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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宋积云接了契书,转身递给了汪大海,笑道:“劳您惦记着,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然后她扭头对汪大海:“你给大人买个小厮在身边服侍,以后有什么事,大人吩咐一声就行了,也免得大人有什么找不到人。”

    那主簿没想到宋积云这么会做人,愣了愣,连忙摆手。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番,最终主簿大人还是勉强地答应下来。

    他对宋积云的态度也热情了很多,悄悄告诉她:“巡抚大人就在景德镇,万大人这几天都在那边服侍着。你要拜访万大人,过几天再来也不迟。”

    还为了表示亲近和她开玩笑道:“要说你们家能顺利拿到契书,还托了宁王的福呢!”

    宋积云非常的惊讶。

    那主簿悄声告诉她:“若不是这些日子宁王的事闹得太大,惹得江西官场上人人自危,我们家大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卖江大人一个面子了。”

    宋积云前世没少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这主簿分明是话里话。

    她笑吟吟地也说了几句玩笑话,就说时间不早了,想请他一起吃个晚饭。

    主簿拒绝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积云没有勉强,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不过在御窑厂的门口,他们遇到了从宋大良窑厂回来的韩先生。

    彼此打了个招呼,就各自散了。倒是汪大海出了御窑厂,吞吞吐吐地道:“东家,您说,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算有江大人打招呼,可万公公仗着宫里的关系素来跋扈,内宫的二十四衙门和吏部又不是一个路子,不管江大人是什么来历,他未必会一直给江大人面子。”

    宋积云意外地看了汪大海一眼。

    难怪她爹让汪大海管他们家和御窑厂的单子,宋家窑厂的几个大掌柜和大师傅里只有他有这份机敏的劲儿。

    “你没听错。”她淡淡地笑道,“那位主簿大人就是在提醒我们。”

    汪大海听了有些着急,道:“那我们……是不是再来谢一次万公公。”

    “那是自然。”宋积云道,“不仅如此,你还得想办法打听一下万公公最近都在做什么,看能不能回报万公公一二。过些日子我们还要竞争明年御窑厂的订单,在万公公眼里,就算是我们什么都不说,他也会把我们当成江县令的人。”

    汪大海见宋积云没有因为年纪轻轻就掌管家业而趾高气扬,舒了口气。

    两个人商量着窑厂的事,上了骡车。

    *

    梁县府衙后堂的书房里,江县令被元允中反剪着胳膊按在书案上。

    “哎哟哟!”江县令假意地夸张地大声,“你想干什么?你小心我告诉恩师,说你欺负我!”

    江小四从门外探出头来,看着元允中如霜似雪的脸庞,畏手畏脚地不敢说话。

    而元允中则冷“哼”了一声,一字一句地道:“是你跟万晓泉说好了的!!嗯!!是你在江西巡抚那里遇到了万晓泉!!嗯!!”

    “虽说是你开的头,可要不是我明示万晓泉,他能明白吗?”江县令不服地道,“你别以为人人都像我似的,能听得懂你‘未尽之言’的。”

    元允中嘴角紧抿,脸色更冷了,把他朝书案按了按。

    “哎哟哎哟!”江县令一副被逼无奈,只能改口的样子高声道,“是你,是你!都是你的功劳行了吧!”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忍不住道:“我这不是怕你不知道怎么跟宋小姐说,宋家的事没有个着落,宋小姐着急吗?”

    元允中气极而笑,道:“那我还得感谢你啰?”

    “那倒也不必。”江县令“哎哟哟”地喊着痛,道,“师弟,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你小时候溜出去玩的时候,我好歹给你打过掩护。你不愿意做功课的时候,我也曾帮你捉笔。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非要弄得你死我活的。”

    元允中不为所动,冷笑道:“少废话,你就说怎么办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县令迭声道,“我闯的祸,我来收拾。”

    元允中神色微霁,放开了江县令。

    江县令一跃而起,夸张地“哎哟”着,又是揉肩膀又是揉手腕的:“我的胳膊怎么这么痛,不会是伤了经脉吧?我明天还要陪按察使去昌江码头呢!据说宁王走私的货都是从昌江运过去的。梁县和景德镇的巡检司有可能都有问题。”

    元允中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江县令装模作样。

    江县令讪讪然,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般的喝了口茶,坐到了元允中下首,摆出促膝谈心的架势,先是喊了声“师弟”,然后感慨道:“别人说女大十八变,我看男大也十八变。你说你小时候,多可爱。每次你回家,家里的师兄们都争着抢着陪着你玩,你却一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样子,谁都不理。当初我们师兄弟们还在私底下议论,担心你以后长大了也这样,会得罪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嗓子,道:“你这么帮着宋小姐,不会是看上了宋小姐吧?”

    元允中愕然,随即脸一沉,喝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过是看不得那帮瘪三欺负一个女孩子,才顺手帮一帮她,怎么就是看上了别人!”

    谁知道江县令闻言双眼骤然间明亮起来,看元允中的目光顿时像五联宫灯似的:“既然不是,你着什么急啊!”

    他凑到元允中的身边“嘿嘿”地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好奇吗?平时你若是被人误解,最多也就是冷飕飕地瞥别人两眼,这次却解释了这么大一段话,太反常了!太反常了!”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冒,看向江县令的眼神像刀似的,冷嘲道:“难怪王夫人最喜欢你!”

    这是说他像妇人一样长舌吗?

    小师弟的毒舌他们都领教过。江县令不以为意,还做出一副老怀甚慰的样子,空捋了捋自己并没有的胡子,道:“我就说嘛,恩师那么多的弟子中,我既不是读书最有天赋的,也不是学习最刻苦的,怎么就独我一个人能跟在恩师身边读书、伺侍,原来是师母的功劳啊!”

    对上这样的江县令,元允中也只能道:“不是你脸皮最厚吗?”

    “原来我还有这优点!”江县令摸着脸。

    师兄弟斗着嘴。

    江小四的小脑袋再次从门外探出来。

    “大人!公子!”他怯生生地道,“宋,宋小姐来了!她说来给大人道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元允中看江县令的目光再次锐利起来。

    江县令连忙摆手,挂起了免战牌,吩咐江小四:“快请了宋小姐进来!”这才对元允中道:“你放心,我保证帮你正名。”

    元允中却没有见宋积云的意思,他转身往书房旁的起居室去:“不用了!她既是来找你的,我就不掺和了。”

    江县令听了眼睛珠子直转,一面假意去拦他,一面道:“别介!你不会是真的怪我坏了你的好事吧?”

    元允中冷笑连连,道:“我看你是不想回京城了?”

    江县令立马认怂,败下阵来,道:“我这不是怕宋小姐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吗?按理说,她去见万晓泉应该没这么快来我这里才是。”

    元允中讥讽道:“狗嘴里总算是吐出了象牙。”

    所以他没有走是怕宋小姐遇到了困难?

    江县令一愣,随后追着元允中往起居室去的背影大叫,“你不会因为这样才不见宋小姐吧?”

    元允中理都没理他。

    江县令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喃喃地道:“都这样了,还说什么都没有?”

    *

    宋积云随着江小四走进书房的时候,书房里虽然只有江县令一个人,但她却很敏锐地发现书房里还有一个没来得及收拾的茶盅。

    可见她来之前,江县令正在待客。

    只是不知道这客人是谁?走了没有?江县令是送走了客人才见的她,还是为了见她把客人送走了?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只怕江县令出手相助她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宋积云装着没有看见,笑盈盈地和江县令见了礼,分尊卑坐下。待江小四上了茶点,这才说明来意:“……一次是在文思楼,一次是万公公面前,两次相助,都解了宋家燃眉之急,实在是太感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江县令正襟危坐,半点也没有在元允中面前的跳脱,“宋家是梁县有名的乡绅,我既来此做父母官,自然要照拂一、二。”

    宋积云笑道:“大人菩萨心肠,于我们却是春雨甘露。”

    她说着,让郑全送上礼单:“是家父早年收藏的一套文房四宝,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在市面上却也不多见,希望大人能用得上。”

    “宋小姐太客气了!”江县令没有收礼单,而是道,“既然是令尊的收藏物,我怎能夺君子之好?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当宋小姐如此盛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了良久,江县令这才勉强收下了礼单,问宋积云:“御窑厂之行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宋积云忙道,“御窑厂上下对我也颇为礼遇。”

    她还笑着奉承江县令道:“原本我们家也是御窑厂的常客了,不曾想御窑厂的人见了我们还能比往日更热情。”

    “如此就好!”江县令笑着点头,问起了宋氏窑厂的事,“如今窑厂能产日常瓷多少?大多销往何处?哪种款式卖得最好?”

    这都是上级接见下属常问的话题,宋积云笑着一一作答,其中还插了些有趣的故事,听得江县令不时含笑颔首。

    宋积云能感受得到江县令对她的回答非常的满意。

    她趁机邀请江县令:“如今正是秋桂飘香吃螃蟹的季节,我们宋氏私塾的几位先生准备带着书院的学生兴办一场雅集,不知道大人有空没有?想请您拨冗前往。”

    既可以用这种方法请江县令吃饭喝酒,拉近关系,还可以试探江县令是否需要宋氏私塾给他刷政绩。

    江县令欣然同意了。

    宋积云表示一选好了日子就亲自来请他。

    话说到这里,江县令就应该端茶送客了,谁知道江县令不仅没有送客的意思,还让江小四给她上了盘点心,继续道:“听说元公子是苏州人,你以后岂不得远嫁?”

    宋积云非常的意外,有些摸不准江县令的意思。她想着虽说县令一任三年,可大多数的县令都会在辖地最少干两届。若是她直接点头应“是”,三年孝期满了江县令还没有调走,那可就麻烦了。

    她笑道:“如今家父才刚刚入土为安,婚事还没有和元公子坐下来好好商量。”

    江县令闻言很是赞同的样子,道:“宋小姐相貌、才学皆世间少有,是得好好考量一番才是。”

    宋积云心里发毛。

    江县令这语气,怎么一副怂恿她另攀高枝的样子!

    她忙道:“您太抬举我了。若不是家中巨变,我也不会出面管事了。说起来,像我这样的女子多的是,不过是多在深闺,不与人知罢了。不敢当‘世间少有’。”

    她还有意转移话题,说了一件江县令应该感兴趣的事:“若说‘世间少有’,我们这里有尊供奉着窑神的风火仙庙不知您可听说过?”

    然后不待江县令开口,她又详细地介绍起风火仙庙来:“供的是我们称为窑神的童宾。每年的十月,我们都会在风火仙庙举行祭窑。这天除了会做水陆道场,请人斗戏之外,收了新徒弟的窑厂还会去里村童街迎‘飞虎旗’。不要说景德镇略有头脸的人了,就是十里八乡的黎民百姓都会来参加,非常的热闹。

    “我听我们商会的马会长说,今年祭窑,想请您来给我们担任正宾。”

    对于像江县令这样新到属地任职的官员,是个结交、观察本地势力,亲民立威的好机会。

    “风火仙庙的事,我来之前就有同僚和我说过,我到时候肯定会去参加的,至于做正宾,要看到时候我有没有其他的事了。”江县令对此像提不起兴趣似的,他说着,把话题又重新拉了回去,“我觉得宋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的那一句‘巾帼不让须眉’并不是违心之语。我是觉得以宋小姐,以后肯定前程不可限量。不知道宋小姐可有意扩大窑厂?”

    宋积云惴惴不安。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觉得江县令有暗示她攀高枝之嫌,那此时就是把这句话点明了。

    她不由朝江县令望去。

    他目光清正明亮,不见一丝污浊。

    宋积云松了口气。

    不是与他自己有关就好!

    她装聋作哑,笑道:“大人不会想给我介绍订单吧?”

    江县令愕然,随后大了笑了起来。

    “未尝不可!”他道,“正好按察使黄大人的夫人和公子也在景德镇,我引荐你们认识。”

    她为什么要认识黄夫人和黄公子?

    宋积云心里一突。

    联想到他之前说的话,她不禁猜测:江县令,不会是想给她做媒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并不是宋积云杞人忧天。

    她曾经就遇到过这种事。

    她装没听懂,笑道:“莫非黄夫人认识做瓷器生意的商贾?

    江县令不置可否,笑道:“你见了就知道了!”

    宋积云虽然不愿意惹事,但真的遇到事了也不会怕事。

    她很干脆地道:“那就有劳江县令引荐了。到时候我和元公子一起去拜见黄大人一家。”

    言下之意,她不会私底下和黄家的人接触。

    江县令点了点头,眼底仿佛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宋积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只是待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时,江县令已摸着下巴,踌躇着道:“和元公子一起啊!”

    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宋积云心里一紧。

    隔壁起居室非常突兀地响起了几声瓷器碰撞的声音。

    有人!

    宋积云微惊。想到之前进来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茶盅,她如同没有听见般,面不改色地和江县令继续笑道:“元公子是读书人,黄大人也是读书人,想必那黄公子的学问也不差。还是让他们读书人和读书人说话,像我这样只认识几个字的,在旁边听着就好。”

    “是吗?”江县令颇有些意味深长笑道,倒也没有挑衅她的话,也没再提及元允中。

    两人笑着又应酬了几句话,江县令这才端茶送客。

    宋积云忙起身告辞。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出了江县令书房的院子,元允中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起居室,满脸冷峻地直奔江县令。

    江县令见状立刻起身躲在太师椅后,道着:“元小四,你要是胆敢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我就告诉镜堂先生……”

    元允中听着挑了挑眉,不为所动地伸手去抓他衣领。

    “你来真的!”江县令嚷着,围着一排太师椅躲着元允中,嘴里还道,“你别仗着你年纪最小就乱来啊!我刚才是让着你的!你要是再敢这样,我就还手啦!”

    或许是这样围着太师椅追逐太傻了,元允中脸色有点青,他停下来道:“你提我做什么?”

    江县令跑两步就开始喘起来,道:“你不是嫌弃老黄太势利吗?我是怕你见他会觉得不舒服!”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元允中的脸色更难看了。

    江县令见了直“啧啧”,道:“你还别说,宋小姐这人还真挺聪明的,一点就透。更难得的是虽然口齿伶俐,半点也不让人,但说出来的话却不让人觉得讨厌。实在是难得。我见过太多的美人没办法开口,一开口就露馅……”

    “废话!”元允中不满地打断了他,“谁会帮扶不上墙的烂泥!”

    “是吗?”江县令拖长了声音,斜睨着他,“原来宋小姐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啊!”

    元允中一言不发,转身拔了墙上的佩剑,直指向江县令。

    “别,别,别!”江县令连连后退,道:“我等会要去相亲,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

    元允中打量着江县令。

    江县令趁机像泥鳅似的从元允中身边溜开了。

    “最近老黄估计是听谁说了什么,非要给我做媒。”他一面整着衣襟,一面道,“说江西布政使的小女儿美若天仙,知书达理,又正好和我年龄相当,若是能结秦晋之好,也是一段佳话。”

    “那是你的事!”元允中冷酷地道。

    “怎么能说是我的事呢?”江县令叫嚣,“家宅不宁,后患无穷。我这不是怕连累到恩师吗?”

    “难道不是正中你下怀?”元允中冷嘲道,“你从小的宏愿不就是要娶个高门贵女吗?”

    “那我不是年幼无知吗?”江县令大声喊冤,“我还以为公主都国色天香,贵女都沉鱼落雁。谁知道还有公主贵女长得还不如村姑的啊……”

    *

    县衙门口是不能停车的,来县衙办事的人的车或者是轿子都统一停在县衙旁的一条巷子里。巷子里到处是蹲坐着等人的脚夫。

    宋家小厮见宋积云和郑全从衙门里出来,忙去叫了自家的车夫。

    宋积云则和郑全站在巷子对面的香樟树下一面等车,一面说着之前她交待郑全办的事。

    郑全突然愣了愣。

    宋积云道:“怎么了?”

    郑全指了不远处的茶楼,道:“我刚才看见了王主簿。他好像和昌江码头巡检司的人进了茶楼的雅间。”

    大家同在梁县为官,有所交集也是常事。不寻常的是郑全说起这件事的语气。

    郑全压低了嗓子:“据说这次宁王走私案昌江码头巡检司涉入颇深,巡检司的人可能会被一锅端。”

    这个时候王主簿和巡检司的人来往,不免会让人浮想联翩。

    但宋积云也没太惊讶,她盯着巷子口,不以为意地道:“王主簿在梁县经营多年,素有‘急公好义’之名,总不好看见人家落难就立刻划清界线。”

    “那倒也是。”郑全说着,话题自然也就转到了宁王走私案上,“说是王府的长史打着王爷旗号办的事,大家都议论这长史给王爷背了锅。可查案子查到景德镇,怕是景德镇要倒霉了。没事都要被搜刮三层皮。”

    宋积云莫名想到了躲在洪家山山坳里的野窑,叹道:“你让大家小心点!”

    若真的开始查窑厂,宋家窑厂估计也不能幸免。

    郑全应诺,道:“但愿江县令能护着我们一点。”

    至于万晓泉,他不趁机搜刮就是好的了。

    宋积云心情有点沉重,两人上了马车。

    *

    元允中回来的有些晚。

    但他一回来就去了宋积云的院子。

    宋积云正坐在镜台前卸妆,闻言颇有些诧异:“这么晚了?”

    白天,郑全派去跟他的人跟丢了,她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香簪欢天喜地道:“元公子带了街角唐记糖炒板栗过来。”

    立了秋,板栗也上市了。梁县最好吃的就是他家街角的唐记糖炒板栗。

    宋积云请了他进来。

    他进来却板着个脸,道:“青花瓷薄胎的皮球花的茶具,你帮我寻一套。”

    这不是她下午送给江县令的那一套吗?

    宋积云奇道:“你要做什么?”

    “你别管。”他撩袍坐到了太师椅上,淡淡地道,“我有用!”

    宋积云有片刻的迟疑。

    “怎么?”元允中挑眉,“不行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元允中的不满几乎化成了实质扑面而来。

    宋积云忙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今天刚刚送了一套给江县令。你若是自用还好,若是送人,我怕重了样,被人诟病。”

    元允中不以为然。

    宋积云见了,只好让香簪去找郑全,让郑全开了库房,拿一套茶具过来。

    元允中有些意外,道:“你不是说这是令尊的珍藏,只有这一套吗?”

    他怎么会相信这样的场面话?

    宋积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元允中冷眉冷眼地看着她。

    她忙收敛了笑意,解释道:“的确只有一套。但当年我父亲为了给达官贵人送礼,专门烧了一窑青花薄胎茶具,虽说器形一模一样,但绘制的图案却大不相同。因用的是前朝就已经快要绝迹了的苏麻离青,烧出来的青花浓墨重彩,就当了珍藏送人,才有这么一说而已。”

    “哦!”元允中轻描淡写地道着,嘴角却像抑制不住般地微微翘了翘。

    宋积云感觉他好像挺高兴的。

    她有点傻眼。

    这家伙是怎么了?

    平时她好言好语地和他说话都会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他的痛处,他都会对她冷眼相对,今天她毫不掩饰地笑语了他一顿,他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宋积云弄不清楚,也就不去细想了——她就是细想,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但她还是笑着给他出主意:“虽然不是古董,但用料工艺都非常的讲究,和前朝皇家御用的瓷器非常的相似,等闲人绝对看不出是仿烧的。你要是喜欢,等会挑套随眼缘的,自己用也挺好。”

    谁知道元允中瞥了她一眼,道:“不用了!”

    宋积云不解,再次坠入了和元允中交往的迷雾中。

    那他为什么气势汹汹地向她要茶具呢?

    难道是嫌弃那些茶具不是独一无二的?

    宋积云想了想,道:“要不,我专门给你烧一窑吧?自用也好,送人也好,都不算太寒酸。”

    “也行!”元允中沉吟道,下颌微扬,神色间有着说不出来的矜贵,好像她求着他要给他烧瓷,而他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似的。

    怎么有人这么自大却又自大得让人不觉得讨厌?

    宋积云忍俊不禁。

    *

    等郑全带着几个小厮满头大汗的抱着十几套茶具过来时,元允中早不见了踪影,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只余宋积云一人,她正伏首书案,不知道在看什么。

    “元公子呢?”他一边督促着小厮小心翼翼地把茶具放在桌子上,一面问。

    宋积云抬头,神色有些恍惚地“哦”了一声,好一会才像回过神来似的,道:“这么晚了,难道我还留他宵夜不成。”

    郑全望着高高堆起的茶具,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道:“那这些茶具怎么办?”

    “放在这里吧!”宋积云的目光又回到书案上,“说不定明天我们的小公举又改变了主意,又得来回折腾。等他看过了之后再说吧。”

    小公举?

    是指元公子吗?

    是他听错了吧?

    郑全思忖着,没有去纠正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上前帮宋积云挑了挑灯芯,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姐您也早点歇了吧!洪家的瓷器吴总管亲自送了过去,洪老爷和两位洪公子看了都非常的高兴,洪大公子还说明天要来拜访您。”

    宋积云抬头。

    郑全才这发现书案上摆着张画。

    不过粗细不一的寥寥几笔,却生动地勾勒出一幅笑逐颜开的弥勒佛。

    他大吃一惊。

    他虽然不会画画,也没读过多少书,但在宋家耳濡目染,鉴赏水平却不低。

    “这是谁画的?”他忙道,“是小姐新收的画作吗?景德镇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画师?能说动他做宋家窑厂的供奉吗?”

    窑厂通常都难寻能自己作画的画师。

    宋积云撇了撇嘴,道:“是元公子画的。”

    “啊!”郑全半天合不拢嘴,看了眼堆在一旁的茶具,突然觉得也没那么碍眼了。

    “是给他自己的茶具画的。”宋积云放下手中的画,靠坐在太师椅上,幽幽地道,“说了不准给别人用,没烧好的,全都砸了丢在河里,不许留半点残余。比照皇家御瓷。”

    郑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不过元公子还挺有本事的,就凭这一手,去御窑厂当个画师肯定很吃香。”

    元允中吗?

    宋积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个面无表情,拿着毛笔,穿着粗布围裙的小人。

    她不禁大笑起来。

    香簪跑了进来,说邵青求见。

    宋积云笑着去厅堂见了邵青。

    邵青一脸的无奈,道:“奉公子之命,让我给他的画盖上印章。”

    宋积云听着,眨了眨眼睛,悄声对他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盖几张空白的宣纸?”

    邵青“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学着她的样子,也朝她眨了眨眼睛,悄声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一阵沉默之后,厅堂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宋积云连夜临摹了好几幅元允中的画,第二天一大早叫来了窑厂的画师,商量着怎么把元允中的画搬到瓷器上去。

    洪公子来访。

    除了表示对收到的瓷器很满意之外,他还送来了洪家二公子洪照及冠礼的请帖:“到时候宋小姐务必光临!”他还像是看出宋积云的心思,强调道,“我们家没有主持中馈的人,就没有准备女眷的筵席。略添点茶水,就当是给我们家贺喜了。主要是我祖父想见见宋小姐。”

    宋积云就更不会去。

    她应酬了洪熙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陪在一旁的郑全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这洪公子也挺奇怪的。这是让你去参加他们家的喜筵呢?还是让你别去呢?”

    洪家对宋积云来说就是个普通的邻居,她无意深交,更不会去琢磨洪熙的用心了。

    她问起了宋大良的窑厂:“出窑了吗?”

    “出了一炉窑!”郑全不屑地道,“全是青花。两千多个坯子放进去,只烧成了七、八件。听说急得嘴都起泡了。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他的窑厂就又得倒闭。”

    宋积云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他:“继续盯着,看看他们家都烧些什么瓷器?”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接下来的几天,宋大良的窑厂又出了一炉窑。出的依旧是青花。比上一窑好一点,三千多个泥坯,烧成了二十几件。

    郑全得了消息,特意来告诉宋积云,还道:“大伙儿都私底下议论。没有压箱底的活,谁敢开窑厂?可看宋大良这样,别说是压箱底的活了,只怕是寻常的手艺都没有。景德镇那些地痞流氓更是觉得他做事心里没有成算,是头肥羊,商量着怎么设局骗他几两银子花花呢!”

    宋积云正坐在秋日的暖阳下,伏案给元允中的茶具画青花了。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活动着颈脖,不以为意地道:“他要是靠谱,当年怎么会把老太爷万贯家财都败光了?也就是老太太还相信他,觉得他落到如今地步是运气不好,还想着让他继续我爹的产业。”

    郑全不便评论宋家的事,他看了眼桌上灰扑扑、排列整齐的泥坯,道:“不是说烧套茶器吗?怎么还要烧盖碗?”

    宋积云重新坐下,道:“人家说了,泡茶的茶具除了壶,还有盏、盖碗。更不要说茶盅还分铃铛杯、海棠杯、马蹄杯子、鸡缸杯了。”

    按他说的,林林总总,她得给他烧六、七十件才行。

    加上可能烧坏的损耗,怎么也得百来件。

    她怀疑他不是为了烧茶具,而是为了为难她。

    郑全道:“他都画一个图案吗?”

    “对!”宋积云有气无力地道。

    要不怎么会觉得无趣呢?

    同样一个图案重复三百多次,再好看的图案也会变得面目可憎!!

    不过,宋积云也不是只知道站在那里被动挨打的。

    她准备偷懒。

    每天画一个!

    他能等就等,他等不了,那就能烧几个是几个了!

    元允中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宋积云“哼”了两声,问旁边服侍的小丫鬟:“知道元公子在干什么呢?”

    她从前不愿意过问元允中的行踪,免得知道的越多,越扯不清楚。可随着两人越来越熟悉,她偶尔也会问问元允中在家里的去向。

    小丫鬟抿着嘴笑,道:“元公子和邵公子在湖边钓鱼。”

    敢情她在这里辛辛苦苦,他在旁边悠闲自在。

    宋积云顿时不想画了。

    郑全见了,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来:“还好元公子的画只寥寥几笔。”

    宋积云哭笑不得。

    有小厮跑进来禀道:“王主簿派了人过来,说是有要紧的事见您。”

    宋积云更衣去了厅堂。

    来传话的是王主簿身边的一个随从,梁县没有谁不认识的。

    按他的要求,两人去了厅堂旁边的暖阁说话。

    “宋小姐最近应该也听说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宁王走私案吧?”就算暖阁里没人,他也像怕被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家大人得到了非常准确的消息,说宁王走私的那些瓷器已确定是由我们景德镇流出去的。为了查清楚到底是从谁家流出去的,巡抚大人和按察使大人要搜查景德镇所有的窑厂。”

    宋积云皱了眉头。

    “我们大人的意思,不管是谁家倒霉给宁王干了这脏活,真要搜查起来,怕是大家都要跟着倒霉!”那随从的声音更小了,“我们家大人就想把几位景德镇上都说得上话的东家们请到一起,商量着拿个主意。”

    宋积云觉得这样不太靠谱。大厦将倾,没有几个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别人的。

    若是江西巡抚和江西按察使真要借此弄出点什么事来,以王主簿的身份地位,根本是保不住任何一个人的。

    就算是江县令,十之八、九也没有这样的力量。

    不过,大家能团结,毕竟是件好事。她理应参加。

    宋积云没有犹豫,道:“听候王大人差遣。”

    那随从闻言神色立刻松懈下来,笑道:“那小人就在西岭别庄恭候宋小姐大驾了。”

    宋积云有些意外。

    西岭别庄也是梁县一处很有名气的地方。它建在湘湖旁,占地四十多亩。是官府的产业。专用来招待来往的官员。那里不仅风景好,饭菜好,服侍的小厮也比别处都机敏。本地的富豪乡绅为了颜面都会想方设法在西岭别庄宴请宾客,平日里少不得找王主簿帮忙。

    可那里唯有一样不好。

    湘湖在梁县东郊,离梁县县城有二十多里地。

    她想到元允中的马车,笑着应诺,送了那随从出门。

    谁知转回来却看见元允中坐在她之前坐的太师椅上好奇地摆弄着桌上的画笔和泥坯。

    见宋积云进来,他抬头道:“县衙里来人了?”

    阳光照在他宝蓝菖蒲纹的织锦直裰上,映衬着他白皙的面孔仿佛玉石般发着光。

    宋积云愣了愣,不知道是因为他出色的容颜,还是因为他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王主簿身边的人。”他既然知道了,她也无意隐瞒,何况这种消息向来是欺上不骗下的,她就是有心隐瞒也隐瞒不了。但至于是为什么而来,她肯定也不会随便就说出去。

    元允中并没有追问,而指了沾着灰色颜料的两个甜白瓷小碟,道:“你不是说要试着画两个矶红(矾红)茶杯吗?怎么这些颜料看着都一样?”

    “颜料在烧出来之前,本来就看着都是差不多的啊!”宋积云坐在了他对面的太师椅上。

    元允中仔细地看了看两个颜料小碟,道:“那岂不是外行人根本区分不了他们之间的区别。”

    宋积云笑眯眯地道:“不要说外行人了,就是寻常的学徒刚开始学艺的时候,也分辨不出来。”

    元允中听着,反而来了兴趣,他“哦”了一声,道:“哪个碟子里是青花?哪个是矾红?”

    然后他斜睨了宋积云一眼,道:“我有空就帮你画几个!”

    颇有些嫌弃的模样。

    宋积云见状,弯了眼睛,道:“可是,在瓷器上画图案不是那么简单的。它画在泥坯上全是灰色。可颜料烧出来却需要有深有浅,才能烧出漂亮的图案来。”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低头蘸了颜料,三两下就勾勒出一副弥勒佛来。

    画完,又瞥了一眼,仿佛在说:看看,有那么难吗?

    宋积云暗暗挑眉:“你要不要在泥坯上留个款?这可是你自己画的图案呢!”

    元允中没有吭声,认真地画着弥勒佛。

    小树林般直直的睫毛垂下,像一簇簇树针。

    绝美!就是太傲骄。

    宋积云在心里不无地遗憾道。

    却听见元允中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元允中在宋积云那里待到掌灯时分才走。

    一共给画了九个茶盅。

    而且还默许宋积云在他画的茶盅底部留了个暗款。

    郑全看了几次想说话,却被宋积云一个眼神飘过去,最终还是嘴角翕翕,闷头走了。

    过了两天,王主簿派人送了请帖过来,在西岭山庄的小雪厅设宴,景德镇几大窑厂的话事人都会过去,送请帖的人还特意对宋积云道:“良玉窑厂刚刚成立,规模还太小,我们家大人的意思,这次集会就不请宋大老爷参加了。”

    宋积云心生怪异。

    宋大良的窑厂不管从产值、销量还是底蕴,都没有资格参加,王主簿为什么还让人专程在她面前说一声。

    她笑道:“难不成王大人还广发了英雄帖?”

    送信的人脸一红,忙道:“是小的说错了话。我们家大人只请了像您、像李老爷这样的窑厂主。”

    李老爷,应该说的是李氏窑厂的东家李子修。

    宋积云点头,没有继续为难送信的,让人赏了钱,亲自去了趟荫余堂,问元允中去不去——免得他像宋大良窑厂开业的那天那样又追了过去。

    她虽然拿他当了挡箭牌,却并不想这个人碍自己的事。

    元允中低着头,在画青花。

    这两天他像着了迷似的,又断断续续的画了五、六个茶盅。

    “不去!”他头也没抬,淡淡地道着,娴熟地用笔,流畅地勾勒出飘逸线条。

    宋积云自然不会勉强他。到了王主簿请客的日子,她穿了件素雅藕荷色褙子,戴着银饰,素面朝天的就去了西岭山庄。

    或许是因为来此的人多是不愿意暴露行踪,正中午,她的骡车一路行来都没有看见其他的人,领路的人帮他们把骡车停在了一处彩棚里,自有山庄的管事招待随她来的仆妇吃茶休息,郑全则跟着她继续往里去。

    等穿过九曲回环的一段花墙,到了小雪厅时,又有管事的上前带郑全到厅外的抱厦喝茶吃饭,请了宋积云往花厅里去。

    郑全犹豫了片刻。

    宋又良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反复地叮嘱过他,只要出门,他就得片刻不离地跟着宋积云,不能让宋积云离开他的视线。

    宋积云前世应酬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不少的龌龊事,却不能因为会遇到龌龊事就不和人交际应酬。

    她低声对郑全道:“我会小心的,你也警惕些。”

    郑全只得点头,看着宋积云进了小雪厅,这才随管事下去歇脚。

    或者是为了应景,小雪厅布置得像雪洞,植了几株丈高的梅树在室内,桌椅茶几都布置在树下,如同在梅下赏景般。而且还因不是花期,绑了绢花做梅花缀在树干上,栩栩如生的,乍眼一看,还以为秋天开出了冬梅,都会好奇的看一眼或者是问几句。

    几位窑厂主都到了,正围着王主簿喝茶说话,宋积云是最后一个到的。

    王主簿就笑着打趣她:“这也算是一花独秀了吧?”

    在座的只有宋积云一个女子。

    几位窑厂主都捧场地笑了起来。

    宋积云就笑着告了声罪。

    王主簿没有客气,直接招呼众人入了座,小厮上了茶点后,就换了他的随从,然后开门见山地道:“都是景德镇的人,我平日里也没少得大伙儿的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也别怪我多事,出头做这个椽子。”

    众人自然是纷纷说着:“哪里!哪里!我们也没少得您的庇护。不然怎么能提前知道巡抚和按察使要搜查窑厂的事呢?”

    “大家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王主簿很欣慰的样子道,“众人都是当家理事的人,家里烧了多少瓷,销给了谁,销到了哪里,多多少少心里都应该有点数。事到如今,指责也好,埋怨也好,都不能解决问题。我的意思,大家先把成见都放一旁,同心协力,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了再说。”

    李子修抢在众人面前立刻道:“王大人见多识广,我自然是以您马首是瞻。”

    王主簿谦逊道:“我是外行,具体怎么办,还是要听你们的。”

    余下的几位窑厂主撩着眼皮,飞快地彼此交换着眼神,唯独没有打量宋积云的神色。

    宋积云闲闲地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地摩挲手边的茶盅。

    钟氏窑厂的东家就呵呵地笑了两声,道:“我们这里面,也就子修兄读过书,比我们都有成算。我看,我们还是先听听子修兄怎么说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着“就是”。

    李子修看了大家一眼,目光在掠过宋积云的时候,短暂的停留了几息的工夫又很快转了过去,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还真想和大家商量这件事怎么办才好。”

    大家都催着他快说。

    他这才道:“这乱拳打死老师傅。我寻思着,这巡抚大人也好,按察使大人也好,搜查窑厂不外是想把这案子快点结了好交差。我们不如凑点银子,请王主簿亲自跑一趟,看看两位大人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们干脆把两位大人要的东西直接交了,免得打破了碗碟还砸了缸。到时候我们损失得更重,赔得更多。大伙儿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好像都有心理准备似的,听了这话并没有谁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反而一个个俱道:“子修说到我们心坎上去了,这件事我赞成这么办!”

    坐在宋积云身边的是严氏窑厂话事人,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和宋积云的祖父交情不错。

    他悄声提醒宋积云:“你年轻,经历的事少,又是年纪最轻辈份最低的一个,跟着大伙儿走就是了。”

    宋积云点了点头,小声向他道谢,寻思着王主簿这哪里是要给大家解决难题,分明找借口敛财。说不定所谓的“搜查窑厂”都是他信口雌黄的。

    不过,严老爷子说的对,她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出头,别人出的起,她也出的起。但也得防着李子修做局,别人交一百两银子,把她当傻瓜,让她交二百两银子。

    看李子修这样给王主簿捧哏,应该和王主簿关系密切才是。

    宋积云的一杯茶喝完,众人也商量出一个数目出来:“……每家出三千两银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个数目有点巧妙。

    以在座诸位的身价,正好处于一个能随手就拿出来不觉得难受的范围内。以王主簿来说,集少积多,正好是个收益颇丰的巨款。

    宋积云笑了笑,低声吩咐小厮给她续杯茶。

    谁知道李子修却目光炯炯地望了过去,不怀好意地笑道:“宋小姐进来就没有吭声,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可别到时候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欺负你!”

    宋积云不以意地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有诸位前辈在座,我难得能在大树底下躲荫,一时高兴罢了!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她想着,既然李子修给她搭了台,她不唱几句岂不让人以为她怕事?

    她索性站了起来,笑着双手端起茶盅,朝在众人抬了抬道:“清茶一杯,敬各位前辈,以后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她没有自称“晚辈”,而是把她摆在了和在座诸位一样的身份地位上。

    做为一个小姑娘,有些托大,可做为一窑之厂的主事,这样的态度却正正好。

    严老爷闻言满意捏着胡子微微点头,笑道:“坐下吧!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的确得给我们敬杯茶才是!”说完,他还和身边的另一位窑厂主关老爷笑道,“到是个乖巧懂事的。看到她这样,倒想让起我想起我们当初做学徒的时候。”

    关老爷想了想,哈哈地笑着赞同道:“我们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如她呢!”

    众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的,厢房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勉强算是把刚才的事揭了过去。

    李子修看着,脸微沉,抓着宋积云不放,突兀地继续道:“宋小姐还是第一次来西岭山庄吧?托王主簿的福,我们行业有什么事的时候,都能在这里聚一聚。宋小姐要慢慢习惯才是。”

    做东的王主簿没说话,年纪最大、奖励最深的严老爷没有开口,他倒蹦哒的欢快。

    宋积云扭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慢慢地道:“我的确是第一次来西岭山庄。虽然管中窥豹,但山庄中的风景的确名不虚传,小雪厅也布置的格外应景,只是……”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她这才笑道:“这厅中的碟碗杯盏应该用白色才是,我有些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茶具上。

    豆青釉青花瓷。

    瓷制细腻,色泽淡雅,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完全可以代表景德镇烧瓷技术。

    用在这里很合适。

    可宋积云能让宋大良和宋三良铩羽而归,肯定也绝非平庸之辈。

    有人支了耳朵听,有人看着李子修。

    李子修不负众望,讥笑道:“知道你们家能烧出雪白如霜的白瓷来,可那不是给御窑厂烧的吗?”

    他还没有说完,他已脸色大变。

    他忘了宋家窑厂现在除了白瓷,还烧出了甜白瓷。按行业里不成名的规矩,最好的瓷都是要给御窑厂先用的,但被淘汰了的瓷器征得御窑厂同意之后,就可以随便烧了。

    宋积云这么说,分明是要开始大量的烧白色的日常瓷了。

    他能想到,其他的人自然也想到了。

    如今市面上所谓的“白瓷”都不是真正的白色,或是泛着绿的豆绿色,或者是泛着蓝的天青色,或者是泛着青的粉白色。

    立刻有人笑着对宋积云道:“可惜你们家那天开窑的时候我不在场,不然也可以看看甜白瓷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你们家的白瓷我倒是有幸见过,光洁无暇,白皙细腻,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有人立马接着道:“不知道宋当家的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们两家有没有可能合作一把。我们家最擅长的是烧矾红瓷。雪白瓷器上一抹矾红,肯定很惊艳。”

    马上有人笑道:“拉倒吧!宋当家的就算是要合作,也是烧青花啊!青花颜料稳定,成品率高啊!烧矾红,就怕像宋大良似的,烧一窑死一窑。”

    众人哄堂大笑。

    那人还想说什么,王主簿已重重咳嗽两声,笑道:“说正事,说正事。你们准备怎么合作,你们自己找地方说去。别借着我的地方给自己谋私利。”

    众人又是一阵笑。

    只有李子修,眉头锁成了个“川”字。

    不过,此时已没有谁会去注意他了。

    王主簿请大家移步,去了旁边的厅堂:“随菜便饭,填个肚子。”

    那这肚子还填的真不便宜。

    宋积云在心里想着,被严老爷提携,坐在了他的身边。

    有机灵的人则奉承着王主簿:“您这要是算填肚子,那我们平时可都在吃糠了。别的不说,”那人指了桌上一道菊花鱼,“这鱼是用桂鱼的吧?”

    梁县不产桂鱼,本县的桂鱼都是从九江运过来的。而此时的交通极不便宜,菊花鱼想做的好吃,得用活鱼。这看似简单的一道菜,背后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

    王主簿含笑捏了捏胡须,看似谦逊实则得意地道:“大家别客气,尝尝味道怎么样!”

    然后他像想起什么来,扭头对身边的随从:“把前些日子别人送我的金华酒拿过来。”随后对众人道:“是难得的好酒。有人为了奉承巡抚大人和按察使大人特意从杭州弄过来的,我截了个小胡。”

    大伙儿都意领神会的笑了起来,纷纷表示这酒无论如何也得喝。

    等到随从拿了酒过来,严老爷给宋积云也筛了半杯,道:“你也尝尝,顺便敬王主簿一口。但不可贪杯。”

    这辈子宋积云常陪父亲喝酒,还有点酒量,并不怵酒。感受到严老爷的善意,她乖巧地道谢,听话的只道了半杯。

    好在在座的诸位也没有谁为难她。

    可能大家都感觉这顿饭比较“贵”,众人不顾王主簿脸色难看,喝起酒来像如牛饮水,把金华酒喝完之后,又大着舌头叫了很多的稠酒。

    宋积云看着这不是一时半会会结束的,就找了个机会敬了王主簿一口酒。

    王主簿有些不满,指着宋积云酒盅里浅浅的一层,道:“你也太不给面子!必须喝完了。”

    别说,这酒味道还真挺好的。

    宋积云把酒喝完了。

    王主簿不依,让随从拿了瓶稠酒过来,非要她连陪三杯才是。

    严老爷出来打圆场,从三杯减为了一杯。

    现在的生意场是酒桌文化,宋积云掌管宋家窑厂,这样的场面就不可避免。

    她不能次次都依靠别人帮忙。

    但她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喝了,否则别人还以为她是个能被劝酒的人,她不愿意喝的时候就使劲地劝她。

    “这是我掌握宋家窑厂之后第一次和大家同席,承蒙诸位前辈抬爱,我就偷个懒了。”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举了杯,“我敬王大人!”

    她先干了杯中的酒。

    众人都拍手叫好。

    王主簿也很满意的样子。

    严老爷还是有点担心,示意身边的小厮给她端了茶冰糖银耳羹。

    宋积云喝了几口银耳羹,却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头很晕,眼前的景物都模模糊糊成了重影。

第一百四十章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宋积云都醉过酒。

    可醉酒不是这样的。

    也没有这么快就醉了。

    她知道自己中招了。

    但她不知道是酒出了问题还是那碗银耳羹出了问题。

    甚至是有可能是她之前喝的茶出了问题。

    就更别说推断谁是黑手了。

    她只能不动声色,麻痹对她下手的人,想办法通知郑全。

    宋积云使劲睁大了眼睛。

    眼前慢慢清明起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保持和往常一样平稳的神色朝着身边服侍的小厮打了个手势,对听候招唤的小厮低声道:“麻烦你去跟我的随从郑全说一声,让他少喝点酒,等会记得打包一份红豆包回去。”

    这是她来之前就和郑全约定好了的,若是她这边遇到危险,就让人给他带一句这样的话。

    小厮恭敬地应声而去。

    她身边的严老爷听了还关切地笑道:“你这是要带回去给谁吃?西岭别庄的点心虽说不错,但也比不得杭州那边来我们梁县开的老字号溪记,他们家的绿豆糕和红豆糕格外好吃,你若是得了闲,不妨让人去买盒尝尝。”

    宋积云心急如焚,面上不敢流露半分,笑语殷殷地和严老爷寒暄着。

    可她等了大约一盅茶的工夫,郑全还不见影子,而她越来越不舒服,眼前的景物又重新开始模糊起来不说,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去,脸火辣辣的,心里像被泼了壶油般烧得慌。

    宋积云心中一沉。

    她在这里等候的时候越长,局面对她就更不利。

    她顾不得和这些人虚与委蛇,干脆低声向严老爷求助般地道:“我,我要去趟官房,还请您帮我打个掩护。”

    严老爷虽然觉得她有些失礼,但想着她小小年纪,没有长辈的庇护,又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请,有个闪失也是常情,遂承诺道:“你直管去,有我呢!”

    宋积云忙起身就朝外走。

    身后传来李子修的声音:“宋东家这是要去做什么呢?”

    严老爷拦道:“你个大老爷们,整天盯着个小姑娘家做什么?来来来,我们喝一杯。我可记得,刚才敬酒的时候,你杯里的酒可是洒了不少出来的……”

    宋积云心中一松。

    出得厅堂,迎面被正午的阳光一晒,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她头重脚轻,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可就这一眨眼间,有人靠近她,使劲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笑道:“哎哟,这是宋东家吧?没想到您只有这一点酒量。还好别庄的厅堂都带厢房,我扶您去厢房歇会。”

    宋积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妙,她一面挣扎,一面道:“不用了,我在这里等我的随从就行了。”

    可这一挣扎才发现,她像那煮熟了的面条般,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含糊不清的,不凑近了,估计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而抓住她的是个婆子,离她这么近,她竟然已经不太能看得清楚她的面容,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个妇人身材健壮,孔武有力,半搀半抱的扶着她,半点也不吃力,脚步轻快地就带着她上了旁边抄手游廊。

    她能感觉到她路过的门口有值守的小厮,可那些人对她们的出现视若无睹,不知道是得了吩咐还是她此时的样子实属平常。

    宋积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这样的算计她,不是为了财就是为了色。

    如果是为财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给他们就给他们了,以后再找机会找回场子就是了。若是为了色……她心里像被扎了一刀似的。

    虽是两世为人,她却因为种种缘故没有谈过恋爱。

    若是就这样被人占了便宜去,她想想就如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

    说一千道一万,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保持清醒。就算是被人占便宜,也要尽量的知道那王八蛋的信息,等她脱了险,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思忖间,她被那婆子带到了一个僻静处,有男子在那里的厢房外等他们。

    见到他们,那个立刻迎上前来,低声埋怨那婆子道:“你怎么才来?路上可遇到什么人?”

    那婆子忙道:“没有,没有。大家都以为宋小姐喝醉了。”

    那个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宋积云。

    宋积云放松了身体靠在那婆子身上。

    那人看了几眼就转身打开了厢房门,帮那婆子把她扶了进去,放在了床上,还叮嘱那婆子:“你在这里守着。照计划行事。”

    那婆子唯唯诺诺。

    宋积云暗暗喊着“糟糕”。

    她躺在床上,居然像躺在了云端,全身都不自觉地放松了,睡意止不住一阵阵地涌上来。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昏睡!

    她咬了自己舌头。

    疼痛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然后她发现那婆子在脱她的衣服。

    看来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宋积云心中凛然。

    这个时候挣扎只会白白引起别人的戒心。

    她像已经昏迷了似的,任那婆子摆布。

    那婆子嘴里喃喃念道:“宋小姐,你也别怪我心狠,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要怪,就怪你长得太漂亮了……”

    宋积云强忍着不适,支着耳朵听着。

    可惜那婆子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没透露更多的消息。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压着嗓子冲着屋里道:“人来了!”

    那婆子闻言立刻丢下了宋积云,忙不迭地出了门。

    宋积云立刻睁开了眼睛。

    视线依旧有些模糊,就像高烧烧得太厉害了,人像被蒸干了,非常的口渴。

    她翻身就下了床。

    古代的建筑都有共同之处。这厢房是个一明一暗的套房,这做内室的暗间没有后窗,但明间的厅堂一定有后门或者是后窗。而且做这种事,厅堂的门一定是掩着的。

    她跌跌撞撞地就冲到了厅堂。

    厅堂空无一人。

    她想也没想,立马奔向中堂。

    中堂没门,是窗。

    她想也没想,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窗,翻了出去。

    窗外不知道种的是什么花树,枝桠打在她脸上,脸上刺刺的痛,却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她不敢去找郑全。

    怕郑全那边也遭了人算计。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决定想办法先悄悄地离开西岭别庄再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宋积云打算得很好,可真的想要悄悄地离开西岭别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她是第一次来西岭别庄,对别庄的内在布置并不熟悉。其次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时而像被置身于火焰山,烤得视线都有些模糊;时而心底还不时的仿佛涌动阵阵的岩浆,从里到处都透着灼热,让她忍不住扯着自己的衣领,想把衣服脱了,凉快些才好。

    她低低地咒骂了几句。

    等她抓到了给她下药的人,她得让那人也尝尝这滋味才行。

    宋积云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到底还是扒了扒衣领,这才沿着墙角蹿到了隔壁的院子。

    隔壁空无一人。

    应该是来的人也要避嫌。

    倒是方便了她逃跑。

    她跑出来的厢房那边传来压低着嗓子的喧闹声。

    应该是来人发现她不见了。

    宋积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猫身跑出了隔壁的院子。

    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月亮门前有人值守。

    宋积云想了想,折转回去去了后院。

    阿弥陀佛,后院有个小小的黑漆门。

    门后是道夹巷。

    夹巷没有人。

    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黑漆门,跑出了夹巷。

    外面遍植湘妃竹,有道不知道通往何处的曲径。

    宋积云小心翼翼在竹林间穿梭,很快看到一座凉亭。

    碧瓦红柱的凉亭摆放着石桌石凳,左边是和她来时一样的小径,右边是铺着青石板的甬道。

    宋积云被烧得眼前又开始出现重影。

    她扶着小径边的竹子站定,揉了揉眼睛,一面听着周边的动静,一面思索着等会往哪里走。

    前世,有很多的房地产经纪向她推销过各式各样的房子。

    其中有几幢是占地几十亩的仿江南古建筑的别墅。

    设计师曾端着模具向她介绍过,说那些仿江南古建筑的别墅为了造景,虽然会让观景的人不管从哪扇门或者是窗看上去是一幅风景,好像到处都是花草树木,人走进去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归根到底,为了居住的舒适性,房子全都是坐北朝南的,只要朝南走,肯定是大门,往北走,一定是后门。

    宋积云辨认了一下方向,趔趔趄趄地选择了走甬道。

    只是那甬道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不说,她埋着头一路小跑,因为路边全是参天的古树,“啪啪”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响亮。

    宋积云很担心有人听到声音会追过来。

    偏偏她像被丢在岸上的鱼,不仅干渴得厉害,而且还因为缺水头昏眼花,她还得提心吊胆的不时会左顾右盼一番,或者是回头看上一眼。

    宋积云觉得自己生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的难受。

    可也就在一个回头的工夫,她突然间撞到了人。

    宋积云顿时魂飞魄散。

    明明刚才都没有人……

    她被撞得脑子嗡嗡直响,眼睛越发看不清楚了。

    “对不起!”她连声道歉,喘着粗气,拔腿就要跑。

    被她撞到的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宋积云吓得头皮发麻,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抓着他的人却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居然是元允中!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念头从她已经不太清明的脑子里闪过,宋积云来不及多想,她刹那间抓住了救命舢板似的,反手紧紧地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

    “元允中!”她听见自己惶恐地喊了句“我……”,然后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

    等宋积云再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透过虫草纹的绡纱帐子,可以看见床头立着盏垂着红色流苏的八角宫灯。

    她心中一紧。

    侧头却看见元允中正趴在她的床头。

    宫灯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静谧的脸上,乌黑的眉毛如羽翼般柔和。

    宋积云不由动了动。

    元允中猛地抬起头来,点漆般的眸子寒光四溢,吓了宋积云一跳。

    “你醒了!”他淡然地道,眸中寒气瞬间散去,重新变得高冷。

    宋积云定了定神才问:“这是哪里?”

    帐角挂着海棠花式样的香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百合香,她身上更是干干净净,换了三梭布的细棉内衣,盖着绣了折枝花的湖绸夹被。

    元允中不以为意,道:“这里是客栈。你的样子太吓人了,我怕令堂多想,就把你安置在了这里,让人给令堂带信,说窑厂有事,你这几天会呆在窑厂。”

    他说着,朝外喊了声“六子”。

    六子应了一声,却没有进来,而是过了一会儿,香簪端了碗汤进来。

    “小姐!”她红着眼睛道,“你终于醒了!快把这醒酒汤喝了!”

    她说着,还埋怨起烧瓷行会的人来:“您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也不让着点您。要不是元公子把您带了回来,您还不知道会被他们灌成什么样子呢!”

    也就是说,元允中对香簪又是另一番说词。

    宋积云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抿唇不语。

    宋积云不由莞尔,真诚地轻声道:“谢谢您!”

    元允中挥了挥手,站了起来。

    香簪忙放了“醒酒汤”,上前去扶宋积云。

    这些小事宋积云习惯自己动手。

    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依旧瘫软,全身无力。

    她只好由香簪扶她起身,靠在床头,就着香簪的手,面不改色地“咕噜咕噜”地把汤喝了。

    那苦涩的味道,显然不是什么醒酒汤。

    香簪解释道:“说是酒喝过了,中了毒。请大夫开的,加了药材的醒酒汤。”

    之后还喂了她一颗冰糖,飞快地睃了眼元允中一眼,小声告诉她:“是元公子吩咐的。”

    宋积云很意外。

    元允中居然这样的细心?!

    香簪笑吟吟地端碗下去。

    宋积云再次向元允中道谢,问起了事情的经过:“您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元允中冷笑,俊美脸庞在温暖的灯光下却如霜似雪。

    “是王主簿。”他道,“宁王走私的瓷器都来自景德镇,昌江巡检司的人烂到了根子里,从上到下吃拿卡要。王主簿无意间发现了,不仅没有上报,还和昌江巡检司的人一道狼狈为奸。

    “这次被按察使的人查到了。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说江县令是黄大人的师弟,见江县令几次夸奖你,以为江县令看中了你的相貌,知道江县令也在西岭别庄宴客,就借口商量查抄窑厂的事,把你叫到西岭别庄,想着法子给你下了药,准备把你送给江县令。”

第一百四十二章

    欺人太甚!!!

    宋积云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灯芯噼里啪啦地炸出火花,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郑全呢?你看到郑全了吗?他安全吗?”

    至于她是怎么被救到这里来的,元允中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她都不想细问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人有没有和她一样受到伤害——她被人从小雪厅的门外搀走,以郑全的机警,不应该没有发现。

    元允中重新倚到了床头,道:“他也被人暗算了。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已经晚了。”

    说起郑全,他话气很温和,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宋积云就是从中听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嫌弃和不满。

    宋积云正想帮郑全解释几句,有人叩门。

    元允中应了声“进来”。

    门“吱呀”一声,邵青推门而入。

    他身后,跟着个大夫打扮的老者和垂头丧气的郑全。

    “郑全!”宋积云眼睛一亮。

    郑全却满脸羞惭,一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模样,喊了声“小姐”,喃喃地道:“我……太大意了……以为是王大人,不,王主簿请客,就没在意……”

    他从小就答应宋大良守卫宋积云。

    她能明白他的愧疚,忙安抚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谁能想到的。好在是有句老话说的有道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对我们也是一次教训吧!”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转向了元允中,再次诚挚地向他道谢:“多亏元公子,不然我们两个可都得倒血霉了!”

    郑全之前已经郑重地向元允中道过谢了,但听宋积云这么说,他还是朝元允中道谢:“以后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元允中冷漠地点了点头。

    郑全看着,苦涩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他,大小姐也不会受这样的磨难。

    也不怪元公子会对他不满。

    他想说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见此场景的邵青眼睛珠子一转,忙笑着打岔道:“宋小姐说的对。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宋小姐逃过了这次劫难,以后肯定会逢吉化吉,玉宇成祥的。”

    这都是些什么啊?

    这样悲愤的情况之下,宋积云都被他哄得笑了起来。

    邵青就忙将那大夫朝前推了推,道:“宋小姐,您体内的药性尚没有全去。这位王大夫乃是南昌名医,我们家少爷连夜让从南昌府请来的。您既然醒了,可见这位王大夫的确是名不虚传。快让他给您把把脉,看看要不要换个药方。”

    连夜从南昌府请来的名医?

    宋积云不禁朝外望了望。

    邵青笑道:“您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宋积云愕然。

    那位王大夫已拿出丝帕搭在了她的腕上,开始诊起脉来。

    她只好把满肚子的困惑压了下去。

    半晌,王大夫松了口气,笑道:“宋小姐底子好,身体已经无恙了。不过到底吃了虎狼之药,手脚还有些瘫软,我再给开个方子,吃个两、三天就能起身了。之后宋小姐无事的时候多在园子里散散步,慢慢就能和从前一样了。”

    宋积云笑着向王大夫道谢。

    王大夫连声道着“不敢”,跟着邵青出去开药去了。

    宋积云想着自己刚醒过来时,看到元允中守着自己的情景,她的心刹那间变得柔软,声音也多了些许的温婉:“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也去歇会吧!”

    有什么事,他们明天再说。

    反正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却坐着没动。

    宋积云不解地望着元允中。

    难道他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她?

    宋积云正在猜测时,就听到他冷嘲一声:“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喝个酒都能弄成这样?”

    她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可一想到元允中曾经救过她,那一点点不快也就很快销声匿迹。

    偏元允中还不消停,继续道:“你是吃手艺饭的,又不是吃软饭的,有必须和商会的那帮人搅和在一起吗?你这不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吗?”

    宋积云也很郁闷。

    谁知道王主簿会干出这种事来?

    她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这不是意外吗?

    可看着元允中冷冰冰的脸,她能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笑着保证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还想有下次!”元允中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更生气了,瞥了眼郑全,居然拂袖而去。

    宋积云忍不住抚额。

    郑全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宋积云觉得一时解决不了的事那就暂时放一边。

    时间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就给出答案。

    她冷笑一声,对郑全道:“你可还记得王主簿的小舅子?”

    上次她准备把家里一部分“玉瓷”的销售交给王主簿,王主簿就推了他的小舅子做代理人。

    郑全当然记得,他眼里闪过一道凶光,低声道:“大小姐,他岳家是靠他起的家,您若是只对付他的小舅子,怕没办法让他伤筋动骨。照我说,不如放出风去,请人卸他一条胳膊或者是一条腿,才是正事。”

    “犯不着!”宋积云觉得做过的事终会留下痕迹,而犯法就是犯法,为了王主簿这种人犯法,不划算,“以他的官职,俸禄估计还够他买一个月的米。他名下的产业肯定都寄记在别人的名下。你去联系他的小舅子,想办法让他小舅子把他名下的产业贪了。”

    算计了她还想全身而退,门都没有!

    宋积云板着脸,那表情,如雪似霜的。

    这表情,怎么那么像元公子。

    郑全摸了摸脑袋。

    但想到了元公子,他很快就收敛心绪,犹豫道:“可他的岳家全都依付他而生,他的小舅子怕是没有胆量做这种事!”

    “那是因为利益还不够大!”宋积云不以为然,“百分之百的利益就能让人铤而走险。”

    郑全洗耳恭听。

    宋积云低声道:“谁愿意永远屈居人之下。我们帮他在杭州自立门户,他不可能不动心。”

    条件是私吞了王主簿的产业当本钱。

    郑全若有所思地点头。

    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两人一愣,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郑全更是如鹞子般翻身推门而出。

    外面没有传来打斗声,却传来元允中略带些许讥诮的声音:“上次你还知道在地上撒几根枯枝,这次要不是我无意躲闪,你连有人在门外也发现不了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元允中竟然去而复返!

    宋积云不禁伸长了脖子张望。

    很快,郑全就神色窘然地陪着元允了中走了进来。

    宋积云忙道:“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元允中冷着脸道,丢了件东西在她的手边。

    宋积云低头,居然是把小巧玲珑的匕首。

    鞘身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看上去很不起眼,像把略长的水果刀。

    她试着拿起来拔了拔,不知道是还没有恢复力气还是方法不对,试了几次都没有拔出来。

    元允中嗤笑一声,坐在床边,拿过匕首,展示给她看:“看这里,摸上去有个小小的凸点,轻轻按下,匕首就会弹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匕首就出了鞘。

    昏黄的灯光下,匕首寒光四溢,杀气逼人。

    宋积云忍不住打个寒颤。

    元允中却道:“拿着防身。”

    这匕首一看就不是凡物,她怎么能轻易接受他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过,元允中真的很细心。

    她只顾着气愤、报复,却没想到防范。

    元允中提醒了她,她以后在外面行走,得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太名贵了。”宋积云委婉地拒绝了,并道,“我以后会注意的。看能不能让镖局的帮着找个会拳脚功夫的侍女。”

    元允中上下打量着她:“郑全的功夫不好吗?”

    这是在嫌弃她还是被人算计了吗?

    宋积云气馁,小声地道:“这,这不是意外吗?”

    他能不能别提了?

    “拿着!”元允中却不容她置喙地,“我可不想到时候找不到人收那十万两银子!”

    宋积云脸上火辣辣的,忙道:“我这就让郑全给你把银票送过去。”

    元允中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显得有些幽静。

    她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元允中是差那十万两银子的人吗?

    她这么说,分明是小瞧了他。

    宋积云立马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谢意好!”

    元允中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匕首上。

    宋积云立刻道:“我这就收起来。”

    元允中眼底闪过些许满意之色。

    宋积云在心里叹气。

    果然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啊!

    而且欠债的人气短……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把这匕首放在枕下,”她向元允中保证,“有什么事,也会吩咐郑全或者是求助邵青的,你就放心好了!”

    元允中点了点头,这次很爽快地走了。

    郑全亲自送他出了门。

    宋积云握着匕首,心里暖暖的。

    当初她把他给囚禁在了自己的碧橱,但他在关键的时候还是站在她的这一边,帮助她,照顾着她。

    虽然没有一句贴己的话,但元允中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骂她都在表达他的担忧。

    这就是典型的傲骄吧?

    宋积云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元允中就带着那位王大夫来给她诊脉。

    半开的窗棂外,晨光落在油绿的树叶上,给这初秋的早上带来一阵耀眼的光芒。

    元允中长身玉立,一袭宝蓝色织金凤尾团锦袍依在半开的窗边,目光澄净,神色疏淡,眉宇间竟然是一派少见的温润。

    宋积云看得有些发呆。

    隔着层丝帕给她诊脉的王大夫收了手,看着已经能手脚活动自如的宋积云,欣慰地道:“宋小姐的身体很好。我之前还以为宋小姐怎么也要三、四天才能恢复如常,现在看来,明天宋小姐就应该能恢复正常了。”

    宋

    积云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她中的药到底有多厉害,但王大夫能看好她,又是元允中请来的人,她怎么也要说几句客气话:“那也是您的医术高明,药用得好。”

    王大夫谦虚道:“哪里!哪里!”但神色间却难掩得意。

    元允中听了,就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顿时敛了笑意,肃然地对宋积云道:“我再给你换个药方。你再吃两副就行了。”

    宋积云笑着向王大夫道谢,看元允中一眼。

    她总觉得王大夫好像有点怕元允中似的。

    元允中见她望过来,道:“既然如此,那用了午饭我们就回去。”

    宋积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就算窑厂有事,她也没有连着几天不回家的,万一她娘起了疑心就麻烦了。

    香簪陪着王大夫去重新开了药。

    宋积云不免问元允中:“郑全呢?”

    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他说有事,出去了。”

    宋积云昨天还叮嘱过他去怂恿王主簿的小舅子,她没有放在心上,用过早餐喝了药,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沉沉睡着了。

    等她被香簪摇醒,用了午餐,就打道回府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住在城郊的一个叫“平安”的客栈里。

    从前她去报恩寺,经常从这里经过。

    只是向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此时却三三两两地聚着几个人,都在那里窃窃私语。

    宋积云皱眉,觉得这情景不寻常。

    她打发了香簪去打听。

    香簪很快目瞪口呆地跑了回来。

    “大,大小姐,”她说话都有些不利落起来,“大家都在传,说王主簿前天晚上在院子里喝花酒,睡了人家姑娘还不给钱,被院子里的妈妈和护院给绑了起来,吊在了城楼上,还在身上写了大大的“王八”两个字!”

    此时人们把妓院都叫“院子”,把妓院里的老鸨叫“妈妈”。

    “这不可能!”宋积云想也没想地道。

    王主簿是梁县的地头蛇,很多三教九流的行当都依附他经营,别说是狎妓不给钱了,就是倒找钱给他,那些妓院都会捧着银子争先恐后在他面前排队。怎么可能把他绑起来,还吊在城楼上。

    何况那城楼也不是什么人想吊上去就能吊上去的。

    香簪的脸红彤彤的:“是真的!我连问了好几个人,还有人亲眼看见了。还说,王主簿在城楼上被吊了快两个时辰才被人放下来。不仅进出城楼的人,县里很多人闻讯都偷偷跑去看了。

    “那些人还说,王主簿因为这件事气得昏死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那就更不对劲了。

    宋积云对香簪道:“赶紧让人去找了郑全回来。”

    她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香簪忙跑去传话。

    和宋积云同车的元允中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宋积云心里微动,试探地问他:“你可曾听说了些什么?”

    元允中神色淡漠:“不过是常在河边走终究湿了鞋罢了。”

    也就是说,王主簿的事他是知道内幕的。

    宋积云想从他那里打听点消息,他却嘴抿得紧紧的,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她气得牙根痒痒的。

    这家伙,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

    好在是半路上她遇到了赶过来的郑全。

    他的神色比香簪更诧异,骡车靠在路边的树下,隔着车帘就和宋积云说起了他知道的事:“当时王家的人就发现,王家的大管家求爷爷告奶奶的,把县府衙门跑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敢搭手的。王家的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王主簿在城楼上吊了两个时辰,然后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下来,被丢给了王家的人,让王家的人把他给抬了回去。

    “王主簿受此奇辱,据说气得够呛,叫了家丁,直嚷着要把那院子给砸了。可谁知道人还没有集齐,却被县丞大人给告了。”

    “啊!”宋积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骨。

    王主簿此人性格极其好强,又手段谋略都不缺,梁县虽有个县丞,且职位还在王主簿之上,可王主簿硬生生地把人家挤兑得像个影子,弄得梁县的人只知道有个王主簿,不知道还有个县丞。

    郑全怕宋积云不相信似的,朝宋积云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就是县丞。他把王主簿告到了布政司那里,说王主簿不修己身,身为官员却带头狎妓,不仅违反了律法,还带坏了官场的风气,要求将他削官为民。”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咬人的狗不叫,叫唤的狗不咬人”,这位县丞大人一直以来都对王主簿退避三舍,可一旦出手,那叫一个快狠准,生生打在了王主簿的七寸上。

    宋积云不免有些感慨:“看来人人都是高手。这次王主簿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这样一来,对他们的计划更有利了。

    宋积云提醒郑全:“王主簿家小舅子那里,你赶紧抓把劲,趁着此时的风头对王主簿不利,赶紧定下来。”

    郑全一早就去见王主簿的小舅子,那小子看似大义凛然的,说起自家的姐夫,那是个百分感激,万分尊重,但他作势要走的时候,那小子却委婉地向他提要求,说不管事情成不成,宋家都补偿他五万两银子压惊。

    想到这里,他不由道:“大小姐您是怕王主簿的事还要反复吗?我看他那小舅子跃跃欲试,不管王主簿这次能不能迈过这个坎,他都准备隐姓埋名,带着父母溜到杭州去重新开始了。”

    宋积云笑道:“王主簿明显是被人坑了,而且坑他的这个说不定还是他们官场上的人。我们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凡涉及到官场上的人和事,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到盖棺的那一天,谁也不敢断言结果怎样!”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路上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宋积云等人不禁齐齐探出头来,循声望去。

    就见那喊话的人激动地道:“大伙儿快去县府衙门看热闹去!王主簿被撸了官,说是要抄家灭族,三千里流放呢!”

    宋积云听着心头一热,暗暗骂了句“活该”。

    真是恶有恶报!

    可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立刻叹了口气。

    郑全几个都诧异地望着她。

    她忙道:“哎呀,这一听就是假的了!这王主簿昨天刚被人吊在城楼上,今天就被人免了官,就算是县丞弹劾他,怕是那弹劾的文书都还没有走到南昌府,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了结果。再说了,既然抄家灭族,怎么可能流放三千里?流放三千里,就不可能抄家灭族。”

    他犯的这事,最多也就丢了官,怎么可能家族财产充公,把人流放了。

    灭族,那就更不可能。

    大家儿听了都有些丧气。

    郑全却不服这口气,难得冲动地道:“大小姐,我去衙门门口看看去。”

    说完,也不待宋积云说话,就飞快地和路边跑过的人一道,往梁县的县衙跑去。

    宋积云放下车帘,却发现元允中目光深幽,定定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不解地道,还有些不自在地整了整头饰,“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元允中靠在了车壁上,懒懒地道:“我看你有些失望的样子。”

    “什么?”宋积云没听明白,想了想,道,“你是觉得我看见王主簿没有被抄家灭族挺失望的?”

    元允中没说话,但看她的目光却仿佛在说“难道不是”。

    宋积云不忿地“嗯嗯”了两声,道:“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可我也不至于连他家里的人都诅咒。”

    元允中道:“你怎么知道他家人就没有作恶呢?”

    宋积云一愣,道:“那也得有证据吧!”

    她前世受的教育还是占了主导。

    不曾想元允中目光微闪,道:“没想到你还信法家?”

    诸子百家,法家主张法治。

    “这与信谁没有关系吧?”宋积云道,“生死是大事,应该慎重才是。”

    元允中冷“哼”了一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王主簿行事,就知道他家是什么家风了。”

    无关生死,无关利益,何必非要和他争个输赢呢?

    何况元允中是她的救命恩人。

    宋积云立刻附和道:“你说的有道理。”

    元允中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显然觉得她口风变得太快,有敷衍搪塞他的嫌疑。

    宋积云哭笑不得。

    还好郑全及时出现。

    他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王主簿他真的被撸官了!”

    没提抄家、流放的事,可见是谣传了。

    但就这样,也让宋积云惊得呆滞了几息工夫。

    她不敢相信地道:“这么快的吗?”

    郑全连连点头,道:“公文已经贴在衙门的八字墙上了。我亲眼看见了,还有布政司的大印。”

    宋积云心情激荡,就要跳下马车:“走,我们去看看去!”

    却被元允中轻咳一声拦住了:“令堂还以为你在窑厂呢!”

    是哦!就算是要看王主簿的笑话,也不急于这一时。

    如今王主簿没有了虎牙,仅仅是让他丢点家财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要是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给他个教训,岂不辜负了这股东风?

    宋积云又重新坐了回去,笑盈盈地对郑全道:“王主簿的小舅子那里,我们得从长计议才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郑全一愣。

    宋积云已向他面授机宜:“你去跟王主簿的小舅子说,也不麻烦他去找什么买家了,王主簿在梁县的产业,我吃点亏,帮他接盘了。今天晚上我就安排船,悄悄地送他一家去杭州。”

    郑全郑摸了摸头。

    大小姐之前还说要送王主簿小舅子五万两银子的安家费。

    如今王主簿刚被撸了官,大小姐的话锋全变了。

    五万两银子不提了,还要接手王主簿的产业。

    他迟疑道:“王主簿在梁县经营多年,如今虽然倒了台,可这么多年的地头蛇也不是白干的。他小子舅子私底下悄悄地卷了他的钱财跑路是一回事,公然将王主簿寄在他名下的产业卖给您,只怕他还没有这胆量。”

    “那可由不得他!”宋积云冷笑道,“你可别忘了,他悄悄变卖那些产业可是我们他牵的线,搭得桥。”

    郑全明白了,他道:“大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积云点头,道:“这件事要快。王主簿倒了台,王家这块肥肉还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若是慢了,只怕未必有我们的份。”

    “我省得!”郑全说着,摩拳擦掌地走了。

    宋积云满意地颌首。

    一回头,却看见元允中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心虚。

    她轻咳两声,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不也说他罪有应得吗?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元允元“哦”了一声。

    尾音微拖,像是在嘲讽她不由衷似的。

    但他没有明说,她就当没听懂好了。

    宋积云嘻嘻地笑了两声,粉饰太平地吩咐轿夫:“我们快点回去,免得太太担心!”

    那车夫立马扬鞭。

    骡车骨碌骨碌地行驶在梁县的大街上。

    元允中一声不吭地端坐在车中,定定地看着她,双眸如漆,乌黑亮泽,有种令人难捉摸的深邃。

    宋积云被看得些不自在,干脆撩了帘子朝外望。

    一路上都是议论王主簿的人,还有文士打扮的人在茶楼酒肆旁高谈阔论:“早就应该罢官了。那年中秋节灯会踩死人,不就是他负责巡逻的吗?如今也不算冤枉他!”

    还有的道:“这算什么!那年大灾,十户九不收。王主簿一面派了人下乡去收税,一面放高利贷,第二年,不知道多少人家祖辈传下来的田成了他们家的,你们难道忘了?”

    陈年旧事都被挖了出来。

    颇有些墙倒众人推的味道!

    宋积云听得津津有味。

    车夫见了,慢慢赶着车走在大街上。

    半个时辰之后,骡车停在了宋家门前。

    宋积云和元允中下了马车,先去给钱氏问安。

    钱氏半点都没有怀疑,还拉着她的手道:“窑厂再忙,身体最要紧。”

    宋积云忙道:“这次是意外,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再在窑厂过夜了。”

    钱氏心疼女儿,闻立刻改了口,道:“要是太忙,你也别为了赶回来奔波忙碌,就歇在窑厂好了。有郑全护着你……”

    她说着,想到了元允中,目光就笑盈盈地落在了元允中的身上,道:“还有元公子,有他帮你,我不担心。你直管忙你的就是了。”

    宋积云理解钱氏的担忧,和钱氏说了半天的体己话,这才和元允中一道起身离开。

    只是他们刚出钱氏的院子,迎面碰到了从王主簿那里回来的郑全。

    “大小姐!”他给宋积云行了个礼,和宋积云站在钱氏院子门口就说起了见王主簿小舅子的事,“那小子就是个孬种!让他卷了王主簿钱他乐得合不拢嘴,让他把王主簿寄在他名下的产业卖给您,他就不敢了。听说我提起他悄悄卖掉的那些产业,他还在那时做他的春秋大梦,嘟呶着大不了那五万两银子他不要了,他自己坐船去杭州。”

    宋积云挑了挑眉。

    郑全继续道:“我就把他私卖的那些产业的契书拿了出来,他这才害怕起来,抱着我的大腿求情,说让他把那些产业卖给您也可以,但得您亲自和他去官府过契书。”

    还道:“我说什么也没用,他说不见您,他就不卖。”

    “那我就去见见他。”宋积云不以为然。

    她既然敢打狼,就不怕被狼咬。

    宋积云辞了元允中,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换了件衣服,准备去见王主簿的小舅子。

    没想到的是,等她换了衣服回来,风向全变了。

    郑全兴奋地对她道:“大小姐,王主簿突然被抓起来下了大狱。说有人在县衙大堂前鸣鼓,要告王主簿收受贿赂,干预刑判。

    “衙门八字墙已经贴了告示,等会就要公开审理此案了。

    “他的小舅子估计是得了信,刚才悄悄来见我,说愿意把王主簿寄在他名下的产业全都卖给我们,只求我们今晚就送他离开梁县。不仅如此,他还愿意付我们五万两银子的船资。”

    这么巧!

    就像磕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似的。

    宋积云望头郑全高兴的面孔,心头却闪过一丝诧异。

    “你马上去办这件事。”她沉吟道,“不必等今天晚上,契书一过户,你随后就安排他离开梁县,一刻也不要等。免得迟则生变。”

    郑全应诺而去。

    宋积云站在屋檐下,望着叽叽喳喳欢叫的黄鹂鸟,半晌都没有说话。

    *

    县衙大狱里,阴森潮湿,异味熏人。

    昔日总是以主人姿势目下无尘巡视着这里的王主簿,如今被剥了外衣,手带镣铐,隔着儿臂粗的栏杆低声和苍老憔悴的王太太着话:“家里的产业肯定是保不住了的。你跟小舅子说,让他把我明面上的产业都买了,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我和淮王还有些交情,淮王妃你见过不止一次两次,拿了银子,去见淮王妃,想办法把弄出来。

    “只要我还能出去,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王太太眼睛又红又肿,连连点头,温声道:“老爷,您要保重身体!我和孩子们可都指望着您呢!”

    王主簿的眼睛有些湿润,但他很快就变凶恨起来:“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搞我的鬼,看我不弄死他。”

    王太太看着,情不自禁地又小声低涰起来。

    “快去!”王主簿看了,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王太太,“事不宜迟。你跟小舅子说一声,这个时候不要心疼吝啬小气,更不要意气用事,只要能拿到现银,那些产业贱卖了就贱卖了。”

    王太太连连点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太太一回到家里,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去请了舅老爷过来!”

    这份家业是保不住了,但她还有不少体己银子给了自己的弟弟放高利贷,还私下买了些田产、铺子。这荣华富贵是保不往了,可吃穿用度却不会少。

    她关了正院的门,和心腹婆子开始收拾细软,并把家中仆妇的卖身契都找了出来,让管家去趟牙行:“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老爷给救出来,家里能变卖的就变卖了吧!”

    管事苦笑着应“是”,领了牙人过来。

    不一会儿,王府就鸡飞狗跳的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帮着王太太收拾细软的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生戚戚。

    去请舅老爷的小丫鬟却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道:“太太,太太,不好了!舅老爷跑了!”

    “你说什么?”王太太脸色顿时煞白。

    她这才意识到,自从王主簿出事之后,她的弟弟已经好几天没在王家露面了。

    王太太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颤颤巍巍地对那小丫鬟道:“舅老爷那边出了什么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那小丫鬟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哭丧着脸道:“我奉您之命去了舅老爷那里,谁知道舅老爷家里院门四开,到处都丢的是衣服和家什,一堆人在那里抢着。不要说舅老爷了,就是舅老爷平时养在屋檐下的八哥,抱在怀里的猫都不见了。

    “隔壁的邻居说,舅老爷刚刚带着七、八个管事的,拉了十几辆骡车,带着老太爷和老安人离开了梁县!”

    “不可能!”王太太两腿一软,就瘫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她自幼和弟弟亲厚,她娘家人离开梁县,怎么可能不知会她一声?

    那丫鬟生怕王太太不相信,哭道:“太太,我没有说谎。是舅老爷隔壁的邻居看见的。还有人亲眼看见舅老爷带着一家人上了宋家运瓷的船。”

    “宋家?”王太太愕然,道,“是宋小姐当家的那个宋家吗?”

    小丫鬟应“是”。

    王太太忙派了人去宋家问她弟弟的行踪。

    有管事捧了卖人的银子进来,道:“太太,您看看数目对不对。”

    王太太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的银子!

    要是她弟弟走了,那她的银子呢?还有他们家寄在她弟弟名下的铺子、田产呢?

    王太太这才真正的慌了起来,忙让人去请王师爷。

    谁知道去的人过了半天也没有来回话。

    王太太心慌得更厉害了,又派了人去找。

    就这样,过了快半个时辰,去找的人才慌慌忙忙地来回话:“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王师爷,问了王师爷身边的小厮,也不知道王师爷去了哪里。说是今儿一早起来就没有看见王师爷了。”

    王太太“哎哟”一声,捂着胸口就歪在了太师椅上。

    屋里的众人吓坏了,捏人中的捏人中,端茶的端茶,拿人丹的拿人丹。

    王太太好不容易才坐了起来。

    她颤抖地道:“再,再派人去宋家问清楚?”

    管事连声应诺,转身就出了堂厅,可转眼间,他又折了回来,还带着回话的小厮,道:“太太,宋家说了,他们是拿到了大人的名帖,才安排舅老爷上排船的。他们家那艘船途中除了停鄱阳湖,还要停九江、安庆、池州、芜湖……舅老爷只说要搭船,没说要去哪里。”

    王太太嘴角翕翕,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管事的看着,额头也沁出层汗来。

    他低声道:“您看,要不要去问问老爷?”

    总比太太这样一个妇道人家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

    王太太半晌才恢复了力气,拿着银子,由心腹的嬷嬷搀着,重重地打点了那些狱头一番,去县衙的大牢。

    王主簿正坐在牢房发了霉的稻草上想着什么,见王太太这么快就又来了,他眉头紧锁,强压着心底的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你要抓紧时间赶去上饶才是!”

    淮王府在上饶州。

    王太太又目含泪扑了上去,隔着粗粗的木栏抓住了王主簿的手:“老爷,不好了!阿弟他,阿弟他坐宋家的船离开了梁县。”

    “你说什么?”王主簿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随后他面露狰狞,迁怒般一把就抓住了王太太的手指头,恶狠狠地道,“你那个蠢货弟弟干了什么?他是不是卷着我的钱跑了?他就这么看不起我?觉得我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吗?”

    从前他披着身官服自然镇住三教九流之人。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虎落平阳,第一个在他背后捅他刀子的居然是依附他生活的小舅子。

    他怒气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

    “痛,痛,痛!”王太太被王主簿抓着手,不停地求饶。

    王主簿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目露凶光,狠狠地扇了王太太几个耳光。

    王太太的脸立刻就如发面的馒头,肿了起来。

    他这才松手,使劲地推了王太太一把,道:“王师爷呢?让他派人去把那个蠢货追回来!”还骂道,“他以为他手里有银子就能在外面立足了?殊不知越是大地方,闲帮地痞越有靠山,有手段,他因为怀璧之罪死在外面也就死了,可别坏了我的正事。”

    王太太摔倒在地,手掌、手肘都火辣辣的痛却不敢吭声。

    这件事是她弟弟做的不地道。

    她现在想起来也对她弟弟满是怨怼。

    “王师爷,王师爷也不见了!”她吞吞吐吐地道,“说是一早出去就没有回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王主簿这才露出惊骇之色:“王师爷也不见了?”

    那可是他族兄!

    他脸色铁青。

    王太太流着眼泪:“老爷,这可怎么办?”

    如今只能先把他弟弟追回来,不然他们没办法拿到银子。

    王主簿咬牙切齿道:“去宋家,让宋家想办法把人给截回来。”

    王太太“哦”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就要往外走,迎面却看见几个狱婆打扮的人簇拥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走了进来。

    牢房里原本就很暗,来者又背着光,她就是睁大眼睛也没能看清楚来者是谁。

    来者却笑着和她打招呼:“王太太,好久不见!您这是来看王老爷的?”

    王太太听着一愣,迟疑道:“你,你是宋小姐?”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登堂入室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七章来人掀开了斗篷,露出妍丽的眉眼。

    不是宋积云是谁?

    暗沉的牢房里,她白皙的面孔仿若美玉莹莹发光。

    王太太不由矢口道:“你怎么来了?”

    宋积云盈盈地笑,道:“我也是来探望王老爷。”

    王太太愕然。

    宋积云已越过她朝王主簿走去。

    王太太忙追着折了回去,就看见王主簿正双手紧抓着粗木站在栏杆前。

    “宋姑娘?!”他皱眉着,不明白宋积云为什么会来这里。

    “王老爷!”宋积云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我听下面的管事说,王太太找您家的舅老爷找到我这里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您家舅老爷离开梁县,谁也没有知会。

    “我心里咯噔一声,琢磨着不会你们家舅老爷离开梁县的时候,把他名下的产业全都盘给了我,他不会也没有告诉您一声吧?”

    “你说什么?!”王主簿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失声道,“我的小舅子把他名下的产业卖给了你?”

    他当然知道自己入狱后,肯定有人会打他财产的主意。

    可他万万没想到得手的居然会是宋积云。

    在他的心里,宋积云只不过是个有点小手段的闺阁女子,她能守住宋又良留下来的家产,也不过是因为宋大良和宋三良都太蠢了。

    如今看来,他还是太小瞧她了。

    他目光阴沉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却笑吟吟从身后的郑全手中接过了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

    “有前门大街的铺子十二间,有后门大街的酒楼一间,茶叶铺子一间,还有昌江码头的仓库十六间,良港村的良田六百亩,陈湾的良田三百四十亩……”她打开匣子,清点着匣子里的地契,“还有这朝天坞的五个山头,全种的是松材,我们景德镇的瓷行就没有哪家不争着买朝天坞出产的松材烧窑的。”

    这些全是王主簿寄在他小舅子名下的产业。

    几乎是他全部的财产。

    他的血止不住地汩汩往头上涌,抓着粗木栏杆的手也瑟瑟发抖。

    而旁边的王太太已经尖叫一声朝宋积云扑了过去,嘴里还嚷着:“不可能,不可能!阿弟他不可能这样对我的!”

    旁边的狱婆眼疾手快把她拦住。

    她却身子一软,两眼发直地瘫坐在了地上。

    王主簿看也没看她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积云。

    “你想干什么?”他道,“你不会以为他把这些产业卖给你,就是你的了吧?朝天坞的松材没有了我,未必能卖得出去。那可都是些杂松。”

    杂松出油不多,烧窑的时候火力就没有出油的松木那么强,那么持久。

    当初窑厂争着买朝天坞的松材完全是为了巴结奉承他。

    “原来你心里都清楚啊!”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把地契收了起来,将匣子递给了郑全,笑眯眯地道,“可架不住他们便宜啊!”

    她还高兴地问王主簿:“你猜,这么多产业,你们家小舅子卖给我多少钱?”

    王主簿目眦欲裂地瞪着她,儿臂粗的栏杆被他抓得吱吱作响。

    宋积云红唇轻吐,一字一句地道:“一万两。总共一万两。不过是我们家的窑厂烧两窑高档瓷的银子。”

    王主簿知道会很低,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低到这个份上。

    那可是他一辈子汲汲营营积攒下来的家当。

    他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透不过气来。

    偏偏宋积云还不放过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在那里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们家小舅子会开这么低的价。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别人家的鼓使劲的敲。反正又不是自己赚的,不心疼。”

    “闭嘴!”王主簿再也忍不住,恶狠狠地低声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小心得意忘形,一脚踏了个空!”

    宋积云微微地笑着,半点也不烦,道:“您与其担心我会不会一脚踏空,还不如多想想您要怎么脱身吧?我可听说了,县丞告主簿,您这官司惊动了整个江西官场,连三司的大人们都知道了,说要严查呢!”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称“三司”,通常只有大案、要案才可能让他们共同审理。

    王主簿呼吸一滞。

    宋积云却笑着在那里摇头,道:“可怜,树倒猢狲散。您关在这里,也没个体己的给您传话,您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王主簿喉头泛腥。

    他相信宋积云特意来大狱一趟,不可能仅仅就是为落井下石。

    只要宋积云在他身上还有所图,他就能和宋积云谈条件,他就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

    “宋小姐特意来一趟大狱,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吧?”他故作淡然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闻言仿佛恍然大悟般,道:“您不说,我还真忘了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王主簿松了口气。

    只要有需求就能谈条件。

    他静静地看着宋积云。

    宋积云笑道:“我是来还礼的啊!”

    王主簿不解。

    “来而不往非礼也!”宋积云上前两步走到了囚住王主簿的栏杆前,压着声音低低地笑了数声,“您在西岭别庄送了一份那么大的礼给我,我寻思着,我怎么也得回份大礼给您才是。”

    她问王主簿:“你喜欢这份礼物吗?”

    “你……”王主簿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嘴角翕翕地指着宋积云,半晌没有说话。

    宋积云冷笑,转身离开。

    她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扑通”声。

    宋积云回头,看见直挺挺倒在牢房地上的王主簿。

    她撇了撇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牢房外,刚刚还飘着点小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天空中一碧如洗,显得格外的明亮。

    宋积云回到宋府,发现门外的墙脚下蹲了六、七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其中还有两个相貌极其普通的姑娘家。

    她很是奇怪,刚问了迎她的吴总管一句“这是怎么回事”,那几个汉子一窝蜂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叫着“郑全”,那样子,像和郑全是失散了良久的亲戚似的。

    郑全也呆住了,道:“二师兄,十六师弟,你们怎么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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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