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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吱吱     登堂入室txt下载     登堂入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章

    宋积云和洪熙都朝门外望去。

    门外停着七、八辆马车,十几个小厮肩扛手搬地正在卸马车上的麻袋。

    王华兴奋地道:“大小姐,我们家公子想办法从五城兵马司那里给您弄来了白泥歧土。”

    宋积云震惊地望着元允中。

    元允中淡淡地道:“你的事肯定是宁王捣的鬼。他收了那些白泥歧土也没什么用。我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帮他干的这活。就让王华拿着我的名帖走了一趟五城兵马司,把宁王让他们搜刮的白泥歧土全都买了回来。”

    “啊!”宋积云惊呼。

    这可谓是釜底抽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狠狠地打了宁王的脸。

    “多谢,多谢!”她喜笑颜开地向元允中道。

    元允中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原本也是我应该做的。”

    宋积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她笑眯眯地点头,望着洪熙和元允中带过来的白泥歧土,觉得不要说开一次窑了,开个百次、千次都够了。她不由得自我打趣道:“我都能再开一个窑口烧德化瓷了。”

    “也未尝不可。”元允中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据说湖南还有醴陵瓷。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去看看。”

    宋积云再次笑眯眯地点头。

    元允中的目光就落在洪熙的身上:“洪公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能在关键的时候帮了宋老板一把。”

    他和宋积云商量:“我看我们就定在你们铺子开业后第十天一起吃个饭吧!你那个时候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好可以庆祝一下你的铺子开业。”

    宋积云忍不住笑道:“你就那么有信心我的铺子一定会大卖?”

    元允中笑道:“有洪公子帮你,肯定能行。”

    “那倒是。”宋积云也对洪熙很有信心。

    洪熙却只觉得心里像被裹着层鱼胆,又苦又涩。

    谁让他当时被自己的祖父算计,是一颗棋子呢?就算他有心和元允中一较高下,也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把藏在心底的那点绮丽抛开,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行!到时候宋老板在琉璃厂努力,我也在铺子里努力,定能把这京城的瓷器界掀起巨浪,重新洗牌。”

    豪气冲天的样子,格外的洒脱。

    宋积云莞尔。

    *

    烧瓷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情。

    胚胎丢在火炉里烧,窑口是封闭的,还需要烧几天的时间,除了添柴,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谁有工夫和兴趣就这样看着别人添柴烧火的看几天?

    宋积云这样大张旗鼓的自证,就是想为景德镇瓷器、宋家瓷厂,还有她即将新开的“荫余堂”瓷器打响名声。若是把全城百姓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这里来,最后却没能留住众人,那岂不是事倍功半。

    因为新砌的窑还要阴干两天防止突然遇热的裂痕,她商量过三司后,让昌江帮的人提前两天去琉璃厂那里。

    有听说了这件事的百姓不相信路过那里,发现琉璃厂大门口开始有人砌窑,算是间接地承认了三司要在这里审理宋家窑厂东家被告的事。而且被告和原告还都是个女子,议论声就更大了,想去看热闹的人也就更多了。

    等到了审讯那天,宋积云一早赶过去,从正阳门那里就开始人挨人,人挤人的,挤得马车轿子都走不动。

    宋积云不由暗暗庆幸昨天晚上听了元允中的建议,换了轿子出行。

    郑全好不容易护着她到了琉璃厂,玻璃厂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要不是有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维持,她这个被告都没办法进去。

    好在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拦在了玻璃厂外,进了玻璃厂的大堂,就只有官衙和被告、原告以及状师了。

    这还是宋积云自上次风神庙后第一次见到宋桃。

    她穿了件桃红色折枝花织锦褙子,乌黑的头发用支金步摇松松的绾了个堕马髻,耳边坠着莲子米大小的联珠耳坠,珠围翠绕,富丽堂皇。只是人瘦得厉害,皮肤腊黄,眼窝深陷,神色憔悴,呆呆地站在那里,像生了场大病似的,和宋积云印象中的宋桃相比,仿佛老了十岁似的。

    宋积云微微蹙眉。

    宋桃的眸光已望了过来。

    仿佛油泼在只余微许火星的灰烬上,火星“嘭”地被点着了。

    她眼底顿时迸射出灼热的光芒,颧骨微红,咬牙切齿地喃喃了声“宋积云”。

    隔得有点远,宋积云没有听见。

    她按照前世形象管理顾问团队的建议,在这样的重大场合穿了件靓蓝色梅兰竹暗纹的杭绸褙子,领口白色的内里和耳朵上简单的珍珠饰品映衬得她原本妍艳的脸庞格外的雍容大方,端庄沉稳,让人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郑重和慎重。

    “各位大人,”她恭敬地行礼,裙摆不动,“民女宋氏。”

    几位主审的大人都微微颔首,对她的印象很友好。

    至于外面看热闹的,更是议论纷纷。

    “这被告没出现的时候我觉得那原告楚楚动人的,肯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这被告一来,高低立现啊!这被告虽然也长得好看,可看着就像那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反倒是原告,怎么感觉花枝招展的,不像是来打官司的,像是来逛街的呢!”

    “可不是。你不说我还没有感觉到,你这么一说,我越看越像。”

    “可能是女人小心眼,见被告继承了家业,又赚了钱,心里就不平衡了,这才来告的状。”

    “听说这原告还是被告的堂姐,还真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七嘴八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宋桃脸色微白。

    坐在旁边看审的宁王更是恨恨地瞪了宋桃一眼,眼中闪过明显的嫌弃和不屑。

    这些宋积云都没有注意。

    她在打量陪审的人。

    除了三司的官员和小吏,造办处的陈大使、刘大使、王主簿,甚至是御窑厂的督陶官万晓泉都来了。

    主审官之一的刑部侍郎见了就轻咳了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高声道:“肃静!江西景德镇民女宋氏告其堂妹,景德镇宋氏窑厂东家宋老板用污秽之物烧制进贡的祭祀瓷器一案,现在开审。”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宋桃请的状师上前几步,拿出状纸,开始大声宣读。

    当然,宋桃告宋积云的状纸早已递到了三司,此时,她请的状师不过是让大家知道她为什么要告宋积云,又告了宋积云些什么内容。

    宋积云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对面的宋桃身上。

    宋桃冷笑,眉宇间如冰似雪,半点不见萎靡。

    再看宁王,低声正和另一位观案的官员悄声说着话,神色松驰,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来看戏的。

    有点不对劲啊!

    很多东西都可以做假,唯有配方做不了假。

    烧得出来就是烧得出来,烧不出来就烧不出来。

    事到临头,他们却半点也不慌张,难道是有什么后招不成?

    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有注意到的呢?

    宋积云不禁在心里琢磨。

    宋桃的状师已宣读完了状纸,宋积云请的状师上前应状。

    按道理,这个环节唇枪舌箭的会打好一会儿嘴皮子官司,可宋积云和宋桃的案子皇上已经定了性,三司也不过是来走走流程,反正宋积云按配方烧出来了祭白瓷,这案子就算她赢了。若是宋积云没能按配方烧出祭白瓷……怎么办,他们恐怕还得请宫里示下。

    主审的官员无意在这个时候折腾,三言两语就拍了惊堂木,要宋积云和宋桃各自将配方作为呈堂证供交上去。

    宋积云交了配方。

    那主审官一看,只有物件,没有各多少的量。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觉得宋积云也不是那么老实的。

    再看宋桃的,和宋积云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味牛骨。

    虽不是人骨,但耕牛是当朝的重要农耕物资,私下里杀牛也是犯法的。

    主审官暗中“呲”了一声,请了造办处的王主簿和督陶官万晓泉检查宋积云和宋桃各自带来的器物是否和配方上的符合。

    万晓泉蔫蔫的,像焯了水的黄瓜,好像是自从去给元允中负荆请罪后就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趾高气昂。

    两人把器物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对三司的官员道:“没有错。都是配方的东西。”

    主审官点头,拍了惊堂木,宣布开始烧瓷。

    *

    玻璃厂门前砌了两个景德镇常用的馒头窑,她们用来烧瓷的泥胚则由造办处准备,宋积云和宋桃随机挑先三百个。这样一来,上釉晾干就可以开窑了。

    宋积云把斜街二条胡同工坊的人都带了过来。他们将手中的各种器具和原材料在她分到的馒头窑前,按照拉坯、利坯、晒坯、刻花、施釉等工序一字排开,向众人展示怎么烧瓷。

    还安排了人在旁边讲解什么是拉坯、为什么要利坯、晒坯要注意些什么。

    立刻把看热闹的人群吸引了过去,或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或问“你们这样就不怕别人把手艺学了去”,还有的置疑“像你们这样,真的能烧出瓷器来啊”。

    怎么可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带来的师傅都是宋家窑厂最好的一批师傅之一,谁没在师傅手下学个十年功,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小技艺。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学了去,那还算什么手艺?

    周正在那里笑呵呵的解释。一边解释,还一边道:“大家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我们在西栅栏的铺子荫余堂。那边不仅有瓷器卖,还可以让你们自己动手体验一下怎么做瓷器。一次只要五十文,很有意思的。”

    “这么贵的吗?”有人吓了一大跳。

    “不贵,不贵,”周正笑道,“我们的土都是从江西的景德镇运过来的,您算算运费就知道贵不贵了。”

    “为什么要从江西的景德镇运泥土来?我们京城的泥巴不行吗?”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问着。

    如果有和宋积云一样的经历的人,一眼就看出这就像个吸引人气的陶吧。

    至于收费,宋家还不至于玩不起这点泥巴,可谁让免费通常都不会被大家珍惜呢,宋积云和洪熙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收点费用。

    有人热闹,自然也有人冷清。

    宋桃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案板前调着釉料,忍不住瞥向宋积云望了一眼。

    宋积云已经在上釉了。

    宋桃咬了咬唇角。

    宋积云从小就这样,虽是个千金大小姐却没有千金大小姐的样儿,干什么事都手脚麻利,比别人干得好,也学得快。

    只是她没有想到宋积云居然是一点机会也不浪费,和她打着官司还要宣传她在京城的铺子。

    她想到这里,不由地撇了撇嘴角。

    但愿等过几天她还能笑得出来。

    宋桃慢慢将调和好的釉料在板案上,开始上釉。

    三司的官员听到动静也踱着步子出来了。

    他们也都没有看见过瓷器是怎么烧出来的,一个个都很感兴趣的在那里一边看,一边问的,王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开始专程给这些官员讲解不说,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诗文,引来这些官员的赞叹。

    宋积云忍着没笑出来。

    她一听王华这语气像极了后世的导游,可见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照本宣科,死记硬背下来的。

    至于谁会有这样的文采,又谁会有这样的细心,除了元允中,还有谁。

    宋积云就朝人群中望了一眼。

    之前她还看到元允中戴了个网纱的帽子站在人群中看热闹,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邀请他一同过来,至少他能和宁王一样,坐在荫凉的大堂里喝茶吃点心。

    *

    重复的事情反复做,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很多人觉得没有意思走了,留下来的则都集中在了宋积云那边,不停地有人问“你们那铺子在哪里呢?我刚才没听清楚。是不是拿了你们发的这个陶瓷牌牌就可以免费去铺子玩一次泥巴”。

    周正的嗓子已要哑了,换了郑全在那里回答“是的。我们的铺子叫荫余堂,在西栅栏那里”,还在那里道,“我们这窑要烧五天,我们铺子里做五天的活动,大伙儿随时都可以来领这陶瓷牌牌。集齐三十个不同图案的牌牌,到铺子里有惊喜哦!”

    尽管这样,等到晚饭时分,看热闹的还是慢慢散去。

    好在是宋积云和宋桃两人都已经上完了釉,两人将最先上釉的瓷器装进钵匣里,小心翼翼地摆放到馒头窑里。

    三司的官员都松了口气。

    他们在这里等了一天了。

    封了窑,点了火,他们就可以下衙了。

    等五日以后再来开窑。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三司的官员都不约而同地聚了过来。

    好在窑口安全顺利地封住了,没有发生任何的事。

    宁王打着哈欠,扶了小内侍的肩膀,道:“可算能走了!我们五日后再见。”

    他说着,朝着三司的官员挥了挥手,看也没看宋积云一眼就走了。

    三司的官员们都松了口气。刑部主审的那位官员叮嘱今天晚上被派来守夜的刑部的衙役:“你们可得睁大眼睛盯着了,要是出了事,你们可一个都跑不了。”

    刑部的衙役恭声应“是”。

    有官员朝着三司的主审官们拱手,道:“大人,我们是不是也散了,五日后再来。”

    三司的主审官纷纷道:“那就散了吧!”

    “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三司的官员们彼此打着招呼,三三两两簇拥着彼此的上峰走了。

    宋积云和宋桃却不能走。

    她们是涉案人,案子没完结,不能走。可也没押解她们,而是在琉璃厂划了一块地方专门安置她们。

    宋积云就对郑全道:“晚上点起灯笼来,最好是彻夜不灭,让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案子还没有完结,还有人守在这里……”

    京城夜晚的宵禁管得还挺严的,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点的油灯,灯光如豆,到了晚上,多数的地方都黑漆漆一片,他们这里若是有光亮,很多人都能看到。

    坐在家里议论,也算是宣传。

    只是她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身后有人喊她:“宋积云!”

    她回头,是宋桃。

    晚霞中,宋桃冲着她挑了挑眉,神色间隐隐透着几分讥讽,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

    宋积云平时不搭理她,是因为犯不着,可她现在唾沫星子都要溅到自己的脸上来了,自己也是不介意在她的心窝子里扎一刀。

    “就怕到时候你蹲在牢里服刑,没这机会。”宋积云笑盈盈地道。

    “你!”宋桃脸顿时阴了下来,可随后她就像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似的,收敛了怒气,道,“小心大话说在前头,闪了舌头。”

    她说着,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不过,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你的那位元公子?他不是为了你怒发冲冠为红颜,连宁王都敢惹,连山东布政使都敢参吗?怎么今天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却没有出面给你撑腰。不会是所谓的情深意重,都是假的吧?”

    宋积云觉得宋桃从前还算有点脑子的,怎么几个月不见,她像是脑子被狗吃了似的。

    她不会是日子不好过,急红了眼,开始语无伦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吧?

    可谁让她喜欢看小人跳脚呢?

    她居高临下般地斜瞥了宋桃一眼,道:“看你这样子,什么也不知道啊!你现在也算是得了宁王的庇护,他不应该什么也不跟你说啊?”

    她说完,还不屑地挥了挥手,道:“算了,无知是福。我懒得和你多说了,浪费我的口舌。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可没那闲工夫和你猜来猜去的,你自己就随便吧!”

    然后她转身就走。

    “宋积云,你什么意思?”宋桃脸色大变,追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拽她。

    一旁的郑全立刻挡在了宋积云的身前,警惕地冲着宋桃低声喝斥道:“你要干什么?小心我叫了旁边当值的衙役过来。”

    宋桃却全然不顾,扒开郑全继续去追宋积云:“你给我说清楚!”

    立刻有巡夜的衙役发现了这边的争执,立马跑了过来,远远地就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可是皇上亲自盯着的案子,要是出了错,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没事,没事。”宋积云眼睛珠子转了转,道,“我们说话大声了点,几位大人还请担待些。”然后示意郑全塞了几个红包过去。

    几位衙役看了看宋积云,又看了看宋桃,道:“你们要是继续闹事,下次塞什么也没用。”

    “知道了,知道了!”郑全应着,把几位衙役送走了。

    宋桃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清醒过来,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吭声,只是目光有些晦涩难懂,死死盯着宋积云。

    宋积云无所畏惧地冲着她笑了笑,正要转身就走,王华小步跑了过来:“大小姐,大小姐!公子过来了。说是刑部的经费有限,他们提供的晚膳肯定没办法下咽。公子看着您这边马上要封窑了,就亲自去京华楼给您拿了晚膳。您赶紧过去吃饭吧!”

    宋积云等人不由朝他来的方向望去。

    就看见元允中一身天青色细布道袍,气度雍容地站在那里,如松似柏,手里却提着个大红色描金的食盒走了过来。

    “你这边还有什么事没完吗?”他目光径直地落在宋积云的身上,温声道,“你今天一口气上了三百个瓷坯,我还给你约了个京城里很有名的女医给你按按肩膀。”

    他满心满眼都是宋积云,对旁人视若无睹:“你要是这边的事还没有好,我就让人先别开食盒,免得菜凉了。”

    宋积云没想到元允中会给她送饭,惊讶之余也颇觉温暖,也就懒得理会宋桃了。

    她迎上前去,道:“没什么事了。就是说了几句话。你吃了没有?你这样过来要不要紧?”

    元允中和宋积云往刑部给她安排地方去:“有什么要紧的?就是坐牢,也没有说不让给送牢饭。何况你这不是坐牢。就是我考虑得不太周全,只记得离这里最近,最有名的馆子是京华楼,忘记了京华楼最拿手的是淮扬菜,你喜欢吃辣一点的菜。”

    “没事。”宋积云笑道,“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吃点清淡的也好。”

    元允中笑道:“但我已经跟京华楼的掌柜说了,让他们明天找个做江西菜的师傅。今天不管好吃不好吃,你先将就着吃一顿。明天就好了。”

    “说得我好像无辣不欢似的。”宋积云娇嗔道,“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都喜欢吃。不拘地方和菜系。”

    “那行。”元允中和宋积云说说笑笑,渐行渐远,亲昵的说话声时隐时现地随风飘过。

    宋桃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玻璃厂门前,不远处的大街上全是匆匆归家的行人。

    她低下头,木然地望着脚下延伸出去的人影,半晌都没有动弹。

第三百四十三章

    琉璃厂偏院的东跨院里却是灯火通明,低语轻笑,热闹而又不失温馨。

    元允中不仅给宋积云定了席面,给郑全等人也订了席面。

    “这干炸丸子做得好。”郑全等人在东厢房吃着饭,小声议论着,“酥而不柴。下面铺着的这什么?吃着像是萝卜丝。切得可真细。不过配着这干炸丸子,又清爽又解腻。好吃!”

    香簪和王华则在正房给宋积云和元允中摆盘。

    不过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却有冬笋干烧肉,腊肠石鸡这样的辣菜,也有清蒸狮子头,水煮白菜这样的清淡菜,兼顾两人口味又非常的家常。

    元允中还指了他之前提的食盒:“这里是红枣莲子燕窝羹,你们盛出来让你们家大小姐喝一碗。”

    香簪笑盈盈地应是,和王华去开了食盒。

    宋积云则给元允中斟了杯茶,道:“我下午有点忙,一时也没顾得上你。一抬头,见你人不见了。我还担心着你去了哪里。谁知道你去了酒楼。”

    元允中道:“我没有想到你们会弄得那么晚。”

    话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道:“一口气给三百件瓷胚上釉,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这要是今天弄不完,还等到明天不成?”

    的确有点多。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宋积云笑道:“开次窑不容易,我们一次最少也要烧一千来件。若是东西太少,把桩的师傅一时反而不知道怎么控制火候了。”

    元允中还是觉得这主意够折腾人的。

    香簪送了红枣莲子燕窝羹过来。

    元允中催她:“润润肺。这几天你要守在窑边,火气大。”

    宋积云笑着道了谢。

    元允中问起刚才的事来:“可是那宋桃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看郑全的脸色不太好。”

    平时他行事都讲究一个“吃不言睡不语”,可遇到宋积云,他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不要说一起吃饭的时候了,就是那天在她书房的罗汉榻上小憩了片刻,他都要跟她说几句才觉得心安。

    好在是宋积云好像没有这样的苛求,他和她说话,她就会陪着他说话。

    “就是不甘心,犬吠几句罢了。”宋积云有选择性地转述了几句宋桃的话,朝他眨了眨眼睛,道,“她肯定很羡慕我有个好夫婿,说话酸溜溜的。”

    元允中淡然的“哦”了一声,拿起筷子,道:“吃饭,吃饭。”

    耳朵却红通通的。

    宋积云抿了嘴笑。

    *

    用过晚膳,他们散着步去了窑口。

    刑部的衙役守卫森严,除了把桩师傅和其徒弟,其他人都不允许靠近。

    宋桃可能去吃饭了,她的窑口只有个把桩师傅带着徒弟在看火。宋积云这边除了看火的,还在红线外围着好些个围观的百姓,听那口气,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吃了饭闲着无事来这边逛逛。周正正站在那里嘶哑着声音和那些人说着话。

    人群中不时暴发一阵笑声。

    元允中的目光却落在巡逻的衙役身上,微微点头道:“刑部这次派来的人还算有章法,你们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知道宋积云担心宁王有什么阴谋,特意让何大志等人侨装成了小郭师傅的徒弟,轮班看守着窑口。

    “明天应该是大理寺的人过来当值。”他道,“我会提前给他们打招呼的。”

    宋积云笑着颔首。

    周正看见了他们,拉了个小伙计代替他,小跑了过来。

    “姑爷,东家。”他给元允中和宋积云行礼。

    这段时间她身边的人常能见到元允中,元允中对她的态度让他们对元允中虽然依旧尊重,却少了些许的畏惧。

    “我刚才特意到荫余堂那边去瞧了瞧。”他兴奋地道,“那边的队都从西栅栏排到长安街去了。说是很多人拿了陶牌去问,集齐三十个有什么惊喜。铺子里的伙计按照你和洪老板的吩咐,说是可以免费的换一个小茶盅。还把那茶盅拿出来给他们看。大伙儿都炸了锅了,如今纷纷问身边的人都得的是什么图案的陶牌,还有人开了价,一文钱一个陶牌。我们荫余堂,在京城打出名号来了。”

    才不过一天啊!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宋积云前世虽然自己没有下场做过营销,可她看过的营销方案不知道有多少。随便想想就能套用一个差不多的。

    她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样能尽快把用来免费换陶牌的那种茶盅从景德镇运过来。别是有人凑齐了三十个陶牌,你们却拿不出那么多茶盅来,言而无信,就算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没用。”

    “不会,不会。”周正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他悄声道,“我们按了您的吩咐,开窑的那天才发最后三种图案。他们要凑齐三十种图案,得每天都来不说,其中两款图案只有一百来个。我们库房里两百多个同样的茶盅呢。”

    宋积云“嗯”了一声,叮嘱道:“没有换出去的茶盅宁愿砸了也不能再卖,要的就是这独一份,不可让人觉得是随便的普通款式。”

    周正还是有点心疼。

    那可是刻莲花暗纹的薄胎甜白瓷啊!

    单卖怎么也得二、三两银子一个。

    他犹豫道:“拿去南京卖也不行吗?”

    “那你还不如多放几个陶牌。”宋积云反对,道,“不用在这小事上计较。多受惠几个人,也多几个帮我们四处宣扬。”

    周正讪笑,跑去照着宋积云的吩咐去重新布置发放陶牌的事了。

    元允中看着时候不早,也告辞了:“我明天再过来。你别在人群里找我,安心办你的事就行了。”

    宋积云只能送到琉璃厂门前:“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着火候,等着开窑。倒是你,没什么事就别在人群中等了。三司给我们在这边安排了歇脚的地方,你没事就过去休息休息,这几天的太阳也挺晒人的。”

    元允中应“好”。

    说是告辞,两人站在琉璃厂门前还是黏黏糊糊地说了快半个时辰的话才分开。

    *

    第二天安然度过。

    只是来领陶牌的人有些多。

    周正没有办法,临时雇了几个人帮着发了牌。

    有的人家还来领好几个的。

    周正愁着要怎么制止一个家人挨个来领好几次。

    宋积云笑道:“让他们领。不过是想要人去荫余堂那边凑个热闹,人多就行。”

    周正也就不管了,乐呵呵地发陶牌。

    第三天也安然度过,宋桃甚至都没有出现。

    宋积云支肘坐在馒头窑边的小马扎上,不太相信宁王和宋桃会就这样轻易认输,寻思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她没有考虑到,会让他们钻空子。

第三百四十四章

    第四天,大家依旧相安无事.就是每天到宋积云窑前来领陶牌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有人拿着陶牌去荫余堂做陶器了,据说烧成的就可以自己拿回家去,虽然烧成的很少。可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

    还有很多人跑过来问他们家什么时候出窑。

    说是有人已经凑足了二十个图案,还差十个,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得天天来。

    还有人在宋积云窑口不远处交换彼此领到的陶牌。

    更有那机敏的小摊小贩们挽了蓝子或者是拖了板车在这里叫卖水果、小食。

    琉璃厂这里比庙会还喧嚣热闹。

    宋积云就坐在窑炉旁的柴火堆旁看人来人往的。

    下午,下起了小雨。

    有刑部的官员冒雨过来问:“明天能开窑吗?”

    “能啊!”宋积云道,“今天晚上就熄火,明天中午未时左右我们这边就可以开窑了。”

    “好的,好的。”那官员笑道,“您这边时间定了,我们也好回去和上官说。”

    他们不可能一整天等在这里等开窑,只会在开窑的时候过来。

    “那就劳烦大人了。”宋积云客气地道。

    那人却没有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踌躇地低声道:“宋老板,我前几天和几位同窗去逛了逛您家的荫余堂,东西卖得可真好。”

    这是要干什么?

    宋积云一面在心里使劲地回忆着这人在什么衙门里当差,是做什么的。若他是想向她讨一件两件瓷器,她应该怎么办,一面笑着应酬他:“是吗?您瞧得上眼就好。我们向来是给御窑厂做定单,御窑厂给我们什么款式我们就烧什么款式。荫余堂那边摆的,都是我们自家烧器形和花式,在南京和杭州卖得很好,还从来没在北边卖过,生怕不合你们喜好。”

    这几天三司来来往往的官员太多了,第一天全员到齐的时候她又忙着低头上釉。这个她依稀记得是大理寺那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小官。可京城藏龙卧虎,就算是个小官,可若是身后站着师门、同乡,也是一样的麻烦。

    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通。

    那官员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有成功。他最后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强行打断了宋积云的话,笑道:“过几天是我恩师的生辰,我见您铺子里有一尊荷花笔洗很是独特,但铺子里的大掌柜说,这笔洗只有一个,已经被人订了,铺子里的那个,是样品,不卖。过几天就要送去南京那边的铺子了。我就想请您帮个忙。看能不能把那个笔洗卖给我。”

    “哎呀,我如今这案子还没有结,也不好走动。”宋积云就知道是这种事,她愁容道,“铺子里的货又多,就您说的这荷花笔洗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身边的一个小管事陪着您去趟荫余堂,看看您瞧中的那笔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场就把这件事给您解决了。”

    “行!”那官员想了想,估计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去叫了王华过来,让人陪着去了荫余堂。

    王华对京城的略有些头脸的人门清,这人值不值得送人笔洗,王华比她还清楚。

    她摸了摸厚厚的窑壁,感受了一下窑炉的温度。

    小郭师傅顶着两个黑眼圈道:“东家您放心,我们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直守在这里。”

    瓷器进了窑,能捣鬼的就是温度了。

    他的责任当然是最重大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道:“你们都辛苦了。等这场官司打完了,跟着来京城的人都拿双份的工钱,你们几个人再多加一个月的工钱。”

    这种时刻,金钱的刺激比什么刺激都有效。

    把桩这边的师傅、徒弟都低声欢呼起来,眼见的疲惫一扫而空,个个都像吃了大力丸似的。

    小郭师傅更是吆喝道:“大家打起精神来,要死要活也就这一天一夜了。”

    众人齐声应“是”,还颇有些气势,惹得隔壁宋桃的把桩师傅和徒弟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你惯会笼络人心。”宋积云身后突然传来带着些许幽怨的声音,“不管是万公公,还是洪家大公子,都一心一意地帮你做事。”

    她皱着眉头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桃。

    她定定地望着宋积云,道:“你还是和洪熙一起在京城开了铺子吗?”

    宋积云觉得她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宋桃看似在看她,可她感觉到宋桃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她心中一动。

    难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

    她顿时来了兴趣。

    不知道宋桃是怎么样的?

    她倚在凉棚的柱子上道:“我和洪熙是同乡,和他一起开铺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宋桃的气色比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了很多,眸光有神,面色红润。

    她狡黠地一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她徐徐地上前,在宋积云身边伫立,低声道:“你告诉我宁王前几天为什么会被皇上叫进宫去喝斥了一顿,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洪熙一起在京城,甚至还会在南京开铺子?”

    看来前几天自己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还是在宋桃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而宁王也果然没有把宋桃放在眼里。

    宋积云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提的条件还不够格让我告诉你宁王进宫发生了什么?你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可和我交换的。”

    宋桃呼吸一窒。

    宋积云在心里撇了撇嘴。

    就这,还和她玩心眼。

    她退后几步,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桃堂姐,我们开窑的时候见。”

    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她们决高低的时候。

    “希望从这里离开,桃堂姐还有机会去看看我和洪公子一起开的荫余堂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宋桃利用她前世的人生经验,岂不是会轻易地剥夺她的一切。

    宋桃凭什么以为只要几句话,她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

    宋积云笑眯眯地问宋桃:“你知道我爹会突然去世吗?”

    “你,你什么意思?”宋桃惶恐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冷笑,道:“就是如果你知道却没有吭声,宁王不收拾你,我也会收拾你的。”

    “你,你疯了!”宋桃仓皇地道,“二伯父去世,是意外。”

    “可对有些人来说,并不是意外。”宋积云冷酷地望着宋桃,“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没有,我没有。”她脸色苍白如纸,慌张地退后,“我也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宋积云目光森然。

    宋桃突然醒悟过来。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积云总是这样。

    任何匪夷所思的事到了她那里,都能变得理所当然。

    “你是在诈我,你是在诈我!”她喃喃地道,不知道是说给宋积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没有,我没有!”她凄声地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宋积云望着她背影,沉默良久。

第三百四十五章

    半夜,雨停了,窑炉的火也停了。

    小郭师傅带着徒弟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开窑的事项。

    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被染上了瑰丽色彩。

    宋积云站在窑炉旁,望着天边的朝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正走了过来,道:“东家,今天是个好天气。”

    宋积云点了点头,摸了摸馒头窑的窑壁:“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等三司的人到了,我们就开窑。”

    “好嘞!”周正最近学了几句京腔,有事没事就冒几句。

    他伸长了脖子朝对面宋桃的馒头窑望去。

    宋桃也在和她的把桩师傅说话。

    他收回了目光,和宋积云说起甜白瓷来:“出了这一窑,我们还要再烧一窑甜白瓷吗?”

    宋家先后送过两种祭瓷去御窑厂,一种是宋又良取名为“玉瓷”的德化瓷,一种是宋积云新烧出来的甜白瓷。

    在他看来,既然宋家窑厂已放弃了玉瓷,没必要把甜白瓷的配方也公布出去。

    毕竟甜白瓷才是他们景德镇所推祟的高温瓷,才真正是他们的东西。

    宋积云低笑,轻声道:“就是公布出去也没关系。”

    用磁石过掉高岭土中过高的铁含量,听着简单,可到底过掉多少,保留多少,当初她可是把宋家窑厂六个工坊的大师傅全都集中起来,连着试验了一个来月,烧了五十几窑才确定下来的工艺流程。何况一千二百五十度至一千二百八十度之间的温度,既不能高也不能低,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否则景德镇有不少大行家知道他们家从福建德化运了白泥歧土回来,都猜到他们家的祭白瓷与此有关,可因为不知道白泥歧土只有在一千二百多的温度才能烧出最漂亮的象牙色来,最终还是只能看着他们家年年给御窑坊烧祭瓷。

    她笑道:“怎么洗高岭土才是关键。”

    只要她不公布比例和温度,那些人就算知道,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确定具体的工艺流程。

    “等到那个时候,”她继续淡然地道,“我们家说不定又有新的瓷器品种上架了。”

    周正很信服宋积云。

    他兴奋地点头,迟疑地道:“您是准备上矾红吗?”

    “不,”宋积云笑道,“我准备烧霁红。”

    “啊!”周正惊呼。

    霁红是瓷器里最难烧的一种颜色,景德镇在永乐年间曾经烧出来霁红瓷,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成功过。

    “东家您的矾红也很漂亮。”他想了想,道,“我们大可等到矾红的技术稳定了,推出矾红好了。霁红瓷,我听说曾经烧出过窑变,那颜色如剥开的血肉,很不吉利。”

    “别人都说能烧霁红瓷才厉害。”宋积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们要勇于攀高,把这个把当目标好了。”

    周正松了口气。

    他有点担心宋积云会执意去烧霁红瓷。

    宋积云却觉得矾红的技术都没有稳定,现在谈霁红瓷还早了点。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中午。

    元允中估计也惦记着她开窑的事,前几日都是晚上才过来,陪着她吃了晚膳一起出去散步,之后送她回了琉璃厂休息就走。今天却是中午就到了。还亲自去姚记买了几盒定胜糕过来摆盘,说是讨个彩头。

    “放心!”宋积云安慰他,“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这种情况下之还出问题,那就是老天爷都站在了她那一边,我只有下次再找机会收拾她了。”

    “不会的。”元允中自信地道,“天道酬勤,这次老天爷肯定站在你这边。”

    要说勤劳,她入烧瓷这一行,还远远达不到勤劳的程度。

    宋积云听得有点心虚。

    三司和造办处,包括宁王等人都到了。

    还有几个上次没有出现的官员。

    那些官员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并没有谁理睬宁王,包括万公公,都很低调地跟在造办处刘大人的身边。围着宁王转的,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人。

    不过,他神色休闲,甚至透着几分惬意,就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看热闹的人群则擦肩接踵,把琉璃厂前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比赶庙会还喧哗。

    元允中见宋积云很感兴趣地张望着,就在她身边小声介绍新出现的几位官员:“身材最高大的是大理寺的少卿,他是正统元年的进士,因为景泰年间被排挤,天顺年被提拔起来的。站在他身边那个穿着孔雀补子的刑部右侍郎。他是宣德五年的进士,比都察院少卿中进士还早。自庶吉士散馆后,就一直在刑部,从主簿做到了侍郎。和他说话的则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和他是同年,同是庶吉士出身,不过他是从六部给事中做起的,有段时间还放了陕西粮道,他岳父李阁老致仕后,他才回京进了都察院……”

    宋积云仔细地听着,心里不免感慨。

    这样的如数家珍,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怎么可能知道。

    “要不怎么说消息灵通,还是得我们小四呢!”突然有人在他们身边道。

    宋积云和元允中齐齐回首。

    江县令笑吟吟地站在他们不远处。

    “江大人!”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宋积云惊喜地喊道。

    “听说你的案子今天出结果,”他笑着走了过来,“我特意赶了过来给你打气。”

    他问:“我没来晚吧?”

    “不晚,不晚。”宋积云笑道,和江县令见了礼。

    元允中在旁边解释道:“他调回了京城,以后会在都察院任职。”

    宋积云很是意外。

    江县令笑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这才刚回京城,还没去都察院报道。我今天纯粹是私人身份来给你鼓劲。”

    “多谢,多谢!”不管是什么,宋积云都很是感谢。

    突然三声惊堂木。

    刑部的主审官坐到了临时设立案台后面,道:“诸位大人,时辰已到,请各自落座。”

    元允中为了不抢宋积云的风头,退到看热闹的人群中。

    众人三三两两的互相谦让着落了座。

    刑部的主审官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分别问宋积云和宋桃:“是否可以开窑?”

    “可!”两人都点了头。

    有刑部的衙役在造办处的小吏的带领下敲开了两座馒头窑。

    一阵热浪扑过来。

    衙役和小吏们都连连退后了好几步,这才开始扒窑。

    很快,露出了里面的匣钵。

    造办处的小吏指了窑工将匣钵搬了出来。

    左边是宋积云的,右边是宋桃的。

    “开匣钵!”刑部的主审官高声道。

    众人全都伸长了脖子。

    顿时都顾不上说话,热闹喧嚣的琉璃厂门前鸦雀无声。

    就是宋积云,明明非常有信心能还原并且烧出“玉瓷”的,此时都不由得喉头发紧,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啪!啪!啪!”的陶碎声中,象牙般莹润白色的宋家祭瓷“玉瓷”在粗糙的陶砾中显露出来。

    完美无缺如鬼使神功的一个个小碗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就是被宋家窑厂淘汰了的玉瓷?天啊!真是太漂亮了!”

    “那那甜白瓷得多漂亮啊!”

    “他们不要给我啊!我不嫌弃,我要!”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响起一阵阵的感叹。

    宋积云松了口气。

    觉得她在琉璃厂这边努力,洪熙那边也没有闲着。

    宣传做得非常到位。

    不然这些看热闹的人也不会发出如此的感叹了。

    “不,不可能!”宋桃那边却发出刺耳的尖叫。

    宋积云不由望过去。

    五个碗一个匣钵,三百个碗,就是六十个匣钵。

    宋桃那边已经连续开了一半的匣钵,可里面全是没能烧出瓷的陶片。

    宋积云都愣住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瓷器受火候、土质、釉料的影响,一炉能得十之五、六已是罕有,十之三、四已是幸运。若运气不好,甚至有可能一炉窑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有瑕疵,有缺憾,有破裂,不可能像宋桃出的这一炉窑,全都碎了,没有一个完整的碗。

    不要说宋积云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宁王更是脸一沉,皱着眉走了过来。

    再也没有之前的惬意和轻松。

    “怎么一回事?”他厉声道。

    三司的几位官员也围了过来。

    宋桃面色如灰,嘴唇发白,整个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扒着满地破损的匣钵,嘴里喃喃地道着:“不可能!不可能!”

    惶恐、震惊、不安,从她的骨子里透露出来。

    这情绪有点不对劲啊!

    宋积云暗暗挑了挑眉。

    从前宋桃也曾在她面前落荒而逃,可宋桃只是难堪,不像现在,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是因为宋桃也知道她是宁王手中的一枚棋子,现在失败了,宁王不会放过她?

    只是不知道他们之前到底有什么阴谋?

    是因为自己严防死守,他们没有找到机会,还是这其中另有蹊跷?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总觉得这其中多半是另有蹊跷。

    会不会是元允中帮了她呢?

    她在人群中找着元允中的身影。

    人群都挤到了宋桃这边来,她半晌也没有找到他。

    宁王却已脸色铁青,喝斥那几个帮宋桃砸匣钵的衙役:“你们快点!”

    还有十几个匣钵没开。

    如果没一个是完好的,岂不是证明之前宋桃是在栽赃诬陷宋积云的。

    他这个支持宋桃打官司的人也得落个“识人不清”的污名。

    他看向宋桃的目光有些阴森。

    “是宋积云害我!”宋桃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厉声道,却朝一旁放着的釉料扑过去,“只有釉料出了问题,瓷胚才可能全都裂开。”

    宋积云一愣。

    还真是这样。

    难道有人动了宋桃的釉料?

    宋积云思绪飞转,虽没有答案,却需要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不能让宋桃泼她的脏水。

    “宋三小姐,”她称呼宋桃,“这里虽说是琉璃厂的大门口,可也是三司设立的大堂,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说是我害你,你要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可要请三司的诸位大人做主,告你个诽谤了!”

    宋桃扑向釉料的身形一僵。

    当初为了避嫌,也为了不惹出什么不平之事来,他们的釉料也好,烧炉的木柴也好,都是由造办处准备,然后堆放在一块儿,由她们自己随机挑选的。

    她此时指责釉料出了问题,岂不是在指责造办处的官员失职?

    这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她釉料怎么会出问题?

    宋桃想到她做的那些事,顾不得那些许,慌慌张张地揭开了放着残余釉料的陶罐。

    很多釉料都是草木灰加上各式各样的矿石研磨成粉的,乍眼看去,全是些深深浅浅的草木色,根本分辨不出来各是什么釉料。

    她伸出食指从陶罐里粘了些釉料,放到嘴里尝了尝。

    宋桃尝到了陌生的味道。

    真的是有人动了她的釉料!

    “这釉料被人动了手脚!”她大喊道,视线求助般投向了宁王。

    宁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元允中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一身藏青色素面细布道袍,更衬映得面如冠玉,气度雍容,举止翩然。

    “宋三小姐说你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他声线清越,声音平缓,却莫名能让站在他周边一丈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司的官员立刻向他望去,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元大人来了!”

    “内侄过来了!”

    “世兄过来了!”

    元允中一一和众人见礼。

    琉璃厂前变成了认亲之所。

    后面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的人一面往前挤着,一面高喊:“前面看热闹的兄弟们不要说话了,听这位新来的大人说。我刚才可听了半个耳朵,这位新来的大人在问话呢!”

    很多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让我们后面的人也听听都说了些什么!”

    “那你们别挤啊!”

    七嘴八舌间,元允中和众人寒暄完,却看也没看宁王一眼,继续问宋桃:“你说的你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证据可是你手中的陶罐?”

    宋桃下意识地把陶罐往怀里带了带,嘴角翕翕,半晌没有出声。

    看热闹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元允中又问了一句。

    这下子大部分看热闹的人都能听得见了,再后面听不见的,也有一字一句的转述。

    宋桃目光游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元允中面色瞬间变得肃然,他朝着三司的几位主审官拱了拱手,道:“既然这样宋三小姐没办法说得清楚,是不是可以断定刚才这位宋三小姐所言并非事实,而是情绪激动之下的的失言。”

    三司的几位主审官互相看了一眼。

    元允中,在做讼师的事情。

    读书人可是很看不上讼师的。

    可见京城的传闻一点不假,这位元公子和这位宋家窑厂的宋氏有鸳鸯之誓。

    刑部的主审官轻咳一声,道:“宋三小姐,你可有异议?”

    宋桃一下子慌了神。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是正确的,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她,这是句非常要命的话,她不由再次朝宁王求助般地望去。

    元允中看了笑道:“你这是想让宁王给你拿主意吗?也是,你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家,让你告御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证据,也太为难你了。”

    他说完,望向了宁王。

    宁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宋桃却听出来了,元允中这是要把她的所作所为扣到宁王头上去,让大家觉得她不过是宁王的傀儡。

    她刹那间心动了。

    可当她看到宁王向她投来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时,她立马怂了,不敢再胡乱思想,忙道:“不,不是。”

    要不要告诉众人说她的釉料不对劲呢?

    这念头在她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她立刻有了决定。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她出了事,不是还有宁王吗?

    宁王要她告宋积云,就是为了对付元允中。只要宁王还需要她,她就能逃脱。

    至于以后的事,她既然能用烧瓷的手艺打动宁王,宁王为了继续走私,肯定会保下她的。

    大不了就是给他做白工。

    宋桃咬了咬牙,道:“我手里的这罐釉料是我之前用的,它的确有问题。”

    造办处也好,督陶官万晓泉也好,他们在三司眼里自然是行家里手,可在他们这些世代烧瓷人眼里,就是个连烧瓷到底有几道工序都未必能真正说得清楚的门外汉。

    她相信造办处和万公公都不可能真正判定她陶罐里的釉料有什么不同之处。

    宋桃的心渐渐定下来,眼眸也变得坚定起来。

    她大声道:“肯定是有人换了我的釉料。”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宋积云相信宋桃的话。

    她也是烧瓷的行家里手,一看就知道是釉料出了问题。

    她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正似笑非笑地问宁王:“王爷也这么想吗?”

    宁王眸光阴沉,如有翻滚乌云,嘴唇紧抿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三司的官员不由偷偷交换着眼神。

    都听说过宁王和元允中罅隙,没想到元允中这么猛,直接就和宁王对着干了起来。

    几位年长的官员面色微凝。

    觉得元允中没必要去惹宁王,宁王不管怎么也是皇上的族兄弟,还有宗法家训在那里,就算皇上现在是偏袒元允中的,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就顺风顺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元允中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心高气傲,受不得丁点委屈。

    年轻一些的官员却一个个恨不得撸了袖子帮着元允中质问宁王。

    宁王鞭打朝廷命官的事早已传遍京城,他们位卑言轻奈何不了宁王,有人出头,他们不免同仇敌忾,有些兴奋。

    琉璃厂门前的气氛一时间颇为怪异。

    宁王却突然一笑,摊了摊手,模样儿洒脱地道:“小元大人,此话差矣。我不过是个看热闹的,我哪里知道这釉料动没有动手脚。不过,既然宋三小姐喊冤,在座这么多大人,想必会给宋三小姐一个交待的。”

    他说完,还表明态度般地往旁边一站,作壁上观的样子。

    三司的官员俱是一愣。

    元允中却笑道:“宁王爷说的对。可惜我既不是三司的官员,也没有皇命在身,纵然想给宋三小姐洗冤,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了。”

    可以看得出,元家和都察院的关系非常好。

    他话音刚落,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立刻笑道:“这我就要站在宁王这边了。你这句说的也‘差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身为朝廷命官,朝廷有事,你怎能置身事外?”

    他说着,还朝着众人看了一眼,道:“我们都是知道你奉旨巡抚过江西,去过景德镇。这官司涉及到瓷器,我等都是外行,在座的也就你了解的多了一点。”

    他叫着“万晓泉”的名字,道:“我记得你是督陶官来着。既然宋三小姐说她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你说说看,这釉料有几种分辨的手段?我们伙同元大人一起把这件事查清楚好了。还宋三小姐一个清白,也早点把这案子结了。”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大理寺和刑部的此时若是反对元允中介入,岂不是得罪了元允中?得罪了元家?

    大家都是官场老油子,这种不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大部分人都不会跳出来反对。而觉得让元允中插手这个案子不妥当的人,又觉得皇上早已为这个案子下了定论,若是元允中能查清楚此案,早点结案也行。

    遂都没有说话。

    万晓泉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分辨不同的釉料,再看三司的官员,一个个都帮着元允中说话,他是知道元允中和宋积云关系的,就更不愿意去趟这浑水了。

    他低眉顺眼地道:“奴婢虽是督陶官,可这分辨釉料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秘法。我也不好恃强逼问。这分辨釉料之法,奴婢实在是不懂。”

    他还把锅甩到了造办处:“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什么辨认之法?”

    造办处怎么会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也说没办法,不懂。

    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就道:“元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还没有等元允中说话,宋桃已高声道:“元大人和我堂姐有婚约,他理应避嫌。”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锅。

    “这,这不会是官官相护吧?”

    “没想到宋家窑厂的这位女东家居然有官家背景,难怪这么强硬,敢打官司。”

    “元大人?!不会是文思院那个元家吧?那这官司还真不好打!”

    宋积云微微皱眉,上前几步就要说话,却被元允中一个“你要相信我”的眼神阻止了。

    她想了想,没有吭声。

    元允中的能力有目共睹,两人决定一起过日子,就应该是彼此的依靠。她也应该改改从前总是一个人做决定的作派,试着开始信赖她的伴侣,信赖她的伙伴。

    这才是成家的意义。

    而宋桃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微微松了口气,飞快地睃了一眼宁王。

    宁王微微点头。

    宋桃的心就落得更稳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诸位大人,”她再次高声道,“我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谁做的手脚,可谁是这件事的得益者,大伙儿有目共睹,我觉得元大人的回避,势在必行。还请几位大人明察。”

    三司中有官员看元允中的目光都不太对劲了。

    元允中淡然地道:“宋三小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停顿下来。

    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纷纷道:“前面的人不要讲话,听这位大人说。”

    琉璃厂门前渐渐安静下来。

    宋桃心里隐隐涌动着不安,她还想反对,元允中已道:“宋小姐,你敢肯定你的釉料是被人做了手脚吗?”

    “当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宋桃肯定得死死的咬紧了,“我不仅可以肯定我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我还能肯定是什么料子被人动了手脚。大伙儿可能不知道,督陶官大人和造办处的几位大人都没有办法分辨釉料,那是因为所有的釉料看上去都是草木灰,只有内行人……”

    “也就是说,你肯定你的釉料被动了手脚?”元允中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并道,“宋三小姐,这是在三司的大堂上,不是街头巷尾说闲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说废话。”

    这怎么能说是废话?!

    宋桃脸一冷,眉微挑,就要反驳元允中,谁知道看热闹的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还有男子高喊:“娘们儿说话,就是絮絮叨叨没个主次。再正经的事,她们都能几句话说歪了。元大人,你快审,我们都想知道这釉料到底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宋桃脸“腾”地一下通红。

    元允中却点了点头,仿佛那听取民声好清官似的,好整以暇地道:“宋三小姐,你刚才是尝了釉料之后,才说有人在你的釉料中动了手脚的。而刚才督陶官万大人也说,辨别釉料是各家不传秘方,也就是说,你辨别釉料的方法,是用尝味道,通过尝试,辨别釉料的不同?”

    釉料中很多各种各样的颜料,有些是有毒的,若是通过尝味道,早就死了。

    不过当初她发现“玉瓷”的秘密,就是通过尝味道发现——前世,宋积云虽然因为宋家窑厂不再烧“玉瓷”而公布了“玉瓷”的配方,可真正能烧成的并不多。她还是因为宋仁在做管事时,想在宋家窑厂出人头地,一直不管地研究宋家窑厂不再用的那些公开的配方,用了尝味道的办法,她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才有样学样的。

    她被逼急了,一时没有在意,就像上世一样,直接去尝味道了。

    她面露迟疑。

    元允中却面色一冷,沉声道:“宋三小姐,请你回答‘是’,或者‘不是’!”

    冷峭峻厉的威压迎面而来,仿若她要不赶紧回答,接下来将是她没有办法承担的后果。

    宋桃一紧张,忙答了一声:“是!”

    元允中面色微霁,威压之气立减,他对三司的几位主审官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请个舌头灵敏的厨子来尝尝是什么味道好了。这样也可还宋三小姐一个清白。”

    他还问看热闹的人:“大家觉得如何?你们还可以推荐你们信得过的厨子来帮着审理此案。”

    看热闹的人群再次炸了。

    有人道:“就请京华楼的厨子,他们家的主厨不是说他长了根天生能尝百味的舌头吗?”

    也有人自告奋勇:“我!我可以帮忙!我就是厨子!”

    元允中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而是看着三司几位主审官。

    几位主审官商量了一会,都觉得元允中的办法可行。

    元允中问宋桃:“你手中的陶罐就是你用来上釉的釉料?”

    宋桃点头。

    刑部的主审官立马让人封存了那个陶罐。

    元允中则叫文书去找了当初的供词,让双方的讼师来确认宋积云和宋桃各自公布的“玉瓷”配方。

    “没错!”双方的讼师都道。

    元允中又让人去给宋积云和宋桃确定。

    宋积云有点明白元允中想干什么,她颔首确认。

    宋桃有些心虚,但白纸黑字,众目睽睽,她还是确认了。

    元允中就高声道:“双方确认无误!”

    看热闹的人就更安静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他们张望。

    元允中让造办处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将宋桃的配方重新调配一份釉料。

    宋桃一下子急起来,道:“为何不重新调配宋积云的配方?”

    元允中冷酷地道:“是你提出异议,自然调配你的配方。”

    宋桃不服,朝三司的官员喊冤:“大人,元大人理应回避!”

    那位都察院的主审看了宋桃一眼,笑眯眯地道:“宋三小姐,你是要自己审自己的案子吗?”

    他眼里刀锋般寒意藏都藏不住。

    宋桃刹那脸色苍白,不敢再说话。

    她飞快地睃了一眼宁王。

    宁王坐在那里喝着茶,神色悠闲。

    宋桃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

    三司的官员对她视若无睹,很快找好了厨子。

    除了京华楼,还找了几个自称舌头非常灵敏的厨子,还有两个自告奋勇的。

    众人开始一个个上前去尝陶罐里的釉料和按宋桃配方重新调配的釉料。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样的!”

    “我尝着也是一样的!”

    “虽说有些苦涩,但两个粉末的味道的确是一样的。”

    几个厨子尝过之后,都异口同声地道。

    “不可能!”宋桃道,“你们又不懂釉料,怎么可能尝出是什么味道?”

    不待三司的官员开口,那些被请来的大厨全都不高兴地嚷了起来:“你怎说话的呢?我们可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厨子。别的不敢说,这味道,可是从小分辨到大,不可能错。”

    还有人发誓:“若是我尝错了,我愿意在我们酒楼大摆三天的流水席给你赔不是。”

    他往旁边一站,道:“有谁想上前尝一尝的?大家尝一尝就知道我们有没有说谎了!”

    众人看戏不怕台高,七嘴八舌地在人群中高喊:“我来尝尝!东街的梨西街的杏,就没有我尝不出来的,我这舌头也不输你们这帮厨子。”

    还有人起哄:“让他去尝尝,让他上去尝尝。”

    三司的官员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开始窃窃私语。

    宋桃猛地抬头,望着元允中惊恐道:“是,是你!是你……害我!”

    元允中怎么害了她,她却喃喃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元允中冷笑,道:“宋三小姐当初不是说宋老板的‘玉瓷’是加了牛骨灰的吗?三司的官员上门找你的时候,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你没有‘冤枉’宋老板,说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吗?怎么,宋老板没加牛骨灰的瓷器烧出来的如象牙如温玉,你这加了‘牛骨灰’的玉瓷怎么却一个个碎损没有一个完整无缺的。宋三小姐,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有人动了我的陶罐。”事到如今,宋桃只有死死咬定不放,心里却虚得很,双手无意识地绞得像麻花,还没忍住朝宁王望去。

    宁王“唰”地一声打开了一把鎏金描花川扇,慢条斯里地徐徐摇着,一副置身事外模样。

    宋桃咬了咬唇。

    刑部的主审官重重地拍了拍惊堂木。

    众人都知道这是要判了,不由得静心屏气。

    琉璃厂门前再次出现了鸦雀无声的情景。

    刑部的主审官道:“大宋氏状告小宋氏污秽祭品一案不成立。按律,宋老板无罪,当庭释放。大宋氏诬告小宋氏,杖责二十大板,罚银二百两。”

    罚银是小,杖责……若是没有提前买通好衙门的胥役,二十大板,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宋桃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她大声喊着冤枉:“我没有诬告宋积云,是真的有人动了我陶罐里的釉料,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再烧一窑。”

    可惜没有人理睬她。

    三司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后,就一个个点头应了“可”。

    那都察院的主审官还问宁王:“您觉得是否妥当?”

    宁王阴阳怪气地道:“藩王不得结交朝臣,更何况是三司审案?我也不过是来看看热闹而已,诸位大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哪有我置喙的余地!”

    都察院的那位主审官就当没听懂,呵呵笑道:“王爷您客气了。您主理一方,朝廷律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我们要向您学的多着呢!”

    却矢口不提他到底有什么见解,而是直接吩咐等在一旁的文书:“你去拟了公告来给我们过目。”

    文书应诺,低头奋笔疾书。

    宋桃双眼一红,急急地高声喊着:“诸位大人,我是被冤枉的!你们得给我做主,你们得给我做主!”

    虽说现场有衙役及时喝止她,但刑部的主审官看着却还是面色不虞,斥责现场的衙役:“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办案的?”

    那几个衙役不敢再左右摇摆,像平时对待告状的人一样,点着威武棒喝着“肃静”,拦宋桃的两个衙役更是低声道:“你再这样,按律可以再杖二十。”

    “可我,我是被冤枉的!”宋桃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却依旧翕翕地道。

    她也不想自己这么狼狈,可她实在是害怕,站不起来。

    她想求助宁王,却知道宁王的翻脸无情,从心底惧怕他。

    她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看热闹的人已经议论开来。

    “我看这宋三小姐就是技不如人,妒忌她堂妹。欺负我们京里的人不懂瓷器,想蒙混过关,没想到元大人火眼金睛,识破了,她就耍起了赖皮!”

    “不过,这姑娘也有点傻。弄这么大的阵仗。她就没想到万一烧不成,她准备怎么收场啊!”

    “你是说,这其中还是有些门道啰!”

    “不好说,不好说。”

    “我看,她是仗着宁王给她撑腰,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宋老板也有人帮着说话。”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宋积云之前还只是隐隐有些猜测,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由得看了元允中一眼,想着,他为了她都这么使劲了,她怎么能坐享其成呢!

    宋积云上前几步,朝着几位主审官员行了个礼,清声道:“大人,按律,我是否可以告宋三小姐诬陷之罪?”

    琉璃厂门前一静。

    宋积云肃然道:“我知道,诸位大人已经判定我赢了。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输赢之事。我刚才就在想,若是人人心中不平,都可以无中生有地跑到衙门里去告一状,像烧瓷这样容不得半点做假,能自证的事还好。如果是那等流言蜚语,无法自证的事,那些被诬陷的人又会如何?”

    “是啊!是啊!宋老板说的好有道理!”看热闹的人立刻激动地附和起来。

    “从前不就有被那流言蜚语逼死的!”

    “诸位大人!”宋积云高声压过那些嘈杂的声音,“此例不可开,否则危害百年。”

    三司的一些官员也小声议论起来。

    有几位主审官还点起头来。

    元允中朝宋积云投过一个含笑的眼神。

    能懂他的,女子中,也就只有一个宋积云了。

    宁王却神色晦涩。

    只有宋桃,厉声朝宋积云扑了过去:“宋积云,你害我!”

    元允中神色一紧。

    已有衙役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大胆!咆哮公堂,你还有没有王法!”

    郑全等人也拦在了宋积云面前。

    宋积云却推开她前面的人墙,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宋桃:“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凭什么还要觉得别人却要让着你、包容你、原谅你?”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宋桃败诉,宋积云要诉讼她诬陷自己的案子需要另审。按理,宋桃要送监。可在场的不是刑部就是大理寺的人,宋桃一介草民,还用不到刑部或者是大理寺的人审讯。但刑部的那位主审官还是让文书接了宋积云的讼师现场写的状纸:“转送到顺天府。到时候顺天府的人会提审你们。”

    前面一句话是对刑部的文书说的,后面一句话是对宋积云和宋桃说的。

    宋积云恭敬地道谢,看也没看神色呆滞的宋桃一眼,由郑全护着去签字画押,办理相应的结案手续去了。

    三司的官员开始写结案文书,然后送去内阁,然后朝议,皇上过目之后,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门前的八字墙公布。

    元允中则被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察御史给拉住了,絮絮叨叨地问起他大堂兄元景年的事来。

    元景年前些日子升了鸿卢寺少卿,算是官场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看热闹的人群则一股脑地拥向了宋家的馒头窑前,问着还有那陶牌发没有,有的则问宋积云烧出来的那堆“玉瓷”碗卖不卖,还有的问他们的铺子荫余堂有没有这样的碗卖,甚至有人问他们玉瓷是不是真的被宋家淘汰了。

    七嘴八舌的,很是热闹。

    宁王什么时候走的众人都没有注意。

    宋积云哪里还顾得上他。

    她和三司的官员办妥了结案的事宜,就急匆匆地去找了元允中。

    而元允中呢,远远地看见宋积云再现在视野里,就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副都察御史迎上前去。

    “怎么样?手续都办好了。”他温声道,飞快地捏了捏她的手,道,“这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赶紧回去好好歇一歇。我明天一早再过去看你。”

    宋积云见三司的几位主要官员都还没有离开,道:“你是晚上有应酬吗?”

    “嗯!”元允中就是没有应酬他也不会就这样和宋积云一起走,宋积云毕竟还没有嫁给他,他怕和宋积云走得太近,影响了宋积云的名声,“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察御史是我二堂哥的同科,刑部那位主审官则是我大堂兄的同科,既然遇见了,就请他们吃个饭。”

    本朝做官很讲究同乡、同年、同窗的情谊。

    宋积云点头。

    元允中道:“就在京华楼随便吃吃,不会很晚。”

    他原想晚上去看看她,但又怕他去了吵着宋积云休息,话到嘴边,他又咽下。

    两人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元允中目送宋积云上了马车,这才转了回去。

    宋积云的确有点累。

    主要是没有休息好。

    三司给她安排的住处虽说整洁干净,可到底不如自家的雕花大床,何况她一直提防着宁王和宋桃动手脚。

    她回到家里梳洗一番,草草地用过晚膳,倒头就睡了。

    不知道元允中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她家大门口,元允中撩开马车帘子,望着只有零零星星几盏檐下灯笼还亮着豆大灯光的宅子,半晌放下帘子,回了江米巷。

    *

    四夷馆,被皇上安排暂时住在这里的宁王气得连砸了好几个尺高的花瓶,心里的气才顺了一点。

    书房里服侍的太监忙将热帕子递到他的手边,他接过来擦了擦手,道:“宋氏呢?回来了没有?”

    旁边的幕僚道:“回来了,正跪在外面想求见您一面呢!”

    “不见!”宁王道着,把手里的帕子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小太监立马蹑手蹑脚地捡起帕子。

    “她不是和那个宋积云是堂姐妹吗?怎么差这么远。”宁王阴沉着面孔道,“釉料被人换了都不知道。她不是说她烧瓷的手艺很好吗?不会是在诓我吧?”

    “她应该不敢吧!”幕僚不动声色地道,“釉料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查去了,很快就应该有回音了。”

    宁王一听,抬头死死地盯住了他,就像凶兽盯着自己的食物一样,道:“你不是向我保证,你的计策一定会成功的吗?”

    幕僚额头上立刻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朝着宁王弯腰拱手:“这件事是小的大意了。只是去防备有人或许会动我们烧窑的柴火,或者是会收买我们的把桩师傅,或者是将匣钵放入窑里的时候位置不对,没想到那元允中居然会从釉料的原料下手,将我们给宋氏准备的草木灰换成了牛骨灰。”

    他的话音还没有说完,宁王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什么‘没想到’,我看就是没本事,就是借口!”

    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隔着帘子望着跪在台阶上的宋桃,冷冷地一笑,然后幽幽地道:“你说,我要是向皇上求娶宋积云做我的侧妃……”

    幕僚大惊失色,道:“王爷,只怕不妥。皇上之前答应过元允中,给他和那宋氏赐婚。朝中很多人都知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太可能失信元允中。”

    宁王摆了摆手。

    幕僚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宁王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还自言自语地盘算道:“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元允中请皇上给他和宋氏赐婚,所以我才要请皇上做主,把那个宋氏纳做侧妃……这样一来,以后景德镇的瓷器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元家说不定乐见其成……这着棋要是下得好,未必就没办法得手……元允中知道了肯定得吐血……除非他敢抗旨……何况这圣旨是‘旨’,这懿旨也未必就不是‘旨’……”

    他说话从来不避忌谁。

    宋桃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之前没有接触过宁王不知道宁王的性子,可这段时间她得宁王庇护,跟着宁王身边的宫女一起,知道每当宁王这样的时候,就是他脾气上来了,犯了倔劲儿,谁也不敢去拉他。

    她胸口像被扎了一把刀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宋积云?

    前世,洪熙一开始也和宋积云不对付。可后来,他变成了宋积云身边的一条哈巴狗,宋积云不成亲,他也不成亲。宋积云没钱,他就出钱,宋积云没权,他就结交贵人。这一世,洪熙没有机会了解宋积云,可他还是凑到了宋积云的身边,和宋积云合伙做生意,听她的指使,帮她管京城的铺子,连前世都不如。

    如今宁王也起了要纳她做侧妃的心思。

    他会不会和前世的洪熙一样,慢慢地也对宋积云情根深种?

    宋积云有哪里好?

    为什么宁王也会入了她的彀。

    宋桃不服,不甘。

    “王爷!”她嘶声道,“民女有话要说。”

    她怕宁王不理她,还道:“是关于宋积云的。”

第三百五十章

    “哦!”宁王停下踱步,走到了帘子前。

    宋桃忙低身,重重地给宁王磕了个头,道:“我知道我堂姐的性子,我可以帮忙让王爷纳了宋积云为侧妃。”

    宋积云能有今天,不就是靠着元允中吗?

    她倒要看看,等到宁王开始和元允中争夺宋积云的丑闻传出去了,她宋积云能用什么办法再次脱身。

    宋桃恨恨地想。

    宁王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宋桃胆颤心惊。

    “让她进来!”宁王道。

    宁王的幕僚低声应“是”,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宋桃一眼。

    宋桃当没有看见。

    什么事情比活命更重要。

    她恭敬对宁王道:“我这个堂妹从小就桀骜不驯,寻常女孩子在乎的那些名声什么的,对她来说如草芥。可有一样,很多人都不了解,她最看重的是她的母亲和妹妹。王爷若想让她折服,只有拿捏住她的母亲和妹妹们。”

    可宋积云的底线也是她母亲和妹妹们。

    而以宁王的性子,他不可能哄着宋积云。可若是他一旦动了宋积云的母亲和妹妹,宋积云肯定会像母狮子似的,和宁王不死不休。

    宁王想纳宋积云,做梦!

    宋积云想嫁给元允中,也只能想想!

    宋桃想到这里,胸口的郁气都顺畅了不少。

    “有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宋桃恭顺地道,“当初我这个堂妹和元允中能够成其好事,也是因为我二叔父突然病逝。我祖母有意将她许配给自己娘家侄孙。”

    她把当年宋家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当然,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如果不是宋积云最后掌管了宋家窑厂,她也不会因为和宋积云一样有烧瓷的天赋被父亲推出去做了良玉窑厂的话事人。

    宁王还真不知道有这种事。

    他越听越觉得有趣,最后甚至兴趣盎然地道:“照你这么说,那宋积云在烧瓷上的天赋百年难得一见啰?”

    “是!”宋桃咬着牙道。

    宁王当年靠着洪家的私窑赚了不少的钱。如今洪家被抄了,他一直想找个能代替洪家的的人继续帮他烧瓷。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在南天渡码头被宁王的人押上了船的缘由。

    如今宋积云一炉窑烧出了快八成的瓷器,宁王肯定会对宋积云感兴趣的。

    与其让宋积云一直压在她头顶上,不如把宋积云送到宁王后宅,让她去和王妃侧妃们斗去。

    她继续道:“她的烧瓷技术您也亲眼目睹了。宋家如今掌握在手里的甜白瓷比玉瓷烧出来更漂亮。您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人去景德镇打听打听。我若有一句假话,让我被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发下毒誓。

    宁王果然动容,朝她招了招手,道:“你仔细给我说说元允中和宋积云的事。”

    *

    宋积云和元允中在红螺寺还愿。

    元允中望着寅时就被他拉起来出了城,进大殿前还打了个哈欠的宋积云,走到了殿前的那株百年银杏树下才有些懊恼地道:“早知道这样,求菩萨的时候我就说我自己一个人来还愿了。”

    宋积云虽然是一路睡过来的,可心里一直悬着的事放了下来,她全身都松懈下来,怎么睡都觉得不够。

    “你不是应该许菩萨你一个人来还愿。”她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有点湿润,她忙拿帕子拭了拭,道,“你应该找个近点的寺院。或者是许个七天或者是十五天之类的日子。”

    谁让他许的是第二天就来还愿。

    他无奈地望着她:“红螺寺的菩萨很灵!”

    宋积云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可我怕我这样更不敬。”

    刚才元允中还在大殿里许诺,请菩萨保佑她和宋桃打官司顺风顺水,他一定给菩萨镀金身。

    元允中哭笑不得,温声道:“你坚持一会,等到了马车上,你继续睡。”

    宋积云点头。

    晨光照在她惺忪面孔上,鬃角细细的绒发柔软的贴着额头,像孩子般的稚嫩……又可爱。

    元允中胸中柔情涌动,见四周都是他和宋积云的人,他忍不住把她抱在怀中。

    “云朵,我们早点成亲吧!”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们也早点回景德镇去。”

    “嗯嗯嗯!”宋积云终于有个能靠着的人了,何况这怀抱温暖又宜人,“等这场官司打了我们就回去。”

    元允中颔首。

    有人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眼底闪过一丝后悔。

    云朵对他从来没有男女大防,他却不能因此而失了警惕。

    他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不放的。

    他慢慢地放开了宋积云,朝咳嗽声望去。

    王华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睃一眼元允中。

    见状他忙道:“红螺寺的住持带着几位知客堂的大和尚过来了。”

    元允中吩咐香叶:“你扶着东家去马车歇着,我马上就来。”

    宋积云想早点回到马车上去补觉,和元允中说了几句话,就由香叶等人簇拥着上了马车。

    等元允中和住持寒暄过后,捐了香油钱回到马车,宋积云早已进入了梦乡。

    元允中含笑摇头,吩咐车夫:“不用着急,慢慢回城。”

    马车夫应诺,三十几个护卫护着三辆马车骨碌碌朝东直门去。

    进了城,已是下午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了,街市上比中午还要热闹。

    宋积云突然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哪里?”

    元允中笑着把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轻声道:“刚过北新仓,回家还早着,你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宋积云睡得很舒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想伸个懒腰,才发现自己枕在元允中的大腿上。

    她一惊,道:“你腿麻不麻?”

    一句“不麻”已经在舌尖,元允中心中一动,又将它咽了下去,道:“还好!”

    宋积云就要坐起来,却被元允中扶住了肩膀,道:“你慢点,小心起太急头晕。”

    “我怎么枕到你腿上去了。”宋积云困惑地道,动作慢了几分。

    元允中扶了她起身,淡然地道:“我看你睡着不舒服,就让你枕在我腿上了。”

    实际上是他看她睡得如海棠花眠,想把她抱在怀里,又怕他没能忍住,退而求其次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不过,这话他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宋积云的。

    宋积云现在比较了解元允中,他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有事发生。

    难道是她自己靠过去的?

    宋积云怀疑着,马车停了下来。

    元允中立刻跳下了马车。

    宋积云摸了摸下巴。

    元允中表现得太急迫了。

    “真的是我睡得不舒服……”她撩了车帘,元允中扶她下了马车。

    周正却气喘吁吁地从胡同口跑了过来。

    “东家,姑爷。”他说话都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不好了,三小姐,不,就是宋桃,吊死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什么?!”宋积云和元允中都非常的惊讶,不由的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望向周正,“宋桃上吊死了?”

    “嗯!”周正一面擦着额头的汗,一面道,“说是顺天府的人去四夷馆给宋三小姐送朱票,结果宋三小姐贴身的丫鬟去叩门,这才发现宋三小姐上吊了。据顺天府派过去的仵作说,宋三小姐昨天晚上亥正左右就已经没气了。如今她身边服侍的人全都被叫去了顺天府。”

    说到这里,他看了宋积云一眼,“王华说,今天酉时左右应该就会全都放出来了。”

    宋积云微微蹙眉,道:“既然官衙这么快就把宋桃身边服侍的人都放了出来,可见宋桃应该是自杀的。你看我干什么?”

    周正支支吾吾了片刻,这才低声道:“王华说,顺天府的人在宋三小姐上吊的厅堂里发现了她写的一封遗书。遗书里说,宋家窑厂之前明明就是用了骨灰做原材料烧制祭瓷,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您顺顺当当地烧出了玉瓷,她按着之前的配方烧制却失败了。她没有办法,唯有用自己的死来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求皇上和宁王调查此事,还她一个清白。”

    “无耻!”他的话音刚落,元允中就冷冷地低斥了一声,,“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宋积云沉默。

    只有周正,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回过神来,失声道:“您,您们怀疑宋三小姐是宁王害死的?”

    元允中没有说话。

    宋积云却轻叹一声,道:“不是他是谁?反正宋桃于他已是一颗弃子,若是这颗弃子还能被利用一次再扔掉,于他而言,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何乐而不为呢?”

    周正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

    他不由愤然:“难怪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很多人对我们家的铺子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肯定是宁王让人散布了很多不利于您的谣言。”

    他愤愤然地道:“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可不能让他们把这盆污水泼到您的身上。我们得想办法赶紧澄清才行。”

    “暂时不用!”元允中道,手搭在了宋积云的肩膀,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服传来,仿若在无声地给她打气和鼓励,“他既然不惜用一条人命来给我们泼脏水,那我们就顺顺他的心愿好了。”

    他,是指宁王吗?

    周正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有些意外,回头望着元允中,温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元允中面色冷峻,声音低沉:“自证不成就耍赖。他不就是想让别人以为是你逼死了宋桃。与其我们现在就想办法反驳,不如等到这谣言人尽皆知了,再一巴掌将他摁死,正好也可以警告警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以后谁要是敢再算计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

    周正立刻明白过来。

    就像东家借着这次自证为新开的铺子大造声势一样。与其他们一听见什么就立刻出来澄清,不如等到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再去澄清,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私底下再传话的人也就少了。

    但他还有想不清楚的地方。

    他迟疑道:“那,那我们要怎么澄清呢?宁王就算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要去宫里跟他御前对质吗?可这样一来,我们又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元允中原本不想理他,可一想到他是宋积云的左膀右臂,他觉得还得点拨他几句,不然一直这么没心眼,以后岂不是还得宋积云受累?

    “你既然知道就算是宁王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元允中淡然地道,“那你就应该知道,在皇上眼里,宋桃一芥草民,就算是被宁王杀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要让宁王去给她赔罪不成?与其纠缠着宁王有没有杀宋桃,还不如把宁王的老底扒了,让大家都怀疑宋桃的死与他有关更好。”

    “扒了他的老底?”宋积云沉吟,“宋王是不是还有大逆不道的证据在你的手里?”

    元允中微微点头,看宋积云的目光透着浓浓的暖意。

    “不错!”他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宁愿支持洪家烧野窑也不愿意找正正经经的瓷厂帮他烧瓷?”

    宋积云和周正俱是一愣。

    周正是完全没想过。

    宋积云是在宁王走私案曝光时有过短暂的困惑,却没有细想。

    而元允中也并不是考两人,他继续道:“是因为流民!”

    宋积云心头一震。

    自古以来流民都是社会动荡的根源之一。

    元允中神色渐肃:“这几年天下并不太平,先有河南欠收百姓饥荒,又有官吏专权,私开金银矿,矿工民不聊生。皇上虽派大使巡抚,可陕西自荆襄之间长山大谷,绵延千里,流民躲进山里,非一日可治。宁王这些年来一直收留那些流民,明面上是把人安置在洪家的山林里帮他烧野窑,实则每年都从中挑选死士,送往上饶练兵。南昌上任知府就是无意间得知此事,才会被宁王找借口鞭笞而死的。南昌同知很聪明,怕宁王造反,他作为宁王封地的官员,会被裹胁着无法脱身,连累族人和身后清誉。密告宁王走私。

    “王、元两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有人把这件事传到了我祖父耳朵里。

    “我正好被皇上挑中巡抚江西。祖父对我再三耳提面命,让我务必三思而行。所以我才让外祖父给我的幕僚打着我的幌子去了南昌府,而我则去了景德镇。”

    他才会遇到宋积云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朝宋积云笑了笑。

    英俊的眉眼咄咄逼人。

    “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十几年间也不过养了千余人的死士。虽说有些武力,但不至于动摇根本。”元允中颇有些不屑地道,“我原想着他这人小肚鸡肠又喜欢睚眦必报,与其告诉皇上,让南昌府的那些官员被牵连,宁王也不过是换个人来做,不如就让他继续在宁王的位置上,有个把捏在手里,他老老实实就行了。可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他眉宇间如霜似冰般的寒彻:“与其和他打那些无关痛痒的口角官司,不如釜底抽薪,换个人做宁王好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四夷馆里,宁王才刚起床,正慢悠悠用着早膳。

    他问一旁站着的幕僚:“消息都散布出去了。”

    幕僚恭敬地应“是”,欲言又止。

    宁王才懒得听他唠叨,径直道:“等会你随我进宫。”

    幕僚无奈,躬身应诺。

    只是等他出了厅堂,等在门外的校尉快步迎了过来,低声问他:“王爷还是执意要进宫吗?”

    幕僚苦笑。

    校尉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解悄声道:“那,王爷干嘛还要勒死宋三小姐?”

    幕僚和校尉走远了一些,这才轻声道:“只怪那宋三小姐心太急了,听说王爷想让皇上将宋小姐赐做侧妃,就开始在王爷面前编排那位宋小姐。王爷是什么人?她那点小心思,在王爷面前怎么够看?王爷正恼火着,可不就撞上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都朝东边的院子望去。

    宋桃的尸体还丢在东边院子她住的内室里,没有王宁的话,谁也不敢帮她收尸。

    校尉想到宁王突然勒住她脖子时,她满面的不敢相信和痛苦的求饶声,生出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怜悯来,道:“先生要不要瞅个机会跟王爷说一声,既然决定嫁祸给那位宋小姐,要不要让她先小敛了。不然就这么放着,顺天府的人再来,还得周旋一番。若是往日倒也无所谓,顺天府的人就算看见了也会当没看见,可如今我们被元允中盯上了,怕是……”

    幕僚心里明镜似的,道:“如今王爷就像那炮竹似的,挨着火就炸。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校尉一时也没了主意,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是怎么想的?他不会以为他真的能说动皇上将宋小姐赐给他做侧妃吧?我看皇上很宠信元允中。元允中我看也不是个好惹的。别是事情没办成,和元允中的仇怨越结越深了。”

    幕僚苦涩地道:“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和小元大人平和共处吗?”

    肯定没办法了。

    校尉叹息。

    幕僚忍不住安慰他:“别看王爷说要皇上给他赐婚,可王爷心里明白,皇上在这件事上肯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他也不过是想恶心恶心小元大人,若是能在两人之间埋下一根刺那就更好了。毕竟两男夺一女,其中一位还是藩王,不管真相如何,众人如何看待这件事,传了出去,就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只要宋小姐一出现,别人就会说起这件事。这样的桃色轶事,会跟随宋小姐一辈子。”

    这才是王爷的目的。

    “元允中就算是再喜欢宋小姐,这情谊也终有一天会淡去。等他再听到有人这样议论他的妻子,你说,元允中会怎样?”

    校尉皱眉,道:“要是元允中一辈子都对这位宋小姐相敬如宾呢?”

    幕僚看着他没有说话。

    校尉明白过来。

    元允中会更痛苦。

    心爱的人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的,他能堵着别人不在他面前说,还能堵住天下众人的嘴不成。

    “唉!遇到了我们王爷,这位宋小姐也挺倒霉的!”校尉道。

    等宁王用过膳,他随着宁王进了宫。

    皇上午休起来,精神头正好,听说该见宁王了,他眉心蹙了蹙,才让太监去宣了他进来。

    宁王笑嘻嘻地给皇上问了安,如个莽撞之人般涎着脸皮凑了过去,道:“怎么没见贵妃?”

    他在皇上面前,向来是这个样子。

    “你,你来干什么?”皇上有些口吃,不太喜欢说话。

    宁王苦着脸,把琉璃厂门前烧瓷的事说给皇上听。

    皇上早已经知道了,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你要干嘛?”

    “皇兄!”宁王哭丧着脸扑在皇上的面前喊着冤枉,“我也是上当受骗了。见那宋桃说起家中之事时楚楚可怜的,就听信了她的话。我不是特意给您丢脸。不然我也不会去琉璃厂看热闹了。”

    皇上兄弟们都很爱美色,他不觉得因美色误事是什么大事,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道:“以,以后不可如此!有失体统!”

    宁王连连点头,拉了皇上的衣袖:“皇上,我有件事要求您!”

    皇上正要让他说话,秦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温声道:“皇上,元允中元大人来了。”

    皇上眼睛一亮,道:“宣!”

    宁王眸光一沉。

    元允中穿了件灰白色的细布道袍,一派光风霁月的走了进来,一副居士的打扮,让人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进来的是个高大英俊的道士。

    皇上却朝着元允中直招手,并道:“你,你不是沐休。”

    可见元允中是临时求见,而皇上就这样见了他。

    宁王的眸光更暗了。

    元允中给皇上行了礼,拿出几张纸递给秦芳:“您不是说过几天要祭三清道宗吗?我寻思着得早点把这青词写出来了拿给您过过目。就趁着沐休的时候来见您。不然我爹见了,又说我坐在都察院,干着翰林院的活。”

    皇上呵呵地笑了起来。

    元允中从在泰山回来之后,被皇上调到都察院。

    两人凑在一起说着祭祀三清道宗的事。

    宁王被甩在了一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感兴趣地走了过去。

    皇上和元允中抬头。

    元允中淡淡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宁王爷!”

    “元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宁王露出个掩饰不住恶意的笑容,然后把目光移向了皇上,“皇兄,您什么时候祭拜三清道宗?我到时候也来参加。”

    皇上颔首。

    宁王旧事重提:“皇上,我有件事要求您。”

    *

    口袋胡同,宋积云送走了元允中,去了新北仓。

    荫余堂的订单,已经排到三年后去了。他们得在新北仓租间仓库堆放货物。

    好在是周正把地方已经相看好了,租金等也都谈妥了,她也就是看看地方。

    和她在新北仓碰头的还有洪熙。

    他看去有些心不在焉的,等宋积云看过了仓库,定下了相关的契书,他还是没能忍住,道:“你知道宋桃去了吗?”

    “知道!”宋积云心里毫无波动。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来一世,会不会继续给自己挖坑。

    洪熙犹豫道:“你要不要给她收尸。我听说她的尸体被晾在四夷馆没有人管。”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宋积云问洪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洪熙半晌无语。

    宋积云和他说起荫余堂铺货的事:“德化瓷以人像见长,龙泉瓷以颜色见长,我们的瓷器以器物见长,得做出特色才行。京城文人雅客多,我们得在文房四宝和茶具上下功夫,日常瓷则要以像薄胎这样的高端瓷为主才行。”

    两人说着话,把宋桃的事放到了一边。

    *

    此时的乾清宫里,宁王正说着宋积云:“真是没有想到,居然有手艺如此高超的姑娘家。一炉窑烧成了七、八成。不要说她一介女流了,就算是和男人相比,那也是凤毛麟角,数一数二的。难怪景德镇御窑厂的人会推荐她进京给太皇太后烧瓷器了。枉我以前还以为是她长得漂亮,得了督陶那个太监的青睐才得了慈宁宫的差事的。”

    说到这里,他冲着皇上“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语带着几分轻浮地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那宋小姐长得那么漂亮呢?是个男人看了都会这么想的。”

    皇上听了面露不虞,道:“你说事就说事,非议别人相貌做什么?”

    宁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正要说话,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元允中突然道:“王爷,一炉窑能烧出七、八成的瓷器很厉害吗?”

    宁王被问得突然语塞。

    元允中则朝着皇上拱了拱手,笑道:“臣虽然巡抚江西,曾亲自到过景德镇,也曾亲目睹过宋氏烧瓷,却不知道一炉窑能烧出七、八成的瓷器有什么特别之处?此时听宁王殿下提起,不免有些好奇。”

    他说完,继续问宁王:“我知道景德镇那些数一数二的窑厂都会在御窑厂忙不过来的时候接些御窑厂的订单。照你这么说来,宋家窑厂应该也算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窑厂吧?”

    宁王有些不明白元允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由朝皇上望去。

    皇上正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他原本这样夸奖宋积云是为了让皇上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求娶她。

    虽然元允中未必知道他的用心,可元允中这个人向来以善谋著称,元允中这样问他,想必有他自己的用意。

    各种念头在宁王脑海里翻滚了一遍,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元允中问这话的用意。偏偏皇上还等着他回话。他决定既想不通,那就暂时顺着元允中的话说好了,以不变应万变。

    “的确。”宁王笑道,“要不我怎么说这姑娘家不简单了!我听景德镇的人说,梁县新上任的那位江大人一到任,就给了这位宋姑娘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称号。”

    “是吗?”皇上闻言看了元允中一眼,感兴趣地道,“那这姑娘还不错啊!”

    “皇上圣明!”宁王笑着躬身行礼,道,“臣正是因此而……”

    “倾心于宋氏”已经在他的舌尖上了,元允中却朝着他笑了笑,再次突兀地插言道:“不知道像宋家这样的窑厂在景德镇还有几家?”

    宁王一愣。

    元允中已笑着对皇上道:“我上次给您带的那套‘独钓寒江雪’的茶具,就是宋家和景德镇其他几家窑厂一起新烧制的新青花。如今宋家在京城的瓷器铺子,也卖的是这种新青花听说出货太少了,他们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

    宁王听了眼睛珠子一转。

    那新青花明明是宋积云烧出来的,元允中却说是和其他几家窑厂一起烧出来的。

    元允中为何要在皇上面前压着宋积云,生怕宋积云在皇上面前出了风头。

    难道他是怕宋积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

    宁王在心里琢磨着。

    元允中越是想让宋积云平凡普通一些,他就越要让皇上知道宋积云的优秀。

    不然他的计划也没办法实施。

    “可见元大人虽然去了一趟景德镇,对景德镇的事却是一点也不了解。”宁王道,也打断了元允中的话,把皇上的目光吸引到了他这里,“那新青花哪里是几家窑厂一起想出来的,分明就是那宋小姐的创新。”

    元允中一听,眼底闪过些许的焦虑,面上却半点不显,道:“我怎么听说景德镇如今都在烧这新青花?若那新青花真是宋小姐独创,其他窑厂怎么拿到的秘方?”

    “这你就不知道了。”宁王看着,心中冷笑连连,高声道,“如今景德镇的窑厂都以宋氏马首是瞻,全都跟着宋氏讨饭吃。宋氏让他们烧什么,他们就烧什么。有些小作坊甚至都不自己烧瓷了,而是给宋家窑厂打下手,专门帮宋家拉坯,或者帮是宋家刻花,成了宋家窑厂的一部分。”

    皇上皱了皱眉。

    宁王更来劲了,道:“如今景德镇最好的窑厂一炉窑也不过能烧个四、五成,一般的窑厂能烧个三、两成。烧出空窑的那也是比比皆是。宋氏开窑就有七、八成的瓷器,不仅在景德镇少见,就是往前数五十年,那也没谁能相提并论。”

    元允中还是不承认般地道:“照王爷这么说,宋氏烧瓷是很厉害。可往前数五十年也无人能相提并论,未免有些夸张了。”

    宁王斜睇他一眼,不屑地道:“何止五十年,就是一百年也不夸张。这五十年来,要说谁能和宋氏比一丝,也就宋氏的父亲宋又良了。那宋又良曾经烧出过霁红瓷。可惜,昙花一现。也就只烧成过一次。可若是论出窑率,就远远不如宋氏了。宋又良最顶峰的时候,出窑率在五成左右。何况宋氏还新创了甜白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宋家的事。

    元允中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王爷,你刚才说您有事求皇上,不知是何事?可需要我回避?”

    当然是求娶宋积云!

    宁王得意地想,可一抬头,却看见了皇上有些阴沉的面孔。

    他心中一突。

    元允中的话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王爷这么了解宋家的事,所求之事不会与宋氏有关吧?”

    他笑道:“让我猜猜王爷要干什么?宋氏也就是有个烧瓷的手艺,王爷不会是想让宋氏给您烧制什么瓷器吧?也是,太后寿诞之后是太皇太后的千秋,之后是贵妃娘娘的生辰。”

    他和皇上开着玩笑:“不过,王爷也太小气了些。这是准备只逮着一只羊薅,就不能送点别的。”

    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是,是有点小气。”

    宁王僵住。

    他落入了元允中的圈套。

    元允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压着他,不让他说宋氏,哪里是怕宋氏太出风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分明是为了引诱他说出宋家的事。

    而皇上最是多疑。

    他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求娶宋积云的事,皇上不会以为他是被宋积云的美色所诱,也不会以为他瞧中了宋积云的才华,皇上会以为他求娶宋积云,是为了宋积云的手艺,是因为宋积云烧瓷非常的厉害。

    而他走私瓷器的风波还没有平息。

    他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

    可元允中怎么会知道他要求娶宋积云呢?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宁王朝元允中望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元允中背对着皇上,看宁王的目光泛着刀锋般的寒光。

    宁王心里一窒。

    元允中知道了!

    元允中知道他想败坏宋积云的名声了!

    为什么元允中总是能占先机?!

    不甘,羞愤,在他的胸口横冲直撞。

    他脑子一热,朝着皇上就是一揖,道:“皇上,臣爱慕宋氏,想纳宋氏为侧妃。”

    乾清宫死一般的寂静。

    *

    宋积云从新北仓出来,迎面遇到了上次去她家宣旨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道:“宋小姐,您赶紧随我进宫,皇上要见您。”

    宋积云愕然,忙给那小太监塞了个红包,道:“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你且去喝杯茶,我换身衣服就随您进宫。”

    “不用了,”那小太监急急地道,“皇上在乾清宫等着您呢!”

    他说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宋积云一眼,道:“您这样子挺好的,等会进了宫,我让小宫女服侍您净个手脸就行了。”

    宋积云心里直打鼓,面上却不露,笑道:“那好!我这就随您进宫去。”

    小太监连连点头,到了路上才找了机会透露给她道:“是为什么让您进宫,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元大人也在宫里,您肯定吃不了亏的。”

    难道是元允中进宫去给宁王上眼药搞砸了?

    宋积云忍不住猜测,在心里想着对策。

    谁知到了宫里,她却被带去了乾清宫旁的庑房等候,过了快半个时辰,才有宫女领着她去了乾清宫的偏殿。

    远远的,她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待她进了偏殿,这才发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万贵妃,甚至穿着袞服的皇上,穿着便服的元允中都在。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围着皇上七嘴八舌听不清楚在说话啥,但指责的味道很浓,而万贵妃则双手抱肘,冷眼地看着像鹌鹑般躲在一旁的皇后。

    她有些懵。

    求助般地望向元允中。

    元允中朝她使了个“找个机会溜走”的眼神,然后朝着皇上行了个礼,朗声道:“宋姑娘过来了。”

    偏殿里一静。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万贵妃就拿了个青花瓷的八角碗给宋积云,道:“你看看,是什么时候的御制款?”

    宋积云眼观鼻,鼻观心,仔细地看了看,道:“民女见识浅薄,从胎釉来看,圈足矮浅,釉面光洁莹润,花色浓艳,又有自然的晕色,双沟填色,是器心绘画的装饰手法。”

    她拿起碗来对着光线仔细地看看碗底:“没有年款。应该是永乐年间御制款。”

    万贵妃一听就跳了起来,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宫里的东西都登记在册的,我宫里就没有永乐年间的碗碟。皇长子那里的糕点怎么可能是我送过去的。”

    “皇上!”她严肃地道,“这件事您一定要好好查查,给我一个交待。”

    皇后没有说话,皇太后则看了元允中一眼,倒是太皇太后斜睨了万贵妃一眼,道:“不过是个碗,能证明什么?还借着皇上金口玉言巴巴地把宋氏从宫外叫进来。你这是嫌看热闹的人还不够多吗?”

    万贵妃半点不怵,道:“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看笑话?”

    她强势地喊着秦芳进来,道:“你去御用监给我仔细查清楚了,这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待,那就让慎行司的人去审。你可以去天寿山给先帝守墓了。”

    秦芳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太皇太后更是脸色难看,喝斥着万贵妃:“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万贵妃根本不理睬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则径直吩咐秦芳:“你去叫了御用监的人来。”

    秦芳进退两难地站在那里,眼睛珠子都不敢随意瞟一下。

    皇上则结结巴巴地道:“皇祖,祖母,这事,是得查清楚。不然总有不怀好意的,从中挑拨。”

    太皇太后气得不行。

    万贵妃倒是见好就收。

    皇上维护万贵妃的意图明显。

    太皇太后愤然地带着皇太后和皇后走了。

    皇上就安慰万贵妃:“算了,你,你别生气了。皇长子拉了肚子,皇祖母着急。”

    万贵妃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看在皇祖母一心维护皇长子的份上,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忙给万贵妃倒了杯茶。

    宋积云看得目瞪口呆,望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微微颔首,道:“皇上,既然这件事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就和宋姑娘先告退了。”

    皇上却叫住了元允中,道:“我和你说说宁王的事。”还悄悄地朝元允中使眼色。

    元允中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了。

    万贵妃倒也没有生气,笑盈盈地和宋积云出了偏殿。

    “皇上一直想给你和元大人赐婚。”万贵妃言有所指地道,“你们可别辜负了皇上的期待。”

    这是在告诫她别乱说话吧!

    宋积云道:“民女能在琉璃厂自证清白,全是皇上的恩典,一直想来给皇上谢恩,只可惜天颜难见,今天有幸,感激涕零。”

    她委婉地承诺自己不会乱说话,进宫是为了谢恩。

    万贵妃满意地点头,走了。

    宋积云长吁口气,出了神武门,回了口袋胡同,忙去梳洗了一番。

    只是她还没有擦干净身上的水珠,香簪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东家,不好了,您轿子里藏了个人,看那模样,是个小太监。可我们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问急了,只说要见您。您赶紧去见见吧!这眼瞅着到了宵禁的时候。”

    宵了禁,城中众人就不能走动了,这小太监就算是私自出宫,也没办法送回宫去。

    若是在这里过了一夜,万一这小太监是犯了事的,恐怕他们没办法摘干净了。

    宋积云听着也急了,匆匆擦身换衣挽了头发就去了厅堂。

    哪是什么小太监,是穿着小太监衣服的大皇子。

    “您怎么出的宫?”宋积云哭笑不得,正寻思着要不要给他行大礼,大皇子已拉了她的衣袖,道:“我,我肚子饿,想吃绿豆糕。”

    宋积云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这孩子怕是在宫里连东西都不敢吃。

    她立刻吩咐香簪去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吃食,又让郑全去买几件适合大皇子穿的衣裳,最后让王华去找元允中:“让他赶紧来一趟。”

    这事怎么办,宋积云觉得得听元允中的意见。

    宫里的事,他比她了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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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介绍:
元执第一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谋夺家业;
元执第二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在和她的乳兄栽赃陷害别人;
元执第三次遇见宋积云的时候,宋积云那个乳兄终于不在她身边了,可她却在朝他的好兄弟抛媚眼……
士可忍,他不能忍。元执决定……以身饲虎,收了宋积云这妖女!登堂入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登堂入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登堂入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