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出大事了
张静一便驻足停留。
却见天启皇帝抬头朝他笑笑,关切地道:“军校的事,朕听说了,你有这样的心思,很好,这才是为君分忧。”
张静一道:“谢陛下夸奖。”
天启皇帝随即笑道:“朕是勉力你为朕分忧的忠心,至于这什么学校,朕却不敢苟同……当然,朕也不会横加干涉,方才朕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
“不知陛下感慨什么?”
天启皇帝很沉重的样子道:“前几日,朕已收到了东江镇的奏报,建奴人果然在聚集大军,不日,怕是要征伐朝鲜国了。可大明却对此无能为力,而一旦……眼睁睁看着他们夺取了朝鲜,那么辽东的局势将更加的糜烂……朕又不知需增加多少的钱粮,征募多少人马,才可维持辽东的局面。我大明这般持续流血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只是建奴人好勇斗狠,朕空坐在这勤政殿中,却是束手无策。”
“百官的建言,朕都看过,大多数都想守,他们认为,胡无百年气运,迟早有一日要分崩离析,只要我大明守住九边,便可让这建奴人自行土崩瓦解。张卿啊,他们的心思……朕都明白,他们想拖,只要建奴的兵锋,没有到他们的眼前,他们便寄望于所谓的国运,终究我大明有重重的关隘守着,令他们自觉地照旧可以歌舞升平,可长此以往,他们又能歌舞升平几日呢?”
顿了顿,天启皇帝随即又道:“你能有这报效之心,是极难得的,只是寄望于野战,恕朕无法苟同。不过外头倒是有不少人嘲笑你,说你不识大体,这一点,你却不必放在心上,朕支持你将这学校办好便是。”
天启皇帝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未必觉得张静一这个办法有效。
可至少在他看来,张静一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百官中的清流。
其他人都没有进取心,只想着以拖待变,只有张静一等极少数人认为应该主动去解决这个问题,分歧点只是怎么主动罢了。
终究在和建奴人经历了数十战之后,大明朝廷得出的结论就是,对待建奴人,应该建起关墙,然后断绝与之贸易,将他们耗死。
可张静一深知历史大势,知道这一套没有用,这只会不断的壮大建奴!
建起关墙,绝不出击,就给了建奴人足够的时间消化他们占领的土地,给与了他们征服朝鲜国和蒙古诸部的时间,同时,也给了他们慢慢笼络辽民的机会。
断绝贸易……这更是无稽之谈,只要那些生铁还有盐巴,以及各种重要的军事物资,建奴人只要还缺乏,就自然会有商贾铤而走险,想尽办法送去辽东,牟取暴利。
只要明军一天不出击,越是拖延,将来要面对的建奴人只会越来越强大。
当然,张静一即使知道这一切,却也没办法说出来,此时,他只点点头道:“臣敢不勠力。”
说罢,便告辞。
天启皇帝是个细心的人,尤其是在工程方面,他很快召了一些自己认可的大匠以及官吏围绕着图纸开始细谈。
而后,这些人奉旨,去了密云几次。
在经过了许多次讨论之后,他们先出了一个草案。
只是……单靠草案是不成的,却还需围绕着这个,进行论证。
论证的方法就是搭建一个比例缩小版的密云地形,然后自行建立堤坝,进行验证。
在几经讨论之后,天启皇帝则负责进行决断。
这种大工程,没有一年半载,也不可能得出一个细致的方案的!天启皇帝并非万能,但是他的好处就在于,毕竟是个搞过工程的人,所以他颇具眼光,也晓得这方面的人才是否能担当的起大任,更知道这些方案是否行得通。
不过……天启皇帝对于此事格外的小心,他倒是和这水库卯上了,除了看奏疏,看看长生,其他的时间,都扑在这上头。
张静一见很久没有出一个章程,却也不急,这个时代毕竟是和后世脱节的,技术能力摆在这里,想要建起这样大规模的水库,不可能完全按照后世的方法。
转眼到了秋末。
据闻在辽东,情势已经发生了剧变。
建奴人开始杀入朝鲜国,朝鲜国难以抵挡,飞书告急,朝廷下旨辽东巡抚袁崇焕与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便宜行事。
不过显然,满朝文武,对于朝鲜国已不抱有任何的期待,袁崇焕上书,表示朝鲜国不可救,当务之急,是继续加强宁远、锦州一线的防务。
只是……
当张静一在昌平的军校中巡视的时候,却突然……自蓟州、大安口一带出现了大量逃亡的士绅百姓。
这个情况,顿时引起了昌平的警觉。
要知道,蓟州可是关内之地,而大安口,则是一处重要的关隘,虽然没有山海关这样的著名,却也属于长城的一处关口,屯兵虽然不多,却也不容小觑。
这些难民,迅速被人接应,而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建奴人入关了。
一时,京城震动。
昌平以及蓟州诸县,直接暴露在了建奴人的爪牙之下。
这个情况……迅速引起重视,满朝文武有些慌了,火速命京城各门紧闭,甚至有人上奏,希望下诏各路勤王。
天启皇帝倒是显得淡定,只是看了奏疏之后,依旧还是勃然大怒:“朕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袁崇焕发诏,让他格外注意建奴动向,建奴人攻朝鲜,势必要佯攻宁远、锦州一线,骚扰诸关,他一次又一次地给朕拍胸脯保证,看看……现在如何了。”
群臣默然。
天启皇帝之所以淡定,是因为今日的情况,他是有过预判的。
这一次,绝不是建奴人的大举进攻。
而是一次佯攻行动。
是为了主力攻打朝鲜国的同时,为了防止明军驰援朝鲜国,而派出了偏师不断的对大明的腹地进行袭扰。
可偏偏,驻扎宁远和锦州一线的袁崇焕还是大意了,他认为自己建立起来的防线坚不可摧。
可哪里知道,建奴人不按常理出牌,他们将偏师分为数股,不直接攻打锦州和宁远,直接绕过这些坚城,选择直接攻打长城各处隘口。
要知道,长城的关口数都数不清,出名的是居庸关和山海关,可实际上……沿途到处都是哨所。
若是大军移动,不拿下山海关和居庸关,可能随时有被明军包抄后路的可能。
可小股袭扰的建奴人,却显然没有粮草辎重的负担。
他们多则数百,少则数十人,直接越过边墙,一旦进入了关内,便立即开始烧杀劫掠!
整个关内,承平日久,突然各处遭袭,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不久,又传来消息,说是蓟县驻扎的一支京营人马与贼接触,对方竟有千人以上的规模,京营三千人马,一经接触,立即大溃,指挥战死,其余人纷纷逃散。
这立即让整个北直隶和顺天府,开始陷入了绝望之中。
千人规模……
这样千人规模的建奴人还有多少?
朝野内外,一时之间,竟都是对于袁崇焕的质疑。
大家支持你袁崇焕,是因为你袁崇焕吹嘘这宁远和锦州一线固若金汤。
可现在好了,居然放任建奴人入关。
入关的建奴人似乎并没有攻击京城的打算,他们只在外围的州县进行烧杀,一路势如破竹,人心惶惶之下,大量的军民,纷纷朝着京城奔来。
天启皇帝责令各部出击,拱卫京师,可现在正处于混乱之中,承平日久,驻扎于北直隶各地的京营诸卫,一时也是乱哄哄的。
天启皇帝这时却是想到了张静一,于是连忙让人召张静一觐见。
那张顺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张家,很快便去而复返,道:“陛下,张百户不在城中。”
天启皇帝目瞪口呆,不禁道:“不在京中,这是什么意思?”
张顺便道:“听人说,张百户在三日之前,就去昌平巡视了,迄今没有回来。”
于是天启皇帝便道:“立即派快马召张静一回京!告诉他,朕现在就要见他,你要亲自去。”
张顺打了个寒颤。
把自己割了做宦官,不但要破财,到现在为止,自己已经欠了一屁股的债务!而现在城外的局势还不知如何,谁晓得会不会遭遇小股的建奴人,到时还不要被抽筋扒皮?
敢情除了破财,还要丢命啊!
可他不敢怠慢,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便匆匆去了。
天启皇帝依旧显得还算镇定:“今早来的奏报,朕看……有夸大的嫌疑,建奴人的方向,主要是在朝鲜国。此番入关的,不过是小股的人马而已,正因为人少,所以才可轻松越过宁远和锦州,直接从大安口入关,他们只是袭扰……绝不可能有千人的规模!”
此时,天启皇帝的脸上露出了恼怒之色:“依着朕看,这定是蓟县指挥大败,为了推卸责任,故意夸大敌情,真该死,如此一来,倒是让京城更加不安了!”
…………
第一百八十章:不敢奉诏
京城里已经开始出现了巨大的恐慌。
各种流言蜚语迅速弥漫开来。
于是,京城的城门不得不关了。
现在什么样的流言都有。
一时说城外的京营已经完全溃败,死伤数万。
又有说各镇的京营指挥已经南逃。
还有人说陛下已经效仿唐玄宗,连夜带着銮驾往南京跑了。
现在京城已和城外隔绝,莫说是寻常的百姓,便是城中的百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城外送来的消息,也大多都是不实。
以至于一时之间,竟不知哪一个消息为真,哪一个消息为假。
读书人们此时开始发出各种议论,有的说毛文龙已经投降了建奴。
也有人说此次是贼酋亲征,大军已入山海关。
当然更多的,还是痛斥之所以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都是因为陛下任用奸人的缘故。
人心惶惶之下,倒是黄立极几个,不得不站了出来!
黄立极上奏,请孙承宗节制兵部,统领京城的布防。
天启皇帝一一照准。
而孙承宗又上奏,应该加强城内哪一处防线,需要调动哪一些兵马,天启皇帝也一应照准。
唯独有一事,天启皇帝却没有朱批。
便是黄立极认为,此时应该命各州县,征募乡勇,前来京城勤王。
天启皇帝并不认为这是一次大举进攻。
也不认为,建奴人的主力抵达这里。
若只是偏师,甚至可能人数不会超过千人。
关内承平日久,各地的卫所早就糜烂了,世袭的武官们根本不知如何节制兵马作战,这突然袭来的建奴人,带来的恐慌远远大于杀伤。
有时兵锋还未抵达,当地的文武官吏便闻风而逃。
所以……天启皇帝确实觉得这些建奴人很棘手,只有朝廷慢慢站稳阵脚,了解了真实的敌情,然后调拨一些精锐兵马进行合围,就算不能将其全歼,可至少……也可以将这些建奴人吓走。
可一旦下诏勤王,那显然就不一样了。
这就意味着,整个大明将要进行一场空前浩大的总动员。
不只是镇守在锦州、宁远、山海关等一线的兵马,需要调拨精锐,立即杀回关内。
还有这京城附近的各州县,都要大量的征丁、征粮!
而一旦动员了数十甚至上百万的人丁,结果发现这些建奴,不过千人,那么……就真滑天下之大稽了。
天启皇帝丢不起这个脸。
他一直踌躇不决。
而此时……他对京营也是极为失望的……
从许多战报来看,京营的问题极多,这些在京畿附近承平了这么多年的军马,问题凸显。
三千兵马,遭遇到了建奴人,居然一触即溃,指挥率先逃窜,而杀伤力,几乎为零。
就这……天启皇帝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为,这指挥已算不错了,至少……人家有勇气出战。
不过天启皇帝担心的,还是张静一。
张静一还在城外,京城已经紧闭了各处城门,这张静一不会有什么闪失吧?
还有那些城外的百姓,在如此混乱之下,却不知要遭受多少的伤害。
如此一想,竟是无数的烦恼袭至天启皇帝心头,天启皇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难受。
…………
而此时,张顺冒着风险,终于在昌平寻到了张静一。
这是张家的庄园,如今外围已经砌起了石墙。
终于见到了张静一,张顺略带激动,拜倒在地道:“张百户,陛下有旨……”
“什么旨意?”张静一人在城外,对外头发生的事了解得更多一些,所以此时他也忧心忡忡。
大量的百姓被杀戮,许多的百姓都在逃亡。
新区这儿,情况还算是好的,在蓟县等地,情况十分糟糕。
就在三个时辰之前,建奴人屠了一处市集,三百多口人死在那里,血流成河。
可怕的还是混乱……因为混乱,盗匪也随即滋生,他们趁着百姓逃亡,四处劫掠。
那些京营也没好到哪里去,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张静一是真的开了眼界,有些兵马,名为剿贼,却不敢去围剿建奴人,反而以征粮的名义祸害乡里。
这是十足的末世景象。
张静一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建奴人在历史上能够入关了,因为某种程度而言,最糟糕的秩序维护者,某种程度,也比没有秩序要好一些……
见张静一的脸色很糟糕,张顺便道:“陛下命张百户立即回京,商讨军务。”
“商讨什么军务?京城可好着呢!”张静一此时不禁满是抱怨:“那里头的军民百姓,还有王公贵族们,有京城的城墙庇护,有十数万不出战的精锐拱卫,可谓是固若金汤,此时绝没有陷落的危险,还有什么军务可以商量?”
张顺脸色一变,他万万没想到,张静一直接把圣旨驳了。
他本想说,你好大的胆子。
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于是苦笑着道:“陛下这是为了张百户的安危,请张百户速速回京。”
张静一却是毫不犹豫的便道:“请告诉陛下,我是县令,这新县新区的这么多军民百姓都在这里,我岂能独回京城?我张静一守土有责,不打算走啦。请回……”
张顺吓了一跳,连忙慌张地道:“张百户,这是诏命。”
张静一拉起脸来,毫不客气道:“国家危难,百姓生灵涂炭的时刻,教我苟且偷生就是乱命,期期不敢奉诏,回去请告诉陛下,锦衣卫百户、新县县令将带兵出战,与社稷共存亡。好啦,话已言尽,滚!”
张顺打了个哆嗦:“只怕……”
张静一却面色一下子冷然至极起来,手指着北方道:“你看,距离这里十数里,便是皇陵所在,还只怕什么,不怕建奴人杀到这里,掘了坟吗?”
这话让张顺一愣,很快,他白着脸点头道:“是,奴婢这便回旨。”
说罢,连滚带爬的跑了。
打发走了张顺。
卢象升却从耳房里走了出来,苦笑道:“张百户……学生没有看错你。”
卢象升这个人,性情很刚烈,别看是个读书人出身,实际上却颇有张飞和樊哙这样的勇猛。
张静一不愿回京,让他大感欣慰。
张静一则是懒得玩这些虚礼客套,而是一脸认真地道:“可有最新的军情了吗?”
“有。”
说罢,卢象升便把这里摆着的舆图摊开。
卢象升对着舆图,指指点点着道:“已经打探过了,建奴人根本不过千,他们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杀入了八道沟一带!此处乃是要害之地,进可以扼守京城的咽喉,甚至可以南下北通州!退也可立即从这里,退回长城。他们在庄子里烧杀了一阵,根据他们埋锅造饭,甚至是粪便的痕迹来看,他们的人数,当在五百至八百人,其中一百三十余马,其余为步卒。”
“学生还从一些溃败的京营士兵那儿得来一些消息,这进抵八道沟来的建奴人,看似是长驱直入,实际上用兵很谨慎。所以应该是一个牛录带领,而这牛录……不像是个寻常人。”
“牛录?”张静一回眸看了卢象升一眼,眼中有着深思。
在建奴人的兵制之中,建奴八旗的基层便是牛录,一个牛录带兵两百至三百人。
那么剩余的人……应该是建奴人的汉军旗人马了。
敢带这么点人马,便杀来关内的,这牛录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对方的目的,显然是杀入关内,随后制造混乱,给大明予以重创之后,立即撤回长城以北,只要出了长城,便可扬长而去。
卢象升道:“他们并没有抢掠,只是就地解决粮食和马料的问题,其余的东西,一概不携带,这显然不是以抢掠为目的,只是单纯制造混乱,一切都是轻装从简!所以学生才觉得,这牛录非同一般,建奴人贪婪无度,想要节制下头的旗兵抵挡财货的诱惑,便是汉军旗,也明令禁止,这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除非……此人有足够的威望,足以遏制旗兵的贪欲。而此人既然不爱财货,那么显然就是有更大的企图了。”
张静一点头道:“那你的建议是什么呢?”
卢象升便道:“学生以为,这些人,至多在此继续制造三五日混乱,等朝廷开始慢慢回过味来,不再混乱,开始组织人反击的时候,他们就打算撤回关内去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在长城一线,应该有人接应。”
“有人接应?”张静一凝视着卢象升,不由道:“何以见得?”
“长城连绵千里,可能容数百人轻松通过的隘口虽多,却也是有数的,现在他们杀入关内,就说此次破关的地方,乃是从大安口入关,可现在他们想回到关外去,还能从大安口回吗?只怕此时,边军早就想办法,堵住了这缺口了,所以学生才可以肯定……他们应该还有其他的关口可以从容突破……”
说到这里,卢象升忍不住叹了口气,才接着道:“这建奴人对我大明的关防了解之透彻,实在让人忧心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孤注一掷
卢象升的话,令张静一感觉出了另一层意思。
于是张静一狐疑地看着卢象升道:“卢先生的意思是,有家贼?”
“怎么可能会没有家贼呢?”卢象升露出惆怅之色,接着道:“如若不然,我大明分明断绝了与建奴人的贸易,可为何建奴人的武器越来越精良,给养越来越足?也罢,现在不说这些,当务之急,是学生想请教,张百户对眼下的时局,可有什么办法?”
“那你是怎么看待?”张静一看着卢象升。
卢象升沉默片刻,才道:“守在昌平,足以自保,这里有城墙拱卫,且这些建奴人,似乎并没有攻城拔寨的心思,至多十日,少则三四日,便会退去。”
张静一想了想,带着不甘道:“若如此……那么你我费尽心思养兵……不,办学堂做什么?这学校,已办了近四个月了,将这些建奴人留在这里一日,死伤的百姓就与日俱增,若是坐守于此,你我良心能安吗?”
张静一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做什么!
从穿越到现在,为的不就是今天这个时刻?他挖空了心思想要向上爬,与人勾心斗角……不就是害怕今日这样的事发生吗?
现在……是时候试一下了。
虽然……可能会将自己的本钱统统搭进去,甚至有些冒险。
可是到了如今,还能坐视不理吗?
很多时候,人的好坏,是很难论断的,张静一自认自己是个普通的人,也有贪欲,有各种心思!
毕竟,他不是圣人。
可张静一觉得,一个人有私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关键的时刻,依旧还在瞻前顾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张静一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杀机,口里道:“我想搞他们一下,卢先生认为能成吗?”
卢象升:“……”
思虑了片刻,卢象升才道:“建奴人的战力,非同小可,且现在他们风头正劲,个个悍不畏死……真要……搞,学生看来,是有些冒险……不过,一切听张百户的安排,张百户若是主意已定,学生来做这个先锋。”
张静一定了定神,脸上显露出坚定之色,道:“好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商议定了,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紧接着,就是怎么打的问题。
张静一的建议是,直接选择在拂晓时进行进攻,而且最好攻其不备。
建奴人应该只会在八道沟一带活动,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八道沟进可攻退可守,这里到处都是明军,他们显然也害怕被合围。
至于建奴人的营地布置,倒是可以提前让人去观测。
其他的,也顾不得许多了,进兵肯定要冒险,可这个风险……是值得冒的。
“此战,若是不能打出威风,你我之前的所有心血,便要付诸东流。”
张静一看着卢象升,继续道:“可若是能打出威风,这便可告诉这天下军民,建奴人并非无敌,我大明只要肯慨然一击,也可以令贼丧胆。”
卢象升点了点头,事实上,他没有张静一这般的慨然。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争,哪怕卢象升是个脾气暴躁,且不畏死的人,可毕竟,他亲手教导了军校中的生员们四个多月,师生之间已有感情,现在带着他们赴死,怎么会完全没有恻隐之心呢?
可卢象升终究还是同意。
其实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建奴人不是傻子,他们在夜间一定有所防备。
可现在既然决心孤注一掷,那也没什么可说的,自是准备集结人马,做好准备。
…………
在另一头,张顺回到了紫禁城。
面见了天启皇帝,他将张静一的原话奉上。
天启皇帝正在暖阁之中见诸臣。
此时听到张静一不肯奉诏的话,顿时众臣表情不一。
天启皇帝皱眉起来,道:“他敢不奉诏?简直是胆大妄为,他小小年纪懂个什么?现在外头兵荒马乱,莫说是建奴,便是那些趁势而起的盗贼,也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张顺苦着脸道:“张百户说要保护皇陵,不敢离开。”
天启皇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此时他已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一度想要派出兵马,索性命人出城决一死战。
可显然……大臣们绝不会同意的。
百官们害怕出一丁点的闪失,一旦开城,鬼知道会不会滋生什么变故。
他们列举了当初宋徽宗的事例,现在一定要以社稷为重,绝不容许有一丁半点的闪失。
毕竟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京城里呢,天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
哪怕许多的情报已经可以表明,入关的建奴人并不多,可问题就在于……这个风险,谁敢去冒。
此时,天启皇帝的心情自是非常的不好,于是对着张顺气呼呼地道:“再去,拿朕的旨意,命张静一回京,你立即再去一趟,这一次务必让他回来。”
“啊……”张顺脸都绿了。
去一趟,已是够提心吊胆了,居然还要去?
可陛下开了金口,他却无可奈何,只好道:“遵旨。”
……
暖阁之中。
黄立极看了看顾虑重重的天启皇帝一眼,道:“陛下,现如今,事情紧急,陛下是该颁布诏书,让各州县勤王了。”
天启皇帝摇摇头,苦笑道:“再等等,再等等看,朕预料,这只是一次袭扰……事情还未严重到需发诏勤王的地步,再等等看吧。”
“陛下若是判断错了呢?”此时兵部尚书忍不住站了出来:“若是再拖延,只怕要迟了。”
天启皇帝便不做声了。
此时,他倒是希望身边有个张静一,若是张静一在身边,肯定会支持他的看法的。
最后,天启皇帝摆摆手道:“一个敌袭,满朝文武还有直隶各州县,诸京营便手忙脚乱,似天塌下来一般,也难怪乎,军民百姓们也如没头苍蝇一般,诸公如此,如何能安定人心?此事,再议,眼下当务之急,是安抚人心!”
……
那张顺再一次抵达昌平的时候,他……哭了。
因为……
这里已是人去楼空,怎么也找不着张静一。
寻了人问,却是说带着军校的人马走了。
方向是蓟县。
这特么的……
张顺知道此时是追不上去了,当然,他也不敢追,蓟县那里更凶险。
于是只好继续回京。
只是……眼下这附近,到处都是乱民,回去路上,因为他骑马,结果却被一群盗贼截住,好生一顿痛打后,马没了,身上的衣衫也被扒了个干净。
他只好取大片的叶子,遮住自己赤着的身体,然后一路跋涉。
这一路,饥肠辘辘,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请城楼上的官兵放下吊篮将自己吊上去。
可他没有身份证明,浑身都是赤条条的,张顺慌了,在城楼下几乎喊破了喉咙,终于有一个守备来巡城,听闻是宫里的人,又如数家珍的说起了魏忠贤以及其他太监们的事,才让人将他吊了上去。
张顺不敢怠慢,匆匆回宫……
他急着要将最新的情况禀报陛下,于是只匆匆换了一件其他宦官脱下来的外衣。
等抵达了暖阁,见了天启皇帝,便嚎啕大哭道:“陛下,奴婢差一点见不着陛下了,奴婢……惨哪……奴婢被人打了……”
他仰着脸,此时的他,确实是鼻青脸肿,门牙都打落了,说话漏风。
一件外衣罩着他的身子,因为不合身,所以雪白的胳膊和腿便半遮半掩的露出来。
此时他对着天启皇帝磕头如捣蒜……样子凄凉无比。
天启皇帝却道:“谁管你见的着见不着朕,朕问你,张静一去了何处?”
“陛下……”张顺道:“奴婢到了昌平的时候,张百户已出发了。”
“出发?”天启皇帝急切地道:“回京了?”
“说是带着兵马,直奔蓟县去了,还听说……他们打着奉诏讨贼的旗号。”
顿时间,天启皇帝只觉得有些眩晕。
这几日,他本来就没有睡好,心里顾虑重重,一群建奴所引发的混乱,更让他为之揪心,偏偏那满朝文武,个个勃然色变,只一味的催促自己紧守京城,号召勤王,这让天启皇帝心中禁不住大失所望!
而张静一,却又是另一个极端,大家都躲在城里,唯独他往外跑,这下得了,他变本加厉,居然去了蓟县。
“他带了多少人马?”天启皇帝脸色阴沉地问。
张顺道:“听闻,都是他的学生……三百人……”
“完啦。”天启皇帝无力地坐下。
若说一开始,他还抱有一丝的期望,可直到听说是三百人,而且是一群学生的时候,天启皇帝大抵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张顺以为陛下会大怒。
可谁知……
天启皇帝表情凝重,却是说不出的冷静。
此时,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随即道:“魏伴伴……”
魏忠贤就站在一旁,心里惋惜,可怜的张静一……还是太年轻啊,活着不好吗?非要作死?
听到了天启皇帝的叫唤,魏忠贤连忙上前道:“奴婢在。”
…………
今日第三章送到,还有两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杀戮
此时,天启皇帝的表情,既凝重又阴沉,他犹豫片刻,看了魏忠贤一眼道:“张家这边……预备好抚恤吧。”
声音里透着无奈和悲愤!
魏忠贤点点头,一副沉痛的样子。
他看着天启皇帝强压着悲痛之色,虽看上去漫不经心,可魏忠贤太了解天启皇帝了。
于是……魏忠贤呜哇一声,居然直接拜倒,哭天抢地道:“张贤弟……咱的张贤弟啊……你怎么就对陛下这般的忠心,咋就这么倔呢,你我兄弟虽没多少年,可我魏忠贤,是无一日不将你当做自家兄弟啊,从今以后,你爹便是我爹,你的妹子……便是咱的妹子……张贤弟你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便是拼了命……也要给你顾好这个家……”
说着,已经是哭成了泪人。
跪在下头的张顺,本来眼里噙着泪,正在叫惨呢。
他本还想说:谁有我惨。
可一看魏忠贤此刻,却好像哭的要背过气去,竟一下子糊涂了。
却见魏忠贤捶胸顿足,歇斯底里,连嗓子都已哭哑了:“陛下,张贤弟……他还没有儿子,就这般……为了大明这般的尽忠,他这是用鸡蛋碰石头啊,他若是这么一死,这张家就算是绝后了……奴婢……奴婢与他乃是兄弟,恰好,奴婢还有一个侄子,若是张贤弟有什么闪失,奴婢宁愿将另一侄子过继张家,好为张贤弟尽孝,赡养张贤弟的家人,陛下……你看……”
张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这……就是传闻中的吃绝户吧。
可看魏忠贤痛心疾首的样子,张顺又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对九千岁有什么误解了。
天启皇帝此时正心烦意乱着,似乎很不愿听到魏忠贤的这一番话,于是怒斥道:“张卿还未死,你号什么丧,给朕下旨……诏命天下各州……勤王!”
勤王二字,是用极艰难的语气说出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天启皇帝顾不得这么多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些该死的建奴人围剿干净!
魏忠贤便只好收了泪,不过还在抽搐哽咽,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不敢胡言乱语啦,张贤弟……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得列祖列宗们的庇佑,肯定能平安回来,奴婢每日都给他烧高香……”
…………
内阁。
此时的内阁里,无论是黄立极,还是孙承宗,都是心烦意乱得很。
城外来的消息太多了,各州各府各县,都有各种的奏报来,表面上,好像朝廷可以从地方上的奏报的情况,来拿主意。
可实际上,却满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很多奏报,有的是夸大其词,有的语焉不详,哪一个奏报为真,哪一个是实际情况,这些……统统都需要甄别。
只是……想要甄别,也很不容易,在错误的事实基础上,任何一个决议,都可能引发可怕的后果。
因此,在这乱局之下,内阁理应快速做出各种应对,可实际上……快不了,因为越是贪快,一旦决断错误,便是巨大的灾难。
此时,黄立极不禁长吁短叹,他和孙承宗其实也预料,这一次可能并非是建奴人大举进攻,可如此的小规模偷袭,京师猝然无备,竟都造成了如此可怕的后果。
由此可见,京营糜烂到了何等的地步,这关内的百姓们……对于建奴人,又是何等的恐惧。
黄立极让人将孙承宗叫到了自己的公房,建奴的情况,孙承宗更加了解,此时,他道:“依孙公来看,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孙承宗苦笑道:“当初瓦剌人围了京城,于谦于少保排众而出,都督全城防务,这京畿内外,上下一心,给那瓦剌人迎头痛击。那个时候,瓦剌虽然是倾巢而出,可至少众志成城。现如今呢……早不复当初了。”
“如今陛下想要有所作为,百官们不许。百官们呢,相互攻讦,彼此推卸职责。武官们个个似童养媳一般,大气不敢出,生恐自己妄议军事,而给自己招来祸端。京城数十万君臣和君臣,竟无一人可以担当。”
孙承宗还能说什么呢?
皇帝本来该是负第一责任的,可其他的人,却不允许他做不理智的事。
本来武官是应该负责军事的,可是武官呢……却根本不容许议论这些事,因为你议论,就可能有御史弹劾你图谋不轨,就算现在没有人找你算账,将来也迟早要将你挫骨扬灰。
结果就是,一群半辈子都待在京城的文臣们,在这里为了怎么退敌而争的面红耳赤!
可你说若真有于谦这样的人站出来也就是了,可偏偏……大家只是骂,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挺身而出。
因此,这在孙承宗看来,如此的混乱,是理所当然的,不乱才怪了。
黄立极皱眉不语了许久,才道:“陛下不是已命你都督京城防务了吗?”
孙承宗摇头,带着无奈道:“都督京城防务没有用,得有兵,得有粮,得调拨军马!可是老夫能调拨一兵一卒吗?这出战二字,老夫若是开了这个口,便立即要招人痛骂。现在大家都指望着陛下召各路兵马勤王呢,让京城十几万军马,给他们守好京城,再让外地的军马在城下和建奴人决战,他们便可在城头上作壁上观……”
黄立极叹息道:“大明若亡,此等只计门户私利的举动,必是其中的缘由。”
正说着,此时却有宦官来了,直接就对他们道:“两位阁老,司礼监那儿传来了条子,说是命内阁拟一道旨意。”
黄立极抬头:“什么旨意?”
“颁诏勤王!”
黄立极一愣:“陛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宦官道:“奴婢也不知,只是奴婢听闻,张百户……张静一张百户他……率新兵三百,出击蓟县,与建奴死战去了。”
好家伙……黄立极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黄立极并不怎么喜欢张静一的。
毕竟大家年龄有代沟,而且黄立极是文臣,他张静一是武官,可此时……却也不禁动容起来。
倒是孙承宗紧张起来。
他诧异的起身,朝着那宦官怒吼道:“你说什么?”
宦官吓了一跳,却还是道:“张静一……击贼去了。”
孙承宗顿时神色黯然下来,口里幽幽地道:“知道了。”
说罢,他摆摆手,叹了口气。
黄立极似乎能理解孙承宗的感受:“孙公似乎没有看错人。”
“还是看错了。”孙承宗摇摇头道:“本以为是个人才,谁晓得,终究还是少年气太足,锐气有余,而终究还是欠缺了智慧,虽有大勇,却还是可惜了……”
公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
从昌平出发前往蓟县并不远。
只是……这一路上,绝大多数都是向相反方向逃窜的军民!
而这三百人的队伍,却是杀奔蓟县,倒是颇有几分悲壮。
其实军民们主要是被吓坏了,谣言传得满天飞,而除了京城,绝大多数的小城和市集以及村落几乎都没有什么防备工事,所以恐慌蔓延开,便出现了这种情况。
倘若不是这些可怕的流言蜚语,只怕情况不会有这样糟糕。
若是军民百姓们都深信建奴人不过数百,那最大的可能是,各地纷纷组织乡团,各地的京营指挥们谨守大营,只等朝廷调拨一支精兵,对这些建奴人围追堵截。
绝大多数以少胜多的败仗,某种程度都是因为这种现象。
是以,张静一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他将卢象升寻来,直接说出了心里所想:“我怎么觉得……有人在暗中帮助这些建奴人?如若不然,怎会有这么多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这事……透着蹊跷。”
卢象升道:“百户说的是,学生也越发的怀疑。”
“只是这暗中勾结建奴人的会是谁呢?”
卢象升瞪他一眼,他火气大:“这不该问张百户吗?”
张静一:“……”
张静一这才想到,这本该是锦衣卫的职责。
于是,只好苦笑以对。
当日,三百军校生抵达了八道沟一带。
在靠近八道沟附近二十余里是一处庄子。
当张静一等人抵达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几乎没有鸡鸣狗叫。
直到抵进庄子,想要休息埋锅造饭的时候,张静一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如愿了。
整个庄子,弥漫着漫天的恶臭。
从庄子口,便横躺着十几具尸首,大量的苍蝇围绕着,一见有人来,顿时铺天盖地的飞走。
再里头……是一条条的血迹,血迹延伸至庄子深处。
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削尖的竹竿,身子已刺穿,浑身的肤色雪白,显然身上的血液已经流干了,只像纸人一般,悬在了庄子上的牌坊上。
再往里……尸气越来越重,便连石井里,也冒着血水,偶有一些肢体自井水中冒出来。
张静一不是没有见过尸首,可眼前的这一幕……却令他惊呆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接着又松开,随即又攥紧……
愤怒与恐惧交织。
…………
还有一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出击
军校生们都默不作声。
大家很默契的退出了庄子
继续进发。
天色已晚。
众人的精力却很充沛。
毕竟,卢象升是个严苛的人,他本来就有着操练校尉们的经验。
天色已渐渐的暗淡了,夜幕降临。
所有人只吃了干粮,继续上路。
卢象升操练的效果很显著。
大家的体力很好,训练有素。
在军校之中,张静一给大家每日的伙食都不错。
在起初的时候,所有从军的人,几乎十个就有九人有夜盲症。
这已成了普遍的现象,只要一到了天黑,这时代的绝大多数人,几乎和瞎子没有任何的分别。
哪怕是是夜里点起了火,他们的视野也十分的模糊。
夜盲症是缺乏维生素A引起,而在这个时代,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莫说什么维生素,便是能吃饱饭就不错。
就算是能吃饱饭的人,其实想要维持维生素A的摄入,也是很困难的。
在大明,人们极少吃肉,而在辽东,那些建奴人,虽然倒是有肉吃,而且八旗有辽民的供养,伙食理应不错。
可维生素A主要富含于吃猪肝和胡萝卜中,因此,张静一从厂卫那边得到的情报就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到了夜里就是睁眼瞎。
张静一专门准备了大量的动物肝脏以及胡萝卜,用以治理夜盲症用。
其实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动物的内脏,是能少吃便少吃。
倒不是因为人们不擅长烹饪,而是因为,绝大多数的家庭,恰恰是不具备吃动物内脏的条件的。
动物的内脏往往口味比较重,一般人难以下口,所以必须得用大量的酱料去掩盖它的味道,才有滋有味。
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酱料本身就是奢侈品,哪怕是盐巴,平日里都是能省则省的。
关外的建奴八旗,虽吃肉,但是不爱吃内脏,而萝卜,一般吃的也少。
每日……张静一便让人熬制萝卜猪肝汤,有多少供应多少,除此之外,什么炒腰花,什么烤羊腰子这种玩意,也是经常供应。
如今过去了数月,这些人发现,自己的眼睛奇迹一般,在夜里时,居然可以借着微光视物了。
当然,单纯能视物还不成。
既然决心夜战,那么夜间的操练,便成了必备的项目。
基本上,所有的人吃完晚饭便要求他们睡觉。
而到了三更半夜,大家差不多睡了三四个时辰的时候,卢象升便会吹起竹哨,将所有人吵醒。
让他们带着武器,在黑暗之中,借助着火把的光线,或是长途跋涉的进行跑操,或是负重练习战法。
几乎夜夜如此。
起初大家是极不习惯的,是人都受不了啊。
可慢慢的,养成了习惯,反而一到了夜间,便龙精虎猛,觉得浑身充斥了力气。
习惯了夜里活动,人的感官以及对模糊物体的分辨能力渐渐加强,他们在夜里,能够在山间的小道上步履如飞,也能够迅速的分辨出同教导队的各种讯号,进行集结和分散。
他们穿戴的,都是寻常明军的军服,甲胄也不厚重,武器还算精良,不过军校生和寻常京营官兵不同之处就在于,每一个人的胳膊上,都系着一条红巾,这红巾最大的用处就在于能够在夜晚快速的分辨出敌我。
也就是说,军校生从一开始,就为了夜间做声而生的。
他们甚至可以通过不同地方传递来的声音响动,大抵判断出附近有多少同伴和敌人。
张静一制定出了数十种哨声,让每一个教导队的队长都悬挂不同的哨子,利用这些哨子,不断进行训练之后,可以在夜间,随时传达不同的讯息。
哨声的时长不同,代表了不同的命令。
如突击、如集结、如向我靠拢,如分散,如后退。
每天夜里,大家就在这无数的哨声之中,进行各种战法,一开始,大家觉得乱糟糟的。
可慢慢的,掌握了诀窍之后,几乎所有人,只需通过不同的哨声,以及各种声音,便可立即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每一个这样的夜晚,三个教导队的生员们几乎早已熟悉了。
在吃完了晚饭,稍稍的休憩和修整之后,当所有人被叫醒,几乎所有人都处于精力最充沛的时刻。
他们迅速的集结,准备好自己的武器,紧接着,尾随着自己的队长,集结一起。
火把打起来。
大家以张静一和卢象升为圆心,一个个人默不作声。
初来乍到的时候,这些人大多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过关中人骨架子大,所以勉强还有一些样子,可如今,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个个精神奕奕。
张静一很简短的道:“马上就要到子夜,我们要做的,便是对建奴人发起袭击,方才我已派人刺探过,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处山坳处,前后有两营人马,彼此相连,左边乃是建奴人,右边乃是他们的汉军走狗。记住,我们从右边开始突袭,他们的汉军实力稍弱,先袭击汉军,再将这些汉军朝着建奴人的方向驱赶,等他们混乱之后,各队将他们分割,之后再进行攻击,给我记住,在攻击的过程中,都按着平日里操练的要义来,紧跟着自己的教导队,随时听从号令。”
张静一想了想,随即道:“卢先生本来说,他来做这个先锋,不过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我来,卢先生负责我的侧翼,既然是行军打仗,我若是不在前,怎么好教你们拼命呢。”
众人默然无声。
张静一显得很平静,方才途经的那一处庄子,那些被残害的支离破碎的尸首让他大受刺激。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满腔怒火。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人越要冷静,张静一继续道:“你们是关中逃难来到了京城,你们的家眷,我已经安顿好了,他们现在有吃有喝,家里也都分了土地吧?”
大家纷纷点头。
张静一随即道:“进了这军校,我待你们理应不错,你们吃喝不愁,平日里操练虽然苛刻,但是卢先生教导你们的时候,对你们可曾有过虐待?他也和你们一样,同吃同睡,大家一个锅里吃饭,都在一起操练,并不曾有过什么优待。”
众人又点头。
张静一道:“我不和你们说那些建功立业之类的屁话,我只问你们一句,这沿途是什么样子,你们是看见了的,你们有好日子,可自建奴人来了之后,其他人却没有好日子。你们的父母妻儿,就在昌平,今日建奴人袭的是蓟县,可是……他们时候会袭击昌平呢?你们看到了沿途的尸首吗?这些尸首,虽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妻儿,可迟早有一日,你们若是不拿起刀枪,下一个倒下的,便是你们的父母妻儿。”
“大丈夫在世上,不求永远都做一个好汉子,可只要求你们至少在今天,今天像个炸大丈夫。好啦,言尽于此,随我来!”
张静一说着,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这一刻,他的脸在火光之下,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以往温和的样子不见了,浑身上下透着刺骨的寒意。
生员们纷纷按刀,齐声呼道:“喏!”
这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不需要排兵布阵。
也不必使用什么计谋。
战斗的目标,也十分简单,就是端掉对方的营地。
然后将营地的人,统统杀光殆尽。
张静一深深的呼吸。
卢象升追了上来,低声道:“百户,你来做先锋?”
张静一道:“我也不想,我也怕死,可这是第一仗,我若不在前,怎么好教别人去死,人人都晓得建奴人厉害,你没看到吗,这么点建奴人杀入了关,京畿震动,无数人逃之夭夭。我做这先锋,不为别的,就是告诉别人,建奴人厉害不厉害暂且不论,可我张静一……不怕!好啦,生死有命,我若是出了事,你记着……能救一定要救!”
张静一以为卢象升会自告奋勇的说,张百户,还是老夫来吧,老夫比较勇。
可谁晓得,卢象升钦佩的样子:“知道了,张百户放心,若是你战死,我等一定为你报仇雪恨,不诛尽建奴,誓不罢休。”
张静一:“……”
热血沸腾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很快张静一就有些恐惧了。
可现在……似乎也只有硬着头皮了。
他娘的……拼了!
一个生员,死死的跟随在张静一身后,张静一回头看他:“你是谁?”
“我是来保护恩师的,卢先生说过,恩师在哪里,我便跟在哪里,恩师死之前,建奴人得从我身上踏过去。噢……我叫李定国……”
看着眼前这少年……大抵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面上还带着稚气,可身材却显得远比同龄人要高大的多,他因为年龄小,所以个头比张静一还要矮一些,不过身子却很壮实,此时很认真的看着张静一,信誓旦旦的样子道:“愿从恩师,斩杀建奴,皱一皱眉头,便千刀万剐!”
………………
第一百八十四章:破敌
李定国……
听到这个名字,张静一一脸懵逼。
他没想到上天给自己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
可细细一想,李定国不就是关中人吗?
他乃是贫苦出身,原本不出意外,李定国确实应该投靠张献忠,而后席卷天下的。
只可惜……历史已经开始渐渐出现了偏差。
这位两厥名王,曾转战天下的豪杰,现如今……却随着流民,抵达了京城。
此时的大明,给与了李定国一丝希望,而李定国这样的人,某种程度,对这大明朝廷也网开一面。
如若不然……
可此时的李定国年纪很小,不过历史上,他也确实就这么个年纪便从了军,奇怪的是,张献忠看他相貌堂堂,便直接收养了他为义子。
似张献忠那样的人,收养义子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肯定不是看相貌的,如今想来,就是这李定国骨架子大,小小年纪体魄便非同寻常,认为这是一个可造之材吧。
同样,年少的李定国进入了学堂,现如今……却成为了张静一的左膀右臂。
张静一看个头虽不高,却是虎背熊腰的李定国,不免感叹世事无常,心里却又有着欣慰,点点头道:“好好干。”
只三个字,却让年少的李定国心里一暖。
他忍不住想:早知恩师乃是豪杰,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从前不觉得,今日建奴来袭,却有这番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何况他对我这般和善,我一家来这京城,也都是恩师照顾,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顾全恩师了。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很奇怪,或许在清平的时候,他们家境贫寒,根本没有任何的出头之日,可他们本身确实就是人中龙凤,一旦有机会,他们便会展现出让人恐怖的实力。
张静一甚至不由得在想,在这些关中的流民中,到底藏着多少的人才呢?
张静一可不是什么血统论者,在他看来,朝中虽也不乏有许多的人才,可这些人才,大多都是用资源堆砌和供养出来的。
相比于更广大的寻常百姓而已,在巨大的基数之下,只怕会有数不清类似于李定国的人,从各行各业里冒出来。
当然,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众人个个面容谨慎,乘着夜色,匆匆而行。
不久之后,便抵达了预定的目标。
此时,大家已经熄了火把,可在月色的微光之下,通过罗盘和舆图,已大致的确定了位置。
只见远处,果然有两处营地。
这些建奴人,是不愿意攻下城寨驻守的,因为对于他们而言,他们正处于四面楚歌之中!
为了防止被明军合围,驻扎于攻破的城寨之中,很容易被围困,反而是这样的地方最适合扎营!
毕竟,他们自信自己在野外没有敌手,即便明军人数再多,他们只要在旷野中朝着一个方向突围,便可逃之夭夭。
张静一什么都没有说,其实所谓的动员,在他看来,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说几句热血沸腾的话,就可以让人毫不畏惧的去送死了吗?
张静一更相信,关中人比较老实,不会偷奸耍滑。
何况这么多日子在军校中朝夕相处,也没有人愿意认怂。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道:“出击!”
一声出击。
三个教导队便迅速地按着预定的方向开始出动。
他们没有火把,目标的营地有火光,而至于夜色下行进,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他们一个个没有发出声音,犹如幽灵一般,开始先朝着右边的营地靠近。
张静一所带领的,乃是第一教导队,是突击的主力。
李定国则按着刀,紧紧地尾随着张静一。
待距离那营地越来越近了。
这时……不远处有人道:“是谁?”
是汉人的声音。
显然……情报没有错,这一处营地,该是汉军旗的营地了。
此时距离那营地,不过百步了。
游荡在外的探哨,已经开始察觉到了不对,想要拔刀。
张静一努力地保持着冷静,吩咐道:“动手。”
声音一落,第一教导队队长毫不犹豫,他口里衔着竹哨立即吹响。
所有人不再迟疑,纷纷拔刀。
之所以选择刀作为武器,是因为在偷袭和短兵相接的过程中,刀恰好是最顺手的。
若是长矛等长兵器,只有结阵才最有效果。
作为突击的主力,第一教导队风险很大。
因为营地周边,一定会布置大量的防卫。
当然……在布置偷袭的时候,张静一还是比较乐观的。
因为一般的营地,布置的各种防务,大多是防备骑兵冲杀,反而对于步兵的防护不是很足。
于是……如潮水一般的第一教导队,火速杀出。
此时此刻,张静一也不禁血脉喷张起来。
事实上,起初慢慢摸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害怕的,可现在突然暴起冲杀时,张静一居然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那庄子里尸积如山的一幕幕,此时在他脑海中如幻灯片一般的掠过,耳畔是无数热血男儿的低吼。
一个个矫健的身躯,如猛虎扑羊一般,无惧地朝着那未知的营地冲锋。
紧接着,四周的哨声开始此起彼伏。
这是第二教导队开始有了动作,他们显然已从另一路,开始发起了袭击。
每一个教导队的竹哨音色都不同,一般人可能难以分辨,可这些操练了数月的生员们,却是对此再熟悉不过。
随着哨声,各小队纷纷各司其职。
率先冲至营地的一个小队,直接开始破坏栅栏。
掩护后队的人,一个个迅速跃入。
这时候,这些汉军旗开始反应了过来。
霎时间,营中出现了混乱。
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夜里居然有明军胆敢夜袭。
不过……显然对方也是老手了……他们迅速地自军帐之中出来。
只不过……出来的时候,虽营地里有火光,可是这并不亮堂的火光,反而令他们的视力大大的下降。
此时,在他们眼前,只觉得到处都是光晕,远处人影幢幢,也不知来了什么人,这些人从哪里杀出来,更无法分辨出敌友。
就在他们努力地张大眼睛,想要看清一切,同时口里叽里呱啦着想要呼唤自己伙伴的时候。
眼前突的一花。
已有人杀至跟前,对方手中的长刀,狠狠地刺入了他们的咽喉。
一个人的头上带着狗皮帽,他的头发没有剃掉,以至于显得不伦不类,身上披着甲,不过这只是寻常的绵甲,他努力张开眼,甚至连眼前的人都没有看清,便觉得自己骤然窒息,自喉头处弥漫而出的痛感根本无法顾忌,他只是脸憋红,只想捂着自己的脖子,好像这样才可以接上自己气管似的,紧接着,他大口大口的喷血,噗通一下,倒在血泊。
杀人……
这是李定国第一次杀人。
他见过无数的尸首,其实这一路自关中逃到京师,尸首早已令他麻木了,他曾有满腔的愤恨,直到家里分得了土地,还进入了军校。
在军校里,他偶尔会收到家里的书信,这些书信是代写书信的落魄读书人写的,而他也开始渐渐辨认一些字。
他在军中开始读书,而且他极聪明,很多时候,都被卢先生夸奖,说他进步最快。
书信里说,家人们如今生活得很好,有了土地,现在正在赶抢种植红薯,说是再过两个月,便能有收成了,母亲偶尔纺织,还可补贴一些家用,叫自己不必寄钱回去,一切都好。
李定国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有了盼头,他现在不必再像从前一般,每天只惦记着明日的三餐在哪里,他开始读书,操练,甚至开始慢慢思考。
是的,当衣食无忧,开始掌握了文字和些许的学问之后,他已经不再似从前一般,永远只惦记着那三顿饭了。
而这时候,他渐渐明白,大丈夫应该有志向,要做恩师那样的人。
小小年纪的人心底,似乎种了种子,生出了些许的嫩芽。
所以……李定国格外的勇猛,他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他似乎天生就有杀戮的天赋,抵近了这汉军旗的兵士近前,手中的刀,瞬间迸发出了力量。
干脆利落。
他回头,却见恩师在另一边,手中举着刀,朝着一个没头苍蝇似的敌人砍去。
“……”
不是很专业……
至少从李定国眼里是如此。
刀要顺劈。
不能蛮着来。
那人被砍中,嗷嗷叫着,捂着自己黏着血的胳膊,发出了怒吼。
这些人……好勇斗狠,虽是受伤,却没有气绝,竟是生生朝着张静一撞来。
张静一这时眼睛已经红了,玛德,狗汉奸,你侮辱我,别人为啥一砍就翻,你竟不给我面子?
于是,顺势又要往前劈。
李定国却已一脚将那人踹翻,让张静一劈了个空,李定国吼道:“恩师,不要恋战。”
呼……
这道声音,张静一骤然间头脑清明,不错……第一教导队的任务,并非是杀伤敌人。
主要的职责,是制造混乱,还有对其进行分割……
这家伙……小小年纪,居然比我还冷静?
第一百八十五章:围而歼之
此时,耳畔里各种的竹哨越来越急促。
在哨声之中,各队人马犹如一柄柄利箭,直刺入这汉军旗的大营。
混乱不堪的汉军旗,骤然惊醒。
而后,一群没头苍蝇见四面八方都是来敌,这些被建奴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奸们,纵是平日里骁勇,可在这时,全无用武之地。
其实某种程度,起初进攻的生员们也是有些害怕的,毕竟是初临战阵。
可他们和张静一一样,随着出击的哨声一响,心就定了。
这是熟悉的哨声,几乎每个夜晚都伴随着这哨声反复的进行操练。
何况他们一杀入营中,营中的汉奸们便立即混乱起来。
这几乎形同于一面倒的战斗。
诚如李定国所言,第一教导队的任务,并不是进行杀戮,杀戮并不是首要的事,而是像驱赶羊群一样,将汉奸们分割之后,进行合围。
当然……也并非只是合围这样的简单。
围三缺一,而唯一的缺口,便是建奴大营的方向。
如此一来,这些没头苍蝇似的汉奸们,只好手里乱舞着刀剑,紧张和混乱之中,只听东西南三面到处都是脚步和哨声,朝这三方向冲的,顿时便有刀刺来,直接一刀将其结果。
剩余的人,便一窝蜂的朝着北面逃窜。
隔壁的建奴营已察觉到了动静。
一个牛录已披着甲,带着亲卫出来,其余八旗的武士纷纷出营,一时之间,只听到了喊杀,又听到那心烦意乱的竹哨,也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接一窝蜂的汉奸杀来。
夜里已经分辨不出敌我了。
这些汉奸们夺路而逃,后头便是紧紧的追兵,而前头的旗兵正待要将他们拦住,双方直接碰撞在一起。
这时,有旗兵禁不住道:“汉军反了?”
这是建奴语。
于是,那牛录顿时勃然大怒。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突然这些汉军发了疯似的,直接朝这边冲杀而来,且又在夜间,分辨不清,若说不是反了,还有什么理由?
建奴人的韧性,此时便体现了出来。
若是其他军马,只怕早已夺路而逃,尤其是在这黑夜之中,根本不知来了多少人马,那牛录却是叽里呱啦的大吼一通。
四面八方的旗兵,便循着声音的方向,抹黑开始朝着牛录方向集结。
有的旗兵,直接持刀将一个个冲来的汉奸们砍翻,顿时浑身是血,口里还骂着什么。
也有汉奸口里大呼:“明军夜袭,夜袭……”
可谁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这些反叛的汉奸们麻痹他们的诡计。
原本这些汉奸,虽是每次冲锋都打前锋,平日里也都干着不少杂役的活计,甚至是奸淫掳掠,那也是旗兵们先挑选自己最喜爱的财货,才轮得到汉奸们去清扫一点残羹冷炙。
可建奴人和这些汉奸之间,并不完全信任。
这种不信任感,诞生于建奴人崛起之后,那种内心深处的傲慢,再加上平日里得到的各种优待,就更加眼高于顶了。
虽然在建奴的上层,为了笼络辽民上层的士绅,对这些汉人,尤其是汉奸,给予了许多的好处,甚至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
可在建奴人的中下层,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们无须去思考长远的问题,一直都对汉奸们有所防备,在这夜间,这种不信任感便瞬间放大了。
三五成群的建奴人,见了冲来的汉奸们,立即提刀便砍。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这些本是没头苍蝇的汉奸们本只是夺路而逃,现如今却发现自己陷入了绝境。
为了求活,有人横了心:“杀出去!”
一声大吼之后,彼此拼杀在一起。
甚至建奴人和建奴人之间,因为夜里不能视物,而且在混乱之中,有时也会拔刀相向,等杀死对方时,方知原来竟是自己人。
只是现在,已来不及了。
人的猜忌心在此刻不断的扩大,身边的任何人都变得不可信任起来,谁也不能确保,身边的会人不会对自己拔刀相向,也不知近在咫尺之人,究竟是敌是友。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之下,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不断的砍杀。
于是,没有了建奴人,没有了汉奸……彼此之间,杀得眼都红了。
到处都是残留下来的尸首。
而哨声已越来越近。
第三教导队,一直趁着汉军营大乱的时候,潜伏在建奴营附近,按照预定的计划,此时,第三教导队的竹哨吹起。
四面八方的生员,已是冲杀而来。
他们轻松自如地依靠衣甲和胳膊上系着的红巾分辨出友军,听从着哨令,迅速将混战一起的汉奸和建奴人分割,而后……三五人为小队,进行收割。
这种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
哪怕是建奴人再骁勇,战斗意志有多强,也不过是受伤的狮子而已,它的眼睛已经瞎了,大家不急着上前杀戮,而是不断的将包围圈收缩起来,待对方一有空挡,便随着哨声一齐冲杀上前,将人剁为肉酱。
张静一提着刀,此时发髻已乱了,于是披头散发,他砍翻了两个人,这本是混乱不堪的战场,可在他的眼里,却是井井有条。
几乎所有的敌人都已分割。
每个教导队各司其职。
建奴人和这些汉奸们,在奔逃和相互残杀和践踏的过程中,自己已杀的眼睛红了,且筋疲力尽。
再加上被分割围住之后,其实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没有了协同,个人的勇武在这其中不过是笑话而已。
队长们根据不同的情况,依旧用哨声指挥着大家有序的进行杀戮。
很快,张静一便寻到了一群被窝在拒马那儿的建奴人。
显然,这里有一条大鱼。
这人至少是个牛录,在他的身边,有十数个亲兵,虽被包围,可作战却尤其的顽强。
原本到了这个地步,已是山穷水尽,要嘛溃逃,要嘛哭爹喊娘的乞降。
可这些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生员们围住,却依旧紧握兵器,目露凶光,宁做困兽之斗,一次又一次的妄图突围出去。
那被人拥簇的武官,更是如铁塔一般,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手里一根狼牙棒子,险些将一个避开不及时的生员砸成肉酱。
张静一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想,不都说古代的军队,只要有了两三成的战损,再精锐的兵马也要崩溃的吗?
果然……
有人骗我!
此时的张静一,甚至有些后怕,若是在白日和这样军马交战,会是什么结果,就不太敢想象了。
生员们见此,甚至有些胆颤。
这一路过来,他们干的都很漂亮,唯独没见过这样悍不畏死之人。
毕竟是一群新兵,即便再憨厚老实,也会有恐惧。
此时,张静一已经定了神,脸色一正,大吼道:“杀!”
他这一吼,附近的教导队队长立即听到了张静一的声音,于是立即吹起了全面进攻的竹哨。
说罢,张静一正待要提刀上前。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身边,只见一个身影飞快地窜出。
一个个头矮小之人,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持利刃,突的越众而出!
他如有樊哙之勇,一马当先,率先扎近了那建奴武官。
那建奴武官岂是简单之人?下意识地就举起了狼牙棒狠狠砸下。
这个头矮小之人显然是早有防备,竟是被他迅速躲过了沉重的狼牙棒,随即,敏捷的身子已到了这建奴武官的身侧,手飞快地往前一推,一刀直扎对方的腹部。
利刃入体,这建奴武官猛地瞪大了虎目,口里发出了怒吼。
而就在此时,其余的生员也一并杀至。
武官身边的亲兵顿时被杀得片甲不留。
武官不甘心,似乎依旧还体力充沛,便丢了狼牙棒,竟一下子将那小个子的人拎了起来,随即狠狠地张口,便朝那小个子的肩上咬去。
换做任何人……只怕都肝胆俱裂了,碰到这种疯子一般的人……而且一切都猝然无防,这肩头上的疼痛,便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可这小个子,肩头被咬着,居然比这武官更狠,他死死地抱着武官,也张大了嘴巴,也狠狠地咬住了那武官的耳朵。
二人都是使出了吃NAI的气力,彼此互相伤害,随即滚在了一起。
其余人纷纷上前抢救的时候,便见小个子的肩上血水自绵甲上渗出来,而那武官,一只耳朵却已被他叼在了口里。
武官倒在地上,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耳朵,鲜血直流。
身边的亲兵,原本以为靠着自己的悍不畏死,可以吓阻住杀来的敌人,可此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遭遇的这些人……更狠。
这小个头,被人抢救了回来,正是李定国。
李定国的口里似还在咒骂:“建奴狗……气力不小……”
少年人就是这一点好处,无论遭到什么厄运,哪怕肩头上的肉,竟都被那武官隔着绵甲给撕下了一块,疼得他冷汗淋漓,脸色煞白,却依旧还能咧着嘴,一副你瞅啥之类的英勇气概。
第一百八十六章:报捷
战斗进行得很快。
夜色是最好的保护。
当那牛录被擒之后,整个营地虽偶有喊杀,却很快便开始逐渐的安静下来。
这牛录很壮实,虽是腰间中了一刀,失去了耳朵,却依旧还有余力,好几个人才能将他按住。
紧接着,便是开始清理战场。
人们取来绳索,将俘虏像蚂蚱一样,捆成一串,若是受伤严重的,当然也不可能浪费医药,直接就地宰杀。
卢象升带着人对战场开始清点。
张静一则到了那牛录的营房。
在这营房里头,张静一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却已被血水浸湿了,方才的时候他觉得不害怕,现在反而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若是有什么闪失,当真便要将这性命丢在这里了。
过了一会儿,卢象升匆匆进来,他显得神采飞扬,带着欢快的笑容道:“大喜,大喜……哈哈……”
张静一看不得卢象升这个样子,平日里这家伙都是挥舞着大刀砍人,现在你却对着我学读书人一样拽词……
噢,张静一竟忘了,卢象升本就是读书人,还特么的是进士。
张静一此时便问:“如何了?”
卢象升此时捋须,钦佩地看了张静一一眼。
这一仗打得太漂亮,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战前他可是胆战心惊,但是这一场夜袭打下来,他却发现,战斗远比他想象的要容易。
此时,他神清气爽地道:“大抵地点验过了,斩了一百三十余人,俘获四百二十余,咱们三百之众,全歼了近六百建奴人马。”
张静一的表情还没什么反应。
卢象升却显得格外激动:“此战真是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这样以少胜多的大捷,且还是野战的大胜,有了这一仗,我大明足以扬眉吐气。”
张静一这才意识到,卢象升为何如此高兴。
卢象升这话的确说出了重点,大明极少有围歼战,所以根本不存在大量的斩首和俘虏。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
即便所谓的大捷,也是在守城时发生的,建奴人来攻,大家仗着城墙守,建奴人拿你没办法了,便退去!
这样的境况下,你怎么抓俘虏,又谈什么围歼?
今日之战,某种意义,也算是打破了建奴人野战不可战胜的神话了。
张静一很是慎重地道:“俘获了四百人,要严加看管。”
“这是当然。”卢象升认真道:“都捆绑得死死的,现在开始,保持他们一日之内不能吃喝,他们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又捆绑起来,还有人看守着,想跑也没法儿跑。这四百二十余人,其中有百五十人,乃是建奴人,其余之人……乃是降了他们的辽民……”
张静一点点头道:“尽量让他们活着,明日带回京城去论功,噢,那牛录死了没有?”
卢象升道:“没死,此人的身体,健壮得像一头牛一样,实在罕见,还有……此人腰间系着的乃是红带子。”
“红带子?”张静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建奴人有系带子的传统,近亲的宗室,也就是努尔哈赤的子孙,都系黄带子,以示他们宗室的尊贵。
而系红带子的人,身份也非同小可,往往都是努尔哈赤兄弟们的子孙,系黄带子的人被称为宗室,而系红带子的则被称为‘觉罗’,都属于建奴人的所谓皇族。
没想到,一个牛录……竟还是皇族。
张静一非但不高兴,反而显得忧心忡忡起来,皱眉问道:“此人是什么身份,打探清楚了吗?”
卢象升道:“乃是贼酋的侄孙,叫哈泰,性子刚烈得很,现在还骂声不绝呢!”
张静一其实已经猜测到,这个时候,努尔哈赤应该已经死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到关内来。而这个叫哈泰的人,大抵就是努尔哈赤兄弟的孙子!
张静一此时不禁感慨道:“当初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他的子侄们也都是编入军中,作为先锋使用。而现如今……这建奴人的宗室,竟也以牛录这样的身份,冲锋陷阵,所以……这些人才不可小看。”
卢象升听了张静一的感触,自然晓得大明宗室的问题很复杂,有太多不可说的地方。
可张静一的感慨,某种意义……却也知道这话更多的是为大明现状惋惜的地方!这种话题,自然是绝不能传给其他人听到的,只有张静一和卢象升的关系,才可袒露出来。
卢象升不由道:“百户打算如何处置?”
张静一道:“我其实不懂繁文缛节和规矩,如今事成了,让生员们好好歇一歇吧,接下来的事,卢先生自去处置便是。”
于是卢象升道:“那我……这就修书报捷?”
张静一点头道:“如此也好,京城里已是人心惶惶了,早些报捷,才可安稳人心。”
卢象升便点头,当下取了笔墨纸砚,沉吟片刻,便原原本本的将捷报写了出来,又给张静一看。
张静一很疲倦,已换下了染血的绵甲,只穿着里衣,看着卢象升递过来的捷报,却是摆摆手道:“不必看啦,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卢象升又忍不住钦佩地看着张静一,说实话……他从前虽然是知府,现在不过是区区的县丞,可这个不入流的县丞,确实比当初那一言九鼎的知府要痛快得多。
卢象升也不客套了,点点头道:“我这就命人去报捷,噢,对啦……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张静一看着卢象升,好奇地道:“什么东西。”
卢象升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起来,口里道:“是一些火铳,这些火铳,多为三眼火铳,都是我大明造作局产出来的,说也奇怪……按理来说,这三眼火铳,乃是今岁年初的时候铸造,这还未运到辽东呢,也就是说,根本不可能被建奴人得获,可这些东西,还未到咱们边军的手里,却已先到了建奴人手里。”
“是吗?”张静一倒是警惕起来,深情肃穆地道:“你的意思是……还是这家贼?”
卢象升感慨道:“我大明能制造火器,可是这些火器,人们将其视若破铜烂铁。而建奴人却视这些为珍宝!故而在辽东,高价收购,也正因为如此,或许有人贪图这些暴利,才铤而走险吧。”
张静一心里一下子冒出了一股火气,咬牙切齿地道:“这件事,我自当彻查到底,先将东西收好,到时作为物证。”
卢象升点头应下:“是。”
说罢,忙是叫了一个人,让他骑着快马,先将奏报送去京城。
全军则直接进行修整不提。
………………
京城里,已是如临大敌。
陛下已颁布了诏书,命各地勤王,因而无数的快马,将这皇榜分赴各州县。
可是原本以为,京城的军民百姓,会稍稍的安定一些,可结果……却引发了更大的慌乱。
自然,此前的流言,也就更激化了一步,人们都不禁在想,都已到了勤王的地步,显然是贼势甚大,京城岌岌可危了。
厂卫的奏报……让天启皇帝一脸懵逼。
当初求着要勤王的是你们。
现在朕下了旨意。
更加害怕的反而又成了你们。
以前的时候,你们可是说,哎呀,好害怕,陛下只要下诏勤王,我们就不怕了。
现如今的心理却又成了,你看,陛下都慌了手脚了,要完啦。
在这一片凄然的气氛之中。
已开始有人预备后路了。
有的人,想尽办法要将自己的子侄们送出城去,听说通州还未陷落,便买通城门的守备,将人吊下城,而后一路南下,跑去南京。
当然,这样做的还是少数,毕竟……城外现在很危险,天知道外围的建奴人会不会拿下通州。
也有人开始想尽办法将家财藏起来,于是在自己的宅院里四处挖洞。
一些卫戍的京营,也有一些人心浮动。
不少勋贵和大臣,本是塞了子弟们在京营或者是亲卫里历练,毕竟读书不长进,好歹也可得个官职。
现如今得知可能要打仗了,说不准要了性命呢,于是乎,京营和亲卫中不少的武官,要嘛告假,要嘛称病,甚至还有被流言吓得直接不见踪影的。
这又将天启皇帝气得不轻,这哪里是国家养士,这是国家养猪啊。
一群酒囊饭袋。
可人家却又振振有词,心里反而得意洋洋,拿着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之类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这意思仿佛是说,我们和其他的泥腿子不一样,我们是君子人家,只有那些臭丘八才干蠢事的。
大明已经历了两百多年,这种自上而下的图谋私利,早已是蔚然成风,早就失去了锐气。
自然,也不乏有一些忠贞的人,可添乱的更多,都是请求出城一决死战的。
就在忧心忡忡的时候。
京城永定门外,却出现了快马,这人骑着马,在这门洞之外,朝着上头的人大呼:“开门,我奉张百户之命,特来报捷!”
第一百八十七章:入宫觐见
听到城楼之下传来的话,这永定门上的守备顿时惊疑起来!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闪失,于是探头去看。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个吊篮放下来,将这人吊上了城楼。
见这人身上染血,气喘吁吁的样子,守备连忙道:“快,预备快马。”
守备打量着此人,晓得是张静一那边的,此人身上没有带武器,只背着一个传递讯息的竹筒,倒是不怀疑他有什么其他的意图。
索性命人给他预备了马,而这人翻身上去,却已飞马而去了。
只是……但凡是报捷,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在入城之后,都需高喊大捷,如此才可振奋人心。
于是这长街上,不但传出急促的马蹄,马上的人更是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捷报,捷报,新县军校大破建奴!”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骚动。
人们狐疑着看着这骑士,而转瞬之间,这声音和人马却已去远。
“报捷?那锦衣卫的张百户,击破了建奴人?”
“我看未必是真的,十之八九……是假的才是……”
“胡说……”有人气呼呼地冷哼道:“张百户不会骗人的。”
这里可是清平坊。
清平坊倒是有不少人相信张静一。
于是乎,忙有人跑去百户所报信:“不得了,报捷,报捷了……”
邓健正在担心着呢,这张家上上下下早就急死了。
一听报捷,邓健就连忙问:“报的什么捷?”
“说是咱们张百户,大破建奴。”
邓健一听,已是大喜过望:“哈哈,我就晓得静一不是寻常人,我打小看他长大的,岂不知他是什么人?他七八岁的时候,眼睛都是冒绿光的,从生下来,便有的气运。”
一旁的王程也喜出望外,搓着手道:“太好了,总算有好消息了,我这便让人去给妹子报喜,她在宫中,可急死了,屡屡派人来催问,询问三弟回来了没有。”
倒是来报讯的文吏道:“这……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外头也有人说,这捷报是假的,是故意用来安稳人心用的。”
“呵……”邓健冷笑道:“别人的话,我不信,自家兄弟的话,我邓健不信?蠢东西,你再敢胡说,蛊惑人心,别怪我翻脸。”
看着邓健突然变得凶悍的样子,这文吏噤若寒蝉,连忙道:“其实学生也相信张百户,学生只是说外头的流言蜚语。”
邓健挥挥手,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出去吧,小心撕了你的乌鸦嘴。”
看着那人走出了他的公房,随即,邓健便背着手,在这来回踱步起来。
王程道:“二弟,还是给宫里报讯吧。”
邓健却是摇摇头道:“现在报捷的人都往宫里去了,宫里很快便会知道,何须你我去说!我在想一件事。”
王程不解地道:“什么事?”
邓健一脸认真地道:“自从建奴人杀了来,京城里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在卖京里的产业呢,你说……若是咱们……”
说到这里,邓健抬起头,看着王程,继续道:“咱们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去买一些?啊,你别这样看我,我这也是学三弟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里出了三弟这样的人,咱们张家,能好吗?”
王程却是道:“现在不是捷报都进京了吗?就算去买,人家只怕也涨价了。”
“这却未必。”邓健摇摇头道:“你没听说,外头有人怀疑是朝廷安抚人心的手段吗?可你想想……这还是清平坊,清平坊的百姓,尚且不觉得咱们三弟能拿下建奴人,何况是其他地方的人呢?依着我看……可以试一试,要不……我这便去问问那些卖主?”
王程连忙道:“那我也去,这等事……怎么只你一个人呢!”
二人议定了,于是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其实这些日子,人心惶惶之下,倒是让不少人担心起来,寻常百姓担心的,只是建奴人若是破了城,自己该往哪里逃。
可对于有的达官显贵们来说,就显然不同了,这不是人跑的问题,而是京城里这么多土地和宅邸,却是带不走的。
现在各种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得不让人担心……
而且……显然在这京城背后,有有心人在专门散播着这些东西,以至于人们的担心愈演愈烈。
如此一来,倒是不少人希望出售了宅邸和京城里的一些土地。
只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实在难以找到买家,就算是贱价出售,却也难有人接受。
…………
京城里的一处华宅里。
有人小心翼翼地进去,此处宅邸,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很是清幽。
而在这三进宅院的深处,却有人摆了棋盘,正在与人对弈。
二人各自落座,纹丝不动。
却有人进来,低声道:“外头有传闻,锦衣卫大破哈泰牛录,得了大捷……”
他说罢,小心翼翼地看着对弈的两人一眼。
而这二人依旧端坐不动,盯着棋盘,一言不发,其中一人,相貌丑陋,却是低着头,炯炯有神地看着棋局,似乎在思索着下一步该在哪里落子。
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
报信的人继续道:“老爷,是不是要想一个应对的办法,想办法……给辽东那边传讯?”
“噢。”丑陋的下棋之人捏着手中的棋子,面带微笑道:“哈泰牛录素来勇不可当,且行事缜密,一群三脚猫,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呢?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哈泰的兵马,虽不到千人,却也绝不是区区一个张静一可以应对的!此番主上命哈泰进兵,便是要袭扰大明京畿,令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主上何等的圣明,既然选了哈泰,自是哈泰能担当如此大任。现在传来的所谓捷报,十之八九都是假的,何必因为听了一些流言,就慌慌张张呢?只不过……我看是时候了,京城的局面迟早要慢慢稳定下来,到了那时,哈泰区区这点人马,怎么禁得住大军的围剿?他此番进兵能如此顺利,是因为打乱了大明君臣们的阵脚,是该引兵而还了。”
说着,这个丑陋之人将手上的棋子,下在了棋盘上,而后得意地看着对面的人,笑着道:“你看,你要输了。”
对面的人听罢,似乎不肯认输,陷入了深思。
这下棋之人随即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只是在退兵之前,再传出消息去,就说……主上已率一万精锐,自大肚口进兵来了,此番所率的,尽为我满洲精锐,便是要来袭这京城,要教这大明君臣做那宋徽宗的,消息要越可靠才好,我们在城外七八里,不是还藏着一批火药吗?引爆那些火药,制造混乱……”
“这……”来人惊诧地道:“这是何意?”
这下棋之人道:“哈泰眼看着就要引兵回关外去了,他这一走,人心便即将安定了。现在我们在这京城里,多添一把火……你没瞧见,已经有许多人悄悄的在这京城里抛售自己的土地和宅邸了吗?散播这样的消息,在哈泰撤走之前,再加剧这京城的恐慌,然后嘛……这么多廉价的宅邸和土地,岂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这人眼眸猛地一亮,恍然大悟道:“明白了。”
“下去吧。”这人道:“办事小心一些,还有……待会儿……备轿,老夫要去拜访王侍郎,他一直喜欢高启的字画,这两日,我倒是寻访来了一幅,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王侍郎乃是雅人,必定喜欢。”
…………
兵部这边接到了捷报,已是惊呆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狂喜。
这崔呈秀的名声并不好,当初的时候,他做官,被东林党给罢黜了,于是痛下决心,投靠了魏忠贤,被魏忠贤收为了义子。
在许多人的眼里,崔呈秀自是毫无风骨之人,不过崔呈秀倒是洋洋自得,现在突然来了建奴人,兵部的压力很大,他一直协助着孙承宗调拨军马,拱卫京师。
又忙派人,四处去城外打探动静,以探这股建奴人的虚实。
只是……得到的消息太杂乱了,以至于崔呈秀也无法确定真伪。
其实说白了,这里是京师,是天子脚下,任何风险都不能冒的,若是其他地方,建奴人敢来,早就出兵进剿了,先打了再说。可在这地方,所有的兵马,都得守城,以防不测。
看了这奏报之后,崔呈秀顿时狂喜,口里道:“好个张百户,了不得,了不得啊,走,入宫,入宫……”
崔呈秀火速入宫奏报。
天启皇帝得知了有城外的奏报来,也十分重视,连忙召内阁和礼部尚书觐见。
崔呈秀一见到天启皇帝,立即行礼,随即眉开眼笑地道:“陛下,大喜,大喜……我大明赫赫武功,区区建奴……不堪一击……”
天启皇帝最近心情不大好,此时也没有啥耐性,便皱眉道:“少来说这些,到了这个时候,说此无益,奏报呢?朕看看!”
第一百八十八章:献俘
崔呈秀不敢怠慢,连忙将奏报奉上。
此时殿中站着的,有黄立极、孙承宗等几个大学士。
还有便是各部尚书。
这几日为了此事,搅得焦头烂额,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辽东,说是稀松平常都不为过,可是发生在了京城,就是天大的事了。
此时,众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天启皇帝。
却见一个站一旁随侍的宦官取了奏报,送到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打开奏报,定睛一看……
顿时,天启皇帝的脸上,写满了诧异。
他的面上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但是……眼里依旧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他随即抬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崔呈秀道:“报捷的人在何处?”
“陛下……想来还在兵部吧。”崔呈秀笑着道:“臣见了这奏报,便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即就赶来见陛下,唯恐迟了。”
崔呈秀此时心情愉快得很,心头总算一块大石落地。
他是兵部尚书,出了事便是他的问题,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
“陛下……”听着这君臣二人的对话,孙承宗似乎等不及了,正色道:“不知奏报的是什么事?”
天启皇帝坐稳了,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道:“奏报之中说,张静一率兵三百,直袭建奴大营,建奴大营溃败,已被张静一全歼,此役……”
天启皇帝加重了语气,声音也变得越发颤抖,高亢地道:“此役大获全胜!”
呼……
殿中骤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孙承宗眉一挑,忍不住激动地道:“这……这……直袭……我大明……竟有这般的军马?”
是啊。
一场大捷不算什么。
边镇那边,偶尔也会报捷回来。
可是……这可是在城外决战。
更不必说,只有三百人!
那建奴人就算是最低的估计,也绝不在三百之下。
这样的条件,还能全歼?
全歼是战争中最难的。
毕竟……人家长了腿,怎么可能站着等你来杀?
甚至可以说……在辽东的许多场大捷,几乎鲜有全歼的战例。
倘若如此……那么……张静一带着的这些人……战斗力有多恐怖?
这岂不是……天下第二个戚家军?
也只有戚家军,才能打出这样可怕的战绩。
黄立极也大喜起来,连忙道:“张百户这个人……臣早就……觉得此人有大才了。”
天启皇帝却有些不可置信:“那军校,才操练了数月,就有这样的战果?他张静一……莫非真是戚卿家转世不成?”
不是不相信。
是战果太大了。
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力。
而天启皇帝这般一说……
那礼部尚书刘鸿训,脸上却是写满了疑窦。
他算是朝廷硕果仅存的清流,很具有怀疑精神,天然的对于丘八们不信任,于是道:“陛下,臣以为……这奏疏……有些古怪。”
天启皇帝看向刘鸿训,不禁皱眉道:“刘卿家这是什么意思?”
刘鸿训慨然道:“张静一口口声声说全歼了建奴人,可他区区三百人,如何做到全歼?而且……他对于战果,也是语焉不详,就在这个当口,突然上来了这么一份捷报,实在让人觉得疑窦重重。历来……我大明朝都有某些不肖武官,虚报功绩,甚至是杀良冒功的事,这都是时有发生的,莫非……此次也是杀良冒功?”
这么一说……倒是让许多人听的心都凉了。
“不至于。”天启皇帝摇摇头,冷声道:“张卿素来稳重,做什么事都很有章法,这等事……他敢做?他赤胆忠心,与其他的将军不同,刘卿不要危言耸听。”
刘鸿训道:“臣只是说一说自己的看法,至于信与不信,自是陛下圣裁。不过臣以为,崔尚书此举……实为不妥。”
崔呈秀:“……”
我特么的上一道奏报,你骂我做什么?
刘鸿训继续道:“一封不辨真假的奏疏,身为兵部尚书,理应先辨明真伪,而后再据实上报。可是崔尚书呢,为了邀功买好,却是如此仓促上奏,敢问陛下……倘若这奏报有假,该怎么办?”
崔呈秀心里勃然大怒,好你个刘鸿训,平日里我没寻你麻烦,你却跑来给我上眼药?
于是他冷笑道:“张百户历来言出必行,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劣迹,他的话,老夫自是相信!倒是刘公……怎么这么不喜欢张百户立功?莫非你们之间有什么误解,以至刘公今日公报私仇?”
魏忠贤此时正站在让人容易忽视的角落,听到刘鸿训对自己的干儿子弹劾,却依旧面带微笑,等到崔呈秀反唇相讥,似乎觉得早在意料之中一般。
“够了!”一听臣下们又吵闹,此时本就怀有疑窦的天启皇帝禁不住心烦意乱。
于是他厉声道:“这只是小事,要确定真伪,还不容易吗?国家大事,怎么成了你们相互攻讦的借口?”
正说着……
突然……
轰隆一声……
远处隐隐传来了一声巨响。
这一下子,令天启皇帝变色,他隐隐能感觉到,大地好像颤了颤。
这无疑让天启皇帝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的王恭厂爆炸,便也是今日这般。
故而,天启皇帝第一个反应便是道:“快,快……去看看长生……”
令人惊讶的是,魏忠贤的反应居然比天启皇帝还快,只觉得轰隆一声之后,还没等天启皇帝吩咐,就已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先去看看幼主。
见魏忠贤亲自去了,惊魂未定的天启皇帝才反应了过来,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在这里随侍的宦官们已乱做了一团。
而殿中的大臣们也个个色变。
等过了许久,才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陛下……城外数里,火光冲天,似有火药炸开……城中又听传言……说是建奴人大举入关……贼势鼎盛……势不可挡……”
天启皇帝听罢,脸都绿了。
他眼里瞬间变得杀气腾腾起来,随即恼怒不已地道:“这样说来,莫非外头还传来了炮响?”
“陛下,此事……过于蹊跷。”孙承宗拧着眉心,摇摇头道:“或许……只是有人故布疑阵……”
那刘鸿训却是高声道:“陛下,臣方才所言………张静一冒功,现在便算是坐实了,如若不然,口口声声说全歼建奴,那么……眼下的这些建奴,又是从哪里来的?陛下……兵部尚书崔呈秀不辨真伪,邀功买好,有罪!张静一虚报功绩,有罪!”
那崔呈秀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也被弄懵了。
敢情……他张静一坑老夫?
这家伙……还真敢冒功啊?
这不是傻吗?天子脚下,你冒什么功劳!陛下随便派个钦差,便可查出你的底细。
丧心病狂啊!
这边说全歼。
另一边又是大举进攻。
让天启皇帝心里也不免疑窦丛生。
他其实是不相信建奴人大举进攻的,因为若是大举入关,根本不可能先派小队的军马做先锋先来骚扰,先引起京城的戒备。
可外头的爆炸,却是听了个真切。
极像是炮声。
朝廷的军马,若是没有指令,怎么敢随意的放炮?
就在他沉吟了很久,一时惊疑不定的时候……
却又有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陛下……最新的消息……永定门那边……来了快马,说是……张静一的兵马,恳请入城献俘!”
此言如晴天霹雳。
又一次让这君臣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献俘?献什么俘?”天启皇帝大惊道:“张静一……他回来啦?好,好的很,人能活着回来便好……立即告诉永定门那边,准张静一进城。”
那刘鸿训听着满不是滋味,连忙道:“陛下,小心有诈。”
“有没有诈,朕会不知?”天启皇帝黑着脸,气咻咻地道:“到时一看便知。来人,快……快去打探消息,别将这些有头没尾的消息送到朕的近前来。叫……叫张顺去,叫张顺,你们这些人,没一个会办事的,只有张顺探听张卿的消息,最令朕放心。”
“陛下……那张顺……张顺……说他病了。”
“死了没有?”天启皇帝正急得如热锅蚂蚁。
“还没呢,有气在,有气在的。”
“没死就让他速去!”
“遵旨。”
殿中的所有人,现在都开始急切起来。
这一下子爆炸,说什么到处都是建奴人,一下子又是全歼和献俘,眼下京城隔绝内外,这诸多消息都是众说纷纭,实在让人恼火。
天启皇帝终究等不及了,站了起来道:“朕要去大明门看看去,放心,朕这一次不出宫,朕只在城楼上看看。”
丢下这句话,便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留下了殿中的众臣面面相觑。
黄立极和孙承宗对视一眼,随即也急不可耐地追了出去,口里却不约而同地说:“陛下,陛下不可啊……”
那崔呈秀见天启皇帝和内阁大学士先走一步,却是冷冷地看着刘鸿训道:“走着瞧。”
刘鸿训也冷冷地道:“你也走着瞧。”
…………
第一百八十九章:入城
天启皇帝匆匆抵达了大明门。
大明门乃是紫禁城最高大的城楼,登上了城楼,却见城外一处地方,依旧是浓烟滚滚。
天启皇帝的脸拉了下来,朝一旁的守备道:“方才就是那里炸了?”
“是。”这守备显得很紧张,胆战心惊地道。
天启皇帝眯眼认真地看着那处,道:“那是何处?”
“应该是京城之外数里的地方……此前……像是一处货栈。”
天启皇帝道:“是火炮吗?”
守备摇摇头:“火炮没有这样大的威力,倒像是……储存的火药……”
天启皇帝总算心定了一些,这显然不是军队所为,更像是有人在暗中的破坏。
只是火药乃是违禁品,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量,居然能窃取造作局的火药,这只怕又需一番细查了。
现在天启皇帝的心思,统统都在张静一那边,暂时没心思去计较。
倒是那可怜的张顺,躺在病榻上嘿哟嘿哟了半天,突然有人将他叫醒,拎着他立即出城。
张顺没法,借了一件衣衫,本想再借一点钱,来唤他的宦官便骂:“张公公,你已借了三百多两了,平日咱几个素来敬你,也肯借你,可总不见你还,现在又借,哪里还有?”
张顺脸羞红了,太监也是人啊,这借钱不还的勾当,他也觉得羞愧,自然不好意思再张口了,于是一脸憔悴地匆匆骑马出宫。
只是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张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这巍峨的宫城,心里不免带着风萧萧兮的苍凉。
城外现在什么样子,鬼才知道,或许这一去,便不能回了。
最终又想,到了咱这般的地步,贱命一条,还有什么说的,于是飞马而去,再无留恋。
城里头,已是人心惶惶。
邓健早已在牙行里,找来了不少的买主,代表着张家,寻了一些价格低廉的宅邸和田地,和人商议最后的价格。
邓健和王程两兄弟是分头行动的,他们赌的是三弟能够带着他的学生们平安回来。
牙行里乱哄哄的,邓健还想讲价,这些想要售出的人却都有些犹豫,他们倒是晓得邓健乃是张家的义子,是能够代表张家来做这个买卖的,人家定金也带来了,只要签了契约,就不怕张家付不出尾款。
可问题在于,出售宅邸和土地,毕竟是败家的行为,这可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要不是大家觉得京城越发的不安全,这建奴人竟可长驱直入,天知道……这天数会不会有变,倒不如赶紧售出一些带不走的东西,尽力筹措银两,这银子总还是可以带走的。
而邓健砍价过于厉害,本来城内的一处大宅子,地段也是极好,开价七万两,就这,已比原本十万的市价低上许多了,可邓健一口咬定,五万两,你卖不卖。
不少人都在踟蹰,一时之间也不晓得怎么应对,不过蓟县的地主们,倒是愿意尽速赶紧卖出的,蓟县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不过已经有耳目灵通之人,晓得那建奴人在蓟县杀了不少人,天知道那地保得住,还是保不住。
于是,有人很痛快的决定卖掉,有人还在犹豫不决。
邓健也找了保人,订立了契约,正在要和人签订契约的时候。
外头却炸了。
轰隆一声,大家感觉大地似乎颤了颤,牙行里顿时混乱起来。
这爆炸和流言蜚语不一样,流言蜚语至多引发人心深处的焦虑感,可爆炸给人的却是直接的恐慌。
于是那卖家煞白着脸,连忙道:“卖卖卖,张老兄,赶紧的,我卖了,就照你的价……”
“且慢!”邓健板着脸,他心里也害怕了,天知道那爆炸是什么缘故,说不定真是建奴人攻城呢?
“什么意思?”
“不能照着原来那个价了,我觉得不稳妥,三万两吧!”
这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道:“什么,我十万两银子的宅子,五万两卖你,你还要再降?”
邓健则道:“我觉得心里慌,要不,我不买啦,你另寻买主吧……”
这卖家越发的慌了,想要叫人出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可又怕这好不容易的买主跑了。
就在犹豫的时候,其他人也急着寻邓健道:“你愿再开价多少……”
此时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了邓健的手里,那原先在三万两犹豫的人,最后只好咬牙道:“卖卖卖,现在就签,买定离手!”
…………
张顺从永定门出了城,马不停蹄地一路疾驰,走了七八里地,却见远处,浩浩荡荡的人马正朝着京城的方向而来。
张顺在马上,直接吓了一跳,脸色也给吓白了。
看那队人马,似乎足有千人的规模,远远看去,倒也是杀气腾腾。
他不免有些心慌,故而不敢轻易上去,观望了好一阵子,迎面,这一队人马中也派出了斥候,这斥候疾驰而来,当面便盘查道:“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见对方穿着明军的绵甲,张顺才舒了口气,定了定神道:“敢问这里可有张静一张百户?咱奉旨而来……”
“随我来。”对方打量了张顺一眼才道。
等张顺再见到张静一的时候,就直接哭了。
他从马上连滚带爬的滚下来,恨不得抱住张静一的大腿,可怜巴巴地道:“张百户,可找着您了,陛下命我……”
“好啦,好啦,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吗?张公公,我们是老相识了,快起来,随我入城。”
张顺惊魂未定,回头看着这长长的队伍,却又是吓了一跳。
那些……是建奴人……
他见着了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脑袋后面,却有一根金钱鼠辫的人……
一下子,张顺觉得新鲜了。
这肯定是建奴人了,汉人蓄发,除了建奴人之外,不会有这样的发辫。
就算作假,肯定也作不了的,因为这辫子不像新剃的,若是新剃,一眼就能瞧出。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些建奴人,心里又惊又惧,不敢靠近他们,却又觉得新奇。
“你可以上去摸摸他们,不要紧的。”张静一怂恿道:“不怕,有我在呢。”
“哈……”张顺尴尬一笑:“咱可不敢。”
他是真不敢,在他眼里,建奴人和兽人没什么分别。
不过……这些建奴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子,手脚都给绳子捆绑了,两旁是按着刀随时警戒的生员,此时认真去看,反而觉得这些建奴人没什么凶悍,反倒是这些生员们,个个都是杀气腾腾。
张顺一时之间大喜,连忙道:“恭喜张百户了,哈哈……张百户大破建奴……可喜可贺。”
他还发现,队伍的后头,还有一辆大车,细细去看那大车,他又给吓了一大跳,车里竟都是头颅,这些头颅上……还洒了石灰,足足有一两百个。
张顺这时只恨自己今日没借来钱,不然……真该好好孝敬孝敬张静一不可。
张静一却气定神闲地看着他道:“走,随我入城,来,传令下去,告诉大家伙儿,马上要入城了,都给我将衣甲捋整齐了,咱们不是叫花子,要堂堂正正入城。”
“喏!”一声震天的声音落下!
而此时,城中依旧还是谣言满天飞。
永定门守备显得十分的紧张,宫中已来了旨意,令他打开城门,他先派出一支军马出城警戒,才让人将城门洞开。
这样一来,一旦有了什么变故,便可立即将城门关上。
终于……浩浩荡荡的人马来了。
守备沉着脸,忙是翻身上马,先吩咐副将随时做好应变准备,若是察觉不对,立即关门。
自己则骑马,带一队人马迎上去。
在守备心目中,所谓的献俘,大抵不过是拿住了几个建奴人,回来报个功,一方面彰显自己的功劳,另一方面,也是安抚人心。
可迎面过去,定睛一看,妈呀一声,竟差点摔下马来。
这么多……
迎面而来的军马,个个按着刀,浑身透着杀气腾腾之势。恰是那些被拘押的建奴人,却是个个沮丧,垂头丧气。
这一下子的,那守备顿时肃然起敬。
其实论起品级,他比百户张静一要高得多,此时,却连忙道:“退开,不要阻了张百户凯旋,都给我让出道来,站直。”
说着,他人已下马,站到了一边。
身后的亲卫纷纷让出道来,亦是肃然起敬的模样,一个个纹丝不动的候着。
人马穿过了永定门,出现在了京城的长街上。
而这时候,街上却是空无一人。
一个人都没有。
大家只晓得开了城门,军民百姓们早就吓坏了。
只有沿街的宅邸和商铺,有人通过门缝里观望外头的动静。
生员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踏步迈过长街。
偶尔,会有竹哨吹响,似乎传达着某些口令。
“是我大明的军马……”门缝之后的人……窃窃私语:“我还看到了建奴人……是真的建奴人,这些建奴人的样子,我听辽东来的流民说过,脑后头,有鞭子的。”
第一百九十章:万岁
人们从起初的惊疑,开始变得胆大起来,有人开了门缝,探出了脑袋。
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曾经让人恐惧,能止小儿夜啼的建奴鞑子,这时再去看,却哪里还有半分的神气?
这一个个衣衫褴褛,像羊群一样驱赶着的建奴人,他们被外围威风凛凛,按着刀的生员们夹在中间,现在都不约而同地低垂着头,乖乖的前行,不敢有任何的忤逆。
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血污,以至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而那些生员们,个个腰板挺直,双目有神,与人们想象中的官兵,全然不同。
大明的官兵,大多数都是卫所的卫兵,这种士兵平日里耕地,作战的时候才征发,其实就是一群拿着武器,穿着绵甲的农民而已。
不过此后,也改变了一些制度,战兵方面,开始改为了征募制。
可因为吃空饷比较严重的原因,再加上朝廷经常欠饷,所以除了将军自己蓄养的家丁颇有战斗力之外,其他征募来的士兵,可谓是比之前的卫所官兵还不如。
他们年年欠饷,微薄的饷银经过层层克扣之后,莫说养活妻儿老小,便是连自己也未必能养活,饿着肚子无法操练,所以自然而然,毫无官军的样子,有的人甚至早偷偷将自己刀和绵甲给当掉了,而且因为武官没心思管束,以至于军中的恶习成风。
可这群生员,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他们精力充沛的样子,浑身杀气腾腾之势,便是行军也很有章法,威而不乱。
这时,更多的人放下了心来,终于也忍不住地将自己的身子从门里探了出来。
起初,是各种议论纷纷。
“看来,这是真的大捷了。”
“你看看,抓了这么多的建奴鞑子。”
“不是说这建奴人很厉害的吗?怎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威武!”
这些京城里的百姓,并非是一开始就对官军有成见,对建奴人害怕的。
他们一次次曾对朝廷带有极大的期望,可此后,却又一次次的失望之后,才变得风声鹤唳。
起初大明征发军队,前往辽东作战的时候,曾也有无数人带着极大的期许,认为只要天兵一至,那建奴鞑子定然望风而遁。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兵和败兵退回关内修整,随着越来越多的噩耗传至京城,人们才越发的对于建奴鞑子有了巨大的恐惧之心,而对于官军,恨铁不成钢,觉得这些人是指望不上的。
甚至朝廷征发官兵去辽东,在百姓们眼里,也成了一场灾难,这些被征发的人,没有人对他们抱有什么激动之情,有的只是无限的同情。
这也是为何,区区一队建奴人敢于深入京畿,无数的官军望风而逃,流言四起,而百姓们居然对建奴鞑子可能攻破京城,则深信不疑。
关于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自吹自擂,京城的百姓,似乎也全盘接受了。
可现在……人们看着这奇怪的场面。
看着这群似绵羊一般的建奴人,顿时大感诧异。
于是乎,便开始有人激动起来。
沿途,先是偶有一些人高喊威武。
再到后来,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以至于许多人不肯散去,追着这军校生员们的队伍在后面跟着。
气氛开始变得越来越浓厚起来。
这些被围观建奴人,此时都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鹿。
其实他们刚刚被俘的时候,还是愤怒的,他们个个目露凶光,口里大声不停地咒骂,等饿了一顿后,他们似乎渐渐冷静下来了,终于,死亡的恐惧朝他们袭来。
直到进城,他们看着无数的汉人,便恐惧得更加厉害了。
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半分。
街边有人愤怒地破口大骂:“鞑子,鞑子……”
破口大骂的人,大抵是家里有亲人去了辽东卫戍,死在了辽东的。
咬牙切齿的人更是恨不得冲上前来,抓住鞑子痛打。
好在……五城兵马司以及察觉到了不对,已调拨了人马来。
张顺此时骑在马上,他热泪盈眶,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苦,现在他骑马跟着张静一,看着无数人钦佩的目光,虽然这些钦佩和自己无关,可他也不免觉得得意。
看来……还得多借一点钱。
这清平伯大智大勇,将来定是要封侯拜相的,攀附上了他,这辈子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人群开始鼎沸起来。
一些年老的人,微微颤颤地出现在长街上,一时悲恸不已,他们可是有兄弟死在辽东的,热泪盈眶之中,有人大呼:“万岁……”
于是许多激动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万岁……”
这一下子,人们的情绪带动了起来。
许多人歇斯底里,恨不得喊破自己的喉咙:“万岁!”
这声音连绵不绝,好似直破云霄。
可这一下子,张静一却发现情况有点失控了。
尤其是身边的张顺,这万岁二字,令他敏感的觉得不妥。
人群之中。
一直追着生员们的管邵宁和一干新县的文吏们,此时也不禁急了。
出现了建奴人入关的消息之后,管邵宁作为新县的主簿,主要的工作就是组织幸福花园的老弱病残还有孩子们撤入城中。
他虽是每天忙碌,却也一直担心着张静一的安危,等见到了了张静一俘虏了人入城,自是大喜,高兴得合不拢嘴之余,又带着一干文吏尾随。
此时听到声声的万岁声。
他作为读书人的敏感,顿时发作起来。
固然他知道,即便喊一喊万岁也没什么,陛下的性子,只怕只会一笑置之。
可这事儿终究敏感。
于是灵机一动,连忙和文吏们耳语了几句!
接着,他混杂在人群之中,找准时机,振臂大呼:“吾皇万岁!”
其他的文吏,也纷纷一起大吼:“吾皇万岁!”
许多高喊万岁的人,本就只是无意识地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罢了。
现如今,听到有人在高呼吾皇万岁。
便也下意识地跟着道:“吾皇万岁。”
阵阵激昂的声浪,顿时刺破了苍穹。
京城上下,情绪已至高点。
这种气氛,是会传染的,迅速的通过一场大捷,不断地传递至一个又一个人的身边。
…………
大明门。
此时此地,天启皇帝正焦灼地等待着,他只恨不得跳下城墙去,亲自去打探一下虚实。
可理智终究令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众臣。
显然……这个时候他若是敢走出这紫禁城,这些人就敢死给天启皇帝看。
他等了良久,一时也没什么消息,心头越发的急不可耐!
倒是这个时候……突然……从内城东南方向,传出了阵阵的欢呼声。
紧接着……好像是什么声音。
“你们听见了吗?有人喊什么。”天启皇帝四顾群臣。
众人也都凝神静听。
倒是那守备耳朵尖,细听后,连忙道:“陛下,有人在喊万岁。”
那礼部尚书刘鸿训顿时脸色变得严厉起来,他不客气地道:“陛下在这里,哪里还有万岁?陛下……莫非出事了?”
他这么一说,一旁的崔呈秀骤然之间变得心怯起来,心里又不由得想,这张静一误我!
就在此时……却又那守备道:“陛下,想来……卑下听错了,臣听到的……乃是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天启皇帝一头雾水。
那可声浪由远及近,已是一浪高过一浪。
数不清的声浪,到了紫禁城这里,也已越发的开始清晰入耳了。
却在此时,有快马至紫禁城下,这人激动的下马,眼里还带着泪痕,跪在大明门外头,高声且哽咽道:“陛下……陛下……大捷……清平伯、锦衣卫百户官、新县县令张静一,率军克敌,现已押送俘虏入城,陛下……许多……许多建奴鞑子成了阶下囚,阻塞了长街……陛下……大喜啊。”
城楼上的天启皇帝先是一愣,而后紧张地道:“张静一当真胜了?”
群臣们也屏住呼吸,一个个看着城下,忍不住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城楼下的人激动地道:“陛下听到了吗?城中……军民百姓,得知大胜,亲眼见着了这些建奴鞑子,已是激动不已,已有许多人泣不成声,人们都在高呼……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啊!”
天启皇帝已是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他搓着手,激动不已地道:“这……看来是真的了,大捷,竟是大捷啊……张静一这个小子了不得……朕没有看错人,朕就晓得他不是一般人。”
一旁的魏忠贤听罢,连忙趁势道:“陛下……这都是您的功劳啊,张静一本为区区一个大汉将军,正是陛下慧眼识珠,将他从行伍之中提拔起来,这才有今日之大捷,难怪军民百姓们都齐声欢颂,都说吾皇万岁,这自是天下军民百姓,对陛下心悦诚服,无不感激陛下大恩,这才………高呼万岁,陛下您听听,您听听。”
…………
别骂水了,一点都不水,真的,从写小说的角度来说,本来故事就是要层层推进的,当然,可能是老虎更新有点慢,这一点道歉。
第一百九十一章:陛下亲临
魏忠贤也算是老油条了。
在消息不确凿之前,他是绝不会轻易开什么口的。
若是出现了什么噩耗,他便一旁杵着。
等到了真到了捷报,说什么也要凑一凑热闹。
这时候,在陛下面前刷刷脸,难道不香?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已是激动不已,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才道:“三百之众,击溃建奴,真是想都不敢想,来人……备车,朕要立即出宫,亲自迎接大军凯旋。”
“陛下,外头只怕危险。”那礼部尚书刘鸿训小心翼翼的道。
天启皇帝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恼怒道:“张静一击贼,险象环生,九死一生,他尚且不怕,现在大军凯旋,朕何惧之有?刘卿家方才不还在说,张静一冒功吗?哼,朕看……在此妖言惑众,胡言乱语的是你才是。倘若朕因听信了你的佞言,而错责了张卿,朕岂不成了那赵构,而你便是秦桧!”
这话若是骂了别人,倒也罢了。
可刘鸿训不一样,他是礼部尚书,何等清贵的人,平日里只有他骂人,而他却永远都是清贵、正直的。
说白了,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本身就是道德的高地,而干这礼部尚书,就相当于是每日站在道德高地上,今日骂骂这个,明日骂骂那个。
刘鸿训一直以魏征这样的人自比,谁曾想到,现在居然直接被皇帝骂做是秦桧,这……就让他五内俱焚了!
此时,他脸色惨然,极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只嚅嗫着嘴唇,道:“陛下……臣也是……也是……为了社稷……毕竟……这捷报里有太多的纰漏……”
他的解释是无力的。
为了你好。
天启皇帝冷笑道:“这便是你陷害忠良的理由?为了社稷,所以那些忠贞的将士,就活该要被你诬赖?朕若是赵构,岂不要寒了功臣们的心?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为了社稷?”
刘鸿训到了这个份上,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好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陛下诛心之词……臣……臣无言以对……”
天启皇帝便看也不看他一眼,这些年来,早就看透了这些为了仗义执言而仗义执言的人,于是冷声下令道:“开宫门,出宫!”
见刘鸿训被骂成了这样,现在谁还敢反对?何况黄立极和孙承宗二人,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己。
便连那兵部尚书崔呈秀,此刻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恨不得跟着陛下一道,狠狠踩这刘鸿训一脚。
要知道,崔呈秀当年因为不是东林党,所以被东林党折腾的可够呛,这些东林清流们打着大义的名义,把持着吏部,不但不升他的官,毁他的前途,而且还以他贪婪的借口,要罢他的官。
其实,被抓住贪婪也就算了,崔呈秀确实没少收受地方上的孝敬,可问题就在于,你们这些东林难道贪的就少了吗?凭啥就整我崔呈秀。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抱了魏忠贤的大腿,跟着魏忠贤进行反攻倒算。
不过官倒是做了,现在已官拜兵部尚书,虽不是位极人臣,却也算是平步青云,唯独有一点,那就是崔呈秀这个兵部尚书,几乎成了清流们眼里的靶子!
大家不敢骂魏忠贤,还不敢骂你这个狗腿子?
成日被人嬉笑怒骂,这崔呈秀一直憋着一肚子的火气,现在好啦,你们不是喜欢骂人吗?你以为我不会骂?等着,回头就弹劾你这狗东西。
此时,大明门已是洞开。
紧接着,天启皇帝的乘舆出宫。
后头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马。
在一个骑兵的引导之下,直奔着那人潮最汹涌的地方去。
押着俘虏到了永安坊的时候,其实生员们就已经被堵住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充斥了街道,驱都驱不开,场面可谓是水泄不通!
人们激动得歇斯底里,只一味跟着带节奏的管邵宁等人高呼吾皇万岁。
天启皇帝的銮驾还没靠近。
就被这巨大的声浪所包围,一旁的禁卫们吓得面如土色,这阵仗太大了。
倒是坐在乘舆里的天启皇帝,听着这一声声激昂的声音,也禁不住有些激动。
登基了这么多年。
虽然总是听到万岁之类的话,可这些话,更多不过是礼节性的,有些甚至压根就是敷衍了事,他一眼就能看穿。
天启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外间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什么厌近女色。
什么不参加朝会。
什么只知在后宫里沉湎于酒色。
又或者,只晓得埋头木工。
这些统统都是厂卫告诉魏忠贤,魏忠贤告诉他的。
其实这些话也没有错,一方面确有其事。
另一方面,魏忠贤为了防止东林们死灰复燃,所以不厌其烦的将真实的情况告诉天启皇帝,就是暗示天启皇帝,这些都是那些该死的清流们干的好事,他们到处污蔑陛下,罪无可赦。
天启皇帝起初听到这些话,是极难受的,心头堵得慌。
不过后来也渐渐接受了,人嘛……被人骂多了,也就释然了。
朕反正这辈子,不指望做什么明君了,就这样吧,你们骂你们的,我随意。
可今日……听到这一声声震天般的吾皇万岁,给他的感触完全不一样。
他此时所接触到的是各式各样的平民百姓。
却能感受到他们真挚的情感。
那一浪高过一浪的万岁声,尤其是他掀开了乘舆的帘子,看到许多人眼睛通红,这显然……不是作伪的。
此时……天启皇帝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百感交集。
他竟突然觉得,若是做一个明君,其实也挺好。
他感受着这巨大的情感浪涛。
自己竟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了。
此时,那前头的禁卫,想要挥着鞭子赶人。
天启皇帝恰好瞅见,顿时大怒,厉声将魏忠贤叫来道:“谁敢驱人,朕先剐了你,再剐了他。”
魏忠贤打了个寒颤,心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虽是委屈,却是再不敢怠慢了,连忙让大家只是警戒,千万不可驱逐。
只是……不赶人,这圣驾却是走不动道。
一时僵持在街头,尴尬无比。
骑在马上的黄立极,此时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连点头。
甚至兴奋地对一旁的孙承宗大声吼道:“军心民气,就这样回来了,哈哈……可见……我大明还是很得人心的。”
孙承宗也不禁为之感慨,他心里对张静一倒是越发的好奇,可黄立极的话,让他觉得刺耳,却忍不住道:“这与内阁无关,都是清平伯的功劳。”
“你这人……”黄立极想骂点什么,不过却骂不出口,索性摇摇头,继续陶醉其中。
此时……队伍拼命地蠕动。
天启皇帝实在受不了了,索性下了乘舆。
于是便有人忙道:“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陛下驾到……陛下亲来迎接凯旋的将士,大家仔细……不要冲撞圣驾……”
照理,皇帝亲来,寻常百姓不得亲自面对着皇帝,可今日乱哄哄的,百姓们顾不得许多,口里还喊着吾皇万岁呢,这时眼睛都瞪大,纷纷想看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天启皇帝则是一副由着你们看的样子,精神抖擞,快步带着人朝着前头走。
好在,百姓们虽然放肆着朝这边看来,可挡在前头的人,却不敢造次了,纷纷退避开,给天启皇帝让出了道路。
于是……那吾皇万岁的声音,更加是惊天动地。
尾随而来的刘鸿训见此情此景……心里却是堵得慌。
教育了无知百姓们这么多年,都说皇帝大抵……勉强还是可以的,就是有一点点的昏聩,误信了身边的奸人,可是忠良的大臣们则与奸人们一直都义无反顾的做着斗争。
可哪里想到……转眼之间,这些无知百姓,白受了教育。
……
天启皇帝疾步走了数百步,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却见张静一骑在马上,也是进退维谷,此时也在暗暗着急,这时也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好像有点浪过头了,献俘不是这样玩的。
可当张静一看到了天启皇帝,顿时眼前一亮。
虽只离京数日,却一直都在死亡线上徘徊,整个人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现如今见着了故人,便激动万分,忙是跳下了马!
他匆匆上前,随即朝天启皇帝行礼道:“臣张静一,见过陛下……陛下……这里危险……”
天启皇帝却站着不动,整个人木然地看向张静一身后的一行行的生员,还有夹在中间恨不得羞愤而死的建奴俘虏。
此时,天启皇帝竟是顾不得张静一,已是加急了脚步,率先走到了一个俘虏面前。
这俘虏极想露出几分不屑于顾的样子,却又被眼下的声势吓着了,一时之间,竟如受惊的小鹿。
天启皇帝朝他冷笑,随手先夺了身边禁卫的鞭子,甩手便是朝着那俘虏一个鞭子抽过去。
啪嗒……
人群爆发出了高潮,人们轰然叫好,情绪更加的炽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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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朕的栋梁之才
这最前的建奴俘虏,被抽得血流满面……
他其实倒想硬气一些。
可在疼痛面前,哪里还有半分的硬气?顿时哀嚎起来,眼泪和鼻涕,混合着面上的血水出来。
他先是哀嚎,而后哀嚎变成了对自身悲惨处境的悲戚,于是啕嚎大哭。
而这时候……那一阵阵的吾皇万岁声,渐渐减弱了。
人们这才认真地观察起来。
这倒不是同情。
而是在人们的认知之中,总是将建奴人描绘成了那种类似于鬼怪的怪物。
似乎他们没有喜怒哀乐,是天生的战场上的杀神,不会哭也不会笑。
可现在……看着这疼得大哭的建奴俘虏,却仿佛一下子……令众人击溃了那种对于建奴人的惧怕心理。
原来……他们不但是可以战胜的。
而且他们也是人。
刀砍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会流血。
鞭子抽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会痛不欲生。
天启皇帝之所以先抽这一鞭子,其实是早就想这样干了。
这些年来,他每日击剑,学习骑射,便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狠狠的鞭挞几个鞑子,出一出这些年来的恶气。
如今可谓得偿所愿,他心里无比的畅快。
又见那建奴鞑子在地上疼得翻滚哀嚎,凄厉无比,心里便更加的畅快了。
他冷笑着道:“尔杀我边民,虏我妇孺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吗?”
说罢,他丢了鞭子,此时他眼眶有些红,这才察觉自己和这寻常的百姓,是没有多大分别的。也会感动得落泪,也会被这气氛带动,一时令他内心百感交集。
他随即,目光落在了押着建奴人的一个生员上,这生员穿着绵甲,个头不高,却依旧是按刀而立,威风凛凛的模样,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莫名的豪迈感,顾盼自雄。
天启皇帝直直地看着着生员,禁不住道:“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便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扯着嗓子大吼:“卑下李定国。”
“这名儿好。”天启皇帝大喜,随即道:“多少岁?”
“十岁!”
天启皇帝:“……”
他忍不住比划了对方的身高,当然是比他矮了一头,可给人感觉,却很有压迫感。
在这个时代,十岁的人,其实大抵已快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了,至少……是准备彩礼的年纪。
可这样的身高,还有这般壮实的体魄,却让天启皇帝颇感意外。
天启皇帝居然自惭形秽,忍不住好奇道:“你何时从军的?”
“从军三个半月!”李定国可不怕谁,他自小骨架子就大,长得高,见了他的人,都觉得惊奇,他对皇帝老子其实是没有多少概念的。
三个半月……
天启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道:“你是关中人?”
“是!”李定国道:“家里大旱啦,一点吃的都没有了,皇帝陛下格外开恩,准俺们到京城来讨活,来了京城,有了饭吃,军校又招生,我便去了军校,起初大家都说我年纪小,我说我年纪小却可以一个人打两个,然后我把募兵的打翻了几个,他们便让我进去读书啦!”
李定国很认真的回答,其实他觉得生员不应该说谎的,可他还是说谎了,其实当初,他不是打翻了两个人,而是打翻了三个。
之所以说两个,主要是毕竟是在军校里读过书的人,来上课的先生们一直强调要谦虚。
天启皇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人……也算是有趣了。
小小年纪,便这么壮实,说是小牛犊子都不为过。
天启皇帝便道:“你分明是个武人,总说读书、读书的做什么?”
李定国却是眼珠子一瞪,他毕竟年纪小,不怕事,立即朗声道:“怎么不是读书?我们进的是军校,进学堂,不就是读书吗?我们军校还有校训呢。”
“校训?说来听听!”天启皇帝饶有兴趣。
李定国便扯着嗓子骄傲地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噗……”天启皇帝差点一口喷出来。
身后……几个清流大臣……眼睛都直了。
这……这……这话不是源自于东林书院吗?
此乃东林书院里名声极大的顾宪成所言,因而成为了东林书院的读书人借以读书来干涉朝政的口号。
这话在这个时代,可是流传的非常广泛的。
结果……被一群丘八给……盗版啦?
看到许多人的反应,李定国不满地道:“有什么好笑的?咱们恩师说过啦,这番话,才是咱们军校生员的写照,咱们读书来明志,操练来强壮自己的体魄,等到国家有难的时候,咱们便操起家伙来保卫家国。天下若是有什么事,咱们便要诛杀不臣……这有什么可笑的?”
这一下子……当真没有人敢再笑了。
只是在场的,也有一些对东林有好感的读书人,他们藏匿在人群之中,可现在……心里所想的却是……
这坏了,这叫走东林的路,让东林无路可走。
你们都不是自称自己关心国家大事吗?这里一群丘八,他们也和你们一样,每日都读书,他们也关心国家大事。
可你们关心国家大事,不过是袖手清谈,不过是今日骂这个明日骂那个。人家却是打熬筋骨,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
这东林书院虽已被查禁,可在天下,依旧有着巨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这是因为,这天下根本没有其他的学说或者是其他的理论可以与东林抗衡。
这东林书院的人,简直就是人均理论家,若只单纯看他们的理论而言,甚至可以说是完美也不为过。
唯独这些孙子只拿理论去到处找人骂架,去借此成日挑起内斗,争权夺利。
既然你们放着这么好的理论不用,那么很抱歉啦,东西我张静一借一下,不还的那种,这一波叫抢注商标,鸠占鹊巢。
倒是天启皇帝是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一般情况之下,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他是不会笑的。
毕竟是皇帝,这点基础的素养还是有的。
可现在……他终究还是欢快地放声大笑起来,且不带一丝嘲讽:“这校训……还成!”
“当然还成!”李定国很骄傲地道:“恩师这话,深得咱们的心,咱们军校上下的同窗,都深以为然,大丈夫本就当如是也。”
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给人的感受全然不同。
以至于后头的魏忠贤禁不住忍俊不禁,但凡是能侮辱东林的事,他这辈子都支持的。
天启皇帝道:“区区一士卒……”
他说到此。
胆大的李定国便执拗地打断天启皇帝:“不是区区一士卒,是军校生员!”
天启皇帝有些尴尬,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又道:“壮哉,生员竟可如此,可见这军校……虽筹办不过三月,却有此佳绩,令人望而生畏,张卿。”
张静一脸皮厚,公认盗了东林的版权之后,居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听到皇帝的叫唤,连忙上前:“臣在。”
天启皇帝感慨道:“战果如何?你在捷报中说的语焉不详……”
“陛下,臣率三百生员,与贼死战,得首级百三十余,俘贼四百二十五人。”
“是在野外决战?”好家伙,天启皇帝动容。
许多人已开始渐渐冷静下来,纷纷竖着耳朵听。
张静一巴不得将这战果,向全天下宣扬,便高声道:“自是野战一决雌雄。”
天启皇帝又问:“军校损失几何?”
“牺牲了十三人,受伤五十六个。”说到这里,张静一的眼眸似乎暗淡了起来,脸色也下意识的变得沉重,又道:“其中有九人是重伤,已经赶紧送去救治了。”
可这话……张静一虽是说的沉痛。
却几乎让这里的君臣和军民们骤然之间又哗然起来。
如此巨大的战果,损失却如此之小,这当真如当初的戚家军一般,给人一种恐怖如斯的感觉了。
天启皇帝越发的激动,忍不住道:“若朕不亲眼见着这些俘虏,只怕也绝不敢置信卿家所言!这些生员……实在教人惊叹,足以名垂千秋了,这便是你当初提出来的野战方略?”
当初的时候,天启皇帝并没有很认真的听张静一讲解他的战法,甚至根本没有指望过张静一能把这事做成!
可现在……却不得不审慎以待了。
毕竟……这太狠了。
于是天启皇帝又道:“等到了宫中,你细细给朕说来,要召集群臣,统统都来听,这才是安邦定国之道。”
张静一连忙应道:“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启皇帝随即抓住了张静一的手,感慨万千地道:“此番功成,尽皆仰赖张卿……朕当初没有看错人啊……”
他越说越激动。
不过……张静一怀疑天启皇帝在装逼。
这话细细一听,不就是当着全天下的臣民们说,你看……朕多么的英明啊,一下子就发掘出了这样的人才。
朕天生就是干皇帝的料啊!
………………
还有。
第一百九十三章:名垂青史
虽然只是怀疑,毕竟张静一一直觉得天启皇帝没有这么深的心思。
不过……难免天启皇帝可能也有开窍的时候。
于是,张静一连忙道:“臣当初不过是市井之人,承蒙陛下看重,才起于阡陌,受此隆恩,只恨不得能够肝脑涂地也要报效陛下的恩德。”
顿了一下,他又道:“至于这新县军校,若非陛下当初的支持,如何能筹措新建呢?没有陛下的许可以及支持,又如何能有今日的焕然一新?臣每每念及此,无一日不感激涕零。这军校上下的生员,也每每习作学习之时,听闻陛下对他们的关照,更是暗暗下定决心,非要为陛下效死不可!如此……方才对得起陛下的活命之恩,培养之情。”
这话故意拔高了音量。
听得天启皇帝豪情万丈。
是这样是吗?
细细一想,让这关中流民入京,包括了张静一的请求练兵,也确实都是他所亲口应允的,虽然……当初之所以允许,只是看在张静一的面子而已。
可若是认真的说,这还真是事实。
一时之间,天启皇帝感觉自己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在此时,似乎享受着万人仰慕,整个人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那后头的魏忠贤,此时身躯一震,骤然觉得厉害,感觉自己这下真的棋逢对手了。
竟突然觉得,这张静一竟又长进和高明了许多。
怕是连他都快要不是对手了。
天启皇帝此时的心情自是非常的好,连连大笑着道:“都是将士们的功劳,都是他们的功劳啊,朕怎么能贪天之功窃为己有呢?以后这军校,当要好好的办,既要让生员们能够随时承朕之恩,将来,朕平虏荡寇之际,也还需仰赖。”
张静一便高声道:“谢陛下恩典。”
张静一在文方面,肯定是不如管邵宁的,而武功方面,也远远不如卢象升。
可身为领导者,两世为人,上一世还做过项目,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好的领导者,最重要的是对上能给下头人要来各种利好的政策和资源。
这个时候……不趁此机会,加深一下天启皇帝的好印象,还等到什么时候?
他一面说谢恩,一面眼睛飘忽着给后头的卢象升使眼色。
卢象升会意了,好歹也是做过知府的人,这一套……他懂。
于是他立即道:“臣等……谢陛下恩典。”
那些个生员,本还高兴着呢,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现在倒也回过味来了,恩师这般说,卢先生也这般说,而且说的是‘臣等’,你以为我们没读过书,不懂事的啊?
于是……一干生员,纷纷大吼:“臣等谢陛下恩典。”
天启皇帝听罢,浑身舒畅,开心。
他继续扶着张静一的手,高兴地道:“走走走,卿随朕入宫,朕要好好的犒赏,至于其他的将士,先将这些俘虏押至诏狱,再命礼部、兵部犒劳,大家都辛苦啦,自当好好的犒劳一番,朕有言在先,谁若是敢怠慢朕的这些功臣,朕先剐了他。”
礼部尚书刘鸿训此时正悲痛欲死,觉得自己的清名岌岌可危,现在听了吩咐,想来这已是他最后一次缓解现在困局的机会了,便忙道:“遵旨。”
那兵部尚书崔呈秀更加会来事,这不明摆着的吗?这可是大功臣啊,兵部这边,当然要好好的犒劳一番,恨不得极尽优待才好,回头再给刘鸿训这狗一样的东西上眼药,便立即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臣遵旨。”
天启皇帝随即,便上了乘舆,只是内心的激动依旧还没有平静。
这一次……他可算做了一次圣君了。
随即,命人起驾。
人群之中,又有人喊:“吾皇万岁。”
在万众的恭贺之中,天启皇帝的车驾才艰难地前行,在百姓拥聚下,足足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了宫中。
而随即,天启皇帝便明日召百官来见。
今日……他已打定了主意,必要让这百官都来看看,什么才叫文治武功。
这满朝百官,俱都已知道了情况,一时也是惊讶无比。
众人纷纷到了太和殿,甚至许多人都不免被外头的震天般的吾皇万岁的声音给吓着了,京城这么多年,还没出现过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呢!
现在天启皇帝还未到,许多人已齐聚于此,自是少不得彼此打听起消息,或是私下里议论。
当然……各种议论都有,偶尔……会有一些消息传来。
“那什么军校……他们居然自称自己是读书人。”
“什么读书人?他们不是丘八吗?”
说到丘八的时候,难免有人露出不屑之色。
这就是鄙视链,再厉害的丘八,也是丘八,再能打的丘八,依旧是丘八,即便是立下天大功劳的丘八,那就更加是丘八无疑了。
要知道,便连那大名鼎鼎的戚继光,功成名就,照样还要受人鄙视呢!还不照样要被文臣节制的死死的,你要是稍有一丁点的忤逆,直接给你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教你全家死绝。
“是呀,我也不明白,他们分明不就是……怎么就自称自己是读书人了……听闻……还有校训呢,其实,这是顾先生的格言风声雨声读书声……”
“还有这样的事……那张静一是失心疯了?”
当然……也有人为之击节叫好的,都觉得立下了大功,保护了京城军民百姓的安危。
如若不然,真有个什么好歹,大家的一家老小可都在京城,若是给一锅端了,到时真是欲哭无泪了。
因而……大臣隐隐之间,竟有了一些裂痕。
以往一面倒的批判和鄙夷,变成了有人依旧不屑于顾,有人实在憋不住了:“立下此等功劳,何须还在此叫骂呢?鞑子来袭时,还不是他们浴血奋战,尔等又做了什么?”
“我说的是他们是否读书人的问题。”
“人家肯读书,愿读书,便是读书人,张骞难道不是读书人,不照样也立下赫赫战功。”
“这话就不对了,若人人都可自称读书人,我等圣人门下,变成了什么?这分明是诡计,是鱼目混珠。”
“什么鱼目混珠?人家也立下了赫赫功劳,固然不能做到为圣人立言,至少也开了万世太平,何必如此用词,这般的嫉恨。”
这样的私下争吵,整个太和殿里都是,以往的同气连枝,却演变成了新的争端。
直到有宦官进来,咳嗽一声道:“陛下驾到,尔等肃静。”
这时候,百官们才纷纷的闭口不言。
诺大的殿中总算安静下来。
紧接着,便见天启皇帝带着一干随驾的大臣进来。
此时的天启皇帝,一副志得意满,气吞山河的模样。
他信步走到了御案之后,坐下,抚着御案,兴高采烈地扫视殿中群臣,随即道:“捷报,诸卿们可都得知了吗?”
众臣先行礼,口呼万岁。
随后便有人道:“禀陛下,臣等尽知了。”
天启皇帝便又道:“这是大功,诸卿可能不懂军事,所以不知此战厉害在何处。若是张卿只是龟缩城中,杀伤了建奴人,或是等建奴人退走时,捉了些许建奴人,这都不算什么?我大明现在,却有一群忠勇之士,与这建奴人硬碰硬,于城外与贼一决雌雄,以寡击众,全歼这些贼子,这……是自那贼酋反叛以来的首次战果”
“诸卿……自此之后,我大明再不必龟缩于坚城之中苟延残喘,而是可以与贼正面相交,从此之后,那些乱臣贼子们,再不可随意往来驰骋了。”
天启皇帝依旧心情激昂,大声地解释着这一战的重要性。
这相当于是一次与建奴人作战的转折点,虽然看上去,并没有真正动摇建奴人的实力,却足以载入史册。
群臣便纷纷道:“臣等恭贺陛下。”
天启皇帝激动地道:“来,张卿,你上前。”
张静一在万众瞩目之中,徐徐走到了殿中,道:“臣在。”
“你来说说,三个多月的时日,你是如何操练出这些虎贲的。让诸卿家都好好的来听一听。”
张静一道:“其实……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臣建这军校,操练是其次。”
操练是其次?
这话说的,倒是让人狐疑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下,张静一随即道:“为何操练是其次呢?因为这军校的重中之重,首先在于是挑选清白人家入学。什么是清白人家?便是家中有产,父母衣食无忧,入学之后,才可专心致志的操练读书。他们遇到了敌情,往小里说,为了家人,为了自己的土地,往大里说,便是为了陛下,为了国家,而愿意死战。”
“所以,臣所挑选的生员,他们的家庭,自来了京城之后,都分得了土地,他们的父母还有兄弟,都得到了妥善的照顾,他们入学,完全是出于对朝廷的感激之心,他们踊跃入学,绝没有其他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