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赏赐
听了张静一的话,天启皇帝点头。
立即表示赞许道:“这便是卿家安置流民的功绩了,就因为卿家安置了流民,使他们可以衣食无忧,他们才肯效命,是这个道理吗?”
张静一道:“大抵是这个道理。”
其实……真要长篇大论的细说,还真有点复杂,陛下大致懂了就好。
只是群臣之中听到这里,其实心已寒了。
这不是分田地吗?
我特么的肯分田地,我还用操这个闲心吗?
此时,张静一又接着道:“这其二,便是让他们入学,教授他们读书写字!这朝廷平日里总说教化、教化,圣人常说,有教无类。可这教化为何提这么多年,百官们却又怎么总说天下人有失教化呢?说到底,其实是大家口里说着教化,可这教化,也只仅限于少数的读书人罢了。读书人天生就生在士宦之家,自小便锦衣玉食,家学渊源深厚,他们需教化什么呢?”
“倒是像这些寻常的百姓,他们没有条件能够学习到什么道理,也没有条件能够读书写字,自然而然,军校急他们所急,教授他们一些文化知识,其实……也不必太多,只要粗通文墨即可,让他们看得懂公文,能熟读军令,可以会基本的算术,能将大致的历史记在心里,便可以了。只有他们知道了这些,才可以和他们讲岳武穆,讲文天祥,传授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或是传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一说到传闻学问的事,许多大臣就有种古怪的感觉。
要知道,这读书,历来是某些人的特权,而在这些人心目中,寻常的读书是无用的,你得读正经书,什么是正经书呢?四书五经。
当然,只单纯的会读四书五经还不够,你还得有正确的理解!
怎么理解呢?读那些圣人们的注解,圣人怎么理解,你就怎么理解。
读错了书,不行!
理解错了书,也不行。
这就是所谓代圣人立言,也就是说,你得说圣人的话,不能说自己的话,你若说了自己的话,便要贻笑大方了。
因而几乎所有的‘正统’读书人,他们只要张口,便永远离不开:“子曰”、“孟子曰”、“书云”、“古之君子有言”等等。
可你这军校是什么玩意?
此时,张静一又道:“这其三,建奴人作战,尤其是弓马之术,确实颇为犀利,而我大明素来缺少战马,且兵士难以掌握精湛的马术,至于弓箭……他们渔猎为生,对于弓箭可谓是再熟悉不过,我大明要培养弓马娴熟的将士,需要花费多大的本钱?既然我们无法在这方面可以当其锋芒,那么……还是臣那一套法子,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臣日夜操练夜战之术,让生员们熟悉夜战,白日里,臣可让生员们好好休息,可只要到了夜间,这黑夜便是我们的天下了。”
夜战?
天启皇帝正因为过于熟悉军事。
所以当初张静一提出夜战的时候,他才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张静一过于想当然了,这就好像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你却提出让他去跑一样。
大明的将士训练程度低,连白日作战都够呛了,你居然还想让他在夜间作战?
不说其他的,这夜晚作战,如何克服视弱的问题?
就算解决了视弱的问题,又怎么在夜间的情况之下,督促将士们奋勇冲杀?
用后世的话来说,士兵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之下,是没有办法发挥主动性的,在这漫漫长夜里,你下一道命令,人家早就跑没影了,你说进攻,他趴在原地,反正你也没办法看到他,狠狠给他几鞭子。
可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明军,都是这个样子,你指望这种士兵去夜袭?
这不是找死吗?
正因为如此,当得知张静一是在夜战之中直接全歼了这些建奴人的时候,天启皇帝非但不觉得张静一是在偷袭,胜之不武,反而露出了大惊之色。
若是这军校的生员们在夜战之中,能起到这样的效果,那么……这些生员的战斗力,就过于恐怖了!
这张静一居然解决了视弱,同时还解决了士兵们求战之心的问题。
又怎么不令天启皇帝震惊又欣喜。
张静一又继续道:“除此之外,便是最后一个难关了,生员们要作战,就必须得有充沛的体力!体力从何而来,一是让他们吃饱吃好,二是让他们操练,打熬体力,总而言之,生员们不能闲着……如此操练数月之后,才有今日佳绩。”
天启皇帝不断地点着头,一副深有感悟的样子道:“朕……咳咳……在西苑,偶尔也操练内宦,只是一直不得章法,今日听了张卿所言,倒是觉得张卿小小年纪,却精于操演之术,朕不如也,今日立下这样的大功,理应封侯,诸卿以为如何呢?”
封侯?
这个年纪便封侯,又怎么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只是这时候,群臣就算心有不愿的,倒也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说实话,能全歼数百建奴人,已是极大的战果了。
这是实打实的功绩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静一却笑着道:“臣能请求其他的赏赐吗?”
“其他赏赐?”天启皇帝乐了,随即地:“你倒想要和朕讨价还价了,说罢,只要合情合理的,朕断然不会拒绝。”
张静一似乎早就有了想法,便道:“臣希望陛下给予新县军校官学的地位。”
每次,官学……
这才是张静一如今觉得重中之重之事,现在的军校……地位有些尴尬!
你说他们是官兵,他们确实是官兵。可若说他们是官学,却又不是,不过是张家自己组织起来的学堂而已!
可有了官学的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确定为官学,这就意味着,这学堂里的教师,便有了祭酒、学正、教谕以及博士和助教的身份!
有了这一层身份,才可以真正吸引人才来学里做老师。
这可是明朝,你不给实惠,真正的人才怎么肯来?
现在还只是靠一个卢象升用爱发电来撑着,可以后学堂扩大了呢?他卢象升一个人忙得过来?
可成为了官学,效果就显然不一样了!
这就等于是让教师们有了编制,而生员们呢,因为出自官学,自然而然地位也就水涨船高,至少有了一个官方认可的身份。
这对于将来学校的扩张,有着巨大的好处。
张静一兴办这个学校,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的,在他看来,当今天下这么多问题,想要解决,首先需要的便是帮手!
可帮手从哪里来呢,是招揽阉党那些见风使舵之人,还是招揽东林那些眼高手低的清流?
既然不能招揽,那就索性自己培养。
而请陛下为学堂正名,才是重中之重。
天启皇帝听罢,笑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你只要这个?”
张静一斩钉截铁地道:“只要这个。”
“那么,就设为府学吧,一切的规格,都与府学相当,如何?”
天启皇帝一面说着,一面将眼睛扫向其他大臣。
显然已经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了。
开玩笑,这是丘八啊,还真正式承认他们生员的身份?
如此一来,这么多秀才,岂不是白考了吗?
天启皇帝可谓是一身经验了,自是对他们的心思甚是了解,这时候,他连忙转移开话题道:“话又说回来,既然依着府学的规格,这军校,是不是该换个名才好,依着朕看,叫新县军校……终究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张静一也顿时明白了天启皇帝的意思,这是赶紧转移矛盾,好让这些想要反对的大臣无处下口呢。
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这个……我张静一擅长啊。
于是心领神会的张静一,精神一震,连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其实臣早就觉得这新县军校,实在有些拗口了,因此,臣一直都想更换。”
“这样说来,你心里已有了新名吗?”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一唱一和,张静一立即道:“还真有一个,就是臣脸皮比较薄,一直说不出口。”
天启皇帝大笑:“无妨,无妨,说来听听,不必客气。”
张静一咳嗽一声,顿一顿,才道:“不妨叫:东林军校!”
东林……
天启皇帝:“……”
魏忠贤:“……”
百官:“……”
这殿中顿时静默了一下。
方才还有人在想,这什么军校,怎么能改为官学,竟还以府学的规格,简直岂有此理,像胡闹一般,国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可现在……大家突然发现,好像这官学的事,一丁点都不重要了。
群臣之中,固然东林早就被铲除出了朝廷,可是隐匿在百官之中的东林大臣,还有那些同情东林的大臣,却还是不少的。
此时一听……真恨不得一口老血直接洒在殿上。
“我反对!”一道响亮的声音,立即就有人气咻咻的站了出来。
………………
第一百九十五章:龙颜大悦
众人看去,却是国子监祭酒王烁。
这王烁掌管天下的最高学府,名义上是天下最大的学官,历来以清流自诩!
表面上,他虽没有在东林书院读书,可当初,却是和东林党走的很近。
这时候,他忍不住了,厉声道:“东林书院已是裁撤,何以现在张百户冒以东林之名!”
东林在有些人心目中,是圣地。
起初他只是传播学问和读书人聚会的场所,后来一度因为东林的得势,成为了政治中心。
可在魏忠贤对东林下手之后,东林书院虽是被封禁,可它却因此而成圣了。
平日里,像王烁这样的人,尚且还可以说,此时阉党势大,我先潜伏爪牙,待他日得遇明主,再作清算。
可现在居然冒出这一出,哪里还坐得住?
张静一看着这人,却是气定神闲地道:“请教尊姓大名。”
“姓王。”王烁很不客气地看着张静一,目光中带着几许火焰。
张静一微笑道:“王公为何气急败坏?”
“我没有气急败坏。”王烁矢口否认。
张静一道:“你有。”
“我没有。”
“那我们换个话题,王公为何这般瞪我?”
王烁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失态了!
于是他努力地调匀呼吸,也非常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我认为叫东林,大大的不妥。”
张静一心平气和地道:“怎么不妥呢?”
“世上已有东林书院了!”王烁义正言辞道。
“那么敢问这东林书院在哪里?”张静一诧异地道。
君臣们眼花缭乱的看着王烁与张静一你一句我一句,唇枪舌剑。
王烁道:“当然……当然……”
这时候,他表情微微有些古怪,嘴巴却似乎说不下去。
张静一笑了起来:“东林书院早已被裁撤多年了,世间根本没有东林,何来的有东林,你这话……我不明白。”
王烁抬头,却已见许多阉党的党羽们死死地朝他看来。
是啊,东林都没了,你口口声声说东林书院还在,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大家,阉党办事不利,连查抄一个东林书院都查抄不干净,你信不信他们再去查抄一次?
王烁一时哑口,却又冷冷道:“书院……这是士子们读书的地方。”
张静一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军校,也是读书的地方呀。”
王烁道:“这是学圣人之道的地方。”
“这是什么话,难道军校学的就不是圣人之道?”张静一生气了:“信不信我立一个圣人像在军校里头?”
王烁:“……”
王烁本想脱口而出:“你这无赖。”可这话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这样不好。”
张静一淡定地继续道:“没什么不好。我素来敬仰东林二字,以此名为校名,是我平生所愿,我又没有侮辱东林二字,至少……总没有在京城里大修茅厕,将这茅厕冠以东林之名吧,王公……我虽没什么文化,在你眼里算不得什么读书人,可我只是给学校取个名,你却是左一句不可,右一句不可,这是什么意思?”
王烁震惊了,他居然再不敢说什么。
倒不是他真的怕死。
像他这样爱惜名声的人,恰恰是最不怕死的,大不了官不做了,廷杖一顿,生死有命,可只要还吊着一口气,罢官回乡,顿时受天下读书人敬仰,自己的子孙后代,只要报上自己的名字,与有荣焉。
可问题就在张静一那一句我总没有用茅厕冠以东林之名上头。
卧槽,你还想拿东林来做茅厕,这等厂卫爪牙,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若是真逼得急了,这狗一样的东西,说不定当真就这样干了呢!
“王公为何不言了?”张静一道:“来,我们将事理清楚。”
王氏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无言以对。”
“怎么无言以对?我觉得我还有许多话,不吐不快。”
“不想说。”
“方才你这般说,莫非这意思是我的生员,配不上东林之名?”
“别烦我。”王烁连忙退回班中,理也不理。
天启皇帝心里已想要捧腹大笑了。
他可是对东林恨之入骨的,否则也不可能会有魏忠贤什么事了。
可放纵了魏忠贤对东林喊打喊杀,东林书院也已查抄裁撤,结果呢……结果天下人依旧还将东林视为圣地。
这张静一办事更狠,这何止是杀人,这是诛心啊。
天启皇帝已经可以想象,当人们提及东林二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那些读书人不都倾慕东林,以能够和东林沾上关系而自豪吗?
以往的时候,某个读书人装逼,对人说东林某某某乃是我的座师。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许多人的惊叹。
以后呢?
某个读书人说,东林某某某,乃是我的……且慢,大家先坐下,听我一言,我说的东林是无锡的那个东林,而不是新县的那个,是顾宪成顾先生的那个,和张静一的那个……完全不一样的。
天启皇帝此时真想对张静一叫一声好!
“哈哈哈……”天启皇帝欣慰地看着张静一,在他看来,张静一这是分明给自己出气而已!
“好好好,就如此,就如此,就冠以东林,朕要钦赐此名,东林军校深得朕心,朕要亲下墨宝,为其题名,好教这些赤胆忠心的壮士,将来学有所成,能够立下更多的功绩。”
群臣:“……”
张静一立马兴高采烈地道:“东林上下,无不仰慕皇恩,吾皇万岁!”
这君臣二人的话,其他人像是一句都插不进去!
百官之中,有人恨不得吐血,却都无可奈何!
天启皇帝红光满面地道:“朕今日实在高兴,既得天下民望,又有东林这些赤胆忠心的肱骨之臣,这何愁国家不能兴旺呢?”
张静一道:“东林上下学子,以效忠陛下为己任,今日得陛下如此恩典,仰慕皇恩,自此之后,自当为陛下赴汤蹈火,便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断无退缩。”
天启皇帝高兴得像个孩子,忍不住道:“好一个东林,壮哉!”
“……”
张静一还要再说,毕竟在兴头上,多说几句,对自己的学堂总不会太坏,说不准,还能再讨要一些好政策。
这时,却有人突然道:“陛下……东林军校让人大开眼界,说是赤胆忠心,也不为过,既然如此……臣以为……这军校,该当招募一些读书人,以壮声色。”
好吧,看来大家是终于回过味来了。
再这样下去,东林的名声真会比阉党还臭,阉党好歹是为了功名利禄去攀附皇家,还要脸呢。
这什么军校,已经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他们有好处去攀附,没好处也要没节操的去攀附了。
众人看去。
这次说话的,还是那位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理论上,是天下的最高学府,当然,也只是理论,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虽还有监生,但是已不可能和那些真正有功名的人相比了。
因此,现在的国子监,更多的只是一个礼仪机构,国子监祭酒,几乎啥事都不干,可在古代,真正厉害的,恰恰是这些啥都不干的人,越是啥都不干,然后和教化、学府之类的东西沾点边的,往往都是清流中的清流。
王烁不服气,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天启皇帝看向王烁:“哦?招募一些读书人,招募什么读书人呢?这军校可是将士……不,他是学堂,你说的没错,是该招募读书人,只是卿家有什么高见呢?”
“我看,太康伯之子张进……可以入学。”
此言一出……
百官们中已有人开始窃喜起来。
太康伯的身份嘛……
说来大家是再熟悉不过的。
其实就是当今皇后张嫣的爹,这位太康伯之子呢,那就是天启皇帝最嫡亲的大舅哥了。
可天下人谁不知道,这个张进……是个真正爱读书的人,而且十分倾慕东林,甚至小小年纪的时候,还想跑去无锡亲自求学。
当初魏忠贤开始对东林下手,张进极为不满,对此十分抵触,甚至多有怨言。
偏偏此人身份特殊,魏忠贤虽是恨得牙痒痒,却一直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这么一个茅坑里的硬石头,这要是送去了东林军校,还不闹得天翻地覆?说不准……就直接抄了你张静一的后路了!
甚至大家可以想象到,在张进的影响之下,那些武夫们,没准儿就统统都成了真正的东林了。
一下子的,本是凝重的大殿里,百官们先从表情肃然,却变得轻松了起来。
张进啊……大家都知道。
读书是很上进的。
水平很高。
对东林,是那个东林,不是这个东林,可谓是死心塌地,乃是铁杆的东林党,将他丢进一群几乎目不识丁的丘八那,哈哈……这可就有乐子瞧了。
这是正牌子的国舅,你张静一奈何不了他,可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凭借着他高超的儒学水平,还不直接抄了你张静一的后路?
你张静一用东林来打东林。
那我们就用国舅来打国舅。
第一百九十六章:恩准
这王烁说罢,不无得意起来。
他为自己的智商而骄傲。
这一次算是打着七寸了。
要知道,天启皇帝对张皇后一向很好,虽然现在魏党开始对张皇后各种造谣,甚至对张皇后的亲族也是泼了不少脏水。
张家的地位,可谓是岌岌可危。
可不管怎么样,天启皇帝对于那个舅哥张进还是很不错的。
听说张进歆慕东林的大儒,皇帝心里只怕也颇为着急。
你这家伙,怎么就不学好呢?
所以王烁可以断定,天启皇帝对这事儿必定会心动。
而另一方面,王烁也可以断定,只要张进入了学,以张进的脾性和能耐,必能将这所谓的东林军校搅合得天翻地覆。
这般一想,王烁的心里就淡定了。
可在张静一看来,则也有着他的想法。
历史上的张皇后,在天启皇帝病重之后,是极力支持崇祯皇帝克继大统的,一方面确实是崇祯皇帝乃是不可辩驳的继承人,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张皇后一直被魏忠贤打压得原因,只怕张家这些和东林关系匪浅之人,对张皇后的影响不小。
也就是说,此时的张皇后,某种程度而已,是偏向东林的,至少也是一个同情者。
所以在张静一看来,若是能将张皇后拉到他的这边,那么对于他,甚至对于未来的长生,都有着巨大的好处。
这事儿玩得好了,就皆大欢喜,玩的不好,就等于放进来了一个祸害。
深吸一口气,张静一便道:“这个好办,东林军校海纳百川,正所谓有教无类,若是王公推荐,那么便再好不过了,明日便让他来入学。”
天启皇帝闻言也是大喜,他早对张进的情况有些担心了,现在张静一既然肯帮忙管教,等于是为他分忧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天启皇帝高兴地道:“此事,朕也准了。”
说也奇怪,这个主意,居然令所有百官都默默松了口气。
对于阉党而言,张静一弄了个东林,分明是奔着东林书院去的,好了,舒坦了,张静一是自己人,跟咱们穿一条裤子的。
而对于清流而言,好家伙,张进这种铁杆的东林党都可以进入东林军校,太好了,整死他张静一,大家就坐等着看笑话好了!
天启皇帝因为对东林书院出了一口恶气,不但借魏忠贤杀了人,连带着借张静一诛了心,除此之外……还将张进这个惹麻烦的舅哥丢给了张静一,可谓心身愉快!
魏忠贤笑容可掬,不由得很欣赏地看了张静一一眼,不过他又有一些担心!
张进这个人,对他来说,可是个祸害啊,他一直都想整死张家呢,就是因为张家出了张进这么个东林的铁杆支持者,若是现在不整死,将来还能有他的好吗?一旦东林死灰复燃,这张家肯定会在后头助一臂之力。
要知道,这张进可不是善茬,不但是天下最大的皇亲国戚,而且是东林的死硬派,在阉党对东林喊打喊杀的时候,他可是跳出来直接为东林说话的,若不是因为他是张皇后的兄弟,只怕这边早就将他拿下诏狱,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去见阎王了。
而如今……这么个死硬分子,据闻还是满腹经纶的人,进了张静一的军校,这军校里头那些没多少心机的丘八们,还不被他给糊弄到死?
到时……别东林军校成了无锡的东林书院,这东林借尸还魂了。
可担心归担心,毕竟这是以后的事,至少张静一今日干的事很漂亮,这让魏忠贤忍不住对张静一越发的欣赏了。
找机会……得好好和他切磋一下才是,自铲除了东林,总觉得咱年纪老了,脑子也不似从前灵光,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个呢?
天启皇帝意犹未尽,散了群臣后,却是特意将魏忠贤、张静一、黄立极和孙承宗几个留了下来。
天启皇帝呷了口茶,心情不错,笑着道:“朕今日,真是开了眼界,没想到百姓们如此淳朴。”
黄立极面上带着笑容,心里则默默地道:是呢,今日喊万岁,所以叫淳朴,明日说你厌近女色,你便觉得讨厌,是一群刁民和愚民了。
自然,那是心里话,黄立极看着天启皇帝道:“天下的军民百姓,感仰圣恩,这便是圣人所说的发乎于情……”
天启皇帝却是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不要在此拽词,也不要总说圣人怎么样怎么样,溜须拍马都这样拐弯抹角,你说的累,朕也听得累,朕是实在人,喜欢直接一点。”
魏忠贤立即翘起大拇指:“陛下不慕虚荣,志在真诚,恰恰是奴婢最该学习的。”
孙承宗只板着脸,一言不发。
张静一只觉得魏忠贤很吵闹,这不要脸的老狗,还真是一点技术含量都不讲。
天启皇帝便笑着道:“今日大捷,扬我国威,也为朕增色不少,这是张卿的功劳,不过……今日发生的爆炸……太蹊跷了,这火药哪里来的,是谁此时趁乱火中取栗?还有,这些建奴人可谓是熟门熟路,又是谁暗中为其向导?种种迹象,都说明在京城之中,潜藏着建奴人的细作,且这细作能搬运出火药,对山川地理如此精通,可见此人潜藏之深,能量之大了。”
“这件事,切切不可小视了,有道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疏忽,今日不过是来数百建奴人,他日,便是建奴人倾巢而出,数以万计!到了那时,若是细作与建奴人里应外合,朕便悔之不及了。”
魏忠贤听罢,精神一震,连忙道:“这是奴婢的疏忽,厂卫这些年,一直都在严查此等细作,没想到此人居然至今没有察觉,奴婢为陛下效命,便是肝脑涂地,亦无憾也。奴婢宁愿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奴婢定是出动厂卫緹骑,定要将这习作缉拿归案不可。”
天启皇帝本是有些责怪魏忠贤的意思。
可现在魏忠贤主动请缨,又立下军令状,三个月之内定要拿人,这令天启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对于天启皇帝来说,魏忠贤办事还是可靠的,他一声令下,魏忠贤便可让数千上万的厂卫地毯式的在这京城搜索,这种行动力,可比那些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的人要强得多了。
于是天启皇帝笑着道:“如此甚好!魏伴伴辛苦了,记着,这是天大的事……”
魏忠贤正高兴着呢,正要应下。
这时候……却有人道:“陛下,若是三个月,而且还大举搜检,只怕不出十天,就已经打草惊蛇,这细作只怕已远走高飞了。”
魏忠贤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张静一!
天启皇帝诧异地看着张静一,不由道:“怎么,张卿可有什么高见吗?”
张静一伸出了三根手指,吐出两个字:“三天!”
天启皇帝惊讶道:“三天?”
张静一点头道:“不错,微臣三天之内,必将人拿到,拿不到,便是我这锦衣卫百户的不称职,陛下随意裁撤便是。”
好家伙……
天启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魏忠贤的脸都绿了。
以至于张静一怀疑客氏平日里做了什么。
“三日?”魏忠贤尬笑道:“张老弟,你可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张静一道:“三日之内,若是拿不到人,那么……这细作说不准已经逃了,所以……卑下选择三天。”
黄立极和孙承宗面面相觑。
他们已经看不懂张静一了。
刚刚给东林甩了一个耳光,转过头……这不是打魏公公的脸吗?
三天?
魏公公乃是东昌提督,一声令下,上万的厂卫緹骑为其效命,也需三个月才有可能挖出人来!
而你张静一区区一个百户而已,能有多少人手,三天就成?
还有……你张静一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啊。
如今学堂成立,又立了如此功劳。
现在的张静一,当然不可能站定哪一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若是阉党,大家不敢招惹魏忠贤,说不准那些清流就拿他当靶子打。
同样的道理,若他站东林,魏忠贤只怕要疯,为了将来,魏忠贤也定会对他下死手。
现在的情况最好,拳打东林,脚踢魏哥,打东林的时候,魏哥心里舒坦,打魏哥的时候,东林也开心,左右横跳,夹缝中生存,反而不会让对方直接彻底撕破脸,都会想着玩祸水东引那一套,想着办法拿张静一去恶心对方。
而他则在夹缝中……慢慢徐图建立自己的班底。
阉党得不到天下臣民们的支持,即便再残酷,终究也不过是浮萍,迟早要被清算。
而清流们擅长蛊惑人心,却眼高手低,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空谈之辈,他们更糟糕,倒是颇得后世天竺人的真传,什么事都在‘将’和‘计划’之中。
我张静一便是张静一,我要聚拢一群既能得到广泛支持,同时又能干事的人在自己的身边,试一试挽救这将倾之木,且看这大明日后是谁家的天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水落石出
“当真三日?”天启皇帝再次确认道。
天启皇帝一想到内奸,已是恨得牙痒痒,现如今张静一拍着胸脯保证,倒是让他激动起来。
“当真三日!”张静一极认真地道。
“好。”天启皇帝露出了笑容,道:“若是当真拿住了,朕记你一大功。”
魏忠贤站在一旁,酸溜溜的,却道:“陛下……奴婢以为……还是要防范于未然……奴婢想着未雨绸缪,厂卫这边……”
他的意思是,张静一的话未必靠谱,他这边……也不可松懈。
天启皇帝点点头:“这是当务之急的大事,厂卫这边,谁先拿住,都是喜事,听好了,朕要将这内奸斩草除根!”
于是魏忠贤松了口气,他觉得张静一是来截胡的,这不是摆明着……说厂卫没用吗?
我三个月的事,你还想三日办成?
黄立极和孙承宗毕竟是阁臣,并不会干预这件事,不过他们也深知内奸的危害。
现在时间要紧,张静一没有怠慢,立即便告辞出宫。
于是他心急火燎地赶回了百户所,随即便将百户所的两个兄弟招了来。
这邓健见了张静一,高兴地道:“三弟,你不知道吧?”
张静一却是拉下脸来,一脸肃然地道:“不许嬉皮笑脸,若是有私事,回家再说!现在在当值,只有公,没有私!”
邓健心下一凛,虽然觉得很没面子,不过没面子的事多了,他也就习惯了,便立即振振有词地道:“是。”
张静一心里想,这样也是为了你们好啊,若是咱们三兄弟带头坏了规矩,往后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将来还拿什么约束自己的部下呢?
看张静一极认真的样子,邓健和王程此时都站得笔直的,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张静一满意了,便道:“这里有一件大案,若是拿下了,便是大功一件,从此以后,便可在卫里横着走了。”
大案……
说起这个,百户所其实并不牵涉什么大案的,更像是锦衣卫的派出机构,若是真有什么大案,自然有精锐的緹骑在指挥使或者是指挥使同知、佥事的布置之下进行侦缉海捕,百户所至多抽调人手从旁协助而已。
张静一又道:“我们要拿捕的这个人,关系十分重大,我不妨直接给你们透露一些,这个人……与动摇我大明国本,和我大明生死存亡息息相关。人拿住了,就是滔天大功,只怕连陛下都要亲自见你们,可若是这过程之中稍有一丝不密,出了什么差错,便要饮恨终身了。”
邓健和王程听到了这里,面容都不由肃穆起来,心下已是一惊。
虽然张静一私下里称兄道弟的时候会和他们开一些玩笑。
可他们是了解张静一的,在公务方面,张静一绝不开任何的玩笑。
动摇大明国本的人……这个人……犯得是什么罪?
难道是卫中流传的奸细,和外头的爆炸有关?
可即便和这个有关,至多说是关系重大,可说到动摇国本,却有些过头了。
在他们心目中,动摇国本的人,那至少也该是建奴鞑子,或者至少也该是个建奴酋长之子,传说中的黄带子那样的级别。
可张静一这样说了,他们却不敢怠慢了。
只见张静一又道:“现在给我拿竹斜街的舆图来。”
张静一短短的几句话,邓健和王程都已经足够明白事情的重要了,他们谁也不敢怠慢,匆匆去取了舆图来。
这竹斜街,在京城较为热闹的地方,张静一细细地看着这舆图中关于竹斜街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宅邸。
他现在要抓的,是个狡猾无比之人,这个人有多狡猾呢?在历史上,他曾躲过无数次的追踪。
而且此人的身份,极为敏感,只要能拿住……
那么……可足以让天启皇帝告慰先帝了。
张静一慢悠悠地道:“若是有一个人,他原本藏匿在这竹斜街的某一处宅邸,此人乃是细作,现在朝廷大捷,他一定会慌张,也知道炸了火药之后,事情有败露的极大风险,而朝廷接下来也一定会核查内奸,那么……他会跑去哪里藏匿呢?”
王程和邓健面面相觑。
张静一不禁无语。
他现在已经有了在东林军校里专门设置一个特别行动教导中队的想法了,用于专门培养特务,毕竟……现在的锦衣卫实在太不专业,急需要专业的人员进行补充。
张静一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潜伏在竹斜街,还是因为上一世土地开发的缘故,当时京城里有一个旧城改造的项目,这项目的原址里有许多有趣的历史,其中……就涉及到了一段风流韵事,当然,涉及到这风流韵事的人……却是一个载入史册,引发了京城巨大震动的人物。
当然……张静一已经没心情去寻找那宅子的旧址了,一方面,时过境迁,毕竟隔了几百年,想找到那旧址,很难,而且还很容易打草惊蛇。
另一方面,张静一相信,以此人的精明,一定知道厂卫要有所动作,一定会对京城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他原来住的宅邸,已经变得不安全。
可一时之间,想要出城,躲过重重的搜检,却也不是容易的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潜伏,躲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等风声过去,而后再从容回辽东去。
张静一眯着眼,思量着,口里则道:“我来问你们,若是我让你们搜索竹斜街一带,你们一般会疏忽哪些地方?”
邓健立马就道:“当然哪里都不会疏忽。”
张静一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若是当初当差的你们呢,你们还是寻常校尉的时候呢?”
“这……”
邓健倒是认真起来,努力的看着舆图,良久,他点了一处地方:“这里一般是不搜检的。”
张静一低头一看,这里被标注的,却是一个叫‘清闲楼’的地方。
叫这种名字的……
张静一便道:“这是青楼?”
“看名字就知道了,都有一个清字,当然是青楼了。”
于是张静一道:“也就是说,若是你们,平日里是不敢搜查青楼的?”
邓健摇头:“并不是!寻常的青楼,当然要搜查的,正好……咳咳……也可趁机讨要一些茶水钱。不过这个清闲楼,却不一样,这地方,没有十两银子,都没法进去坐着喝口茶,平日里能出入的,都是非富即贵。我们哪里敢轻易搜查?若是没头没脑的冲进去,发现咱们刘文刘千户就在里头呢?”
“咳咳……”张静一咳嗽道:“刘千户是很好的人,你不要这样说他。”
邓健立即就像炸开一样:“好个屁,我亲见他经常……”
张静一眼一瞪,打断他道:“不要打岔,谈正事。”
邓健便道:“好吧,就算刘千户没有出入,这若是恰好,推门进去,看到系裤带子的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佥事呢?又或者是哪个朝廷的大臣亦或者皇亲国戚,说不准是他们的儿子,咱们那时候只是寻常的小校尉,人家生气了,还不直接甩上两个耳光?锦衣卫说起来是威风,可威风的是上头的人,咱们终究是小鱼小虾,真出了事,上头的人商量一下,谁保我们?”
张静一精神一震,不由道:“这附近只有这么个清闲楼,是那种得罪不起的地方?”
邓健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再远一些……只怕得到贡院那儿了,不过是在六七里之外,隔着两个坊呢?”
张静一好奇地道:“你怎么对这些这么熟?”
邓健:“……”
“好吧。”张静一轻松了许多:“锁定了位置,那就好办了,你先让人便装,找机灵一些的,不要打草惊蛇,只在附近打探一下,看看这两日,有没有新近在这清闲楼里住的客人,而且……是住了就不肯走的,记住,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邓健便笑着道:“这个好说,这里头的名堂,我都晓得的,你就等着好消息。”
只要将搜查的范围一步步缩小,几乎上就可以锁定目标了。
商议完,邓健便欢天喜地地去办公了。
直到半夜才又回到了百户所,却是一副气喘吁吁,纵欲过度的样子。
见了张静一,他便道:“好厉害,实在太厉害了。”
“怎么?”张静一紧张起来:“你遇到贼人了?”
邓健摇头,用一种奇怪的表情道:“我遇到的是心中之贼,不是那细作。”
张静一呼了一口气。
心中贼……
怎么有些耳熟?
TMD,我大明人均哲学家吗?
张静一随即道:“那到底打探出了什么?”
邓健便道:“有一人,昨夜入住,便包了一个叫凤儿的女子,直接缴了一个月的钱,说是要常住一些日子!此人姓李,叫李正龙……好像是做什么官人的……据闻……和许多人都有深交,出入他寓所的人,非富即贵,甚至和许多部堂,都有牵连。听别人说……这人的来头很大,可到底什么来路,却没说清。”
第一百九十八章:格杀勿论
张静一道:“和许多部堂都有牵连?”
“是。”邓健认真地道:“可此人深居简出,自从进了这清闲楼,便没有再出来一步了。”
是这个人吗?
张静一心里想着。
倘若此人没有冒险出城,那么十之八九……就是他了。
人的心理都是如此的。
愿意躲在自己熟悉和安全的地方。
比如这个人,他一直都在竹斜街一带居住和活动,那么即便要藏匿,也希望自己选在一个靠近竹斜街的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京城很大,若是选择较远的地方,反而会令他失去安全感。
除此之外,这种青楼确实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就算厂卫地毯式的搜查,可能也不会查到这里去。
毕竟能开设这种青楼的背后东家,能量肯定不小,而且出入的贵客,也绝不愿意自己被人打扰。
那些奉命搜查的人,当然不敢进去,可当魏忠贤问起的时候,他们哪里敢说这里没有搜查,一定会回答这里已经搜过了,没有可疑的人。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道:“看来,我要深入虎穴,一探虚实了,你带着人手,到时准备搜捕。”
“这……”邓健诧异道:“百户,你还真敢搜啊,我实话和你说了,这若是搜了,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还会比我张静一大?”
邓健想了想道:“这清闲楼的背后,至少也是九千岁级别的人物,有的人虽然平日里极少露面,不似九千岁这样的招摇,可背后的能量可不小。再者说了,若是抓错了人呢?就说现在这个叫李正龙的家伙吧……他可和不少人都有交情,一旦拿住了他,就怕到时……”
邓健身上,永远洗不清锦衣卫的市侩之气。说白了,就是看人下碟,寻常人物,当然摆出锦衣卫凶恶的面孔,可一旦碰到了达官贵人,立即便得躺在地上装死。
这真怪不得邓健,在京城里当差的人,若是没有这样的眼力劲,基本上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在他看来,张静一现在确实很得圣眷,将来的前途自然也不可限量,可若当真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人家背后要害你,你却也未必知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小心为好。
一旁的王程也不禁劝:“是啊,还是小心一些为上,要不咱们从长计议。”
张静一笑了笑道:“咱们什么事没干过?现在倒是小心起来了!不过你们既然觉得应该小心,不妨,我们先别动手,你们二人带着人先在附近布置,我先进去探一探虚实,这清闲楼居然能藏匿这么多显贵,肯定有不凡之处,不妨我约个朋友去看看。噢,对啦,邓总旗,魏忠贤的那侄子,叫魏良卿对吧?他人怎么样?”
“挺实在的。”邓健道:“一看就是老实人。”
“万万想不到,九千岁居然有这么老实的侄子。他平日去这清闲楼吗?”
邓健拨浪鼓似的摇头:“这人……我有耳闻,平日里很少出门的,也极少和人打交道,只和九千岁的一些儿孙们玩在一起,一般不抛头露面。”
“有意思,很好,那就请我这大侄子……一道去走一走。”
…………
魏良卿看着手上的请柬,一脸懵逼。
尤其是上头张口就是贤侄,让魏良卿浑身都毛骨悚然。
他只有一个叔叔,叫魏忠贤,当然,他已经过继给了魏忠贤,现在该叫魏忠贤做爹了。
“这张静一,我有耳闻,只是他竟邀我去叙旧,这便奇怪了。”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
魏良卿不是一个爱惹事的人,毕竟从小就长在乡下,小时候也是穷过的,若是家境好,他的叔叔魏忠贤也不至于割了自己去做太监了。
可随着魏忠贤的发迹,他便被送到了京城来,这富贵的生活,让他时时刻刻都不自在。
他想着家里的两亩地,还有从前地主家放了几年的牛。
而至于陌生人,他一向是敬而远之!说实话,就是没底气,好在魏忠贤身边的人总是想尽办法讨好他,让他不至过于恐惧。
这张静一,他已听自己的爹魏忠贤提过许多次了,起初是骂那狗东西,后来变成了张百户,再到后来成了张贤弟,最近几日,开始越发的叫张老弟了。
贤弟和老弟是不一样的。
贤弟虽然有夸奖的成分,但很生疏。
老弟就不一样,这说明关系到位了。
现在张静一殷勤相邀,魏良卿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去一趟。
他坐着轿子,抵达了约定的一处茶楼。
便见张静一穿着很朴素,也没有穿官服,高高兴兴地朝他招手。
魏良卿落轿,几个护卫想要跟上来,他摇摇头,随即上前,和张静一见礼。
张静一拍了拍他的肩,亲切地道:“贤侄看着显老啊,多大了?”
魏良卿老实地道:“二十有七。”
“呃……”
好吧,老是老了点,都快可以做他张静一的爹了。
张静一随即微笑道:“我是久闻贤侄的大名,今日抽了空,才请你出来坐坐,来来来,喝了这盏茶,带你去个好地方。”
魏良卿便好奇地问道:“什么好地方?”
张静一便露出一副神秘的样子,道:“不要四处声张,让人听了不好,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哦,哦。”魏良卿点点头,端起茶盏,喝茶。
接着张静一起身,拍下四枚铜钱,大气地道:“会账,不用找啦。”
说罢,带着魏良卿直接下楼。
身后,传来了伙计的声音:“两盏茶本就是四文钱,找不找不都一样?”
魏良卿听到这个议论,心里有点慌,他想转身过去给伙计打赏一点赏钱。
可这时张静一已拉着他,催促地道:“走走走,马上就到了。”
几个护卫在门口候着,见张静一和魏良卿出来,都欲想上前去。
魏良卿见张静一没带什么护卫,便朝他们使眼色。
这几个护卫会意,忙退到一边。
这街对面,便是清闲楼。
此时的天色还早呢,所以并没有什么客人。
张静一扯着魏良卿,一面道:“待会儿进去,要自然一点,贤侄,我带你干一件大事。”
“噢。”魏良卿抬头看着这清闲楼……大抵明白了什么,不由地脸色羞红,口里忙道:“什么大事,我这人有些怕生。”
张静一随意地道:“一回生,二回便熟了。”
“老叔……”魏良卿嚅嗫着,不知所措。
既然他爹魏忠贤叫张静一老弟,那么魏良卿叫一句老叔也很合理。
张静一叹了口气道:“放心,有叔在。”
说罢,便跨槛而入。
一下子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这里并非是雕梁画栋,却带着古朴,倒像是京城里的某处闲居之所,古色古香,便连桌椅,似乎都带着刻意做旧的痕迹,里头分三层,每一层楼,都有长廊和勾栏。
此时……见有人来,张静一二人便立即被围住了。
“两位尊客,天儿还早呢,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张静一大喝道:“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都给我上来,我要和我贤侄喝酒。”
来的一个婆子便笑了:“我们这里虽有酒菜,可最好的却是……”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张静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我会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我不寻这里的姑娘,这里的姑娘没我丽春院的好。”
这婆子正笑得前俯后仰,好像张静一浑身上下都很幽默一样。
可听到张静一一提到丽春院,她的脸就一下子僵住了。
“什么,你们丽春院?公子是谁,你……公子不是来寻开心的?”
张静一叉手道:“不来寻开心,来你这里做什么,我只来瞧一瞧你们的胭脂俗粉,吃点酒菜,夜里还要去丽春院,赶紧上酒菜来,我很忙,赶时间。”
魏良卿:“……”
这婆子本是笑的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顿时变成了三角眼,骤然间变得刻薄起来,气咻咻地道:“好啊,砸场子的?”
她这一声大叫,顿时引来了许多的精壮的汉子悄然围拢过来。
毕竟这地方……总不免有人闹事,少不得会安排一些壮汉专门应付这等闹事的客人。
“公子……我看……你是醉了,我们这儿……白日不开门待客。”婆子勉强笑着道。
张静一牛气哄哄地道:“这是什么话,我是花不起钱的人吗?不是我吹牛,你这儿的胭脂俗粉……“
婆子大怒,她看这少年吊儿郎当的样子,便晓得是来闹事的了,倒是和少年在一起的青年,一直不做声,十之八九就是这青年挑唆来的。
于是这婆子冷下了脸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来人……”
张静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怎么……你们还想打人,我一个打你们一百个。”
那许多汉子便已迎面而来。
魏良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老叔,我看这里危险,我们还是走吧……”
“好。”张静一点头道:“贤侄,那你注意安全,我也觉得这里危险,我去叫人……”
说罢,嗖的一下……
还没等那些汉子和魏良卿反应。
张静一本就一直站着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这一下子,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张静一便没了人影了。
魏良卿瞳孔收缩,瞠目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这婆子大怒道:“瞎了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人,给我打……”
魏良卿:“……”
…………
里头已传来了打闹。
张静一一溜烟的跑了出来,朝着对面街上的几个暗探做了一个OK的表情。
他口里则是大呼:“打人啦,保护我的贤侄,这是黑店,胆大包天,连魏公公的儿子也敢打,还愣着做什么?将这店抄了!”
哐当……
另一边,逮着斗笠伴作货郎的邓健已毫不犹豫的抄出了扎在裤腿里的刀,大呼一声:“杀进去,谁敢阻拦,立杀无赦,锦衣卫办事!”
…………
第一百九十九章:钦犯归案
这清闲楼,早就埋伏了七十多个锦衣校尉。
四十多个躲在附近的民宅。
其余人则扮做货郎或者路人,甚至是挑大粪的,随时监视着清闲楼的前门和后门。
邓健一抄家伙,这般一声大吼。
于是四面八方立即涌出无数人来,个个拔刀,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了清闲楼中去。
一声锦衣卫办事,便已将无关的路人统统吓得跑了个干净。
张静一随即有了勇气,便立即返身往清闲楼去。
他心里有些紧张,刚才跑的一身是汗,现在只关心是否跑了钦犯。
当然,他还是有良心的,至少还惦记着魏良卿的安危。
可怜的魏良卿,一看张静一跑了,竟是脑子发懵,毕竟事情过于突然,让他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通常情况之下,张静一这般一跑,就算是堵死了魏良卿的后路。
这就所谓跑张静一的路,让魏良卿无路可跑。
那些精壮的护卫们,一看张静一跑了,勃然大怒,哪里还肯放过魏良卿?
魏良卿见自己的护卫们又不在,立马就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道:“我叫魏良卿,我爹……”
啪……
一个耳光便打在魏良卿的脸上,魏良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疼的捂着脸,躬身要倒下去。
后头一人照准他的臀便是一脚。
魏良卿啪的一下,便摔倒在地。
那婆子便怒斥道:“狗一样的东西,丽春院的人,也敢来这里?把老娘当什么人!也不打听打听,我上头是什么人,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这几日生意不好,原来竟是你们在背后祸害,给我打,往死里打。”
汉子们再无疑虑了,顿时对倒地的魏良卿拳打脚踢。
好在这个时候,一干校尉已冲了进来。
眼看着有人明火执仗进来,这些护卫居然也凛然无惧,即便见了有人穿着鱼服,手中的绣春刀横在手里,却冲着他们冷笑:“这里是你们来的地方?”
这些护卫,平日里在此看家护院,见多了达官贵人,莫说是寻常的校尉,便是百户来了,他们也不屑于顾的。
要知道,他们招待的至少是指挥使同知和佥事这样的人。
这种店里的人,大抵都是如此,见多了贵人,便以为自己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了,张口闭口便是我们某某老爷,某某千户,哪里将寻常人放在眼里。
于是当先一人将为首的邓健拦住,大骂道:“狗东西,瞎了眼吗?”
邓健直接拎着刀,抬手就是一刀斩下去,这刀狠狠斩在此人肩上,顿时这护卫便哎哟一声,却是刀已斩下了他半个胳膊连皮带骨的耷拉在自己的胸前。
只是这刀斩了一半,却卡在骨头里,邓健骂了一句:“这什么破刀。”
便要将刀扯出来。
谁晓得这一扯,那护卫胳膊上已是鲜血喷溅出来,他还未开始哀嚎,便已疼得昏死了过去。
邓健一脚飞踹,才将刀抽出,此时那护卫的鲜血已经喷糊在了他的脸上。
他嫌弃地抹了脸上的一把热血,厉声喝道:“锦衣卫追查钦犯,谁敢顽抗,格杀勿论!赵小旗,你带人堵住门,其余人给我搜。”
说罢,大步流星,带着一干校尉犹如野蛮人一般,冲了进去。
那婆子和护卫们这才害怕起来,竟也不敢去救躺在地上的护卫。
更不敢对魏良卿动手了,魏良卿狼狈地爬起身,口里才道:“我爹……我爹是……”
张静一这时已走了进来,只是……这个时候的张静一,已是取了刀,手搭在了刀柄上,杀气腾腾。
那婆子一见,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小心翼翼地上前:“官……官爷,你……你是哪个百户所的……我与你们锦衣卫的刘同知……相熟……还请……”
张静一抬手便给这婆子一耳光。
啪嗒一下,这婆子直接被打得摔到地上。
婆子顿时发簪散落,披头散发,倒在地上竟如烂泥一般,不敢起来。
张静一冷冷地道:“狗一样的东西,你既认得什么锦衣卫的同知,却不认得我张静一吗?”
那婆子听到张静一三字,顿时颤栗。
像她这等耳目灵通的人,怎么会不晓得……锦衣卫里有个叫张静一的狠人?
张静一又冷笑道:“你就算不认得张静一,可认得他爹……”张静一指着魏良卿道:“认得他爹魏忠贤吗?”
那婆子顿时眼睛开始上翻,口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似言又止,竟是顷刻之间,昏厥过去。
那些护卫见状,也已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两腿一软,纷纷瘫在地上,口里颤颤道:“饶命。”
张静一则微笑地看着魏良卿,如春风一般的温暖:“贤侄,没事吧,还好,只是皮外伤……如果不然,我都不晓得如何和魏哥交代才好。”
魏良卿抹了抹一脸混杂着灰尘的泪,一脸的鼻青脸肿,好端端的相貌,却好似打成了猪头一般。。
他道:“你去哪里了?”
“搬救兵。”
魏良卿居然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打坏了,歪着头想了想才道:“小侄怎么觉得张叔是设了一个套……”
哎……
张静一心里感叹,魏忠贤这么聪明,怎么会有这样的侄子啊,可见家族遗传下来的智商,并没有延续到魏良卿身上。
这种事,就算你知道,你能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吗?
捅破了,大家日后就不好相见了。
若是魏哥碰到这种事,肯定装作无事人一般,还要多谢他的搭救,然后转过头,再想法子秋后算账呢。
张静一一拍他肩膀,神秘地道:“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过两日告诉你,你就晓得我的良苦用心了。”
魏良卿啊呸的一声,自口里啐了一口痰。
只是这痰里含着血,他努力的摸摸自己的下唇,才想起来:“我的牙没了一只。”
张静一道:“以牙还牙,谁打的你,你打回去。”
魏良卿又想了想,摇头:“算了,打了他们,也找不回我的牙。”
却在此时,这清闲楼里已是混乱起来。
校尉们一个个踹门而入,里头顿时传出各种惊叫。
也有里头有男人的,里头的男子大多非富即贵,口里喝道:“什么人,大胆……”
这群校尉胆子大,在清平坊的百户所出来的,谁管你是谁,一拳便打过去,于是有人啊呀一声,便开始杀猪一般的嚎叫。
混杂着嚎叫,便可听到有人叫骂:“你等着……你等着瞧。”
往往这么嚣张的人,除了张静一之外,都不会有好下场,自然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张静一气定神闲,抿着嘴,自顾自地在一楼的八仙桌边坐下,口里则道:“取茶来。”
他这一副悠闲的语调,让店里的护卫噤若寒蝉,忙是要去茶房斟茶。
方静一却是点了点那婆子:“你去!”
那婆子本是躺在地上装死,一听,竟是一轱辘翻身起来,忙不迭的去了。
一会儿之后,张静一翘着脚,呷了口茶。
魏良卿只直勾勾的眼睛盯着地上,似想找自己的牙,他一言不发,似在思索什么。
外头……有几个差役探头探脑进来,显然是察觉到了异常,想来看看,可一看里头的锦衣卫,便又忙将脑袋缩了回去,再看不到他们那战战兢兢的脑袋了。
这清闲楼里好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突然有人惊喜道:“在这里……”
紧接着,七八个校尉顿时循着声音扑过去。
这时便听人威严的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是良善的百姓。”
可谁理他是什么良善的百姓,便听有人大喝道:“你叫李正龙是吗?”
“我……”这人声音顿了顿:“不才正是。”
“拿下!”
于是又传来妇人的惊叫,没多久,便见几个校尉押着一人出来。
又有几个校尉冲进他的住所,开始翻箱倒柜。
张静一心里一松,也不去审问,而是长身而起,背着手道:“留下人,再搜一搜,这店铺,给我贴上封条,不许再开啦,藏污纳垢,我张静一最见不得这样的地方。将人给我带走,小心防范,尤其要注意。”
说着,率先往清闲楼的大门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好像少了点什么,回头朝魏良卿微笑着招手说:“贤侄,走,带你去玩好玩的。”
魏良卿猛摇头道:“我觉得我受伤了,我要回家。”
张静一脸便拉了下来。
这魏良卿居然有些畏惧,想了想道:“我现在还在流血。”
口里这样说,却还是很顺从地跟着张静一出来,而在此时……远处早已围满了围看的军民百姓。
也已有人预备好了车马,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门前。
几个魏良卿带来的护卫,这才察觉到不对,从街对面匆匆赶来,不过他们没认出魏良卿,毕竟魏良卿的容貌和进去的时候显然不一样了。
他们想进去,却被外围的锦衣卫拦住,不许他们进去,只能在外焦灼观望!
张静一上了马车,总算舒了口气,心里想:“这一下子……真要惊天动地了。”
第两百章:启禀陛下
回到了百户所,暂时拘押的囚室早已准备好了。
那叫李正龙的人,似乎显得还算镇定。
他被请进了四面不透风的囚之之中,却是淡定地在里头的座椅上坐下,接着一言不发。
张静一只进来打了个转,打量了他一眼,居然只朝他笑了笑,随即就快步走出了囚室,吩咐道:“加派人手,将这里给我守住,先不急着审,任何人都不得见此人,谁若是敢让他见任何人,便要从你们的尸首上跨过去,知道了吗?”
七八个校尉立即道:“喏。”
张静一知道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他所做的事,都足够死一百次了。
再加上这个人见过大风大浪,既然知晓了利害关系,当然是抵死不认。
若是贸然用刑,在这个时代,一旦伤口感染,说不准人便死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关押一阵子,让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待上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时间,足以让他内心的恐惧加剧。
别看这家伙现在淡定,面上看不出半点惊恐之色,只怕心里早慌了。
所以……得和他玩心战。
只要人能拿到,那么其他事也就不急了。
邓健还未回来,依旧还带着人在搜检此人的行李。
除此之外,还要将那清闲楼里这两日和他有交往的人,统统都要问一次话。
要知道这家伙到了清闲楼后,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话,甚至是他吃了什么,也要一并调查清楚。
折腾了这么久,张静一已略显疲惫,不过疲惫的只是身体,精神上却不免带着亢奋。
对于这个钦犯,张静一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非常想知道,天字第一号的汉奸,到底是怎么炼成的。
…………
可张静一并不知道,他捅了一个大篓子。
此时,宫里已像菜市口一般。
天启皇帝本是在西苑,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太妃派了宦官来哭诉道:“陛下,吴太妃郁郁寡欢,说是想去侍奉先帝……”
这吴太妃,不过是天启皇帝他爹的寻常妃子,和东李、西李当然不可比,可天启皇帝对于这些太妃们,都甚是敬重,便忍不住关心起来:“这是什么缘故?”
宦官道:“吴太妃说……他的兄弟……在外头过的不好,和人做一些小买卖,结果却给锦衣卫查抄了。”
天启皇帝是最护短的,听罢,便立马大怒道:“是谁这般不晓得好歹?让魏伴伴来。”
另一边,却又有人道:“陛下,诚意伯求见。”
这诚意伯,乃大明开国功臣刘基的子孙,家族一直延续至今。
于是天启皇帝道:“召他进来。”
片刻之后,便见一人鼻青脸肿的进了来,见了天启皇帝纳头便拜,哭着道:“陛下,陛下……没有王法了啊。”
天启皇帝低头看他,这脸上分明有清淤,不禁诧异道:“卿家,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诚意伯刘孔昭便哭哭啼啼地道:“没有王法了,锦衣卫随意打人,良善百姓,就这般的被人欺凌,臣有一个朋友,今日在那京中的清闲楼里喝茶,谁晓得这时候一群锦衣校尉冲了进来,喊打喊杀,陛下,人都快打死啦。”
天启皇帝越发疑窦:“那你的伤是哪里来的?”
李孔昭道:“摔的,陛下,臣那朋友……好端端的,也没有滋事,那清闲楼也是本份做买卖的人家,谁晓得……竟是说打就打……”
天启皇帝顿时觉得头痛,便略带烦躁地问:“清闲楼又是什么?”
“乃清雅之所在,主要是给人喝茶,偶与佳人吟诗作对的地方。”
天启皇帝便道:“是哪个锦衣卫?”
“清平坊百户所!”
天启皇帝顿时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一时吐不出半个字:“……”
可像那吴太妃和刘孔昭这样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宦官来回的狂奔急奏,这个要求见,那个要求见。
…………
顺贞殿。
这里乃是内廷的小殿,一般为寻常妃子的住所,张素华张妃自带着小皇子入宫后,便一直居住于此。
这里靠近坤宁宫,张皇后的意思是,偶尔她也想照看孩子,所以希望离得近一些,以便走动。
原本按照规矩,这皇子都是由其他人来抚养的,不过天启皇帝觉得不是生母抚养,终究让人不放心,便将长生安置在此。
此时,张妃哄着长生睡了。
却有宦官来探头探脑,张妃便款款走出长生所住的小殿,那宦官便行礼,低声道:“见过张娘娘。”
“有什么事吗?”张妃自进了宫,倒是和绝大多数人相处得还算不错,不怎么拿架子,何况他是当今皇子的生母,地位自然不同,更不必说,她在外头……还是有较为强势的娘家依仗的。
宦官低声道:“奴婢在西苑那儿,听说……好像张百户惹祸啦。”
“惹祸,惹了什么祸?”张妃虽表面上不露声色,可眉宇之间,却不禁多了几分隐忧。
宦官道:“听说是得罪了许多人,不止动手打人,还将吴太妃娘家人做的买卖……给查禁了……还抓了人。”
“知道了,有劳你了。”张妃点点头。
说罢,她回到了小殿,走了几步,想了一会儿,便忙将一个宫娥叫了来,低声说着什么。
…………
受害者已越来越多。
直到了兵部侍郎王雄请见。
这王雄心急火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进到勤政殿,便看到许多人都在,这些都是苦主,随即便拜下:“陛下……出大事啦。”
天启皇帝苦笑道:“朕今日已经接到了七八份大事,你说说你的大事吧。”
王雄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道:“张静一胆大包天,今日没有驾贴,便拿了一个叫李正龙的人。”
锦衣卫拿人,理论上是需要驾贴的,这是合法的程序。
不过厂卫很猖狂,尤其是对一些寻常的人,自然是懒得走这一道程序。
天启皇帝又听是张静一,不禁苦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众苦主,这苦主里有挨了揍,不,是他们朋友挨揍了的。还有店铺被查封的,还有据说自己是看不过眼的。
现在连兵部侍郎王雄也来了。
这张静一怎的这般兴师动众,有点不太注意影响了。
天启皇帝道:“噢,然后呢?”
一听陛下轻描淡写的样子,王雄便道:“这个叫李正龙的人……可是大善人哪,这些年,朝廷屡屡调拨钱粮驰援辽东,有时兵部出了什么问题,都是他想办法纾困,所需的骡马,都是他主动供应的。如若不然,运输钱粮,哪里有这样的轻易?不只如此,这李正龙当初在辽东军中,也曾为朝廷立过功劳,他还击杀过建奴人,这是义民!”
“本来兵部奉旨,要对有功和资助辽东进剿的义民授予官职,兵部这边,认为这李正龙乃是最合适的人选,前些日子,还将他的名字报到了内阁里,定的是游击将军,可谁曾想……他好端端的,竟被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的给拿了。若是锦衣卫有驾贴,臣也不好说什么。若是这李正龙触犯了国法,臣也无话可说,可此等义民功臣,说拿便拿,只怕要教辽民们寒心。”
王雄怒极了。
平日里显然是没少得李正龙的好处,现在李正龙被拿,他是饭都吃不下了,想尽了办法来为李正龙开脱。
天启皇帝素来对于这些资助辽东兵马的义民都很有好感,而且还听说这个叫李正龙的还杀过建奴人,倒是一下子认真起来,于是关切地道:“清平坊百户所那边怎么说?”
王雄道:“什么都没说,兵部派人去交涉,他们理也不理,陛下一直以来,都奉行以辽民守辽土之策,现在这样的义民立功不受赏倒也罢了,竟还被锦衣卫缉拿,生死未知。何况……这锦衣卫一旦用刑,他屈打成招,还不是什么罪想怎么安插便是怎么安插?臣以为,倘若如此,这朝廷在辽民心中,人心只怕要丧尽了。”
天启皇帝皱了皱眉,不过他觉得张静一应该不会胡来的,想了想道:“朕命他查通建奴的奸人,或许是和此事有关。”
王雄一听,霎时慌了。
私通建奴,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主要问题在于,李正龙这个人,和兵部很多人的关系都非常好,若是他私通了建奴,那么兵部上下,多少人要掉脑袋?
这事儿已经不是私通不私通建奴的问题了,管他是真是假,也决不能让这李正龙认了。
王雄便泪下,哽咽着道:“陛下……没凭没据,怎可这样疑人呢?谁知这是不是栽赃陷害?人进了锦衣卫,拷打之下,还不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只是……这样的良善义民,尚且落到这般的地步,朝廷还如何奉行辽民守辽土,那辽东的百姓们,又怎么看待陛下?臣……愿为李正龙作保,只是恳请陛下,切切不可让锦衣卫构陷了忠良,如若不然……辽东就没法守了啊。”
第两百零一章:御审
大明为辽东的问题,曾有过巨大的争论。
其中以袁崇焕,甚至是孙承宗为首的一群大臣,认为要守辽东,该以辽人来守辽土。
而以熊廷弼为首的人,则认为辽人在辽东牵涉到的利益太多,所以辽人并不可靠,应当去除辽人的影响。
当然,这里面的辽人,指的并不是辽东的百姓,而是辽东的士绅。
说穿了,袁崇焕和孙承宗的意思是拉拢士绅,授予他们官职,充分给予信任,以此来遏制建奴。
熊廷弼则完全不一样,因为随着建奴人不断的侵城掠地,也开始招抚辽人士绅,这让不少辽人首鼠两端,毕竟让他们坚决反建奴,可自家的地还被建奴人占着呢,一旦建奴人开始招抚,他们的反抗意志就不坚决了。
当然,这一切随着熊廷弼的获罪,最终朝廷一锤定音,还是决心奉行辽人守辽土的策略。
大量的辽人士绅,被敕封了各种的官职,允许他们招募乡勇,甚至给与各种钱粮的资助,辽东巡抚衙门里,也充斥着各种的士绅出身的人,为其出谋划策,制定战略。
兵部制定的许多战略里,都将辽人看得很重,所以王雄所奏,不是没有道理,朝廷付出这么多,你却将这样的义民直接拿走,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那么……辽人守辽土的国策还要不要了?
天启皇帝若是不审慎对待,信不信那些辽人统统都去归附建奴?
这李正龙的履历,显然是十分完美的,王雄敢这样为他作保,也是有底气的。
“陛下啊,要立即释放李正龙,而后……让张静一赔偿损失。”
“裁掉他的百户之职,他不是爱做县令吗?就让他好好做他的县令。”
这一时间,诚意伯等人也开始闹起来。
天启皇帝有些气恼了,便道:“好啦,多大的事,你们非要喊打喊杀。”
诚意伯李孔昭一听这句话,要背过气去,道:“陛下,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臣的朋友……被打成了那样,什么叫多大的事?”
天启皇帝看着鼻青脸肿的李孔昭,一时无语。
却在此时,有宦官进来道:“陛下,陛下……”
天启皇帝抬头,不耐烦地道:“又出了什么事?”
“长生殿下……他……他……”
“什么?“还不等这宦官说下去,天启皇帝已吓得脸色惨然,豁然而起道:“他怎么啦?”
“长生殿下今日吃乳不香,睡觉也总惊厥……”
天启皇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惊慌失措地道:“御医呢,御医去看过没有?”
“倒是去请了,不过还没有定论,只不过……只不过张妃娘娘她……”
天启皇帝焦急地道:“她说什么?”
“张妃娘娘说,可能是长生殿下自入了宫,便没有见过舅舅了,心里甚是想念,所以才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天启皇帝:“……”
作为育儿专家的天启皇帝而言,他怀疑张妃在骗自己,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个屁,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呢,晓得哪门子的舅舅。
不过……
这番话显然起了极大的效果。
天启皇帝定了定神,挥挥手道:“你下去。”
于是,他镇定自若地看着这些个哭哭啼啼的臣子:“朕知道怎么回事了,臣子之间要和睦,不要总是喊打喊杀,误打了人,误封了铺子,退一万步,就算是误拿了人,那又怎么样,你们想做什么?想要朕诛了张静一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王雄和李孔昭觉得陛下的话……有点强词夺理。
而天启皇帝则是看向魏忠贤道:“魏伴伴,你怎么看待?”
魏忠贤其实已知道自己的儿子挨打了,心里早就慌了神。
他还指着魏良卿给老魏家传宗接代呢,一时心乱如麻,这时听到天启皇帝问起,才啊了一声,却是木然地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便没好气地道:“朕问你怎么看待?”
方才的话,魏忠贤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这时问他怎么看待?
他定了定神,于是很小心翼翼地道:“那么陛下怎么看呢?”
“朕在问你。”天启皇帝咬牙切齿道。
魏忠贤道:“奴婢以为……这个……这个……凡事,当从长计议,古人有云……”
天启皇帝便打断他:“罢了,你不必说了,朕就问你们,李正龙到底是不是细作?”
王雄连忙信誓旦旦地道:“陛下,是也不是。”
“这又是什么话?”
王雄道:“臣说他是,是因为只要人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还不是锦衣卫说什么便是什么?臣说不是,是因为臣素知此人,此人忠肝义胆,心向朝廷,每每提及到建奴人的时候,无不是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生食其肉!”
“若这样的人都是细作,那我大明便没有忠臣啦。请陛下立即释放李正龙,至于那张百户,他立功心切,臣也可以理解,可是如此构陷忠良,又当怎么处置呢?”
天启皇帝见王雄说的这么认真,现在太妃那边,诚意伯这边,还有兵部这边都不依不饶,他倒是不知该怎么安抚了!
人……肯定不能轻易放了的,毕竟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且说不准还真可能是细作呢?
就在此时,魏忠贤道:“陛下,何不去百户所看看?”
天启皇帝:“……”
魏忠贤是真的急了,他得想办法去看看自己的儿子,才能安心!
张静一那狗东西缺了大德啊,有什么事,冲着咱来啊,咱还不能一根手指头像碾蚂蚱一样碾死你?糊弄咱的儿子,算什么好汉!
魏忠贤此言一出,王雄也连忙道:“对对对,亲自去,臣怕锦衣卫屈打成招,到时……”
以往都是天启皇帝要出去,大家非要拦着。
今日个个怂恿着他出去,也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天启皇帝只好勉为其难地道:“也好,不过现在长生身体不好,朕……”
“陛下,长生殿下知道陛下是去见他的舅舅,殿下保准就安心了。”魏忠贤道。
天启皇帝只好道:“是吗?好吧。”
而此时,魏忠贤心里终于吁了口气,总算可以立即去见见自己的儿子了。
王雄也松了口气,只要陛下去了,张静一就没办法动刑,不动刑,看他百户所怎么办。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李正龙乃是细作,可现在大家和李正龙牵涉得这么深,能袖手旁观吗?就说他吧,他的一个小妾,还是这李正龙送的呢!李正龙当真成了叛逆,他只怕也要跟着去陪葬。
真是细作也不怕,只要不动刑,而李正龙又是个聪明人,晓得外头自然有人会极力保他的,只要咬死了不说,就不能拿这李正龙怎样!而他张静一,到时候怕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是非黑白,王雄心里觉得,也只有那些无知百姓,才去分什么忠奸了,似他王雄这样的人上人,只要自己还是兵部侍郎,无论什么人,在他的面前不都是好人吗?哪一个不是笑脸相迎,处处恭恭敬敬,想他所想,急他所急?
…………
顺贞殿。
此时,一个宦官正匆匆地进了这里的寝殿,接着便听到了长生殿下的哭声。
他一进去,便见张妃正抱着孩子,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口里低声道着:“不哭,不哭,长生不哭,舅舅明日就来,舅舅明日给你看猴戏。”
见了宦官进来,张妃道:“怎么,禀告陛下了吗?”
“已经禀告过了。”
张妃点点头,也没有问陛下后续是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道:“好啦,那有劳你啦。”
这宦官噗通就跪下:“奴婢伺候娘娘,哪里敢称劳呢?这是应尽的事。”
张妃便抿嘴笑着道:“话虽如此,可侍奉是公,你跑这一趟腿,却是私情,我初在这宫中,手里也没什么东西赏赐你,不过……我三哥前些日子,怕我在宫中过的不好,送了一些金叶子来,梅儿,你去取片叶子来。”
一旁的女官听罢,点头款款去了。
这宦官受宠若惊地道:“清平伯好气魄。”
张妃只笑了笑,便继续逗弄长生。
长生则是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张口又想哭,不过张妃轻轻拍他背,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于是便打了个哈欠,襁褓中的他,脑袋又往张妃怀里钻,眼帘挣扎了几下,便又起了鼾声。
…………
天启皇帝一行人,匆匆赶至清平坊。
对这里,天启皇帝历来是熟悉的,此处是新县的中心,已经很有模样了。
不过听说……可能新县县衙要搬迁,却不知是真是假。
新县的事,天启皇帝一般是不去多干涉的,由着张静一的性子便是。
天启皇帝这点钱倒是比历史上的崇祯要强得多,他能分辨出谁是吹嘘,可一旦他决定任用谁的时候,就绝不会多疑。
此时,新县的外头没什么人,天启皇帝是微服出来的,没带多少人,自然也不准人先去通报。
轿子轻轻停下后,天启皇帝下了轿,便径直进去。
第二百零二章:水落石出
见天启皇帝这般不客气,此时同样心急的魏忠贤,也是跑的飞快,几乎是小跑进去的。
那跟随而来的王雄和刘孔昭二人,自也是疾步跟了去。
原本以为,这个时候……百户所一定是忙碌开了,少不得趁此机会,赶紧拷打人犯,逼迫李正龙认罪。
可哪里想到,这县衙加百户所的官衙里头,居然毫无紧张气氛,甚至很是清闲。
此时是正午时分。
张静一在官衙的左侧开辟出了一个广场。
专门用来让人踢蹴鞠和打捶丸的。
当然,县衙里文吏多,大家更喜欢打捶丸,这捶丸倒是颇有些像后世的高尔夫球,拿着球棒,将石球打进洞里便算赢了。
此时,几个吃过饭的文吏,正打着捶丸,而这球场外围,则是围了一圈人。
大家或站或蹲,人手拿着一个铁盆子,吃着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
众人一面看球,一面吃,偶尔也会聊一些公务上的事或是趣闻。
当然,若是有人进了球,就不免赢来哄堂叫好。
这风气是张静一带来的,他吃饭的时候,就不喜欢在饭桌上,非要拿个盆大的铁碗夹了饭菜,便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去。
于是大家也有样学样,倒也变成了新县的一景。
风气是很奇怪的东西,县衙这里的人都如此,以至于不少外头的商贾,似乎也觉得这样吃体面了,甚至新县里还专门出了类似的蹲宴,一群人蹲着,围坐一起,吃着美味佳肴,大气,有格局。
“张静一!”天启皇帝一阵子就看到了张静一。
见这家伙居然蹲在人堆之中,令天启皇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在这县衙里,是没有人敢叫张静一全名的,一个都没有。
于是,听到这道声音后,张静一猛地身躯一震,立即放下了自己手上的铁碗,匆匆便跑了来。
他跑的不快,但是显得很卖力,你可以偷懒,但是样子却还要做的。
于是张静一就好像已断了气一般,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接着低声道:“陛下……您……”
天启皇帝还未开口。
一旁的魏忠贤却是急匆匆地怒道:“咱的儿子呢?”
张静一很淡定,魏九千岁关心自己的儿子,嗯,这很合理!
他心平气和地道:“在那里。”
顺着张静一的手指着的方向。
魏忠贤顿时看到了魏良卿,魏良卿此时也正蹲在球场的一边,想来是饿了,正弓着身,一面看球,一面扒拉着饭菜。
张静一叫他一声,他回头,于是一张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脸便出现在魏忠贤的眼前。
魏忠贤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打成了这个样子……他居然还吃得下饭?
这一下子,魏忠贤暴怒了!
好你个张静一,你真是胆大包天了,真以为我魏忠贤是吃素的?
只是碍于天启皇帝就在面前,魏忠贤也只好先极力地隐忍着怒火,此时只怕正算计着,接下来该怎么整人了。
跟着来的王雄却是厉声道:“张静一,义民李正龙,现在何处?”
“什么意民?”张静一诧异道。
王雄冷然道:“仁义之义,万民之民。”
“哦。”张静一道:“你是说那细作?”
王雄冷笑:“张百户说他是细作,那便是细作吗?”
张静一道:“虽然还未查实,不过快了。”
王雄此时不禁有点急了,他怕李正龙被屈打成招,于是焦急地道:“只怕是快给张百户打死了才对吧。”
张静一道:“我何时打过他,说话要讲证据,还有,你和那细作李正龙什么关系?”
王雄不禁有些愤怒,在他看来,这张静一要将李正龙置之死地,其实就是要将他王雄置之死地啊!
于是王雄勃然大怒道:“我和他清清白白,不过是看不过去你胡作非为。”
天启皇帝皱眉,此时怒喝道:“好了,都不要吵闹了,张卿,朕问你,人在哪里?”
张静一如实道:“就在后头的囚室。”
天启皇帝道:“审过了吗?”
“在审。”
天启皇帝便道:“走,去看看。”
他说罢,张静一当然只能乖乖的领路。
众人到了后衙的廨舍,再穿过一道月洞,便到了一处本该荒废的角落里。
这儿已开辟了出来,专门建了一排砖头房子,改建成了囚室。
张静一等人就快到囚室边了,那王雄却是有些急,正想高喊什么。
张静一却是突然森然地看着他道:“在这里若是敢与贼私通,便是死罪,我奉劝你说话仔细一些的好。”
“你……”王雄好歹也是三品的侍郎,此时不禁怒从心起,这可是关系着自己性命的事。
于是他气咻咻地道:“你要屈打成招……”
“我不会打他。”张静一很认真地道:“我在审问,到了这里,无论是谁,都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如若不然,我谁的面子都不给。”
张静一顿了顿又道:“陛下除外。”
王雄便冷笑道:“很好,那么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审问,这李正龙,又怎么成了细作的!”
“都随我来。”
这砖房是一排的。
囚室的隔壁,还有一个房间,当然,里头却并不相通,不过却留了几个小孔,是用来观察囚室的。
而隔壁囚室的声音,也可清晰地传递到这里。
王雄一进这房子,下意识的立即靠近那小孔看去,顿时……他松了口气。
因为他发现,李正龙果然坐在隔壁,依旧还是衣冠楚楚的样子,显然……并没有用刑。
这就好办了,只要不用刑,便什么都问不出,陛下在这里,自会给他和李正龙做主的,毕竟李正龙关系到的,乃是辽人守辽土的大策。
张静一此时低声道:“陛下请坐。”
说着,亲自搬了椅子来,又安排人斟茶。
天启皇帝坐下,魏忠贤站在一旁,则显得有些寝食难安。
他此时只想赶紧抽空和自己的儿子说说话,伤的太严重了,这事儿……肯定张静一脱不了关系,他这儿子老实,十之八九,这个家伙是拿他的儿子去钓鱼了。
狗东西!
而此时……
已有人在隔壁审问了。
便听隔壁一个校尉道:“还不肯说吗?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与建奴人什么关系?”
回应这校尉的,乃是沉默。
王雄则面带得意之色,他现在要关心的,是秋后算账的问题。
天启皇帝也听着连连皱眉,却不知道张静一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于是,那校尉拍案,啪嗒一声,拍桌的声音便传到这里来。
只听那校尉冷声道:“你若是再不说,便要不客气啦,你可知道,这里是锦衣卫,进来了这里,你还想装傻充愣吗?”
此时,却听一个随和的声音道:“我叫李正龙,并不知道为何诸位官爷为何要将我抓来这里!学生历来行事,中规中矩,从不敢触犯律令。至于官爷说学生私通建奴,这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去年的时候,建奴人攻宁远,袁巡抚招义民,学生招募了族中七十多口人,随大军与建奴人死战,获首级两颗,族中死者十余人,血洒歧风岭,甚是悲壮。为此,袁巡抚下文褒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怎么到了这里,你们却说学生通贼呢?我与建奴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想不到建奴人没有杀死学生,自己竟落在了厂卫的手里,不曾想会沦落至此,被人如此构陷。”
他语气很平静。
可这一番话,却说得慢条斯理,让听到的人,都不禁动容。
隔壁的天启皇帝果然动容了,他显然也感觉到,可能这一次当真抓错人了,而此人若当真是义民!
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那些辽民们,以后谁还跟朝廷同心同德?
王雄则坐在那,面带微笑,眼中略带几分得意之色,他现在只想看张静一如何收场。
那校尉似乎一下子没了底气,竟也不知怎么问下去。
倒是张静一低声道:“陛下……待会儿,臣去看看,一定能水落石出。”
天启皇帝本想说罢了,将人放了吧,不要闹出什么笑话。
可听了张静一的话,便点点头:“朕要的……是真相。”
张静一点了点头,便起身,出了房,随即让卫兵打开了囚室门。
囚室里只有一桌两椅,李正龙被绑在一个椅上,桌子这儿,一个文吏正在记录着口供。
而另一边审讯的校尉,一见到张静一进来,顿时道:“见过……”
张静一摆摆手,随即将手背着,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笑着看李正龙道:“这样说来,李先生竟还成了义民。”
李正龙虽显狼狈,却带着轻描淡写的样子,带着读书人的矜持,语调平和地道:“不敢,我乃辽民,守土有责,这是该当做的事。”
张静一突然冷笑:“武长春,你不要做戏了。”
武长春……
武长春是谁?
隔壁的天启皇帝等人脸色不禁一变。
而李正龙的脸色,却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极力地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可藏在袖里的事,却忍不住哆嗦。
………………
还有。卑微的求大家别骂了。
第二百零三章:真相
在说到武长春三个字的时候。
张静一的眼睛便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李正龙’。
他缓步在这囚室中走着,脚下的靴子很有节奏地传出敲击地面的声音。
武长春忙是将眼睛别到一边去,不肯和张静一对视。
张静一笑了笑道:“武长春……还要演下去吗?”
‘李正龙’很认真地道:“谁是武长春,学生并不知道官爷此言是什么意思,还请官爷赐教。”
“不见棺材不掉泪!”张静一冷笑:“你以为我为何要拿你,吃饱了闲着的?或许这个时候,你一定还在想着,那些平日里被你收买的人,会想方设法的搭救你出来吧,说的也是,他们和你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那些狗东西……虽然未必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可是平日里没有少收你的好处,若你是建奴的细作,他们怕也要人头落地,性命不保,所以……你一定料定,他们会比你还要急,一定会设法营救你,便是舍得一身剐,也在所不惜。正因为如此,你才能在此气定神闲,是吗?”
‘李正龙’:“……”
隔壁……
王雄听得咬牙切齿,他一开始被武长春三字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一听到张静一张嘴便是一句狗东西,他便明白,这是在拐着弯骂他。
天启皇帝此时已开始凝神细听起来,这一刻,他极想知道真相。
魏忠贤则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儿子,今日状态有点差,居然没心思顾着陛下。
‘李正龙’这时道:“这一切都是官爷的猜测而已,我听闻厂卫只要捕风捉影,就可以拿人。终究学生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厂卫要打便可打,要杀便可杀,自然一切由着你们,只是………学生李正龙,为何官爷定要诬赖我为武长春,却又污蔑我为细作呢?”
张静一泰然自若地道:“因为我不但知道你叫武长春,还知道……你有一个岳父,叫李永芳!”
李永芳……
又是一个讯息。
这一下子的……‘李正龙’的脸色大变。
他虽一直极力抵赖,可当一个又一个的底细被抛了出来,一股恐惧,却禁不住的朝他袭来。
张静一则死死地盯着他,露出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
‘李正龙’几乎是瘫坐在了椅上,此时……纵然他有再高的心理素质,也禁不住土崩瓦解。
如此极机密的事,除非对方完全掌握了他的身份和行踪,不然……就绝不可能会知道。
而一旦被侦知……那么就意味着……一切都已曝露在了阳光之下了。
…………
隔壁的房里。
这房中的所有人,内心的震撼,却绝不在那‘李正龙’之下。
李永芳……
此人居然是李永芳的女婿?
天启皇帝豁然而起,此时他的脸色已是阴沉一片,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已经攥紧,紧接着,整个人开始变得焦虑起来,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
便连一旁的魏忠贤,听到这三个字,也已全然没有了任何顾虑儿子的心思了。
是李永芳……竟是李永芳……
魏忠贤激动得身躯颤栗,而后,迅速地和天启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永芳……乃是万历和天启朝最痛恨的一个汉人。
若说万历皇帝在的时候,想让谁去死,那么无疑就一定会是这个李永芳。
因为……李永芳无疑……制造出了建奴这个怪物,以至于整个大明……在长达十数年来,一直都在持续的流血,数不清的人背井离乡,而大明也开始摊加辽饷,无数的文臣武将,为了一个辽东问题……而夜不能寐。
想当初的时候,建奴人起兵反明,那时候的建奴人,实力还十分的弱小,而李永芳乃是抚顺的游击将军,却投降了努尔哈赤。
在得知建奴人反叛之后,朝廷立即发动了十二万大军,分四路进剿,这便是鼎鼎大名的萨尔浒之战。
当时努尔哈赤见明军势大,军力鼎盛,心中惶恐,打算向北撤退,藏匿起来,躲避明军的锋芒。
可就在这个时候,是那李永芳站了出来,告诉努尔哈赤,说这四路大军的将军们各有矛盾,然后又告知哪一路军马兵强马壮,哪一路兵马较弱,同时分析各路将军们的带兵特点,最后劝说努尔哈赤,管他几路来,我们只往一处去。
努尔哈赤听从了李永芳的建议,果然大获全胜,大明的十数万大军……一败涂地,万历皇帝的家底,也顿时被打空。
此后,李永芳四处策反明军,又随建奴人攻城略地,辽东千里之地,最终落入了建奴人的手里。
而李永芳因此,也获得了努尔哈赤的欣赏,将他视为了自己的心腹,不但敕封他为总兵官,而且还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他。
因此,李永芳成为了建奴人的额驸,每一次作战都尽心尽力,建奴人出征,他便带着他的汉军作为先导,可谓是不辞劳苦。
不只如此,李永芳最擅长的,便是对明军的上层进行策反,他本就是明将,所以对于辽东诸将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可以说……大明今日有建奴之患,至少有一小半,都和这个李永芳有着莫大的关系。
万历皇帝在晚年的时候,身体很不好,一直都在哀叹,自己有生之年不能拿下李永芳,毕竟建奴人是敌人,败了也就败了,可李永芳这等破坏力极大的汉奸,不能亲自将其千刀万剐,却是平生最大的遗憾。
天启皇帝也是如此,他登基之后,一直关心军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大明能够平定建奴之乱!而这李永芳,便是天启皇帝最痛恨之人,没有之一。
没想到……
在这里……居然拿住了李永芳的女婿……
这……是真的吗?
天启皇帝显得不可置信,若当真是李永芳的女婿,那么此人,就一定是李永芳心腹的心腹……
能拿住此人……也足以告慰万历皇帝在天之灵了。
天启皇帝的手狠狠地拍在了椅柄上,努力使自己不要激动得发出声响。
魏忠贤眼里更是放出精光。
可此时,兵部侍郎王雄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了,他努力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李正龙’看着就像好人,哪里……哪里有半分像细作……
…………
而此时的囚室里,则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张静一依旧死死地盯着‘李正龙’。
‘李正龙’避开了张静一的目光。
他想了很久……
而后扯着唇角,努力地露出微笑道:“官爷也太会开玩笑了吧。”
张静一却也显得气定神闲,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越显得激动,反而不会有太大的效果。
对付‘李正龙’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出足够的耐心。
只有这样,才能一次次的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张静一平静地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事到如今,你已是死到临头了,何必还想矢口否认呢?你的事,我都知道,甚至包括了你在京城里……其实一直都与一个叫张凤儿的女子有染,你这些日子,潜伏于竹斜街,还有……去年的时候,你人就在宁远城,为你的岳父李永芳进行策反。”
“此番你来京城,便是假借李正龙的身份,想要疏通关系,给自己讨要一个武官的职位,而后再拿着这职位,前去宁远城里,好和你的岳父里应外合,夺取宁远。”
张静一顿了顿,继续道:“我说的一丁点都没有错吧,所以此番你在京城四处活动和打点,应该花费了不少的银子,是吗?”
‘李正龙’低着头,一言不发了。
张静一冷笑道:“你说与不说,也藏不住了,你不说,是死,而且我敢保证,锦衣卫会一寸一寸的敲碎你的骨头,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厂卫的手段,我现在还没有动用,是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必动用刑具的,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谈。我深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你现在的出路只有一条,那便是乖乖认罪伏法,想办法戴罪立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就不是我张静一坐在这里,和你好好的说话了。”
‘李正龙’依旧低垂着头,他的身躯却是开始颤抖起来。
事到如今,他已清楚,自己的一切都已被掌握了。
或许……从他进入京城开始,其实他就已经被盯梢了。
这是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本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谁晓得竟成了别人戏耍的玩物。
张静一随即站了起来,口里淡然地道:“你既然不肯说,那便算了,我只告诉你,这里只有我会和你好好的谈,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再不会来了。”
说罢,张静一举步,便准备要走。
“且慢!”猛地,‘李正龙’抬头,道:“不错,李永芳乃是我的岳父,我叫武长春,乃……忝为大金三等副将!”
…………
第二百零四章:滔天大案
武长春的声音落下。
隔壁的房里,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顿时有了不同的反应。
那兵部侍郎王雄骤然之间,人已瘫下了。
当真是……建奴的细作。
而且级别之高,难以想象。
在建奴人那里,虽然收买了大量的汉人。
可实际上……授予的官职并不高,此时的汉八旗还没有建立,所以对于这些归降的人,依旧还是沿用大明的官制。
譬如那名声极大的汉奸李永芳,虽然成为了所谓的‘额驸’,也就是驸马,依旧做了总兵官,理论上,和毛文龙的官职相当。
而这个武长春,则为三等副将,这三等副将的级别很高,在建奴那里,秩从二品,位次于总兵官。
当然……这一切只属于汉奸们的编制,建奴人自己,则有自己的一套八旗体系。
现在……建奴的一个副将,如此重要的角色,即便丢在大明,那也是有名有姓之人……却和自己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兵部侍郎王雄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猛然意识到,完蛋了。
想到平日里,武长春对他的各种收买,不惜花费重金,王雄其实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一个建奴细作打交道,像他这样的兵部侍郎,早就习惯了那些想要求官的人想尽办法讨好他。
可求官本身就是买卖,花多少钱办多大的事,若是花费太多,所求的官职却远远抵不上花费,一般人自然也就不愿削尖了脑袋来钻营了。
之所以王雄和武长春相交莫逆,就在于,武长春所求的官职虽然不大,可愿意花费的价钱却是天文数字。
这钱还是小事,主要还在于心思上。
得知他身体不好,有夜咳的习惯,往往夜里需要起来咳痰,便立即送上夜里搬弄痰盂的美婢,又四处为他求医问药。
这不是一般求官之人可以干得出来的。
可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人家求官是半真半假,拉他下水,却是真的。
这武长春自己承认,就是他王雄的死期了。
此时,王雄艰难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天启皇帝。
却发现,一直在天启皇帝跟前的魏忠贤,已经横在了他与天启皇帝之间。
魏忠贤是何等聪明之人,事情已经败露,王雄必死无疑,他就在御前,倘若一旦有什么想不开的,作为细作的同党,弄出刺驾之类的事来,可就说不清了。
所以魏忠贤显得格外的激动和紧张,只死死地盯着王雄,防备王雄的一举一动。
王雄真是欲哭无泪,百口莫辩,他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冤枉,九千岁难道不信我吗?
我只是贪,可绝不敢反啊。
……
而此时的天启皇帝,则是背着手,依旧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那诚意伯刘孔昭立即开始和兵部侍郎王雄保持了距离,表面上不露声色,身子却慢慢地挪腾着,离远了一点,再一点。
开玩笑……我只是朋友嫖妓被打而已,和你这等细作的同党,可不一样的。
王雄似已惊觉这等气氛,他心里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于是连忙噗通一下跪地,而后……哭丧着脸道:“冤枉啊……”
显然,天启皇帝现在是没心思顾着他的。
这是一条大鱼啊,这个人……作为李永芳的女婿,且又为建奴的三等副将,负责的乃是策反大明上层军将的职责,拿住了这么一条大鱼,若是万历先帝泉下有知,不知有多欣慰啊。
天启皇帝激动得竟有些哽咽,他对周遭的情况全然没心思去顾虑,而是竖着耳朵,继续静听。
……
而在这囚室里,张静一已重新落座,他正凝视着武长春。
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结论。
武长春这种人……是绝对怕死的。
若是不怕死,岂会做汉奸?
现在既已乖乖的开了口,那么接下来的沟通,便顺畅了。
“武副将?”张静一轻轻地道。
“不敢,此乃伪职。”武长春态度已经大变,他诚惶诚恐地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点点头,命书吏去斟茶来,又对人道:“将他松绑。”
一旁的校尉便立马给武长春解了绳索。
武长春活络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便立即正襟危坐。
张静一知道这种事,就是要不断地给人希望的!
就好像一头驴,你得在前头随时放着一根萝卜,若是将人置于绝境,直接告诉对方,你肯定要死,那么许多事,就未必能水落石出了。
这时候,张静一便问道:“你此次进京,是为了什么?”
“是得了岳父李永芳的密令入关,在京城与兵部联络,谋个一官半职,再以李正龙的身份,回到宁远上任。”
这一点,和张静一方才所言的没有什么出入。
“来京城多久了。”
“半年。”
“半年时间里,都和什么人打交道。”
“有不少。”
张静一笑了笑道:“写下来。”
“好。”
武长春很温顺,书吏给他搬了桌子过去,也给他预备了文房四宝,他迅速地写下了一串名字。
随即,这墨迹未干的名册送到了张静一的面前。
张静一低头一看,最头上赫然写着的,便是兵部尚书王雄的名字。
如此一来,王雄设法营救他,就可以相互印证了。
武长春的名册……是真的。
张静一又笑了笑道:“这排在第一的,便是我大明的兵部侍郎?”
……
此言一出。
隔壁的王雄本还想说冤枉。
可到了这里……他已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发懵。
这下真的完了。
这真真是人赃并获。
武长春那个畜生啊……
…………
武长春看着对自己似笑非笑的张静一,则是诚惶诚恐地道:“此人愚蠢如猪,贪婪似豺狼,只需给他一丁半点的好处,他便乖乖就范了。”
“你胆子不小啊,敢骂我大明的兵部侍郎是猪?”张静一不禁笑了笑,调侃起来。
隔壁的王雄:“……”
武长春道:“不敢,只是此人……确实愚蠢。”
张静一话锋一转,又道:“京营的指挥,还有关防的游击将军,居然也被你收买了?”
武长春道:“都是先进行试探,多送财货,等他们收下了,便在一条船上,到时再曝露自己的目的,对方想不就范也不成了,毕竟有太多把柄落在我的手里。”
张静一便道:“这样说来,那建奴人能轻易入关,便是因为有这些人策应?”
武长春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
张静一道:“宁远和锦州呢,在那里,你们策反了多少人?”
“谈不上策反,主要是联络。”武长春道。
张静一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辽东那里的军将,大多都是辽人,其实一直以来,与我的岳父一样,身家性命都在辽东。现在辽东战事开启,这辽东眼看着大明要守不住了,自然会有不少人希望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他们虽为明将,却也不敢得罪建奴人太深,生恐将来,一旦辽东形势逆转,便再无后路可走。”
张静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辽东的局面到这样的地步,只怕和这样的心思,也分不开吧。”
武长春道:“人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何况……是那些阖族都在辽东的人,家里数十数百口人,难道也不顾吗?”
张静一没有再在这话题上多说什么,只是淡然地道:“这些人的名字,也要写下。”
“是。”武长春道:“我所知的,有四十人之多,上至副总兵、副将、参将,下至游击和千户……都要写吗?”
张静一点头:“所有你知道的事,都要写出来,不只是这些人。包括了建奴人的底细……还有……你的那位岳父……”
张静一别有深意地看了武长春一眼,才又道:“你的岳父……我很感兴趣,他在建奴的事,你所知的,都要写下。你只要知道……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你自己想来也清楚的,你所犯下的,乃是滔天大罪,任何一条,都足够你剥皮充草了。那种酷刑的滋味,即便我不说,你也比我清楚。”
武长春连忙点头,下意识地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液,忙道:“是,是……”
张静一站起身来,道:“你也不必顾念你与你岳父的翁婿之情,若是他顾念这份情谊,又何须将你派入关内来,做这等极大风险的事?你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你我之间相互利用。我借你了解辽东虚实,而你却需借我……断臂求生。你心里有了这个数便好。”
说着,张静一转身,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文吏:“口供都记下了吗?”
文吏越是记录,越是触目惊心,此时禁不住敬畏地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百户反手之间,就办下如此惊天巨案,实在了不起。
文吏忙道:“记下了。”
张静一只大抵看了看:“让他先画个押。”
画押之后,张静一便取了口供还有武长春记下的名册,直接出了囚室,而后朝着隔壁的房间去。
…………
第二百零五章:大功于朝
这隔壁的屋里很安静。
安静得落针可闻。
兵部侍郎王雄正软趴趴地跪在地上,脑袋磕着地面,此时他已万念俱焚。
他比谁都清楚,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已无可辩驳之理。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显然都很激动,此时正摩拳擦掌。
只有那诚意伯刘孔昭无措地站在角落里,一脸懵逼,脸上写满了:“我为啥来这里。”
天启皇帝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一见张静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道:“果真是那李贼之婿?”
魏忠贤也忙上前,直勾勾地盯着张静一。
武长春的含金量,魏忠贤心里是最清楚的。厂卫这些年,抓的都是小鱼小虾,并不是说没有功劳,而是像武长春这样的大鱼,实在太罕见了,一旦拿住了武长春,就几乎可以将建奴人在大明的整个策反和情报网络统统连根拔起,这可是建奴人经营了十几年的东西啊。
这些年来,明军屡屡溃败,某种程度和细作猖獗有关系,有李永芳这样的大国贼,再有武长春这样的干将,军事上一次次的失败,也就可以理解了。
尤其是在建奴人崛起初期,建奴并没有多少攻城的器械以及火炮,而明军在整个辽东,拥有大量的坚城和堡垒,理论上来说,只要固守,建奴人是没有办法的。
可绝大多数的城市陷落,便和李永芳这些人有着莫大的关系,因为绝大多数城市的陷落,几乎都和内贼有关,要嘛就是军队反叛,迎建奴人入城,要嘛就是内城偷偷开了城门,引建奴人杀入城中。
可以说……损失十分巨大。
张静一深深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才道:“陛下不是已经听清楚了吗?这是口供,还有……这里是名册。”
天启皇帝抓起口供和名册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即脸色铁青地道:“朕固然未必能恩泽天下臣民,可这些年来,名册之中的文臣武将,哪一个不受国恩?不期这些人只会蝇头小利,不惜数典忘祖,该杀,统统该杀。”
显然,天启皇帝是怒极了。
跪在一边的兵部侍郎王雄身子一抽搐,又恨不得要昏厥过去。
天启皇帝却又随即欣慰起来:“在这天子脚下,能破获如此大案,此既上赖宗社神灵,仰赖列祖列宗护佑,下也借了张卿之忠智。此功甚大,可谓是预发不轨之深谋,大挫积年之强虏,好,好的很。”
天启皇帝喜笑颜开,虽是愤怒,却也内心舒畅。
张静一便回答道:“这哪里是臣的功劳,这其一,胜算实则出于庙堂。”
天启皇帝的意思是,之所以胜利,一方面是祖宗保佑,另一方面是张静一办事得力。
而张静一的回答是,之所以有此胜利,其实是庙堂之上的人深谋远虑。而这庙堂,其实就是说天启皇帝。
张静一又道:“再者,此番抓捕,臣的总旗官王程、邓健人等,尽都竭尽全力,堪为智勇双全,若不能仰赖他们,臣如何能竟此全功?”
天启皇帝听着点头。
魏忠贤在旁酸溜溜地看着,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还好这狗东西不是太监,再这样下去的话,咱就真的要退位让贤了。
此时张静一又道:“除此之外,这功劳最大的,就莫过于肃宁伯魏良卿了,为了抓捕清闲楼中的贼子,又怕打草惊蛇,肃宁伯虽是位高权重,却是主动请缨,非要身先士卒,要以血肉之躯,上演一场苦肉计,他随臣深入虎穴,高呼都来打我,丝毫不畏人拳脚相加,即便是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还不忘高呼张叔先走,都冲我来。”
“正因为有了肃宁伯魏良卿的掩护,弟兄们这才借势冲杀进去,使那国贼束手就擒,所以……臣以为,肃宁伯魏良卿的功劳,也是不小的。”
天启皇帝一愣,随即看向了魏忠贤:“魏良卿?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魏忠贤大为惊讶。
他原本以为,今日张静一得了一场大功,反倒显得自己这东厂提督没有本事。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
魏忠贤红光满面起来。
他还要什么功劳?一个太监,混得再好,还能从九千岁变成万岁吗?
可自己的儿子不一样啊,哪怕陛下不赏赐自己的儿子,可只要陛下认可魏良卿,那么魏家将来……便还有希望了。
张静一这小子将魏良卿的功劳推上去,自然让魏忠贤惊讶之余,又心花怒放,他立即道:“正是犬子,犬子……无状,立了些微末的功劳,算不得什么。”
天启皇帝便笑着道:“不料你竟有这般的儿子,好的很,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魏忠贤立即喜滋滋地道:“奴婢父子二人,本没有什么才智,可论起赤胆忠心,这良卿倒是不亚于奴婢,能为陛下分忧,便是现在打折他的腿,他也是心甘如怡的。”
天启皇帝点点头,将魏良卿的名字记牢了一些,而后脸上变得杀气腾腾起来,道:“至于这些勾结建奴的文武大臣,决不能轻饶,都该和这武长春一起,凌迟处死,传首九边。”
那王雄早已吓得直接昏厥了过去。
只有那刘孔昭心知自己是多余的,想溜,偏又不敢,便躲在角落,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
张静一笑了笑,道:“陛下,现在不必大动干戈,臣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
张静一道:“若是直接斩首,传首九边,固然能大振士气,破坏奸党。可消息一出,辽东必然人心浮动。要剪除这些人,需不动声色才好。譬如王雄这等人,直接用其他的罪名,将他们下了诏狱便是,边镇上的将军,且不必轻动。至于这武长春,且也不急,先让他交代问题,或许……我们可以借助武长春,拿下那李永芳呢。”
“什么?”天启皇帝大惊。
李永芳现在为建奴的驸马,又是总兵官,几乎是建奴那边汉军的首领。
而且许多建奴的军政,很多时候,李永芳都有参与。他手中甚至掌握着无数的秘密,这可远比武长春的要知道得多的多了。
可人家身在辽东,身边有无数的护卫,怎么可能将其拿下?
虽然天启皇帝对其恨得咬牙切齿的,却也无可奈何。
张静一正色道:“李永芳此等国贼,危害极大,若是任其在建奴那里升官发财,定会引发许多人称羡,辽人们纷纷攀附建奴,也就不奇怪了。此人不但罪大恶极,而且对于建奴人而言,也是一个榜样,正是因为如此……臣以为,这样的人,必须剪除,不只是要杀,而且最好将其拿获至京城,明正典刑,千刀万剐,传首九边,如此……不但大振军心民气,也可让那些首鼠两端之人……断绝攀附建奴之心。”
锄奸!
天启皇帝瞠目结舌,随即道:“要锄此奸,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容易,何须等到如今呢!
张静一则满脸自信地道:“正因为比登天还难,这也是为何我大明建立厂卫的初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今国家正在危难存亡之秋,若是不能赴汤蹈火,如何为陛下分忧呢?臣请陛下,恩准此事,从现在开始,臣来布置这个计划,若事成,功在千秋,若事败,则臣愿担当这个责任。”
厂卫其实是最早的情报机构之一。
虽然暗杀、绑架这等事,其实对于情报机构而言,是有些业余的,毕竟真正专业的情报机构,真正厉害之处在于情报的搜集和分析,更多的是和统计有关。
可至少在这个时代,若是能将前者做到极致,也算是跨越时代了。
“陛下,奴婢以为……可以试一试,李永芳这等国贼,若是不剪除,实为我大明腹心之患,张百户为人谨慎,做事踏实,行事也有章法,倘若当真要办这件事,非仰赖张百户不可。”
魏忠贤不失时机地笑着道。
天启皇帝此时显然已经意动了。
现在拿住了李永芳的女婿,可若是能拿住李永芳呢?
那就真是一件天大的功劳了。
这个诱惑对于天启皇帝而言太大了,于是天启皇帝再不犹豫地道:“若能成功,朕定有重赏。当然,此事极难,若是不成,却也没有什么关系。此事……决不能让外人知道,所有的内情,都通过密旨和密奏传递……不必经过内阁……传递之人……”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看向魏忠贤:“是不是有个叫张顺的,一向负责给朕传旨?”
魏忠贤道:“有的,是个忠厚的人。”
“很好,以后……就由他来传递。”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随即又道:“只呈送给朕和魏伴伴即可,其他人,都不得过问。”
交代完,天启皇帝则是回过头来,目光一扫,落在了诚意伯刘孔昭的身上。
被天启皇帝直直的目光盯着,刘孔昭猛地打了个寒颤,噗通一下跪地,惶恐地道:“臣……臣什么都没听见。”
第二百零六章:赐官
刘孔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起。
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啊,只是纯粹的路过而已。
天启皇帝看了一眼不争气的诚意伯,心里想着,他的祖先好歹也是开国功臣,怎么到了这一辈,就怂成了这个样子。
天启皇帝便道:“此事若是再有人知道,朕不找别人,只来找你,刘氏一门,尽都诛灭,知道了吗?”
刘孔昭如蒙大赦,忙道:“是,是,陛下宽宏大量,臣……臣……得遇陛下此等明主,实是三生有幸。”
而至于兵部侍郎王雄………
张静一笑着道:“这位王侍郎,既然来都来了,就少不得请他留在臣这儿,吃三五十年牢饭了。”
百户所的牢房,是肯定不太好吃的。
其实三五十年是夸张了,毕竟若是当真能拿下李永芳,那么朝廷就可以大张旗鼓的对这些人明正典刑,到时免不得要传首九边了。”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好生招呼他,若是不小心死了,也无碍。”
一切议定,天启皇帝这时心情很舒畅,便与魏忠贤、张静一出了这屋子。
这时,天启皇帝道:“你这衙门要搬迁?”
“是的。”张静一道:“臣这儿施展不开,这里毕竟是老城,所以想搬去新区去,那儿地方大。”
天启皇帝点点头:“这新县不过两坊之地,现在又多了一区,如此也好,顺天府所辖诸县,只有新县最教朕放心。”
正说着,几人已到了县衙的前堂。
一群文吏们已吃过了饭。
只有那鼻青脸肿的魏良卿还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人打捶丸。
他看的津津有味的样子,眼睛都不肯挪动一下。
魏忠贤一见他还站在那儿,便忍不住道:“良卿,良卿……”
魏良卿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眼睛从那打捶丸的地方挪开,小跑着来。
他见了天启皇帝,显得很畏惧,战战兢兢地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满意地对他点头道:“瞧瞧这伤,真义勇也,这魏家也是满门忠烈啊,好啦,不必多礼了,朕平日见你不显山露水,想不到竟有如此大勇。”
魏良卿对这话,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魏忠贤则是连忙怒斥道:“还不快谢恩。”
“噢。”虽是不明就里,魏良卿却是老实地点点头,又朝天启皇帝道:“臣谢陛下恩典。”
天启皇帝压压手,现在他心情颇好,破获了如此大案,很是解气,而且他对这等有勇气的人也颇为欣赏,便道:“朕不是说了,不必多礼吗?”
他这般一说,反而让魏良卿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魏忠贤面上带笑,心里却想,这个傻儿子,也幸亏咱家在,如若不然,还不知被多少人欺负呢!
心里这般想着,难免沉甸甸的,所谓人走茶凉,他比谁都知道,他魏忠贤现在得势,当然可以张狂一时,魏良卿再老实,也没人敢打他半分的主意。
可有一日,他魏忠贤若是不在世了,就不好说了。
魏忠贤便道:“还不快见见你张叔。”
魏良卿看了张静一一眼,有些不太情愿,不过却还是道:“侄儿见过张叔。”
张静一哈哈一笑,豪爽地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都是一家人嘛。”
魏良卿:“……”
魏忠贤却喜滋滋地道:“我这儿子,就是这样,太老实了。”
“老实好,老实了孝顺。”张静一道。
魏忠贤觉得有理,若是儿子是自己这样的性子,还真有点不放心。
毕竟,只有坏人才知道坏人有多可恶。
天启皇帝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这一次,真能生擒那李永芳?若能生擒,朕就当真能告慰祖宗之灵了,可是……朕方才思虑良久,还是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张卿愿意去试试,试试也无妨的,朕敕你为东城千户所千户吧,你想办法……加紧谋划。”
东城千户……
张静一想了想,却是出乎意料的摇头道:“陛下,臣不想做东城千户。”
天启皇帝便诧异地看着张静一,你说这家伙奇怪不奇怪,给你官做你都不做。
张静一却道:“就算要做千户,臣宁愿为新县千户所千户。”
“你的意思是……”天启皇帝明白张静一的意思了:“你希望朕在这新县,设一千户所?”
张静一解释道:“若是任东城千户所千户,下设的诸百户,鱼龙混杂,臣恐怕……到时要梳理这千户所的事,都需浪费许多时间。倒不如新设一个千户所,一切重新开始,人可以少,但是务求精干,这些人使起来,才可得心应手,如此才可更好的为陛下分忧。”
天启皇帝点头,他大抵知道了张静一的路数,这家伙是嫌弃东城的锦衣卫校尉们都是老油条,干活不肯卖力。
当然,张静一自是希望自己培养人才的,毕竟一张白纸里,自己想如何涂鸦便如何涂鸦!
东城的那些骄兵悍将,固然谁也不敢在他的面前造次,可毕竟都是一群歪瓜裂枣,锦衣卫的那些人,张静一是见识过的。
天启皇帝此时便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笑着道:“陛下,张老弟的提议很好,奴婢十分赞成,正所谓……破旧立新,现如今厂卫的问题,就在老人太多,人员也十分复杂。这武长春的事,陛下是见识到了,这兵部和京营,都有不少人牵涉其中!锦衣卫之中,又谁能保证不会有人牵涉此事呢?所以奴婢的意思,既然要干大事,就需得先用人,陛下用的乃是张老弟,而张老弟要效力,也该亲自挑选合适的人手,如此使动起来,才可如臂使指。”
天启皇帝觉得有道理,便点头道:“魏伴伴都这样说了,那么……此事就准啦,朕敕你为新县千户所千户……其余的事,朕不问,你自己看着办吧,朕不指望你能办成此事,毕竟这一次挖出了一个武长春,就已是大功一件了,你的心思,可以围绕这武长春,看看还能不能从他的身上挖出一点什么来。”
张静一可不指望去抓小鱼。
他想要的是……钓出一条真正的大鱼来。
策划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也是磨砺一下队伍,同时借此机会,挑选出人才。
这就是为什么,战乱总能出名将的道理,若是在太平时节,再有天赋的人,终究也只能泯然于众人。
而从情报这一块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
张静一心里虽如此想,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臣谢恩。”
天启皇帝随即又笑起来,话锋一转道:“朕那舅子,现今如何了?”
他说的那个舅子,当然是指那位张皇后的兄弟张进了。
张静一坦然地道:“臣只顾着为陛下分忧,暂时还没兼顾到他,有空去关照一下。”
天启皇帝点头,还是不忘关切地道:“他性子倔强得很,满心都是倾慕那东林,成日读的,也是顾宪成那些人的书!见了朕,便总是放肆的说什么阉党误国,东林蒙冤。你要仔细他,此人蛊惑力极强,别将你的生员们给带坏了,倘若这东林军校当真成了第二个东林书院,便要遗祸无穷了。”
张静一点头道:“陛下放心便是。”
交代了一切,见天色也不早了,天启皇帝随即便动身,摆驾回宫。
张静一一直将其目送到离开自己的视线,方才心急火燎地回了自己的县衙。
他到廨舍里坐下,便命人道:“去,把邓总旗叫来。”
书吏忙去请。
一会儿的工夫,邓健便来了。
张静一便露出了笑容,关心地道:“二哥,想娶媳妇吗?”
邓健居然摇了摇头,带着大义凛然的样子,正色道:“不想。”
张静一:“……”
邓健便鼻孔朝天,依旧按着腰刀,双腿似倒八的迈开,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张静一诧异道:“二哥,怎么就不想了呢?”
邓健冷哼道:“平日在这官廨里,你见了我,都叫邓总旗,哪里会以兄弟相称?我往日说起娶媳妇的事,你也总是躲躲闪闪的!现在好啦,又叫我二哥,又说娶媳妇,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肯定有什么事要交代我,而且这事必定是还很危险的。我若是答应,你以为我傻吗?”
张静一心里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果然观察入微,心细如发,人又如此的灵活……
果然……我没看错人啊,我家二哥果真是一个干锦衣卫的好料子。
张静一便道:“好吧,我实不相瞒,确实有一桩大事,非要二哥出马不可,此事关系重大,可一旦做成,便可名扬天下,二哥敢做吗?”
邓健看了看张静一,最终叹了口气道:“你和我说实话便好了,你我兄弟,有什么事不可以交代的?非要和我玩娶媳妇的把戏,你若以为我为了娶媳妇才肯去卖命,那便看错了我。我就不瞒你啦,实则我邓健也是想做大英雄的,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第二百零七章:前无古人
张静一选择邓健,原因是很简单的。
因为邓健机灵,有应变的能力。
可以说……这种直接深入敌营,擒拿对方高级别的军将,张静一不敢说千古未有,却也绝对是开了历史先河。
所以……张静一只是理论上先制定出一个计划,而至于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就只有天知道了。
可这种事,不做不成,李永芳这个人危害太大了,而建奴人显然将他视做了汉人们投诚的榜样,若是这个人还享受着荣华富贵,只怕……后世不知多少李永芳这样的人前仆后继,比如……吴三桂……
而一旦这个计划能成功,那么这个经验,就足以让现在的厂卫系统,至少在新县千户所这里脱胎换骨。
当然,更大的好处还在于,建奴的榜样变成了笑话,而大明也将立下一个新的榜样,即谁做李永芳,李永芳便是下场。
因此……
张静一首先要做的,就是先从武长春这里得到一切可用的讯息。
武长春已经暂时可以为他所用了。
人就是如此,心理防线一崩溃,那么就再不会有什么顾虑了,任何事,他都知无不言。
张静一又去看了一次武长春,这一次……武长春得了较好的待遇。
这也是一种手法,老实交代之后,待遇提高,这会让武长春认为自己还有一线希望。
于是这时候,他态度已从缄默和抵死不认,变成乖乖认罪,再到现在……却已变得殷勤起来。
一见张静一进来,他立即站起,这是一座更大的囚室,里头有桌椅,也有床铺,甚至还有笔墨纸砚,是供他随时记起什么,随时要写的材料。
此时,武长春点头哈腰着道:“张百户怎么此时有闲来了,真是贵人啊……小人……”
张静一身后的邓健呵斥他道:“这是千户。”
“呀。”武长春立即道:“张千户……小人该死……”
张静一淡定地坐下,道:“这里还习惯吧。”
“习惯,习惯,多谢张千户照拂。”
张静一倒没有继续客套,而是开始直接问:“你那岳父……你对他什么印象?”
武长春道:“这是国贼,小人已与他……”
张静一微笑着摇头道:“说实话吧,你很清楚我不想听这些。”
武长春是个极聪明的人,立即就意识到了什么,便道:“他为人十分狡猾,行事很缜密,之所以让我做他的女婿,其实……是见我机灵,想要拉拢我而已,不过……虽是翁婿,可若说真有什么情谊,却也未必,如若不然,他怎么会让我入关,做这等危险的事呢?”
张静一点点头:“我若是打算派人去绑架他呢?”
“啊……”武长春很震惊,张着口,老半天嘴巴合不拢。
缓了缓,他则是连忙道:“不可,不可,这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成功……绝不可能的,他现在在抚顺,抚顺乃是军事重镇,看守很严格,不但驻扎了七百建奴八旗,还有三千多归他节制的汉军……”
张静一笑了笑道:“可还是不可,不是你说了算,不过我确实需要你的协助,比如……我若是派人去,伪装什么身份是最合适的?你现在被关押在此,能否迷惑住他,让他依旧认为你还在京城活动?”
“另外一个,你们之间是如何联络的,如此之外……他的宅邸是什么样子?宅邸附近的街巷又是如何?大抵会有多少的卫士?他是否和自己的家人同住?这些……你都需禀告,不能出任何一丁点的差错。”
张静一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这是我的机会,其实也是你的机会,你这样的大罪,想要逃脱死罪,就算我现在拍着胸脯给你作保,你认为……可能吗?可是,如若你协助我拿下你的岳父,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何等的大功劳,想来你会比我更清楚的,到时我只需美言几句,你才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到底何去何从,你思量清楚吧。”
武长春深锁眉头,显然张静一的话让他动了心,他想了想道:“其实……也未必没有机会,现在建奴那边,还不知我的情况,我依旧是泰山……不,是那姓李的国贼的心腹。不过其中有太多的难题……想要解决……却绝非易事。”
张静一道:“这事儿,不打紧,你做好你的事就是了。”
搜集的资料已经越来越多。
当然,张静一不会蠢到完全相信武长春。
他会将武长春提供的资料和其他地方搜罗来的讯息进行对比。
比如武长春提供的一些抚顺街巷的资料,在户部,也有关于一些抚顺的讯息,只需印证,确认没有太大的出入,才可相信。
而接下来,便是张静一带来的先进经验了。
这个时代,虽然是官僚体制,可明朝的官僚体制和后世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张静一带来的方法很简单,提出计划,而后确认目标,之后搜集资料和数据,此后再开会讨论,然后确定方案,而后还需进行一定的提前预演,最后才是执行阶段。
在城外,一座临时搭建的街巷火速地建了起来。
这是一个虚拟的抚顺城。
当然,主要还原的是李永芳的宅邸,以及宅邸附近的一些建筑。
紧接着……便是邓健挑选了一批精干的人手,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进行演练了。
这种演练十分枯燥,每一次演练结束,所有的人员,都要在邓健的带领之下,进行开会讨论,检讨演练过程中的问题,而后……再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这附近已全部禁止通行,外围有专门的人把守。
而张静一要做的,就是给这些人提供足够的后勤保障。
怎么接近,如何动手,其他人怎么应付,又怎么对付李永芳,最后如何全身而退。
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大工程。
甚至这边在演练的同时,另一边,针对建奴人放出去的各种烟雾弹,甚至包括了稳住李永芳的一些行动,也已悄然开始。
譬如武长春已照原来的惯例,修了书信送去抚顺。
并且,几乎所有和武长春有接触,且被策反之人,也绝不进行监视和缉拿,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至于兵部侍郎王雄,则对外宣称他得罪了魏忠贤的公子魏良卿,已下了诏狱。
哪怕朝中有人听闻了此事,为王雄鸣冤叫屈,也一概安排上。
新成立的千户所,依旧还挂着百户所的牌子。
没有扩招任何人员。
张静一现在需要的是专业的人,所以……他的想法是,在东林学堂里成立一个特别行动教导大队,招募生员,与此同时,这些生员暂时先学习一些军事知识,并且学习读书写字,等过了一些时候,若是邓健这些人可以顺利的完成任务,那么,便可从这些经验丰富的人之中,挑选出一批特别行动队的教官出来,教授生员们真正的情报搜集以及潜伏、刺杀的知识。
这既是一场前无古人的行动。
同时也是一次真正培养锦衣卫骨干的斗兽场。
能活下来的人,将会是未来千户所最重要的基干力量。
演练进行的十分顺利,至少邓健和十几个队员,是十分卖力的。
不卖力也不成,毕竟这是要命的事。
除了十几人组成的行动小队,还有专门的后勤小队,以及情资搜集的小队,彼此之间,不断地磨合。
张静一心里知道,送邓健去辽东,可能会让这二哥当真九死一生。
可他没有选择,自己人不去,谁肯为你卖命呢?
不过,张静一却也真心觉得,这绝对是邓健的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成就的前面往往附带着凶险和艰辛!
早在几日之前,学堂里便迎来了一批新生员。
张进头戴纶巾,穿着儒衫,只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便抵达了学堂。
这是皇帝亲自下旨,让他这张皇后的兄弟来东林军校中读书的,张进当然不敢忤逆。
只是……来时,他的父亲太康伯张国纪忧心忡忡,亲自将他送到了校门口,叹了口气,便语重心长地道:“儿啊……进了学堂,好好读书啊……哎……”
张进笑了笑,眼中带着一丝傲气,道:“这里不是读书的地方,这里的所有人,都不配教授我学问。”
张国纪皱眉,脸上是明显的忧愁。
其实现在张家的境遇已经很尴尬了,家里出了一个陛下和魏忠贤都视为眼中钉的东林‘余孽’,现在魏党拿着这个,成日攻讦,若不是因为皇亲国戚,天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他素来知道这个儿子性子十分执拗,是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心意的。
可他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总而言之,你进了军校,无论怎么样,都不要与人争执。”
张进自信满满地道:“放心吧,父亲,我不会争执的,我只不过会让这些丘八们知晓东林书院的厉害,让他们自惭形秽,顾宪成先生可以在东林书院讲学,传授大道,我在这军校,一样也可以。”
第二百零八章:万众瞩目
见张进自信满满的样子,张国纪心里更加的忧虑。
于是他不厌其烦地又叮嘱道:“儿啊,你这是在给那些人当枪使啊,到时……”
张进这个年纪,怎么会听父亲的唠叨?
他只觉得父亲有太多的缺点,胆小、瞻前顾后,文化程度也低下。
和那顾宪成先生比起来,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没心思继续听下去,只是道:“男儿大丈夫,口吐真言,有何不可?父亲……不必再说啦,我进去了。”
张国纪看着张进毅然决然的背影,忍不住一声长叹。
而后,他失魂落魄地打道回府,居然这时,竟有人来访。
张国纪一看拜帖,却是国子监祭酒王烁。
张国纪谈不上喜欢这些人,总觉得这些人满口都是大道理,可实则没什么用处,如若不然,魏忠贤怎么轻易就将他们剪除了?
可犹豫片刻,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王烁一见张国纪,立即拱手道:“太康伯,恭喜,恭喜。”
张国纪皱眉道:“喜从何来。”
“听闻令郎去军校读书了?”
张国纪心里正烦着呢,便没好气地道:“正是。”
“这是好事啊。”王烁笑着道:“令郎是个贤才,读的又是正经书,说是顾宪成先生的弟子都不为过,现在大家听闻了令郎深入虎穴,都很是钦佩。”
大明的皇亲国戚,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那便是基本上皇后都是出自寻常人家或者下层官吏之家。
这就导致,当家族凭借着皇后被敕封为贵族之后,其实绝大多数的出身都不好。这些出身不好的人……说白了,就是没什么见识。
这也是为何,养尊处优,从记事起便是皇亲国戚的张进,不太瞧得起自己父亲的原因!
因为张国纪以前就是个寻常的农户,没读什么书,更别提有什么见识了。
张国纪和张进的隔阂很深,这种隔阂,属于那种……虽然父子之间确实有感情,可彼此只要在一起,就好像鸡同鸭讲一样,难有共鸣。
此时听这王烁在此恭喜,张国纪神情淡淡地道:“这算什么喜事。”
“当然是喜事。”王烁笑呵呵地道:“令郎有大勇,现在士人们都在关注他,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甚至……”
说到这里,王烁压低了声音:“便是信王殿下,也对他滋生了好感。我听信王府的人说,信王殿下已经很多次询问过令郎的情况了。信王殿下乃是贤王,人所共知,他这般关照,不也证明了令爱非同一般吗?”
张国纪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哪里是关注,这分明是拿自己的儿子往火上烤啊,这下糟了。
我大明……可听说过贤明的藩王吗?
从前号称贤明的,倒是有一个,叫宁王,然后……他造反了。
当今皇帝的性子,张国纪是知道的,过于顾念亲情,以至于这信王……都敢被人称贤了。
可现在所有人关注自己儿子,这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儿子,去和当今皇帝搞对抗。
皇帝下旨查抄了东林书院,这么多的东林读书人都获罪,或者是罢官,表面上这一切都被魏忠贤压住了,可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
他们此时当然不敢和皇帝以及魏忠贤对着干,可若是能从他家儿子身上做文章,岂不是……
张国纪越想越怕,越想越犯愁,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要是真把陛下和魏忠贤惹急了,到时就真的反目,连亲戚都做不成了。
可若是他家儿子出了事,这些夸赞儿子的人,才不会设法营救呢,他们只会哭哭啼啼,然后到处拿他家儿子来证明皇帝的昏聩,证明魏忠贤的残忍。
而暗地里,只怕巴不得皇帝将张进宰了,好给皇帝栽一个六亲不认的印象。
张国纪虽然没读什么书,只晓得耕田种地,可这点认知还是有的,在乡下,什么场面没见过?
此时看着笑吟吟的王烁,张国纪只冷笑道:“犬子糊涂得很,不晓事,也没读什么书,王祭酒……还是休要夸赞为好,我乏了,王祭酒……不送……”
王烁没想到张国纪居然不为所动,甚至对他如此冷淡,倒是有几分尴尬。
不过对方已下了逐客令,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只好告辞。
…………
张进进了学堂。
照着新生入学的规矩,张进必须得先沐浴,然后撤换下原来的衣衫,换上学堂里特有的校服。
换了这不伦不类的校服,张进便被人引着进入明伦堂。
引他进去的助教告诉他:“入学首要的规矩,便是要去向孔圣人和王圣人行个礼,你也知道我们东林军校以儒立校,拜的当然是圣贤。”
张进只冷笑,没想到这些人竟有自知之明,竟还晓得尊圣人。
到了明伦堂。
明伦堂左右两边有对联,左边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右边则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张进见了这对联,心里忍不住暗骂,好不要脸啊,他们真当自己是东林书院了。
等跨入了明伦堂,果然看到两幅画像。
助教道:“快行礼吧。”
“向哪里行礼?”
助教便指着画像道:“先拜孔圣人。”
“这是孔圣人吗?”张进不禁无语,气不打一处来。
却见这画像里,哪里有纶巾儒衫,和颜悦色的孔夫子?
这上面画着的人,却是虎背熊腰,腰间佩剑,杀气腾腾,肤色又黝黑之人……这……怎么看着像张飞?
“这就是孔圣人,你看,下面有题跋。”
“不。”张进道:“孔圣人怎么会是武夫的样子?你们已经不分黑白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助教道:“这叫还原真实的圣人,你看,春秋的时候,怎么会有儒衫纶巾呢?可见孔圣人肯定是不戴这东西的。孔圣人周游列国,每日风吹日晒,你以为他是去出游吗?既然如此,自是肤色黝黑,皮肤粗糙。他佩戴长剑,是因为剑乃君子六艺!还有你看,他身材魁梧……这也是书上说的……哎呀,我们东林书院最敬佩的先是孔圣人,佩服的就是孔圣人的这一股英雄气,十步杀一人,端的是威风,我们以后也要做这样的人。”
张进:“……”
不过……张进又看到了另一边的画像,却是王守仁。
猛地,他更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道:“这是王圣人?”
“正是。”
“为何他骑在马上,弯弓搭箭,还凶神恶煞?”
助教一副看无知小儿的样子看着他道:“这你就不知了吧?看来你读书,只读死书,王圣人平生最大的功绩,除了著书立说,八辈子都在为朝廷效命,诛杀不臣,平定叛乱!他弓马娴熟,寻常人都不能靠近。你来说说看,若是王圣人不是这个样子,该是什么样子呢?难道像你们这些不肖的子弟们一样,个个都是病秧子?我们恩师常常说,他除了孔圣人之外,最敬佩的便是王圣人了,王圣人文武双全,上马能陷阵,下马能治民,也是楷模。你快拜了,拜了好入学。”
张进:“……”
如果说这世上有黑店的话,那么张进怀疑自己进了黑校。
看着这些画象,他只冷冷一笑:“这不是孔圣人和王圣人,恕难从命。”
助教便奇怪地看他道:“那也由着你,入学吧,不过你不敬孔圣人和王圣人,这便是德行有亏,操守有问题,以后给你扣思想品德分。”
张进:“……”
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呆了,若不是圣旨,他甚至立即想掉头便走。
接着,这助教便给他办理了入学手续,而后道:“明日起,你便去第一教导队!噢,对啦……到时会寻一个学兄帮助你,此人叫李定国,他年纪小,会教你怎么学习,你最好别惹他,他还是个孩子,会打人的。”
张进:“……”
所谓的学习……张进算是见识到了。
无非就是操练,日夜不停地操练,身边的所有人,没有人关心他,只有一个叫李定国的,什么都带着他。
当然……面对这么个孩子……张进居然有些畏惧。
因为这家伙健壮得就像一头蛮牛,他就亲眼看到过他举起拳头,直接打破了一个沙袋。
文化课还是有的,可是教授的东西,非常简单,都是最简单的读书写字和计算。
张进在其中,当然是优越感满满。
几乎教授他们的教师在上头说一句,他便在下头小声讥笑一句:“这一句又错了,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也……”
“别吵吵。”一旁的李定国恼怒,狠狠地瞪他一眼:“好好听讲。”
张进:“……”
他心里更加对这里的人和物都鄙视起来。
其实这几日,张进并非没有跟人说教,他想说一些东林书院的道理给李定国这些人听。
可偏偏……
这些人是一丁点都不开窍,反而对那些水平低下的先生,却是趋之若鹜,上课时,都一个个无比认真地做笔记,似乎连一个字都不肯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