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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很普通的一句问候,却让宋大良神色微变,瞪大着眼睛戒备地退后了两步。

    宋积云的笑容就更盛了。

    她朝着宋大良微微点头,温声道:“宋老爷,慢走!不送了!”

    断了亲,他就不是她大伯父了,称呼自然也要改过来。

    她拎着裙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门。

    直到绕过壁影,那彷若凝结在她身上的视线才消失不见。

    少了宋十一太爷等人,安排招待族老们的晚膳也没那么热闹了。

    钱氏低声和宋积云商量:“让元公子来帮着待客吧?”

    宋积云想到他冷着的脸,虽然抚额,还是让香簪去了荫余堂。

    谁知道元允中却不在。

    “说是回去换了件衣服就和邵公子出了门。”香簪禀道,“新收的小厮一个都没带。六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宋积云只好亲自作陪,让郑全帮着执壶。

    好在大家的心思都在去了衙门的宋十一太爷和宋大良身上,没怎么喝酒,草草地用过晚膳,就移去了厅堂旁的花厅,一面喝着茶水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一面等着宋十一太爷。

    天渐渐暗了下来,仆妇们拿着竹篙勾下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开始上灯。

    宋十一太爷和两位族老回来了。

    众人一簇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宋十一太爷目光复杂地看了宋积云一眼,这才道:“县太爷不在衙门,说是陪按察使黄大人去了昌江码头。但县太爷留了个师爷在衙门里帮着处理公务,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二话没说就在两份契书上都盖上了大印。”

    宋积云心中微动。

    众人则如释重负。

    有人笑着道:“如此就好!”

    还有人回过头来问宋积云:“宋大良真的要开窑厂?”

    他是如何令宋家老祖宗留下来的窑厂败落的,在座的人还都有印象。

    宋积云笑道:“景德镇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开窑厂,又有多少人倒闭,不多宋老爷一个,也不少他一个。”

    众人纷纷笑着应“是”,陆陆续续地告辞。

    宋十一太爷留在了最后。

    宋积云不动声色跟了过去。

    宋十一太爷欲言又止,直到人上了轿子,这才撩了轿帘,若有所指地对宋积云道:“听那师爷的意思,完全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这么爽快把大印盖了的。你斟酌着看要不要带点东西亲自去道个谢。”

    宋积云笑着应了。

    宋十一太爷看她笑容潋艳逼人,却偏偏目如清泉般清澈无暇,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长叹了口气,闷声对轿夫说了声“起轿”,放下了轿帘。

    宋积云当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但她此时更多的关注却放在了元允中的身上。

    一夜未归,按察使从南昌府过来,江县令陪同按察使去了昌江码头……

    她悄声和郑全道:“能不能想办法打听到昌江码头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尽力而为!”郑全道,“只是县里来了很多人,不仅有江西按察司的,还有附近几个卫所的,怕不是那么好打听的。”

    宋积云叮嘱他:“你小心点!你的安全最重要。”

    郑全颔首。

    宋积云几乎一夜没睡。

    翌日清晨,却迎来了王主簿的太太。

    她带了补品来探望钱氏。

    宋积云有些意外。

    没想到王主簿的执行力这么强,说让王太太过来串门,王太太立刻就过来了。

    她去了她母亲那里。

    王太太正拉着钱氏的手,亲亲热热地坐在罗汉榻上说着话:“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可前些日子你忙里忙外的,我怕我来了你还要招待我,干脆等你这边的事都忙完了才过来。”

    说话间,她看见宋积云进来,忙热情地和宋积云打着招呼:“大小姐过来了!”

    然后冲着钱氏就是一顿勐夸:“要我说,整个梁县就没有谁家的姑娘比大小姐好看的。瞧瞧这眉眼,再瞧瞧这身段,就是放到苏杭,那也数一数二的。”

    这话可说到钱氏的心里去了。

    她言不由衷地谦虚地笑道:“哪有您说的这么好,不过是平头正脸的,没长歪长斜罢了。”

    宋积云不免有些奇怪。

    王太太从前待她可没这么热情。

    难道是有事而来?

    她笑盈盈地上前给王太太行了礼,坐在了母亲的下首,和王太太寒暄起来:“您是坐轿子还是坐骡车过来的?用了早膳没有?家里新近请了个苏州的厨子,做的茶点还不错,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您等会可以和母亲去花厅那边喝茶。推开窗,正好可以看见母亲院子里的花圃。”

    “哎呀!”王太太眉眼弯弯地道,“大小姐可真是细心!还是养姑娘好!”

    钱氏矜持地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有姐妹几个在我身边陪着,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哪里能有今天!”

    说到这里,她不免又想起逝世的宋又良,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悲伤。

    王太太看着,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道:“说起来,我今天也是趁机来见见大小姐。”

    宋积云挑眉。

    王太太笑道:“前几天我那个不成气的弟弟不是想和你们家做瓷器生意吗?我看按察使黄大人一来梁县就查抄了很多的瓷器铺子,可进九月又正是外地的商贩来景德镇收瓷器的日子,我寻思着,要不要这几天就把铺子支起来,还能赶上今年的春节的生意。”

    宋积云捏着帕子手一紧,道:“黄大人一来就抄了很多的瓷器铺子?”

    王太太叹气,道:“谁说不是!说是宁王府的长史和管事借着宁王府的名义走私,瓷器都是从我们梁县的景德镇出去的,景德镇上所有烧瓷人家都要彻查。”

    钱氏紧张的抓住了宋积云的手,担忧地道:“这可怎么是好?”

    王太太立刻安慰钱氏:“宋家怕什么?大小姐手里有江大人的名帖,黄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为难谁也不会为难宋家啊!”

    说到这里,她扫了一眼屋里服侍的丫鬟。

    钱氏从善如流,立刻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丫鬟。

    王太太这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听我们家老爷说了,那江大人和黄大人可是同门师兄弟,哪有同门师兄弟不互相照应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宋积云没有想到江县令的背景这样的深厚。

    她微微一愣,随后琢磨起王太太的来意。

    朝廷是不允许官员做生意的,所以那些官员家的生意都是挂在其他人名下的。

    王主簿就把和宋家的瓷器生意挂在了小舅子身上。

    上次她去王府的时候已经和王主簿商量好了,等她这边拿到御窑厂的契书,烧出了玉瓷,王家看了货,再和他们家签约。

    可这次王太太来,却有了不同的说法。

    王太太当然不可能擅自做主,这肯定是王主簿的意思。只不过宋家的女卷要守孝,他也好,他的小舅子也好,不方便亲自到宋家来,只能让王太太借口探望钱氏来传个口讯。

    宋积云沉吟道:“您的意思是,先把铺子开起来?”

    “那是当然。”王太太忙笑道,“我那不成气的兄弟已经启程去了泸州。你这边的铺子开起来了,他那边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肯定能赶上今年春节的旺季。”

    宋积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道:“您是说,陈老爷准备在沪州销玉瓷?”

    王太太听了嗔道:“这不是之前已经说好了的吗?把玉瓷的生意从你们家单独分出来,我们家从你们家拿货,赚多赚少凭自己的本事。”

    景德镇瓷器的销售模式如今有两种。一种是各窑厂在梁县的繁华地段设立商铺,各地的商铺来这里进货。还有一种是在各地设立分店,统一烧制,统一销售。

    宋家的日常瓷采取的是第一种,高档瓷采取的是第二种。

    宋积云凭着后世的经验,想渐渐地将宋家的瓷器变成分销模式。

    就由宋家统一铺货,统一定价,销售则交给加盟商,买得越多,加盟商不仅赚得越多,她还会按销售额给予一定比例的奖励,让加盟商更积极地去销货。

    她准备用玉瓷来做试点。

    而王太太的意思,是让她快点把宋家的铺子开起来,而不是她之前误会的,王家想和宋家一起开铺子,赚那些来景德镇的行商的钱。

    王主簿并没有想改变他们之间的合作方式。

    难道王主簿特意让王太太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以后宋家做生意可以借江县令的东风?

    宋积云笑道:“御窑厂那边还没有用印,就怕万公公知道了不高兴。”

    他要是卡着不同意,他们也没有办法烧玉瓷。

    王太太听着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低声笑道:“那不还有江大人吗?”

    宋积云知道江大人昨天的话传了出去。

    她虽然感觉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但也没太放在心上,笑道:“名帖只有一张,总不能事事都求江大人吧?好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王太太含笑不语,转头对钱氏道:“我们家老爷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畏手畏脚的,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钱氏向来不懂这些,但她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从来不发表意见,更不会插手。

    她只好模棱两可地笑道:“多谢王主簿,要不是王主簿,我们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被别人怎么磋磨呢?王大人的恩情,我们家都记在心里呢!”

    王太太讪讪然地笑了笑,两人聊起了家常。

    直到宋积云去安排午膳,王太太这才又揪起之前的话头,道:“这做生意的,谁家不找个能庇护的人。像我娘家的生意,就得亏了我们家老爷关照。我是觉得,趁着江大人对你们家大姑娘印象好的时候,可以多走动走动。”

    钱氏不太明白怎么个多走动法。

    王太太干脆就把话挑明了,俯身和她耳语:“我可打听清楚了,那江大人还没有成亲,这次来任上,也只带了两个师爷,一个贴身的随从,一个贴身的小厮和一个从小服侍他的婆子。”

    钱氏心怦怦乱跳。

    江大人她远远见过。

    不管是相貌、才学还是气度,那都是她平生所见。

    若是他们家积云能嫁给这样一位夫婿,她做梦都能笑醒。

    但这念头也不过是在她脑海里一闪,她就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

    江大人是读书人家出身,就算是他们有意和江家结亲,江家未必瞧得上他们家。就算是江大人钟意宋积云,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落得个做良妾的下场。

    她夫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可不是为了精心养大了送给别人家糟蹋的。

    钱氏顿觉王太太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当。

    可王家帮他们家良多,她也不好指责王太太。

    “男女有别,”钱氏道,“还要有分寸的好。何况江大人身边还没有个如夫人,我们家积云就更要避嫌了。”

    还故意歪曲王太太的意思,感激地拉了王太太的手道:“多谢您告诉。不然积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要是被别人误会就不好了。”

    王太太见她双目含泪,言语真诚,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哪里,哪里!”她顺坡而下,含湖地道,“我这不也是盼着你们家,你们家大姑娘好吗?”

    钱氏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忙拉了她去花圃里看花:“积云孝顺,前几天去文思楼赏花,也给我花大价钱买了两盆建兰回来。我不是很懂这些,你难得来一趟,去帮我掌掌眼呗!”

    两人在花圃里消磨了一会儿,用了午膳,钱氏和宋积云一起送王太太回去。

    王太太到底不死心,拉了宋积云道:“你是个有胆量的。这女儿家出嫁,就像是第二次投胎。这嫁得好了,下半辈子不仅自己享福,就是做父母兄妹的,儿子女儿的,也跟着被人高看一眼。这要是嫁得不好,不要说帮衬娘家了,就是自己,也跟着受苦。有些事,你得自己拿主意!”

    宋积云怔住。

    王太太已道:“我们这小地方,江大人可是你能遇到的最优秀的男子了,你要知道把握机会!”

    宋积云这才明白王太太今天真正的来意,再回想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可谓是句句都有深意!

    她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她和元允中的婚约人尽皆知,王太太这么说,是何用心?

第一百二十章

    王太太不过是想怂恿她利用美色去讨好江县令,王家好利用她合伙人的身份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想到这里,宋积云的神色就更冷澹了。

    这样的人,前世身边多的是。

    端看她怎么辨别和判断了。

    她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帮王太太去撩开了轿子的门帘,道:“您说的有道理。只是齐大非偶,我们小户人家,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好。”

    王太太不以为意。

    姑娘家的,没遇到过事,都从骨子里透着傲气。等真落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就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了。

    她笑眯眯的也不和宋积云争辩,坐着轿子走了。

    钱氏怕她年轻经不起诱惑走了弯路,回去的路上委婉地劝她,还道:“大不了将窑厂盘出去,足够我们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宋积云笑着劝慰了钱氏半天,这才打消她的担忧。

    可没想到她从钱氏屋里出来,却看见郑嬷嬷神色凝重地在门外湖边的垂柳下和个面生的婆子说着话。

    郑嬷嬷是内宅的管事,她母亲又不管事,郑嬷嬷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家务事。

    宋积云没有放在心上,正要转身离开,郑嬷嬷却突然抬起头,看见了她。

    郑嬷嬷神色一喜,打发了那婆子,急急忙忙就走了过来。

    “大小姐,出事了?”她神色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道,“大太太,把大老爷给打了!”

    宋积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大良喝醉了酒就喜欢打老婆踢姑娘,可大太太每次都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了,通常都是哭天抢地的闹一通。别说打宋大良,连还手都没还过。

    这也太让人惊讶了。

    “这是千真万确!”郑嬷嬷却道,“是我们安排在桃小姐身边的人过来说的。”

    宋积云忙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的事。”郑嬷嬷说起了事情的经过,“昨天大老爷不是和我们分了宗、断了亲吗?大老爷很高兴,从我们家出去之后,他不知道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半夜三更才回去。

    “大太太就吩咐值夜的婆子去做醒酒汤。

    “大老爷不让,还叫大太太去给他整几个下酒菜,还要大太太把天宝少爷抱过去,他要和天宝少爷喝几盅。

    “大太太就劝大老爷,说天宝少爷还小,等过两天就能陪他喝酒。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让天宝少爷来给他请安,好好陪陪他。

    “大老爷听了却勐然大怒,一把将大太太推倒在地,还把两份契书拍在桌子上,指天画地的说以后谁也别想再骑到他的头上,他要让从前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好看,要让您给他下跪,让您求他给宋家窑厂一条活路。”

    宋积云冷笑,听郑嬷嬷往下说。

    “值夜的婆子看着不对,忙去叫了桃小姐。

    “桃小姐一言不发,扶了大太太就要走。

    “谁知道却激怒了大老爷,大老爷追着桃小姐就要打。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你别以为你给我出了几个主意就能管到我头上去,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你就是再有能耐,我也是你老子。老子说话,你就得听着!”

    宋积云凝眉,打断了郑嬷嬷的话:“大老爷说,你别以为你给我出了几个主意就能管到我头上去?”

    “嗯!”郑嬷嬷道,“我反复问过了,当时大老爷就是这么说的。”

    “那桃小姐是怎么回答的?”宋积云问。

    郑嬷嬷道:“桃小姐说,我不是要管您,我是怕隔墙有耳,别人听了笑话我们家。您马上可是要做大老板的人了!”

    宋积云没有吭声。

    郑嬷嬷继续道:“大老爷听了说,老子是这一家之主,谁敢把老子说过的话传出去,老子就把她卖到勾栏院去。

    “还逼着桃小姐去把天宝少爷抱过来,说男人迟早要学会喝酒的。

    “桃小姐估计不愿意,就找借口说这个时候天宝少爷已经睡下了……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大老爷朝着桃小姐就是一巴掌,把桃小姐半边脸都给扇肿了。”

    宋积云皱眉。

    她想起宋桃小时候。

    宋大良喝醉了就喜欢打老婆孩子,踢小厮丫鬟。

    宋桃的姐姐们不敢反抗,小小的宋桃却会悄悄跑来找宋又良庇护。

    宋又良说了宋大良几次,宋大良答应得好好的,就是不改,宋又良没有办法,有段时间就借口宋积云学画画不认真,让宋桃来陪陪宋积云,留了宋桃在他们家小住。

    宋桃因此还真跟着宋又良学了快十年的工笔画。

    直到她快及笄,宋大良觉得她有这功夫学工笔画还不如学学怎么绣花算账,她这才没有再跟着宋又良学画,不怎么来她家了。

    宋桃是个很机灵的人,怎么会对宋大良这么没有防备之心?

    郑嬷嬷还以为她是在心疼宋桃,不由叹了口气,语带安慰地对她道:“大太太这次却没有袖手旁观,跳起来就和大老爷打了起来。不知道是大老爷喝多了,还是猝不及防,大老爷被大太太拿梅瓶在脑袋上碎了个大口子,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今天早上还没有清醒过来呢!”

    可从前宋大良把宋桃打得不能见人的时候也没见大太太这么维护啊!

    但宋积云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活该”,还道:“你们以后别称呼他为大老爷,称他为宋老爷就行了,他和我们家断了亲。你跟家里的仆妇也都说一声,以后若是碰到别喊错了。”

    “是!”郑嬷嬷抿了嘴笑。

    宋积云沉吟道:“除此之外,桃小姐那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郑嬷嬷道:“宋小姐倒是还和从前一样,天天陪在大太太身边,除了写字就是画画,偶尔会去看看宝少爷,陪宝少爷玩一会儿。我们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就没来报我们。

    那么,有蹊跷的那个人,到底是大伯母还是宋桃呢?

    宋积云问郑嬷嬷:“宋老爷昏迷不醒的事还有谁知道?”

    “应该大家都知道了。”郑嬷嬷道,“昨天晚上大太太连请了三、四个大夫进府。但宋老爷怎么被打伤的,大家应该都不知道。”

    不然大太太也好,宋桃也好,都别想做人了。

    宋积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走!我们去探望探望宋老爷!”

    郑嬷嬷愕然。

    宋积云笑道:“他不仁,我们可不能不义。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去看他,也得去安慰安慰我的大伯母和堂姐才是。”

    正好可以探探问题是出在谁身上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做就做。

    免得送了拜帖再过去,反而打草惊蛇。

    宋积云去跟钱氏说了一声。

    钱氏感慨连连,把王太太送来的补品重新打了包,让宋积云拎了做礼品。

    宋积云则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件衣服,由郑嬷嬷陪着去了轿厅。

    没想到却在轿厅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背着手,穿了件月白色织浅紫色祥云团花织锦直裰,漠然地站在屋檐下。

    厅外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衣裾,织锦的银丝线熠熠生辉,却不及浓荫下如玉般洁白无暇的容颜的一半。

    “元公子!”宋积云不由脚步微顿,难掩惊讶的低呼。

    不是说彻夜未归吗?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元允中微微扬了扬下颌,分明的下颌线显得格外的优美,矜持的神色间隐隐透露着些许的倨傲,俊美得惊心动魄。

    宋积云在心里赞了一句,笑着提着裙子,快步踏上了轿厅的台阶。

    “你怎么在这里?”她奇怪地道。

    元允中澹澹地道,“我刚回来!”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元允中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她也没有发现陌生的轿子或者是骡马车。

    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但她没有多想。

    他既然能来去自由,岂容她置喙?!

    她笑着朝他身后张望,道:“怎么没见邵公子?”

    元允中的眉眼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声音也显得有些生硬,道:“他还有事。”

    宋积云很想问一句“有什么事”,可一看他那表情,她还是把心里的好奇给掐灭了,客气地和他寒暄:“你们也别只顾着忙自己的事。虽说已经立秋了,早晚凉爽,但这正午的太阳还挺厉害的。你们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点别被晒着了。”

    元允中不置可否,但眼底回暖,情绪明显地好了起来。

    不枉他堵了她一回。

    宋积云见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正要出门。你有什么事,吩咐吴管事好了。”

    元允中微滞。

    宋积云已轻快地朝他摆手和他告辞:“我先走了!”

    她笑着领了郑嬷嬷离开了轿厅。

    元允中背手而立,半晌没动。

    有风吹过,一片半黄的叶子飘飘飘荡荡落在他脚边光滑的青石地上。

    元允中垂眸,凝视着那片在风中打着转的叶子,突然踢开旋转的叶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轿厅。

    这些宋积云都没有注意到。

    她的心思全在大太太和宋桃身上了。

    她右手轻轻地叩着左手掌,寻思着若是问题出在大太太身上了她应该如何,若是出在了宋桃身上,她又应该如何。

    好在是宋大良离她家不远,她很快在垂花门前落了轿。

    可能是没想到宋积云会来,来迎接她的是大太太身边最体己的一位嬷嬷。

    她神情有些慌张,声音干涩地道:“没想到大小姐过来了。您快请!我们大太太和三小姐都守在大老爷身边,失礼之处,还请大小姐多多包涵。”

    “嬷嬷哪里话!”宋积云不以为然,由她陪着往正房去,关切地道,“宋老爷还没有醒过来吗?”

    那嬷嬷显然得了嘱咐,窘然地道:“还没有。昨天大老爷喝得太多了,趔趄间头撞在了柱子上。”

    宋积云当不知道,和那嬷嬷去往正房的厅堂。

    面容憔悴,眼睛浮肿的大太太撩帘从内室走了出来。

    “你是来看你大伯父的!”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只是看了眼身后,却没伸手撩帘,并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他还昏迷着,几个大夫都守在床边。你不用太担心。”

    宋积云就叹着气虚扶了大太太,一面往厅堂的罗汉榻去,一面温声道:“我是来看您的——宋老爷已经和我们家断了亲,我们家脸皮再厚,也不能把脸面丢在地上给别人踩。宋老爷不记得我父亲是怎么待他的,我可还记得我们姐妹每次来您这里,您都会拿几块桂花酥糖给我们吃。”

    大太太一愣,随后眼眶湿润:“好孩子,难得你有情义,还惦记着我。”

    宋积云扶她在罗汉榻上坐下,道:“您也别太心焦,最最要紧的是要保重身体,不然把身体拖垮了,这家里的事谁来主持。”

    她说完,吩咐屋里服侍的去打了热水进来,要服侍大太太净脸:“您这样子太疲劳了,用热帕子敷敷脸,人也好受点。”

    还道:“母亲知道后急得不得了,生怕您这边没人搭把手,可又碍着霜居在家,不好亲自过来,就催了我过来。”

    说完,张目四顾:“怎么没见天宝和桃姐姐?”

    大太太目光微闪,道:“他们昨天守了你大伯父一夜,我让他们去歇了。”

    宋积云很是赞同,道:“宋老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不能把人都拖在这里。”

    有大太太贴身的丫鬟服侍大太太敷面,还端了燕窝来给大太太和宋积云。

    宋积云和大太太一起吃着燕窝,还给大太太出主意:“要不要请龙虎山的师傅来瞧瞧?我父亲留了张龙虎山张天师的名帖。”

    “不用了!”大太太急急地道,声音尖锐,在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猝不及防的,宋积云像被吓着了似的,面露惊愕。

    大太太眼里闪过懊恼,忙补救般地道:“张天师的名帖千金难求,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动为好。”

    宋积云闻言,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青花瓷小碗,体贴地道:“那您什么时候要了,就派人来拿。”

    大太太神色松懈,连声道谢。

    宋积云欲言又止,满脸的为难。

    大太太没能忍住,道:“怎么了?”

    宋积云斟酌道:“我有点担心你们会被窑厂拖累。”

    大太太愕然,端着燕窝小碗的手一紧。

    “这窑厂烧不出瓷来固然损失惨重,可迟迟不开窑,也同样损失惨重。”宋积云认真地道,“不说别的,就说这把桩师傅,他的经验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烧出来的。迟迟不开窑,他对火候的把握就渐渐失了精准。”

    她举了大太太能听得懂的例子:“就像那些绣娘,手艺再精湛,长时间不拿针,不练上几日,找找手感,难以恢复往日的水准。而绣娘绣坏了绣活,不过是损失了些绸布绣线,但烧瓷的大师傅做坏了活计,却是一炉一炉的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太太闻言,神色慌乱,磕磕巴巴地道:“怎,怎么还有这回事?”

    她的慌乱,根本藏不住。

    还和从前一样,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

    宋积云暗挑了挑眉,语气更诚恳了:“怎么不会?您看那些小窑厂的学徒,为什么没有大窑厂学得快、学得好。您以为真的是那些学徒不聪明?那是因为小窑厂的学徒没有大窑厂的学徒上手的机会多。就像那看病的郎中,那汤头歌背得再好有什么用,得实践才行啊!”

    大太太顿时脸色泛白,坐立不安的。

    宋积云又加了把柴,一副给她出主意的模样道:“大伯母,您看,要不要我从窑厂里调个管事过来帮您去窑厂那里搭把手,也免得宋老爷昏迷的时候,那些刚刚招进窑厂大师傅们没个管头,偷懒耍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太太已如惊弓之鸟般“腾”地站了起来,连声道着:“不用了,不用了!不过是个还没有正经开窑的小窑厂,哪里就需要宋家窑厂的大师傅去打理,那岂不是用牛刀杀鸡吗?”

    “真的不需要?”宋积云就望着她笑。

    大太太忐忑不安:“真,真的不需要!”

    宋积云的厉害,她已经亲眼见过了。

    而且当初宋大良想夺宋又良的家产,就是打着这个幌子,说什么宋又良不在了,他这个做伯父的不能看着她们孤儿寡母没有个主事的人,怎么也要过去搭把手。

    脑海里闪过这些,她脸上火辣辣。

    还真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

    不过短短的月余,宋积云已经和宋大良换了个个,轮到她坐在他们家的厅堂里说着当初宋大良说过的话了。

    她勉强地笑道:“你大伯父没什么事,大夫也说了,他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好!”她笑道,笑容体贴又温和,道,“我看您这精神头也不怎么好,趁着我在这里,我帮您照看一会儿,您去床上躺会,就算是睡不着,闭着眼睛休息一会也是好的。等会宋老爷醒过来了,我也就该走了。”

    大太太心急如焚。

    宋积云不会是打定了主意不看着宋大良醒过来就不走吧?

    可大夫已经按她们的要求给宋大良用过药了,宋大良最近一段时间都会昏迷不醒!

    她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不停地劝宋积云:“不用,不用。不用你守在这里,我也不累,照顾你大伯父原本就是我份内的事。”

    宋积云却像打定了主意要等宋大良似的,任她如何说也不提走的事。

    大太太越发觉得她这是要趁机夺取他们家的窑厂了。

    和宋积云说话的时候,她几次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内室望去。

    宋积云看在眼里,嘴角翘了翘,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大太太听了,神色都轻快起来。

    她颇有些迫不及待地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

    “不敢当!”宋积云和她客气道,两人并肩往外走着。

    可就当宋积云走到了离内室槅扇还有四、五步距离时,她倏然停下脚步,道:“大伯母,我想了想,我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得去瞧宋老爷一眼。免得家中长辈们来探望过宋老爷后,说起宋老爷的病情,我没办法回应。”

    “什么?!”大太太一下子懵了。

    宋积云却已朝内室走去。

    大太太冷汗淋漓,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宋积云进去,宋桃还在内室。

    怎么办?

    她眼前一黑,却也让她灵机一动,干脆身体一软,朝地上倒去。

    “大太太!”厅堂里乱成了一锅粥。

    宋积云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大太太双眼紧闭地瘫软在丫鬟婆子的怀里。

    只眼皮滚动。

    可见是装的。

    晕得可真是时候!

    宋积云垂了眼睑,掩饰着眼底的嘲讽,看着丫鬟婆子们或去掐大太太的人中,或去捏虎口,或跑去请大夫。

    宋桃却突然快步从屋外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她一愣,直奔大太太,抱着大太太,厉声道,“大夫呢?!怎么没去请大夫?”

    立刻丫鬟应道:“已经去请了!”

    宋桃松了口气,忙指使着丫鬟婆子把大太太送到东边的厢房躺下。

    站在一旁的宋积云却道:“大伯母不知道是为何昏倒的,我看还是别轻举妄动,请大夫看过了再说。为着宋老爷的事,家里不是请了好几个大夫在家吗?也不耽搁这一会儿工夫。”

    “云堂妹。”宋桃像才有空搭理她似的,不好意思地道,“家里乱糟糟的,也不好留你。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急!”宋积云笑道,“你这里乱糟糟的,你就别管我了。大伯母要紧。”

    两人说着,有嬷嬷领了在隔壁茶房候着的大夫过来。

    宋积云和宋桃给大夫让路。

    大夫把了半天的脉,说大太太没什么事,只是太疲惫了,好好的睡一觉,吃点补气益精的药就好了。开了一方益气丸。

    宋桃道了谢,嬷嬷随大夫去抓药,宋桃指挥着家里的丫鬟婆子把大太太抬去了东厢房。

    宋积云坐在床前拉了大太太的手,和宋桃像亲密无间的同胞姐妹般说着话:“宋老爷是什么时候昏倒的?两位堂姐和堂姐夫那边送了信吗?她们要是能回来换个手,你和大伯母也不用这么劳累。昨天晚上还挺凉快的,我听人说,喝酒的人受了凉,很容易邪风入体,引起人昏厥……”

    宋桃皱着眉,耐着性子回着她的话。

    好不容易等到药煎好了,宋积云见大太太还没有醒,又道:“这药得趁热喝才行。”

    她还吩咐端茶进来的嬷嬷,“你去问问给大太太看病的大夫,大太太这样,能不能施针?要是能施针,问他们有没有会施针的?大太太早点醒过来,早点虽喝了药,才能好得快啊!”

    她自作主张,如同她是这家的主人似的。

    宋桃脸色渐沉,目露愠色,抬眼却瞧见大太太睁着半只眼朝她使着眼色。

    她眼底情绪翻滚,嘴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笑着对宋积云道:“没事,家里又不是没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又不是没钱抓药,凉了再煎就是。先让我母亲好好休息休息,为了照顾我父亲,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没有合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要不,还是请龙虎山的张天师来看看吧?”宋积云忧心地道,“张天师的医术你是知道的,在我们江西,他老人家要是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她举例道:“当年淮王府的老太妃不就是和大伯母一样吗?好生生地和小辈们说着话,突然就昏倒了。瞧了很多大夫都没瞧好,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没办法了,请了张天师下山。张天师一针扎下去,人就清醒了。”

    宋桃苦笑:“你也知道人家是淮王府的老太妃啊?我们家怎么能和淮王府的老太妃比呢?妹妹到底还是年纪太轻,不知道张天师的拜帖有多金贵。

    “那张天师可是给达官显贵看病的,不要说江西了,就是放眼四海,张天师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前任张天师,还曾进京给皇上看过病呢?”

    她还苦口婆心地劝宋积云:“我知道你们家有张张天师的拜帖。可那是二叔父留给你们救命的帖子。我若是用了,那我成什么了?”

    “既然是救命的帖子,当然得用在救命的时候。”宋积云道,“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伯母就这样躺着吧?”

    她还道:“何况张天师有济达天下之意,要不然报恩寺的师傅们就不会每天都免费给我们施药了。只要用得其所,不管是张天师,还是先父,都会觉得值得的。”

    两人说着话,大太太却急得不行。

    宋积云能一直坐在这里,她却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啊!

    特别正房还有个得继续喂药的宋大良。

    她顾不得看女儿的想法,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大太太!”众人都惊喜地围了过来。

    大太太既然装了就得装到底。

    “我这是怎么了?”她被丫鬟们扶起来靠坐在床头的大迎枕上,虚弱地道,“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事了,没事了!”宋积云安慰着她,示意丫鬟把装着汤药的碗递给她,一副要给大太太喂药的样子,“人醒了就好!”

    宋桃却中途截了那碗药,道:“我来喂母亲喝药。”

    宋积云暗中挑了挑眉。

    她上敬父母,下护妹妹,可没有给别人当孝子的意思。

    宋桃怕什么?

    宋桃已一面给大太太喂药,一面若有所指地对大太太道:“大夫说您只是太疲惫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大太太一愣,随后面露恍然之色,忙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肯定听大夫的,好好休息。”

    然后还生怕宋积云不走似的,歉意地对宋积云道:“我精神不济,就不招待你了。让你桃姐姐陪你喝茶吃点心。”

    宋积云闻言,施施然起身,笑道:“那我就先走了。等过几天得了闲,我再来看您。”

    宋桃母女神色大定。

    特别是大太太,忙唤了宋桃送宋积云。

    宋积云就问宋桃和大太太:“之前听宋老爷说你们家的窑厂过两日开张,这开张的日子还是定在两日后吗?”

    宋桃暗暗戒备,道:“怎么了?”

    宋积云笑道:“我来之前正准备去十一太爷那里,准备商量你们家窑厂开张送恭贺的事。如若改期,你到时候记得给我送个信。”

    宋桃道:“不改期!”

    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笃定,立刻道:“大夫说了,我爹今天晚上不醒,明天早也肯定会醒过来。这日子是请了高僧算出来的,我爹肯定不会改期的。”

    宋积云笑着点头,道:“那好!我去十一太爷的那里的时候,跟他老人家说一声。”

    “好!”宋桃送了宋积云出门。

    转过身来却看见大太太正焦虑地在厢房里走来走去。

    看见宋桃,她立刻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般朝她奔来,拉着她的手道:“怎么办?你爹不能这样继续躺下去了,他得醒过来,得把窑厂办起来!”

    宋桃看她这样子,眸中闪过些许的嫌弃,回头却温声对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我和太太有话要说。”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感觉到了异样。

    从前大太太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会和出了阁的大小姐商量。

    可没人表现出来,都悄声退了下去。

    宋桃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喝斥着大太太:“你慌什么慌?不是说了沉住气吗?她宋积云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

    大太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她惴惴地道:“不是!你刚才也听到了!她就是来夺我们家窑厂的。”

    宋桃眸光幽沉,道:“你放心,不管她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她得逞的。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她的话显然没有能安慰到大太太。

    大太太团团转道:“你爹一日不醒,窑厂就一日不能开工。我可是照你说的,把我的体己银子都给了你爹,他这窑厂要是不成,天宝可怎么办?他还那么小,还要读书、娶妻,你爹把银子都败光了怎么办?”

    宋桃只觉得胸口如压着块大石头般堵得慌。

    为什么宋积云要做点事,她们家就能全出动的支持她!

    她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不会的!您相信我!我不会让我们家窑厂倒下去的。”

    大太太提了裙子,自话自说地就要往宋大良住着的正屋去:“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宋积云谋了我的家产,开张的时候还是得让你爹主持。”

    并后悔道:“我就不应该听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话,说什么让你抛头露面主持家里的开张仪式。你毕竟是个姑娘家!等你爹醒过来了,肯定要打死我们的。”

    宋桃胸口的那块大石再也压不住她满腔的烦躁。

    “娘!”她一把抓住了大太太的肩膀,“宋积云都能成,我为什么不能成?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就相信我一次!”

    大太太被镇住。

    她被女儿如乌云翻滚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可是,可是宋积云他们家没有儿子,我们家,我们家有天宝,有儿子啊!”

    宋桃抓住母亲肩膀的手无力地慢慢滑落。

    神色也一点点的冷下来,染上了冰霜。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宋桃和大太太之间发生的事传到宋积云耳朵里的时候,她刚刚从宋十一太爷家回来,正在纱橱里更衣。

    她端坐在镜台前,从红漆钿螺的盒子里挑出点香脂,一面轻柔地往手上抹涂,一面道:“后来呢?她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郑嬷嬷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连“桃小姐”都不称呼了,直接道:“宋桃说,正是为了天宝少爷,才不能让宋老爷醒过来。不然她们被宋老爷打骂还是小,就怕到时候宋老爷迁怒到大太太的身上,开窑厂赚了钱,在外面花天酒地,学宋老爷的那些狐朋狗友纳小妾养外室,不敬重大太太。”

    宋积云冷笑,低头在妆奁里挑选要戴的头饰:“那大太太怎么说?”

    “大太太不太相信。说宋老爷非常吝啬,出去喝个花酒都恨不得蹭别人的,应该不会吧?”郑嬷嬷道,“宋桃就说是因为宋老爷现在没钱。还说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让大太太别太相信宋老爷。还说,要是宋老爷把大太太放在眼里,就不会当着他们和仆妇的面都打大太太了。”

    宋积云想着等会不用出门,只用去陪钱氏用晚饭就行了,就挑了支紫藤绢花簪。

    “大太太就有些动摇。”郑嬷嬷见了,忙帮她簪上,还转身去拿了个靶镜,“宋桃见了,就说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天宝少爷。要是宋老爷醒了,主持窑厂的事,以后他赚的钱想给谁就给谁?但她不一样,她是姑娘家,总有一天要嫁人的。等她嫁人,天宝少爷也长大了,正好把窑厂的事交给天宝少爷打理,不比把窑厂让宋老爷打理强上百倍?”

    “所以,大太太动心了。”宋积云拿着靶镜照着发间的绢花,觉得插着还挺好看的,满意地笑了笑。

    “嗯!”郑嬷嬷点头,帮宋积云收拾着镜台前的首饰,“大太太说,等宋桃掌握了窑厂的事,再让宋老爷醒过来也不迟。”

    只怕宋桃不是这么想的。

    宋积云颌首。

    郑嬷嬷迟疑了片刻,道:“不过,大太太也说了,怕您去了十一太爷那里之后,大家都知道宋老爷昏迷不醒,跑去探望宋老爷,万一露馅可就麻烦了。”

    “哦!”宋积云感兴趣地道,“那宋桃怎么说?”

    “宋桃说,窑厂开张的事,还没有给宋家的人发请柬。”郑嬷嬷道,“与其让宋家的跑来探望宋老爷,不如他们化被动为主动,赶在他们探望宋老爷之前派小厮给各家发请柬,收到请柬的人家肯定会问起宋老爷的病情,到时候就说宋老爷没什么事,开张大吉的时候见就行了。”

    “我倒小看了她。”宋积云闻言站起身来,由郑嬷嬷服侍着在临窗的罗汉床坐下,喝了口茶,“等到开张的时候若是大家问起来,大可说宋老爷病情突然恶化了,又不能耽搁了吉时,没有办法,只好由她代替父亲主持开张仪式。”

    “正如您说的,”郑嬷嬷说着,在宋积云的示意下,坐在了宋积云身边的绣墩上,“宋桃给大太太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但大太太还是很担心,既怕有人还是会去探望宋老爷,又怕有人会在开张大吉上坚持要宋老爷主持。”

    宋积云就给郑嬷嬷斟了杯茶,让她润润嗓子。

    郑嬷嬷道了声谢,继续道:“宋桃就和大太太打赌。说要是事情都照她说的,大太太以后就要全心全意地站在她这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事情有变,那以后她就听大太太的,大太太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宋积云轻笑,道:“照着大太太的性子,她应该答应了才是。”

    “大太太答应了。”郑嬷嬷道,“大太太不仅答应了,还让宋桃保证,等天宝少爷十六岁,就把窑厂交给天宝少爷打理,宋桃也答应了。”

    两人低声说着话,守在门外的香簪突然高声道:“大小姐,宋大老爷那边派小厮送了请柬过来,说是过两天宋大老爷的窑厂开业,请大小姐过去观礼。”

    宋积云和郑嬷嬷笑着交换了个眼神。

    而荫余堂内,躺在醉翁椅上看书的元允中看着六子的比划,拿着书的手一顿,道:“你说,你们家大小姐回来了,正在更衣。”

    六子连连点头,还笑着做了个“你可以去找大小姐了”的手势。

    元允中轻哼了一声,修长白皙的指尖又慢悠悠重新翻了一页,道:“我知道了!”

    认真地看起书来。

    六子摸了摸脑袋。

    不是元公子让他盯着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吗?怎么大小姐回来了,元公子又像没什么事似的?

    他不明所以地退了下去。

    元允中不急不忙地又翻了七、八页书,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花仆在院子里修剪花木的声音。

    他的手指停留在书页间良久,待院子里修剪花木的声音也没有了,这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有小厮跑了进来,低眉顺眼地恭声道:“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元允中罕见地皱了皱眉,道:“六子呢?”

    小厮道:“他带着邵公子去桃花阁买灯芯糕去了。”

    元允中半晌没有说话,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起身去了内室,由贴身服侍他的一个小厮伺候着,挑了件宝蓝色花鸟纹织锦直裰换上,出了门,沿着游廊闲庭信步地往前院去。

    路过宋积云院子的时候,他遇到了香簪。

    “元公子。”香簪忙上前给他行礼,手里捧着一刀宣纸。

    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宣纸上。

    香簪忙道:“我们家大小姐下午没什么事,准备陪太太和二小姐、三小姐一起给老爷抄佛经,太太那里只有花笺,大小姐就吩咐我回来拿刀宣纸。”

    给过世的人抄佛经,纸也要讲究素洁。

    “没什么事?!”元允中道,看着宣纸的目光显得格外的幽深,像无星无月的深夜。

    香簪心中顿觉很是忐忑,忙喊了声“元公子”。

    元允中微微点头,步履闲适地从她身边走过。

    香簪望着他轩昂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想着宋积云她们还等着自己的宣纸,忙把这一切抛到了脑后,小跑着去了钱氏那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元允中沿着游廊走了一射之地,转身回了荫余堂。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止不住的奇怪。

    元公子既不找大小姐,也不观景,那出门干什么?

    他摸着头,迎面遇到了六子和邵公子。

    邵青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道:“我听说那点心叫灯芯糕,以为像灯影牛肉丝似的,细如灯草,谁知道和那周记的云片糕一个味道。”

    他摇着头,很是失望,一副上当了的样子。

    元允中眼皮都没有撩他一下,径直进了屋,由小厮服侍着更衣。

    邵青倚在槅扇门边,嘴里叼着根灯芯糕,道:“你这又是去了哪里?我一会儿没见,你都换三件衣服了。”

    元允中没理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舒舒服服地重新在醉翁椅上躺下,拿起翻了一半的书。

    邵青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了解他的性格,不在意地坐在了旁边太师椅上,吩咐六子:“把点心摆盘,给公子尝尝。好歹是我辛辛苦苦排队买回来的,做个茶点也好。”

    元允中垂目翻着手中的书,道:“回你自己屋吃去,别把渣子掉我这里了。”

    “哎呀!”邵青惊讶地跳了起来,“您可好多年没这么发脾气了。”

    元允中抬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他立刻低头,摆手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拉着六子就出了书房。

    元允中静静地看着书,书页却久久没翻动。

    贴身的小厮正寻思着要不要给他换杯茶,却看见他突然把书页一合,“啪”地一声放在身边的小圆几上。

    小厮吓了一大跳。

    耳边传来元允中的声音:“邵青呢?”

    小厮半晌才回过神来,忙道:“我这就去请邵公子。”

    元允中没有吭声。

    小厮见了,快手快脚地去叫了邵青过来。

    元允中问邵青:“没人问什么吗?”

    “问什么?”邵青不解,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赞道,“您还别说,您随便选的这落角处,上上下下都挺有眼色的,看见我们回来,人家就能装着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闻不问。就算是搭上话了,也全都不提,只说些今天天气怎么样?吃了饭没有的?”

    元允中冷冷地望着他。

    邵青立马闭了嘴,仔细地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道:“您想问什么?”

    元允中鬓角青筋直冒,彷佛眼睛疼般地闭上了眼睛,对他道:“滚一边去!”

    邵青莫名其妙地又退了下去,和守在外面的六子打起了手势:知道他发什么疯吗?

    六子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邵青蹲在那里,想了好一会也没有想明白,干脆让六子给他拿个马扎,坐在马扎上继续等着。

    暖阳渐渐西下,厨房的人来问什么时候用晚饭。

    邵青隔着垂下来的湘妃竹帘看了眼躺在醉翁椅上的人,怂恿着六子:“你去问?”

    六子连连摆手。

    邵青想了想,让把饭摆在厅堂,然后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低声道:“公子,用晚膳了!”

    元允中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冷清清。

    邵青干笑了两声。

    元允中起身去了厅堂。

    坐桌边看了看菜色,如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道:“宋小姐在做什么?”

    “哦!”邵青立刻道,“一直都在宋太太屋里和两位宋小姐抄佛经。”

    元允中点了点头,开始喝汤。

    邵青说到这里,想起刚得到的一个消息,道:“万晓泉那里,准备压着宋小姐家的玉瓷放契书,您看?”

    元允中微微颔首,冷峻地道:“宋小姐知道吗?”

    “宋小姐应该不知道吧?”邵青怀疑道,“我们也才得到消息,正准备差人去告诉她。”

    元允中澹澹地哦了一声,邵青静等了片刻,都没有后语。

    公子不准备帮忙,这事于宋小姐来说可是件难事,于他们却只是随口一句话。

    一直以来宋小姐都挺够意思的,何不做个顺手人情?

    邵青想着,话都到了嘴边,可看着元允中冷冰冰的面孔,又把话给咽了下去,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宋积云。

    宋积云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陪着钱氏和两个妹妹裁纸,磨墨,说着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不去想宋大良家的变化,也不去想窑厂接下来面临的困难,难得心情宁静练了半天的字,抄了七、八页佛经,用了晚膳回去的时候还道:“就把笔墨都留在这里,我有空就来抄几页,看看十月初一的时候能抄多少。”

    他们准备十月初一祭祀的时候供到庙里去。

    钱氏含笑着帮她整了整衣襟,笑道:“也不用那么急,心意到了就好。”

    宋积玉则笑着挽了宋积雪的胳膊道:“姐姐没空,我们可以帮你抄。”

    姐妹们笑盈盈地在钱氏院子门口说了半天的话,这才道别。

    只是她还没踏进自己住的院落,香簪就告诉她:“郑管事回来了,他说有要紧的事要回您,在外院的书房等着呢!”

    宋积云转身就去了外院的书房。

    郑全神色凝重,道:“大小姐,宋老爷的窑厂挖脚挖到我们窑厂来了。”

    “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积云和他分主次坐下,小丫鬟上了茶点退了下去。

    郑全沉声道:“我一直在查那几家作坊的大师傅到底是为什么跳槽去了宋老爷窑厂的,刚刚有点眉目了,罗师傅来找我,说是这几天有七、八个还没有出师却颇有灵气的徒弟来辞工,有些还是签了长约的,拉坯、吹釉、把桩的都有,他寻思着有些不对头,可查也查过了,问也问过了,就是没发现什么。

    “他越发觉得不对头。

    “就让我想办法查一查是什么回事。

    “要是真没什么问题,我们宋家窑厂也不是那少了杀猪老就得吃那带皮肉的人家,他们要走就走,他拿了解契书来给您签字画押,该收多少违约金就收多少违约金,谁也不强留。”

    宋积云靠坐在太师椅上,沉吟道:“你去查了,结果发现和宋大良的新窑厂有关?”

    “是!”郑全道,“不仅如此,我还发现那几家作坊的大师傅跳槽,都是有把柄被宋老爷捏住了,只是还没有查出来是什么把柄。”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道:“御窑厂的韩先生,好像答应给宋老爷的窑厂画图样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御窑厂的韩先生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人像画师,和宋又良的关系非常好。

    宋又良去世,宋家专程请了他给宋又良画遗像。

    宋家的争产桉在梁县几乎尽人皆知,韩先生居然会帮宋大良的窑厂画图样?

    宋积云的脸色一沉,道:“能确定吗?”

    “确定。”郑全道,“我在打听那些跳槽去了宋老爷家的大师傅们时查到的。韩先生早年间有位红颜知己,给他生了个儿子。宋老爷帮他把儿子找回来了。韩先生为了报答宋大良,决定帮他的窑厂画图样。”

    这么私密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积云挑眉,道:“这么巧?”

    郑全不解。

    宋积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的葬礼,韩先生给送了我爹的画影过来,宋大良接了我爹的画影却不愿意支付酬金,韩先生气得席都没坐就走了。”

    郑全印象里有这件事。

    宋积云道:“那你知不知道还有个后续?”

    郑全回忆道:“我记得是桃小姐追了出去。”

    他说着,目光一寒,道:“您是说这件事是宋老爷设的局?”

    “未必!”宋积云端起茶盅来喝了口茶,道,“我看,与其一个挨着一个的去查跳槽到他们家的大师傅,还不如盯紧了宋桃,好好的查查她。”

    之前她还是大意了。

    只想若是宋桃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她得想办法尽快地摸清楚她的意图,别伤害么自家人就好。

    如今看来,宋桃只早早的就开始了布局。

    宋积云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那宋桃知不知道她父亲会暴病而亡呢?

    如果宋桃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父亲去死……

    宋积云“腾”地站了起来,有些急躁地在屋里来回地走了两圈,这才对郑全道:“其他的事先放一放,给我去查清楚他们家的第一炉窑准备烧什么?”

    新窑厂开张,为了彰显其有开窑的实力,为求个平安顺利吉祥,通常都会把自己最擅长烧的瓷器作为窑厂的第一炉窑。

    但宋桃若是真有问题,恐怕这第一炉窑也会使个障眼法。

    郑全郑重地点头。

    宋积云又提醒他:“查原材料。”

    什么都可以做假,原材料的数量却做不了假。

    “我知道了。”郑全应着,犹豫道,“那窑厂那些辞工的?

    “跟罗师傅说,该怎样就怎样。”宋积云毫不迟疑地道,“那些要提前走的,按行业的规矩,收十倍的违约金,走了的人宋家窑厂永不录用,告知其他的窑厂。”

    除非有窑厂要和他们家撕破脸,否则这些人只能在宋大良的窑厂做工。

    她就不信了,挖了这些人过去,宋大良的窑厂就能压在她头上让她不能翻身。

    “是!”郑全去忙去了,宋大良挖了宋家窑厂墙脚的事却沸沸扬扬,不仅整个梁县的人都知道了,就是钱氏也听说了。

    她急忙向宋积云求证。

    “是有这件事。”宋积云无意把自己弄得像盾牌似的在家人面前挡着,盾牌后面的人还以为风和日丽什么事都没有。

    她也没有瞒着宋积玉和宋积雪。

    宋积雪气得小脸通红,捏着拳头对宋积云道:“别让我看见宋天宝,我看见一次,打他一次。”

    宋积云哈哈大笑,道:“这与人家宋天宝有什么关系?”

    宋积雪羞愧地道:“我只打得赢宋天宝。”

    这下子不要说宋积云了,就是钱氏和宋积雪也忍俊不禁。

    宋积云就摸了宋积雪的脑袋,道:“是让你们有个防备之心,以后离大房远点,倒也不至于去打人家宋天宝。”

    宋积雪没有吭声。

    钱氏担忧道:“要不他们家开业你就别去了,大家索性撕破了脸算了。”

    “去!”宋积云不以为意地道,“怎么不去?否则那些看我们家热闹的人还以为我怕他们家似的。”

    钱氏直叹气。

    *

    宋大良窑厂开张那天,一大早却下起了小雨。

    雨细如丝,唰唰地落在绿夹着黄叶的树枝上,气温也跟着降了下来。

    钱氏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抱了个妆奁去了宋积云那里。

    “咱们输人也不能输势。”她打开妆奁,珠光宝气映得满室辉煌,“这些珍珠首饰都是你外祖父断断续续送给我的,都给你,你出门的时候戴。”

    守孝期间不能穿红着绿,她特意带了这些首饰过来给女儿撑场面。

    宋积云没有拒绝母亲的好意,轻轻地抱了抱钱氏。

    钱氏亲自帮她梳妆,送她到了轿厅,见随行的是从田庄挑选出来的新护卫,不由问:“郑全呢?”

    宋积云笑道:“我派他去办事了。他等会和我在宋老爷的窑厂见。”

    钱氏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宋积云的轿子慢悠悠地出了长街,这才折回去。

    *

    荫余堂里,元允中正用早饭。

    他听六子说宋积云已经去了宋大良的窑厂,嘴角紧抿,把手中的调羹随手就丢回了碗里,神色冷硬地问邵青:“万晓泉的事解决了?”

    邵青喝着瓦罐鸡汤。

    汤有些烫,他用手扇了扇嘴,这才道:“应该没有吧?万晓泉那个人办事,就喜欢绕来绕去的。他压着不写放契书,不过是想把宋家玉瓷的生意捏在自己手里。宋家办事的是个叫汪大海的人,他估计一时半会还没有明白万晓泉的意思,以为万晓泉只是想多捞几个银子。”

    元允中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沉声道:“你没有告诉宋小姐?”

    邵青一愣:“告诉了啊!”

    他还在屋里斟酌半天才去见宋小姐,结果宋小姐没说什么,就急着出门了。

    宋元允望着他没有说话。

    邵青心里“咯噔”一下。

    公子一大早就起来了,不会是在等宋小姐吧?

    他感觉自己办砸了事,忙转移话题道:“万晓泉回京的事黄了。”

    元允中瞥了他一眼。

    邵青忙道:“万晓泉花了大价钱,搭上了万贵妃那个在锦衣卫做千户的侄儿万慎的线,拿宋家的甜白瓷当敲门砖,认万慎做干爹。结果万慎对宋小姐家的甜白瓷爱不释手,要万晓泉多烧点甜白瓷送去京里,让他继续在御窑厂当差。”

    邵青不无幸灾乐祸:“万晓泉弄巧成拙,回不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元允中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道,“去准备轿子,我们也去宋大良的窑厂看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宋大良的窑厂在景德镇珠山脚下,和宋积云家的窑厂相隔得不远,是收了别人一个旧作坊改建而成。

    宋积云出了城门,停了雨。

    路边的树叶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的,倒是驿路被雨水浸湿,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车辙印迹。

    她在路边等到了宋家众人的轿子,一起去了宋大良的窑厂。

    招待来宾的地方是个三间的敞厅,已经到了不少人。

    李子修穿了件宝蓝色五蝠团花的直裰,站在敞厅中央,正笑容满面地和御窑厂的韩先生说着什么,很打眼。

    看见宋积云,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宋小姐!”

    宋积云客气地颔首。

    也有人低声议论:“没想到宋小姐真的过来了。不是说他们两家断了亲吗?”

    “宋大良如今开窑厂,是同行。亲戚可以不走,同行却不能不理会。”

    “不过宋大良也够无耻的了,挖侄女的墙脚,还好两家断了亲,不然想起来就让人恶心。”

    “那关系不好的同行多的事,我要是宋小姐,翻脸就翻脸,有什么好来的。”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心里隐隐觉得宋积云还是年纪轻,经历的少,有些软弱。

    李子修更是得意洋洋地拽了韩先生过来和她打招呼,还看戏不怕台高的指了宋积云对韩先生道:“又良家的大闺女,如今可是宋家窑厂的话事人了!你一天到晚的在御窑厂画画,她当家之后,你们应该还没有正式见过吧?”

    韩先生神色坦然,朝着宋积云点了点头,温声道:“你很能干。若是又良还在,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宋积云微笑地和他寒暄:“您过奖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宋家窑厂一日要做御窑厂的生意,就一日得和御窑厂的大师傅们打交道。

    至于韩先生给宋大良窑厂画图样的事,韩先生是和她父亲有交情,又不是和她有交情。

    韩先生却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彷佛她的平和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神色间流露出些许诧异,沉吟道:“我和你父亲是莫逆之交,御窑厂你遇到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也就是说,御窑厂之外的事就不用来找他了。

    能得他这样一个承诺,宋积云颇为宽慰,和他说起了御窑厂最近几次送过来的订单。

    有人凑了过来。

    宋积云定睛一看,是景德镇最大的釉料铺子老板王颜。

    他哈哈笑道:“没想到宋小姐也来了!”

    他话音刚落,宋积云就发现很多人都倾耳在听。

    她微微地笑,道:“都是同行,既然宋老爷给我下了帖子,哪有不来的道理。”

    “是啊,是啊!”王颜呵呵地附和了几句,从衣袖里拿出一份请柬,道,“我得了一斤苏麻里青花釉料,准备弄个竞价,到时候宋小姐一定要来啊!”

    “这么难得的釉料您那里都有啊!”宋积云笑着接了请柬,“到时候一定去。”

    两人应酬几句,又有卖泥坯的陈老板上前和她搭话。

    都是上次在文思楼时打过交道的。

    很快,就有一群人围在了她的身边,说说笑笑的。

    李子修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而韩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走了。

    *

    敞厅旁边耳房里,宋桃再一次整了整自己衣饰。

    大红色的遍地金锦衣,大红色宝石鎏金首饰,让她光彩夺目。

    她记得那年宋家窑厂庆祝烧出五彩瓷大宴宾客的时候,宋积云就穿了套这样的衣饰。

    她那个时候只觉宋积云没有一点女子的含蕴和优雅,太过张扬高调,如今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眼角眉梢都因为高兴而显得神采飞扬的面孔,她突然理解宋积云那踌躇满志的心情。

    这个窑厂以后就是她的了,她如同凤凰涅槃,从此以后就能和前世的宋积云一样,赚大钱,掌握自己的命运,让所有的人都对她惟命是从了。

    她扶了扶发间的金步摇,对扶着她的丁香道:“走吧!吉时快到了。”

    丁香满脸兴奋地扶着她,从休息的厢房走了出来。

    人群中,宋桃一眼就看见了宋积云。

    她穿了件水蓝色的杭绸褙子,乌黑的青丝间珍珠发簪,在敞厅明亮的光线间幽然生辉。

    宋桃抿了抿嘴角。

    宋积云好像感应到了她的出现似的,不偏不移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猝不及防,宋桃眼神无措。

    宋积云则大方地朝她点了下头。

    宋桃暗暗皱眉。

    不知道宋积云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司仪高声道:“宋小姐到!”

    敞厅一静,众人都奇怪地望着宋积云,待听到动静,又齐齐困惑地望向了宋桃。

    宋桃咬了咬唇,悲伤中带着几分忐忑地道:“多谢诸位来参加我们家窑厂的开张仪式。家父临时身体不适,没办法出席,特意让我代替他揭牌。”

    众人这才明白,都七嘴八舌地问起宋大良的身体来。

    宋桃强笑道:“大夫说要静养,可开张之事已算好了吉时吉日,家父放心不下他的一番心血,我们做子女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听命行事了。”

    很多人认为这样子不妥,甚至道:“应该让天宝来揭牌的。”

    宋桃眼睑微垂,等再睁开时,已是眸光明亮,笑容温煦,道:“天宝至孝,非要在父亲身边侍疾,两位姐姐出阁,姐夫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只好让我代劳。”

    说到这里,她曲膝恭敬地给众人行了个礼:“还请诸位长辈和世伯、世叔多多包涵。”

    众人一时被这变故惊呆,半晌无语。

    就有人道:“已经有个宋小姐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你们宋家的女子。”

    众人听了,不由看了看宋积云,又看了看宋桃,都大笑了起来。

    宋桃忙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壶,给几位行业中的德高望重之人斟茶。

    景德镇商会会长马慧端起了茶盅,沉声道:“今天这事虽然有些儿戏,但县太爷也说了,巾帼不让须眉,你又是奉父命行事,纯孝性成,我就不追究了。”

    然后喝了口茶,代表他同意她代表宋大良揭牌了。

    这么说来,宋桃还是沾了宋积云的光。

    宋桃忙曲膝道谢。

    众人见了七嘴八舌地打趣着宋积云:“两位宋小姐可有伴了。”

    宋积云谦逊地抿了嘴笑。

    宋桃下颌微扬,斜睨了眼宋积云。

    丁香忙朝旁边的管事使了个眼神。

    管事拍了拍手,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狮子舞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众人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和锵锵冬冬的舞狮声中,簇拥着宋桃和马慧走了出去。

    黑漆大门上的匾额用红布蒙着,旁边还放着几箩筐满满的炮竹。

    小厮们没等炮竹放完又点燃了一盘,很快地下就铺了厚厚的一层大红色的炮竹纸屑。

    一对狮子跳跃腾挪,采了挂在牌坊上的红绸绣球。

    红绸绣球迎风展开,垂下幅“财源通四海,生意畅三春”的对联。

    炮竹声适时停了下来。

    说话的嚣张声却依旧高亢:“怎么是个女东家?”

    “是宋家的姑娘。”

    “人家县太爷可都说了,宋家的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有宋家窑厂的女东家在前,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是不知道宋家窑厂的那位女东家来了没?”

    宋桃脸上依旧挂着矜持的微笑,心里却像岩浆翻滚。

    一群无知市井小民,除了看热闹还会什么?

    过了今天,他们就知道谁最行了!

    宋桃神色渐渐坚毅,上前一步,站在了众人的前面。

    司礼看了立刻高声唱喝:“吉时到!”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宋桃嘴角噙笑,拉住了牌匾垂落的红绸。

    却鬼使神差般回头,望远远地站在门后的宋积云一眼。

    初升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却如正午绽放的石榴花,真诚、热烈,彷佛正为她能代替宋大良揭牌而高兴。

    宋积云有这么好心吗?

    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她们幼时一起在院子里练画时的情景。

    宋积云总是都着嘴、板着张脸,宋又良就又是吃食,又是好话地哄着宋积云画画。

    可有时候,钱氏做了好吃的点心派丫鬟偷偷送过来时,她就会如刚才般倏然一笑,然后让身边服侍的丫鬟也给她一块。

    但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们都长大了。

    宋桃想着,心绪渐冷,手腕用力,就要拉下牌匾的红绸。

    “慢着!”有人大声喝道。

    宋桃下意识地手上使力。

    原来顺滑的红绸却像被什么勾住了似的,居然没飘落下来。

    宋桃心中一急。

    已有人群两边分开,横眉竖目的宋天宝扶着面色苍白如素纸,大声喘着气的宋大良走了进来。

    “慢着!”簇件在他们身边的管事大声地道,“等我们家老爷来!”

    人群中顿时像水滴进了热油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宋老爷病得下不了床了吗?这么赶过来不要紧吧?”

    “宋老爷这样子,怕是病得不轻吧?”

    宋桃手执红绸,如泥塑的菩萨般呆滞在那里。

    马慧等人却急忙绕过她朝宋大良涌去。

    只有宋积云,提着裙子,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嘴角还含着丝意味深长的笑。

    宋桃打了个哆嗦,勐地转身,目光四处寻找。

    她看见常陪宋积云那个叫郑全乳兄正拿着根马鞭,和他们家的马车夫说着话。

    那神色,两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她脸色煞白,拽在手中的红绸攥成了一团。

    一抬头,却看见朝她越走越近宋积云。

    还有宋积云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

    火石电光中,宋桃骤然明白过来。

    她瞪着宋积云道:“是你,是你捣的鬼!”

    “你说什么呢?”宋积云笑着,朝她越走越近,宋桃甚至能看见她发簪上珍珠花芯颤颤巍巍地在阳光下闪着或长或短的光芒。

    她不由退后两步。

    宋积云在离她两、三步的距离伫足,冷笑道,“这么多人看着,你可别乱说话!你爹怎么突然醒了过来?您你爹是怎么昏迷的?我可不知道!”

    宋桃闻言,唇角紧紧地抿着和宋积云对视。

    宋积云坦然地微笑。

    宋大良吃力的声音传来:“多谢大家来捧场!等会再说。有什么事等揭了牌匾再说。不能耽搁了吉时。”

    “那到是。”宋大良在从人的簇拥上艰难地走上了台阶。

    宋桃和宋积云被人一左一右地挤到了一旁。

    宋大良忙接过刚刚还握在宋桃手中的红绸,使劲地一拽,红绸从牌匾了落下来,露出写着“云出”的黑漆金箔的牌匾。

    “原来这窑厂叫‘云出’啊!”

    炮竹声再次大响。

    司仪的声音盖过了炮竹声:“开张大吉!

    宋大良犹如泄了精气似的,两腿发软,眼看着就要压到宋天宝的身上,旁边的管事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马慧忙道:“快端把太师椅来。”

    宋大良冒着冷汗地坐了下来。

    “不是说你病得起不来了吗?”马慧道,“不是说让你女儿代替你揭牌匾吗?”

    说完,他左右看着找着人,“宋小姐呢?哪里去了?”

    众人忙给宋桃让出一条道来。

    她满头大汗,妆容显得有些湖,强笑着走了过去:“爹,我在这里?您怎么来了?”

    宋大良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喝斥道:“就算我昏迷了,不是还有天宝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揭牌了?”

    宋桃脸涨得通常,驳道:“大夫说您一时醒不了,天宝又小……”

    宋大良嫌弃地朝她挥了挥手,不高兴地打断了她的话,道:“这里是窑厂,你以后少来。”

    宋天宝也在那时目光不善地望着她,小声地滴咕着“就是”。

    宋桃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

    宋大良却吩嘱身边的管事:“带三小姐回去。”

    “爹!”宋桃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宋大良已截钉斩铁地道:“还不快回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那管事朝跟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立马跑到了宋桃的面前,态度强硬地“请”宋桃:“大小姐,您也别让我为难!”

    宋桃脸上能滴血。

    马慧也温声对她道:“这里有你爹,你快回去吧!”

    宋桃遥望宋积云,眼底乌云般阴沉沉的。

    宋积云却袖手旁观地站在大红色湖着白色高丽纸的锦地纹槅扇前,嘴角含着笑。

    宋桃面无表情地随着宋大良的随从往外走。

    身后是宋大良等人的寒暄:“今天是我们窑厂大喜的日子,我请了桃花阁的厨子,在厢房备好了酒延招待大家,还请大家赏光!”

    有人担心道:“大良,你这样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宋大良道,还不无庆幸地说着:“还好我请报恩寺的大师傅算了日子,赶在吉时赶了过来……”

    宋桃垂眸,掩饰了目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宋桃听着,胸口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凉飕飕,看着大伙簇拥着宋大良去揭牌,她半晌都没有动弹。

    偏偏宋大良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伸长了脖子对宋桃高声道:“赶紧回去!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应该呆的地方。”

    马慧等人也跟着附和:“听你爹的准没错!这里有管事帮着搭把手,你不用担心。只管回去好生歇着就是了。”

    还有人道:“这里全是男丁,就你一个姑娘家,你留在这里到底有些不妥当。还是早点回去,你爹娘也安心!”

    宋桃牙都要咬碎。

    这里全是男丁,就她一个姑娘家!!

    那宋积云呢?

    她忍不住找寻宋积云的身影。

    宋积云正站在一辆马车前,和她那个前世就形影不离的乳兄郑全说着话。

    阳光落在宋积云的珍珠发簪上,泛着莹润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宋积云骤然抬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宋桃嘴角紧抿。

    宋积云挑了挑眉,眸中渐渐含笑,神采飞扬地由郑全护着身姿笔直地朝马慧等人走去。

    宋桃面红耳赤,胸中仿佛有团火在烧。

    她不由上前几步,却在窑厂门口被马慧身边的随从拦住了。

    “宋小姐,”他们客气却十分坚持地道,“那里都是老爷们聚首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还是避避嫌的好!”

    宋桃气极,道:“宋积云不也进去了?”

    马慧随从撇了撇嘴,道:“人家宋小姐是宋家窑厂的话事人,您能和她比吗?”

    还不无轻怠地道:“虽说都姓宋,大伙儿也同样尊称您一句宋小姐,可此宋非彼宋。您不会以为您就真的和屋里坐着的那位宋小姐一样吧?”

    “你!”宋桃指着那随从的手直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偏生那随从是个牙尖嘴利的,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道:“您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这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要是您,早就回去了。这烧瓷是闹着玩的吗?景德镇几百年,也就出了宋大小姐一个人,普通人能比吗?”

    宋桃又羞又恼,血直往头上涌。

    马慧那边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还有人高声道:“宋老爷,您在牌匾旁站好了,放炮竹是来不及了,敲几下响锣应景,也算是紫气东来,重新开始了。”

    宋大良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众人又是一通笑。

    几声锣响,司礼喊着“吉时已到”。

    宋桃慌乱地踮脚眺望。

    只见被众人围着的宋大良握着刚刚还垂落在她手边的红绸使劲地一拽。

    红绸落了下来,露出写着“良玉”的黑漆金箔的牌匾。

    “原来这窑厂叫‘良玉’啊!”

    看热闹的人议论着。

    炮竹声再次大响。

    司仪的声音盖过了炮竹声,喊着“开张大吉”。

    众人一拥而上,抢着由管事派送的开业礼品。

    攒动的人群东倒西歪地把宋桃挤到了一旁,要不是丁香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差点跌倒。

    “我们走!”宋桃吩咐丁香,冷笑着拂袖而去。

    回到家中,她还没有来得及更衣,得了信的大太太赶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吓死我了!”她后怕地道着,挥手打发了给她敬茶的丫鬟,命自己的心腹嬷嬷守在门口,拉着宋桃就进了一旁的碧纱橱,“你不是说你那药绝对没问题吗?你爹怎么就突然醒了?”

    宋桃心想: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守在家里吗?

    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大太太不满地道:“要不是你再三保证,我怎么会同意你给你爹下蒙汗药!你爹要不是急着赶去给窑厂开业揭牌,也不会只是骂了我几句就走了。我现在就怕他回过神来,知道是我捣的鬼,会秋后算账收拾我们。”

    说到这里,她惊恐地打了个寒颤,后悔道:“就连天宝,知道你去忙窑厂开业的事去了,他却守在你爹床前侍疾,也说我偏心,和我有了罅隙!”

    最后还抱怨道:“你说你,没有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宋桃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但她想到这是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还是忍着心中的不快温声道:“娘,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在外面忙的时候,您要看好爹的吗?我走的时候爹还好好的,怎么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赶去了窑厂?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先别急,仔细跟我说说。”

    说着,她放下正要换上的衣衫,拉着大太太坐在了窗边的美人榻上。

    大太太定了定神,说起了她走后发生的事:“……你走后,我就按着你交待的,一直在你爹床边守着。是给你爹看病的那个唐大人进来跟我说,要是不继续给你爹灌药,过两个时辰,你爹就又要醒了,让我拿个主意,要不要继续给你爹灌药?

    “但他又说,要是继续这样给你爹灌药,怕是要出事,他不想受牵连。等给你爹熬了这副药,他就不给你爹看病了。让我给他结了诊金,他要走。”

    宋桃眉头紧锁。

    前世,这位唐大夫虽然医术超群,但贪财好色,陷入一场深宅大院的阴私案子里,被砍了头,她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今生,她特意找到他,许以重金美女,他果然为她所有。

    他怎么会轻易说走?

    她仔细地听着大太太说话。

    “我没有办法,只好拿了银子继续贿赂唐大夫。”大太太满脸愁苦,“谁知道唐大夫却怎么也不肯收。”

    “不肯收?!”宋桃愕然。

    大太太点头,继续道:“我们正推搡着,郑全来了!”

    宋桃面若寒霜,腾地站了起来。

    这件事果然与宋积云有关!

    虽然她在宋大良出现的时候就有所猜测,但猜测被证实了,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大太太被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宋桃忙稳了稳心绪,重新坐下来,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温声道,“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爹怎么突然醒了?”

第一百三十章

    大太太松了口气,道:“他说是奉了宋积云之命,去报恩寺给你爹求了味良方。我怕郑全闯进来坏了我们的事,只好去堂上见了他。”

    “谁知道郑全还没有走,帮你爹看诊的唐大夫就扶着你爹走了进来。”

    她说到这里,想起女儿临走时反复叮嘱她要看好宋大良的话,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颇有些分辩地道:“我想拦的,可没拦住!”

    家里这么多人,居然拦不住个郑全!

    宋桃能说什么呢?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母亲一眼,强忍着不悦继续安抚般地拍了拍母亲的手。

    大太太感受到了女儿的不快,略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骨,这才继续道:“郑全立刻将窑厂开业的时候告诉了你爹。他还问你爹要不要把天宝也一道带过去。还说,宋天宝不小了,也应该由父辈带着去见见世面了。”

    “所以,我爹听了之后,就立刻带了天宝,”宋桃没等大太太说话,幽幽地接话道,“然后由郑全护着去了窑厂?!”

    “嗯!”大太太莫名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宋桃忍不住语带讥刺,道:“那我爹是怎么醒的?唐大夫又做了些什么?您一概不知啰?”

    大太太看着,心头顿时生起一阵无名怒火。

    自从那天去了报恩寺之后,她这个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处处压制着她,言辞间还常常不轻意露出几分轻怠。可她就算是再无能,也是生了宋桃养大了宋桃的母亲,宋桃凭什么这么对她?

    她顿时不满地“哼”了一声,高声道:“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家里的产业不管怎么样都是你弟弟的,你就是再折腾,这家业也不可能变成你的。你就听我的,帮你爹好生生的打理好窑厂,窑厂赚了钱,你出嫁的时候不也有面子,何必要和你爹对着来!”

    又来了!

    每次只要涉及类似的话题,她娘总是这副口吻,这种的语气,这样的说词。

    宋桃大喊了一声:“娘!”

    想阻止她母亲继续说下去。

    但她的态度不仅没能让大太太停止,反而激怒了大太太,让大太太更加想找回做母亲的尊严。

    她脸一沉,道:“你也别怪娘的话不好听。这世道就是如此。姑娘家再精明,再能干,还不是得嫁人,还不是得服侍男人。

    “不说远的,就说宋积云。你二叔父活着的时候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你二叔父一去,她还不是得被人随便摆布!”

    宋桃面露嘲讽。

    她娘说的是她祖母和宋大良、宋三良吧?

    可他们得逞了吗?

    若是前世,她恐怕还能听得进去,已经经历过一世的她,早已对母亲的说法嗤之以鼻。

    大太太感觉到女儿的排斥,不由拔高了声:“你别不相信!你且看着,她宋积云现在蹦达得再欢,等真的嫁到了元家,元家的人要是还能忍着她这样抛头露面,我把王字倒着写!”

    “王”字到着写也是个“王”。

    宋桃很想讽刺母亲几句,可她实在是没有心情。

    宋积云可比他们以为的厉害多了。

    前世,她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今生虽然冒出了个元允中,可以她对宋积云的了解,这桩婚事肯定有蹊跷的。可惜,她没能找到证据。

    而郑全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向来看宋积云眼色行事。他既然跑到家里来带走宋大良,可见她家发生的事宋积云都知道了。

    原本她还想着宋积云在明,她在暗,趁着宋积云还没有发现她的异动,提前布局,抢几次宋积云的机缘,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不仅如此,两人还对上了!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宋桃突然觉得有点冷,双肘抱胸,披了件衣裳。

    大太太全然不知女儿的心思,见女儿沉默下来,还以为女儿被自己说服了,她越发的肆无忌惮,像往常那样挑剔、指责起宋桃来:“我看你呀,是越来越不安分了!你就听娘一句,等会你爹回来了,你主动去认个错,向你爹保证,以后你会尽心尽力帮他打点窑厂。以你爹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再追究。

    “再就是天宝那里,你以后还得靠娘家给你撑腰,真把天宝给得罪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还有那个唐大人,你到底许了他多少好处?我之前拿了五十两银子打点他,他那样子,压根就没有看在眼里。之前你爹开窑厂我让你把你外祖母留给你的陪嫁拿出来,你说你还有大用场,怂恿着我把自己的陪嫁拿了出来,这会儿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那可是我的棺材本。要是你爹亏了,你可得补给我的!

    “也不知道你爹知不知道之前他昏迷是你买通大夫给他下的药,他肯定是要把你往死里打的。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别指望我能拦住你爹。”

    她越说越恼火,质问起宋积云的事来:“你不是说不值一提吗?郑全怎么这个时候跑到我们家,还不计前嫌地带你爹和天宝去了窑厂?不是你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把宋积云引过来了吧?”

    宋桃望着母亲一张一翕,仿佛永远都不会合上的嘴唇,突然感到十分的疲惫。

    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什么都是她的错,她母亲从来没有犯过错。

    就算是犯了错,那也是因为她母亲受了她的蛊惑,她母亲是无辜的。

    前世,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是因为前世她只能依附她生活,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还是因为今生她突然给家里置办了这份产业,利益面前,大家都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呢?

    宋桃闭了闭眼睛。

    宋积云是怎样说服唐大夫,宋大良是怎么醒过来的,她知道又能怎样呢?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

    她望着喋喋不休的母亲,想到宋天宝的那一推。

    她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怎么从这个泥沼一样的家里爬出来。

    否则总有一天,她会被这些人拖累着沉到泥底。

    就像前世一样……

    念头闪过,宋桃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慢慢冰冷。

    不过,她母亲有一点说的对,那位唐大夫,是得想个办法处置了才是。

    她思绪渐远。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宋大良的窑厂这边,宋积云随着大流观看了宋大良窑厂的揭牌仪式后,就有宋家的管事请了他们这些观礼的去酒楼坐席,还道:“酒筵安排在了文思楼。大伙儿吃吃喝喝的,还可以说说体己话。我们家老爷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大家道个谢,要不是各位老爷赏脸,这窑厂也开不起来。”

    众人听了,哄着议论起来:“没想到宋大老爷和文先生的关系这么好,居然请得动文先生把文思楼借给你们家老爷做开业的筵请。”

    宋大良很是得意,笑道:“这也是承蒙大家看得起!”

    “哪里哪里!”大家七嘴八舌地和他寒暄着。

    好的瓷器,除了手艺高超的师傅,还得有画工了得的画师。

    宋大良先是请来了韩先生,又和文先生有了交情,让这些烧瓷的同行忌惮的同时,也让他们羡慕,有人甚至抱着侥幸的心理,想通过宋大良和这两位有所交集。

    很多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宋积云看了一眼宋大良身边那热热闹闹的场景,低声吩咐郑全:“走吧!”

    郑全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宋积云要灭灭宋大良的嚣张气焰。

    “来日方长!”宋积云淡然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郑全应诺,不动声色地和宋积云离开了良玉窑厂。

    窑厂外面,一地红纸屑,看热闹的人也已散去。

    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门外树冠如伞的香樟树下。

    宋积云愕然。

    透过马车的车窗,她看到端坐在车里的元允中。

    他侧影如剪,优雅俊美。

    宋积云默默地欣赏了几眼,这才走了过去,微笑着问他:“您怎么来了?”

    元允中修眉微挑,斜睨着她道:“你见到邵青了?“

    宋积云这才想起她匆匆出门,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万公公之事。

    她忙笑道:“多谢元公子。万公公那里,我准备带几件家中珍藏的瓷器再去拜访一番。”

    既然万公公是因为瓷器被万贵妃的侄儿瞧中,送他些瓷器去结交京中贵人,想来他应该会满意。

    元允中闻言神色却更冷峻了,道:“这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宋积云在心里想。

    可有些事情不是得面对面的“协商”一番才行吗?

    至于几件瓷器,也不过是块让万公公高兴的敲门砖而已。

    她望着元允中积雪般的面容,想着那邵青来给她递话,也是受了眼前人的指使,不由得心中一软,含笑温声道:“我这不是还有您吗?”

    元允中一愣,随后喝斥道:“荒唐!有你这样行事的吗?”

    他扭头就吩咐赶车的六子:“打道回府!”

    六子看了宋积云一眼,手脚却半点也没有停顿,“呀呀”地应了一声,跳上了车辕。

    宋积云看着,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才几天,六子就变成了他的人!

    “等等!”她拉住了马辔头,调侃道,“我还没有坐过马车,元公子让我搭个便车呗!”

    说起来,这马车还是她娘给元允中买的呢!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元允中。

    元允中喉结动了动,瞥了她一眼,让出半个座来。

    宋积云笑盈盈的由郑全扶着跳上了马车。

    可以看得出来,钱氏给元允中买的马车是花了心思的。

    车厢宽敞不说,内饰全都绘了精美的青绿色卷草花纹,还有个能折叠的小桌子,桌下的置物阁里还摆放着镶了磁铁的茶壶、茶杯和围棋等休闲用的器物。

    在瓷器里镶磁铁,看似简单实则需要非常复杂的工艺。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烧瓷工艺。

    宋积云随手拿了一个,反复地研究着。

    一旁的元允中却突然道:“小器,不足为道!”

    小器?!

    宋积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元允中是说这样的技艺是雕虫小计。

    宋积云笑道:“也不是随便能烧制出来的。这对火候的要求太高了。估计是谁家的传家手艺。”

    低头继续研究着手中茶杯。

    马车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车轴转动的“轱辘”声。

    宋积云诧异地抬头。

    元允中抿着嘴,斜眼看着她。

    宋积云好笑,玩心大起,干脆佯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也望着他。

    元允中就瞪了她一眼。

    可他的耳朵好像更红。

    他,这是害羞了吗?

    宋积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元允中。

    元允中却别过脸去,神色端肃地整了整衣襟,一副正襟危坐,沉凝如渊的模样。

    只是他的左脸也完全暴露在宋积云的眼中。

    不知什么时候,他向来洁白如玉的耳朵已变得彤红彤红的。

    特别是那颗如相思豆的红痣,如针尖上冒出的血,鲜艳欲滴。

    宋积云很是惊讶,忍不住在心里直呼。

    怎么有人能这么有趣!

    在一副严肃的面孔下藏着如此柔软的小心思。

    她心像被猫在挠似的,情不自禁地道:“不过,它的销量肯定很少,就算是传家的手艺,应该也很小众。”

    元允中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有所松懈。

    宋积云鬼使神差般地也跟着放松了情绪,靠坐椅背上。

    元允中的表情更温和了,还道:“好好烧瓷,用处大着呢!”

    宋积云难掩惊讶。

    他这是怕她去研究镶了磁铁的瓷器吗?

    她不由道:“您放心,我现在当务之急是打理好宋家窑厂,就算新奇,也会等我把宋家窑厂的事理顺了再说的。”

    到时候她可能会把自己前世听说过的那些瓷器一一复烧,看看能不能复原号称瓷器界最难得的“郎窑红”。

    想到这些,问元允中:“您听说过霁红瓷吗?”

    霁红瓷是郎窑红的前身。据她了解,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烧出霁红瓷。不过非常稀少。这也是她父亲宋又良一直在努力的方向。

    元允中可能没想到宋积云会和他说这些,颇有些意外,沉吟道:“我见过。你想烧吗?我帮你问问看谁手里有。”

    宋积云嗓子发痒。

    此时的霁红瓷作为瑞祥之一,每烧出一只都会被争先恐后地献给皇室。

    元允中能见过霁红瓷,还敢说帮她去打听……再加上梁县前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宁王走私案,他的身份只怕比她之前以为的显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宋积云轻轻地咳了好几声,嗓子才没有那么痒了。

    她言简意赅地道:“那我先谢谢您了!”

    元允中感觉到她的疏离,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马车停了下来。

    小六子跳下车辕,咧着嘴巴撩了开车帘。

    有小子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人还没有站稳就冲着马车行礼,道着:“元公子,宋小姐,我是江县令的贴身小厮江小四,奉我们县令之命,前来拜会宋小姐。”

    宋积云非常的惊讶,身边的元允中已冷冷地道:“何事?”

    江小四有些不自在地上前给元允中行礼。

    宋积云看着,忙下了马车,笑着和江小四打着招呼:“辛苦你了。进去喝杯茶吧?”

    江小四摇头,单独给元允中行了个礼,这才笑道:“不敢当!宋小姐不必这么客气,我们家县令说了,您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丈夫,让我们遇到您了,都要客气一点。”

    可这也太客气了。

    宋积云心里打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早已过了以为天下会掉馅饼的年纪。

    江县令如此“抬举”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既是如此,那小四也别和我客气。”宋积云和江小四应酬道,“不管是什么事,也不耽搁这一杯茶的工夫。天气这么热,我们就在门厅歇个脚。”

    她看看天色,又问:“你用过午饭了没有?我让人准备几块点心给你垫垫肚子。”

    江小四连连摆手,道:“江大人那边还有事等着我去办了,我就不打扰您了。下次有机会,再向您讨杯茶喝。”

    宋积云不再勉强,道:“江县令有什么吩咐?”

    江小四如同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赧然地道:“我们家县令大人说,万公公那里的事,您不用担心。他前几日去见江西巡抚时遇到了万公公,已经跟万公公说好了,他回去就放了‘玉瓷’的契书,让您派个人去御窑厂取就行了。”

    宋积云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道:“你说什么?江县令帮我跟万公公打了个招呼?”

    江小四抿着嘴笑了笑,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宋小姐还是快点派人去趟御窑厂吧!我来的时候,我们家大人还吩咐我,让我跟宋小姐说一声,宫里出来的多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这次他还是借了巡抚大人的光。夜长梦多,还是早点拿到契书为好。”

    宋积云心中欢喜,连声应诺,让江小四代她向江县令道谢:“谨遵县令大人的吩咐,等我从御窑厂拿回了契书就去拜访江大人。”

    江小四笑嘻嘻地走了。

    并没有拒绝她去拜访。

    宋积云心里有千万个念头转来转去,她低声对元允中道:“你说,江县令不会是想让我给他做什么事吧?”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江县令为何这样帮她。

    身边的人却没有人回应她。

    宋积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只见元允中眉眼锐利地站在马车边,眼底还残留着没有散尽的震惊。

    她心中一跳:“你,你没事吧?”

    元允中冷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这也太言不由衷了。

    宋积云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毕竟万公公不愿意放了玉瓷的契书还是他告诉她的。

    他应该知道些内幕消息才是。

    谁知元允中听了脸色却越发难看,他冷着脸说了句“你直管去拿契书”,转身又上了马车,道着“我还有事”,径直驾车走了。

    宋积云望着远去的马车,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被气笑了。

    元允中竟然就这样丢下她跑了!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元允中还会驾驶马车,而且看那模样,技术还挺好。

    要知道,现在驾驶马车也是门技术活,并不是人人都会的。

    这次她可不忍了。

    她吩咐郑全:“你派人去查查元公子去了什么地方?”又道,“你和我去我爹的书房,御窑厂的契书,只怕得我自己走一趟才不失敬意。”

    郑全应诺。

    两人一起进了宋家的大门。

    宋积云斟酌着再次吩咐郑全:“你帮我查查,能吏一般需要什么样的政绩?”

    她在想江县令帮她的事。

    前世,她见过很多险恶。

    江县令看她的目光太清正,她不相信他对她有什么恶意。但江县令对她与众不同她也能明显地感受到。她想来想去,觉得江县令有可能是想让她帮着刷政绩。

    可惜她只知道“教化民众”是考虑官员的重要指标之一,还有什么能帮得上江县令的,她只能求助于郑全了。

    “还有族学那边,你让负责族学的宋家十七老爷帮着整理一份文书,若是江县令问起来,我也好知道最近族学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宋积云回忆着从前,尽量准备了解宋家有什么能为江县令所用的,“窑厂那边最近出了什么新品?都销往了哪里?也给我整理一份。”

    她说完,想了想,又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产业?各都生产些什么?哪些能送人的?哪些是绝对不能动的?你也给我理一份清单。在我去拜访江县令之前,都要送到我手里。”

    江县令刷政绩,不外是名声和实绩。名声,宋家可以把开办族学之事算在江县令头上,实绩,就看江县令需要些什么了。

    宋积云觉得自己能想到的都做了,和郑全开了父亲留下来的库藏。

    她还是按原计划找了几件名贵的瓷器作为送给万公公的礼物,由汪大海陪着,去了御窑厂。

    御窑厂还和从前一样,林木深深,到处是各式各样的作坊和窑口,松烟弥漫。

    难怪万公公不愿意住在这里的。

    宋积云按着规矩先去见了御窑厂的主簿。

    他是万公公的同乡,从前在酱醋茶局当差,万公公谋了督陶官的差事,他也跟着万公公来了景德镇。他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瘦小,面相看上去很老实。

    看见宋积云过来,他忙从差房出来迎上前来,客气地和她打招呼:“早就听说小姐巾帼不让须眉,见到本人还是第一次。”

    宋积云也和他客气:“是我的疏忽。早就应该来拜访您了,可您也知道,家里诸事不断,我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实在是顾不过来,还要请您多多谅解。”

    她送了这位主簿一套青花瓷的葵口酒杯。

    这位主簿没有见外,收下了酒杯,转身就拉开抽屉拿出盖了鲜红大印的契书,递给了宋积云:“万大人一回来就让我连夜把契书弄好,我看您第二天没过来,还寻思着要不给您报个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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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