情,在小姐的手中却还是不一样的,小姐总能化险为夷。只是长久的胜利让她忘了只要是人,没有谁能保证永远不会出事。

    “他们是把小姐抬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再醒来,他们说小姐主魂不在其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哽咽的丫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慌张茫然,说着说着又再次落泪了,她一边擦泪一边站了起来:“我不能出来太久,待到裴先生回来之后,我会让他来找你的。”

    ……

    ……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啊!”王栩叹了口气,低声似自言自语,“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她这样的人已经足够谨慎了,但事实证明,就连她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回都能全身而退。

    “主魂不在其位是符医之道上的说法,要看看正统医道是怎么说的。”众人坐在垂帘门外的厅堂中等候,容易老先生轻啜了一口茶开口道。

    “符医没有办法救她么?”问这句话的是崔。

    “魂被锁了能放魂,魂丢了能招魂,魂好好的呆在里头,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回她这话的是魏先生,“某虽比起在座各位,所学尚浅,但万法变通,道理是不变的。”

    “所以呢?”崔看着他问道。

    魏先生叹了口气,见两位老先生没有出声,便知道自己所言不差,于是接着道,“所以,她这不是神魂有病,符医没法治。”

    “那她为何主魂会不在其位?”崔却没有就此罢手,继续问他。

    魏先生道:“这个不好说。一般来说大喜大悲、情绪动荡、人有强弱、神魂肖似主人也有强弱。有些人胆小怯弱,神魂亦是如此,这样不安惶惶的魂偶尔会有主魂不在其位的状况。至于如何好起来,一般都是自己好的。有些人或许一会儿就醒了,也有些人一直也不会醒来,直到死。”

    谢三爷忍不住插话:“你看她像胆小怯弱的人么?”

    “卫天师自然不是这样的人。”魏先生回完谢三爷便看向另外两位老先生,“某知道不多,两位怎么看?”

    容易老先生与另外一位老先生互相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容易老先生干咳一声,开口道:“虽然卫天师本就是个十分厉害的阴阳术高手,但医者不自医……”

    厉害的阴阳术高手同厉害的大夫一样,自己生了病,却没有办法自己治。

    说话间里头的大夫已经出来了,与之前几位大夫所言并无差别。

    “心神全无、仿若不治之症,老夫实在不知该如何来治。不若来两贴安神药剂试试吧!”

    叶修远得了众人的首肯,让人带大夫下去开药了。

    济南城里有名有姓,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都来看过一遍了,所说之话也大相径庭,不知道怎么治,心神若隐若现,仿佛活死人一般,用安神药试试。

    “她是行巫礼时出的事,莫不是那时候被什么东西暗算了吧!”不懂阴阳十三科,不代表不能猜,王栩思索了片刻,道,“那几个江湖人何等厉害,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死了,她行巫礼时顾不得外物,没准就是那时候出的事呢?”

    “王大人,不管其因是惊吓也好是暗算也罢,卫天师并未丢了魂,只是主魂不在其位,这个结果就是如此,这于符医一道上来说不是病,只能自治。”容易老先生感慨道,“想必就算请来孙公也是同一个说法,无病就是神仙也治不得。”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短则现在,长则不醒,不好说。”就像失忆的人一般,什么时候记起来,谁也不知道。

    这话同没说有什么两样。

    ……

    ……

    夜色如墨,长安城城头的巡逻官兵打了个哈欠,戌时末亥时初,正是一天之中人最困顿的时候。

    “熬过这个点就好了。”老人带着新来的官兵这样说道。

    一回头,却见那新来的官兵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机敏,反而神情茫然,看起来呆呆的。

    “你小子,发什么呆呢?”老人上前就是一巴掌。

    新来的官兵回过神来:“我好像看到有人从城头飞过去了。”

    “你眼花了么?”老人看了看四周,大街上空空荡荡的,连打更的都未看到。

    新来的官兵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干笑道:“或许吧!方才老大一坨影子闪过,以为是什么人呢!”

    “困顿时眼花也是正常的。”老人再次环顾了一番确认无人之后,便继续负着双手,带着官兵继续说教起来。

    此时有睡意的也不止这一队巡逻官兵,城内的百姓、官员也正是困顿的时候。

    裴行庭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正要入睡,门外却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下一刻,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第八百七十五章 传来

    这种时候,若非急事,应当不会有人来敲他的门。

    裴行庭睁开眼睛,随手取了件外袍,下床开门。

    门口站的是管事,上前低语了几句,裴行庭双眼一亮:“宗之把季之带回来了?”

    管事点头。

    “他人呢?”裴行庭一边穿衣一边问。

    管事道:“走了。”这位裴家小辈中的嫡长子一向独来独往,性格古怪,又是这样的身份,谁敢拦他?

    “走了啊!”裴行庭叹了口气,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罢了,季之的事情交给老夫来处理就好,你下去吧!”

    一向行事谨慎、会看眼色的管事却没有听令下去,而是俯首行了一礼,又道:“老爷,还有一件事……”

    裴行庭:“说!”

    “是济南府的急报。”管事道。

    “济南府?”裴行庭皱起了眉头,宗之不是才从济南府过来么?济南府会有什么急报?

    管事顿了顿,便道:“听说卫天师出事了。”

    “什么?”裴行庭愣住了,“怎么会出事?是被江湖中人所伤么?那些世族的人呢?”他更想问是伤是亡。伤还好,若是亡,那麻烦才大了。

    管事摇头道:“探子只截到了这个消息,还有别家的人也在打探这个事,截到消息的时候,急报已经送到宫里了。听说陛下出宫去了郭太师府上。”

    郭太师已病重多日,就连太医署的老太医都道“老太师宽心养着,或有起色”。宫里的太医时常为贵人问诊,这话语拿捏起来一向小心,像这种“或有起色”的话一听便知是郭太师不行了。不是那等玩弄政权的病,而是真的病重。

    病重成这样的郭太师自然无法进宫面圣,陛下竟连夜出宫去了郭太师府上,可见此事至少在陛下心中是极为重要的。

    裴行庭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不太妙啊!”虽然出事的不是宗之这孩子,让他松了口气,可这位卫天师,看似没有这般重要,但他心里清楚,这位卫天师在如今这局势中的地位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天下如棋局,一颗重要的棋子突然不走了,会发生什么事?结果可想而知。

    ……

    “外祖,她出事了。”这是深夜出宫到访的天子见到郭太师时的第一句话。

    郭太师坐在床边,双目无神的望来:“活着还是……”还是死了。

    能让安乐深夜来访的人能有几个?答案昭然若揭。

    “活着,但同活死人无异。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或许永远……也不醒了。”安乐双目红肿,显然是已经哭过了,“朕没想到她会出事。”

    她是去收拾那群江湖恶徒的,又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神迹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郭太师苦笑了两声:“总是人,又不是神仙,哪能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便是一阵咳嗽。

    安乐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朕当时觉得天都踏下来了,一时是她护朕回长安时的情形,一时又是她离开长安时高高兴兴的样子,朕知道,天子不得示软,可眼泪当时就控制不住了……”

    “那些江湖中人……还有刘家……怎么办?”郭太师擦去了咳在帕子上的血,神情恹恹的坐在那里,似是说话也很累的样子,“怎么就出事了呢?”

    他以为他自己行将朽木,一眼已经看到自己的尽头,那个女孩子不管何时何地望去,都是一脸鲜活气息的站在那里,她的未来太远,以至于他担忧将来她成安乐动不了的大敌。可却没料到一个这么鲜活的女孩子会突然出事,所以,这是不是世事无常?

    郭太师苦笑着暗自摇头,安乐眼神呆呆的望着地面,时不时的擦擦眼泪,根本没有看他一眼,或许她来只是下意识的过来,想找一找此时还能抓到手的依靠罢了。

    “外祖病重,黄少将军到现在都音讯全无,就连朕一直以为会好好的她都出事了,是不是天降灾祸于朕?”安乐说着眼泪又不住的往下落,“既然天将大楚的龙位交给朕,却为什么将朕身边的人都要一一夺走,是朕做错了么?朕没错!”

    她自登位之后,勤政,不杀戮,又仁政爱民,就连上天都降神迹,却为什么身边的倚仗会被一一夺走?

    “这件事老臣也无法左右。”郭太师看向呆呆坐在床边的安乐,叹道,“安乐啊,天子这条路难走的很。一时要你会知人善用,一时却要你能自立而起。你先前对付世族靠的是用他们的后辈来威胁,对付陈善用的是黄少将军的用兵如神,对付江湖中人、前朝余孽用的是她,但你总要有些自己的东西。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可能让你一辈子依靠,这便是老臣昔日担心的缘由,她不助你,你也要撑得起整个江山!”郭太师闭眼,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下,“老臣真的帮不了你了。”

    “朕知道。”安乐压下了眼底的眼泪,“打扰外祖歇息了,朕不会坐以待毙的,朕要回宫了。外祖有事让人递折子给朕就是了。”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斗篷在夜里翻飞席卷而去,直至不见。

    ……

    ……

    一声瓷盏落地的声音响起,顾不得碎裂一地的青花瓷盏,王老太爷张大嘴巴愣在那里:“她死了?”

    “这倒不是。”只来得及同王老太爷说一声“她出事了”的管事连忙答道,“只似乎是病了。”

    “哦,又不是死了,吓老夫一跳。”王老太爷一边拍着胸脯,一边伸手去拿案几上的青花瓷盏,直到捞了两下都捞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惊之下,失手把瓷盏打碎了。

    清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失态,王老太爷坐回床榻之上:“有病就去治!就那祸害样也不像个短命的。孙公不是还在城内嘛,一会儿去说一声,让他晚点走,来治治这个祸害,别叫她病死了。渴了,来茶水。”

    尽管听出了老太爷口中的言不由衷,可有些事却不是他这个管事能置喙的,管事只得转身从另一边的案几上端上新的茶盏,一边递过去,一边道:“确实不会死,只是这个病没法治,跟活死人差不多……”

    又是一声瓷盏落地的声音,王老太爷没接住。

第八百七十六章 相欠

    活死人啊!这可怎么办?

    虽然都说随时可能醒来,但等了近一个月,这种奇迹并未发生。

    济南府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准备离开了。

    “胡老爷口中所言那位路途偶遇的名家身份是假的,造园时那位名家并不在济南,显然是有人冒用了身份。”叶修远道手里拿了一沓画像道,“按着胡老爷口述那人的相貌,下官已请人画出了画像,却不知这相貌是不是真的。”

    毕竟江湖中人,这个人又如他们所言的那般厉害,会些易容什么的也不足为奇了。

    “在这里枯留也于事无补,不如早日回京再做打算。”崔翻了翻画像放在桌案上,画像上的人平凡到要多看几眼才能记住,如此看来,对方易容的可能性又多了不少,他把画像拍在桌案上,:“虽然未必有用……罢了,先在济南城内张贴吧!”

    “那一日城内的动向,虽没有百姓受伤,可到底有不少房舍田地遭了秧,这些钱财之物,可需要上报救助?”王栩似笑非笑的看向叶修远。

    叶修远忙摇头:“大人不必费心了,城中富户已担下了这部分的损失,与卫天师所料一点不差。”

    提到卫天师,堂内又安静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不言不语,先一步替他们布好了一切,但自己却……

    “大家也不要太担心了,卫天师这般厉害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醒了。”众人不说话,他这个主人却是不能不说的,叶修远憋了半日,总算憋出了一句好话。

    “万一醒不过来呢?”谢三爷抬眼看他。

    这一句倒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所想:万一醒不过来呢?就似战战兢兢,今夕不知明日。

    众人各怀心事的坐在堂内,直到有人走进来禀报。

    “裴先生回来了。”

    ……

    ……

    一进门听到的便是一阵争执声,说争执声也不大对,准确的说,是容易老先生一个人的解释声。

    “老夫并非推卸责任,她这一看便是大喜大悲之下情绪不稳出的事,这谁能料到?一个人在街上走的好好的,摔了一跤,摔傻了,这难道还要怪老夫不成?”容易老先生似乎有些急了,以往平和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急躁,“至于治,她这若是病,便是让老夫拿自己的心头血来给她治病都绝无二话。可这不是病,怎么治?”

    没有回答的声音,容易老先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老夫此事问心无愧,你待要如何?”

    “我不要如何。”回答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只是坐着,一句也未说,你如此急作甚?”

    “你坐着像讨债的!”

    ……

    一进门见到的就是容易老先生神情尴尬的站在那里,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那个丫鬟站在一旁拿袖子擦眼泪。

    裴宗之站了起来,相比容易老先生的激动和枣糕的悲恸,他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茫然。他看了他们一眼,走了两步,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般,道:“我出去一趟。”

    平康坊古宅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门外站的不是那个看起来呆呆的不停抹眼泪的丫鬟,而是一脸风尘仆仆的裴宗之。

    “裴先生。”宋二惊叫出声。

    宅内几个人都坐在堂内,却压抑的厉害,男人脸色苍白,女人眼眶红红,显然想到了什么,也偷偷抹过泪了。

    “张解。”裴宗之抓着手里的锦囊看着他,道,“她说你都听得懂,那我便说了。”

    张解咬着下唇,点点头。

    裴宗之听到自己坐在那里,语气平平的说着锦囊中交待的事情。

    “她说她预料到长安城会有天灾,阴阳司的那群人应该没有人能够解决这次天灾,尸位素餐之下,必生民乱,届时帝位不稳,我会借机助你张家翻案……”

    张解只觉眼前模糊的厉害,耳边听着裴先生平平的声音响起。

    “你……就能正大光明的站到人前来……”

    “你有不懂之事,可以来问我。不过我也并非全然知晓,你只能问我知道的事情……”

    说着说着裴宗之的声音停了下来,堂内众人正在伤心难过,没有人在意他突然的停顿。他心里突然一阵揪心似的疼痛,她还活着,所以他没有那么伤心,也一直觉得她一定会醒来的。直到此时,才突然难过了起来。

    她骗自己是因为知道那一日泉园之事危险,所以故意将他骗走。在她看来,他要活着,不仅仅是因为不想他送命,更是因为信任。

    她的信任,他太清楚有多难得。对于一个满怀仇恨而来的女子,她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不信任的,包括自己在内。直到此时完全信任,将张解交到他手中,这应该是叫他高兴的事情,却为什么如此的难过?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难过从何而来,只知道揪心的厉害。

    她在为张解打算:她知道自己若是好好的,张家翻案的事情始终是新君手里拿捏她的一张底牌,可若是出事了,这张底牌就不必用来拿捏她了,只会在更需要的时候出现,譬如生民乱时,百姓念及张家旧情,突然有张家遗孤出现,一切水到渠成。

    但她没有为他打算,或者说她为他留下的是张解还有责任和包袱。

    “又欠我了……”裴宗之低声道,连他都记不住她欠自己多少了,总觉得好像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

    “我们很快就会走,她说为你留下了鲁商商帮的信物,待我们走后,你们跟随鲁商商帮回长安。”

    “可小公子还在读书……”宋嫂子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几个月在济南是呆习惯了么?小公子确实书读的好,可也有一双阴阳眼的招子,而且那个章宁也说了小公子很有天赋。

    张小公子可不是读书考状元的文人,他是张家的后人,比起读书,有些事情显然更重要。

    “书什么时候都能读,机会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裴宗之道,“传消息的渠道不变,她病好之前,我会替她来收消息。”

    连传消息的渠道都知道!卫天师竟如此信任他!众人神情肃重了起来。

第八百七十七章 路遇

    同来时的情形一般无二,车马队在主道两旁百姓的目送下出了城。

    张解一行人站在街道边,跟着百姓一起目送着他们出城,直到再也看不到车马队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

    相比宋二、章宁等人的长吁短叹,张解显得很平静,直到车马队离开后,才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可惜!没办法同卫姐姐告别。”

    章宁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闻言便道:“小公子,不用多久,等商队经过济南,我们也要去长安的。”

    张解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少年大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大步而来:“张解,你小子一个月没上课了,上一回抄了你的功课,险些被那烦人的先生骂惨了……”

    章宁认得,这是城中富户胡老爷的一个小孙子,此时人就站在不远处,大抵也是出来看热闹的。身上一身锦衣华袍,身材壮实,一看就是平日里吃喝都伺候惯了的孩子。想到胡老爷家那私园现在的状况,章宁忍不住摇头:这胡家,怕是富不了多久了!

    张解朝那少年点了点头,而后道:“我一会儿便去府学向先生辞行。”

    “哎呀,早该回去了,你不在,那些别的什么人的功课尽是错的,还是你好……什么?辞行?你要干嘛去?”少年睁大眼睛推了一把张解。

    宋二见状,上前便将张解环在怀中,这趾高气昂跟个纨绔似的少年手里没轻没重的,那一下子,没看到张小公子皱眉么?他只是不说而已,想来也是疼的。

    “我不上课了,要出门去。”张解平静的看着他,解释道。

    少年听到“出门”两个字当下便失望至极:“我也想出门,就是家里不让,哎!你小子又能出去玩了,真叫人羡慕……”

    张解没有解释,只看向城门的方向:祖宅不忘,但长安,他迟早是要回去的。

    ……

    看着身后马车前认真驾车的车夫,谢三爷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叹道:“裴先生倒是个干脆人,出了城门就走了。”

    “裴先生本是实际寺的人,回实际寺看看天光大师有什么不对么?”随行的官兵统领问道,视线在从马车上收回的一瞬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卫天师到现在还不曾醒。”

    “她不醒便不用操心路途上的事了。”崔在一旁听了片刻这两人的对话,突然出声,“谢三爷,这路上的事还是要我们这些醒着的人来操心。”

    路上有什么事?杂事!每日路途的停靠,万一遇上劫匪之类的都是事!这么一想,便叫人头疼不已。

    “这么听起来是不是躺着比较舒服?”谢三爷又转头看了眼马车。

    “你躺不躺着关系不大,但她躺不躺着关系或许就大了。”王栩一夹马肚,驱马上前,拉了拉官帽道,“听说前头节节败退,陈善的人马已经拿下洪城了。”

    “那又怎么样?”谢三爷不解。

    崔解释道:“洪城离我等走的这条官道,快马的话也不过一个日夜的来回,你说怎么样?”

    万一陈善心血来潮,派两三百人轻骑而来,他们这区区一百随行兵能挡多久?容易老先生和另外一位胡先生自出了城就离开了,再加上走掉的裴先生,队伍中三个内家功夫高手走了,还有一个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他们这行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安全。

    ……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崔的话让谢三爷还有这些随行官兵听的后怕了,他们一连多日的赶路走的飞快,除却吃饭、露宿的时候,其余时候连停顿也无,比起来时要快得多了。

    一连走了六七日之后,人人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的,野外不好沐浴,便只能洗漱将就,以至于有些骑马的官兵身上都有些味儿了。

    “前面就是驿站了,今日我们就在驿站里吃顿饭休息一晚吧!”王栩建议道,有味道别人闻着难受,自己闻着也难受。

    官兵欢呼了一番,一连奔波多日的紧张感仿佛也在此时松懈了下来。

    出示了身份之后,驿站的驿臣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忙下的开始准备。驿站里本有一桌过路的行人,据说是正准备离开的。

    崔听完便道:“天色将晚,要离开么?”为自己留下而将百姓赶出驿站这种事若是让人知道了,怕是要被参的。除此之外,他还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正是因为天色将晚,才该当留在驿站里才是,这一行人急着离开是为什么。

    那一行行人为首的那个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身体似乎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一开口便是一阵咳嗽。

    “大人,事急不等人,夜路虽难,但也不是赶不得。”

    “原来如此。”崔微微颔首,虽没有全信这个人,却也让人让了开来,他们这一行是要回京,并不想多生事端,对方有意避让,他也不必再过追究了。

    那一行人跪拜叩谢之后就离开了。

    夜路总是带着湿重的凉意的,男人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靠着树干一阵咳嗽。

    “少主,药!”手下将药丸递了过来。

    男人接过药丸,吃了下去,歇了片刻,才有所好转。

    手下这才唏嘘道:“我们可只杀了那几个江湖人,那个什么天师连根手指头都没碰,怎么莫名其妙的出事了?瞧着还是真的!”

    “是啊!”另一个手下接话道,“我方才还特意溜近看了看,真的躺着不动,不是装的。”

    “这种时候,她装病作甚?自然是真的。”男人说着看了眼刚才说话的手下,“主魂不在其位,她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但是你做什么,她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包括方才溜近看她这件事。

    那溜近看了卫瑶卿的手下当即就脸色微变:“那她是不是也知道我在他们水里下药的事情?”

    “你下了什么药?”男人皱眉。

    手下道:“一点蒙汗药试探试探罢了。”

    “为什么不避着她?”

    手下:谁会避着这么一个躺着不醒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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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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