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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宋积云顿时有点手脚发软,心中一片茫然。

    她想过和元允中此生不再见,却没有想到过会和元允中生死两茫茫。

    她不相信元允中会遇难。

    那枚破碎了的平安扣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

    她不甘心地道:“只有这件血衣吗?还有什么发现?”

    江县令望着她的目光闪过同情,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只发现了这件血衣。”

    徐光增和邓晨看她的神色则满是怜悯。

    他们倒不相信宋积云是元允中什么正经的未婚妻,可就算两人是露水鸳鸯,劳燕分飞,也是件令人同情的事。

    “怎么会这样?”跟着宋积云前后脚赶过来的邵青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地揪住了那件血衣,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不会的。公子颖敏绝伦,身手高超,不可能就这样被害了?”

    他嚷道:“徐大人,你不是去见了宁王吗?他怎么说?”

    徐光增沉声道:“我没有见到宁王。接待我的是宁王的长随闵福。说是王爷去三清山游玩,过几天才能回来。”

    邵青裂眦:“我要去见他。”

    “回来!”江县令喝斥,“我们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去见别人。”

    邵青不听:“他能随便杀人,我为什么不能随便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

    “就怕你这条命填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江县令觉得邵青太冲动,“最后还会连累镜湖先生,连累元家。”

    “那你说该怎么办?”邵青咬牙切齿,“只要能给公子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干!”

    宋积云在旁边却听得心急如焚。

    他只是找到了元允中的血衣,又不是找到了元允中尸体。

    说不定元允中只是受了伤,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救援。

    偏偏能救他们的这些人还在这里吵着怎么给他报仇。

    她觉得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元允中的命。

    “江县令。”宋积云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又理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我们不能确定凶手,是不是把重点放在怎么找到元公子上。”

    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望向宋积云。

    宋积云也懒得顾忌那么多了。

    什么真假夫妻,男女受授不亲,三从四德,闺阁训诫,这些年好不容易披在她身上的循规蹈矩,她统统不想再理会。

    她问江县令:“知道和元公子动手的都有可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这些人都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梁县人,对梁县周遭的山形地貌却不是很了解,江大人身边可有熟知这附近险要的知情人?我们需要知道哪些地方能藏人?哪些地方能躲人?哪些地方是险境?还有,我们有多少人手?能不能悬赏熟知周围的人帮着找人?费用我来出。”

    她一条条一件件,有条不紊地问着,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

    众人看她的眼睛一亮。

    特别是江县令。他当初虽然夸她“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是受元允中所托,给她造势,没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现在也急于找到元允中,可他再聪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加之关心则乱,不免有些慌手慌脚。

    宋积云镇定自若的语气不免影响到他。

    他忙道:“我已找了熟悉这边地势的人,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了。至于和公子动手的是什么人,我们猜测应该是宁王身边的护卫或者是死士,邓大人已经想办法去摸这些人的底了。”

    他还怕宋积云不明白,解释道:“宁王身边的护卫多是宁王府的世卫,他们随着宁王定居南昌府,和当地的通婚联姻,从这方面着手,基本上能知道这次随宁王出行的是什么人?由谁领头?人在哪里?至于死士,十之八、九是从那些卫所的军户中挑选的。邓大人出身将门,和各卫所都熟悉,由他去问最好不过了。”

    宋积云点头,道:“那现在有消息吗?”

    她从前受过对抗绑架的特训,只能以此为依据再制定对策。

    但如今没有后世的通讯那么发达。

    “护卫有护卫的作派,死士有死士的特点。”她道,“如果一时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能不能通过找到血衣的地方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呢?”

    她相信卫所中肯定有此高手。

    徐光增和邓晨闻言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邓晨道:“宋小姐所言极是。我来梁县时,家父派了一位长随跟随行,他曾在军中多年,怀疑这是死士所为。”

    他还记得八仙庵这位宋小姐大赏四方的事。

    略一停顿,他又道:“但他又觉得,这些死士与一般的死士好像不一样。如同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章法。按理说,宁王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才是。”

    也就是说,遇到特殊情况。

    宋积云沉思,有一身材瘦小的汉子疾步走了过来,他朝着在场几位大人拱了拱手,低声对邓晨道:“大人,我在不远处发现了几具尸首,看样子应该是围攻元大人的人。”

    江县令等人一听大喜过望,立刻道:“赶紧带路。”

    宋积云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江县令忙道:“邵青,你陪宋小姐在这里等。宋小姐你也不懂仵作之事,别吓着你了。”

    宋积云想想,没有坚持,却没有留邵青:“他跟着公子走南闯北的,留在这里陪我未免大材小用。”

    江县令有些犹豫。

    徐光增突然道:“那我留下来陪宋小姐好了。仵作之事我也不怎么懂啊!”

    看得出来,他神色相对轻快,对元允中的生死并不像江县令那样紧张。

    宋积云倒也能理解。

    谁会替没有感情的人悲伤!

    她微微垂眸,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江县令只要宋积云安全就行,徐光增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

    他叮嘱了她几句就带着邓晨和邵青等人走了。

    火把的松油噼里啪啦地响着。

    徐光增换了个姿势抱肘,问宋积云:“你怎么懂那么多?”

    宋积云没心情和人聊天,道:“我平时喜欢读书。”

    “哦!”徐光增显然更感兴趣了,他道,“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把万晓泉气得跳脚,还把葆光仙君也扯了进来,我发现你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胆子特别大。”

    宋积云“嗯”了一声,无意和他继续聊下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徐光增却依旧兴趣不减,对她的冷淡不以为然,继续道:“元允中没有成亲,你可知道?”

    她当然知道。

    不然就算是假的,她利用完元允中就会和他划清界线。

    想到生死未卜的元允中,她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徐光增见她面带苦色,突然朝她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宋小姐与其担心元允中的生死,不如担心自家的前程。”

    什么意思?

    宋积云满脑子都是元允中,闻言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着徐光增。

    徐光增朝着她微微一笑。

    笑容里带着追逐猎物般的志在必得和信心满满。

    他这是在暗示她元允中凶多吉少,不如以色侍他吗?

    宋积云大怒,冷笑道:“徐大人与其担心我的前程,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前程——巡抚江西的钦差出了事,就算出自定国公府,徐大人作为按察使,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徐光增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地道:“宋小姐果然十分聪颖。不过,宋小姐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宋积云不想理睬他。

    她现在只关心元允中怎么样了?

    江县令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她叫了身边的一个衙役模样的年轻人,温声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江大人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说着,塞了几块碎银子给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欣然走了。

    徐光增见着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对宋积云道:“宋小姐,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别嫌弃我说话太直白。元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元允中又是独子,他们家是不可能让元允中还没有娶妻就先纳妾的。”

    他还自顾自地道:“当然,宋小姐也可以盘算着管它元允中在京城怎样,伱只要在梁县,在景德镇当他元允中的‘妻子’就行了。但宋小姐你想过没有,梁县不是边陲小镇,景德镇也不是穷乡僻壤。这里的瓷器不时运往四面八方,你又是这个行业里最顶尖的一波人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元允中家里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元允中未来的妻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宋家的家业又该怎么样?”

    宋积云嫌他油腻,斜睨着徐光增:“徐大人好口才。就是不知道巡抚大人在你的治下出了事,你到时候又准备怎么在皇上面前辩解?怎么跟元家人交待?怎么跟定国公交待?难道你出京的时候,定国公就没有叮嘱你,让你到了江西不要惹事生非、胡作非为吗?”

    徐光增一愣。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在京城闯了祸被贬到江西来的。

    “这是元允中告诉你的吗?”他猜测,神色间流露出迟疑,“看来元允中对你还真挺不错的。他连这些事都跟你说。难怪你愿意做他的未婚妻。”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宋积云觉得回答他都是浪费力气。

    好在刚才去江县令那边帮她打探消息的年轻人折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地道:“宋老板,有具尸体身上发现了宁王府的标记,邵大人已经一路追了过去。”

    宋积云喜出望外,道:“有元大人的线索了?”

    年轻人摇头,道:“是在那几具尸体不远处,又发现了几具尸体。”他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才道,“听邓大的意思,元大人应该是一路杀出重围的。”

    宋积云不由困惑:“如果是一路杀出重围,发现血衣的地方应该是终点才是?”

    年轻人没有办法回答。

    宋积云在心琢磨起来。

    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她想找个人商量,江县令和邵青都很繁忙,有点空闲的,像徐光增,虽说元允中不见了他有责任,可到底不关生死,就是帮忙也有限度。

    宋积云想了想,再次请那年轻人帮忙给郑全送封信:“就说我等着他的消息。”

    那年轻人原本就是江县令留在宋积云身边的人。

    他答应了。

    宋积云借了衙役的炭笔,简短地写了封信给郑全,交给了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溜烟地跑了。

    徐光增眉眼掩饰不住好奇,道:“宋老板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宋积云置若罔闻,四处观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徐光增就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如此过了快两个时辰,江县令几个神色疲惫地回来了。

    见宋积云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处黑黝黝只看得见一个浓墨般影子的山林发着呆,江县令叹了口气,和徐光增道:“已经可以确定那些尸体一大半都是宁王府的人,这件事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去见宁王。看看能不能从宁王那边入手,找到允中的下落。”

    徐光增愕然,道:“他就没做一点修饰或者是伪装吗?”

    这个他是指宁王。

    江县令冷讥道:“应该是觉得没有必要吧!谁都知道南昌知府的遭遇,可又有谁因此而弹劾他或者是呵责他的。”

    徐光增犹豫道:“就怕宁王不会承认。”

    邓晨听着直皱眉,道:“就管他不承认,难道我们就认了吗?何况人家说不定根本不在意,我们去一问,他就直接承认了。”

    想到历代宁王那疯劲,还真有可能。

    邓晨就有点看不惯徐光增这墙头草,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作派,道:“虽说文武有别,可有时候也得同仇敌忾。万一元大人落在他的手里了,他就是不交人,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元大人受折磨和羞辱吗?”

    徐光增勉强地答应了。

    江县令和他们商量着等会见到了宁王怎么办。

    宋积云在旁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郑全风尘仆仆地带着两个人赶过来。

    她丢下江县令等人,和郑全及他带来的人说了会话儿,然后陪着郑全带来的两个人朝着周围指指点点的。

    江县令看着奇怪,又觉得宋积云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见宋积云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跟着郑全来的两人在旁边看着不住地点头,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宋老板,你这是?”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鬼画符”上。

    他不禁大惊。

    他是学过怎么看舆图的人。

    宋积云画的,分明是这附近的地貌山水图。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些男子一辈子都未必知道舆图是什么。

    对于像宋积云这样出身的女子而言,不管她是跟着元允中学的,还是从前就会的,都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而宋积云已经够耀眼了,江县令的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他想也没想,一脚踩在了那些“鬼画符”的边角上。

    在宋积云眼里,这是生存的根本技能,她根本就没有在意,丢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道:“我看你们都很忙,我也想尽一份力,准备出点钱,让郑全带着些人手也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呢!”

    然后她把跟着郑全来的两人介绍给他:“这是这附近的山民,世代居于此,据他们说,这附近有好几个天然的山洞,有几个洞口草木繁盛,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还有一些是他们用来贮藏食物,在洞口做了些伪装,就更不容易发现了。我请他们带了亲戚朋友都帮着找人。”

    江县令觉得以宋积云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只“出点钱”,应该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过,她是关心则乱。他们都找不到人,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找点事干总比干等着好。

    “那就劳烦宋小姐了。”他客气地道。

    宋积云道了句“大人不嫌弃我自作主张就好”,跟着郑全来其中一个人突然用浓重的山里口音道:“老板,你要找人,光人不行,还得狗。我把我的狗带着,能不能也算个人头的份子钱?”

    要不是形势不对,江县令都要笑出来。

    宋积云却肃然道:“可以。只要去找了的,都算。”

    两人欢天喜地走了。

    邓晨则拿着一叠纸大步走了过来:“江县令,已经拿到了一部分死者的名单。铁板钉钉的是宁王府的人,就算是宁王不承认也没用。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公愤的。”

    江县令忙道:“给我看看。”

    邓晨把手中的纸递给了江县令,接过身边随从手中举着的火把给他照明。

    宋积云没像之前那样关切地上前,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黑黝黝的山木。

    江县令兴奋弹了弹手中的纸。

    徐光增也一改之前的消极,道:“江大人,我陪你去见宁王。”

    江县令点头,温声对宋积云道:“宋小姐,眼看着快天亮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歇一会。我这边有了消息,立刻就派人通知你?”

    宋积云摇了摇头,道:“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守着他们找人。”

    江县令看她态度坚决,没有勉强,叮嘱留在现场的邓晨等人照顾她,就和徐光增、邵青走了。

    邓晨让人煎了浓茶送给宋积云,郑全带着一群山民进了山。

    火把像萤火虫,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山间,夜风吹来,宋积云拢了拢衣襟。

    邓晨派人送来了披风。

    宋积云向他道了谢。

    夜风中,有人悄声的议论隐隐传到她的耳朵里:“可惜了,宋老板年纪轻轻的,怕是要守寡了。”

    “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凭宋老板的出身,肯定嫁不到元家去。如果元大人不幸遇难,说不定元家就将就着同意了这门亲事。有了元家的庇护,她这辈子也就一步登天了。说不定过继个儿子,她还能做老太君,不比我们强百倍。”

    “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邓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低声安慰她,“元大人不会有事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

    她此时只有一个念想。

    找到元允中。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大小姐!大小姐!”郑全的身影出现在林间的小路上,“发现了,我们发现路标了。”

    宋积云喜出望外,心怦怦乱跳得不成样子,一路朝郑全跑去:“在哪里发现的?你们有没有顺着那些布条找人?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郑全气喘吁吁,却掩饰不住开怀的笑容:“有。那些路标全在洪山坳那一带打转。我已经让那些山民再去喊人帮着找元公子了。只要有线索的,赏银十两。发现元公子的,赏银五百两。”

    而得知自己猜测正确的宋积云,再也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朝着郑全挥了挥手,道:“赶紧带我去看看。”

    郑全犹豫着要不要带宋积云进山,邓晨赶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宋小姐,你们是发现了元允中的新线索吗?”

    宋积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道:“元允中是个路痴啊!你们这样找,肯定是东一榔头西一槌子找不到人的。黑灯瞎火的,他就算是杀出了重围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万一伤重,那就更不可能随便就让人找到了。”

    她的话说到这里,心中又隐隐开始刺痛。

    已经快一天一夜了,救援的黄金时间是二十四小时。

    她虽然找到了找他的方向,可毕竟没有找到人。

    万一他……要是受了重伤……

    宋积云的心情又瞬间低落,笑容也从她脸上消失。

    “我不和你多说了。”她和邓晨交待了一句就急匆匆地和他告辞,和郑全进了山。

    山路不好走,雾重露寒。

    郑全像小时候那样背着宋积云。

    “元允中那么聪明,就算是受了重伤,应该也会想办法求救的。”她喃喃地道,“不过,也不知道他撕的是谁的衣裳,要是找到他衣不遮体,以后我就可以嘲笑他一辈子了。他应该没有这么背吧?”

    郑全低着头,灵巧地从山涧露出来的大青石上跳过,道:“元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我看那些绑在树上做路标的布都挺好的,不是湖绸就是杭绸,一看就不是一件衣服上撕下来的,应该不是元公子的。只是那些布条不是黑色就是藏青,夜里他们没有发现也是正常。”

    宋积云“嗯”了一声,道:“洪山坳是不是也是洪家的地方?那些山民怎么说?附近有没有隐蔽的山洞?”

    “有!”郑全道,“还有好几个。我下山给你报信的时候,他们正在找。那洪山坳不是洪家的地方,不过因为挨着洪家的山头,大伙儿就习惯性地叫了这个名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洪山坳。

第二百六十八章

    洪家坳是个夹在两山之间的小村落,占地面积颇大,有条湍急的小河从山坳旁流过,依山傍水的住了七、八户人家。

    因为宋积云重金悬赏,洪家坳的大部分也都跟着进了山,只留下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带着十来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萝卜头在谷场上玩。

    看见宋积云和郑全,两个小姑娘都怯生生地把小萝卜头们护在身边,但还是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含着指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口齿伶俐地问宋积云:“你也是来我们坳里找人的吗?”

    宋积云见这孩子一副聪明相就很喜欢,想摸颗糖给他可惜身上都没带,干脆让郑全拿了两个铜板给他,笑道:“拿去买糖吃。”

    小男孩接过钱跑到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前喊着“姐姐”,把钱给她:“给我买糖吃。”

    小姑娘咬着唇,满脸无措地朝宋积云望过来。

    宋积云朝她善意地点了点头。

    有三个男子走过来给宋积云和郑全行礼。

    郑全道:“就是他们三个人发现的路标。”

    三人中年长的那人拱手,再次给宋积云行了个礼,尊称一声“宋老板”,然后讲起了他发现路标的经过:“……晚上一时没有看清楚路,掉到山沟沟里了,去拉人的时候才发现好几个树上都绑着绸缎条……我年轻时候喜欢在茶馆里听人说书,感觉这像留下来的记号……就喊了郑总管来看,郑总管说是路标……还一个人赏了我们十两银子。”

    宋积云颔首,道:“还有其他发现没有?”

    三个人摇头,年长的道:“我们一路找了过去,那些路标全在洪山坳东边的那片密林里。”

    郑全配合着把周围的地势画给她看。

    “全围着这一块打转。”他道,“我把人手分成了十路,集中在这里找人。还有一些对本地山林非常熟悉的,就派去搜寻附近的山洞,最迟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把这块地界踏个遍了。”

    不可能找不到人。

    但宋积云还是想去现场看看。

    “你们带路。”她对三个男子道,“我们去最先发现标志的地方看看。”

    三个人恭声应“是”。

    郑全知道她不达目的誓不休,没有劝她,陪着她去了最先发现路标的地方。

    那是处不起眼的杂树林,晨光中,连条小路都没有,地上也没有脚印。

    元允中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呢?

    宋积云站在那里,看着天边慢慢有霞光慢慢染红云彩,问郑全:“还有多长时间到半个时辰?”

    郑全正要回答,树林里却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声。

    宋积云心中一跳,忙对郑全道:“我们去看看。”

    郑全也面露兴奋,扶着宋积云往欢呼声去。

    路上不时会遇到几处难走的山坡或者是密林,全仗着郑全的身手够好,不是拉她上坡就是帮她砍那些挡在她前面的枝叶。

    一阵欢呼声又传了过来。

    就算是像宋积云这样冷静自持的人听了,都对找到元允中满是希冀。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找到了发现欢呼声的地方。

    十几个青年男子围站在一个山洞口,兴高采烈地大声议论着:“这下子我们也每个都得十两赏银了吧?”

    宋积云心怦怦乱跳,小跑过去。

    那帮子人听到动静纷纷转过身来。

    他们虽然不认识宋积云却认识郑全。

    “郑总管,有了新发现。”众人齐齐给郑全行礼,雀跃地道,“我们在这附近也发现了路标。”

    不是应该发现人吗?

    宋积云大失所望。

    但她在让郑全检查了那些路标不是伪造的之后,还是按之前承诺的给每个人发了十两银子,并亲自在发现路标的地方走了一遭。

    她更失望了。

    山洞里遍生青苔,没有人在此逗留的痕迹。

    这里离最先发现路标的地方很近,不排除元允中只是路过了这里。

    她站在山洞前的大青石上远眺着重重山林,心里发愁。

    甚至脑海里一瞬间竟然生出了“与其这样生死未卜,不如落在宁王手里”的念头。

    有人喊“宋小姐”。

    宋积云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县令和邵青几个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山洞前。

    “听说这边发现了允中行踪?”江县令神色间难掩焦虑。

    显然去见宁王并没有达到目的,还有可能情况更糟糕。

    宋积云心中一沉,由郑全扶着下了大青石,道:“发现了些路标。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元公子。”

    邵青听着怒不可遏地一脚踏在身边的大青石上,大青石从中间裂开。

    他狠狠地道:“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别想脱干系!”

    这个他是谁,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明白。

    江县令更是告诫般地重重咳了两声,进山洞瞧了瞧,又问了路标的事。

    郑全一一回答。

    他神色间的疲色更重了,一面和宋积云折回洪山坳,一面和她说着去见宁王的事:“我们拿了镜湖先生的名帖才见到宁王。原来他一直呆在南门渡的船上。对允中的事,他自然是矢口否认的。”

    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一声:“可我们查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推脱干系的。但我们要是把他逼紧了,他来个狗急了跳墙,于找到允中没有任何好处,我干脆起身告辞,暗中安排了人盯着他——他知道我们都查到了些什么,不可能无动于衷。”

    宋积云点头,在洪山坳村口的大柏树下和江县令说话:“那个闵福,能收买吗?”

    江县令一愣。

    宋积云道:“什么东西都有价钱,如果买不到,肯定是我们出价的方式或者是出的价钱有问题。”

    她面容如玉,神色冷峻,在晨光中凛冽如冰塑,闪闪发光,却也让人感觉到透心凉。

    江县令脑海里闪过第一次见到宋积云时,宋积云笑语盈盈、明艳大方的模样。

    和此时截然不同。

    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难怪连元允中这样的人都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了达到目的,也曾经放弃过很多。

    可能只有像元允中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真正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吧!

    他在心里暗暗感慨过后,却不禁为宋积云的想法喝彩,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派人去查查闵福。”

    宋积云并不觉得闵福那里能很快就撬开嘴。

    他们现在缺的是时间。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开始忍不住的烦躁。

    她再次抬头望着远处的群山,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洪山坳那个被弟弟塞铜板的小姑娘,正拉着弟弟的手,探头探脑地窥视着她。

    她没有心情和这些孩子们接触,吩咐郑全:“去让人拿点糖食点心之类的打发这群小孩子。”

    免得她们的父母都因为她的缘故进山找人,孩子们乱跑出了事。

    郑全应声而去。

    那小姑娘却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带着弟弟走到了宋积云的面前,惴惴地道:“宋,宋老板,你们,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洪山坳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在找人的。

    “嗯!”宋积云温声对那小姑娘道,“这几天坳里人来人往的陌生人比较多,你把家里的小孩子看好了,别走丢了。”

    小姑娘顿时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说话的声音都流利了起来:“宋老板,我娘偷偷在后山养兔子。昨天晚上,有人悄悄找我买了两只兔子。”她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碎银子,“看,这就是那人买兔子的钱。”

    宋积云愕然,忙将那小姑娘拉到了一旁,声音颤抖地轻声道:“小姑娘,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时候找你买的兔子?还有谁知道他找你买过兔子?他找你买过兔子之后,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姑娘乖巧地道:“我爹总把家里的钱借给我大伯父。我娘很生气,就在后山养了兔子卖。我每天早晚都要去照看兔子。昨天晚上我去收拾兔子窝,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要买两只兔子。

    “我娘平时也会下山卖兔子,我就卖给了他。

    “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就谁都没有告诉。想等回来告诉我娘的,结果我回到家里,我娘和我爹跟着其他人进了山,我连我娘都没来得及说。

    “他买了我的兔子就朝后山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宋积云声音有些急切:“那你记不记得他穿的什么样的衣服?有多高?”

    小姑娘摇头:“天太黑了,我不记得他穿什么样的衣服。但是,”她目光朝周围的人扫了一遍,指了郑全,“好像和他差不多高。”

    宋积云心中一阵激动,对那小姑娘道:“那你等会能不能给我们指指路?”

    小姑娘点头答应了。

    宋积云承诺:“若是有所发现,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给你十两银子的报酬。”

    小姑娘腼腆地小声道:“我,我愿意给您带路,您不用给我银子。您刚才已经赏过我弟弟钱了。”

    宋积云没有和她争辩这些,招了郑全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道:“你赶紧组织几个人,我们去后山看看。”

    郑全应诺,叫了几个从宋家窑厂调过来的窑工,惊动了江县令等人。

    得知原委后,江县令苦笑。

    同样是找人,宋积云就屡有发现,他们却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是宋积云运气太好,还是他们不入其法。

    江县令道:“我也随你们一道去。”

    人多力量大。

    宋积云没有推辞。

    一行人去了后山。

    小姑娘指着其中一条羊肠小径道:“那人就是从这里走的。”

    有个从山民中挑出来的人见了高声道:“我记得那上面有个山洞。”

    众人听了一阵兴奋。

    个个像吃了大力神丸一样,很快就爬了上去,见到了那个山洞,并且在山洞口发现了和洪山坳一样的路标。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宋积云和江县令等人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邵青更是一个箭步,率先进了山洞。

    宋积云紧随其后。

    山洞像个瓮,洞口不大,进去却很宽敞、潮湿,洞壁挂满了各式青苔和藤蔓,洞顶一个大洞,晨光从大洞射进来,光线明亮,一眼就可以看见山洞里的情景。

    没有人!

    也没有篝火之类的残余。

    宋积云心中难掩失望,四处张望,打量着山洞,希望能有所发现。

    邵青则在山洞里四处走动。

    江县令和邓晨、徐光增鱼贯着走了进来,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邵青情绪低落,一面回着话,一面继续在山洞里走动:“没!没什么……”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有说话,脚下就像踩着什么似的,身体一倾,一副踩空了,要掉下去的模样。

    “小心!”众人惊呼,他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附近洞壁上藤蔓,稳住身体,朝脚下望去。

    “这,这下面有个洞口!”他惊骇地道。

    邓晨已经跑了过去。

    两人拔开地上的藤蔓,露出个黑漆漆,磨盘大小的洞口。

    众人一愣。

    邵青高声喊着:“拿气风灯来。”

    立刻有将点亮了的气风灯拿了过来。

    邵青和邓晨举着灯朝下望。

    “下面有人!”邵青激动地道,“我看到了白色中衣。公子,公子,是不是你!”

    宋积云听着立马挤了过去。

    白色丝绸在黑暗中泛着光,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俯卧在下面湿润的岩石上。

    “快,快救人!”宋积云听见自己磕磕巴巴地道,直到郑全将她扶到旁边,邵青等人组织下去救人,宋积云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发软,站都有些站不住了。

    郑全将她安置在山洞的石头上坐下,跑过去帮忙。

    洞口太小,邵青下去都有点困难。

    他们招了个小个子的男子,用绳索把他吊下去。

    上面这么大的动静,下面却始终都没有声响。

    宋积云觉得刺骨的冷,看见江县令过来,她不由喃喃地和江县令说着话:“那小姑娘说晚上还看见过他,我们来得还不算晚吧?这个时候应该把大夫找来,还得让大夫准备些跌打药。”

    她说到这里,像突然间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喊“郑全”,让他赶紧去安排大夫,还要安排滑轿:“到时候好抬下山。干净的衣服毯子也要准备,这天气,只穿件中衣,怕是受不住。”

    郑全看她一眼,顿了顿,又匆匆忙忙去安排大夫。

    江县令犹豫片刻,让人拿了条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绒毯给她披上了。

    宋积云还是觉得冷,紧紧地抓着襟口,重新坐了下来。

    小个子男子在洞下喊:“怎么把人弄上去?人都没气了!”

    山洞里的人顿时像被割了喉咙似的,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不可能?!”宋积云抓着身边的藤蔓,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江县令也顾不得她了,跑到了洞口。

    邵青则第一个趴在了洞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再试试鼻息?肯定是下面太冷,冻僵了。”

    小个子男子小声道:“你发什么脾气?难道我不想他活着吗?他活着,我们还都可以领点赏钱。”

    回音让他的声音无所遁形地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第二百七十章

    “你他,妈的嘴里胡咧咧什么呢?!”邵青一声怒斥,打破了山洞的平静。

    他站起身来就要往下跳,却被邓晨拉住。

    “你冷静点!”他劝着邵青,“万一……元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还得你帮着打点呢!伱这个时候可不能乱!”

    徐光增也劝着邵青:“小不忍则乱大谋,先把人弄上来再说。”

    “是啊,是啊!”那些跟着来救人的衙役、巡检司、卫所的人也纷纷劝道,“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入土为安,赶紧把人先弄上来吧!”

    还有人在那里道:“是不是赶紧找了道士、和尚过来,趁着人还没走远,做道场超度超度啊!”

    枉死的人才需要超度,是怕他魂魄不散,为非阳间。

    邵青顿时怒了,冲着说话的人就是一拳:“你胡说什么呢?!不用找道士和尚,老子先把你给超度了!”

    “邵大人!”

    “邵大人!”

    不大的山洞里乱成了一团。

    宋积云脑子嗡嗡作响,仿佛被罩在一个琉璃罩里似的。所有的乱像都一一被隔离在了琉璃罩子之外,让人听不清楚,看不真切。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被山洞里的冷风冻僵了似的。

    直到江县令神色悲伤地走了过来,轻轻地喊了声“宋小姐”。

    宋积云抬头,木然地望着江县令。

    那原本清澈灵动如山间潺潺泉水的眼睛,此时却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的生气。

    江县令暗暗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说句“节哀顺变”。

    别人不知道,江县令心里明白,宋积云和元允中所谓的婚事不管其中有什么内幕,但元家肯定是不知道的。

    元允中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连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等到元家人来处理元允中后事的时候,宋积云就算是想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去上炷香,哭一场都名不正言不顺,不太可能。

    他不由沉声道:“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你也别太伤心,活着的人,这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

    宋积云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县令苦笑,却又不得不将手中的腰带递给她看,道:“你看看,这是允中身上的东西吗?”

    这段时间元允中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宋家打点的。

    宋积云的目光这才有了点动静,慢慢地移到了江县令的手上。

    那是条藏青色的腰带,绣着宝相花的图案,花纹的边角用金银丝勾勒,相比一般的宝相花图样,繁重的花式更为立体华丽。

    是她父亲还没有去世时,她和父亲一起商讨,给淮王府的定制瓷定下来的画样子。

    后来因为工艺太复杂,去掉了金银勾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母亲找了出来,用在了元允中的腰带上。

    她永失所爱。

    先是父亲,然后是元允中。

    “是!”她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是我娘给元公子置办的。”

    江县令眼神也瞬间黯淡下去:“这是从下面捡到的。”

    他朝下面的那个洞口望去。

    邵青呆呆地坐在地上,邓晨和徐光增正商量着怎么把人弄上来。

    江县令怅然地转身。

    却看见宋积云的视线也落在下面的洞口,眼角泛着水光。

    他轻轻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当初宋积云没有拒绝元允中……

    江县令忍不住将腰带递给宋积云,道:“宋小姐,你要不要留下来做个念想?”

    等到元家的人到了,别说是腰带了,她要再看一眼都难了。

    宋积云垂目,凝视了腰带良久,最后还是嘶哑着嗓子道:“不用了。”

    记得的总会记得,不记得的,这些东西最终也不过是褪了色的绣品。

    江县令讶然。

    他没想到宋积云心这么硬。

    他顿时替元允中不值,忍不住道:“宋小姐,你可知道,在允中出事之前,他已经上了折子,调任梁县县令?”

    宋积云惊愕。

    “他巡抚江西之前,在都察院任职。已是从三品大员。可梁县县令只有五品。”江县令想到元允中为此做出来的努力,他的声音低沉了三分,“这样的任命闻所未闻。允中想达到目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辞官,重新甄选,自降官身。二是皇上同意,以传俸官入职。”

    宋积云愣住。

    江县令道:“宋小姐可能对朝庭的事不太了解。允中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且是翰林院出身。朝廷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允中是独子,家中对他寄以厚望。而传奉官是皇上圣命,没经吏部选拔,不经内阁廷推,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出身。就算以后官做得再大,也会被人非议。何况他还可能走辞官的路子。

    “他甚至还将他自己做官时在京城购买的宅子托了人出手,准备在梁县县城置办家业。

    “宋小姐,允中对你,一片冰心,还请宋小姐哪天回忆起年轻时的旧时光,不要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才是。”

    他说完,拂袖而去。

    宋积云却呆立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

    她以为,他们只是年少时的萍水相逢。

    纵有情谊,也不过是会随着岁月渐渐泛黄。

    元允中在灯下写折子的时候,是否满心的欢喜?

    他决定在梁县生活的时候,是不是满怀憧憬?

    宋积云只觉嘴里仿若含着颗破了的苦胆。

    曾经有人捧着颗真心在她的面前,她却因为刻板的固有印象视而不见。

    她枉为两世之人。

    实际上却依旧活在原来的世界里,从来不曾真正以一颗赤诚之心看待身边的对她充满了善意的人。

    宋积云掩面。

    “宋小姐!”江县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对不起。”

    他歉意地道:“请你原谅我的出言不逊。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允中的。是我太狭隘,觉得人死如灯灭。那么好的允中,聪明、侠义、肝胆相照,就这样没了,再过几年,除了他的亲人,可能都没人记得他了,我就,我就为他心痛……”

    “我知道!”宋积云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只是,思念未必就是留个念想。”

    江县令颔首:“是我落于下乘了!”

    他见宋积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掏了方帕子给她。

    宋积云接过帕子擦着眼角。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宋积云和江县令齐齐扭头,朝说话的声音处望去。

    却看见穿着一身单薄杭白绸的中衣,神色从容的元允中。

    “元允中?!”两人骇然,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怎么是你?”

    江县令还瞅了瞅元允中的身后,仿佛在找他的影子。

    元允中皱眉,冷冷地道:“不是我是谁?”

    江县令不由朝那地洞望去——那下面躺着的又是谁?

    宋积云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弄错了!

    他们都弄错了!

    元允中还活着!

    惊喜像巨浪般朝宋积云涌去。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拽着元允中的胳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他:“你,你去了哪里?我们找了你快一天一夜了!你有没有受伤?洪山坳的一个小姑娘说你向她买了两只兔子,我们还以为你掉到那个地洞里去了。”

    雪白的中衣虽然凌乱,却只有些灰尘和枝叶留下来的痕迹。

    四肢、身躯都没有明显伤痕。

    宋积云喜极,眼眶不由再次湿润起来:“你刚才在哪里?”

    他们刚才那么大动静,如果元允中在附近,肯定早就发现了他们在找他。

    元允中定定地望着宋积云,眼底闪过一丝异彩,任由宋积云在他身上捏来摸去的,淡淡地“哦”了一声,指了指洞顶,道:“那上面有个茅草屋,我在上面睡觉。”

    他还抱怨:“你们声音太大,我被你们吵醒了!”

    宋积云语凝。

    一旁的江县令闻言朝着元允中的肩膀就是一拳,道:“你这小子,我们为了找你一夜都没有合眼,就差把梁县掘地三尺了。你这家伙却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睡大觉!你没事不会让人带个口信给我们啊!”

    “不过,”他说着,眼睛一红,“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元允中的目光这才落到江县令的身上。

    他朝着江县令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道:“师兄,我在你心里,就这点本事?”

    江县令怒目,眼角的那一点点红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啊,这些来找你的人虽然不要你付报酬,可这吃喝拉撒,补贴打赏的银子官府却是不管的。你赶紧给我掏银子!”

    “哦!”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着,突然神色一敛,正色地对他道:“师兄,多谢了!”

    江县令瞠目结舌,还没有说完的抱怨都噎在了喉咙里,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脸胀得通红。

    宋积云就看见元允中低头,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眼底流露着戏谑的笑意。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

    劫难归来,元允中还是那个毒舌、傲娇的元允中。

    只是他们这边一阵闹腾,就算山洞里的其他人之前全部的心思都在洞底的人身上,也会有人朝这边看几眼。

    “公子!”邵青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元允中,“您,您还活着……”他语无伦次,“您跑哪里去了?洞底下的那个人是谁?您没有受伤吧?”

    “元大人!”

    “元大人!”

    众人围了过来。

    “您没什么事吧?”

    “您没受伤吧?”

    “天气这么冷,赶紧地,给元大人找件御寒的衣裳过来。再煮点姜汤。”

    “大夫呢?不是说去找大夫了吗?大夫来没来?”

    江县令还好说,宋积云差点被挤到了一旁。

    元允中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眉宇间带着几分薄霜,气势凛冽地扫了他周围的人一眼。

    众人吓了一跳,不免有些讪讪然,立马给宋积云让出一个空间来,还在那里恭维着宋积云:“宋老板真是有情有义。您是不知道啊,要不是宋老板,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洪山坳来!”

    “是啊,是啊!宋老板跟着我们也是一夜都没有合眼。”

    “宋老板还开出重金悬赏提供您线索的人。好多山民都领了丰厚的奖赏。”

    众人说着,元允中瞥了宋积云一眼,眼神复杂。

    “宋小姐义薄云天,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打断了众人的话,一锤定音般地为宋积云找他的行为做了一个定论,然后和江县令、徐光增等人说起这次的事来,“残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这次所有参与围攻我的人一律按反贼处置,以首级论军功。”

    在场的人全都沸腾了。

    “元大人威武!”

    “元大人体恤民情!”

    “元大人爱兵如子!”

    就连徐光增和邓晨也难掩喜悦。

    当朝非军功不能进爵。可见军功对武官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了。而军功需要上战场真刀真枪,拿着性命搏出来的,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如今有个捡现成的,谁不高兴?

    众人个个神情激昂,道:“元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我们这里面谁要是敢皱个眉头,就不是好汉!”

    还有人抽出半截配刀,道:“我这刀也不会答应!”

    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白光。

    众人纷纷立誓。

    元允中只是冷竣点了点头,道:“除了洪山坳这一块,沿着洪山坳那条河应该还有尸首,大家找一找,别漏了。”

    毕竟五首记一功。

    众人哄然。

    邓晨和徐光增却清醒过来,迟疑道:“元大人,怕是不妥——江西官场上,可从来没有出过土匪或者是反贼。只怕是王大人那里不会答应。”

    并不是江西没有土匪,而是治下如果有土匪,是官员的败绩。在没有民变的时候,谁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治下有土匪的。

    元允中冷笑:“我来写折子!”

    也就是说,他会一力承担。

    别人不知道,徐光增心里最清楚。

    若说这世上谁最能明白皇上的心思,非元允中莫属。

    不然元允中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半年之内,被皇上从六品官员一路提携成了从三品官员。

    有了元允中这句话,他们的这军功稳了。

    两人喜上眉梢。

    下面的人看了更是兴奋地欢呼。

    元允中见状目露寒光,厉声道:“若是有人滥杀无辜,冒领军功,别怪我翻脸无情,拿他祭旗。”

    众人一颤,七嘴八舌地立誓。

    元允中挥了挥手。

    众人散去,争先恐后跑了。

    江县令等人这才有闲暇问元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虽然只在文华殿见过几次面,”元允中端过邵青递过来的热茶道,“但他常因一点小事就责罚身边服侍的小厮随从。”

    此时徐光增和邓晨等人带着手下去“收割匪首”去了,宋积云、江县令和邵青等人则从洪山坳回到了县衙。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元允中梳洗过后换了身衣服,正坐在后衙正院正房的厅堂罗汉榻上由着大夫把脉。

    宋积云等都围坐在他的身边,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当年镜湖先生就曾经评价他是‘宵小之徒’。”元允中淡然地道,由江小四服侍着把大夫把过脉的衣袖捋平整了,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茶,“他突然约我在无名寺见面,我就知道是鸿门宴。”

    江县令忍不住数落他:“那你还去?”

    元允中瞥了江县令一眼,继续道:“我来江西之前,曾专门打听过他这些年的行径。”

    宁王的暴虐和桀骜是江西官场甚至是朝廷都心照不宣的事,要不然仅凭一个走私,皇上怎么可能就派了心腹来查他。

    “这些年他在江西做土皇帝,说一不二,指鹿为马。我查他的事让他自诩丢了颜面,若不扳回一城,他以后怎么在江西横行?与其让他大开杀戮,伤及无辜的百姓,不如让他撞回南墙,有所收敛。”

    元允中收回被大夫把过脉的另一手臂,慢慢地整了整衣袖。

    邵青连忙将厨房送过来的炸酱面端到元允中的面前:“公子,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虽说不怎么正宗,好歹给整了八个菜码,您将就着吃几筷子应个景。”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已经在问大夫:“怎么样?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她心中急切,不免带出几分来。

    元允中不由看了她一眼。

    大夫却是本地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宋积云和元允中的关系,笑盈盈地道:“没事,没事。元大人的身子骨底子好,虽说是风餐露宿,可不过是小事,连药方都不用开。”

    宋积云总觉得元允中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生活常识比她还不如。

    她不放心地道:“要不要开几剂打虫清毒的常方?他昨天一夜未归,又自己烤了两只兔子吃。”

    谁知道这两只兔子元允中是怎么吃到嘴里去的。

    她想想都觉得肚子痛。

    大夫笑道:“小姐是说驱虫药吗?倒是可以开几剂。我们这里山林多,元大人是从京城过来的,南北气候不同,慎重些总归是没有错。”

    宋积云道了谢,打了赏,郑全带着他去开药方。

    她一回头,却发现满屋静谧,元允中、江县令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积云不解地道,想着是不是他们觉得自己越俎代庖了。

    她解释道:“小心点的好。元公子没喝过生水,未必受得住山间的泉水。”

    邵青嘴角翕翕要说什么,元允中却颔首,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

    江县令看了干脆不说话了,而是说起他被追杀的事:“你胆也太大了!明明知道是鸿门宴还敢单刀赴会,你知不知关羽是怎么死的?”

    元允中道:“我带了袖箭,还藏了把苗刀在马腹。”

    江县令气结,诘问他:“那能干什么?射兔子吗?”

    元允中不在意地道:“我心里有数。”还道:“我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

    “伱还好意思说?”江县令冷笑着指着他换下来的中衣,“这就是你的平安无事?你的外衫呢?要不是捡到你破碎的平安扣,我们会以为你遇害了吗?要不是你扒了别人的衣裳撕了做路标,我们会误会地洞里的人是你吗?你既然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人给我们送个信?”

    元允中不以为然,道:“不管是按察司还是巡检司、衙门的人对上王府的校尉都没有什么胜算。”

    王府的校尉从身份上就高于他们。

    他们遇到了王府的校尉只会畏手畏脚,甚至是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丢了性命。

    江县令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愤怒。

    他一面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打着转,一面问元允中:“宁王派了多少人围杀你?怎么有王府的校尉还有死士?按道理这些人不应该同时出现,而且还有一半是死士。我们查这些人的身份花了不少时间。

    “而且宁王还拿这些人的身份做文章,说他派出去的校尉是去接你的,说你肯定是得罪了人,被人下黑手。他的校尉肯定是受了你的牵连。

    “还好你没事,不然他肯定会这样的栽赃你。甚至有可能以此为证,上书皇帝说你在江西倒行逆施,引起了民愤,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苦笑道:“他要是再有脑子一点,发动言官弹劾你,你恐怕就算是死无全尸还得落下个佞臣的罪名。到时候元家百年的声誉只怕也会毁于一旦。”

    “那倒不至于。”元允中轻描淡写地道,“最多也是毁誉参半。”

    至于宁王派了多少人,他道:“具体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在无名寺遇到了一波,在南山脚下遇到了一波,在洪山坳又遇到了一波。”

    “这么多人!!”屋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惊呼。

    偏偏元允中还风轻云淡地对江县令道:“当时天太黑,我也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刚才徐光增和邓晨急吼吼的,生怕他们的人少割了几个人头的,我一时也没顾得跟他们说,你记得派个人去告诉他们一声,肯定有漏网之鱼,大小也是个功劳,别喂到了嘴边还吃不着。”

    他冷冷地讥笑:“我倒要看看,死了这么多人,他准备怎么跟朝廷报备!”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宁王。

    江县令听着却炸了:“你怎么能这样?宁王算什么?他不过是皇家诸多藩王中的一个,你可是元、王两家盼了多少年的独苗苗。你要是出了事,王夫人肯定也没命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王夫人想想。你不是一个人。”

    “是吗?”元允中斜睨了江县令一眼,道,“王夫人不是说,没有了我,她还有你和两位师兄吗?你们以后都会孝敬她,会给她养老的吗?”

    江县令闻言无力地摸了把脸,道:“那是气话!你今年都几岁了,怎么还明辨不了这些呢?”

    元允中没有说话,把面碗往前一推,对邵青道:“我应过景了。你给我上点正常人能吃的。有没有粥?或者是煮饭也行。不说春季正是吃笋的季节吗?腌笃鲜厨子会做吗?我记得景德镇的腌肉也挺有名的。”

    邵青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出门去叮嘱下人去了。

    江县令却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允中,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你应该相信你的队友,你得有能交付后背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重。

    厅堂里悄无声息。

    元允中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但他眉眼不动地喝着茶,显然没准备搭理江县令。

    “江县令!”宋积云突然弱弱地开口,道,“元公子,他,不太认得路!”

第二百七十三章

    江县令一噎。

    元允中身边的人虽然都知道他不太认识路,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真的不认识路?之所以常常迷路,不过是没有把心思放在周遭的变化上。何况以元允中的身份地位,也用不着在这种小事上多花心思,就更谈不上感同身受了。

    毕竟他们之中没有谁是真正不认识路的。

    知道实情的镜湖先生又认为这是元允中一个非常大的缺憾。

    如果这个缺憾被放大,甚至会影响元允中的前程。他对此不是避而不谈就是矢口否认。以至于他身边的人到现在也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这件事对元允中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只有宋积云,前世资讯发达,缺失方位感和阅读障碍一样,都不是靠主观能动性就能克服的。

    她甚至能想象元允中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山林里时是多么的茫然、愤怒和无助。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看江县令的表情,联想到之前他们找他的情景,她骤然间有个猜测——他们不会从来没有正视过元允中迷路的事吧?

    她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正抬眸望着她。

    眸光深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着,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似的。

    宋积云心中一悸,忙转换了视线,对江县令道:“你们之前找他的时候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考虑进去吗?”

    所以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心一意只盯着宁王那边?

    江县令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突然道:“宋小姐,我这几天恐怕得住到贵府去。宁王那边的事没有个定论,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住进去,可以震慑一些魑魅魍魉小人。”

    随即他语气微顿,低声又道:“宋小姐,是我连累了你们家。不过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把事情干净利落地处理好,不会给宋家带来隐患的。”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宋积云叹息。

    现在撇清关系是不是太晚了点!

    何况在她知道了元允中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之后,再看元允中,怎么看怎么顺眼。

    “当务之急是怎么收拾宁王,”她道,“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让他再也不敢向你伸手。”

    他的危机解除了,宋家的危机自然也解除了。他的危机没办法解除,宋家也别想独善其身。大家在一条船上,此时只能同舟共济。

    元允中点头,不等邵青过来,高声吩咐下去:“收拾行李,我这就转道去宋府。”

    江县令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没有阻止,而是问元允中:“要不要我派几个衙役跟你一道过去。”

    “也行!”元允中没有和江县令客气,道,“让他们多在宋家外面巡逻就行了。其他的一律别管。若是遇到了宁王府的人,能给我报个信就报个信,不能就避开。以自家性命安危为重。”

    江县令不满道:“那让他们去做什么?谁来护着你的安危?”

    不是他瞧不上宋家的护院,遇到了正规军,他们家的那些护卫根本不够看。

    “做个样子就行了。”元允中道,“护卫我会调按察司那边的卫所或者是巡检司的人。只有众人同仇敌忾对付宁王府,我们才能把众人拧成一股绳,把宁王围杀天使的罪名咬死了,给他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说白了,就是让大家知道,想把军功拿到手,想升官发财,就得跟着元允中的指挥行事,一条道走到黑。

    江县令还有点担心,道:“只安个‘大不敬’的罪名吗?我以为你会告他‘谋逆’。”

    元允中冷笑,道:“杀个朝臣而已,怎么就担得上‘谋逆’。可若是他是用鞭打朝廷命官到围杀天使来逐步试探皇上的底线,试探朝臣的反应,可不就是为了谋逆做准备么。”

    江县令忍不住击掌喝彩:“这招的确是高!”

    他不禁感慨:“难怪镜湖先生对你寄予厚望,说你是王、元两家的继承人。你这一封折子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就算是碍于祖训想放过他都不能了。”

    “所以你得去帮我做件事。”元允中让小厮给他准备文房四宝,道,“你让徐光增送封信去京城,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定国公。”

    江县令想了想,道:“你是想让定国公走万贵妃的路子?”

    元允中没有否认,道:“定国公和徐光增是一母同胞,当初两人生母病逝,老定国公续弦,生下儿子后想谋害定国公,多亏徐光增救定国公一命,他一直觉得亏欠徐光增,心心念念想给徐光增谋个能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差事。

    “若是这次徐光增能有军功在身,定国公肯定会为他请封世袭差事。他会比我们还要上心。宁王的事别说有理有据了,就是没有根据,他也会想办法做成事实的。

    “用定国公府比用元家的人更好。

    “还有邓晨那里,你也去打个招呼,暗示他几句。他会懂的。”

    “合纵连横,这计策用得好。”江县令再次拍案叫好,恨不得自己亲自去送这封信。

    元允中却叫上邵青,清理好行囊,和宋积云回了宋府。

    钱氏已得了消息,不仅早早就让人炖了补品,还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不过几天的工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仔细地打量了元允中一番就直说他“瘦了”,拨了郑嬷嬷到元允中身边服侍,还把自己的腰牌给了邵青,道:“元公子要什么,你直接去找吴总管。”

    元允中谢了又谢,这才和邵青回了余荫堂。

    钱氏忙拉了宋积云,悄声问她:“怎么样了?事情都解决了没有?”

    宁王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宋积云需要母亲帮她约束家里的,她才能集中精力防备宁王在生意场上为难宋家。

    她摇头,道:“正和宁王对峙着,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有结果。”

    钱氏倒一改从前的懦弱,支持宋积云和元允中:“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家里的事有我。再不济,我还可以问郑全。”但她到底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里还是害怕了,说完又问,“你会把郑全留在家里吧?”

    “当然!”宋积云道,然后打趣母亲,“我还以为您会避开元允中呢?”

    钱氏拍打了宋积云一下:“你娘我可不是这种人——人家元公子正是落难的时候,我们可不能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

    宋积云哈哈地笑。

    有小厮来禀,说:“按察使徐大人拜访。”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宋积云知道徐光增和邓晨都正忙着收割人头,他来,肯定有事。

    她道:“那就去禀告元大人一声。”

    她还考虑着要不专门给荫余堂设个门房,这段时间元允中那里肯定进进出出的很繁忙。

    小厮道:“徐大人说来见您的。”

    宋积云颇为意外,想到当初元允中生死未卜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冷笑,道:“若是来见我的,那就不必了。我和他不熟。”

    没什么话可说。

    小厮应声就要去回话,却被钱氏叫住。

    她悄声问宋积云:“你这样,会不会得罪徐大人?”

    宋积云不以为意,道:“我们和元公子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其他的人,大可不必理会。”

    钱氏放下心来,这才让那小厮去回话,继续和宋积云说着元允中的事:“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等他那边诸事停当,应该去庙里上炷香,去去晦气才是。无名寺是去不成了,我看不如去报恩寺……”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那小厮折了回来,还拿了张名帖和礼单,道:“徐大人说,之前对您多有得罪,他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既然您在忙,他就不多打扰了。”

    小厮将礼单和名帖递给宋积云:“徐大人说这是定国公的名帖,您以后有机会去京城,肯定用得上。”

    至于礼单,多是些补气益血药材,再就是古玩字画。

    宋积云粗略地一看,怎么也值个四、五千两银子。

    是下了大力气的。

    宋积云收下了名帖和礼单,让小厮去回个话。

    小厮道:“徐大人去了元大人那里,说既然来了,肯定得去给元大人问个好的。”

    宋积云怀疑徐光增是借着给自己赔礼来见元允中的。

    好在是元允中也有事要他办,她就当不知道了。

    如今元允中脱险,她心中轻快,倦意止不住地往上直涌。

    她辞别钱氏,先去了荫余堂那边的小窑厂。

    香簪正兢兢业业和窑厂调过来的大师傅守着炉火。

    一切都正常。

    她回去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天刚刚泛白。

    服侍的小丫鬟一面忙着服侍她梳洗,一面叽叽喳喳地和她说着荫余堂的事:“昨天晚上一整夜灯火通明的,据说元公子都没怎么睡。怕吵着您了,邵公子还拿了太太给他的对牌找了吴总管,把荫余堂那边的角门打开了,以后荫余堂的人都从那边进出。

    “吴总管说这几天会有很多的达官贵人来拜访元公子,免得我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丢了大小姐和元公子的脸是小,就怕会惹了脾气不好的,丢了性命。这几天都不让我们往荫余堂去。就是三小姐的功课,也暂时停了。”

    宋积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马会长和严老爷等人找了过来:“烧新青花瓷的人家和作坊可都定下来了,就等着您去宣布哪几家入选了。您倒好,去了婺源。家里的事固然重要,可这生意上的事一样重要。您可不能顾此失彼。这不,天刚刚亮,我就来堵您了。”

    应该是元允中失踪的事被按了下来,她去找元允中也被说成了去婺源和熊家商量宋积玉的事。

    她打了个马虎眼,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和马会长几人一起用了早膳,去了商会。

    不管是入选的还是没有入选的,因为关系到切身的利益,景德镇略有头脸的瓷厂老板都来了,没来的,也派了徒弟来听消息。

    当马会长代表行会宣布入选作坊和窑厂名单之后,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欢喜的围着宋积云不停地道谢,表示会和她一条心,把新青花做大做强做好。没有入选的也不愿意走,找机会和宋积云表示他们会继续努力,尽快达到她的要求,争取第二批入选,好跟着她一块儿干。

    宋积云安抚着他们,表示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让他们不要灰心,还点了几家没有入选的理由,让他们回去好好改进。

    一时间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马会长等人拦都拦不住。

    宋积云想到这段时间一直在装病的万公公,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说明白的好,免得有不明真相的人被万公公利用,破坏了她的大计。她干脆让马会长搬了个凳子过来,她坐下来一个个的回答众人的疑问。

    虽说有些辛苦,但也是个交流的机会。

    众人没再一个问题反复地问,也没有了之前的混乱。

    大伙儿说说笑笑的,看上去颇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马会长不由悄声和严老爷、吴老爷感慨:“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人也该退位让贤了。”他还和他们商量:“明年商行改选,我想举荐宋老板,你们觉得如何?”

    严老爷一心为宋积云,觉得宋积云已是景德镇第一人,没必要在这些虚名上占尽风头。

    他哈哈地道:“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来。先把新青花烧妥了再说也不迟。”

    马会长点头,严老爷的儿子严大爷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爹!”他朝着父亲使眼色,“出了点事,你过来一会。”

    马会长是个热心快肠的,拉了严大爷:“有什么事伱直说。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我们几个老家伙不济,还有宋老板呢!”还指了在给人回答问题的宋积云打趣他:“机会难得,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严老爷也是个敞亮人,觉得自家没事不可对人言,附和着马会长道:“你只管说。不行找马会长。”

    马会长哈哈大笑。

    严大爷无奈地摇头,想着这消息他就是不说过一会儿大伙儿也会知道,遂道:“爹,洪家被锦衣卫的查抄了!”

    “什么?!”几个人齐齐变色。

    景德镇自本朝以来,还没有谁家被锦衣卫查抄过。

    严大爷道:“说是洪家涉嫌宁王走私案,洪老太爷、洪家两位少爷和洪家窑厂那位宋三小姐,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马会长才一个激灵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赶紧的,赶紧的,派人去打听打听,洪家现在怎么样了?”

    洪家的窑厂虽然是从宋大良手里买过来的,可洪家是景德镇最大的地主,大伙儿烧窑都会找他们家买柴。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第二百七十五章

    锦衣卫的人冲进良玉窑厂的时候,宋桃都吓傻了,身子骨一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要不是宋仁拉了她一把,就被锦衣卫的人踹在了地上。

    就算是这样,当带队的锦衣卫知道她是窑厂主事的人时,还是大手一挥,她就被拉到县衙的牢房里给关了起来。

    她抓着牢房儿臂粗的木栏杆苦苦哀求:“官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洪家窑厂雇的一个负责烧瓷的人,窑厂的事也好,洪家的事也好,我都一概不知,您们把我关进来做什么啊?”

    负责牢房的锦衣卫是脸上带疤的汉子。他闻言冷笑道:“关的就是你们——洪家参与了宁王府瓷器的走私,你不是窑厂的管事吗?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

    “窑厂怎么可能参与宁王府的瓷器走私?我们窑厂才开业不到半年,还只烧祭瓷。销往哪里,都是有数的。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景德镇上的人,大家都可以证明。”宋桃不死心地想为自己争取一个说清楚的机会,可那疤脸锦衣卫看也没看他一眼,叮嘱了县衙的牢头几句,转身就走了。

    她这才发现隔壁牢房关着的是洪老太爷和洪熙、洪照兄弟。

    “老太爷!”她求助般地喊道,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虽然被下了狱,可洪家的人依旧是衣饰整洁。洪老太爷更是闭着眼盘腿端坐在牢房的草垛子上,气度森然,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洪熙则双臂抱胸,靠在洪老太爷对面的墙上,望着牢房透气的小窗,一脸的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被称为洪家读书种子,未来希望的洪照,不知道是年纪太小了,还是心性不稳,急躁地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嘴里还不知道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一副担心害怕的模样。

    闻言,洪老太爷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洪熙也没有理睬她。只有洪照,他不仅走了过来,而且还急切地问她:“窑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宁王走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刚才说,我们家的窑厂才开业不到半年,所有的账目往来都清清楚楚没有做假,是真的吗?”

    宋桃连连点头。

    洪照平时在苏州读书,家里的庶务一律不知道。

    她寄希望于洪照能帮着他们洗脱罪名。

    前世,洪家并没有出事,洪照这个时候还在苏州读书。等到了明年六月的院试,他考中了秀才,洪老太爷高兴得不得了,摆了七天的流水席。到了九月,他又蟾宫折桂,考上了举人,还在他恩师的撮合下,娶了湖州知府的嫡长女为妻,去了国子监读书。

    据说,他之所以有这样的际遇,与他那位从大理寺丞致仕后去了鹤山书院教书的恩师有关系。

    生死关头,他肯定会求助他的恩师。

    宋桃细细地和他说起窑厂的事。

    只是她刚起了个头,就被洪老太爷打断了:“阿照,你过来。祖父有话跟你说。”

    宋桃抬眸。

    洪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斜睇着他们。

    宋桃心中一跳。

    洪照已听话地跪坐在了洪老太爷面前,爷孙俩窃窃私语起来。

    宋桃心急如焚,很想听清楚洪老太爷都和洪照说了些什么。

    大难临头,就是夫妻也会各自飞。何况她和洪家不过是各取所需,临时搭起来的生意搭子?洪家未必会拉她一把。可如果洪家不管她,她已经和家里人闹翻了,还有谁会管她?

    她止不住地发抖,喊了声:“洪大公子!”

    洪熙好像此刻才看见她似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洪大公子!”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前世,洪照考上举人之后,洪家在梁县就成了能和文家并驾齐驱的乡绅。洪老太爷一直陪着洪照读书,洪熙一直留在梁县打理洪家的庶务。

    他英俊多金,代表洪家出席梁县大大小小盛典,不知道多少女子视他为金龟婿,想着法子要嫁给他。偏偏他却喜欢宋积云,出钱出力帮着宋积云对付宋三良不说,还和宋积云一起出资另建了个窑厂,专门烧各种单色瓷,把生意做到了京城。

    宋积云不嫁,他就一直等着宋积云。洪老太爷反对都没用。

    她以为他纵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至少也是个多情多义的,可事情再一次出现了意外——他看她的视线冰冷而无情,像在看一个死物似的。

    可她却必须自救。

    她不能被洪家抛下。

    就算洪老太爷不是很愿意带着她,她也得想方设法让洪熙带上她。

    “我有话跟您说。”宋桃咬着牙,学着前世宋积云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眸,冷冷地道。

    洪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犹豫了片刻,居然朝她走了过来。

    宋桃在心里气得肺都要炸了。

    洪熙果然还是喜欢像宋积云那样的女子。

    她挑了挑眉,站直了身体,想像自己如棵悬崖上的青松,临危不乱,却不知道她一直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她的不安。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她低声道,“能救我们的,只有万公公了。”

    她知道万公公在宫里的后台,也知道万公公的秘密。

    洪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态度轻佻而又带着几分讥讽,道:“宋三小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出过景德镇?锦衣卫办事,你觉得是万晓泉一个阉人能阻止的吗?”

    这样尖酸刻薄的洪熙,又是宋桃从未曾见过的。

    她一愣。

    洪熙已不屑地睇着她道:“你不会以为你送了万晓泉几两银子,万晓泉就会捞你吧?你与其指望他,还不如想想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等会怎么打点锦衣卫的人!”

    宋桃当然也想过。但她知道,她一个女人家,露了富,不被那些锦衣卫当成替罪羊冤枉都是好的,想逃出生天,是决不可能的。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宋桃尽量做出一副冰冷的样子看着洪熙,道,“万公公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对食,他出宫后,他那个对食跟另一太监,那个太监现在是南京守备。”

    洪熙难掩惊讶,望着宋桃的目光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宋桃笑了起来。

    就应该这样。

    前世是宋积云,今生是她。

    洪熙就应该为她所用才是。

    “我知道怎么打动万公公。”她压低了声音,“但我没有人手。若是你愿意和我共进退,我愿意把办法告诉你。”

    洪熙听了,半晌没有吭声,突兀地嗤笑了一声,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宋桃学着前世已大权在握的宋积云的样子,轻轻理了理衣袖,淡然地道:“我既然有办法请你帮忙,自然有办法让你带我走。”

    实际上,她心里一片茫然。

    但她要是不这么虚张声势,洪熙肯定不会管她死活。

第二百七十六章

    洪熙闻言,看宋桃的目光顿时深重起来。

    她顿时有些不自在,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袖,强撑着满脸的高深莫测道:“洪公子这是信不过我吗?”

    洪熙突地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宋家,还真是女人比男人强。”

    他这是在夸宋积云吗?

    宋积云这辈子和他都没有说过几句话,还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个未婚夫,他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宋积云?

    难道人和人有没有缘分是天生的?

    宋桃心头大恨,却不敢表露。

    她怕引起洪熙的不满,洪熙会不管不顾地丢下她不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可既然能重活一世,她可不想自己什么都没有干就这样丢了性命。

    “哪里!”她一副无奈的样子,道,“不过是宋家的人都有些烧瓷的天赋,没办法,只好用它讨生活罢了。”

    洪熙不置可否,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牢房里响起了洪老太爷的声音:“阿熙,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宋桃不由紧紧地抓住了木栏,看着洪熙不急不慢地朝洪老太爷走了过去。

    洪熙,这是不太待见洪老太爷吗?

    宋桃脑海里猛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就见洪老太爷低声不知道跟洪熙说了几句什么话,洪熙一下子笑了起来,并道:“祖父,你这是老糊涂了吗?谁都知道宁王不好惹,都知道太祖皇帝曾经留下遗言,谁要是敢弹劾他们老朱家的子孙,谁就是挑拨离间,谁就是佞臣。不然宁王怎么敢在其属地随意鞭打朝廷命官。那元允中一看就是个聪明人,悄悄地来了江西,又悄悄地查案,甚至都准备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一夜之间就风云变幻,元允中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抄了宁王心腹的宅第,还把他们全都下了狱。

    “您难道还觉得这是元允中在和宁王置气,两人一争高低吗?

    “您就没有想过皇上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派个精明老成的大臣过来,却派了个年纪轻轻,却简在帝心的元允中过来?不就是因为元允中懂得皇上的心思吗!说不定这就是皇上的意思呢?”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洪老太爷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瞬间就脸色苍白。

    洪熙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还在那里继续道:“你怕耽误了二弟的学业,让我出面去打点那些锦衣卫的人,说家里的事都是我在负责,我同意。可就怕是元允中不同意。”

    他说到这里,颇有些狡黠地看了洪老太爷一眼:“毕竟我就算是要去顶罪,也得让锦衣卫相信才是。我可是五年前才回的洪家,而回了洪家之后,不管是洪家的生意还是人情往来,也都是您点了头,让管事陪我去的。这件事,家里的仆从都可以作证,一查一个准。您到时候准备怎么跟那些查案的锦衣卫说呢?”

    “啊!”宋桃惊呼,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瞪大了眼睛,又怕被洪家祖孙察觉,忙捂住了嘴巴。

    但不管是洪老太爷还是洪熙、洪照,都没人看她一眼。

    “哥!你在说什么呢?”洪照看了看洪老太爷,又看了看洪熙。

    可惜也没有人理会他。

    “你!”洪老太爷“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洪熙的手不停地抖着。

    洪熙冷笑,毫不客气地把洪老太爷指向他的手臂推到了一旁,道:“您可不能只允许州官放火,不允许我这个百姓点灯——您既然能指使那些管事动手脚让我在一些不明所以的出货单上签字,我当然也能收买那些管事把出货单上的名字换成洪照。”

    “你说什么?”洪老太爷目眦尽裂。

    洪熙咧了嘴笑,道:“您要不要看看这几年的账目,看看是谁在上面签的字?”说到这里,他还朝着洪老太爷咧嘴一笑,“当然,您现在是看不到的,不过,等到锦衣卫的人提审您的时候,您应该就能看到了。”

    “你这畜生!”洪老太爷愤怒地挥手朝洪熙扇去。

    洪熙不躲不闪,挨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洪亮地响彻在牢房中。

    洪熙脸上很快红肿了起来。

    “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像你娘那样人尽可夫的婊、子能养出什么好货色来。”洪老太爷破口大骂,脏话频出,不能入耳。

    不要说宋桃了,就是宋照都被吓到了。

    “祖父,祖父!”他忙拦住洪老太爷,“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哥哥他肯定不是有意的。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说,生气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还提醒洪老太爷和洪熙,“我们如今都在大牢里,能不能出去还两说。但我们要是不能同心协力,肯定是要翻船的。”

    他帮洪老太爷顺着气。

    洪老太爷渐渐地冷静下来,痛心疾首地对洪照道:“你这孩子,心也太善了。这个时候,你还认这小畜生做什么哥哥。你放心,祖父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转头又开始骂洪熙。

    洪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洪照苦笑,打断了洪老太爷的咒骂,道:“祖父,现在都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他扶着洪老太爷在草垛上坐下,温声道:“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洪老太爷看了洪熙一眼。

    洪照无奈地道:“祖父,您要是还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也不告诉我,等到锦衣卫问我话的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肯定会觉得我在负隅顽抗,我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好孩子!”洪老太爷眼睛湿润地紧紧握住了洪照的手,后悔不已地道,“都是祖父连累了你。”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却始终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洪照急了。

    洪熙讥笑一声,道:“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他在你面前可一直是个慈爱善良的老者。”

    洪照皱眉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那呀!”洪熙吊儿郎当地道,“那我就长话短说。祖父觉得你是个读书的种子,是洪家的希望,可就算是个县令,一年的俸禄也就四、五十两银子,还要养师爷和仆从,他想你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不愿意你做官后为钱所困,还盼着能在官场上送你一程,就想办法搭上了宁王府的人。

    “可宁王是那么好讨好的?他就干脆给宁王递了投名状,给宁王干脏活。”

    他说到这时,骤然俯身,盯着洪照的脸,轻声道:“元允中可没有冤枉我们的祖父,他不仅帮宁王走私,他还帮宁王逼流民为奴。你知道洪家山那些从山东、河北逃难来的难民最后怎么样了吗?都被祖父骗去了宁王的私矿,一去无返。”

    “你胡说八道!”洪照不敢相信地喊道。

    洪熙不屑斜睇着他,一言不发,却更增加了他说的可信度。

    “怎么会这样?”洪照失魂落魄。

    “洪大公子!洪大公子!”宋桃隔着栅栏惶恐地喊着洪熙,“那,那窑厂……”

    她想到了她签的那些出货单,想到了洪家那些原本在窑厂当差的管事、伙计的退出。

    洪熙的视线不冷不热地瞟了过来。

    “这个时候才觉醒,有点晚了。”他无情地道,“你要知道,天下怎么可能有掉馅饼的事呢?你自投罗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一天的。”

    “不,不是的!”宋桃眼睛通红,辩解道,“我根本不知道老太爷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然呢?你以为你是宋积云吗?”他冷嘲道,“既能烧瓷,又能应付外面的那些纷繁的事务。像她那样的女人,一百年景德镇也出不了一个吧!”

    宋桃愣住。

第二百七十七章

    洪熙却讽刺宋桃:“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让万公公帮衬你吗?那你恐怕还是得多准备点银子,看万公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他说完,还从上到下把她扫视了一眼,道:“不过,你从良玉窑厂私下里捞了多少两银子,我给你算了算,有没有五万两?只怕这五万两买不足以让万公公为你跑一趟南京吧?”

    宋桃顿时毛骨悚然。

    她的确隐瞒了窑厂的收入,而且正如洪熙猜测的那样,不多不少正好五万两。

    洪熙,早就盯上了她吗?

    她不由得连连后退几步。

    那边洪照却一把拽住了洪熙,道:“哥,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肯定也有出去的办法。我知道,祖父偏心,你心中有恨。我现在做什么都晚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我愿意背这个锅。只求你脱身的时候把祖父也带上,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牢狱之灾。”

    不过转眼的工夫,他就像长大了似的,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悲痛却不失沉稳地求着洪熙:“我来世做牛做马地报答你。”

    洪熙嗤笑:“我要你做牛做马做什么?你是能犁二亩地还是能驮百斤粮?”

    洪照不顾他的嘲讽,真诚地道:“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和祖父对不起你,但父亲没有对不起你。”

    洪熙沉默。

    他父亲为了让他能挺直了脊背长大,一直没有把他带回洪家,还让他跟了母姓,悄悄给他置办了产业。要不是他父亲突然病故,洪老太爷发现了他,强行把他带回了洪家,他早就像洪照一样,在鹤山书院读书,参加科举,走了仕途。

    洪照见他软了下来,忙道:“祖父留了些钱给我,说是让我以后读书用的,存在银楼。我告诉你怎么取……”

    “阿照!”洪老太爷一声暴喝,打断了洪照的话,“那钱是我留给你防身保命的,不能给他。”还道,“你不用和他多说,他就是白眼狼。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吗?可你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洪照头痛地喊了声“祖父”,道:“您就不能听我一回吗?”

    洪老太爷气呼呼地:“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听你的。”

    “祖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洪照试图说服洪老太爷,“锦衣卫的人行事,只要闻着点血腥气就不会放手。除非宁王亲自来为我们担保。您就别和大哥置气了。”

    洪老太爷依旧脖子很硬,道:“你放心,我有把握让他们放你出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想把生的机会让给对方。

    这让洪熙看着更觉得刺眼。他不由道:“你们就别推来推去了,还没有开始正式审问,不知道锦衣卫会给我们安什么罪名,就想着出去,你们是不是白日做梦,脑子有问题了!”

    洪老太爷和洪照怔愣。

    洪照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洪熙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直言不讳地道:“宁王走私谁不知道?元允中巡抚江西,去年就来了,他要是真的想查宁王,早就查了。为什么他现在才出手?你们就没有想想这其中蹊跷吗?”

    洪照若有所思。

    洪老太爷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洪照喃喃地道:“你是说,你是说圣意有变吗?从前不想收拾宁王,现在决定给宁王一个教训了?”

    那他们这些人的确是一个也逃不掉。

    洪熙看了轻笑一声,凑到洪照的面前,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阿照,你倒是挺聪明的。如果就这样死在了狱中,的确很可惜。不过,”他回过头去看着洪老太爷,“你猜得很对。既然知道老太爷不安好心,我肯定得防着他一手。我的确有出去的办法。我虽然恨老太爷,可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但以我的能力,我没办法让全家脱罪,只能带你们其中一个人走。你们商量好了,我带谁走?”

    他的恶意明晃晃,洪照甚至知道他这是用生死离间他们祖孙之间的关系,他却不得不上当。

    “让祖父走!”

    “让阿照走!”

    两人异口同声。

    宋桃看着在洪熙面前失去了冷静理智的洪老太爷,这才觉察到了这件事非比寻常。有可能就算她拿出全部的积蓄也未必能请得动万公公。

    而洪家更是靠不住。

    看洪熙这样子,他连洪老太爷和洪照也没打算放过,何况是她。

    她遍体生寒,扑到牢房的粗栏上就冲着远处的牢头大骂:“我有话说。我要见我家里的人。你帮我给我母亲带个信,我愿意出二十两,不五十两银子。”

    *

    元允中使雷霆手段,迅速调来了锦衣卫不说,还在江南各地开花,把凡是帮宁王做事的人全都端了,各地县衙的牢房都关不下,要借各地巡检司的牢房用。

    消息传到景德镇,众人更是恐慌,严老爷和马会长受了景德镇众窑厂和作坊的老板所托,特意来拜访宋积云。

    “元公子说了,这件事与我们景德镇没有关系。”宋积云做梦也没有想到元允中会“法亦责众”,横扫一大片,见荫余堂这段时间穿着各式官服的人进进出出,热闹得像菜园子,就瞅空去问了一声,如今严老爷他们来打探消息,她也就和盘托出,没有打马虎眼,“洪家之所以被查抄,是因为他们家在洪家的山坳里设了野窑,还雇了流民帮着宁王烧制御式瓷器。我们都是正经做生意的,平日里缴税纳赋,有人来定瓷器,我们也是按着御窑厂的规矩烧的瓷,交的货。就算是有牵扯,那也是上当受骗,不会被连累。”

    严老爷等人齐齐松了口气,都夸起元允中处事公正来。当然也有那奉迎的夸宋积云有福气,能和元允中定亲。

    宋积云笑着承了大家的夸奖,吩咐小丫鬟给大家续茶重上茶点。

    外面突然一阵骂闹喧哗之声。

    宋积云不禁锁了眉。

    从前宋家偶尔有这样的事发生,那是在曾氏还受他们家奉养的时候。

    自她当家,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正在给众人斟茶的郑全刚说了句“我去看看”,就见郑嬷嬷面有难色的走了进来,道:“大太太过来了,非要见您。说宋三小姐是受了洪家老太爷的牵连,让您看在从小和宋三小姐一个锅里吃过饭的情分上,无论如何都要向元公子求个情,对宋三小姐网开一面。”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宋桃想办法求到元允中面前来,是在宋积云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不管走谁的路子,最终都得元允中点头。

    她更关心的是王太太怎么进来的。

    郑嬷嬷硬着头皮道:“是借口来看太太进的门。”

    宋积云向众位告了一声罪,先去见了大太太。

    回避不是办法。

    就算这次她能把大太太“请出去”,大太太爱女心切,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与其让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如把话说清楚。

    有些日子没见,大太太老很多。

    她看见宋积云就开始抹眼泪:“积云,你这无论如何也得救救你桃姐姐。她是被冤枉的。我可全都打听清楚了,宁王的案子是元大人在负责,只要元大人开口,你桃姐姐就能被放出来了。”

    她说着,去拉宋积云的手:“不管怎么样,伱们身上可都流着宋家的血。就算你大伯对不起你,你桃姐姐可没有对不起你。”

    那祭白瓷的配方是从哪里来的?

    宋积云暗暗好笑,但和大太太这样叫不醒的人,你说都说不明白。与其浪费那口舌,不如一口回绝了:“大伯母,您先别急。”

    她避开了大太太的手,示意丫鬟上了茶点,和大太太分宾主坐下,道:“桃堂姐进了牢房,我们都挺着急的。就像您说的,我们身上都流着宋家的血,就是十一太爷也专程为她的事来找过我好几趟了。

    “可您要知道,元公子虽然是主事的人,但身为臣子,也有臣子的规矩。这办案不能徇私枉法就是第一条。若是桃堂姐没事,查清楚了,大家是亲戚,自然是要还她个清白的。可她要是真的参与了宁王的走私案,元大人明知故犯放走了桃堂姐,他这个官帽还戴不戴了?元公子总不能为了桃堂姐,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吧?”

    大太太顿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地道:“可,可这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谁家还没有点阴私的事,就算他帮了你桃堂姐……”

    宋积云听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也不知道您这是听话说的?您没有接触过当官的人,不知道官场上的那些事。别看元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三品大员了,可这朝廷上也和我们商户人家一样,谁想多吃口饭,都得想办法争来斗去的。今天元公子不管不顾地把桃堂姐放了出来,明天肯定就有人弹劾元公子以公谋私。”

    她还特意问大太太:“是谁让您来找元公子的?我看他这不是想救桃堂姐,是想害元公子!”

    大太太语凝。

    宋积云想和宋大良那里彻底断了来往,不住地追着她问是谁让她来找元允中的。

    大太太不愿意回答。

    宋积云见实在问不出来了,索性佯装出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大伯母,我知道您爱女心切,可就算是着急,也不能乱了方寸。我看您还是等一等,等到元公子那边查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再说。”

    她还开玩笑地道:“您看,宋大老爷就很沉得往气,您还是少了几分沉稳。”

    大太太欲言又止。

    宋大良哪里是沉得住气,他是被气得不行,不仅自己不管,还不让她管。

    她在宋积云这里实在是走不通路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不曾想宋大良却不在家。

    她不由问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大老爷呢?”

    宋桃的贴身丫鬟丁香红肿着眼睛道:“大老爷出去了。说是如今洪家倒台了,当初洪家使手段骗去的良玉窑厂按道理也应该还回来了。他要去找钦天大老爷鸣冤,把良玉窑厂判还给宋家。”

    “什么?!”大太太都被宋大良的这波行径惊呆了。

    丁香还道:“大老爷还说,当初就是三小姐不孝,合伙和洪家坑得宋家。他要去把三小姐一起告了。”

    大太太一听,气血直往头上涌:“这个挨千刀的,他要干什么?他这一去,宋桃还能有命吗?”

    她又重新穿戴出门的衣饰,道:“我得去找他!”

    “娘!”宋天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大太太住的正房,不满地道,“您要为了三姐把我们都害死吗?”

    大太太穿衣服的手一顿。

    宋天宝已道:“大家都避之不及,偏偏您,被三姐骗去探了一次监,就千方百计的要把她弄出来。你可知道,大姐和二姐为何知道三姐出了事甚至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一声。大姐夫和二姐夫的婆家说了,要是大姐和二姐这个时候还敢回娘家,就做主休了她们。”

    说完,他还瞪了眼当初怂恿着大太太去探监的丁香一眼,道:“有些人就是喜欢吃里扒外。我看,这样的人是留不得的。还是赶紧叫个牙婆把人卖了吧!”

    “大公子。”丁香瑟瑟发抖。

    大太太却是左右为难,两眼冒着金星,重重地瘫坐在了罗汉床上。

    有小厮跑进来禀说宋大良回来了。

    宋天宝赶紧迎了出去。

    春光明媚,正是不冷不热最好的光景,宋大良却是一身的汗。

    看见宋天宝,他急切地问:“你娘呢?她是不是去了宋家为宋桃那个孽畜求情去了?”

    宋天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太太扶着丫鬟出现在了厅堂门口。

    宋大良指着大太太就骂了起来:“你是不是嫌太平日子过久了?居然敢瞒着我去找元大人给宋桃求情。我告诉你,衙门里的人可说清楚了,洪家走私的事证据确凿,宋桃就是那个帮着洪家走私的人。以后不要说探监了,你要是敢多跟她说一句话,我立马休了你。”

    还告诉家里的人:“我可是当着衙门里的人说了,宋桃自去了良玉窑厂做事就被我除了族,不再是我的女儿了,她做的事与我们宋家没有任何关系。”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嘶声裂肺的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

    消息传到宋积云耳朵里,她只是笑了笑。

    按理说,宋桃是有“奇遇”的人,她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这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派了人注意宋桃动向。

    如果宋桃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她也就不用再关注这个人了。

    至于元允中那里,她觉得她还是得去走一趟。免得有人钻了空子,打着宋家的旗号在外面拿元允中狐假虎威。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元允中正和邵青说话,看见宋积云进来,没有回避,而是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对邵青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皇上是不会随意处置宁王的,特别是宁王祖上曾经和永乐皇帝有过什么‘划江而治’的约定。皇上随便处置谁都不可能处置他。”

    邵青也没有觉得让宋积云听这些有什么不好的。

    在他心里,宋积云是个非常靠谱的人,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像寻常妇人那样和别人乱说。因而他也只是朝着她笑了笑,两眼发光地接了元允中的话茬:“但他的那些左膀右臂却能全都依律处置。”

    元允中颔首,利落的侧脸线条锋利的像把刀:“该杀的就杀,该撸的就撸,别雷声大雨点小,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在闹着玩的。”

    邵青听了嘻嘻地笑,道:“反正我们也没有动宁王。难道还不能动那些不法之徒不成?”

    元允中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道:“脑子总算是用上了。”

    邵青颇有些委屈,道:“谁说我不用脑子了?我只是脑子比不上公子您转得快罢了。”

    然后他把宋积云推给了元允中:“我去办事去了,宋小姐,公子,您们先谈。”

    宋积云笑盈盈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见他出了门,这才转身笑着在元允中指的太师椅上坐下,道:“这些日子还好吧?”

    元允中点头,等上茶点的小厮退了下去,这才轻描淡写地道:“逗猫逗狗的,也不花什么心思,想起来了就去搅和一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宋积云失笑。

    这人让江西官场卷起了一场飓风,说得却像不过是顺手而为似的。

    她喝着茶,把大太太来找她为宋桃求情的事告诉了元允中。

    元允中倒挺懂她心境的,不仅没有误会,反而还道:“你放心,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要是真被洪老太爷冤枉的,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踩她一脚。她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作死的时候多着呢!”

    宋积云也是这个意思,但她还是好奇道:“洪家真的参与到了宁王的走私案里?那次我们落难的那个小村子就是他们家的野窑?”

    元允中点头,道:“我们回城我就调查清楚了。不过之前没准备对付宁王,想着不管是不是野窑,那些人过得还不错,大小也算个营生了,没必须非要盯着他们不放。但他们能追击我们,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原本想着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够了。谁知道等我的人过去,他们全都不见了。

    “我当时还奇怪着。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没必须走得这么干净。那地方一看就是好生经营了几年的,他们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我寻思着要是找到这主事的人,得认识一下。

    “不曾想我顺着这条线查过去,却发现与宁王有关。

    “说实话,要不是当初我们落难到此,我还未必这么快就发现宁王的阴私。”

    如今回想起来,宋积云也觉得挺奇妙的。

    她笑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算!”元允中爽快地道着,话题却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地。

    宋积云不免一头雾水。

    他们之前虽然也时常话不投机,但也没有这样好像没话可说的情景。

    难道是元允中这几天太累了?或者是有些话不太方便和她说?

    宋积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他们的军功怎么样?朝廷认吗?”

    “认!”元允中道,“就算皇上不想认,有定国公府,有英国公府,皇上也不可能不认。”

    邓晨是英国公府家远亲,走英国公府的路子来的景德镇。

    宋积云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会因此升职吧?那景德镇巡抚司岂不是很快又要换人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如果是从前,他就算是不说话,也流露出“你担心什么,我会打点好一切”的神情。

    宋积云不傻。

    元允中若有若无地在和她划清界线。

    别人遇难回来都是关系更好了,怎么到他们这儿,反而更疏远了呢?

    是因为她之前的拒绝吗?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

    有小厮打扮模样的人进来示下,说万公公来拜访他。

    元允中不耐烦地道:“他来凑什么热闹?还没有轮到处置他的时候呢?”

    宋积云看着那小厮面生,不知道是元允中原来身边服侍的,还是从其他衙门抽调过来服侍元允中的,说话挺大胆的,道:“我也这么跟他说了。三品、四品的官员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呢,哪里就轮到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内监来请罪了?偏生他服侍人服侍惯了,什么惺惺作态的事都干得出来。塞了我几个小元宝不说,还脱了上衣背着荆条跪在了门口,说要负荆请罪。我瞧着看热闹的人一大堆,指指点点的,怕他坏了宋家的名声,就把他放了进来,让他要跪就在院子里跪着。”

    他说完,还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就问了一句:“小哥怎么称呼?让你费心了。”

    那小厮忙朝着宋积云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却被元允中给打断了:“知道他惺惺作态伱还让他跪在院子里——让他给我赶紧走人!”

    小厮应诺,走出去的时候却小声嘀咕着:“我这不是觉得让他在宋家多跪一会儿,让宋家的人都看看,他不好意思来宋家吗?”

    宋积云莞尔。

    万公公却背着荆条在众小厮的围堵之下依旧冲了进来:“元大人,元大人,您可得救我一命啊!我和那宁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我卖给他的瓷器可都是万慎万大人让我干的。”

    说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在元允中面前,抱住了元允中的右腿,眼泪鼻涕糊一脸地继续喊着冤:“我手里还留着万大人给我的书信和造办处的公文。那些瓷器的出厂单据我也都保留着。宁王府的事,与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个办事的人!”

    元允中脸都绿了,喝斥道:“看院子守门的人呢?”

    六子又急又气地跑了进来。

    元允中一见,莫名其妙地火气又下去了,瞥了万公公一眼,踢了踢他道:“站起来说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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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