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元允中那模样,有点像小朋友顽皮捣乱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宋积云不由地抿了嘴笑,抵着他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交代了。”
“也没什么。”元允中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我最近常去宫里见皇上,说起宁王的事,让他回去吧,他是求到了太皇太后面前,不时进宫到太皇太后面前进孝的。不说让他回去的话吧,他又死皮赖脸地住在京城不走,非要和皇上叙一叙兄弟情不可。我就跟皇上说,他既然这么愿意留在京城,那就留下来好了,反正宁王兄弟多,让他弟弟瑞昌郡王替他管理封地好了。”
宋积云讶然。
做了皇帝都想着把兄弟们远远打发出京,何况是做藩王的。
她问:“那瑞昌郡王是不是和宁王的关系一般般。”
元允中点头,笑道:“要不是宁王占着嫡长这个名头,谁做宁王还不一定呢!”
宋积云哈哈大笑,对元允中道:“你可真行!打蛇打七寸。我喜欢。”
元允中就算常常听人赞扬,可也架不住她这样的直白。
他耳朵一热。
宋积云担忧道:“以宁王的性格,怕是这瑞昌郡王要吃亏。咱们也不能为了对付宁王就让人家瑞昌郡王天降一口大锅,万一被那宁王忌恨上了,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还是得想办法把人家瑞昌郡王撇清才是。”
“当然。”元允中道,“我说这话的时候,起注官都不在旁边,何况我只是感慨了几句,拿主意的可是皇上。而且皇上也知道瑞昌郡王受了委屈,准备等宁王回了南昌府,就宣他进京,给他在京城找点事做。他要是不作不造,不仅他自己可以安享百年,甚至是他的子孙都可以在京城落籍了。”
宋积云当然知道能在京城落籍有多难。
如今的首辅阁老们致仕了也必须回乡养老,少有能留在京城的。
她连连点头。
元允中却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觉得还是让宁王就留在京城好了。这样也免得他做梦都惦记着回南昌要如何如何,也免得瑞昌郡王进退两难。就是有点可惜,瑞昌郡王恐怕得一直呆在南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嘲讽。
宋积云微愣,随即心有所感,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宁王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面露迟疑。
元允中见了,忙安慰她般地道:“你放心,这些都是小事。原本宁王就一直遭皇家猜疑,偏生他还不安分,那也怪不得谁了。”
永乐帝南下时,曾经许诺宁王这一支“划江而治”、“一字并肩王”,最后永乐帝却食言了。虽说宁王这一支一直安安分分的,可架不住这些做皇帝的自己心虚啊!
这也算是一笔糊涂账了。
宋积云点头,觉得元允中这事干得好。
他们两个分工合作,也算是大家各有所进。
她说起了坤宁宫的订单:“我保证交上去就会让宫里的人大吃一惊。如果因此能令太皇太后心动,那就更好了。当初慈宁宫不也说只订十二个花样子,结果一下子订了二十四个。可见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能让慈宁宫看到我送去坤宁宫的东西而改变主意,再给我们几个单子,那就完美了。”
至于危家的事,她问都没有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他们先伸手,也会有元允中的反击,危家滥征税赋的事也不会这么快的曝光。
两个人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着茶,吃着点心,说着话。
“泰山那边是什么天气?你要不要多带些防蚊虫的药?”宋积云叮嘱他,“去那边的路好走吗?来回要多少天?”
元允中望着她因为神采奕奕而白得发光的面孔,有点痴。
他好像喜欢这样的宋积云,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不管处在怎样的逆境都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甚至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行径心生鄙夷。
可谁又敢否认她的生机勃勃呢?
那个时候,他应该就被她吸引了。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然以他的心性,他肯定早就报了官。
想到这里,他不禁低头暗暗笑了笑。
然后肩膀就被人戳了戳,清脆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元允中抬起头来,眼角眉梢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没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宋积云,“就是你问得有点多,我一时不知道先答哪一句,后答哪一句了!”
宋积云脸一红,腹诽,这家伙肯定不是在想怎么回答她。
他看她的目光灼灼如烈日,都快要把她烧出个洞来。
不过,她很喜欢。
这样的专注,这样的深情,好像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般,他要把她落在眼里,落在心里似的。
她偷偷地笑。
元允中不紧不慢地回着她的话:“这几年皇上常派人去泰山祭天,上行下效,那边路自然修得极好,不仅能直达,而且还能并驾四匹马车,容得下三十六抬大轿。他们就盼着皇上哪次能够亲临泰山呢……从京城去泰山来回要两、三个月。倒不是路不好走,而是一路过去,得接见很多的地方官员……毕竟是代皇上祭天,有些是规矩,有些则是沾亲带故……我外祖父主持过两届春闱,我祖父主持过一届,我爹也主持过一届,走到哪里都是熟人,特别的麻烦……那次去江西,我没跟着官船走,就是怕这些事……”
蝉鸣阵阵,更显午后的时光静谧、悠远而又漫长。
*
宁王临时落脚的四夷馆,“噼里啪啦”瓷器玉玩碎了一地。
“他、妈的元允中,敢算计我,敢给我挖坑,”宁王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面容狰狞,满脸戾气,“我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高声喊着自己的贴身校尉:“他不是要去泰山吗?你去,给我安排几个人,我要让他有去无回!”
那校尉满脸犹豫着,显然不太赞同他的这种做法。
宁王顿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叫嚣着就抽出了身边的鞭子朝那校尉挥过去:“怎么,我还叫不动你了!”
校尉脸上立刻肿起一道鞭痕。
他的长史忙上前拦了宁王,并朝着那校尉使眼神,示意他顺从宁王的决定,自己则笑眯眯地上前,语气温和地安抚着宁王:“您别生气,生气伤身。元允中代表皇上去泰山,身边肯定很多护卫,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就算是有心也没能力,可不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长史的劝说不仅没能让宁王息怒,反而让他破口大骂:“全他、妈的是一群废物。我已经让人给危维搭好桥了,结果他见到了元浩然只知道求元浩然帮他洗脱罪名,提也不提元允中是怎么指使别人弹劾他,陷害同僚的。元浩然也是个没用的,软骨头。像个上门女婿似的,不敢纳妾,不敢生庶子,干什么事都看个女人的脸色行事,连儿子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真是丢尽了元家祖宗的脸!
“让他去弹劾元允中‘不孝’,他倒好,直接写了折子说元允中不适合做官,皇上不仅没有把元允中那身官服扒了,还对元允中心生同情,怕他们父子吵了起来,干脆派了元允中去泰山祭天。
“皇上这不是在告诉所有的人,元允中简在帝心。谁敢说他的不是,就是在说皇上的不是吗?”
长史闻言不语,却在心里腹诽不已。
元浩然再丢脸,人家那也是当朝阁老,一门六进士。不比你一个靠着会投胎当了藩王却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强上百倍、千倍!
只是他作为藩王长史,既有统领藩务之职,又有监视藩王之责,宁王这番说辞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个宁王近臣,就算不被罢官,一个失职是跑不了的。
他只好耐着性子劝道:“毕竟父子没有隔夜仇。元阁老再不喜元允中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也不可能真的自毁元允中前途,陷他于不义的。”
“呸!”宁王半点也不认同,继续骂道,“那是因为皇上也被猪油蒙了心,被元允中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就算他元允中会说话,字字句句都说在皇上的心坎上了,可那元允中也只不过是个臣子而已。皇上还真把元允中当心腹了,当自己的兄弟、手足了,连我们这些做侄儿的都要退避他一射之地不成!”
长史吓了一大跳,忙道:“王爷,您小声点,这可是在四夷馆,来来往往的都是礼部的官员,万一要是被人听了去,那些老臣又要在皇上耳边嚼舌根,说服皇上让你回去了。”
宁王冷哼一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你去帮我把黄先生等几个幕僚叫过来。”
长史恭敬地应是,转身去叫人的时候却听见他在那里嘀咕着“这次我不让元允中丢半条命也要让他脱一层皮”。
长史当没有听见,转身出了门。
吩咐小厮去请宁王幕僚过来。
那校尉倒是机敏,趁机也跟着出了门。
只是长史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之前一直像鹌鹑似的校慰也正准备趁着宁王不备偷偷开溜。
他们不由在门口交换了个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宁王这蠢货,都在元允中手里吃了这么多次亏了还不长记
都知道所谓的弹劾元阁老也好,报复元允中也好,他们都不想参与。
宁王要发疯,让他的幕僚陪着他疯好了,他们才不会和宁王一起送死呢!
*
等宋积云知道元允中被父亲弹劾之事时,元允中已经启程去了泰山。
她没去送元允中。
元允中代替皇上去泰山,需斋戒三天,还有很多的仪式,而且皇上和文武百官都要去送行。
就算是王夫人,作为内命妇,她都没有资格去送行,更何况她和元允中如今还身份不明。
不过,王华来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却非常的气愤:“姑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弹劾少爷,说少爷不是做官的料。还好皇上心胸开阔,又有老爷压着,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从天而降,我们家少爷在士林里别想做人了。”
宋积云发现了,每当王家的世仆对元浩然不满的时候,就开始称元浩然为“姑老爷”,她很容易分清楚元允中身边哪些是元家的人,哪些是王家的人。
王华还不满地道:“他老人家也不想想,他这么一闹,大家虽然都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可谁不在看王、元两家的笑话,我们家少爷固然没脸,他老人家就有脸了?王夫人也是的,那么好面子的人,总说我们家少爷丢了她的脸,这个时候怎么不出来说句话,阻止姑老爷了。”
宋积云听了直皱眉,道:“王夫人觉得你们家少爷丢了她的脸?”
王华知道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宋积云却没准备放过这件事,又追问了一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我说道说道。别是我两眼一抹黑,问到了你们家少爷那里去,白白惹了你们家少爷心里不痛快,又伤心一回。”
王华这才道:“也不是别的。就是王夫人觉得我们家少爷不听话。让他兼祧他不兼,让他过几年下场考个三甲也不听。皇上越过吏部铨选和大臣举荐任命传奉官,朝野内外都大骂皇上,我们家老太爷和姑老爷也上折子劝说皇上,我们家公子却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字不提不说,还劝老太爷别多管闲事,那次把老太爷都能气着了不说,平日里和老太爷走得近的几位大人们知道了也都不高兴。”
说到这里,他还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宋积云的神色。
宋积云有点意外,但转念又觉得这的确像是元允中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元允中好像更在乎的是百姓的生死,对于做官,他并不积极。
像他处理宁王的走私案,就一直得过且过的,反而是她给八仙庵捐佛像,引来民众围观,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挤踩事件。
宋积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还有点好奇,寻思着得找个时间问问他。
而王华见她面色如常,心底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宋小姐因此而觉得他们家少爷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可就麻烦了。
他想着不如就趁着这机会把少爷和王夫人的罅隙都告诉宋积云算了,免得宋积云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误会了他们家少爷。
“还有就是万贵妃。”他吞吞吐吐地道,“这些年大伙儿都弹劾万贵妃,说她媚惑君主,可只有我们家少爷嗤之以鼻,说那些大臣人笨怪刀钝,明明是皇上自己喜欢万贵妃,他们不说皇上喜欢美色,却怪万贵妃媚惑皇上。这话传到了王夫人耳朵里,王夫人就觉得少爷是非不分,桀骜不羁,是个佞臣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宋积云脸色微变,觉得又是元允中的什么人闯了进来。
她冷冷地一笑,起身撩着湘妃竹的竹帘就走了出去。
王华撸了袖子急急地跟了过去,准备情况不对先开打。
反正他们家公子走的时候也交待过了,别让宋小姐吃了亏,不管是谁,先护着宋小姐,天塌了,自然有他们家公子顶着。
可没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紧随着宋积云出了门,却看见两位宣旨的太监。
“宋氏,有人告了你的御状。说你用骨灰烧祭白瓷,所以你们家的瓷器才能这么洁白。皇上震怒,让咱家押了你去大理寺的牢房,等三司会审。”
第三百二十七章
所谓的三司,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而能够格让三司会审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惊天大案。
宋积云闻言有片刻的茫然。
她的案子有这么复杂吗?
她下意识的觉得不对。
既然是告御状,皇上应该先交给都察院或者是大理寺调查才是,怎么一言不发就交给了三司共同会审?又是谁告的御状?又怎么会言之凿凿地说她家烧的祭瓷是加了骨灰的。
要知道,不管是什么瓷器,都是有配方的。只要她拿出配方,这种诬告就不攻自破。
除非有人让她没办法自辩。
宋积云心里顿时绷得紧紧的,面上却不显,镇定自若地吩咐郑全:“你去拿个蒲团过来。”然后还问那两个太监:“大人,我要不要摆香案?我这还是第一次领这样的旨意,不太懂接这种旨意的规矩,还得您二位指点一、二才是。”
普通人这一辈子还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两位太监估计没预料到她会这么从容,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太监这才装模作样地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从前怎么接旨的,现在自然也怎么接旨。”
宋积云道了谢,让郑全去摆了香案。
王华很默契地从旁边蹿了出去,拉了其中一个太监塞了红包,低声道:“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也给我交个底。我就算是进宫打点,也知道找谁不是?你帮帮忙。我记得你的恩情的。”
那太监应该知道王华是谁,多半是不想搅和到这里面来,也没有和王华打官腔,捏了捏手中的红包,低声道:“是宁王。说是有景德镇的工匠找到他那里告状,他才知道原来宋家从前给御窑厂烧的祭瓷都是掺了骨灰的。”说到这时,这太监还打个了寒颤,脸色也有点发白,“皇上这才大怒,要抓了宋氏严查重审。”
王华立刻喊冤,道:“这是谁胡说八道。御窑厂的督陶官、工匠难道都是吃素的,连祭瓷是用什么烧的都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在诬陷我们家大小姐?哥哥要是听到音,无论如何也要跟透露一句。我在这里谢谢哥哥了!”
那太监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宋积云,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宋小姐嫡亲的堂姐。所以大家才深信不疑。”
“宋桃!”宋积云愕然失声,“她怎么和宁王搅和到一起去了?”
难道她不知道这种事万一不成会有什么后果吗?
宋积云让郑全去找洪熙:“看他能不能打听到宋桃现在是个什么情景?”
郑全把摆香案的事交给了何大志他们,自己一溜烟地跑了。
宋积云接了圣旨,假意手边没有打赏的银子,让何大志去给两位太监封红包,她则对王华道:“你熟悉京城的一些门道。这件事的关键是得让皇上相信,我又是女眷,有没有可能让宫里的贵人来看管我?或者是把我关到皇家家庙或者是寺院里去?”
这样她好歹能接受宫里的人,想办法自辩,把话传到宫里去。
王华听着眼睛一亮,道:“皇后娘娘统管所有的外命妇。外命妇犯事,是有可能由宫里的贵人看管的。你虽然不是外命妇,但我们可以想办法。”
宋积云点头,道:“你顺便也派人去给葆光仙君送个信,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门路。”
洪熙刚去找过葆光仙君,让他在宋家京城开的瓷器铺子里占了三成的干股,还告诉葆光仙君:“你的这三成干股怎么分我们不管,我只信得过你,只愿意和你打交道。”
当时葆光仙君兴奋得不得了,拍了胸脯让洪熙和宋积云放心:“我最多在龙虎山再呆一年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大展宏图。”
如果她入了狱,葆光仙君的“宏图”也没了。
何况她这个案子非常好洗脱罪名,他应该会帮忙。
这件事王华也知道,他“诶”了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宋积云就和那两位太监说着闲话:“两位面生得很。不知道在哪个宫里当差。我最近接宫里贵人的一个小差事,常去宫里给贵人们请安,说不定下次我进宫,还能给您二位带点东西呢!”
宫里的太监、宫女难得出一趟宫,有人给带东西,通常都很高兴。
两位宣旨的太监一看宋家这阵势就知道去找人去了,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们就更不愿意得罪任何一个人了。明知宋积云这是在拖时间,两人也装不知道,像是在等打赏似的,和宋积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我们都在乾清宫当差……您猜得没错,皇上直接让司礼监给盖的章,还没去通政司那里备报……秦公公,怎么可能不认识……”
大家七扯八扯的,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就算是走得再慢,也不可能继续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两个太监收了宋积云的封红,眼瞅着宋积云道:“要不,您先随我们去大理寺?”
宋积云可没准备去牢房里蹲着。
她道:“您二位出宫的时候大理寺那边可得了信?若是那边得了信,应该会派人来交换差事吧?怎么还要您二位亲自把我押解到大理寺吗?”
两人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
大理寺那边怎么还没来人?
宋积云笑道:“会不会是大理寺那边还没有得信?要不,您二位再在我这里坐会。我派人去大理寺那边问问,既不耽搁您二位的差事,也免得您二位还要亲自跑趟大理寺。”
两人耳语了几句,觉得宋积云说的有道理。
宋积云就派了何大志跑趟大理寺。
但何大志走的时候她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拖延时间。
何大志颔首会意。
没想到她刚送走了何大志,何大志就脸色凝重地跑了回来,焦急地道:“大小姐,不好了。有个自称是大理寺的人带了一群衙役过来了,说是奉了旨来押解您去大理寺的。”
宋积云面色微沉。
已有穿着蓝色官服,绣着白鹇补子的五品官员凶神恶煞般地带人闯了进来。
“谁是宋氏?”他一进来就嚷道,“还不赶紧伏诛!”
看来宁王本钱下得还挺大的。
来抓她的都是五品的官员。
宋积云冷笑,在两位太监的视线下走出来,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冷静地道:“我就是宋氏。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来押解我可曾带了大理寺盖过印的公文?”
那官员看着她一愣,眼底闪过不容错识的惊艳,过了半晌才重挂满脸的凶恶,居高临下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我们还会冤枉你不成!”
他喝了一声“来人”,道:“把宋氏押解归案!”
跟随他过来的衙役一拥而上。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住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那五品官员却目露冷意,不仅没有理会那声阻止,还高声厉喝着那群衙役道:“还不快快把宋氏押解了,你们是都不想干了吧?!”
何大志等人却已趁机把宋积云团团围住。
“反了,反了!”来人气急败坏地喊着,尖细的嗓子透露了他宦官的身份,“我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过来,你们居然连坤宁宫的面子都敢驳斥,看我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来人是来解救她的,可宋积云听到来人说的话,强忍着才没有去抹了把脸。
“还不快快放了宋氏!”那人道。
宋积云循声望过去,才发现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手里高举着张明黄色的五彩缎锦,面白无须,眉目清秀。
他身后的大门口还露出葆光仙君试探着伸出来的脑袋。
宋积云和葆光仙君的目光在空中对了个正着。
葆光仙君就朝着小太监指了指,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
虽然看得不是很懂,但宋积云猜测,他是想告诉她,眼前的小太监就是他请来搭救自己的。
宋积云有点担心这小太监搞不定。
谁知葆光仙君很是靠谱,那小太监看着年岁不大,架子却大,说起话来那更是一套一套的。
他质问那五品官员:“你在哪个衙门当差?这件事我们皇后娘娘也听说了。后宫不得干政。原来我们皇后娘娘是不会管这件事的,可谁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在场呢?听说给他们烧瓷器的宋氏被宁王告了御状,还要关到大理寺去,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当场就发脾气了,说宁王怎么这么不安生,她老人家让他呆在京城,是想着他和皇上多多亲近亲近,可没让他去干涉朝政的。
“宋氏烧骨灰瓷的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要亲自审问。
“宁王已经被叫去了慈宁宫。
“我不管你是哪个衙门的,宋氏我先带走了。你们要审,也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问完话了你们再审。”
他还斥责那五品官员:“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傻了吧唧的,难怪一把年纪还只是个五品官。那王艺就比你们强多了,人家今年不过二十七,升了大理寺的少卿。你看他和不和你抢差事。你不会做官就算了,身边那么多会做官的,你就不会跟人学着点。”
那五品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脸上犹带几分不甘。他带的衙役却已一个个都后缩了。
小太监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上前,举了举他手中的懿旨,朗声道:“宋氏还不接旨。”
这次不用宋积云吩咐,何大志等人忙去摆香案,拿蒲团。
好在是刚才接旨的东西还没有入库,只是收在了一旁的厢房里。
香案很快摆好了,宋积云跪在蒲团上接了旨。
懿旨上只说宋氏骨瓷案疑点重重,皇上旨意,三司会审,宋氏既是元家未来的媳妇,虽然不是外命妇,但也是官员家眷,奉皇上之命,即刻进宫,交给坤宁宫看管、教训。
小太监宣完旨,看着那五品官还没有走,似笑非笑地将懿旨递给到那人的面前,道:“您要不要验一验这凤印是不是真的?”
宫中万贵妃独宠,皇后如同摆设。可太皇太后是当年庇佑过皇上的人,皇太后更是视皇上如亲子。若只有皇后的懿旨,还可以抗争一下,大不了走万贵妃的路子。可加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上也是不敢不给面子的。
那五品官员脸色铁青,暴喝一声“走”,甩着衣袖带着人如来时一样突然地走了。
小太监明显的就松了口气。
宋积云心里“咯噔”一声:葆光仙君和这小太临不会做假的吧?
可这打赏的银子、感谢的话却是半点也不能犹豫。
她立马朝着那小太监福礼,让何大志赶紧去包个大大的封红。
小太监露出欢欣的笑来,道:“宋氏不必多谢。是秦哥哥说动了坤宁宫的苗公公,苗公公帮着出的主意,我也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不会真是造假吧?
宋积云自诩胆大,可也没能管住自己的表情,面露错愕。
葆光仙君跳了出来,斜着眼睛看她,道:“你想什么呢?苗大哥办事是很妥当的。虽说之前只是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但肯定会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的。你就放心好了,我办事,肯定稳妥。”
宋积云怎么可能真的放心,苦笑道:“我要收拾些什么?是现在就跟着你们进宫还是要先跟宫里打声招呼?”
倒是那小太监看出她的不安来,道:“就算苗大哥有所遗漏,不是还有王华吗?他亲自去打点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了,而且连住的地方都给您选好了,就在慈宁宫后面的西三所。”
宋积云不太明白这些宫的位置。
葆光仙君道:“太皇太后住慈宁宫,皇太后她老人家住在寿康宫。这西三所就在慈宁宫和寿康宫之间。别人就是要动你,也要掂量几分。”
他还催她:“我们赶紧走。免得宁王又鼓动其他衙门来捉你。至于说衣服首饰的,你带几件平常用的就行了,到了宫里,再让王华给你送。你不是还认识教习所的那个嬷嬷吗?她是最贪财不过的,你也可以多拿点银子,让她给你带东西进去。”
宋积云也恐迟则生变,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和他们进了宫。
她这才知道坤宁宫的这小太临叫赵卓,绰号“小桌子”,原在寿康宫当差,因为擅养鸟,得了最近迷上了养鸟的皇后娘娘青睐,刚成坤宁宫的红人没多久。
难怪还带着几分稚气。
宋积云在心里思忖着,套了小桌子的不少话,特别是寿康宫和慈宁宫的爱好。
她就寻思着要不要送寿康宫几套花鸟的瓷器。
*
西三所是由三个一进三合院组成,院内红柱绿窗,粉墙碧瓦,合抱粗的古树郁郁葱葱,树冠如伞般笼罩着院落,绿意匝地,人还没有进去,就已经感受到阵阵的荫凉。
“您就将就些,先和胡姑姑他们住在这西宫殿了。”安排宋积云的住宿的是另一个小太监,看样子和葆光仙君很熟悉,对她也颇为热情关照,很会说话,“等到您沉冤昭雪,您很快就能出去了。”
宋积云道了谢,打量着自己的临时住处。
是西宫殿西厢房的北次间。冬冷夏热。
窄长的厢房里只在靠墙的位置放了张床,靠窗的位置放了张条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她是来避难的,又不是来度假的。
宋积云很满意。
不过,以她的性格,也会在有限的环境里尽量地让自己更方便。
她想了想,给带她来的小太监塞了个红包,道:“这屋里还得添点东西,不知道我找谁比较方便。”
宫里的事,向来是欺上不瞒下的。
她是怎么进的宫,很多人都知道。
那小公公早就听说过她出手大方,此时见那手里的红包沉甸甸,顿时喜笑颜开,道:“这里是胡姑姑领头,您有什么事找胡姑姑就行。”然后热心地道,“我带您去找胡姑姑。”
宋积云谢了又谢。
胡姑姑是宫里的女官,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相貌端正,面相温和,就是神色比较憔悴,一看就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
宋积云给她塞红包的时候她很拘谨地不肯要,还是宋积云说了又说,她才有些不安的收下后,不好意思地帮着她跑前跑后的,不仅给她搬来洗脸架子,还给她从别的宫女那里买来了被褥茶具之类的,帮她整理厢房的时候更是语带歉意地道:“原本应该是从尚寝处给你领东西的,可坤宁宫那边也没说你的事怎么办,我差人去问了尚宫处的尚宫,她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只好委屈你自己想办法了。你看你花了多少银子,等尚宫处有消息了,我再想办法帮你去报账。”
“不用,不用。”宋积云知道自己这是违规了,怎么好再麻烦她,忙道,“我还不知道要打扰你们多久呢,只盼着你们别嫌弃我吵到你们就好。”
“怎么会。”胡姑姑真诚地道,“我们这里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有个生面孔过来,我们正好多个伴,欢喜还来不及呢!”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
宋积云一副没心没肺般地好奇道:“这里前面是慈宁宫,旁边是寿康宫,怎么会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
胡姑姑惊觉失言,讪讪然地笑。
宋积云就拉了她的手:“好姑姑,您就告诉我吧!我初来乍到的,万一行错踏偏,无意间闯了祸可就麻烦了。”
胡姑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我们都是从前曾经在安喜宫里当过差的。”
安喜宫,是万贵妃住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里住的都是遭殃的“小鬼”。
宋积云面露同情之色,安慰她:“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依。说不定您和几位姑姑能在这里安静度日,是件好事呢!”
“嗯!”胡姑姑笑着点头,道,“日子虽然苦点,但好歹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
“是的!”宋积云道,两人又说了半天的闲话,胡姑姑尽心地带着她在西宫殿走了一圈,把几个同住的都介绍了一番,还给她打了晚膳,这才各自去歇了。
宋积云哪里睡得着,她在脑子里复盘着今天的事,想着怎么尽快见到宫里的贵人?如果见到了宫里的贵人,她应该说些什么?
只是她在宫里住了四、五天都没有人理睬她。
好像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似的,任由她住在西宫殿,睡了吃,吃了睡,问胡姑姑等人西宫殿外面的情景,她们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安慰她让暂且安心住下。
宋积云怎么住得下?
她得自证清白。
她得赶紧把坤宁宫的订单交了。
她得和洪熙商量着开铺子的事。
想想她都要细数一番,更不要说去做的了。
这样又过了两天,宋积云坐不住了,盘算着要不要去教习所,有小太监来找她:“有人让我给您带了封信,说您要是答应了,就让我带您去见秦公公,要是您不答应,就继续在西宫殿呆着。”
宋积云奇怪地接过了信。
是元允中的父亲元浩然写的。
信写得骈四骊六极其华藻,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果她愿意劝元允中兼祧,宁王告她的事就由他替她摆平了。如果她要是不同意,她自然也就与元家没有关系,她就好生生地呆在宫里好了。
他还在信里暗示。
像她这样没名没份进宫的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名字出现在宫女的花名册上,让她一辈子呆在西宫殿,无声无息地过完这一生。
那小太监估计是得了元浩然吩咐,见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道:“让我送信给您的人还让我问您,您要是看不懂,就让我读给您听。我在内书堂读过书,能断文识字。”
宋积云被气笑了,道:“这位小公公,麻烦您等一等。我回封信,您帮我带给让你送信给我的人。”
小太监答应了。
宋积云干脆改了《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回了他几句“君若当磐石,妾自做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之类的话,让那小太监递了回去。
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找她。
可胡姑姑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躲闪。
宋积云试着从她们嘴里探了几次口风都没有什么收获,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她想到同在一个宫殿里住的一个宫女是负责打扫慈宁宫佛堂的,她开始观察这个宫女的作息时候。
她发现这个宫女每隔一天就会比平时回来得晚,而且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香灰很多。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这个宫女:“你这是怎么了?是人手不够?还是和你一起当差的人偷奸耍滑?怎么你每次回来都很累的样子?”
那宫女有些意外,但还是道:“倒不是和我当差的人不好,而是每次轮到我打扫香炉的时候,皇太后都会来和太皇太后一起敬香,可不就得耽误。”
宋积云道:“要不我帮你一起去打扫佛堂吧?我感觉我最近运气不好,去佛堂给菩萨尽尽心,说不定菩萨一保佑我,就让我转运了呢!”
她还抱怨道:“我这样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人都要闲出病来。”
虽说宫里谁在哪里当差都是有定数的,可有时候忙起来,大家也会互相帮忙。
“行!”那宫女道,“就是你去了佛堂不能乱跑乱闯,小心冲撞了贵人,就算你是元家的女眷,不会受什么责罚,可传了出去了,你多没面子啊!”
宋积云可没准备连累别人。
她迭声应下。
第三百三十章
宋积云只希望她这个新的加入者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从而让宫中的当权者知道还有她这个人,她就能有办法把自己案件向前推进。
连着两天,她都跟着那位姑姑在慈宁宫的佛堂里帮着清扫香炉。
自然有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的人问她:“你是从哪个宫里调过来的?从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宋积云就会简略地说明自己的来处,还会感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特别倒霉。我就主动来佛堂打扫香炉了。希望菩萨看在我这么虔诚的份上,保佑保佑我,让我转转运。”
那些宫女们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多数都会呵呵地笑,还有一些则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继续清扫。
当然,也有宫女会好奇地闲聊:“你堂妹怎么会去告你?她从前和你的关系很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宋积云皱着眉,很苦恼的样子,道,“从前我们一起跟着我父亲学艺,后来我父亲去世,我为了保住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业,去了自家窑厂做事,她则自立门户,还拿了我们家祖传的玉瓷配方去开个窑厂,她虽然抢了我们家一部分的生意,可我们家又不是只有玉瓷这一门手艺,也不是只有玉瓷这一门生意,我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和她打擂台。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我?”
她双手撑着竹扫帚,无措地叹气。
只是她这一声叹息下去,周围突然静悄悄的,没有了一点的声响。
不至于吧?
宋积云暗暗惊讶,她身边的宫女突然蹲下身去,恭敬地道着:“参见太后娘娘!”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但也暗暗庆幸自己时刻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忙跟着身边的宫女曲膝行礼。
就听见一个温柔却带几分和蔼的声音道:“这小姑娘哪里来的?告状?告什么状?”
佛堂内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宋积云就上前几步,再次给皇太后行了个礼,报了自家的家门,说了说她为什么进宫,以及宋桃在宁王面前告她状,宁王在皇上面前给宋桃打抱不平的事都一一的说了。
皇太后个子不高,衣饰朴素,皮肤细腻白净,五官端正秀美,看上去四十五、六岁的样子,眉宇间却带着些许的郁色,显得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宋积云发现,她见过的宫中女子,除了万贵妃之外,其他的人都焉焉的,很少有人精神十足的。
皇太后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和身边的宫女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然后吩咐宫女,“你去看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今天怎么还没有过来?看看我们要不要去慈宁宫探望她老人家?”
宫女立刻就去了。
皇太后则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进了大殿。
宋积云知道过犹不及,何况她的事是真是假,像皇太后这样的上位者,是不会轻易做出判断,甚至有可能就当是个故事,听听就算了。
谁有空管那么多的闲事。
这世上伤心的人,伤心的事多着呢!
她可能还需要继续努力。
宋积云立马拿起竹扫帚,继续和佛堂的宫女们一起帮着打扫着佛堂。
申末回了西宫殿,却有安喜宫的宫女来找她:“贵妃娘娘要见您。”
宋积云前世专门练习过记忆力,特别是记别人的面孔。
这宫女是上次她进宫来见万贵妃时,和万贵妃说话的人。
她忙上前行礼,问了好,还搭讪了几句:“上次见您的时候您头上戴了朵芙蓉绢花,当时我就觉得特别好看。没想到您今天戴的这对玉簪绢花比上次戴的芙蓉花还好看,宫里的手艺就是巧夺天工。”
那宫女很是惊讶:“没想到你的记性这么好。”
宋积云笑道:“不是我记性好,是姑姑气质好。”
那宫女就算被宫中的争斗已经磨硬了心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和善起来,路上还悄悄地安慰她:“你别怕。贵妃娘娘人很好的,是有些人妒忌她,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贵妃娘娘平时都不怎么管这些六宫里的事的,她只关心皇上,为皇上解忧。”
“多谢姑姑!”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这番话。
难道万贵妃并不像传闻那样喜欢揽权生事,而是一心一意只是奉承的皇上?
等宋积云见到万贵妃,更加坚定了她的推测。
“皇上也是一时气急了,才说要把你关到大理寺的。”万贵妃倚在罗汉榻上,懒洋洋地道,“你也不要心生怨怼。这不,皇上今天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问安,知道你在宫里,就让我来安置你了。你的事,皇上会等元允中回来,问过元允中了再说的。”
她还道:“皇上这也是看在元允中的面子上,你在我这里住着,别到处乱跑,惹出事来,还得元允中出面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是点醒她别跑到太皇太后等人面前去刷存在感了。
宋积云恭敬地应是。
万贵妃挥了挥手,让领来她来的宫女安排她搬进安喜宫来。
好歹不用被元浩然威胁,无声无息地死在宫里可能都没人搭救了。
但宋积云并没有松一口气。
太皇太后等人明显和万贵妃不和,她住进万贵妃这里,却不能被太皇太后等人当成“万党”,她还是得想办法从这些“神仙”手里摘干净才行。
她搬东西的时候胡姑姑过来帮她的忙,她悄悄地拉了胡姑姑,道:“我听贵妃说,是太后娘娘跟皇上说了我的事,皇上才让我搬到贵妃娘娘那里去的,我想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谢谢她老人家的恩典,不知道合不合适?”
胡姑姑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小声提点她:“你最好也跟常姑姑说一声,问问她合适不合适?”
常姑姑就是来帮她搬东西的那位宫女。
胡姑姑让她问常姑姑,是想通过常姑姑问万贵妃一声。
宋积云心领神会,走时把自己进宫时戴的几件首饰留给了胡姑姑:“我这些都太名贵,我在宫里不好戴着它们,姑姑拿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图个喜庆。”
那些首饰最小的珍珠也有莲子米大小,分心上的红宝石更是有鸽子蛋大小,寻常人家,可做传家之宝了。
是宋积云带到京城做排面的。
胡姑姑自然不肯要,她拿了“以后可以防老”做借口,胡姑姑才收下。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宋积云搬到了安喜宫,并且趁机问了常姑姑去给皇太后谢恩的事。
常姑姑没有自作主张,把这件事告诉了万贵妃。
万贵妃有些不高兴,道:“她不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讨好皇太后吧?”
常姑姑还挺喜欢宋积云的,虽然不至于为她惹万贵妃不高兴,但也帮她说了几句话:“看看她见了太后娘娘会说什么不就知道了。”
万贵妃颔首。
常姑娘就带着宋积云去寿康宫。
太后听说她来谢恩,直皱眉,对身边的体己的女官道:“不是说搬去了安喜宫吗?还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想都不得罪吗?”
女官不想惹事,笑道:“也应该来给您磕头谢恩才是。要不是您,她还在那西宫殿里和那群宫女扫佛堂呢!”
太后听了觉得有道理,让人带了宋积云进来。
宋积云当然不会多事,恭敬地行了礼,说起得了万贵妃庇护的事:“若不是贵妃娘娘告诉民女,民女还不知道是您在皇上面前帮民女说了句话。娘娘慈悲,民女终身不敢忘。”
太后没想到宋积云会在她面前说万贵妃的好,再看宋积云的神色,既真诚又感激,一副发自内心的模样,她不由面色微霁。
宫里太多的墙头草,很久都没有遇到这么实诚的人了。
“起来吧!”太后道,“难得你知道好歹。这都是皇上的恩赐,要谢,你就谢皇上吧!”
“民女多谢太后娘娘指点。”宋积云虚心受教,老老实实地道,“皇上要谢,太后娘娘也要谢。”
宫中寂寞,太后也听说了元允中大闹元家的事,对宋积云一直很好奇,只是她身份在那里,不愿意流露而已。这会儿见了人,印象又不错,她就和宋积云说起话来:“说你的瓷器烧得很好,你是怎么学着去烧瓷器的?”
在太后印象里,工匠都是男子。
宋积云长得这么好看,伸出来的手葱白般细腻洁白,半点都不像做力气活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宋积云诚恳地道,“草民父亲突然去世,母亲身怀六甲,伯父和叔父又早早分家单过,还有两个幼小妹妹要照顾,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接手了家业……”
实际上她父亲觉得女孩子若是有一技傍身,就算是嫁到了夫家,夫家也会高看一眼。
但此时有这样的想法的人非常少,她没有必要去挑战或者是说服身边的人。
她就用春秋笔法把家里发生的事对太后说了一遍,而且因为摸不清楚太后的喜好,也为了给宋桃挖坑,她重点讲了父亲对伯父和叔父的照顾,伯父和叔父因为不是当家的料,甚至宋桃的窑厂,也因为被人利用,最后涉及到宁王案被查封了,她是无可奈何才出来主事的。
她还怕太后一时心生同情,下旨让宋氏一族给她家过继男嗣,让她好重回闺阁,做她的大小姐,她干脆还讲了讲她是怎么烧出甜白瓷的,新青花和旧青花有什么不同,她是打算怎么培养几个妹妹,并且准备在几个妹夫里找个能接手家业的。
她前世从那些演讲专家那里学到的技巧得到充分的展示,太后听得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泪盈于眶,不时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你能有这样的骨气,你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宋积云见气氛实在是好,决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也不提宋桃了,说起了烧瓷的很多趣事。
这次不仅太后听得入迷,就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也都一个个听得张大了嘴巴。
常姑姑甚至没忍住插了一句“原来那些釉色都是草木灰弄的吗?那你们怎么分辨它是蓝色还是绿色”,太后都没不高兴,反而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要是弄错了,岂不是一炉窑全都废了?”
“这就要靠经验了。”宋积云笑道,“她们的区别很细微,不是十几、二十年的老师傅,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因而在景德镇很少有大师傅能把烧瓷的二十几道工序一个人就拿下的,通常都是你学一道工艺,我学一道工艺,在这道工艺里学到老,干到老,大家齐心合力烧出一个瓷器来的。”
她还道:“可惜我手头没有这些东西,不然还可以演示给您和大伙儿看看,还能自己烧几个器具。”
一下子把太后的兴趣吊了起来,她吩咐身边的女官:“你去跟造办处的说一声,让他们送些泥土到宫里来,让宋姑娘给我们烧点东西,我们也跟着开开眼界。”
能被像皇太后这样的人称为“姑娘”,已是未出阁的女子中的尊称了。
女官深深地看了宋积云一眼,笑盈盈地应“是”,出去安排去了。
宋积云就拿了笔给皇太后画图样。
寿康宫里说说笑笑的,直到太后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她才和常姑姑回了安喜宫。
只是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她们回来的时候安喜宫里一片死寂,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连走路都怕发出什么声响。
常姑姑脸色大变,招了个看着十分机灵的宫女低声耳语:“出了什么事?”
宫女看了宋积云一眼。
常姑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避讳。
那宫女明显的松了口气,这才和常姑姑轻声耳语:“不得了啦!那内藏库的纪女史不知怎地,给皇上生下了一个儿子,已经六岁了,被张公公带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喜出望外,都没有跟贵妃娘娘说一声,就立刻让人去内阁向诸位大臣宣告了这件事。如今更是去了纪女史那里……”
常姑姑都吓傻了眼。
宋积云更是一声也不敢吭。
谁知道万贵妃到时候会迁怒谁?
这个时候去见万贵妃肯定是去找死。
可她们回来了不去拜见万贵妃,恐怕更会惹怒万贵妃。
“怎,怎么办?”饶是常姑姑在宫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还是慌乱地抓住了宋积云的手。
宋积云反而越是遇事越不慌。
她想了想,道:“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若是皇上半个时辰还没有来,我们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去见贵妃,见机行事。”
也只能如此了。
常姑姑点头。
每天都来和万贵妃用晚膳的皇上显然高兴得忘记了来安喜宫。
宋积云和常姑姑并没有等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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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灭族被气死,这可不是她想要的退休生活!
为了安享晚年,说不得她还要重操旧业,好好让这一家子的九漏鱼卷起来!
说白了,就是一个教育工作者为了咸鱼躺,不得不在古代鸡娃的职业史。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再等下去,就到了各宫落钥匙的时候了。
宋积云在皇太后那里也呆得太久了。
她和常姑姑互换了眼神,齐齐深吸几口气,去让小宫女禀了万贵妃。
万贵妃果然憋着一口气,看着她们冷笑,道:“你们还知道回来。”
宋积云还好,常姑姑已经吓得脸色发白,道:“太后娘娘好奇宋姑娘会烧瓷,留宋姑娘说了会话儿。”
万贵妃一个茶盅就砸了过来。
宋积云悄咪咪地躲了躲。
茶盅从她和常姑姑身边穿过,落在了两人的身后。
“给我滚出去!”万贵妃暴喝。
两人忙退了出去。
宋积云松了口气。
没想到万贵妃情绪还挺稳定的。
常姑姑却瑟瑟发抖,比刚才还害怕了,拉着宋积云的衣袖悄悄地道:“怎么办?娘娘发脾气了,她会不会换殿前女官?”
这还真不好说。
宋积云有心帮她,小声道:“娘娘的脾气大吗?从前惹她发脾气的人都去了哪里你知道吗?若是你这几天避着点她,她会觉得你在回避她吗?你若是还像从前那样在她面前服侍,她会不会再迁怒你?”
她的几句话就让常姑姑安静下来。
“你真是聪明伶俐!”她握了宋积云的手,眼底闪过些许的欣喜,“娘娘平时很少发脾气,而且只要是她身边服侍的人,就算是偶尔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故意的,娘娘都不会放在心上,待我们是很宽容的。刚刚是我一时想岔了。”
“那就好!”宋积云有些意外。
但今天一整天都心情紧绷,终于能够不用面对宫里的这些当权者了,她松懈下来,就只想早点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皇上突然冒出了个皇长子成了宫里的大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后都急着召见这孩子,皇上也频频宠幸皇长子的生母纪女官,又是封诰,又是搬地方,又是赏赐,热热闹闹的,谁还记得召宋积云去烧瓷的事。
宋积云也乐得无人提起——与太皇太后等人那边热闹喧嚣相反,皇上自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踏进安喜宫,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还有万贵妃这个人似的,往日皇上身边那些隔三岔五就往安喜宫跑的太监、宫女连个人影也不见,更没人来给万贵妃传句话,或者报个信。
安喜宫里的人一个个胆颤心惊的,连喘气都怕声音太大。这个时候若是被皇太后叫过去,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
她尽量地缩在自己的厢房里。
可还是没能躲过去。
这日午后,皇上突然满心欢喜地出现在了安喜宫。
安喜宫像死寂的湖水里摔进一块大石头,众人都喜气洋洋地迎接着皇上,就是万贵妃也打起了精神,梳洗打扮一番,让御膳房做了几道时令小菜。
可皇上进去偏殿不到一刻钟,就和万贵妃吵了起来。
安喜宫众人避之不及。
万贵妃暴跳如雷,质问一声接着一声,夹杂着各种瓷器锡器砸地的声音和皇上弱弱的辩解。
宋积云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小声地问被派来服侍她的小宫女:“贵妃娘娘发起脾气来,都是这么和皇上吵架的吗?”
像寻常的夫妻吵架一样。
小宫女害怕地听着外面的响动,点了点头,道:“有一次比这吵得还凶。可那个时候,皇上没有皇长子……”
妃子的宠爱和子嗣,众人都觉得子嗣更重要。
宋积云若有所思。
最终这架以皇上被万贵妃赶跑结束了。
安喜宫的人都愁眉苦脸的。
宋积云叹气,见已是晚膳的时候了,常姑姑等人还忙着收拾偏殿的残局,御膳房那边宫女送来的晚膳都没人去接手,她就帮着提了提食盒。
谁知道就这一下,却被阴沉着脸在安喜宫后院花圃散步归来的万贵妃看见了。
她指了宋积云:“过来回话!”
宋积云身边的宫女忙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她只好走了过去。
万贵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万贵妃这才道:“我看你挺悠闲的。不会以为你的案子有元允中帮你兜着,你就万事无忧了吧?”
这就属于没事找事了。
但宋积云没有慌张。
她不卑不亢地给万贵妃行礼,温声道:“民女的确这么想的。”
万贵妃一愣。
宋积云已道:“若不是有元公子庇护,元家的人早就把我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既然元公子愿意维护我,我为什么不依仗元公子?毕竟只要元公子愿意庇护我一天,元家人就拿我没办法一天。只要我能让元公子长长久久地庇护我,元家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万贵妃面露迷茫,喃喃地道:“长长久久地庇护吗?”
宋积云不再吭声。
这宫里,天大地大,皇上最大。皇上只要庇护万贵妃一天,就没人能动万贵妃一根手指头。与其和皇上争吵,不如想办法让皇上永远庇护她。
宋积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再说,恐怕就要得罪别人了。
万贵妃果然若有所触,没有理她,低着头,嘴角翕翕地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进了偏殿。
宋积云长长地吁了口气,被听到动静从偏殿赶过来的常姑姑一巴掌扇在了肩膀上。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她忍不住后怕,“娘娘也是你能随便答话的。要是惹怒了娘娘怎么办?”
宋积云嘻嘻笑:“你不是说娘娘待人宽和吗?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面对面地碰上了,我一句话不说,娘娘肯定觉得我是怕惹恼了她,是在看她的笑话。”
“那倒是!”常姑娘叹息,“娘娘,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会寿终正寝。
宋积云在心里道,却不好直说。
万贵妃却肉眼可见的振作起来。
她主动请了皇上过来用晚膳。
皇上喜出望外,颠颠地跑了过来,万贵妃几句话,两人立刻和好如初不说,还颇有些蜜里调油。
万贵妃趁机提出想让皇长子养在她的名下:“我年纪大了,也生不出孩子来了,以后膝下空虚,孤孤单单的,如果能有个孩子养在身边,也能一解寂寞。”
皇上很心疼万贵妃,同意了。
还特意让秦芳领了皇长子过来拜见万贵妃。
不过皇长子半路上被太皇太后“劫”了过去,说是她还没有亲香够,等她养些日子了,再来拜见万贵妃。
万贵妃气得柳眉倒竖。
皇上立马去劝太皇太后:“贵妃不过是稀罕孩子,您就让她养几天好了。”
太皇太后就问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贵妃准备养几天?我到时候也好让人去接过来。”
皇上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几天。
太皇太后就抚额直喊头疼,说:“让我乖乖玄孙给我待疾,我就好了。”
皇上没有办法,灰溜溜地回了万贵妃这里。
万贵妃就拉了皇上的衣袖哭:“我一心一意为着皇上,什么时候有过二心。皇上好不容易有了子嗣,难道我还会害了皇嗣不成?”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皇上安抚万贵妃,许诺,“等过几天太皇太后的病好了,我立刻就让皇长子来拜见你。”
万贵妃破涕为笑,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去给太皇太后把脉,并道:“要是连这点小病都看不好,就把太医院的都换了,调南京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看病。”
太医院的人满头大汗,方子开也不成,不开也不成。
宫里的贵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来来往往像拉锯似的。
太监宫女有避之不及的,也有那上赶子往上凑的。
宋积云则躲在厢房里不出门。
第三百三十三章
常姑姑不免会羡慕宋积云,给她带饭过来的时候不由道:“宫里也就你能置身事外了!”
宋积云苦笑:“我现在只希望这场风波快点平息下来,好早点把我的案子弄清楚,还我,还我们宋家一个清白。”
常姑姑笑道:“你放心,你帮了贵妃娘娘,娘娘最是恩怨分明,你肯定没事的。”
“可这并不是我要的。”宋积云苦恼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宁王的性子,我的案子应该早就传了出去。若是皇上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还好,若是就这样免了我的罪,我恐怕更说不清楚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常姑姑突然就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
权势是堵不住悠悠众口的。
如果皇上真的就这样免了宋积云的罪,宋积云的确是再也说不清楚了。
她安慰宋积云:“你不是还有元公子吗?他肯定会帮你的。”
“你还真相信了我和贵妃娘娘说的话啊!”宋积云支肘坐在窗前,望着花圃里的似锦繁花笑道,“那是我劝慰娘娘的话,希望她别和皇上吵架了。”
不然她们都得跟着遭殃。
常姑姑看着她人比花娇,呆了呆,才笑道:“我们可想不到这么多,你能劝娘娘安静下来,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好姐妹。”
宋积云不想再谈这些糟心事,调侃地笑道:“你们要是真的感谢,就把娘娘珍藏的那碧螺春给点我,我还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碧螺春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
常姑姑也知道,她抿了嘴笑,也和宋积云开着玩笑:“这还要我去说。茶房里当值的几个姐妹不知道对你多感激呢,要不是你,娘娘能每天这么精神抖擞的,都没空嫌弃茶不好喝饭不好吃了。别说是茶叶,就是饭菜,你现在也能点着吃了。”
“原来我现在这么受欢迎的吗?”宋积云和她说笑了一会,常姑姑这才告辞。
宋积云送了她出去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就回屋,而是在门外台阶坐了一会儿,托着腮儿想着怎么把自己从这场纷争中拔出来。
她自从进宫还没有机会给外面的郑全、周正他们带个平安信,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宁王会不会怂恿着官衙把斜街二条胡同的作坊给封了。
还有她带来的那些工匠,会不会受她的牵连下大狱。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
她得想办法带个信出去才行。
宋积云正神游太虚,身边突然传来小孩子细细弱弱的声音:“你,你也在看蚂蚁搬家吗?”
她循声望去。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穿了身很是寻常的靓蓝色绸布衣衫,正蹲在她面前,表情乖巧地歪头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非常可爱。
宋积云说话的声音都不禁柔和下来:“你是谁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男孩不说话了,低下头,细白的手指拿着个小木棍在地上扒了扒的,身影里都透露着寂寞,让她想起那些曾经做公益见到的失学儿童。
宋积云怀疑他是宫里的小太监。
她的声音更温柔了几分,道:“你在哪个宫里当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小孩子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宋积云不好就这样把这孩子丢在这里,起身去拿了块常姑姑给她当茶点的绿豆糕给孩子:“吃点心。”
小孩子抬头,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小孩子会拒绝她时,小孩子却接过了点心。
宋积云等这小孩子道谢。
小孩子不仅没给她道谢,反而只是拿手捏着绿豆糕,即不吃,也不丢的,糕点都被他捏得有些化糖了。
怎么像个没有教导的孩子。
宋积云不太喜欢和这样的孩子打交道。
因为他们通常都没有什么分寸感。
她笑道:“那你在这里玩一会,我还有事。你也早点回去,免得带你的师傅不高兴。”
小孩子蹲下来看蚂蚁,也不理她。
她叹了口气,回了厢房。
不过,到底还是有点担心,悄悄地隔着窗棂看了他几次,之前两次还一直蹲在那里,第三次去看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之后也没有再出现。
宋积云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谁知过了几天,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悄悄来找她,道:“过两天大皇子会在安喜宫陪着皇上和贵妃用午膳,还请宋姑娘帮着多看顾些大皇子,我们家太后娘娘会封赏您的。”
宋积云大吃一惊,道:“我何德何能,怎敢看顾大皇子?”
宫女笑笑没有说话,走了。
等到了晚上,她去找常姑姑串门,常姑姑告诉她:“太皇太后到底没能别过皇上,虽说没同意把大皇子养在贵妃娘娘名下,却答应了让大皇子来陪贵妃娘娘小住几日。贵妃娘娘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好大一桌子的菜,我明天恐怕顾不上你了,吩咐了个小宫女给你送饭,你自己也长点记性,要是她到时候没来,你自己派个人去催催。”
宋积云记下了。
可皇上过来,哪里就轮到她凑过去?
她来宫里这么长时候,还不知道皇上长的是长是短,是圆是扁呢。
而她又不是内命妇,皇上就是要避嫌,也不可能见她。
难道是她安慰万贵妃的那几句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想她能在万贵妃面前为皇长子说几句好话?
可这也太为难她了。
毕竟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她为了自身安逸没办法的时候说几句安抚人心的话可以,但让她卷进宫中贵人的恩怨里,她是嫌命不够长吗?
宋积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在心里琢磨着那宫女的话。
怎么也想不透她明天能怎么“看顾”那位皇长子。
直到第二天中午,皇上下朝后带着皇长子来了安喜宫,她都还在胡乱猜测,不曾想安喜宫偏殿那边就闹了起来。
宋积云明哲保身,关了门,躲在厢房里不出来。
“宋姑娘,宋姑娘!”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不一会儿,有人敲她的门,“快开门,我陪着大皇子过来了。”
过来干什么?
安喜宫的人都知道她没有出门,这厢房小小一间,她就是装没听见,也架不住对方不放弃,一直敲门。
宋积云去开了门。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太后身边的那位宫女领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清澈又澄净,无辜地望着宋积云。
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她那天在厢房门口遇到的小男孩吗?
“宋姑娘。”太后身边的宫女已客气地笑道,“贵妃娘娘喜欢用自己人,皇子殿下就拜托您了。”
小男孩一听,就扑到了宋积云的身上,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了她腹部。
宋积云语塞。
她这是什么运气?出门拿个食盒,遇到了万贵妃;出门透口气,遇到了皇长子。
她并不想让人注意。
她只想在墙角闲成一朵蘑菇。
宋积云脑袋飞快地转着,思忖怎么拒绝这差事,却突然发现扑在身上的小男孩一直发抖。
这男孩,在害怕!
千语万语都突然凝结在宋积云的喉间。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男孩子的柔软的头发。
“我先谢过宋姑娘了。”那宫女见了忙给她行了个福礼,拉着给她带路的小宫女就匆匆离开了西宫殿。
宋积云苦笑。
要说她有什么不能拒绝的,那就是小孩子了。
“你吃了没有?”她温声问皇长子,“你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小宫女呢?”
就算是寻常的孩子,到别人家做客,也得带个水杯,交待一下习惯,何况是位皇子。
他们就这样把他丢在了这里,她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排这孩子。
“他们,他们被贵妃娘娘拦在了宫外,”小男孩磕磕巴巴地道,“太后娘娘说,让我什么也别吃。就是水,也不要喝一口。”
宋积云沉默了半晌。
很想问一句,难道她这里就不是安喜宫?
她看这孩子嘴唇都起皮了,就从自己的茶壶里倒了半杯残茶递给皇长子:“你润润嗓子。”
皇长子倒不怀疑,拿起茶杯就倒进了嘴里。
宋积云又从橱子里找了包绿豆糕:“你先垫垫肚子。”
她得找人去问问太后,皇长子这几天吃什么喝什么?
皇长子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宋积云想去门口叫安排来服侍她的小宫女,可她脚刚抬步,皇长子就像警惕的仓鼠似的立刻停止进食,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怯生生地道:“你,你要去哪里?”
恐惧之色溢于言表。
这孩子从前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宋积云心一痛,安抚他道:“我去找个小宫女,看看太后娘娘还有没有什么安排。”她还怕他听不懂,解释道:“比如说到哪里去领你睡觉的被子褥子?换洗衣裳是让人去太皇太后那边拿,还是让针工局的送新的过来。”
皇长子听着就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很是温顺乖巧:“太后娘娘说,让我穿你的。她再还给你。”
敢情人家什么都安排好了。
宋积云向来本着大人的恩怨不要涉及到孩子,她笑道:“那就委屈您穿我旧衣裳了。”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常穿张公公的旧衣裳,我喜欢穿旧衣裳。”
张公公,应该就是那个偷偷把他养大的太监。
宋积云听着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等到他吃饱了点心,她用自己没用过的帕子给孩子擦了把脸,换了自己高价从宫女手中买的中衣,让这孩子睡了个午觉。
只是他睡午觉都不安生,一直拽着她的衣角,她一动,他就跟着一惊。
宋积云看着越发心疼了。
可她想了想,把橱柜里的点心都找了出来做了记号,准备就让这孩子吃这些点心对付几天再说。
好在是当天晚上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就过来把皇长子给领走了。
宋积云长松了一口气,这才从常姑姑等人口中听到了那段著名的“羹疑有毒”的对话。
而万贵妃正是因为这件事又和皇上吵了起来。
宋积云头痛欲裂,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从这漩涡中脱身。
元允中回京了。
她还是从常姑姑嘴里听说的:“阿弥陀佛!小元大人终于回来了。皇上肯定会留了小元大人用午膳,娘娘和皇上也就不用吵架了。我们都跟着能休息一天了。”
宋积云愕然。
常姑姑笑道:“这是惯例。小元大人回京,皇上都会留了他吃饭。他从来不说皇上后宫的事,贵妃娘娘很喜欢他,只有皇上和他吃饭贵妃娘娘不会追着皇上问。皇上就特别喜欢和小元大人吃饭。有时候明明是去了别处,也说是和小元大人去吃饭了。”
宋积云哭笑不得,道:“那就没有露馅的时候?”
常姑姑悄悄地告诉她:“贵妃娘娘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想戳穿皇上而已。”
安喜宫的气氛好了很多。
宋积云就寻思着怎么见元允中一面。
宁王给她身上泼脏水,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标是元允中。
她得提醒他,还要和他商量她这边要注意些什么。
不曾想到了晚上,常姑姑就高高兴兴地来找她:“你这几天应该就能出宫了。我听乾清宫当值的太监说了,小元大人和皇上吃饭的时候问起你,还说愿意给您做担保,保证你们宋家的瓷器决不可能沾染了污秽之物,让皇上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果然还是元允中懂她。
宋积云长舒了口气。
这么多天以来的憋屈一下子都不翼而飞。
“小元大人回来了,皇上心情很好。”常姑姑继续道,“听小元大人这么说,开始还朝着小元大人摆手,让小元大人不用这么麻烦,皇上直接下道圣旨就行了。小元大人却婉转地拒绝了。说,皇上是既然已经下旨让三司会审了,他作为天子近臣,怎么能让皇上在朝臣面前没有颜面。小元大人还说,不仅要审,还要公开审理,让大家都知道,皇上不仅英明神武,而且公正无私,是可名留青史的圣贤之君。”
这话术。
宋积云觉得元允中年纪轻轻做到三品大员果然是有原因的。
“皇上听了可高兴了。”常姑姑抿了嘴笑,道,“问小元大人,要不要帮着准备些什么?免得三司公审的时候,您的这瓷器要是烧不成,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还要宣了景德镇那边的督陶官过来,提前和你对对口供,先找个地方让你烧一窑祭瓷。”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宋积云愣住。
没想到皇上是这态度。
但是作弊就算了。
她现在要考虑的反而是怎么让大家觉得他们家烧的祭瓷清清白白,名至实归了。
宋积云觉得有点头痛。
第二天一大早元允中就过来接她了。
“不好意思!”他趁着那些帮她收拾行李的宫女们不注意,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沉声道,“我回晚了!”
“还好。”宋积云道,“我还以为你八月份才会回来。”
他回来早了。
元允中道:“要不是祭天一早就定下了黄道吉日,我十天前就赶回来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了。”
“我还好。”宋积云看了看左右,看见就算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在打量着他们,也都装着没在看他们的样子,她莞尔,悄声和元允中说着话,“皇长子的事你知道了吗?皇上和贵妃娘娘这几天又开始吵架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也不知怎地,有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就被卷了进去。若是没有这些事,实际上我在宫里还挺好的。”
她还把她打动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差点就从她这里订了些瓷器的事告诉元允中。
“唉!”她叹息道,“真是无妄之灾。”
元允中失笑,亦和她一样悄声地道:“别人想都想不到,你倒好,还嫌麻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宋积云道,“我不是会左右逢源的人,就别去做左右逢源的事,好好烧我的瓷器好了。”
元允中连连点头,见东西都收拾好了,道:“我们走吧!”
宋积云奇道:“我可以不用去给贵妃和太后辞行吗?”
“不用!”元允中道,“我昨天已代你去辞过行了。而且这会儿皇上在贵妃这里,你过去也不太好。”
宋积云连连点头,想着今天常姑姑当值,让服侍自己的小姑娘给常姑姑留了话,胡姑姑、苗太监等人也都让人带了话,送了些礼物,就随着元允中出了宫。
到了宫门口,有人查元允中的官碟,宋积云这才想起来,道:“你进内宫不要紧吗?”
“没事。”元允中道,“我是随皇上一起过去的。皇上知道这件事。”
可哪天让人追究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不过,宋积云想到元允中对皇上说的那通话,还是挺相信他有办法的,遂没有多问,一起出了神武门。
“公子,大小姐!”王华热泪盈眶地迎上前来,和同行的郑全、周正给两人行了礼,就忙去接了送他们出来的小太监手中的包袱,和几位小太监寒暄着套交情,塞着红包道着谢。
周正则急急地和宋积云说起了斜街二条胡同作坊的事:“之前宫里下的单子全都交到了造办处那里,造办处也收了,开了收货的单子,就是要您亲自去结账。洪公子来了一趟,知道您进了宫,他就走了……”
郑全还排在他身后等着和宋积云说话。
元允中见了就挥了挥手,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正和郑全应是,去帮王华和小厮搬了宋积云的行李,一行人骨碌碌地回了口袋胡同。
香簪烧了柚子水,拿了柳条往宋积云身上洒。
宋积云哭笑不得。
香簪道:“这是大姑爷吩咐的。”
元允中也在旁边道:“去去秽气。”
宋积云抿了嘴笑,由着他们摆布,进了门。
邵青正指使着香叶几个在挂荷包,远远地见了她就解释道:“是平安符。公子亲自去红螺寺求的,让我们在门头屋檐都挂上。”
红螺寺在京城的东北面,离京城一百多里路,就是骑马来回也要两天的工夫。
宋积云不由笑望了元允中,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空去红螺寺?”
元允中含含糊糊地道:“我头天晚上过去,第二天中午就赶回来了。”
邵青却欲言又止。
宋积云心生困惑。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她问邵青:“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邵青看了元允中一眼。
宋积云挑了挑眉,故作不悦地道:“怎么?我还不能知道?”
邵青知道宋积云在元允中心目中的地位,他也很认可宋积云,第一次见宋积云表现出这样的不悦,他心里有点慌,道:“公子一听说您被宁王告了就急得不得了,原本准备和钦天监商量着把祭天的时间提前的,谁知道一过去就像钦天监说的,连着几天都下雨,钦天监不敢改时间。公子只好祭过天之后就连夜启程往京里赶。
“可护着公子去泰山的是上十二卫的人,天子亲卫,不是那能吃苦的人。可公子回京,却不能丢了上十二卫的人,那也太不像样子了。
“公子就找了山东卫那边的人,想办法给上十二卫的人都配了坐骑。这才连夜进了京。”
他话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了片刻。
“我们过了沧州才知道,原来老太爷还给你写了封信。”他说着,再次看了元允中一眼,“公子急了。干脆和同去的都指挥使一商量,大家日夜兼程回了京城,求见了皇上。又连夜去了红螺寺,求了这些平安符,这才去宫里接您。”
元允中去接她的时候不过卯末,也就是说,他一夜没睡。
宋积云突然凑到他面前看。
她身上熏的荔枝香淡淡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元允中心中一软。
宋积云已盯着他道:“你眼睛里怎么不见一点红血丝?”
不知道为何,元允中胸中涌起淡淡的怅然。
“我是这样的。”他道,“读书的时候师兄们通宵过后都会黑眼圈眼睛红,我不会。”
“那你太吃亏了。”宋积云退后两步,笑盈盈地望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孔,道,“你以后要是再熬夜,还是装着颓废一点。不然岂不是锦衣夜行,别人都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元允中忍俊不禁。
“谢谢!”他拉了宋积云的手,真诚地道,“谢谢你没有生我的气。”
他眼里满是感激:“我没想到我爹会落井下石,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我。”
宋积云冷哼一声。
她要是因为这些事和元允中闹腾,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偏不如他们的意。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宋积云戳了戳元允中的胸膛,娇纵般地道:“你知道就好!下次要是再有这种事,你得帮我说话才行。”
“嗯!”元允中说着,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柔软的身体如温玉,可他却知道,她有颗坚韧的心。
如生长在他身边的一棵树,枝桠相连,却能和他并肩而行。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
“哐当”,竹帘轻轻打门框上,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
元允中失笑,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宋积云。
宋积云面颊微红,如娇艳的花,盛放于微暗的书房,热烈得惊心动魄。
他温柔地帮她整理着鬓边花。
隔着书房的碧纱窗,门外挂荷包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湘妃竹的门窗外传来邵青的咳声。
宋积云低头微笑,半晌才坐回窗边的琴案旁,掀开盖在琴上的锦缎一角,慢慢地拔弄着铮铮琴弦。
元允中倚在书案旁,温声应了句:“进来!”
邵青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神色显得有些拘谨,道:“公子,三司都来人了,说接了圣旨,想来问宋老板几句话。”
“知道了!”元允中淡然地道。
邵青等了一会,见他没其他的示下,不禁道:“您不去见见吗?”
元允中觉得宋积云不会乐于见到他喧宾夺主,他摇头道:“听宋老板安排就是了。”
宋积云嫣然。
她从“宋小姐”变成了“宋老板”,怕是以后大家都会这么称呼她了。
“我马上就来。”她笑着对邵青道。
邵青应声而去。
宋积云就征求元允中的意见:“我需要把你这尊老虎请过去吗?”
元允中笑道:“我是真的听你安排。”
“那你就在我这里先歇歇脚好了。”宋积云拿了漳绒毯子铺在罗汉榻上,“你小憇一会儿,皇上既然答应你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想必三司对我的态度不会太差。你此时隐一隐,万一我和三司谈崩了,你还可能从中回旋,给我做个和事佬,当个后手。”
她并不想轻易树敌。
元允中点头,心里还是惦记着怕宋积云受委屈,根本睡不着,半倚在罗汉榻上看书。
宋积云则去换了身见客人的衣饰,去了厅堂。
一共有五个官员在等她,他们高矮胖瘦不一,有的穿四品云雀补子,有的穿着五品白娴补子,有穿六品鸶鹭补子的,还有一个穿着八品黄鹂补子。
众人寒暄之后宋积云这才知道,他们中有两个是大理寺的,有两个是刑部的,还有个是都察院的。
那个都察院的就是在场唯一的一个八品官员。他率先说话:“我就是来看看,把事情经过禀告上峰就行了。你们随便问,我就不参与了。”
刑部那个四品官听了冷哼了一声,怒目道:“都察院都成了元家门生了吗?”
都察院的对他却毫不畏惧,冷笑着起身,朝东边拱了拱手,道:“臣乃天子门生,尊天子行事。不比一些衙门,早已不知道自己尊奉的是谁,连人都没见着,就先给别人定了罪。我看某些人才是真正的门下走狗!”
“你说话要负责任。”大理寺的一个官员听了脸色一沉,道,“你们都察院对百官有举劾之责,应该谨言慎行才是,怎能无凭无据,随便辱骂同僚。非君子行径。”
刑部的其中一人也跳出来指责都察院的。
宋积云目瞪口呆。
她这里还没有开骂,他们就自己先吵了起!
她可没工夫在这里等这些人打嘴仗。
“诸位大人,”宋积云起身阻止,道,“诸位大人有什么要问我的?众位大人早点问过了话,也可以早点交差不是。”
大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有片刻的死寂。
刑部另一个四品官面露窘然,喝了口茶,这才道:“宋氏,我等奉皇命来问你话。”
宋积云这些日子在宫里无聊,学了些规矩。
她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着皇宫的方向福了福,这才道:“民女谨听教诲。”
刑部的四品官员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有人告你家祭瓷乃是用骨灰烧制而成,此事是真是假?”
宋积云当然否认,并道:“我可以公开我家祭瓷的配方,并在诸位大人的监督之下按配方当场烧制曾经帮御窑厂烧制的祭瓷。诸位大人可以拿了宫中的祭瓷进行对比。”
刑部的四品官一愣。
他没想到宋积云会釜底抽薪,直接公布配方。
要知道,这配方可是不传之密,宋积云把这配方公布出来,以后所有的烧瓷人都可以烧了媲美贡品的祭瓷,宋家就再也不可能一枝独大了。
他不禁道:“你可商量过你们家族老?”
这可是家族兴衰的大事。
他微微皱眉,觉得就算是为了救宋积云于囹圄,宋积云答应,宋氏族人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宋积云笑道:“我们宋家窑厂曾经给御窑厂烧过两种祭瓷,一种叫玉瓷,一种叫甜白瓷。这两种瓷器我都可以把配方公布出来。可是,”她目光凌厉地扫视了在场众位官员一眼,声音也变得冰冷如霜,“总不能是个人,上嘴唇和下嘴唇这么一碰,就能诬告别人有罪,那这天下岂不大乱了!”
“怎么可能?”大理寺之前和刑部打嘴仗的那些官员道,“他们就不怕挨板子。”
宋积云斜睨了他一眼,没有掩饰对他的不屑,道:“既然有人告我说我们家的御瓷不洁,那就也把她请出来,用她的所谓的宋家祭瓷的配方烧一炉窑才是。”
她倒要看看,宋桃怎么把骨灰加进去。
要让大家看看,宋桃是怎么诬陷她的。
大理寺的官员很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刑部另一位官员却击掌道:“此法甚好!若是谁都闲着没事就去告状,我们这些官员岂不是要忙死?”
都察院的官员也叫“好”,道:“正好以正视听!别以为有张嘴就能乱吠!”
被宋积云怼的大理寺官员还想说什么,但其他五个人都觉得好,他嘴角翕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几位官员找到了解决这桩公案的法子,都很高兴,起身走了。
宋积云留他们晚膳。
众人都婉言拒绝了,都察院的那位更是道:“案子还没有定下来,我等理应避嫌。宋氏你白衣之身不知道规矩,这次就算了。下次切不可如此。”
宋积云忙恭声应下。
回到书房,元允中问她:“真的要把配方公布出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宋积云朝他眨了眨眼睛,道:“你猜?”
元允中哈哈大笑。
有小厮进来禀道:“洪公子求见。”
洪熙吗?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她出宫了?
宋积云给元允中端了几块配茶水的小点心,道:“我去看看就回来。”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去了会客的小花厅。
洪熙正焦急的等着。见她进来,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仿若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才开口道:“有元公子庇护,我知道你肯定没事的。”
那声音,怎么听着带了几分苦涩。
宋积云狐疑地朝他脸上望去。
他神色如常,温和有礼。
可能是她听错了。
宋积云想着,洪熙已经开始问她宫里的事情,这点思绪也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脑海里。
宫里那些罅隙她不方便说,也不应该说,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些进宫的见闻。
洪熙听得津津有味,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还安慰她,“老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也算逢凶化吉,以后肯定都会顺顺利利的。”
“承你吉言。”宋积云和他客套一番,他说说开铺子的一些进展,就起身告辞了,“你刚回来,三司的人又刚走,你肯定很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等过些日子你清闲下来,我再来看你。”
宋积云的确有点累了,没有挽留他,亲自送他出了门。
回到书房,元允中睡着了。
手中的书落在地上,斜斜地倚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紧闭的双眸安祥静谧,只有风悄悄穿窗而过,插在天青色梅瓶的栀子花瓣微微地颤动。
宋积云心中涌起无限的柔情。
他应该累狠了。
日夜兼程地从泰山赶回来,立刻进宫去给她向皇上求情,连夜去红螺寺给她求来平安符,又一直等着三司的人走。
她俯身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轻轻的吻,温柔地给他掖了掖绒毯。
*
三司那边不知道是怎么商量的,定了三天之后在玻璃厂让宋积云自证清白。
到时候她得砌窑烧瓷。
宋积云送走三司过来送公文的人,问王华:“可知道诬告我的人怎么样了?”
元允中这几天忙着给写皇上写各种泰山祭天的题本、揭帖,有时候这些题本和揭帖会转到礼部或者光禄寺,礼部和光禄寺的人还会去问,一去衙门就别想脱身,王华就依旧被他留在了宋积云的身边。
宋积云就派了王华跑外面的事。
好在是郑全跟着他这些日子,也虚心,慢慢也能帮上点忙,他才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
“说是到时候让她也烧个窑。”王华不无幸灾乐祸地道,“用她说的配方。都察院的傅大人还特意派了人去问那位宋小姐,是用人骨还是牛骨?到时候了三司也好给她准备好骨头。”
这话够绝的。
至于王华说的傅大人,就是当初三司联袂而来的那位穿黄鹂补子的八品官员。
宋积云忍俊不禁,道:“那天大理寺的人说他巴结元家?”
王华很肯定地摇头,道:“我专程回去问过邵大总管了,那位傅大人真的和我们家没关系。他应该是和大理寺现在的少卿有些过节。据说傅大人的恩师是天顺四年的祭酒,大理寺少卿和这位祭酒曾经是好友,后来这位祭酒因为舍监坍塌事件被弹劾,有传言说是大理寺少卿做的证,加上这次您的事是这位大理寺少卿主理,他是因为针对大理寺,才会让人觉得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还趁机给她讲了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几桩公案,全是官员间因一些小事引起的纷争和结仇,和菜市场大妈吵架也没什么区别。
宋积云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之后她和王华商量:“我之所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烧瓷器,一来是为了自证清白,二来也是想让京城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宋家窑厂,宋氏瓷器,把我们家的名号打出去。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这件事越好。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件事吆喝得京城人尽皆知,都跑来看热闹。”
王华听着眼睛都亮了,但随后他顾忌道:“那恐怕得好生准备准备。”
要是这一窑烧下去,只能成三、五个碗,那就不是扬名而是被打脸了。
宋积云笑道:“你放心,我烧瓷的手艺还成。”
王华没有亲眼见过,就算她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但他也不至于在她信心满满的时候泼冷水,遂笑道:“城里那些讨饭的小乞丐都是有领头人的,我们家老太爷常年施米施衣,这样领头的小乞丐我认识好几个,我到时候让他们帮着宣传,肯定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有这件事的。”
宋积云就到斜街二条胡同的作坊,把作坊的师傅都聚在一起叮嘱了一番,谁负责带到京城的昌江帮砌窑,谁负责泥料的运送,谁负责管束进京的窑工,都一一责任到人,做了安排。特别是负责管束进京窑工的小郭师傅:“最怕这几天有人算计我们,让我们到时候烧不成窑,你们得格外注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等过了这几天,我专门放几天假,让你们出去好好逛逛。到时候我给你们发三倍工钱。”
众人一阵欢呼,有窑工甚至表示:“东家你放心,我连喝水都仔细地闻闻有没有味道,决不让人钻了空子。”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
甚至有人打趣那窑工:“你是吃过蒙汗药还是泻药?你又不知道有没有味道。”
那窑工听了摸着脑袋呵呵傻笑,道:“反正我听小郭师傅的,他让干啥就干啥。”
小郭师傅笑骂道:“你应该听东家的。东家让干啥就干啥!”
大伙儿听着又笑了起来。
宋积云也被欢乐的气氛感染,唇角带笑地去了秦公公宅邸。
她出宫后还没有去给葆光仙君道谢。
葆光仙君看到她很高兴,先是把宁王和三司的人狠狠地骂了一通,然后道:“你要是还不出宫,就见不着我了。我马上要回龙虎山了。等我回了京再来找你玩。”
宋积云觉得他办事还是很靠谱的,道:“你放心,京城铺子的账目绝对干净。你下次回京,就等着收钱好了。”
葆光仙君喜笑颜开,要把苗公公介绍给她:“苗公公说你这个人仗义,答应给他的钱一分都没有少,可交!”
“多谢你们看得起!”宋积云笑道,说了三天后在玻璃厂烧瓷的事,如果有空闲,让他也去捧个场。
葆光仙君最懂这些,他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不仅自己去,还把我的几个兄弟都带过去。肯定让那大理寺没脸。”
“那倒不至于。”宋积云失笑,道,“去捧个场就行了。这是件小事,还轮不到您和您兄弟们出手。”
葆光仙君被她捧得很高兴,喜笑颜开地送她出了门。
只是宋积云一回到家里,就看见了满脸焦虑的周正。
“东家,出事了!”他急急地道,“市面上竟然买不到烧玉瓷的白泥岐土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宋积云的父亲宋又良非常的喜欢瓷器,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断地做出与众不同的好瓷器来。
他年轻时去南京进原料认识了一位福建的商人,那位商人向他介绍了自己家乡的德化瓷。洁白如玉的釉色,细腻温婉的雕工,顿时让他惊为天人。他特意去了一趟德化,带回来了德化瓷用的白泥歧土,烧出了宋家独特的“玉瓷”,成为皇家祭祀用的贡瓷。
为了不让人发现宋家玉瓷的秘密,他不仅将白泥歧土改了名字,而且还高价委托人专门从福建德化给他送泥。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有些烧瓷的人难免有所怀疑,可又因德化瓷和景德镇瓷器烧制的温度有着非常微妙的不同,一直无人真正窥得其缘由。
可那到底烧的是德化白瓷。
这也是宋积云为什么一开始主持宋家窑厂就想办法推出了甜白瓷。
如今她要在众人面前公布宋家祭瓷的配方,并用此配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烧出宋家祭瓷,她第一件事肯定是想办法弄到白泥歧土,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她还和好几位琉璃厂那边卖白泥歧土的商家悄悄下了订单,约定了金额巨大的违约金。
可现在,周正却告诉她,买不到白泥歧土。
宋积云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
“你先别急,歇口气,”一面往里走,一面道,“昨天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两家说没办法弄到白泥歧土,愿意按契书赔偿我们。还有三家说一定会依约把货送到斜街二条胡同去的,甚至有一家说货在通州码头了,他们已经让人出城去拉了,最迟今天中午就能送过来。”
她在屋檐下站定,神色肃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周正很是沮丧,道:“你进宫的时候就吩咐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买到白泥歧土,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当众烧一炉窑。我不仅把市面上卖白泥歧土的铺子都跑了一个遍,还私底下找了两个福建德化那边的跑商,出了高价托他们帮着带货。
“我怕人发现,还特意找了个中间商,谁知道最后还是出事了。
“说货已经在通州码头的那一家掌柜的说,他们高价从天津买的白泥歧土就在昨天晚上,突然被通州巡检司的人给查抄了。说他们泥里藏着私盐,要重罚。他们派去拿货的二掌柜也被关进了巡检司的大牢,他们家大掌柜已经通知了东家,东家正从南京往这边赶过来。”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到底是谁弄的时候。
宋积云立刻叫了王华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道:“你能不能立刻就赶去通州,想办法把那几筐泥帮我弄出来。”
王华立刻应是,带着几个小厮就去了通州。
万一有人使手段耽误了王华的行程呢?
宋积云觉得她不能这样的干等。
她想了想,问周正:“有办法联系上邓家的人吗?邓家来京城争夺慈宁宫的订单,肯定带了白泥歧土的。我们想办法从他们手里弄。”
若是给她使绊子的人连这条路也堵死了,那她就只好想办法申请改日再审了。
这期间最好还要编个什么故事,让大家对这样的一波三折感兴趣,让这件事传播得更广。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请谁来编这个故事,洪熙过来了。
他还带了两车泥过来。
“你烧瓷的手艺那么高超,我觉得我要是你,肯定会狠狠打那帮人的脸,在大庭广众之下烧一炉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让人给宋积云搬泥,“我是从邓允那里弄到的白泥歧土,你看看够不够用。如果不够,我再去弄点。”
他还解释道:“我原本想帮你多弄点的,可邓允疑心病很重,我怕打草惊蛇,买通了帮他们搬家的脚夫报了个高价,又装着不懂的样子,说他们这泥正好给我砌墙,设了个局,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糊弄过去。”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峰回路转。
“多谢!多谢!”宋积云迭声道谢,不由得多看了洪熙两眼。
她没想到洪熙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若是等一会她还想不出办法,就准备去诓邓家的白泥歧土了。
“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帮了我大忙了。”宋积云道。
旁边的人已回过神来,有的帮着卸门槛,有的帮着抬麻袋,有的去开库房门。
宋积云请了洪熙屋里坐。
洪熙摇了摇头,笑道:“还好我早了一步——我拉着货还没有出胡同,迎面就碰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是有人检举邓家的人私藏铁弩。看那样子,他们是过来搜查的。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跑了。都没敢绕个圈,或者是把东西帮你送到斜街去,生怕耽搁了时间被半路截了。”
毕竟斜街都在城门外了,顺天府巡逻的人也少,万一被人抢了,很有可能等你把顺天府的人叫来,抢劫的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最好还是在这里看着,”他说着,还朝门外望了望,道,“你这里离禁宫不过几条街,应该没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明晃晃的来抢吧?”
“应该没有。”宋积云道,心里很赞成把这批得之不易的白泥歧土放在这里。
当初元允中帮她选在这里落脚,就是因为这里离皇宫近,二十四衙门一大半都在这边,等闲人不要说闹事了,都不敢多逗留。
洪熙听了,犹豫道:“你知道是谁在这样的针对你吗?元大人都不管管的吗?”
“现在还不知道。”宋积云道,宁王、元家在她的脑海里转个不停,“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就算元大人有心,也有管不到的时候,还是靠自己最踏实。”
她再次向他道谢:“这次要不是你,我肯定得栽个大跟头。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我帮得到的地方,你直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洪熙神色间闪过些许的苦涩,但随后他就开怀的笑了起来,道:“你若是要谢我,就把我们合伙的铺子多分我些分红好了。”
他给她的帮助当然不是多分些分红就能回报的,但他语带几分打趣,宋积云也就笑道:“你放心,分红也给,恩情我也记着。”
可她心里不免猜疑,洪熙刚才的神色,和上次他来见她时好像。
他难道有什么难言之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宋积云犹豫片刻,斟酌地道:“你还好吧?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没什么事!”洪熙朝她露出个很是灿烂的笑容,道,“我能有什么事?”
那笑容落在宋积云的眼里,让她总觉得有点刻意。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才是。
而洪熙见她有片刻的沉默,还以为她不相信,调侃般地朝她“喂”了一声,笑道:“有你们家元公子这么粗的金大腿,我要是有什么事,早就找来了。”他随后如转移话题般地突然说起了铺子里的事:“你想过趁着这个机会开业没有?”
宋积云不由击掌:“没想到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
之前白泥歧土的事没有落实,她就算是有这个想法,也没有心情去操持。
她眼睛亮晶晶地,道:“你随我来。”
洪熙眼底含笑,随她去了东边的跨院。
这是个一进的小院,正房做了郑全等人的卧房,东、南厢房则堆满了瓷器。
“我看来时的船够大,那些船舱空着也是空着。想着好不容易进京一趟,怎么也不能空走一遭,就多带了些瓷器。”她笑着拆开一个草垛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垒着一草垛子八方碗,“把这些瓷器卖出去,我们这一趟的费用就回来了。”
她拿了一个碗递给了洪熙:“要是操作得好,说不定还能赚点。”
她那小财迷的模样让洪熙忍俊不禁,拿起碗来对着光线看了看。
是八宝纹的新青花瓷。
光线从薄薄胎体透过,慢慢晕开。
洪熙有些惊讶。
这是薄胎瓷器。
顾名思义,就是它的胎体非常的薄,烧出来的瓷器要如玉般晶莹,纸般薄透。而它主打的就是一个薄字,烧出来的瓷器越薄就越值钱。
漂亮无庸置疑。可它的弊端也很明显。
瓷器轻薄就不轻磕碰,一不小心就碎了。
景德镇的窑厂都用它做茶具,很少用它烧碗碟等日常瓷的。
他迟疑道:“会不会太薄了?”
宋积云笑道:“天南地北的好东西都聚集在了京城,京城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别地方的人用不起,不见得他们也用不起。”她还开了一句玩笑,“你不要小瞧我们京城的这些达官显贵。”
洪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是我想岔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你这里可有清单?我看看各种品相都有多少。如果趁着你烧窑期间开业,只针对那些达官显贵,为了不得罪人,最好各样只摆一样样品,少量现货,实行预定。就是货运方面得保证。不然没办法计算出交货的时间。”
他很快就进入了计算模式。
宋积云欣慰地点头。
当初她选洪熙是因为没有人手,没想到洪熙还真是块做买卖的料子。
她说不定无意间捡到宝了。
两个人就站在跨院的垂花门前,说起了铺子开业的事,直到白泥歧土都入了库,小厮们洗了手领了赏钱,只等洪熙上马车就可以走了,两个人还说得热火朝天,一时说不完的样子。
门口轻轻传来一声咳嗽。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了站在抄手游廊下的元允中。
“你过来了!”宋积云眼睛都亮了,她丢下了洪熙,快步走了过去,关心地道,“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用过午饭没有?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又喊香簪去打水,服侍他更衣。
“你不是过两天要开窑了吗?我把手头的事拢了拢,请了几天假,准备陪你开窑。”他眉宇间泛着笑意地道,抬头朝着洪熙微微颔首,“洪公子过来了。”
洪熙是民,元允中是官,按理,他见了元允中应该要给他行礼的。
可他双手抱拳,那揖半晌也没做下去。
元允中倒没在意的样子,目光重新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眸中的笑意更盛,如那春日的阳光,透着暖意:“有点累,不太想吃饭。想吃点过水凉面,就是你上次给我做的那种,加了黄瓜丝、萝卜丝的那种。”
你不是不爱吃吗?
宋积云差点说出口,可想着之前元允中几天几夜没合眼硬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把这句话又咽了下去。
人累狠了,有时候就不想吃饭,想吃点平时不怎么吃的东西。
“好!”宋积云道,“我去跟厨房说一声。”
“不用了!”元允中按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你和洪公子商量铺子的事,我等会让香簪去给厨房说一声。我到你书房的榻上歇一会。”
宋积云虽然住在这边,可元允中很注意男女大防,等闲不过来,过来也会选人少的时候,多是和她在院子里说说话,反而是宋积云,把元允中当自己人之后,精神就松懈下来,反而是主动的那个,让元允中常常又爱又恨。
像这样主动要求去她书房里休息,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第一次。
宋积云哪还有心思和洪熙多说,忙道:“你赶紧去歇了。我和洪公子还有几句话就说完了。”然后叫了个小厮去催厨房的:“赶紧给公子做碗过水凉面过来。”还叮嘱元允中,“你要是实在饿了,榻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有你喜欢的定胜糕。”
小厮应声而去。
洪熙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苦涩的笑,心里到底有点不甘。
他拦住了宋积云,道:“我们铺子里的事,和你这么一说,我基本上已经有眉目了。你这边既然有事,那就先忙你的事去。铺子里的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我毕竟也是东家之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积云还真不放心元允中,而且洪熙的想法处处都合她的心意,她应该更相信洪熙才是。何况洪熙说的话有道理。她想了想,道:“行!我也不和你客气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聊。”
元允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宋积云的身后,一只手搭着宋积云的肩膀,语气客气地道:“那铺子里的事你就多费心了。等玻璃厂那边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
你少暗戳戳地做出这样一副圈地为王的姿态就行了。
洪熙在心里道。
偏偏宋积云对这样的举动并不敏锐,毕竟元允中还隔着她快两步的距离。
“我们是应该请他吃顿饭。”她回头笑盈盈地对元允中道,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刚才只顾着让元允中赶紧休息,倒忘了把洪熙的事告诉他了。
她对元允中说了白泥歧土的事,并感慨:“多亏了洪公子胆大心细。”
“是的!”元允中赞成道,等宋积云回过头去,他落在洪熙身上的视线却无波无澜,“多谢洪公子鼎力相助。”
“不敢当!”洪熙也不冷不热地道,“我和宋老板既是老乡,又是合伙人,我不帮她帮谁?”
元允中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华闹腾腾地从门跑了进来:“赶紧的,把那白泥歧土都给我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