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还好回青只用在高档瓷上,我们查的及时,只损失了一炉窑。我们窑厂损失的不多,也就三百多两。可我们若是全卖出去,怎么也能赚个五千两。您也是行家里手,这个账您自己也能算清楚,我没有讹你,你心里明白。
“主要还是那几天停工停产,补贴给窑工、大师傅的工钱,赔偿给那些商户的银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五万两打不住,八万两差不多。”
“怎么会这么多?!”王老爷听着立刻跳了起来,“最多也不过七、八千两才是。”
“是吗?”宋积云嘴角微撇,笑容里带着些许的嘲讽,悠悠地道,“那是别的窑厂。他们一炉窑最多也就能烧成个三、四成,赚个一、两千两银子。可我家窑厂,成品率在七、八成左右,您自己算算,能不能赚个五千两银子。
“再就是其他的费用。别的窑厂烧出了惊釉,多是藏着掖着,生怕坏了自己的名声。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又是派人查库存,又是派人追回那些卖出去的瓷器,又是翻倍赔偿,还没有算受损的名声。
“八万两,我算的不为过吧?”
她说着,目光炯炯地望着王老爷,仿佛他要是敢说个“不”字,她就要拿出账单来一笔笔,好好和他算个清楚似的。
王老爷满脸苦涩,半晌才道:“这,这也太多了!”
他求饶道:“能不能少一点?”
宋积云绵里藏针,笑道:“我也知道让您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有点困难,可这件事既是您小舅子惹下来的祸,您看,您要不要跟您岳父说说?我正好想买几座泥坑,让他老人家把他们家的泥坑折算给我好了。”
王太太家也是做瓷器原料的。
不过是做高岭土生意。
王老爷一听,冷汗都冒出来了,连忙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宋积云笑道:“是不能跟您岳父商量?还是不愿意把泥坑折算给我?”
前者证明他在说谎,后者证明他贪婪。
两者他总要选一样。
王老爷支支吾吾的,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的,仔细听来,就是既不能去找他岳父,也不可能把泥坑卖给她。
宋积云也不勉强,笑着端茶送客,道:“王老爷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们什么时候再细谈也不迟。”
王老爷估计也没有想到她会狮子大开口,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讪讪然的先告辞了。
但王老爷只隔了一天的工夫就想“清楚”了,他拿了八万两银票给宋积云,再次向宋积云道歉。
宋积云收下了银票,转身让人把她和王老爷说的话传了出去。
景德镇立刻开始传王老爷有个不成气的小舅子之事,而颜记釉料铺子是让宋家窑厂惊釉的罪魁祸首也成了定论。
当然,也有那看不惯宋家窑厂的人道:“那也不能怪人家釉料铺子。难道拿到釉料之后你都不仔细看清楚的吗?宋家窑厂还号称是景德镇第一呢,我看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声音很快就被更多的流言蜚语给淹没了。
最近大家谈得最多的是宋家窑厂的赔偿:“听说有人专门收集了一车惊釉瓷讹了宋家窑厂三尊佛像!”
周正听了肺都气炸了,找到宋积云道:“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明明是我们当场就识破了,怎么传来传去的,变成了我们被骗了!”
“是我让传出去的。”宋积云笑道,“这谣言一出,是不是我们窑厂就成了大家同情的对象,再也没有人议论我们家烧出惊釉的事了。”
周正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
宋积云趁机道:“众人多喜欢同情弱者,有时候,我们弱一点,并不是件坏事。”
而王老爷说小舅子的话传到了王太太耳朵里,王太太却不依了。
王老爷要出门的时候被她拦住:“我嫁过来是没有陪嫁还是没带口粮?娘家兄弟是拿了你一根纱还是穿了你一件衣?你说他不成气,他又怎么不成气了?你又帮扶了他什么?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你别想出这个门。”
王老爷低声下气:“这不是铺子里出了纰漏,得找个能挑得起的人担当吗?”
王太太冷笑:“怎么不让你兄弟担当?要拿我兄弟当出头椽子?”
“我兄弟哪有你兄弟有脸面!”王老爷左说右说,“这也是为了我们家的生意好!”
王太太根本不听,就是依不饶,要他想办法澄清,这件事与她娘家兄弟没关系。
两人打了一架。
王老爷到了李子修家里的时候脸上被王太太挠得血凛子还冒着血珠子。
李子修目瞪口呆:“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王老爷满脸无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还道,“我这可是为兄弟你的事受的伤!”
李子修哈哈大笑,朝着王老爷拱手作挕:“兄弟的高义,我记着呢!”
他命人去拿银票给王老爷,亲自给王老爷斟了杯茶,笑道:“说好的,不管宋家要赔多少银子,这银子都由我来出。我再奉上一万两银子,算是给兄弟的茶水费。”
王老爷呵呵地笑,说起了宋积云:“到底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区区八万两银子就满足了。”
他还劝李子修:“就当拿八万两银子找了个乐子了。”
李子修每年去苏州府吃个花酒赌个钱也不止这个银子,他并不心痛。
“改天我请你去苏州听评弹!”李子修热情地邀请王老爷,“要说这天下哪里好,还得属苏杭。”
“好说!好说!”王老爷连连点头。
李氏窑厂的大总管满头大汗跑了进来:“东家,不好了!淮王府那边来人说,以后不用我们家再给他们府上送日常瓷去了。他们准备从宋家窑厂采买了!”
“什么?!”李子修惊得手中的茶杯都差点掉了下去,“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问。
大总管把话重复了一遍,并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说是宋家窑厂那个郑全,带了一套矾红雪景六方盘碗,通过淮王府的大管家送到了淮王府老太妃的手里。老太妃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立刻见了郑全,还在郑全手里订了一套茶具,说是要送给宫里的万贵妃的。
“然后王府就通知我们,以后不用再给淮王府送瓷器了,改由宋家供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哐当!”一声,李子修狠狠地将茶盅砸在了地上:“噶啥糕!”1
他恶毒地骂了一句。
宋积云居然这么狠!
暗戳戳的就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不对!
他算计宋积云的事宋积云怎么知道的?
他一直和王老爷单独联系,就算是他的心腹大管家,也只知道他频频找王老爷,可能有什么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王老爷的身上。
他说过什么,只有王老爷知道。
王老爷去找宋积云的时候说的话虽说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可谁又能保证他只说了那些话呢?
李子修在心里冷嗤一声,面上却不显,反而笑呵呵地对王老爷道:“兄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王老爷心头闪过一丝怪异。
这个时候,李老爷还笑得出来……
可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多想,而是忙道:“你只管去。你们家这点心还做得挺好吃的,我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好了。”
李子修没和他多言,拱手行了个礼就和大总管出了厅堂。
只是他一走出厅堂,就压低了声音对大总管道:“你赶紧去账房,那银子暂时不给了。我们这就去淮王府。”
大总管应声而去。
李子修则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书房,准备出门。
*
王老爷在厅堂等了良久,都没有等来李子修。
他喊了门外走过的小厮:“你们家老爷呢?”
小厮刚送走了李子修,恭敬地道:“我们家老爷出门了。去了上饶。”
淮王府在上饶。
“坏了!”王老爷跺脚。
那八万两银子他还没有拿到手呢!
他抓住那小厮:“你们家老爷走的时候,可曾交待过什么?大总管呢?也跟着一起去了上饶吗?”
小厮点头,道:“不仅大总管,窑厂的大管事,账房的几位先生,都跟着老爷去了上饶。”
王老爷呆在了那里。想起李子修的笑,这才惊觉李子修是在怀疑他。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娘。
他的八万两银子啊!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应该为了面子,自掏腰包先把银子赔给宋积云了!
他恨不得碰墙。
可现已如此,他就是在这里把海水等成了石头也没有用了。
王老爷气冲冲地回到了家。
他老婆向他要那八万两银子。
王老爷拿不出来。
王太太根本不相信,怀疑道:“你不会是把那八万两银子拿去了你兄弟那里吧?公公在世的时候,我们可就已经分了家。你虽然继承了颜记釉料铺子,可他是分了房子田亩银子的。你敢拿了我娘家兄弟做筏子还把钱拿去你兄弟那里!”
两口子又打了一架。
接下来的几天,王老爷天天往李子修家跑,可李子修都不见踪影。
有一次,他派来的人已经看见李子修回了家,他赶去李家,李家的人却敷衍他李子修还没有回来。
王老爷心里隐隐觉得,他这八万两银子拿不回来了。
他很后悔,怎么就鬼迷心窃地相信了李子修的话。说什么宋积云年纪轻轻地就这样狂傲,得给她点教训才好。他们家是景德镇最大的釉料铺子,就算宋积云知道是他捣的鬼,一旦烧出了惊釉的瓷器,难道还能一包釉料一包釉料,一件瓷器一件瓷器的查不成?没有证据,她宋积云难道还能去衙门里告他们?去行会里哭诉?要是那样,他们也不是死人。到时候是谁没有道理还两说呢!
谁知道宋积云剑走偏锋,宁愿停工停产都要一包釉料一包釉料、一件瓷器一件瓷器的查,知道是他们捣的鬼之后,什么都不说,直接就下手对付他们。
如今他该怎么办?
宋积云这女人明显不是个好惹的!
王老爷头发都要抓落了,宋家窑厂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和颜记釉料铺子的所有生意,有窑厂找到他们铺子,要退货。
“我们窑厂不相信你们铺子里的货!”窑厂大管事的站在大街上冲着他们家嚷,“这么多年的生意,你们都能暗中摆宋家窑厂一道,谁知道哪天不知道怎么,就发生在我们窑厂身上!”
当时是他们家铺子里的大掌柜在,见状急得满头大汗,要拉了那窑厂的大管事就要去铺子里说话。
那大管事却一把甩开大掌柜的手,继续高声嚷道:“我可不敢喝你们家的茶,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东西,让我糊里糊涂的签下了什么契书。我们有话就在大街上说,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我们窑厂正直清白,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的。”
大掌柜没有办法,陪着笑道:“我们赔你银子就是了!得人饶处且饶人,您又何必如此把话说死了,把路走断了呢!”
“那你们怎么还赔了宋家窑厂八万两银子呢?”那大管事并不买账,说话声一声比一声高,“我们正经做生意的,可比不得宋家窑厂家大业大,你们就是赔得起,我们也损失不起!”
看热闹的立马炸开了锅:“八万两?!赔了这么多的吗?宋家窑厂可真有钱!”
“颜记这样,谁还敢在他们家的铺子里买釉料啊!那青花料全是灰扑扑的,他们不说,谁分得清楚哪个是回青?哪个是石子青啊?”
“王老爷缺大德了!”
“颜记交到他手里,可算是选错了人。要是传到他兄弟手里,肯定又不一样了。”
大掌柜苦笑不已。明明知道这是宋家拿他们家立威,可人家一句添油加醋的话都没有说,他能指责别人造谣吗?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麻烦的是宋家窑厂将釉料的订单交给了和他们打了几十年擂台的死对头邢家。
不仅如此,宋家窑厂还拿出大笔的银子入股了邢家的釉料铺子,支持邢家去苏杭进货,并且为邢家的釉料背书。
邢家一下子就夺走了他们家一半的生意。
王老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瘫坐在太师椅上,久久都没能站起来。
宋积云这边,则正在听郑全说去淮王府的事:“照您的吩咐,带去的东西多是成双成对的。宫里的贵人如今连皇后娘娘都要退避三舍,肯定喜欢这样有寓意的东西。
“老王妃一听,立刻拿去给王爷一看。王爷马上就见了我。不仅淮王府明年一年的订单都给了我们,还让我们这边再派个人去,他要订制一批瓷器送到京里去。”
第一百八十章
用对方法打动了淮王府的人,宋积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淮王府向来和李氏窑厂订瓷器,失去了淮王府的生意,金钱损失不大,名誉却大受影响。
她和郑全站在绿树成荫的山坡上,不远处是正热火朝天地砌着龙窑的工地。
“李子修不会就这样罢休的。”郑全说。
“我就怕他善罢甘休了,”宋积云心里冷笑,她对郑全说,“你这就和郑先生跑趟上饶,把淮王府的定单确定下来。”
郑先生是他们窑厂专司画工的大师傅。
他们身边不时路过穿梭的工匠。
宋积云示意郑全两人去山脚下的工棚说话。
郑全应诺,一面护着宋积云往山脚下去,一面道:“龙窑什么时候点窑?要不要让何大志他们看着点?”
有了香叶和香草守在宋积云身边,他也可以喘口气。
宋积云知道他这是在担心李子修,她笑道:“他还没有那么傻。且不说这龙窑能不能烧成,就算是能烧成了,这可不是我们一家的事。”
景德镇的人如今都在观望,一半人觉得宋积云能烧成龙窑,一半人觉得宋积云最近赚了大钱,心气高了,是在胡闹。
有些窑厂主则愿意赌宋积云能成,托了很多关系找到宋积云这里,想搭着她的龙窑烧几件瓷器。
宋积云都应下了。
不过,收的工钱不便宜。
“什么时候点窑,那要看昌江帮的什么时候把窑砌好了。”宋积云和郑全侧身,让一个推着独轮小车的工人先行,“景德镇一半的昌江师傅都在这窑厂了,要是他们砌不好,砸的可不是我们一家的招牌。”
她半开着玩笑道,朝着朝她感激点头的小工颔首,走下了山坡。
*
回到梁县的李子修正为失去淮王府订单一愁不展之时,听说宋积云要开龙窑了。
他连连冷笑:“走都没有学会,就想跑,别一个跟头摔得起不来。”
跟他从上饶回来的大总管不敢说话。
淮王府从前也会让别的窑厂帮着烧瓷器,可主要的瓷器还是托李氏窑厂烧。这次他们去淮王府,淮王府的长史对他们很冷淡,那大管家更是闭门不见。
订单的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至少明年一年的订单他们是不可能拿到手了。
“我就知道,当初宋又良隔三岔五的让人送瓷器给淮王府的大总管把玩就没怀好意,”李子修咬牙切齿地道,“现在是死了老的,来个小的。还真以为淮王府的饭碗是那么好端的!”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门房的老仆就神色尴尬进来禀道:“老爷,那,那王老爷来了。说要是您再不出去见他,他就吊死在我们家大门口,让全景德镇的人都是知道,您拿钱买通他给宋家窑厂换了釉料,如今却拿了他顶包……”
李子修大怒,道:“他要死就让他死。”
还吩咐大总管:“去,给他送条裤腰带!”
大总管知道他这是气狠了,朝着门房使眼神,又温声劝他:“东家息怒。王老爷如今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您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把事情闹大了,毕竟是一条人命,犯不着为这样的人去趟衙门。”
李子修一愣,道:“出了什么事?”
他这几天尽愁着怎么挽回淮王府的订单了。
大总管把颜记釉料铺子的事告诉了李子修:“如今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是去他们家铺子里买釉料,不是要求先付订金,瓷烧出来了,再付全款。就是把价格压得很低。铺子里要么就亏本,要么就得压一大笔资金。生意全跑去邢家了。王老爷人都疯魔了,逢人就说是您害的!要您赔他九万两银子!”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李子修闻言暴跳,回过神来又道:“我什么时候欠他九万两银子了?”
就算是赔,也只赔他八万两银子就行了。
大总管在心里吐槽,想着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可你心思不在这上面,听了像没有听见似的,我有什么办法?
可话不能这么说,他还是耐心地道:“您看,要不要请了王老爷进来说话?外面一群看热闹的,到底于您名声有碍。”
“让他进来!”李子修像吞了个苍蝇似的,不得不让王老爷进来说话。
王老爷神色憔悴、衣冠不整地跑了进来。形象十分的狼狈。
“你赔我银子!”他伸手就抓住了李子修的衣襟,“你害得我们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什么都没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赔我银子,我就死给你看!”
李子修好不容易挣脱了王老板,骂道:“你是女人吗?要死要活的!”还道:“是我害得你吗?你当时不是答应得挺痛快的!怎么,现在出了事,就把锅全甩到我头上了!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只赚不赔,哪有那么好的事!”
王老爷听了气得发抖,拉着李子修就要去见官,扬言李子修不还他那九万两银子,就和他李子修同归于尽。
李子修因为淮王府的事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应付他,见他一副无赖样,也没办法。但让他赔王老爷九万两银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试着和王老爷讲道理,王老爷却死咬着那天早上他答应的九万两不松口。
还是大总管看不下去了,拉了李子修在旁边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淮王府,您有这工夫和他扯这闲篇,损失的也不止那一万两。”
李子修觉得这话有道理,但让他一口气拿九万两,他还是有点心痛的。
他和王老爷商量:“你也知道我去了趟上饶,在那边少不了要上下打点,如今我手里真没有九万两银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给你两万两,过两个月,我再把剩下的给你。”
王老爷拿着两万两银子走了。
可第二天,他又来了:“我不相信你。你要不把剩下的七万两银子给我,我就和你去见官。”
他还得意洋洋地道:“你不是说你不该我银子吗?那你还我两万两银子干什么?”
李子修被他的无耻弄得目瞪口呆。
王老爷却像找到了对付李子修的办法,天天跟着李子修。李子修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李子修看着这不是个办法,一狠心,一咬牙,把剩下的七万两都给了他。
王老爷安分了,王太太却到处说李子修:“是个坏家的根本!要不是我们家老爷没有主见,耳根子软,听信了他的话,我们家怎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闹得整个景德镇都在议论李子修。
她还不称心,跑去找宋积云,要和宋积云说李子修的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宋积云这段时间在忙开龙窑的事,哪里有空理会王太太。
王太太居然跑去了宋家,要求见钱氏。
还好有吴总管守在家里,没让她进门。
就算如此,吴总管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对宋积云道:“如今景德镇都在传,说是李子修阴险狡猾,心毒手辣,谁要是生意比他做得好,他就要算计人家。以后大家看到李家的人,都要绕路走才行。”
“自作自受罢了!”宋积云对此并不想多做评判,她更关心是怎么给那些想搭着他们家龙窑烧瓷的小作坊算工价。
周正觉得应该以入窑的件数计算:“谁敢保证能烧成几件成品?当然是按瓷坯算!”
罗子兴则另有担忧:“瓷能不能成,除了火候,放置的位置,离火口的远近、匣钵的大小都有很大关系。原本我们让他们搭着烧是人情,可怕就怕到时候成品不多,他们觉得我们把好的位置留给了自己。好事变成了坏事。”
项阳犹豫道:“要不,我们把位置划出来,按位置的好坏来收钱?”
“那更不妥当。”罗子兴道,“谁知道那天的风朝哪边吹?”
火口的地方有时候变成了风口的地方。
项阳嘿嘿地笑了两声。
顾清道:“或者是我们划一段给他们。由他们自己安排?”
“那划哪一段给他们好?”
“总而言之,成品多,什么都好说。成品太少,什么都不对。”项阳叹气道,“还不如不答应他们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没个定论。
最后还是宋积云道:“还是按件数入窑吧。不过,话说在前面,烧不成烧得成,各安天命。”
众人不再说什么,分头去和联系过自己的小作坊商量这件事。
没几日,就有七、八家小作坊把自己的晒好的瓷坯挑了过来。
宋积云看了看,大约有百来件。
比她预料的要少很多。
可见大家对她是否能烧出龙窑还是心存疑惑的。
宋积云和各家作坊的老板都打了个招呼。
因为这次大家都烧的是青花,她划了位置,让他们各自的匣钵师傅装匣、满窑。
等宋家的瓷坯装完,宋积云第二天就点窑了。
既没有选日子,也没有看吉时。
罗子兴道:“您倒是心大!”
宋积云笑道:“要不然呢?窑厂的订单堆得都有人高了。这一窑烧出来,我们就轻松了。”
罗子兴没有说话。
交了这批单子,还有下批单子。
只是不知道宋积云还会不会开龙窑。
风险太大了。
几个人守在窑边,挑柴的窑工日夜不歇。
中途熊家给他们家送了一次柴。
这次居然是熊老爷亲自来的。
他关心地问宋积云:“怎么样?柴还够烧吧?我让他们给你们挑的全是十年以上的老松树,油脂很多。”
宋积云谢了又谢,请熊老爷吃饭。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等你开窑的时候我再来看看。”熊老爷却摆了摆手,像来时一样,由熊家的管事小厮簇拥着离开了作坊。
这也算是一种支持吧!
宋积云笑了笑,和罗子兴等继续观察火口。
五日熄火,三日出窑。
景德镇看热闹的把个小作坊围得水泄不通。
熊老爷,马会长,严老爷等人早已在窑前等。
扒开窑口,随着一件件的匣钵被打破,一个个青花碗碟、杯盏被小心翼翼地从沙块砖砾中取出来,惊叹声越来越多。
“这都已经是第十个匣钵了,还没有看到残次品,不会全烧成了吧?”
“怎么可能!现在出来的都是火口的,肯定都烧得好。越到后面,残次品越多。”
“哎呀!又一匣完好无缺的。”
“有个人烧坏了的!有个烧坏了的!”
等到出了残次品,竟然惹的人高声叫了起来。
别人家出窑是数成品,他们家是数残次品,这在景德镇也算是头一遭了。
很多人看了,不由在心里想着,呵呵地笑着。
整个龙窑放了四千七百多件瓷坯,烧成了四千二百多件。
“天啊!”周围全是欢呼声,“烧成了这么多。”
“这得赚多少钱啊?”
“宋家今年行大运了吧!做什么成什么!”
偶尔夹杂着几个激动的声音:“发财了!发财了!只烧坏了十一个碗。”
还有人后悔:“我早说让你多烧几件,你不肯。现在怎么办?宋老板说了,今年只烧这一窑。”
更多的是恭喜声:“宋老板,太厉害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宋积云笑着接受了大家的恭贺,请了熊老爷等人参加庆功宴。
熊老爷等人也没有客气,大伙儿一起去了桃花居。
席间,熊老爷特意敬了宋积云一杯酒,赞她:“巾帼不让须眉。”
众人哄笑,道:“您这是拾人牙慧了!我们县太爷刚来梁县的时候就赞过宋老板‘巾帼不让须眉’。”
熊老爷哈哈地笑,不以为意,豪爽地道:“我读书少,怎能和县令爷相比。”
走的时候,他还是和严老爷搭伴一道走的。
宋积云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还等着回家去和钱氏他们庆祝呢!
*
桃花居原是洪家的产业,宋积云在那里摆庆功宴,洪老太爷自然立刻就知道了。
“真的一窑烧了四千二百多件?”他问去看了热闹的洪家大管家。
大管家连连点头,想起那场面依旧有点激动,道:“我算了算,这一窑他们家最少也能赚个十万两银子。”
如今洪家也开始烧瓷,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丰厚。纵然如此,洪老太爷也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
他捏着须子沉吟道:“大公子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吧?我记得宋家还有两位小姐,虽说年纪相差有点大,可大公子拿出去在梁县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大管家会意,连连点头,称赞洪老太爷这主意好,并道:“您看,我是去请官媒还是请私媒?我们府上也的确少了位主持中馈的少奶奶。”
洪老太爷笑眯眯地道:“不急,不急。娶妻娶贤,宋老板是人才,宋小姐怎样,还得打听打听。以后照儿读书还得靠他哥嫂多多照拂,嫂子太精明厉害了,也不是个好事。”
“不敢当辛苦!”大管家谦虚了几句,道,“还是老太爷您想的周到。这件事您就包在我身上了。”
大管家去了良玉窑厂,旁敲侧击地问起宋桃宋家的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宋桃一开始还以为是宋大良又惹出什么事来了,渐渐才明白了洪家大管家的意思。
她当时就愣住了。
前世,洪熙追着宋积云到处跑;今生,洪老太爷居然想让洪熙娶宋积云的妹妹!
宋桃差点仰天大笑。
她还记得她刚回宋家几次碰到洪熙时的情景。
他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有一次她给他斟茶,他居然问宋积云她是谁?
宋桃不禁嘴角含笑,顺着洪家大总管的话温声细语地道着:“积云是长女,我二叔父把她当儿子养,积雪呢,最小,大家都让着她,倒是她们姐妹三人中间的积玉,长得最漂亮,性子最柔顺,针黹女红上极有天赋,就是我那二婶婶也比不上。”
前世,宋积云把宋三良从窑厂赶了出去,强势跋扈的名声传了出去,是影响了宋积玉和宋积雪的名声的。宋积玉到了二十二岁才嫁出去。而且是远嫁去了婺源熊家,做了熊家嫡房长子做了续室。熊家的长子估摸着看宋积玉长得好,待她还不错。但夫妻两中间夹着三个继子,她觉得宋积玉的日子应该也不像表面那么光鲜。
要不然宋积玉为何很少回娘家?宋积云后来遇到事的时候,熊家也没有出面帮忙?
今生,就当她做好事了。
把宋积玉和洪熙凑成一对夫妻。
好歹是元配结发。
宋桃笑盈盈地道:“不过积云太耀眼了,寻常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倒是耽搁了我这个二堂妹。也不知道谁家慧眼拾珠,把她给娶了回去。”
洪家大总管暗暗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两人说说笑笑的,话题很快转到了最近景德镇的大事上——宋积云的龙窑大获成功,成品达到了八成快九成,破了景德镇的历史记录。
“真是得了财神爷的青睐,能点石成金似的!”洪家大管家忍不住感慨,“倒是便宜了那位元公子,娶了个金娃娃回去。”
宋桃听着直皱眉。
送走了洪家的大总管,正巧宋仁在窑厂,她喊了宋仁:“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一个人?我云堂妹的未婚夫元公子。我总觉得这位元公子不太妥当!”
她始终不相信,事情就这么巧!
只是她从前在宋家,没办法做更多。
宋仁闻言笑道:“您这是在担心宋老板?”
宋桃讶然。
“外面都在传,说宋老板是财神爷转世,谁能娶到她,最少也可以保三代富贵,元公子捡大漏了。”宋仁道,“可元公子毕竟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宋老板一辈子可就毁了!”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宋桃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就麻烦你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这堂妹年纪太轻,看人只看相貌。”
宋仁理解地连连保证:“我有朋友在苏州讨生活,保证把这个元公子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
之后他说起万公公的事来:“真是狮子大开口,每次我去不丢个十几二十两银子,根本不能进门。真要是再见到万公公了,还不知道送什么礼好呢!”
他们之前太天真了,以为“玉瓷”特别就能打动万公公。
万公公最终还是要银子。
宋桃有点头痛。
窑厂的账房是洪家的人,她平日里用点没什么,可要抽调大笔的资金却想也别想,而她的分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手。
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含含糊糊地安抚宋仁:“这件事我来办,你只管想办法帮我再见一次万公公就行了。”
宋仁不疑有他,起身告辞。
宋桃亲自送了宋仁出门。
路上,他们听到在作坊门口歇息的窑工哄笑着在一起聊天:“千真万确!宋家窑厂开龙窑,一次性烧成了四千多件青花。”
有人暴粗口,道:“照这样下去,那青花岂不是要降价了?”
“你想什么呢?我们景德镇的瓷器什么时候愁销路?只有我们烧不出来的,没有烧出来卖不掉的。只能说,宋家窑厂以后会是我们这些窑厂里最赚钱的。你想想,别人家烧一个碗快三钱银子的成本,他们三钱银子能烧出十个碗来。以后谁还敢和他们窑厂对着来啊!”
“听说他们窑厂还帮别人烧瓷,是真的吗?”
“是真的!”有人道,“我有个兄弟家就是开小作坊的,他们隔壁有家小作坊这次就搭着烧了二十件青花。原想着能烧成一件就不错,谁知道烧成了九件。高兴的都跳起来了。这几日天天跟在宋家窑厂的管事屁股后面转悠,就想下次宋家开窑的时候能再带上他们家。”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谁家能搭上宋家,以后就等着发财吧!
宋仁笑道:“这话还有点道理——要不然他们窑厂的佛像订单不会在黑市上也能卖出翻倍的价格了。”
他还问宋桃:“我们要不要也请几个模具师傅回来。就算不能烧大佛像,烧小佛像也行啊!这生意太红火了。”
宋桃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
李家窑厂,李子修坐立不安地在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窑厂的大师傅、管事们都不敢吭声。
良久,李子修才停下脚步,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狠狠地跺了跺脚,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李管事,你给我在桃花居订一桌酒席,请了马会长、严老爷他们,我给宋积云摆酒认错!”
满屋哗然。
李子修苦笑着瘫坐在太师椅上,摸了把脸,幽幽地道:“我能怎么办?形势比人强啊!她一炉龙窑烧出四千多件青花,我们景德镇其他的窑厂、作坊一年加起来还烧不到这么多件。不说别的,以后这青花,还不是她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我们这个时候不低头,迟迟早早还是得低头。与其到时候难堪,不如干脆点,趁早认输。”
“可也不用摆酒认错吧?”李家的大管家还是有点不服气。
宋又良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对付他们东家。
“此一时,彼一时啊!”李子修无奈地感慨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是她的长辈,你们以为我愿意啊!可不这么办,你们给我出个主意,看我该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谁想得出更好的办法。
“就这么办!”李子修疲惫地道,站了起来,“我把下了她的面子亲自弯腰给她捡起来,她再怎么也不好意思为难我了吧?”
众人无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宋积云接到李子修的请帖时还有点懵。
她拿着请柬翻看。
大红洒金缕空雕花的封面,淡绿色熏茉莉香的内笺,松烟墨颜体正楷,浑圆端庄。整个请柬华美而又不失清雅,像件艺术品。
看得出来,是花了些心思的。
“他请我干嘛?”宋积云道,“怎么感觉有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周正忍俊不禁,道:“哪有这样形容自己的?若说李老板有什么心思,那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管他呢!”宋积云把请柬丢到了一旁,道,“你代我去吧!我得研究研究矾红。我看淮王府的意思,是想我们帮他烧一批矾红瓷。”
她想烧霁红瓷。
但具体怎么烧,还是得私底下试验一番。
周正笑着应“是”。
谁知道李家执意要请宋积云,见实在请不动后,甚至不惜自暴其短,李家的大管家低声道:“除了宋小姐,我们家老爷还请了马会长、严老爷等人,给宋小姐赔罪。”
周正大吃一惊,委婉地问了半天,才知道原委。
他见到宋积云的时候不由感慨:“难怪当年他能和老东家打几十年擂台。就凭他这脸皮,景德镇也没谁了。该弯腰的时候就弯腰,该挺胸的时候就挺胸,半点不含糊。也是条汉子了。”
宋积云也很意外。
但见见也无妨。
听听他都会说些什么。
*
李子修订了桃花居最大的雅间“流水”招待宋积云。
宋积云带了周正。
他们到的时候,李子修已在门口等候,看见宋积云下了轿子,他立刻迎上前去,满脸感慨朝着宋积云拱手揖了揖,道:“宋老板,之前多有得罪。还好您大人有大量,没和我这老头子一般计较,愿意来赴约,我先给您赔个不是了。”
说完,又朝着她非常正式地拱手行了一个礼。
闹得周围路过的不明所以,纷纷侧目。
当然,梁县这小地方,不管是宋积云还是李子修,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有人认出来,在旁边交头接耳,停下来看热闹的。
这件事怕是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宋积云心头不快,笑道:“可不敢当李老板这样的大礼。赶明个传了出去,还说我嚣张跋扈,仗势欺人,那我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子修未必没有点小心思。
可他没想到宋积云底气这么足,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可他又能怎么办?
李氏窑厂主烧青花,如今宋积云掌握着青花的价格,他就得低头。
除非他能烧出点其他的什么和宋家窑厂一争高低。
李子修有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干脆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大家进去说话,和宋积云并肩进了桃花居。
马会长、严老爷等人都已经到了,还有一个让宋积云意想不到的客人——熊老爷。
她一愣。
熊老爷已爽快地大笑,对宋积云道:“我是不请自来,还请宋老板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宋积云客气地与熊老板等人寒暄着坐下。
李子修在旁边问宋积云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菜品有没有忌口,还说考虑到宋积云还在孝期,叮嘱厨房做了半桌子的素菜,等会他喝酒,她喝茶即可。
态度非常的热情。
宋积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一改门口之时的咄咄逼人,表现得比他还要谦和,温声慢语地应酬着他。
几个老前辈看着直点头,赞她“骄而不躁”,说“宋家后继有人”。
宋积云当然是谦虚了又谦虚。
等菜上十碗,酒过三巡,李子修就站了起来,郑重地当着在座的众人给宋积云道了歉,说自己是“和王老爷是好友,没事两个人就喜欢喝点酒”,“不过是和王老爷嘀咕了几句”,“谁知道王老爷会干出这种事来”,“要怪就怪他平时和王老爷走得太近了”,“但不管如何,这件事都是他的错”,“如今他不仅赔了宋家八万两银子,还赔了王老爷一万两银子”。
说完,他还拿出一副李公麟的花鸟画,说是给她的赔礼,要宋积云无论如何都要收下,不然就是不原谅他。
花鸟是瓷器常取的画景之一,李公麟的画又是出了名的精巧。
不收白不收。
宋积云笑盈盈地道谢,收下了。
李子修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
虽然早就下决心挽回自己的声誉,但当这幅画真的从他手里转到了宋积云手里,宋积云还半点不客套时,他还是有点肉疼的。
宋积云看了暗中直撇嘴。
“我们景德镇的瓷器向来只愁烧不愁卖,就算是残片也有人收集回去做成墙屏挂在家里。”她笑着站了起来,以茶代酒敬了众人一圈,“我们有这精神窝里斗,何不一起赚钱?”
她还开玩笑:“是金子不晃眼睛,还是银子不香?”
众人哄堂大笑。
李子修调动起的情绪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宋积云趁机又丢下一个诱饵:“大伙儿是否有意——我明年四月份,准备开一炉龙窑!今年太忙了。眼看着要过年了,御窑厂马上要竞标了。只能等明年开春了。”
“太好了!”谁也没空去理会李子修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宋积云的打算来。
“定了烧几炉吗?”
“我看这次的龙窑有二十几米,温度很稳定,要是再加,会不会没办法很好的保暖?”
“宋老板决定怎么烧?是有空余的地方就帮其他作坊窑厂烧几件?还是准备大家一起烧?”
都没谁有空理睬李子修了!
李子修怒火中烧。
好你个宋积云!
半点面子也不给!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家走着瞧!
熊老爷坐在旁边“扑哧”笑了一声。
还好雅间众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就是专心看宋积云眼色的李子修也没有发现。
熊老爷慢慢地呷了半盅酒。
等宴会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李子修送了宋积云出门。
有马车骨碌碌从她前面跑过。
怎么像是他们家的马车?
宋积云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清楚。
李子修却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跟宋老板说?”
这分明就是一定要说的意思!
宋积云的注意力立刻被李子修吸引,把从她面前一驰而过的马车丢到了脑后。
她笑眯眯地望着李子修,道:“李老板要是觉得不方便,那还是别了!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李子修噎住。
宋积云冲他笑了笑,转身就要上轿。
李子修忙道:“说实话,我之所以在王老爷面前发牢骚,与宋老板的堂姐,良玉窑厂的宋三小姐很有些关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宋桃吗?!
宋积云有点意外,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她挑了挑眉。
李子修笑了,道:“我之前也说过,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前些日子,我和王老爷在风月无边喝酒,不曾想你堂姐宋三小姐和她的窑厂的几个大师傅就坐在我隔壁。听宋三小姐那口气,她觉得良玉窑厂的品种太单一了,想烧青花瓷。而烧青花瓷,最怕的就是惊釉。得找相熟的釉料铺子供货才行。
“原本去颜记进釉料就行了。可她爹宋大良和宋家闹翻了,又开了个窑厂,烧玉瓷,和宋家窑厂打擂台。她怕宋家的人做手脚,把平等青换成了石子青,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当时没多想。和王老爷喝酒的时候就嘀咕了几句。”
他感慨道:“如今看来,我何尝不是被她算计,上了她的当!”
宋积云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她反讥道:“这也得看人。你听了,也就只是听了而已,可王老爷听了,却直接对我们宋家窑厂下了手。可见这种事不在说话的人,(而)在于听话的人。”
她还若有所指地反问:“李老板,您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子修就捶胸顿足,道:“我这不是怕您像我似的上当受骗吗?”
“那我就多谢您了!”宋积云敷衍地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向您讨教。”
说完,也不待李子修说话,就上了轿子。
李子修见她油盐不进,朝着她远去的轿影冷冷地笑了几声。
到了宋家,周正不由对宋积云道:“我寻思着,宋三小姐那边,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那又怎么样?”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那李子修分明是黄鹤楼上看翻船,我能让他如愿吗?他想牵着我的鼻子转,手段还拙劣了些。”
说话间,她抬头看见了停在轿厅的马车。
她招了当值的小厮道:“这马车刚刚出去了?”
小厮连连点头,道:“元公子刚刚回来。”
那刚才她看见的马车就是元允中了。
他为何没和自己打招呼?
是没看见吗?
念头闪过,宋积云这才发现自己有好些日子没看见元允中了。
她问吴总管:“元公子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
吴总管一面迎着她往账房去,一面道:“多半时候都在府里看书写字,偶尔和邵公子出去一趟,有时候带着六子,有时候不带。具体做了些什么,得向六子打听才知道。”
言下之意,问她要不要打听。
宋积云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过些日子要在淮王府烧矾红,她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果如吴总管所说,正伏案画着花鸟。
她将中午从李子修那里得的那幅李公麟的花鸟图送给了元允中,道:“在画什么?”
元允中起身。
宋积云看见微黄的宣纸上画了两只顾盼回首的蓝鹊。蓝鹊的翎毛的染色极其艳丽,像是用了孔雀石似的。
元允中放下了笔,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道:“宋小姐过来有什么事?”
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来问你有没有想要的瓷器。”宋积云把要给淮王开矾红窑的事告诉了他。
元允中回道:“没有。”
宋积云笑道:“那我给你烧几件六方盒吧!可以放颜料,也可以放印泥!”
元允中深深看了宋积云一眼,慢慢“哦”了一声。
宋积云灿然一笑,元允中微愣,宋积云又问起了马车的事:“你刚才是不是经过了桃花居?你没有看见我吗?我就在桃花居门外!”
“哦!”元允中慢慢地道,把帕子丢给了小厮,淡淡地道,“我没有注意!”
宋积云笑道:“早知这样,我就叫住你了,还能蹭你的马车回来!”
她笑吟吟地说着今天的鸿门宴:“说是道歉,结果话里话外全都是别人的错,他只是被别人骗了……还指望着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以为我傻啊……”
元允中静静地听着,送茶点在门外候着的邵青听见里面的动静,不禁靠在门外的红漆落地柱上小声地嘀咕着:“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特意拐了个弯从桃花居门前走过,也不停下来和宋小姐打声招呼,还说没看见!
“还说什么要和宋小姐疏远点!
“疏没疏远我没有看出来,可接起人家宋小姐的东西却是半点也不手软我倒看出来了!”
……
*
李子修给宋积云摆酒赔罪的事传遍景德镇,传到宋桃耳朵里,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她正陪着偶尔会来窑厂看看的洪老太爷在各作坊里转悠。
洪老太爷对窑厂的产量非常的满意,站在拉坯作坊门外的大树下,笑着对洪家的大总管道:“这段时间宋三小姐辛苦了,我看我们也不必非要按着契书上说的,半年分一次红。可以提前分红。宋三小姐也能买点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
洪家的大总管笑着应“是”。
宋桃却欲言又止。
洪老太爷笑道:“你比我们洪照还小两岁,我把你当自己的孙女看待,你还有什么话不好跟我说的?”
“是我想岔了!”宋桃立刻认错,沉吟道,“我是觉得分红大可不必这么急。我想学仿宋积云,烧一炉龙窑。”
她还解释道:“我们窑厂的品种太单一了,要想在行业里有一席之地,就得烧青花才行。”
“你还会烧龙窑?”洪老太爷却只是听到了烧龙窑。
他很是震惊。
但震惊过后,却是掩也掩饰不住的惊喜:“真是没有想到!”
宋桃很谦逊,道:“我也只是跟着我二叔父去窑厂的时候学了一点。主要还是要保温。可我听人说,我那个堂妹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要烧龙窑,怕是得重金请昌江帮的人来砌窑。”
洪老太爷听懂了。
既然是别人都能解决的技术问题,而宋积云解决了,帮着宋家窑厂砌窑的昌江帮肯定和宋积云有什么约定,不然宋积云也不会告诉昌江帮的人怎么砌新型的龙窑了。
洪老太爷沉吟道:“洪家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瓷器生意,和昌江帮的人也没什么交情……”
宋桃笑道:“您要是觉得可行,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说来说去,就是得拿出一大笔钱来。
有钱才能和昌江帮的人去谈。
没钱,谈都不用去谈。
好在是洪老太爷立刻就意识到了。
他笑道:“我们洪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只要你愿意,这件事肯定得交给你啊!”
宋桃就等着这句话。
她笑盈盈地应下,和洪老太爷站在树下就开始商量预算的事。
洪老太爷听了一耳朵,觉得还算合理,让她拟张清单,直接找洪家大总管拿钱就行了。
宋桃风风火火的就忙了起来。
等到良玉窑厂砌了龙窑要开窑的消息传出来,宋积云这边才知道。
周正气得脸都青了,道:“当初可是东家告诉他们怎么砌窑的!他们也答应了,没有宋家同意,他们不能给砌龙窑。如今他们敢违反协议,我要告得他们倾家荡产!”
宋积云在家里的小窑厂烧矾红。
烧了一百多件,称得上品相完整的不到五十件,成品率还没有五成。
其他的不是颜色不好看,就是釉色不均匀。
还得想办法改进工艺才行。
宋积云一面扒拉着烧坏了的矾红的六边盒,一面道:“还是听听昌江帮的人怎么说吧!他们领头的老大应该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如果他们没有个交待,我们再去告他们也不迟。”
周正还是愤气冲冲的。
可他更多的是被宋积云手里的矾红六边盒吸引了。
“这,这就是您给淮王府烧的瓷器?”他惊艳地道。
宋积云烧的是雪景。
可这雪景与其他的雪景都不同。
其他的雪景通常都是在一画青花里用矾红点几枝梅花,宋积云烧的雪景图,却是只用了白色和矾红,大量的留白,用写意手法,山岭全是深深浅浅的白,其他地方原是深深浅浅的桔红色,甚至是太阳也是白色,在飘渺的桔色云彩间,如轮残阳,又如初升的太阳。
而那些白色,显然是甜白瓷的工艺。
细腻如雪,让这幅雪景画更加光彩夺目。
周正挪不开眼睛:“这是取自哪位绘画大师的画?您怎么会想到把它烧成这个样子?用甜白瓷打底,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是我自己画的。”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准备送给元公子。”
又不是卖。
御窑厂能把她怎么样。
宋积云采用了后世油画的技法。
“釉料没掌握好,有的地方太厚,有的地方又太薄。”她对此并不满意,“还是想办法多试几次才行。”
那几件烧成了的,都是给淮王府的。
豆青色的底色上是寒梅,非常传统的技法。
周正拿着残片已是爱不释手:“难怪有人会用一些残片做墙屏。”
他突然觉得这些残片就这样丢了太可惜了,不由道:“要不,我们把这些残片拼成各式各样的屏风,肯定有人愿意出大价钱!”
“太麻烦了!”宋积云不以为然,对周正道,“你给我几个上釉师傅吧?我感觉凭我自己,估计再烧个七、八窑都未必能成。”
周正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坚决不同意:“大小姐,人家掌握一门这样的技艺就能传家了,您不能仗着您有烧瓷的天赋,就这样乱来。淮王府的订单,您必须自己完成。特别是上釉的技巧。”
他原来还准备找几个心腹来给宋积云帮忙的,现在改变了主意。
但他太知道宋积云的惰性了,他怕宋积云烦起来任性的丢手不干。
“要是您实在觉得麻烦,我让罗家其来给您把桩。”他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宋积云,“您想想,等您把这套盒子烧成了,得在景德镇造成多大的轰动。到时候别说是昌江帮了,就是万公公,也不敢轻易得罪您了!”
红色,自古都被喻为祥瑞。
他们东家能烧出这种红色来,以后但凡涉及到庆典,就少不了请他们东家烧东西。
而皇家的庆典又格外的多。
万公公要是敢给他们窑厂脸色看,他们就能让万公公交不了差。
周正想想都有些飘飘然。
可宋积云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没准备给别人烧,不过是送给元公子的小玩意。”
她还告诫周正:“知道御膳记的厨子为什么从来不给皇帝吃时令的蔬菜吗?那是因为万一皇帝心血来潮,冬天要吃豆角,夏天要吃白菜,御膳房的厨子得吊死。我可不想当那个御膳房的厨子!”
烧瓷的偶然性太高了。
更何况是像宋积云要烧的这种全靠颜色的深浅来勾勒图案的。
周正讪笑。
宋积云让周正帮着她把没烧成的瓷器碎片都砸成粉末:“太难看了!还是别留着让人看笑话了!”
周正只好帮宋积云干活。
有小厮跑进来说:“昌江帮的姚老大来了,说是来给您负荆请罪的。正跪在大门口等着您发落呢!”
宋积云不由看了周正一眼,笑道:“我就不见了,你去处理就行了。”
她决定趁着自己正有兴致的时候再烧一窑六边盒,顺带着把淮王府剩的瓷器也烧了。
反正烧一件也是烧,烧两件也是烧,不如节省点银子,能多烧几件就烧几件。
周正听到消息就对昌江帮一肚子气了,此时听说宋积云让他去处理,他哪里还忍得住,匆匆和宋积云交待了一句就出了宋家的小作坊。
宋积云知道她烧的瓷器不太可能一次性成功,她准备了很多景好的瓷坯。
她继续往瓷坯上吹釉。
周正两个时辰之后才折回来。
他告诉宋积云:“给良玉窑厂烧瓷的是另一帮昌江帮的人,和他们同一个祖师爷不同师傅。良玉窑厂许了重金,他们想办法从给我们窑厂砌窑人口中知道了些关键的技术,这才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已经跟行会的长老们说了,长老们要开祠堂。最多这几天就会给我们一个交待了。让我们宽限他们几天。
“再就是,他们说会给我们赔偿——免费砌十年的窑。”
独门的技术能传家,自然也就有更多的人打主意。
宋积云觉得这是不可能避免的。
至于免费砌十年的窑,虽然能起到告诫那些对宋家窑厂图谋不轨的人,可帮他们砌窑这些人却会因此收入锐减,吃的喝的都没有办法保障,谁还会讲什么礼仪廉耻?到时候就更加难以管理了,更别说是保住技术不外流。
“那倒不必。”宋积云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要是真的有心补偿我们,那就好好的给我们砌窑,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价钱,我们窑厂永享优先权就行了!”
周正觉得这样的处置太轻了。
宋积云笑道:“放心,他们有行规,不需要我们操心。”
不然昌江帮早散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事情果如宋积云预料的那样。
昌江帮开祠堂,那些给宋桃窑厂砌龙窑的,有的三刀六洞被逐出了昌江帮,有的直接被打断了手脚扔到了河里。
而且这次的事闹得很大。
昌江帮还借此清理了帮众,很多人被赶出了帮会,重申了帮规,整个昌江帮风声鹤唳,战战兢兢,各大窑厂都感觉到他们的紧张。
昌江帮的老大还亲自上门来给宋积云请罪,不仅答应不管什么时候都永远优先给宋家窑厂砌窑,还派了两个大师傅驻守宋家窑厂,以后专门给宋家窑厂挛窑。
挛窑是术语。通常指砌和补。砌通常是指砌新窑,补则是烧完了窑,窑室通常都会受到一定的损伤,这个时候就需要技术高超的师傅对窑进行检查,如果发现有裂痕或者是损坏处,就要进行修补,免得影响了下次烧窑。
可新砌比修补要赚钱得多。
而且新砌一个还是修补再用,都是由挛窑师傅决定的。
他们通常都会看碟下菜。
要是窑厂小,他们和东家关系好,他们会尽心尽力地帮着修补。若是大窑厂,不在乎这些钱,他们就会主张重新砌个新窑。
有这两位大师傅长驻窑厂,他们窑厂能省多少事啊!
宋积云自然是欣然接受,谢了又谢。
还送了昌江帮老大一对刚刚烧贴出来的青花矾红的喜上枝头。
红红的梅花上落只绿色的鸟。
是少有的三色釉。
昌江帮老大高兴得不得了,之后遇人就赞宋积云有情有义,难怪县令爷都说她“巾帼不让须眉”。
景德镇的人再说起宋积云,不会说她是“宋家窑厂的东家”,而是说“就是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宋老板”。
但这个消息传到洪家,洪老太爷很是担心,特别找了宋桃,道:“会不会影响以后窑厂的生产?”
龙窑已经点火,开始烧了起来。
宋桃含笑道:“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重金求砌龙窑,谁知道他们会有背叛呢!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与宋家有什么约定?”
她还告诉洪老太爷:“我已经知道砌龙窑的关键是什么了?实在不行,我们请了外面的人过来砌窑。还能保证这技术一直在我们手里。”
“好!好!好!”洪老太爷大喜,看宋桃的目光越发的满意了。
等到开龙窑那天,洪老太爷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成品率不到四成。
这样算下去,他们最多也不过赚了个辛苦钱。
宋桃比洪老太爷还震惊。
“怎么会这样?!”她不顾窑室还没有散尽的余温,提着裙子就钻进了扒开的窑口,四处张望起来。
洪老太爷也没办法继续矜持了,他在窑口探着头:“怎么样?有发现吗?”
宋桃沉着脸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两个破损的匣钵:“您看!”
洪老太爷并不懂瓷器。
他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两个匣钵一个比一个破,但除了破,他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
宋桃仔细地指了指裂开的口,道:“两个匣钵不同。”
烧瓷的时候,为了保护瓷坯和釉面的不被破坏,会将瓷坯放在用白土烧成的陶瓷匣子里,而放置瓷坏匣子的厚度和土质,都会影响装在匣钵里瓷坯的受热程度,成品率。
洪老太爷看不出来,不免有些心虚:“你是说……”
宋桃说这话并不是为了为难洪老太爷,她立刻道:“窑室里有两种匣钵。一种是我们惯用的;一种水土比较不合适,低温烧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遇到高温,就会炸裂。”
洪老太爷还是没听懂。
但他能明白宋桃的意思。
就是有人进了不合适的匣钵。
“是不是因为这样,”他阴沉地道,“所以龙窑的成品成数不高?”
宋桃点头,道:“瓷坯在窑室里,烧着烧着,护着他们的匣钵都裂了,又怎么可能烧成瓷器呢?”
洪老太爷神色狰狞,仿佛能吃人。
吓得宋桃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但等她再定睛望过去的时候,洪老太爷脸上只剩愤怒。
“查!”他目光阴森,“给我狠狠地查!我倒想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搞我们洪家的鬼!”
洪家大总管愕然,立马低头拱手,恭敬地应“是”。
宋桃在旁边轻叹,道:“太可惜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请不请得到砌龙窑的师傅了。”
洪老太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端坐在窑厂账房的太师椅上,等候调查的结果。
很快,匣钵的进货来源就查清楚了。
是洪家派到账房的账房先生进的货。
洪老太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位账房先生更是高声喊冤,抱着洪老太爷的大腿痛哭流涕,像死了亲爹似的:“老太爷,我跟了您快二十年,我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您要相信我啊!”
洪老太爷闻言,有瞬间的动摇。
宋桃看得分明,知道账房先生恐怕比她以为的更深得洪老太爷的信任。
她想了想,走到洪老太爷身边,道:“老太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给您说,不知可以不可以?”
洪老太爷不悦,沉声道:“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还要躲出去说悄悄话?”
语气不善。
宋桃面露踌躇之色。
洪老太爷冷哼。
宋桃还是犹豫再三,这才道:“我是相信账房先生是无辜的。”
众人俱是一愣。
宋桃沉吟道:“这实际上涉及到玉瓷的秘方!”
洪老太爷愕然。
其他人更是支起了耳朵。
宋桃却没有隐瞒的意思,徐徐地继续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玉瓷勉强算是低温瓷,我们平时烧玉瓷的时候不显,但烧高温的青花瓷的时候就裂了——账房先生可能也上当了。”
屋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账房先生最先反应过来。
他痛哭流涕:“宋三小姐,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救了我一命,还了我的清白。我真没有为几个臭钱就出卖窑厂,出卖洪家啊!”
洪老太爷显然没准备原谅账房先生,但也明显的能感觉得到他松了口气。
他慈祥地拍了拍宋桃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他同时也做了个决定:“他们都不懂烧瓷,到这里来不仅没能帮上你,反而拖了你的后腿。以后窑厂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目光威严而不失凌厉地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以后你们不管做什么事都先问过宋三小姐,得听宋三小姐的吩咐,知道了吗?”
“知道了!”众人齐齐躬身应诺。
宋桃点点头,避开众人的目光浅浅地弯了弯嘴角。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宋桃终于坐在了账房的太师椅上。
她叫来了宋仁,笑眯眯地对他道:“我们再烧一炉龙窑。”
宋仁讶然,道:“可我们哪来的砌窑师傅呢?”
宋积云笑道:“之前帮我们砌龙窑的人啊!”
宋仁迟疑道:“您是说,那些被昌江帮赶出来的人?”
宋积云笑着点头:“反正他们已无路可走,不如跟着我们。我们窑厂还可以多个挛窑师傅。”
“可他们要不死了,要不断手断脚的,”宋仁不怎么赞成,可宋桃是他的东家,有些话他不好说的太明白,“就算是把他们养在窑厂做了挛窑师傅,怕也是出不了什么力。而且还容易被人诟病,有些得不偿失。”
宋桃有些不高兴,但她身边没有比宋仁更有能力的人了。
她尽力说服他:“如今洪家把窑厂交给了我,我若是不做出点功绩来,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这样的选择也是不得已。”
还道:“谁做生意不使点手段!就拿我二叔父来说,他早年刚做窑厂的时候,几个大师傅也都是从其他窑厂挖过来的。”
宋仁听了心里虽然觉得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含含糊糊地承认了宋桃的说法,道:“三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我如今和万公公府上的管事、小厮都混熟了。大管家已经答应帮着安排您再见万公公的事了,不过是这些日子万公公忙着给宫里送礼,一时没空管别的事,这才耽误了。”
宋桃颇为好奇。
宋仁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宁王被皇帝喝斥了,还减了宁王府三分之一的旗尉,连带着万公公和在龙虎山替皇上修道的那位公公也一并被弹劾了,万公公吓得要死,拼了命的往宫里送东西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宋桃急道,“锦上添花怎么比得上雪中送炭?你赶紧去账房支一千两,不,五千两银子送去万府,就说这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牙,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一套三色釉上彩的茶具,你也一并送了过去。”
宋仁闻言迟疑道:“会不会太多了。我们账上如今也只有一万两银子。还是这几天祭白瓷的货款。”
那天洪老爷走的时候,宋桃只留下了三千两银子做周转,其他的都让洪老爷带走了。
宋桃笑道:“我心里有数。你只管照我的吩咐把事情办妥当了就行。”
只要能烧瓷,窑厂就是棵摇钱树,至于能落下多少金元宝,全看她的心情了。
她趁机对宋仁诉苦:“要不然我怎么说得再烧一炉龙窑呢?”
这次宋仁不再反对,疾步去了账房。
宋桃忙里忙外,好不容易说服了那几个被打断了手脚,逐出帮的昌江人,从外地请了砖瓦师傅过来,签了死契,开始砌龙窑。
烧青花的釉料还是从颜记抢来的——颜记的王老爷以次充好,卖了假釉料给别人,吃了官司被关了起来。颜记为了赔别人损失,开始低价甩买釉料。
王太太搬了个板凳,天天坐铺子门口骂李子修。
说王老爷是中了李子修的仙人跳。
李子修不得好死!
李子修也派了人出来辟谣。
说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王老爷买假釉料又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宋家窑厂惊釉,不就是从颜记买的釉料吗?
宋家窑厂知道后,也出面辟谣了。
说惊釉之前,颜记卖给他们的釉料都没有问题,大家合作了几十年,一直宾主尽欢。惊釉之后,他们改在邢家的釉料铺子里拿釉料,颜记的事,宋家窑厂不知道。
而新崛起的釉料铺子邢家,这次干脆低
价收了颜记大量的釉料。
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专营釉料的。别人看着全是灰扑扑分不出颜色的釉料,在他们眼里却一看就知道什么是回青,什么是石子青,这次釉料他们买回去之后仔细辨别一番,就可以拿出来卖了。还解了颜记的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王家气得吐血,却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是救了他们家。
宋桃没去管这些纷争,她对宋仁道:“宋积云诡计多端,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了,说不定全是她在后面捣鬼也有可能。”
宋仁对宋积云的印象还挺好的。不说别的,她烧瓷的本事在景德镇就是数一数二的。
有技术的人总是更受人尊敬。
宋桃这次开龙窑开得轰轰烈烈的,不仅请了马会长、严老爷等人来观礼,还请了江县令。
只是江县令没来,派了个师爷过来。
但这在景德镇众人眼里,已经很有面子了。
窑烧得也好。
五千多件青花,烧成了四千多件,算一算,和宋积云烧出来的成品率差不多了。
洪老太爷作为大东家笑得见齿不见眼,红包都派发了不少。
马会长也感慨:“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看着宋家窑厂的宋老板和你们窑厂的宋家三小姐,我们都老了!”
“双宋并立,也是我们景德镇的一段佳话!”有人奉承着洪老太爷。
甚至有些从前对宋大良印象很不好的人都因为宋桃有所改变,说宋大良是“歹笋出好竹”。
这句话不知怎么地,传到了宋大良的耳朵里,宋大良还来窑厂闹了一番,要宋桃给钱。
宋桃委屈的哭了一场,据说是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宋大良,宋大良好歹还有点脸,没有继续闹下去,拿着钱就走人了。
但也放出话来,要和宋桃断绝父女关系。
宋桃还哭着上门求了一回,宋大良连门都没给她开。
她那兄弟还骂她“吃里扒外”,要不是她,良玉窑厂也不会卖给外人。
外人“洪家”就出面给宋桃说话了,宋桃怎么孝顺,怎么勤奋,怎么心地善良……总之,宋大良是个恶棍,把女儿当摇钱树还不知足。
若是他执意要和女儿断绝关系,他们洪家支持宋桃。
整个景德镇都是宋桃的流言蜚语。
当香簪把这件事当成笑语说给宋积云听的时候,宋积云正在开第七窑的矾红。
“不过,大家都同情三小姐。”她蹦蹦跳跳地帮宋积云打了清水洗手,“说有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还说让三小姐快点嫁个人算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大老爷就没道理找三小姐的麻烦了。”
宋积云听着笑了笑,道:“谁知道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香簪歪着头望着宋积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可宋积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新出窑的矾红瓷上了。
四十五件瓷坯,真正能让她满意的不过两件。
其他的要不是颜色不太均匀,要不是过度色差不够明快。
所以还是对矾红的釉料掌握得不够透彻。
宋积云对着挑出来的两个六边盒沉思着。
香簪已经惊呼:“好漂亮啊!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靓丽的颜色。像夕阳下的雪景。”
宋积云充分利用了矾红偏桔的特性,而不是把当它当成红色来处理。
可惜烧了七窑也一共只窑出了十三只酒盅大小的六边盒。
宋积云有点想放弃了。
郑嬷嬷面色有些凝重地走了进来。
“大小姐!”她给宋积云行礼,“三太太从乡下来看老太太。说是乡下的瓜果丰收了,特意送过来给老太太加个菜。”
人家来孝敬父母,怎么也不可能拦着!
这不也是当初曾氏死活都要赖在他们家不走的缘由吗?
宋积云笑道:“随她去!只要她别过来打扰我娘就行了。”
郑嬷嬷面露踌躇。
宋积云心里一跳,不由道:“我不会是乌鸦嘴,说中了吧?”
郑嬷嬷得觉得她说的好玩,“扑哧”一声笑,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又道,“虽然没有说中,但也相差不远。”
“什么意思?”宋积云问,和郑嬷嬷去了作坊的旁厢房坐下,示意香簪倒杯茶给郑嬷嬷。
郑嬷嬷道:“老太太身边的曾嬷嬷跟我说,三太太这次来,是听说我们家的瓷器卖得格外的好,她想让老太太出面给三老爷求个人情,让三老爷能买点瓷器去上饶开个铺子。
“我估摸着老太太过一会儿会过来找太太说话。”
上饶是李氏的娘家。
“不是估摸着,是肯定会。”宋积云不以为然,道,“我又没有不让他做生意,他想从我们窑厂进瓷器去上饶卖,去窑厂进货就行了。她来找我娘,十之八、九是想比别人拿货更便宜罢了!”
就是公事公办的意思了!
郑嬷嬷含笑不语。
宋积云和郑嬷嬷说着家常,等了曾氏半天也不见她们过来。
“难道我用老眼光看人,猜错了?”宋积云困惑道。
差了人去一打听,结果说是王氏也过来了。
“这倒奇怪了,”宋积云道,“今天怎么这么凑巧,人聚一块了。”
去打听的人道:“大太太是哭着过来的。说是大老爷根本没有逼着桃小姐拿银子,可桃小姐却让人到处散播谣言,把大老爷都气病了。想让老太太拿点钱给大老爷看病。”
“不至于吧?!”宋积云失笑,“宋大良可是长子,又生了长孙,当年的祖产也是落在他手里的,烂船也有三斤铁,他就是想哭穷,想占老太太的便宜,也不至闹得这样难堪吧?”
去打听的人听了就笑了起来,先是奉承宋积云:“还是大小姐有眼光,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道,“三太太因为这件事,和大太太吵了起来。说大太太人心不足蛇吞象,娘家的穷酸样学了个十足十,有一厘银子都要藏起来,自己男人都舍不得花。
“大太太因为这个和三太太打起来了。
“老太太身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活该!”郑嬷嬷忍不住“呸”了一声,又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大太太哭着往太太那里去了。三太太也随后追了过去。”
宋积云和郑嬷嬷面面相觑,忙往钱氏那里赶。
可到底迟了一步。
大太太已拉着钱氏的手在那里哭诉,三太太在一旁叉着腰骂大太太颠倒是非。
钱氏正被她们吵得脑袋疼。
见到女儿,她像见到救星一样,忙道:“云朵来了!”然后对大太太和三太太道,“你们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说。”
她不喊宋积云还好,她这一喊,三太太还有些讪讪然,大太太直奔她而来。
“积云啊!你可得给你大伯母做主啊!”她神色憔悴,面色腊黄,眼皮浮肿,“我们家老爷虽说脾气不好,可也不是那不要脸面的人,他去找你桃堂姐,那也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的,反而你桃堂姐,像被鬼上了身似的,你大伯父不过是提了句让她有钱了照顾一下弟弟,怎么到了她的话里,就是你大伯父逼着她要钱呢?”
宋积云在心里道:可不就是鬼上了身么!
大太太则帕子都哭湿了。
“还说你大伯父逼着要和她断绝关系!
“你大伯父气得都病得爬不起来了,她不回去看一眼。我这是作了什么孽,生了个这样的女儿!”
她抱怨道:“之前也是她说要开窑厂,开了窑厂,也是她说你大伯父得罪了把桩师傅。后来窑厂开不下去了,又是她说服你大伯父把窑厂卖给了她。如今她生意做好了,拿点钱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只是没等宋积云说话,三太太已迫不及待地就要和大太太把事情掰扯清楚:“你说得轻巧,你们家亏了钱,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们给你们这填补亏空!”
大太太又和三太太吵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要你帮我填补亏空了?老太太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她老人这能补贴三叔,为什么就不能补贴我们?”
宋积云退后一步,任由她们争吵,悄悄地和钱氏耳语:“狗咬狗一嘴毛,我们别管!”
钱氏嗔笑着捏了捏宋积云的脸,道:“你以为娘还和从前一样啊!她们休想从我这里讨半点好处。我的东西可都是留给你们三姐妹的。”
宋积云嘻嘻地笑。
就听见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喝:“住嘴!”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曾嬷嬷扶着曾氏走了过来。
有些日子没见曾氏了,曾氏明显的老了很多,曾经犀利的眼眸也开始变得浑浊。
曾嬷嬷更是看都不敢看宋积云一眼。
“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曾氏喝斥着大太太和三太太,“都给我滚回去!”
大太太不敢说话,鹌鹑似的缩着肩膀跟在曾氏身后,三太太则暗含得意地瞥了大太太一眼,殷勤地扶了曾氏。
曾氏就意味深长地喊了声钱氏“二儿媳”,瞥了眼宋积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可你也要可怜可怜你男人留下来的两个兄弟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钱氏恨死曾氏了,从前那些招数对她可没什么作用了。
她直视着曾氏,道:
曾氏没想到向来软弱的钱氏会这样的顶撞她,顿时恼羞成怒,冲着钱氏就要发火。
宋积云看着,在旁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曾氏的脸骤然通红,却半晌也没有说话。
宋积云淡淡地道了句:
这是赤、祼、祼的赶她们走啊!
曾氏三个都愣住了。
宋积云朝郑嬷嬷使了个眼神,和大太太打了个招呼,揽着钱氏的肩膀往厅堂去。
郑嬷嬷则带着人把曾氏和三太太客气却很强硬地请出了二房的宅院。
听着身后高声的叫骂声,钱氏直摇头,道:
宋积云笑道:
钱氏知道宋积云说的是对的,但还是颇有感慨的。
宋积云就陪着她说了会话,安抚好她的情绪,这才重新回了小作坊,开始准备烧第八炉窑——给淮王府的矾红早就烧好派人送去了上饶。答应给元允中烧的六角盒,烧出了十三个,怎么也能凑个吉利数。
可她手痒。
给元允中烧六角盒的时候,烧了几个三才杯。那一炉,给元允中烧的六角盒只烧成了一个,她放进去的几个三才杯却个个品相完好。
她干脆又给自己烧了几个玲珑杯,准备配一套茶具。
那一炉窑几个玲珑杯也一口气烧成了。
元允中的六角盒却一个都没成!!!
宋积云想想就在心里叹气。
元允中简直和她的矾红犯冲。
如今这套茶具还差个公道杯。
她决定再开一窑。
要是这次还烧不好,就算了。
总干一件事,也是挺无聊的。
接下来的几天宋积云都没有去窑厂,一心扑在她的小作坊里。
而窑炉滚滚的浓烟有时候会随风飘散在荫余堂的院子里,落下些许的烟尘。
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邵青看着飘浮在金色茶汤上的黑粒,不由叹气:
说着,他还朝着西边双手合十,学着妇人的样子拜了拜,念了声,道:
只要是坐在院子里,就不免会被落上烟尘。
邵青舍不得这杯上好的祁门红茶,想了想,用竹签小心翼翼地将那落在茶汤上的烟尘挑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声响都没有,寂静的有点让人害怕。
邵青不由抬头朝坐在他对面的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靠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他。
那目光,能把人冻死。
这让他不由想起元允中刚刚回元家的时候,江县令不知死活地给自己的小厮取名叫,还整天地喊着,元允中当时就是这么看着江县令的。
后来江县令可是莫名其妙就被周围的那群野猫追着挠了一个夏天!
他打了个寒颤,忙道:
不会是嫌弃他连落了烟尘的茶都喝吧?
他看了看手中的竹签,解释道:
元允中听着,看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所以他到底嫌弃什么?
邵青脖子一梗,不怕死地道: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跳,道:
他什么时候嫌弃院子里有烟尘了?
他只是心疼茶。
可他能说吗?
邵青识相地闭上了嘴。
这段时间他觉得元允中怪怪的,好像心里憋着团火似的,随时都有可能要炸。
他低头喝茶吃点心。
宋家的厨子真不错,今天做的是桃心酥。
起酥后低温炸制,再高温过油。
面皮一层一层的,像盛开的桃花。
邵青吃得心满意足。
决定继续教宋家的厨子做苏式点心。
谁知他都这样了,元允中却依旧不满意,冷不丁地对他道:
邵青差点噎住。
他忙咽下嘴里的点心,道:
元允中抚了抚额头,沉声质问他:
邵青尚不以为然地道,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顿悟,不由自主地高声道:
但元允中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邵青想,那肯定是因为他猜中了的缘故。
他觉得元允中这是在杞人忧天,道:
邵青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元允中却像被他气到了似的,非常不满,朝着他冷笑:
邵青识时务为俊杰,立马就站了起来,直奔宋积云的小作坊,问宋积云:
宋积云想着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烧瓷,让邵青担心她的状况了,忙笑道:
还请了他吃点心。
邵青想着元允中这段时间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决定在宋积云这里多呆一会。
还可以和宋小姐聊聊天。
宋小姐说话还是很有趣的。
第一百九十章
邵青从宋积云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用晚膳的时候了。
秋风呼啦啦地吹着。
邵青裹了裹衣服,一路小跑着进了荫余堂。
院子里的花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哗直响。
元允中居然身体如松般地站在屋檐下。
像是在等他似的。
邵青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到了一边,道:“公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小厮呢?你还是赶紧进屋吧,我瞧着这天气不对,明天说不定会降温。”
元允中“嗯”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而是道:“宋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邵青不好意思说自己在那里吃了好几块虾酥饼,又喝了好几盅碧螺春,哈哈地笑了几声,道:“宋小姐挺好的啊!她在烧什么单色瓷,叫矾红来着,烧出来是桔色的,特别特别的好看。宋小姐绞尽了脑汁,也一直都没有烧出满意的东西来。我瞧着宋小姐忧心忡忡的,又是翻书,又是烧灰,又是调釉水的,忙得眉毛上都沾着灰,就在那里帮了会忙。”
元允中皱眉:“烧灰?”
“是啊!是啊!”邵青自幼跟着元允中,元允中有多聪明,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他生怕元允中不相信,连忙卖弄着刚刚从宋积云那里学到的东西,“就是釉灰,把石灰石煅烧后融水,就成了熟石灰,再把狼萁草烧成灰,加在一起,就成了釉灰。用来调釉料的。这次的瓷非常非常的难烧,宋小姐说交给谁她都不放心,从拉坯到调釉,再到烧制,全是宋小姐一个人,一手一脚烧出来的。”
“是吗?”元允中勾着嘴角望着他,分明不太相信他的话,“不是说淮王府定的瓷器都交了吗?怎么还要自己调釉自己烧?”
邵青忙不迭地道:“淮王府的东西算什么啊?宋小姐一炉窑就烧好了。之后的七窑都在烧那个什么矾红瓷。你不相信,可以去宋小姐作坊看看。不然宋小姐怎么烧了八窑都没有烧出来呢?”
元允中没问什么,转身回了书房。
邵青松了口气,转身就跑了。
他下午在宋小姐那里吃了很多的点心,要是和元允中一起吃晚饭,肯定会露馅的。
到了掌灯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哗啦啦地冲洗着天地万物,在地面形成一道道的小水沟。
守窑边看着火候的宋积云却感觉到一阵阵凉爽。
她去关了被她当作工作室的东厢房窗棂,然后去后院看了看堆放松柴的库房。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放在东厢房的置物架上已经烧好的六角盒好像被人动过了似的。
她喊了在小作坊当值的学徒:“有谁来过吗?”
“没有!”学徒是罗子兴的关门弟子,不仅手艺好,而且老实忠厚,“我一直守在这里,没看见有人过来。”
或者是她看错了。
宋积云没有在意。
邵青却发现元允中换下来的直裰下摆有点湿。
他问元允中:“你出去了?这么大的雨,你去了哪里?”
元允中正低头系着中衣的衣带,闻言他系带子的手顿了顿,垂着眼睑道:“这么大的雨,我出去做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邵青并没有注意到。
他“哦”了一声,拿着元允中换下的衣服出了内室。
*
元允中真的跟她的矾红瓷犯冲!
宋积云望着桌上的两个六角盒,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进去四十个六角盒瓷坯,烧成了两个!!
她放进去的二十个公道杯,却烧成了八个!!
更不要说烧的青花了。
全都成了!
要不要再烧一窑呢?
宋积云正犹豫着。
周正带了学徒来给他送松材。
他一面帮宋积云把小作坊用来装松材的库房填满了,一面道:“您还要继续烧矾红吗?”
那语气,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果然,他皱着眉告诉宋积云:“良玉窑厂降价卖青花瓷,比我们家便宜三分之一。”
也就说,打了个六、七折的样子。
力度非常的大。
宋积云听了也不禁皱眉。
景德镇的瓷器是从不降价的。
而残次品比泥料还便宜。
他们是靠手艺吃饭。
降价只会降低他们的价值。
何况是景德镇家家户户都烧,销路最广的青花。
宋桃这一降价,所有烧青花的人家都会受影响。
“这几天我们窑厂的生意也开始受影响了。”周正担心地道,“我让人去良玉窑厂看了看,排起了长队不说,还有很多人闻讯而去。有些小作坊门前几乎都没什么人了。来我们家进货的客商也都嚷着让我们也跟着降降价。”
言下之意,是问宋积云他们要不要也跟着降价。
反正他们烧的是龙窑,成品率又高,成本原本就比别人家便宜很多。
良玉窑厂降得起,他们也降得起。
谁知宋积云听了,想也没想地道:“我们不降价!你去跟那些客商说,我们家拿出来卖的,都是无瑕的正品,不可能降价的。”
“可是……”周正迟疑地道。
谁家拿出来卖的瓷器又不是无瑕的正品呢?
宋积云道:“你不用担心。新起的毛厕还香三天呢,何况是降价这种在景德镇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你只管等着就好,我们越坚持,那些客商就会越犹豫。有时候,卖东西卖的不是东西的本身,还有它的溢价。”
周正听不懂。
宋积云笑道:“你相信我,我们可以先等几天再说。”
最后还安慰他:“实在不行,我们就再烧一炉龙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周正听着,眼睛都亮了。
是啊!只要他们东家愿意出手,谁能比他们家的成本低!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
宋积云烧了第九炉窑。
这次她放了六十个矾红的六角盒!
除此之外,还放了一百多个各种各样的矾红杯子。
这样她还能把几个公道杯、三才杯利用起来,烧几套茶具呢!
不过,如果这次再烧不成六角盒,她就不烧了。
而且她也没有时间烧了。
她得准备御窑厂竞标的事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窑,周正却愁眉苦脸地找上门来:“这几天良玉窑厂的生意如火如荼,我们窑厂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其他窑厂就更惨了,门可罗雀。
“我们窑厂的几个老客商也有点坐不住了,私底下纷纷来和我商量,不求和良玉窑厂一样降个三分之一,但多多少少降点,也是个意思。
“东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您还是得想想办法!”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只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周掌柜,李家窑厂的李老爷来了,说有急事要见大小姐!”
宋积云和周正对视了一眼。
李子修的窑厂以烧青花瓷见长,烧得最多的也是青花瓷。
他这个时候来找宋积云,多半都是为了宋桃降价的事。
“您想见吗?”周正问,“您要是不想见,我去打发了他!”
宋积云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见见他。
两人去了见客的厅堂。
一进门,就看见李子修像困兽似的,正在厅堂里团团打着转。
看见宋积云和周正,他急急忙忙地就迎上前来:“宋老板,如今可以救景德镇的,只有您了!”
他朝宋积云行礼。
不过有些日子没见,李子修就像老了十岁似的,平时挺阔的衣衫皱巴巴的不说,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了他都梳理得齐整的须发也有些乱糟糟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几天没有睡似的。
“李老爷言重了!”宋积云请李子修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周正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点,亲手给李子修斟了杯茶,站到了宋积云的身后,宋积云这才继续道:“景德镇藏龙卧虎,我不过是继承家父衣钵的晚辈,何德何能,当得起您这样的夸赞,你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
李子修可能是真急了,草草地和宋积云寒暄几句:“您也不用这么说,要是您都当不起,这景德镇就没谁当得起了!”
然后就开始骂宋桃:“个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心却大得很。仗着自己烧出了龙窑,就要掀我们的家底。她就不怕遭报应!我就说,宋大良能养出什么好东西!她和她爹一样,都是个贪得无厌的东西,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连带着宋大良也被他拉出来骂了一遍。
宋积云不置可否,给他倒了杯茶。
李子修灌了口茶,心里的火气仿佛也浇熄了似的,道:“你说她要干啥?有钱不赚,是要逼着我们这些烧青花的都去喝西北风吗?”
周正听着暗中不屑地撇了撇嘴。
谁家去喝西北风也轮不到他们去喝西北风啊!
宋积云听了也只是笑了笑,道:“那倒不至于。他们家总不能一年四季都降价吧!应该是快过年了,良玉又是今年新开的窑厂,想早点打开局面。”
李子修听着,刚刚下去的火气好像又烧了起来,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边在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面怒气冲冲地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还专程去找了她一趟。可您知道她怎么说吗?说什么窑厂是洪家的,她也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让我有事去找洪老太爷!”
宋积云也有点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宋桃并不是个很圆滑的人。
可她最近做的这些事,因势利导,祸水东引,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我看着她在那里把我当白痴似的絮絮叨叨就烦。”李子修道,“她不是说她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吗?我干脆去找了洪老太爷。”
估计结果也不怎么好。
宋积云喝了口茶。
“他倒好?推了个一干二净!”李子修叉着腰骂了一声洪老太爷“黑乌佬”,道,“说什么窑厂交给了宋桃管,自然宋桃说了算。还说什么,做生意,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不能因为别人家比自家生意好,就不允许别人这么做生意。那岂不是和强买强卖是一样的!”
他“呸”了一声,重新坐回了太师椅。
“宋老板,您可是我们景德镇的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恳求宋积云,“您可得救救我们景德镇这些烧青花的人家啊!”
他还拱火道:“那宋桃算个什么东西?拾您的牙慧烧了个龙窑,就觉得自己是那梧桐树上歇着的金凤凰了。你要是不给她个教训,她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还以为这景德镇上唯她独尊了!”
宋积云瞥了他一眼。
李子修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话太夸张了,他悻悻然地笑了笑,重新端起茶盅大口地喝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起来。
周正忙递了块帕子给李子修。
李子修抓着帕子卖起惨来:“宋老板,您是不知道啊,我好歹有几分家底,就算是今年生意不好,也挺得过去。可您出去看看,那些小作坊小铺子,谁家不被他们良玉窑厂搅和得生不如死。我怕再这么下去,会有人被逼得跳河!会闹出人事来!”
大家都是靠手艺吃饭,作坊开不下去了,大不了去给别人做工。
虽说犯不着去跳河,可事情就怕万一。
但李子修这样把她架在火炉上烤,宋积云就有点不愿意了。
她端起茶盅,吹了吹浮在盖碗上的茶叶,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是想接手也不敢接手——万一真有人想不开跳了河,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李子修顿时满头大汗,忙道:“看我,气糊涂了,说话都不过脑子了。我这也是太担心了,还请宋老板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形势比人强,他不低头又能怎么办?
宋积云到是客客气气地,道:“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恐怕也不是我们一家两家的事,这件事我估摸着还得去找马会长商量商量,看看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怎么说。”
李子修显然更想让宋积云出手。
宋积云则坚持请马会长出面。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马会长和严老板一起来拜访宋积云。
他们也是为了宋桃窑厂降价而来。
看见李子修在宋积云这里,两人还颇为惊讶。待知道了李子修的来意,马会长和严老爷都显得很高兴。
几个人分主客坐下,马会长就直言不讳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景德镇要说谁能镇得住宋桃,也就是宋老板了。我的意思,降价是不能降的,不然以后有谁家想要打码头就降价,坏了规矩,以后大家岂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还要商会做什么?”
严老爷则在旁边补充:“宋老板,李老爷,你们两家的窑厂在景德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严家的窑厂,产出的青花几乎占了景德镇的一半。只要我们三家承诺绝不降价,再联合其他的窑厂、作坊,众人齐心协力,谁敢卖良玉窑厂原料,我们就都不在他们家进原料。”
他生气道:“我就不相信了,那些卖原料的商家会为了一个良玉窑厂把我们全都得罪了。而良玉窑厂没了原料,降价的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两人的语气,是怕宋积云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联合抵制良玉瓷厂。
毕竟良玉窑厂能烧龙窑都是因为宋家窑厂,良玉窑厂降得起价,宋家窑厂就更降得起价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个办法有个大漏洞。
只要有一家窑厂或者是作坊违背,这个计划就会溃不成军。
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宋积云不太看好这个办法。
但她还是答应了。
马会长和严老爷都非常高兴。
宋家窑厂如今是景德镇最大的窑厂,而不是之一了,它请的窑工最多,烧制的瓷器品类也是最多的,一家就能撑起一个邢家釉料铺子,如果没有了宋积云的参与,他们的计划就如镜中花水中月,是不可能实行的。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马会长道,“我准备召集同行,七日后在风神庙聚一聚,共同商讨青花瓷降价的事。”
宋积云没打算参加聚会。
她指了指还在冒着烟的小作坊,道:“您看,我这还有一炉窑要烧,实在是走不开。我让我们周掌柜代替我出席行不行?”
她也知道马会长担心什么,保证道:“我也是景德镇的一份子,行会的一份子,肯定是要和大家共同进退的。不管风神庙到时候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我们宋家窑厂肯定都会遵行。你们就放心好了!”
马会长有些失望。
能烧各种瓷器,且成品率远高于常人的宋积云,如今已是景德镇的风云人物。烧瓷的人提起宋积云,就没有不翘着大拇指称赞的,声望非常高。没有了宋积云的参加,这个聚会会失色很多。
他还想争取争取,但见宋积云态度坚定,他不好勉强,只得失落地和宋积云告辞。
周正陪宋积云送走马会长等人后,犹豫地道:“东家,我们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吗?大家未必能齐心协力。”
他也不太看好这个办法。
宋积云笑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他们愿意试一试,我们也应该支持才是。”
然后她问起几个老客商的事来:“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但我们可以在其他方面补偿。比如他们的订单优选排序。”
她没有说明是什么订单,但周正已心领神会。
如今他们窑厂最难排的是什么订单,当然是佛像啦!
宋积云还道:“你跟他们说,在商言商,只有互赢,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如今他们觉得我们家的青花太贵,可以去良玉窑厂进货,我们这边决不会因此心有罅隙的。”
周正在宋积云手下办了这么长时间的差,隐隐有点摸得到她的脉了,他有些兴奋地道:“东家是不是有什么对策了?”
“没有!”宋积云笑道,“我只是不想抽行会的跳板而已。”
周正看她笑得像五月的春光,明媚得没有半点阴霾,半点也不相信。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东家,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积云忍不住打趣他:“你知道什么了?”
就不怕猜错了吗?
周正难得狡黠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东家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完就朝着宋积云挥了挥手,道:“东家,我回窑厂了。既然青花一时间卖不动了,我得和罗师傅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这些烧青花的师傅能不能先调到其他作坊去帮忙。”
宋家窑厂大师傅和窑工的工钱算景德镇最高的了,因而他们厂里的大师傅和窑工也都是景德镇手艺最好的。宋积云掌管窑厂后,一改从前只计件的行规,让那些大师傅和窑工参与了分红。青花的生意差了,这些人的收入也就跟着差了。可人一闲着,就容易出事。还是想办法给他们找点事做的好。
宋积云没有留他,她急着烧她的矾红。
只是让她有点奇怪的是,连着几天,她都觉得她放在置物架上烧好的矾红好像有人动过了似的,她甚至在矾红上放了根头发,头发倒是还在原处,可那种怪异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是她被几个六角盒弄得心烦意躁了。
她在心里叹息——六十个六角盒,烧成了五个,她放进去的杯子,成品率却在八成左右。
宋积云已经没眼看了。
她一面将烧出来的六角盒装进锦盒里,一面自言自语道:“九是最高数了,我不可能再烧下去了,就这样了!”
周正却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那些老客商不仅没走,我们家的青花瓷生意居然还渐渐的好了起来。”
“咦?!”宋积云也颇为惊讶。
周正感慨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钱三。”
那个买了他们家惊釉的。
“说说看!”宋积云锦盒也不装了,和周正去了账房。
周正道:“我把您的话带给了那几家老客商,结果他们一听说我们能优先给他们排订单,立刻就不走了。这原本是预料好了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让人没想到的是,钱三又来我们家进货。他听我们的人说良玉窑厂的青花比我们家要便宜三分之二,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我们家进货。不免有同行好奇,问他为什么放着便宜不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钱三就说,他相信我们窑厂,相信东家您。
“说我们窑厂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他相信只要我们缓过这口气,肯定会补偿他的。”
“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宋积云哭笑不得。
“那也是因为东家您的信誉好!”周正逮着机会就拍宋积云的马屁,“那些客商听了,就慢慢都开始在我们家进货。只不过,他们要求我们把他们进货的时间写清楚了。瞧那样子,应该是把钱三的话听进去了,想来我们家进其他瓷器的时候好和我们讲优先订单的事。”
“也行!”宋积云当然不能让相信她,信任她的人失望,“你就帮他们好好记下。”
“还真有补偿的办法啊!”周正听了失声道。
“肯定是可以补偿他们的。”宋积云笑笑,卖关子似的不再提起这件事,而是问起他去山神庙的事怎么样了。
“大家都同意了!”周正说起这件事还是有点激动的,他代表宋家窑厂,不仅坐了主位,还坐在了马会长的下首,李子修的上首,是在场中地位仅次于马会长的人,那种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光环,实在是让人陶醉。
可激动过后,他也挺担心的:“我瞧着有些小作坊东家虽然答应了,但答应得勉勉强强的,不知道这办法最终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