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锦衣TXT下载锦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衣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好戏开场

    刘文叹了口气道:“也罢,就如此吧,随着他去,他以为投靠别人能落个什么好,老夫就拭目以待。”说着,便坐下,尽力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喝茶,内心却依旧翻江倒海。

    …………

    次日一早,张静一便匆匆的往陈煌家去了。

    这陈家过大寿,门庭若市,许多的商户统统都来了。

    居然还来了几个宫里的宦官,只是这些宦官不便见人,直接被陈煌迎到了中堂里就坐。

    陈煌此时满面红光,自己的干爹亲自来祝贺,已是给了他十足的面子。

    干爹虽然在御马监里,只是最寻常的小宦官,连太监都称不上,可毕竟干爹的干爹,是御马监的头目,而干爹的干爹的干爹,可是九千岁魏公公!

    有了干爹在此撑腰,陈煌自然而然的底气十足。

    在这中堂上,他特意摆了一个案子,案子上放着各色的寿礼,其中最显赫的,便是张静一送来的金佛。

    除此之外,还有银子铸造的寿桃,以及其他厚礼若干。

    在中门那里,他也早有准备,所有邀请来的宾客,统统让人唱礼。

    所以此时中门处,此起彼伏的传开声音:“德胜坊东家赵胜特来拜寿,贺陈百户百岁,赠玉镯一对,银百两。”

    “吴记丝绸铺东家吴明特来拜寿,赠银如玉一只……”

    陈煌此时已乐开了花!

    那张静一的法子,当真是好,以往那些送礼的人,都是扣扣索索,现在直接当面唱礼,若是送的少了,便没办法敷衍过去了。

    何况听见别人送了这么多,难免要层层加码嘛。

    而这些宾客,除了他的部下之外,大多都是商户,商户们摄于陈百户的淫威,哪里敢不来!

    张静一抵达的时候,又送上了一份贺礼。

    只是这一次,陈煌并没有迎接他。

    主人家亲自出迎,迎送的往往是贵客,这张静一和陈煌虽都是百户,可在陈煌看来,张家的地位不过尔尔,自然不必劳动他的大驾。

    只是一个陈家的管事,将张静一请到了一处侧厅里落座。

    张静一居然也不气恼,同座的大多都是一些寻常锦衣卫小旗和总旗,或是三两个商人,他们见张静一进来,问了名讳,一听是张静一,居然面色都古怪起来。

    显然,张静一也算是名声在外了。

    张静一也不理会他们,只是悠闲自在的吃着茶点。

    …………

    平清坊。

    这里对于内城而言,是一个奇怪的所在,内城大多数是达官贵人们的住处,寻常的百姓,则大多住在城外。

    可是这里,却是污水横流,污浊不堪,一个个棚子连绵,这里的住户,大多挤在满是垃圾和污水的地方,这在内城而言,是极少见的。

    当初的时候,朝廷设立亲军,亲军的条件十分优渥。

    为了显示黄恩浩荡,在永乐年间,朝廷又下旨意,对战死的亲军进行抚恤。

    不过现在天下大抵承平,亲军负责的是保卫皇帝和皇城,自然很少有战死的情况。

    唯一的例外便是锦衣卫,锦衣卫除了为皇帝打探百官的动向,还有刺探藩国以及敌人的职责,因而罹难的不是少数。

    他们的家眷,便被朝廷安置在此,显示出朝廷对于这些功臣妻女和子弟们的厚爱。

    虽是如此,可是父兄们战死了,家里失去了支柱,表面上待遇优厚,可抚恤的钱粮,其实早已被厂卫的高层层层克扣,真正到手的,已是少的可怜了。

    原本按理来说,这些子弟是可以替补进亲军的,只是没有了父兄作为依靠,上头的指挥使、千户、百户们,宁愿安插自己人,也不愿将这些子弟补入卫所之中。

    因此,这些失去了生计的锦衣卫遗孤们,往往生活难以为继,日子过得极为清贫。

    邓健和王程二人,他们的父亲也都罹难了,不过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亡父和张天伦是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因此张天伦将他们收为了义子,庇护着他们,甚至想办法让他们进入了锦衣卫接班,这二人的生活才算好了一些。

    如今又因为功劳,升了总旗,更算是平清坊里罕见的人物了。

    此时还是清早,这数不清的棚户里传出病痛的咳嗽,或是孩子的哭啼,以及妇人的咒骂。

    却在这个时候,邓健和王程二人举着铜锣,哐当的敲响。

    铛铛……

    邓健扯着嗓子道:“今日陈百户做寿,请大家吃酒,大家伙儿赶早。”

    吃酒……

    对于绝大多数生活困顿的锦衣卫遗孤们而言,这显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许多人家还没有米下锅呢。

    顿时,先有一些好事者窜出来:“邓大哥,当真吗?那陈百户怎么会想请我们吃酒?”

    “想来是体恤大家吧,要去的便去。”

    这清平坊一下子的便喧闹起来。

    平时也不见有人请客,那陈百户家大业大,谁人不知,鬼知道他平日里贪墨了多少钱财,不吃白不吃。

    片刻功夫,便有数百人出来,个个喜气洋洋。

    邓健和王程二人心里却是嘀咕,他们不知道自家三弟又打着什么算盘。

    让人去吃陈百户的酒席,就能报仇?

    此时,许多人已云集起来,邓健和王程来不及多想,忙不迭的领着人,便匆匆奔着那陈家去了。

    …………

    陈百户此时正陪着几个宫里来的小宦官点头哈腰着,外头的那一声声报礼的唱喏,让他浑身通泰,痛快极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家里的主事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老爷,差不多要开席了吧。”

    “开开开。”陈煌点头,道:“要仔细照应好,不要怠慢了客人,噢,对了,那姓张的小子在何处?”

    “在侧厅坐着,莫不是老爷想请他到这儿来?”

    陈煌面上忽明忽暗,随即冷冷笑着道:“不必啦,他倒是想巴结老夫,可这里不是他坐的地方,你下去吧。”

    而张静一则坐在侧厅里,冷眼旁观,此时已经预备开席了,宾客们纷纷举起了筷子,张静一却没有吃喝。

    来到这个世界,其实这时代的饮食并不对张静一的胃口,毕竟这个时代的调料匮乏得可怜。

    来到这个世界,张静一一直精神紧绷,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数十年之后,这天下会变成怎样可怕的样子。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他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亲族,情怀再大一些,他更希望保护这京城和天下数不清的人。

    可是要怎样做呢?

    现在虽然没有头绪,可至少有一点却是没有错的,那即是他现在人微言轻,必须要力争上游。

    所以每一步,他都不能走错,错了一步,万劫不复。

    眼下这个陈百户,就是必须除掉的对象,倒不是因为此人单纯的欺负了自己的义兄,而是因为张静一想要在锦衣卫中有所作为,就必须搬开这些石头。

    他努力地调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显得平静,实际上,接下来发生的事,能否起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张静一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就在此时,外头突的传来了喧哗声。

    这喧哗声越来越大,似乎开始发生了争吵。

    张静一微微张大了自己那双带着锐光的眼眸……开始了!

第十七章:你是谁

    浩浩荡荡的锦衣卫遗孤们到了陈家,却被陈家的人给拦在了门外。

    他们闻见了里头的肉香,一个个饥肠辘辘。

    在这朱门之外,几个陈家的门丁十分跋扈。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狗眼看人低,而是因为,眼前这些形同乞丐一般的遗孤们,他们向来不放在眼里。

    于是,门丁们口里喝道:“瞎了眼吗?不知陈老爷在做寿,你们什么东西,也敢来吃酒?”

    遗孤们起初不知所措。

    可在人群中有人叫道:“咱们也是卫里的人,陈百户吃香喝辣,这样的快活,咱们却是受冻挨苦,吃他一顿酒怎么了,他平日里只怕没少贪墨我们的抚恤,咱们的钱粮,是靠着父兄们的命换来的,可如今得了什么好?”

    这一番话,顿时引燃了许多人的愤怒。

    紧接着,王程率先推搡开门丁,大呼道:“今日我们非要进去不可。”

    于是,这些遗孤们一下子好像有了勇气,竟蜂拥的尾随着王程将门丁们推开。

    门丁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口里依旧大骂,结果却被冲撞的人仰马翻。

    一群人进了院门,便见里头摆满了酒席,宾客们一个个错愕滴看着一群‘乞儿’进来。

    而坐在大堂里陪客的陈煌听到通报,也有些慌了,连忙领着人出来,一见这样的场景,心里大怒,他威严的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却听有人道:“快看,这是陈百户过寿收的寿礼。

    人们则朝着中堂看去,却见那中堂里头,隐约摆放着数不清的宝货。

    平日里,大家只晓得陈煌有钱,可这些遗孤们对于财富的想象力匮乏,如今这么多金灿灿的东西隐约可见,此时已是怒从心起。

    陈煌已吩咐家丁们带着武器来了。

    此时他大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这里岂是你们可放肆的……”

    他话音没有落下,便听有人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咱们的父兄死在辽东的时候,你不过是个给阉货们舔脚丫子的泼皮而已,如今狗仗人势,便以为自己成了人样吗?”

    陈煌心里一下子的有些乱了,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程。

    这王程就在他的百户所里当总旗官,前几日,他还狠狠的打了王程一顿,今日见了王程出头,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冷笑道:“好啊,原来是王程,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什么阉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骂宫里的人。”

    他一说到宫里的人,怒不可遏的遗孤们便一下子的冷静了。

    谁人不知,现如今,天下的权柄,十之八九,都掌握在宫里的人手里。

    陈煌区区一个百户敢如此嚣张,也正是因为如此。

    眼看着众人露出了惧怕之色,陈煌便得意的背着手,道:“魏公公他老人家,也是你们能骂的?王程,你洗干净脖……”

    说到脖字,他本还想要说下去。

    却在此时,就在他的身旁,突的一个巴掌狠狠的打下来。

    陈煌触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黑,脸颊上顿时留下了猩红的五个手指。

    他一下子的懵了,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泪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努力地张眼,却见张静一已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张静一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大喝道:“陈百户,你好大胆!你不关照卫里的弟兄们也就算了,过个寿,竟还收这么多的礼!这些来客,哪一个不曾为朝廷效过命?你却对他们喊打喊杀,现在竟还搬出来了魏公公?我来问你,你要说的是哪一个魏公公?这是魏公公授意你在这里胡作非为的吗?”

    陈煌大惊,随即勃然大怒,口里想要大骂。

    可就在刹那之间,陈煌看着大义凛然的张静一,一刹那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捂着腮帮子,瞳孔收缩起来;“你…你……”

    可张静一这一巴掌,却一下子惹得那些遗孤们的胆子壮了许多,邓健在人群中道:“弟兄们,今日就吃他姓陈的,不吃饱了别走。”

    众人轰然应诺。

    一些想要阻拦的家丁,自是被蜂拥而上的人,一个个地一顿拳脚打了下去。

    陈家很快就乱成了一团,宾客们见情势不对,纷纷溜之大吉。

    那中堂里高坐的几个宦官,也察觉到了异状,早已偷偷自后门溜了。

    转眼之间,遗孤们便喧宾夺主,各自落座,大快朵颐起来,甚至还有人进了中堂,看着这里数不清的寿礼,瞠目结舌之余,早有人偷偷将这些寿礼往怀里踹。

    陈煌已是气得满脸通红,他万万料不到,张家三兄弟如此胆大包天。

    可是张静一却显得很冷静,他看上去虽然文弱,可这时候,在陈煌的面前,竟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气势。

    陈煌怒极,咬牙切齿地道:“张静一,你好大的胆,我……我寻我干爹,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静一只则是轻轻一笑,他是杀过人的,虽然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内心十分不适和震撼,甚至此后好几次都在噩梦中惊醒,可也让张静一在此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在他冷静的外表之下,就好像一柄蓄势待发,即将出鞘的利刃,虽是锋芒敛藏起来,却给人一种让人心悸的感觉。

    张静一平静的回头看了一眼邓健和王程,走到他俩的跟前道:“这里的事,就交给两位兄长了,千户所肯定要过问,到时刘千户知道该怎么做,此事干系不小,明日,就会有结果出来。”

    王程和邓健心里只剩下苦笑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这陈煌会肯罢休吗?

    人家宫里有人,只怕倒霉的是张家吧。

    可张静一居然很平静,脸色淡然地直接转身走了。

    …………

    此事,很快就震动了京师。

    御史已经风闻了此事。

    千户所的刘文得知了消息,先是瞠目结舌,而后却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寻来了书吏:“看来张家,还是自己人啊。”

    书吏犹豫着道:“刘千户,这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文笑了笑,而后淡淡道:“事情发生在本千户所,当然是立即上书请罪。”

    说罢,当下让人准备笔墨预备奏疏。

    这个时候,自也是早有人将话捎进了宫里。

    而宫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似乎发生过的事,犹如石沉入海,很快就平息了一般。

    次日清早,在张天伦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下,张静一泰然自若地换上了鱼服,带着他的佩刀辞别出门,老规矩,先到了钟鼓楼里点卯,而后照例到西苑里站班。

    今日下了雨,所以张静一站在勤政殿门外,在这雕梁画栋的屋檐之下,雨水哗啦啦的如水帘一般的倾泻而下,远处的湖面,升腾起了雾气。

    皇帝一早便进入了勤政殿,因此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惊扰皇帝。

    到了快正午的时候,几个穿着蓑衣的宦官冒雨而来。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湿漉漉的疾步冲到了殿檐的长廊下,与张静一几乎擦身过去。

    紧接着,其他宦官便追了上来,开始给这太监解下蓑衣。

    这宦官正是魏忠贤,魏忠贤任由小宦官们解衣,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倾盆大雨,不由道:“昨日的天气还好好的,今日却下此大雨,真教人不省心。”

    说着,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张静一的身上。

    张静一一身戎装,按着腰间的佩刀刀柄,站得笔直,魏忠贤见张静一目不斜视,禁不住生出了好奇的心思,轻描淡写地道:“咱看你眼生,你叫什么名字?”

第十八章:上达天听

    一旁的小宦官们纷纷堆笑,也跟着问:“是啊,叫什么,还不快回话。”

    张静一几乎要吐血,因为其中一个小宦官,当初还去了张家送旨意,自己还给了他贿赂的,没想到,这小宦官转眼就将自己忘了。

    不过细细一想,这些宦官们眼里只有贵人和魏忠贤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将一个区区百户放在心上呢?

    他依旧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身躯不动,张口道:“卑下……”

    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了殿内不耐烦的声音:“魏伴伴来了?”

    这显然是皇帝的声音。

    魏忠贤听到这里,顿时抖擞了精神,再不理会张静一了,立即堆笑起来,匆匆进入了勤政殿,接着张静一便听到魏忠贤的声音道:“奴婢在呢。”

    此时,在这殿里,皇帝带着几许气恼道:“你干的好事。”

    魏忠贤的声音似乎并不惊慌,而是淡定的道:“奴婢万死。”

    皇帝叹了口气:“一个锦衣卫百户,弄的京城鸡犬不宁,还口口声声的说,他和你有关联,这是真的吗?”

    魏忠贤忙道:“陛下,奴婢与此人,实在没有任何的瓜葛,至于坊间流言蜚语,大多是以讹传讹,听信不得。”

    皇帝的声音温柔了一些:“可是御史风闻奏事,闹的如此厉害,连锦衣卫的千户也上书请罪,朕看他们所说的经过,就格外的不安。这些功臣的遗孤,他们的父兄当初为了朝廷出生入死,这得积蓄了多少的不满,才闹出这样的事。还有这个叫陈煌的人,他好大的胆,张口闭口便是宫里有人,此人又是什么居心?小小一个百户,过一个大寿,尚且如此明目张胆的收受好处,天下人看了,成什么体统?”

    这一连窜的诘问,似乎并没有让魏忠贤紧张,他依旧平静的道:“陛下,奴婢确实与这陈煌没有瓜葛,此人想来不过是想拿奴婢的名号狐假虎威而已,现在厂卫之中,多有这样的不肖之徒,奴婢清早也听闻了这件事,心里也委屈着呢。”

    说着,他委屈屈巴巴的声音继续道:“所以奴婢以为,眼下当务之急,一方面是立即着手抚恤这些功臣的遗孤,陛下说的有理,倘若这些遗孤都积蓄了不满,大明的江山怎么可能安稳呢?奴婢觉得,该好生犒劳一番,给予他们足够的抚恤。这件事,奴婢亲自来办。这其二,便是这个叫陈煌的百户,此人实在胆大包天,即便不算其他的,就说他勒索商户,冒名宫中,也是不赦之罪,当立即下诏狱,抄没家财,严惩不贷。”

    魏忠贤的这番话,显然很对皇帝的胃口,天启皇帝声音之中夹杂着些许的欣慰:“同样是锦衣卫,有人如张静一这样的,亲冒矢石,杀贼立功。也有人如陈煌这般,不知廉耻。”

    张静一站在殿外,将里头的话听的真切,心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随即,便又听皇帝道:“此事,就依魏伴伴之言来办吧,这两桩事定要着紧,不可懈怠。”

    魏忠贤应道:“奴婢遵旨。”

    天启皇帝似乎还有什么怨言,又咒骂了几句。

    魏忠贤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好,便泱泱告退出来,从勤政殿走出来时,他与张静一擦身,不过这个时候,他心事重重,显然再没有心情将一点的心思放在张静一的身上。

    对于魏忠贤而言,张静一不过是西苑里众多大汉将军的一员罢了,只是觉得面生,平日里连问都懒得问的。

    几个小宦官则一拥而上,又给魏忠贤穿戴蓑衣。

    这时,魏忠贤才低声咒骂道:“这个陈……陈什么来着……”

    “九千岁,叫陈煌。”一个小宦官低声回应。

    魏忠贤露出了怫然不悦的样子:“真是该死,还愣着做什么,立即命人交代东厂!今日之内,将陈煌拿下诏狱。另外,给内阁下一个条子,令他们尽力安抚御史,平息舆情。”

    “九千岁……”一个小宦官颤声道:“这陈煌平日里可没少……”

    魏忠贤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也不避讳张静一,只平静地道:“拿下!”

    “是。”

    张静一在一旁,心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终于大功告成了!

    收拾陈煌,当然是为了义兄报仇。

    可是陈煌这种和宫里有点关系的人,在这锦衣卫内部,却也绝不是省油的灯,人家连千户刘文都没放眼里呢。

    之所以这一次他栽了一个大跟头。

    其实也是张静一算准了那些锦衣卫遗孤的威力,这些遗孤平日里没有人理会,甚至一个两个人有什么怨言和牢骚,其实也绝不会有人关注。

    可一旦数百个这样的人闹出事来,势必要上达天听。

    再加上那陈煌自恃自己有人关照,平日里耀武扬威,过个大寿,还如此的铺张,没人关注还好,一旦被人关注,似他这样的人,便立即成了弃子。

    譬如皇帝,知道了这么个百户,一定不会网开一面。

    而对于魏忠贤而言,他的徒子徒孙,多如牛毛,陈煌这样的人,连阉党的外围成员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个闻所未闻的角色,而站在天下公议的对立面呢?

    就算是做坏蛋,魏忠贤也是个聪明的坏蛋,可能因为核心利益,而做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可只为保护一个区区百户,显然是痴人说梦了。

    对于现在的天启皇帝和魏忠贤而言,他们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人搞鬼,又或者另有什么隐情,他们只希望立即平息这件事,而要平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陈煌开刀。

    当然,张静一也清楚,自己的举动是有风险的,因为一不小心,若是让厂卫或者御史继续去深究原委,都可能让此事牵涉到张家的身上。

    好在一切都在张静一的预料之中。

    勤政殿外,狂风大作,雨水没有停歇。

    肆虐的风夹杂着雨水打在了张静一的脸颊上。

    张静一此时心里又禁不住在想,不知自己算不算改变了历史,天启皇帝还会落水吗?如果不落水……又该怎么办?

    人每日的工作就是站着,难免会产生许多的思考,当然,其实大多数都是胡思乱想。

    偶尔会怀念后世的生活,后世虽然也有压力,需要面临许多复杂的人际往来,可相比于这个时代,这种乌云即将压顶,大厦将倾的压迫,却让张静一倍感煎熬。

    人们常说某人拥有超然的智慧,能够熟知天文地理,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可张静一此时无奈的发现,倘若世上真有这样的神人,那么这个人既能预知未来的兴废,一定是焦虑和不安的。

    很不幸的是,张静一就是这个‘神人’,他甚至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哪怕是愚昧,那也可以轻快的过完这一生。

    傍晚时分,皇帝自勤政殿里出来,雨水已停了,先出来的是小宦官。

    照着规矩,大汉将军们纷纷避身,皇帝即将经过,即便是亲近的禁卫,也决不允许正面直视皇帝的,所以必须侧身避让。

    张静一对于宫中的规矩,已是慢慢的熟稔了。

    此时,外头的雨水已慢慢的停歇,天气放了晴。

    只是殿檐上,还淅沥沥的自琉璃瓦上飘落积下的雨水来。

    皇帝似乎有些疲倦,走出殿来,伸了个懒腰,而后慵懒地道:“天终于放晴了,今日朕有闲,待会儿叫上人和朕击剑。”

    “陛下……”皇帝和宦官都没有将站在一旁侧过身昂首而立的张静一放在心上,小宦官面带笑容道:“昭太妃娘娘清早让人嘱咐过,让陛下不可再夙夜不休了。”

    皇帝听到昭太妃之名,显得有一些懊恼。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定是有人去告状了,既不让朕击剑,又担心朕会骑马伤了朕的身子,哎,也罢……就消停几日吧,明日去太液池游船吧,朕好多日子没有泛舟了。”

    一听到游船,又听太液池……

    站在一旁的张静一,猛地打了个激灵。

第十九章:刮目相看

    此时的张静一,心头就像是被震了一下。

    心里忍不住道:不会吧,不会吧,这是要作死了吗?历史到底有没有改变,明天会不会落水?

    他心里没有答案。

    紧接着,又听到皇帝懊恼地道:“不下苦功夫,怎么能有进益呢?想那击杀了赵贼的张静一,定是悬梁刺股,每日闻鸡起舞的人,如若不然,以赵贼的彪悍,怎么能手刃了他?说起这张静一,朕倒是想要见一见,他现在在何处?”

    张静一在心里不禁道:要不要我给你一个大变活人?

    当然,这时他是不敢轻易打话的,宫里规矩太严格了,皇帝不过是叶公好龙……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宦官似乎露出了迟疑之色,随即道:“陛下,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谁晓得他在锦衣卫何处当值?陛下若是格外召见,只怕群臣见疑。”

    很明显,这宦官听到了某些风声,魏忠贤并不喜欢张静一这个人,而至于张静一到底在哪,谁知道呢?

    只晓得做了大汉将军,可是紫禁城和西苑这样的大,单单城门就有十几个之多,还有数不清的城门楼子,各处宫禁,金吾卫和锦衣卫的这些禁卫,每日当值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天知道死哪去了,何况一个百户,实在没人会在乎。

    皇帝的声音开始显得不悦起来:“怎么,张静一得罪了魏伴伴?”

    “呀。”小宦官一听,吓住了,慌忙道:“不不不,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果然如此。”皇帝似从小宦官的错愕中洞察了什么,他显得闷闷不乐的样子:“定然是魏伴伴不喜张静一了,如若不然,你们这些东西,怎么上赶着说张静一的不是?朕想见张静一,你们也敢推诿!”

    话音顿了一下,皇帝一副若有所思的口吻:“怪了,张静一怎么会得罪魏伴伴呢?”

    说罢,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话,背着手,匆匆走了。

    张静一默默地吁了口气,心里也生出了疑问。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魏忠贤了?

    只是想到明日皇帝要游船,张静一又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很清楚,或许……历史要改变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皇帝今日早早离开西苑,所以张静一可以早早与人换班。

    下了值,便匆匆回了家。

    而这时,家里早有人在等候着他了。

    张天伦显然早已得知了消息,显得忧心忡忡,邓健和王程欲言又止,却被张天伦的眼神止住。

    让人摆好了碗筷,父子四人各自落座,就在这庭院里,似乎张天伦三人都心事重重。

    张静一却是饿了,拿起碗筷便大快朵颐,心里却又忍不住想着明日皇帝游船的事。

    不知明日他能不能登船,若是不允许登船,只准许皇帝和宦官上船,万一历史上的事重演,只怕在湖畔的他,想要救也难了。

    “咳咳……”张天伦终于开了腔:“我听卫里的人说,那陈煌已经入宫去告状了……静一啊,只怕……”

    张静一方才心不在焉,却还是把张父的话听了真切,咧嘴一笑道:“父亲放心,没有事的。”

    告状?闹出这种事,没有人会保陈煌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张天伦,张天伦的面上带着无以伦比的焦虑。

    其实张静一从旁人所了解到的信息是,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很坚毅果敢的人,毕竟常年在锦衣卫,而且还曾去过辽东刺探军情,这样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显出焦虑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关心则乱,毕竟关系到了自己的儿子,亲的!

    除此之外,这一次的牢狱之灾,显然也让张天伦变得处事更为谨慎起来。

    此时,张天伦叹了口气道:“何必要去惹事呢,陈煌这个人……并不只是百户这样简单。”

    一旁的邓健忍不住道:“其实当初若是三弟去了北镇抚司,而不是做大汉将军,咱们兄弟二人正好去三弟的百户所,受三弟管辖,又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来?”

    一说到张静一做大汉将军的事,大家又惆怅起来。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结果失之交臂了。

    张天伦只苦着脸,似乎担心张静一想不开,便道:“好了,好了,别说了,静一既然想入宫去当值,也没什么不好,眼下该担心的是那陈煌狗急跳墙才是。”

    正说着……

    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张天伦心里有阴影,一听拍门,便吓了一跳,接着连忙起身,忐忑不安的去开了门。

    谁料这门外,竟是千户刘文大喇喇的带着两个护卫进来,刘文开口便道:“张贤弟,你儿子做的好事!”

    这话一出,张天伦已是吓得脸色铁青,忙道:“出了什么事?莫不是那陈煌他……他……”

    “什么事?”刘文看着风声鹤唳的张天伦,却是咧嘴……笑了:“陈煌……陈煌那狗东西,胆大包天,魏公公已经亲自下了条子,命人将他锁拿诏狱,此人……必死无疑了。不只如此,咱们东城千户所,奉旨彻查陈煌,抄没他的家产!老夫思来想去,你这儿子,可了不得啊!陈煌历来是老夫的眼中钉、肉中刺,哪里想到,竟被静一这小子除去了。呀,你们正在吃饭?来来来,给我也添一对碗筷,老夫要和静一喝一杯。”

    说着,刘文已大喇喇地推开张天伦,直接到了饭桌跟前坐下。

    他喜滋滋地看着张静一,目光明显的变得有所不同了:“从前只听人说,静一是个糊涂人,可如今在老夫看来,这孩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瑰宝啊!不过………可惜啦,若是他在北镇抚司,老夫定要好好的提携,只是入了宫……”

    这卫里上下,谁不知道……张静一入了宫,便等于断绝了自己的前途。

    刘文此时生出了爱才之心,他原本只觉得张静一是个寻常的后辈,虽立了功劳,但也不会过于的关注。

    可现在不一样了,陈煌一垮,他陡然意识到,这个小子有些不简单。

    陈煌下了诏狱……

    张天伦听到这个,心里一惊,这一切让他始料不及,而且还是魏公公亲自下的令,那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说来……自己这儿子,竟是生生将陈煌整垮了?

    他娘的……怎么自从儿子吃了干饭之后,就跟从前天壤之别了?

    此时,刘文在旁嚷嚷道:“来,取酒水来,快去取酒水…”

    “噢。”张天伦和刘文算是老相识,二人在东城千户所一个千户,一个副千户,虽然千户前头还加了一个副字,放屁都不香,可好歹也是同僚。

    张天伦此时也热情起来,忙不迭去取家里酿的米酒。

    邓健和王程一见到刘文,立即变得拘谨起来,倒是张静一显得落落大方。

    入宫最大的好处就是里历练出了胆色。

    毕竟,连皇帝都经常在你的眼前晃悠,虽然人家也不理睬你,可至少……你也是见过皇帝的人了。

    而眼前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有什么好怕的?

    张静一露出从容的笑容道:“见过刘世伯。”

    刘文颔首,很满意张静一的表现,道:“这一次,陈煌算是永世不得翻身了。老夫很欣赏你,你有没有想过调来东城千户所?想从宫里调到北镇抚司来,的确是有些麻烦,不过若是有人肯帮忙,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张静一,一刻都不肯松懈。

第二十章:游船

    对着刘文炽热的目光,张静一似乎很认真地思索。

    默然了一下,才摇头道:“不想,侄儿在宫中已经习惯了。”

    刘文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接着便忍不住板起脸来:“终究还是年轻,不晓得天高地厚啊!以为入了宫,靠近了天子,便有前程吗?这紫禁城里,禁卫和宦官千千万万,真正飞黄腾达的又有几人?做锦衣卫,还是在外头风光体面,老夫若是提携你,将来等你到老夫这个年纪的时候,便有机会成为千户,到了那时,便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哎……”

    刘文很不客气,当然,他这是自诩自己是长辈,觉得这小子太嫩,是该骂一骂。

    张静一自然是油盐不进,心里则想……你以为我想么……我特么的难道不想过好日子?就欢喜成日在宫里风吹日晒?

    刘文见骂了也没效果,不禁摇摇头,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便苦笑,刚想说什么。

    张静一此时却道:“倒是小侄有一件事,还请世伯帮个忙。”

    刘文骂了一通,也没什么效果,心里有些恼怒,却还是道:“你说罢。”

    “既然东城千户所负责抄没陈家,陈家在清平坊有一块地,能否作价卖给小侄?”

    “你想要清平坊的地?”刘文一脸疑惑。

    那块倒是好地,不过当初,却是锦衣卫的遗孤所在,说难听一点,那地方就是内城的平民窟!

    虽说也是价值不菲,可和内城其他的土地比起来,却不值什么钱。

    张静一忙不迭的点头:“是。小侄可以想办法筹措了钱来买。”

    “清平坊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刘文觉得这个家伙有些傻:“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就那地,你想要?”

    “要!”张静一很诚恳地道:“还请世伯成全。”

    刘文几乎可以确定,张静一这家伙……似乎搞事很有一套,但是实在没有什么经济头脑。

    当然,现在陈煌抄家,留下的这块地,想要转到张家名下,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张静一帮着他解决了陈煌这心腹大患,是该给一些好处。

    于是,便不再提及这件事,酒过正酣,刘文带着几分醉意,便由邓健搀扶着准备离开。

    张天伦则殷勤地将刘文送到了门外,刘文嘿嘿一笑,朝张天伦道:“你这儿子,倒是有几分能耐,从前小看他了。”

    张天伦觉得晕乎乎的,他实在没想到,鲁莽的儿子,不知是不是心计很深,还是歪打正着,居然当真将陈煌解决了,连忙谦虚道:“哪里的话,刘兄太瞧得起他了。”

    “不过……”刘文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啊,好好一个可造之材,居然入了宫,大汉将军有什么好的,这辈子可有的熬的,太可惜了。”

    丢下这句话,踉跄着走了。

    张天伦则一脸无语。

    邓健这时也露出了遗憾之色:“义父,刘千户平日里可极少这样看重一个人,何况刘千户乃是吴同知的心腹,若是三弟在北镇抚司,有吴同知和刘千户,将来的前程只怕不可限量啊。三弟……怎么就铁了心想做大汉将军呢,哎……”

    张天伦瞪他一眼:“静一糊涂归糊涂,可至少比从前强。”

    邓健一听,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咧嘴笑了:“是!是!只是义父,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天伦以为邓健又要说张静一的事,便道:“只要不埋怨静一,但说无妨。”

    邓健便道:“义父,给我娶个媳妇呗,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又……”

    张天伦便立即吹胡子瞪着眼:“从长计议吧。”

    邓健自讨了个没趣,露出失望的样子。

    不过口里说从长计议,但张天伦的心里却也惦记起来了。

    经邓健这么一说,他倒也想到了张静一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点娶妻的好,而他上头还有两个义兄,若是不赶紧将王程和邓健的婚事解决了,怎么好给静一娶妻?

    娶媳妇……

    哎……现在京城里的媳妇可不好讨啊。

    张天伦背着手,面上不露声色,心思却开始活络起来。

    …………

    次日一早,张静一入宫。

    到了西苑的时候,便发现今日格外的热闹,原来皇帝又要听戏了。

    张静一等人只能负责外围的布防,只听见里头咿咿呀呀,锣鼓喧天。

    其实对于戏曲,张静一是没什么感触的。

    上辈子的娱乐太多了,已经多到对于这种喧闹娱乐麻木的地步。

    他心里还惦记着,不知皇帝今日还游不游太液池。

    却在此时,突然几个宦官飞也似的端着铜盆往里跑,张静一觉得奇怪,身旁的大汉将军压低着声音道:“陛下只怕又痛哭流涕了,你听那曲儿,又是说岳忠武的。”

    张静一像好奇宝宝一样:“陛下看戏还要……”

    “咳咳……慎言。”

    说话的功夫,已有一个小宦官朝着这边瞪眼看过来。

    方才和张静一说话的大汉将军,已吓得面如土色。

    宫里的规矩森严,而宦官和禁卫之间的区别尤其的大,毕竟一个是护卫,一个是杂役,而护卫不得随意走动,不得随意开口!

    可对负责杂役的宦官而言,就完全不同了,他们有较大的自由,机会自然也远比大汉将军这样的木桩子要多得多。

    更何况眼下魏忠贤当权,这些宦官,哪一个不是魏忠贤的徒子徒孙,更不会将亲军放在眼里。

    于是这宦官背着手,徐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张静一,随即冷哼一声:“仔细规矩。”

    张静一:“……”

    一旁的大汉将军们站的笔直,个个大气不敢出。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匆匆而来:“陛下要游船,来两个禁卫。”

    要游船了……

    张静一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而此时,大汉将军们都站着不动,似乎不情不愿。

    几乎所有的亲军都是世职,所谓的世职,自然是拜太祖高皇帝所赐,是世袭罔替的,老子死了,儿子接班,因而都长久居住在京城。

    而北方人大多不擅水,后世的时候,尚且还有游泳馆,所以游泳只有兴趣之分,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不同的。

    北方天气凉,大家都没有下水的习惯。

    尤其是当下,小冰河期的出现,北方的气温,更是下降了许多,有时刚刚入秋,北地便开始下雪。

    随意下水,属于作死的行为,毕竟若是下水不小心得了伤寒,依着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算不死,也得在床上趟个十天半个月。

    这水好像和大明的皇帝有仇一样,在历史上,明武宗朱厚照,还有眼下的这位天启皇帝,都是因为溺水之后,得了伤寒而死。

    由此可见,这下水有多可怕。

    既然不爱下水,湖泊也不多,大家自然不擅舟船了,让这些人上船,自然就不异于要他们的命一样了。

    张静一见众人都默然,却是急不可耐地上前道:“我去。”

    那宦官也没多看张静一一眼,只是随意地又点了一个大汉将军,而后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张静一开口道:“卑下张静……”

    “好啦,好啦。”宦官显得不耐烦,颐指气使着道:“那个谁谁谁,还有这个张某某,你们随咱来。”

    大汉将军不配有名字!

    张静一这时不得不对刘文有所感激了,这刘千户是真的好心啊,一直希望将他调出宫里去,可见这大汉将军在卫里,简直不是人干的。

    也难怪卫里的人听说他居然自愿去做大汉将军,而个个笑掉大牙了。

第二十一章:忠勇双全

    这宦官领着张静一二人先到了太液池,这里有一处小码头,却没有让二人登船,而是先让他们规规矩矩地等着。

    过了片刻之后,銮驾便到了。

    天启皇帝在众多宦官的拥簇之下,兴致勃勃地到了码头处。

    皇帝当然还是无视张静一的。

    不过这一次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张静一得以正面观察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很年轻,皮肤有些黝黑,想来是平日里骑马射箭的时间多,因而带着几分健康的肤色。

    他的体魄似乎不错,走路起来虎虎生风。

    而魏忠贤则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天启皇帝的身后。

    别看这位九千岁在外头威风八面,可在天启皇帝的面前,却好似是一个永远笑容可掬的邻家大叔。

    天启皇帝正低声和魏忠贤说着什么,魏忠贤只是不断地微笑,似乎天启皇帝的笑话很好笑很有趣。

    等即将登船的时候,天启皇帝才驻足了片刻。

    他的目光居然在张静一的身上扫了扫。

    张静一心里一惊。

    卧槽,难道皇帝认出我来了?

    随即,只见天启皇帝皱着眉道:“大汉将军,该英武一些。”

    张静一:“……”

    这话说的,倒是嫌弃张静一的身子瘦弱了。

    莫非是说我张静一是菜鸡?

    话说回来,张静一人本就年少,再加上身子又清瘦,肤色白皙,他已极力抬头挺胸,可想来还是和天启皇帝想象的英武有所不符。

    魏忠贤一听,便立即笑道:“陛下,这…入宫值守的大汉将军,大多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吴孟明所挑选。”

    天启皇帝的脸色居然缓和了一些,显然他对于这个锦衣卫同知的印象还算不错,居然没有顺着魏忠贤的话痛责吴孟明,只是道:“往后要挑选仔细一些。”

    魏忠贤显然是有些失望的,不过却忙笑吟吟地点头道:“是。”

    张静一此时已是生无可恋,自己的形象……居然如此不佳?

    还有那吴孟明,他依稀记得,吴孟明好像和刘千户关系很深,理应是刘千户在锦衣卫里的靠山,想不到这吴孟明,居然和魏忠贤很不对付。

    此时,皇帝又往前走了几步,继续吩咐道:“告诉他们,挑选禁卫,理应要选像张静一那样的人,只有这样的忠勇之人,才当得起卫戍之责,可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叫进来!哼,朕缺禁卫吗?”

    随着皇帝登船,这声音越来越远。

    张静一继续木然地站在原地,内心一时间很是复杂。

    等皇帝和宦官们都登了船,张静一和另一个大汉将军才登上船去。

    这是一艘大游船,张灯结彩,倒是和后世电视剧里的花船差不多,嗯……少儿不宜的那种。

    张静一站在甲板上。

    花船……啊不,游船随即开始徐徐朝着湖心游弋。

    天启皇帝的兴致很好,他领着一群宦官,到了船首的甲板上,道:“今日还是凉了一些,若是等过了年关,到了来年开了春,天气渐热,在此散散心,也是很好的。可惜朕不会吟诗作对,若是学问多一些,此时该作一作文章了。”

    众宦官纷纷开始夸赞起来,这个道:“陛下的学问可深厚着呢,翰林们都不及陛下万一。”

    另一个道:“陛下才不稀罕这个,陛下是要做唐宗宋祖的,岂会和那些读书人一般钻故纸堆?”

    魏忠贤咳嗽一声,宦官便立即不敢吱声了。

    这魏忠贤颇有几分春来我不先开口,哪只虫儿敢作声的气势,随即堆笑道:“说起诗词,陛下上一次给奴婢赐下墨宝,奴婢专程让人装裱了起来,挂在了奴婢外宅的中堂,陛下,您猜怎么着,那过往的宾客见了,个个都是叫好,没一个不说这行书有大家风范的。”

    天启皇帝皱眉:“哪一个客人?”

    “呃……”魏忠贤一时语塞,正开始思索。

    天启皇帝随即摆摆手:“好啦,不必再想了。”

    魏忠贤连声说是,接着嘿嘿一笑:“奴婢……奴婢近来有些糊涂,总是不记事。”

    魏忠贤在天启皇帝的面前,显得有些‘笨拙’。

    而张静一是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天启皇帝和魏忠贤的,他发现天启皇帝是个挺聪明的人,当然,这种聪明写在脸上。

    而魏忠贤呢?

    起初的时候,张静一觉得魏忠贤很蠢,居然拍如此被人一眼看穿的马屁。

    可细细一咀嚼,却又发现不简单,因为魏忠贤显然是在天启皇帝面前藏拙了。

    明明是一个老狐狸,可总是说一些蠢话,做一些蠢事,表面上会惹来聪明的天启皇帝一眼洞穿!

    可实际上呢,魏忠贤的愚笨,却显出了天启皇帝的聪明,因此天启皇帝对魏忠贤很放心。

    厉害,厉害!

    想来这就是魏忠贤能够成为九千岁的原因吧。

    张静一正思维飘散着,冷不丁的,天启皇帝道:“你们都不聪明,朕不过是取你们的忠心罢了,朕方才看岳忠武传奇,心里便想,这天底下,似岳忠武一般,既有才干又忠心耿耿的人,只怕凤毛麟角,朕自然也不能强求。所以只好挑选一些虽没有什么大才干,却赤胆忠心的了。”

    皇帝这般一说,宦官们便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

    魏忠贤激动地道:“陛下所言极是,奴婢可以为陛下去死。”

    宦官们也纷纷道:“奴婢愿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

    “哈哈哈……”天启皇帝乐了,随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倘若朕落入水中,你们肯不肯来救呢?”

    张静一:“……”

    张静一很想骂人,这该死的乌鸦嘴啊!

    魏忠贤立即就道:“若是陛下落水,奴婢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下水去救,陛下若是现在下旨,令奴婢这便跳水,奴婢也绝不皱眉。”

    天启皇帝露出将信将疑的样子,随即走到了船舷栏杆处,手中扶着栏杆,看着那粼粼的湖水,感慨道:“人人都说忠心,可若是都这般忠心耿耿,天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呢?你们不要以为朕对宫外一无所知,送来的这些奏疏,大多都是坏消息,可大抵还是经过了粉饰,这宫外只会更糟糕。”

    魏忠贤便道:“所以陛下才需提拔忠贞之士,为陛下分忧。奴婢这里……倒是有不少……”

    天启皇帝笑了笑,道:“只怕又要举荐你的徒子徒孙了吧?”

    魏忠贤:“……”

    天启皇帝回头,居然很有深意地瞥了站在甲板上纹丝不动的张静一一眼。

    他而后才道:“举荐、举荐,天下最坏的就是举荐了,真正尽心竭力的人,老实做事,自然不会举荐到朕的面前来。反而是那些溜须拍马之徒,使了银子,于是朕身边的人巴不得举荐他们。不说其他,单单是朕身边扈从的禁卫,也没几个合格的。”

    魏忠贤连忙道:“这是吴……”

    不等魏忠贤继续说下去,天启皇帝便冷笑着打断道:“你以为朕不知吗?宫里的事,没有你的点头,谁能入得了宫来?不要将事都赖在吴孟明的身上。”

    魏忠贤倒没有继续辩解,而是连忙道:“奴婢万死。”

    天启皇帝只淡然地看了魏忠贤一眼,才叹息道:“倒是那张静一,忠勇双全,诛了赵贼,立了如此的大功劳,可到现在,却不知被你们发遣去了哪里,为何没有人在朕面前举荐他呢?”

    张静一听到这里,心里骤然汹涌澎湃,他已恨不得立即张口说点什么,只是这个时候,却又想起了许多的禁忌,一时竟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第二十二章:皇帝落水

    天启皇帝当着魏忠贤的面,再三提起这个张静一,似乎让魏忠贤心里有些不舒服。

    原本张静一立了功劳,魏忠贤倒是觉得此子是个可造之材。

    魏忠贤其实是挺爱才的,否则怎么会有几十个干儿子,几百个干孙子呢?

    至于曾孙、玄孙,他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了。

    原本觉得这家伙不错,委屈委屈自己,收来做个孙子吧。

    又得知这家伙是个散财童子,到处散财。

    可到了他这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下子,魏忠贤有些生气了,不守规矩啊。

    这狗一样的东西!

    当然,魏忠贤生气归生气,却也未必会关注一个小小的百户。

    这就好像,一个人不会去关注区区一只蝼蚁一般。

    就只知道……此子是入宫做了大汉将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毕竟宫中很大,紫禁城加上西苑,规模不下于一个府城的面积,人丢在宫里,沧海一粟,鬼知道那家伙躲在哪个旮旯里。

    现在听到陛下心心念念都是这张静一。

    魏忠贤目光一闪,平日里在天启皇帝面前假装出来的愚笨的目光里,闪烁出一丝精光,魏忠贤好整以暇地道:“其实奴婢一直都想好好地举荐这张静一,只不过,奴婢得知了一些事,所以才打消了念头。”

    天启皇帝显然来了兴趣:“是什么事?”

    魏忠贤迟疑的样子道:“这张静一……他……他有龙阳之好……”

    天启皇帝顿时面上露出了古怪之色。

    “噗……”张静一终于没有绷住。

    很不好意思,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会被人插上这么一刀。

    很明显,魏忠贤是十分了解天启皇帝的,这么个‘隐私’曝光出来,皇帝一定会对这张静一进行疏远。

    天启皇帝果然再没有吭声了。

    倒是身边这个锦衣卫大汉将军所表现出来的失态,令他沉下眉来,更加不悦的样子。

    若不是在船上,天启皇帝只怕早将张静一这家伙一脚飞踹去爪哇国了。

    天启皇帝沉吟良久,定了定神道:“朕知道了,好啦,你不必再说了。”

    魏忠贤忙道:“其实有龙阳之癖,也没什么,这是个人的兴趣使然,当然……这张静一的忠勇是不能埋没的,要不,陛下……奴婢想想办法,委他一个重任……”

    “不必啦,不必啦。”天启皇帝脸上怪怪的,摆着手道:“此事不用再提。”

    张静一此时不得不佩服魏忠贤的厉害了。

    这魏忠贤是拿准了天启皇帝不喜有龙阳之好的人,偏偏这东西又是隐私,你还真没有办法为自己的辩解,总不能解开裤头来,在面前放几个男人,根据软硬的程度,来为自己争辩吧。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这魏老狗,缺了大德了。

    就在张静一不忿的时候。

    天启皇帝似乎已放下了他心心念念的‘张静一’,饶有兴趣地开始研究他的水师战法了:“若是我大明有一支舰队,可自登莱出发,抵达辽东,进则袭扰后金,一旦后金有备,便可遁入海中,使后金疲敝……”

    他的谈性渐渐浓厚起来,接着道:“不妨就在这太液池……操练一支水师,如何?”

    张静一听得昏昏欲睡,自从被魏忠贤构陷为有龙阳之好后,他便浑浑噩噩的开始胡思乱想。

    等听到天启皇帝说要在太液池操练水师,张静一顿时像是被一根刺一下子刺醒了一般,心里忍不住吐槽:“这是湖啊,混蛋!湖里操练的水师,下了海就是找死。”

    却听魏忠贤赞叹道:“陛下为了国家大事,每日殚精竭虑,又想出了如此妙策,实在令奴婢钦佩。”

    天启皇帝的兴致便更高了,又说了一阵,此后有宦官上前来:“陛下,午时已到,膳食已经送来了,请陛下至舱中用膳。”

    天启皇帝便领着魏忠贤几个进入了船舱。

    张静一这才由小宦官领着到了大船的底舱,这里阴暗潮湿,不过宦官也在这里准备好了一些肉食。

    张静一只好和其他几个杂役宦官一样,都蹲在摇晃的船舱里,扒拉着手中的碗筷。

    宫中的膳食……格外的难吃!

    张静一怀疑那些狗东西一定贪墨了不少钱。

    他甚至忍不住想骂,他娘的,将肉换成了酱菜也就罢了,连油也贪墨,这菜中竟连油星都没有。

    匆匆吃完,几个杂役宦官也不理会张静一,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地位虽然低下,可张静一的地位更加低下,各自趁着机会猫着身子打盹儿。

    张静一也不理他们,只等休息一会去给另一个大汉将军换班。

    只是今日的情况,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显然……他已不知不觉的得罪了魏忠贤,看来……他从前的全盘计划,可能都要落空了。

    那么,他还能改变历史吗?

    张家未来怎么办?

    京城里这么多的军民百姓,还有那扬州、江阴的百姓呢?

    他心乱如麻。

    其实理论上,他应该还有二十年的太平时光,凭着张家世袭锦衣卫的身份,完全可以在这个世上衣食无忧!

    可人一旦变成了可以窥见未来的‘智者’,哪里还能没心没肺的快活起来?

    想了很久,张静一依旧没有头绪,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耳畔隐隐传来声音:“人来,人来,陛下落水了,陛下落水了。”

    这呼唤声,让张静一一下子的打了个激灵。

    猛地,他像离弦的弓箭一样,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

    等他匆忙到了甲板上,便看到一处船舷已围了许多人。

    这大大小小的太监和宦官们,一个个在船舷边跺脚。

    魏忠贤更是嘶哑着嗓子道:“救人,快救人……”

    宦官们也纷纷道:“救驾啊,救驾啊………快……下水救驾。”

    可这些家伙都不会水,一个个只看着船下不断挣扎的皇帝干着急。

    此时的湖水冰凉,天启皇帝已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身上宽大的衣衫浸水之后,格外的沉重。

    他耳膜被水灌了之后,只听到嗡嗡的响,隐约听到四面八方都是呼救的声音。

    于是,天启皇帝开始下意识的在水里扑腾,可越是扑腾,绝望来的越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沉,感觉到了窒息,此时,他双手还是在拼命的挣扎,寄望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而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宦官匆忙的取了长杆子来,他们本意是希望皇帝抓住杆子,再将皇帝拉上来。

    可很快,这长杆子往水下一送。

    却慌不择路地捅到了天启皇帝的脑袋上。

    天启皇帝感觉自己的脑壳猛地一疼,而这个时候,他彻底的绝望了。

    想来他万万想不到,他竟是会重蹈明武宗的覆辙。

    冰凉的河水,让他迅速的开始身体僵硬。

    人已到了窒息昏厥的边缘。

    而在船上……宦官们依旧在呼喊着。

    魏忠贤更是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在魏忠贤看来,这是要命的事,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天启皇帝的死活了。

    他疯了似的抓着栏杆,瞪大着双眼,口里大呼道:“下去,你们下去……”

    可身边的宦官,没一个人敢下水。

    且不说他们不会水,就算是会水,在这个时节下水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寒气入体,感染了风寒,十有七八是要一命呜呼。

第二十三章:救驾

    就在这个时候……

    张静一已冲到了甲板上,他错愕地看着这一切。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来迟了。

    可看到这甲板上一个个慌乱的宦官,张静一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在后世的电视剧里,宫城往往是森严的,似乎好像什么都是万无一失的。

    可现在看来,真实的历史让张静一无语得难以想象。

    其实从明清时期的许多宫中事件,大抵也可以了解真正宫中的情况。

    那就是……这表面上防卫森严的宫闱,本来就处处都是破绽,明朝的宫闱其实还算好的,到了清朝的时候,尤其是清朝后期,那就更加一塌糊涂了。

    其实此时,张静一的脑子也乱嗡嗡的。

    虽然他一直盼着这一日到来。

    也想过无数种可能。

    可事情真正的发生了,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如原本所想象的那样自如。

    于是,在脑海一片空白之中,他拼命地跑到了船舷,见这里依旧还是一团糟。

    皇帝应该落水没有很久,还在湖里挣扎。

    已有宦官拼了命的去寻觅会游泳的人了。

    更多人只是跺脚,发出太监应有的怪叫。

    甚至于魏忠贤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慌了手脚,张静一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魏忠贤此时的焦灼,远超自己的想象。

    虽然在历史之中,似乎魏忠贤这个人坏到透顶的地步,甚至还有人说天启皇帝的死与魏忠贤有关。

    可显然,这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哪怕魏忠贤是个阉割之后的变态,是个混账。

    可至少,他是个有脑子的人,只要魏忠贤有脑子,都会十分清楚,他和天启皇帝是利益共同体,休戚与共。

    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真心真意希望天启皇帝平安长寿的,那么十之八九就是魏忠贤。

    张静一已经来不及去多想,而是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直接跃下,一头扎进了水里。

    这个禁卫突如其来的举动。

    却一下子让船舷边的宦官们失语了。

    他们不再喊叫,而是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张静一的方向。

    更真实的是,这个时候……大家居然还在想……咦,这个禁卫是谁?

    这便是大汉将军的可悲之处,他们是宫里的工具人,哪怕是一炷香之前,还有人议论过这个禁卫,但是转眼,就没有人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不可能将有限的记忆,去记一些根本无关紧要的人。

    啪……

    张静一落水,而后,他感受到了刺骨般的寒意。

    此时的湖水,比他想象中还要冰冷。

    何况张静一没有脱衣,连刀也没有解下,铁壳的范阳帽,此时在自己脑袋上,犹如千斤重,湿水的长衣,也让他处处受制。

    张静一只能咬紧牙关,拼了命地举起手,朝着天启皇帝的方向划动。

    还好……他一向水性不错。

    虽然换了一个更年轻的身体,可实际上,游泳并不是什么需要高超技艺的事,某种程度来说,只需要记住一些要领,然后克服心里的恐惧便是了。

    只是在这冰凉刺骨的水中,张静一觉得自己的每一分每一妙,都漫长无比。

    直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接触到了慌乱的手脚。

    这个时候,天启皇帝其实已经没多少气力了,只剩下条件反射的划动而已。

    张静一在水里,一把抱住了天启皇帝,而后托着天启皇帝的脑袋,露出了水面。

    在水中,他看到天启皇帝绝望和惊慌失措的眼神,似乎多了一分光彩。

    而后,这狗东西居然如所有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接触到了张静一后,便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死死的拽着张静一丝毫不肯放开。

    似被八爪鱼一样死死的缠住,张静一顿时感到窒息。

    不过……天启皇帝惊恐的眼神,不断地张望着他,见天启皇帝似乎没有昏厥的迹象,倒是让张静一松了口气。

    而后张静一猛地露出水面,而后大吼:“杆子……杆子……”

    船上的宦官们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那根本差点没将天启皇帝扎死的杆子总算又送了过来。

    张静一任由天启皇帝似八爪鱼一般的用手脚缠绕着自己,而后深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杆子,这时,他才稳住了几乎要被天启皇帝一起拖拽入水的下沉趋势,顺着杆子,他不断的朝着船的方向游去。

    冰冷的湖水,让张静一的浑身僵硬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若是稍有闪失,张静一也能感受到,可能自己这冒失的举动,也会丢了性命。

    终于到了船边上,张静一大呼:“取绳来。”

    反应过来的宦官们在惊魂不定之后,开始变得从容起来,他们放下了绳索,张静一先用绳索将天启皇帝绑好了,让人将天启皇帝先拖拽上去。

    而后……

    张静一懵逼的发现……

    当天启皇帝上船后,船上的宦官们便立即呼啦啦的涌上去,一群宦官们失声痛哭,这个道:“奴婢万死啊。”

    “陛下……陛下……龙体无恙乎。”

    船下的张静一逐渐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甚至手脚像僵住了一般。

    可老半天,竟不见船上再抛下绳来。

    这群狗东西,真的很现实啊……

    张静一只好使出浑身的气力叫唤道:“再抛绳啊,抛绳……”

    可宦官们显然一点也不在乎船下的张静一,依旧围着天启皇帝,拼命似地表着忠心。

    有人给天启皇帝取了毯子来,将哆嗦着的天启皇帝裹住。

    天启皇帝依旧是浑身颤抖,脸冻得通红,竟是说不出话来。

    看着一个个人泪流满面的样子。

    天启皇帝很努力地嚅嗫着嘴唇,老半天,才突然放声道:“救……救人……快救人……”

    这时,这群宦官们才想起了什么。

    对呀!

    还少了一个人!

    这时,才有宦官不情不愿地重新抛下了绳子。

    张静一几乎是被人生生扯上来的。

    在这一刻,他几乎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是每一个毛孔,都在控诉着这些被阉割者的暴行。

    等他被拉上了船,却骤然之间感觉自己浑身格外的沉重。

    牙关不断地颤抖着,手脚更是没有了动弹的力气。

    另一边,则已有人抬着天启皇帝去了船舱取暖。

    过了一会儿,才有宦官小跑着找到了张静一,他手里拿着一张毛毯,口里道:“上谕:给………给……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静一:“……”

    他抬着沉重的眼皮,看着这个宦官……

    这宦官……居然还是当初去给他宣读旨意,而后他塞了珍珠的那个家伙。

    张静一这时候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要叫这天下都知道我的名字,谁要是不知道.......

    噢,对了,他们没有……

    见张静一没有做声,宦官却将毛毯将张静一裹住。

    这时……张静一才感觉自己好受了一些。

    而这个时候,在船舱里……

    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天启皇帝,在温暖的炭火和毛毯之下,才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知觉。

    一切……都好像是做梦一样。

    他只觉得自己在拼命的挣扎,而后有人抱住了自己,那一刹那之间,天启皇帝就好像一下子在黑暗中见到了光。

    此时……他发现那个人的面容……很模糊。

    这也难怪,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天启皇帝也顾不得这个。

    不过现在……

    看着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宦官,天启皇帝稍稍的冷静一些。

    而这时候,魏忠贤也已定下了神来,魏忠贤此时表现得不疾不徐,先是拜倒在地,而后道:“陛下洪福齐天,实乃大明之幸。”

    其他宦官也都冷静了下来,也连忙效仿魏忠贤,纳头便拜下。

第二十四章:见驾

    魏忠贤不愧是九千岁。

    他这一句话,也算是丧事喜办了。

    天启皇帝此刻脑海里掠过了无数的画面,落水时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

    因此,天启皇帝道:“朕一直以为……天下有一个忠勇的人叫张静一,没有想到,朕的身边,也有这样的勇士啊。”

    一番感慨之后,天启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方才给张静一送毯子的宦官身上,道:“方才的那个壮士叫什么?”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道:“奴婢……没……没问出来。”

    “混账!”天启皇帝怒了:“朕差一点一命呜呼,幸亏这壮士相救,竟连姓名都不知道吗?去,将壮士请到朕的面前来。”

    小宦官哪里还敢怠慢,早已飞也似地一溜烟去了。

    天启皇帝显得很是急迫,他裹着毯子,呼吸有些急促,随即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魏忠贤此时也放宽了心,便道:“陛下,是否请人来给陛下诊问?”

    天启皇帝摇头:“不必啦,朕先见了这救命恩人再说。”

    天启皇帝起初对魏忠贤是有些火气的,可是慢慢的,他似乎也消了火气,看着魏忠贤,依旧还带着几分温情。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实在不想苛责不会游水的魏忠贤。

    沉吟着,天启皇帝道:“先是出了一个张静一,现在又出了一个壮士,难道……这是上天对朕的厚爱吗?”

    魏忠贤在此时依旧惊魂未定,对于那个救驾的大汉将军,他倒也存着一些感激的。

    魏忠贤很清楚一旦天启皇帝出了什么意外,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只是听着陛下开口张静一,闭口张静一,却让他心里稍稍有些不舒服。

    魏忠贤现在权势滔天,而张静一至今都没给他送过一次礼,这……

    就在这时候……

    有人搀扶着张静一进来了。

    张静一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不过他并没有救驾之后的喜悦。

    反而有几分后怕。

    是啊,当初好像太急切了。

    早知道下水救人这么凶险,或许自己该疑虑一下。

    在历史上,天启皇帝也确实在落水之后被人所营救了。

    可营救天启皇帝的人,在历史中却名不见经传,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唯一的可能就是,虽然救驾有功,也得到了厚重的赏赐,但是……这个人此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所以对于张静一而言,现在才是至关重要的时刻。

    救驾确实能让他和天启皇帝产生联系,但是并不代表从此之后,他便可以得到赏识,开始慢慢的步入中枢,最后对历史进程产生影响。

    天启皇帝一见张静一由人搀扶而来,眼睛已经一亮,不等张静一行礼,立即就道:“不必多礼,来,搀他坐下说话。”

    宦官很乖巧地搬来一把椅子,请张静一就坐。

    而后有人又取了炭盆,搁在了张静一的脚下。

    炭盆里的温暖,让张静一的身躯温热了一些,张静一觉得僵硬的身体终于舒展开来。

    至关重要的时候,来了。

    作为穿越者,两世为人,张静一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的名利之心。

    他更希望这辈子能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张静一比任何人都清楚,来到天启六年的自己,必须步步为营,根本没有混吃等死的资格。

    见张静一低着头,不作答。

    天启皇帝和颜悦色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已经有许多人询问过了。

    而一旁的魏忠贤和宦官们,也都保持着微笑,打量着张静一,似乎也期盼着知道这个小禁卫的姓名。

    “张……”

    又是姓张的?

    魏忠贤眼里掠过一丝丝的嫌弃。

    最后好像姓张的克自己。

    “张静一”张静一道:“卑下张静一!”

    天启皇帝本是保持着微笑,而之后,这个微笑却是僵硬住了。

    张静一……

    是哪一个张静一?

    天启皇帝左右四顾,显得很惊讶,他随即目光又落在的张静一的身上:“哪一个张静一?”

    张静一心里说,张静一还能有哪一个?

    当然,他不能说是陛下时常提起的那个。

    张静一只能道:“臣和两位义兄弟斩杀了赵贼,所以蒙陛下厚爱,加入锦衣卫,入宫卫戍……”

    “你便是那个张静一!”天启皇帝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救了驾,将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天启皇帝毕竟还是个青年,没有那种泰山崩于前的气度,一下子豁然而起,显得有些激动。

    “臣便是。”张静一有些无措。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张静一早就想过救驾之后,自己该怎么应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些怂,或许是皇帝的光环,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天启皇帝现在身子已经暖和了,禁不住激动,双目炯炯地看着张静一:“哈哈,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魏忠贤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而后,他用杀人的目光,朝小宦官们逡巡。

    小宦官们个个噤若寒蝉。

    这显然是魏公公恼怒于,为何张静一就在这西苑,却没有人禀告过魏公公。

    可小宦官们也是冤枉啊,谁会注意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呢?何况还是入宫的大汉将军!

    天启皇帝这时似乎还很激动,高兴地道:“先是杀贼有功,后是救驾有功……哈哈……”

    而后,他好奇地看着张静一:“若不是卿,朕现在只怕要命丧黄泉了。”

    张静一想了想道:“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卑下哪里有什么功劳。”

    这话说的张静一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过大汉将军唯一的好处就是,每日听那些死太监们围在皇帝身边各种阿谀奉承,这些溜须拍马的话,早就听得耳朵都出茧子来了,这个时候,张静一居然也能脱口而出,而且毫无违和感。

    天启皇帝则是摇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什么洪福齐天,朕记得武皇帝当初也落过水,后来还因此重病而崩,难道朕有福气,武皇帝就没有福气吗?”

    武皇帝当然就是那明武宗朱厚照了。

    天启皇帝又道:“洪福齐天这是说给宫外的人听的,朕也愿意让他们深信如此,否则,天子怎样让万民敬仰呢?可在这宫中,关起门来,朕可不信这些昏话。”

    随即,天启皇帝上下打量着张静一,又道:“朕听说,你好男风,且名声也不好,曾经上杆子想要入赘?”

    殿中骤然安静起来。

    魏忠贤面上依旧带着微笑,好像这些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一旁的小宦官们挤眉弄眼,个个露出别有意味的神情。

    天启皇帝说话很直接。

    不过这一点,张静一在当值的时候早就领教过了。

    现在皇帝亲自询问,摆在张静一面前的是一个难题。

    自己该怎么辩护?

    如果应对得不好,固然救驾还是有功劳,可天下有功劳的多的去了,可想要获得陛下的信任,这天下又有几个人?

    而且,他这身体从前的主人,本来就是个烂货,鬼知道此前这家伙做过多少烂屁GU的事。

    可若是不辩解,天启皇帝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张静一想了想,才正色道:“陛下,卑下在宫外也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

    “哦?”天启皇帝原本以为张静一会急于为自己辩护,可见他不疾不徐的样子,倒是更加好奇起来:“说来与朕听听。”

    “宫外的人都说,陛下厌近女色、荒废政务,整日沉溺于木工……”

    “大胆!”有人大声喝道。

    天启皇帝的脸色已阴沉了下去。

    宦官们也已急了,纷纷喝骂。

    张静一这厮……疯了,这是找死!

第二十五章:赏赐

    厌近女色,意思就是天启皇帝喜欢男人,对女人不感兴趣。

    这是人格上的攻击。

    而荒废政务,则是说天启皇帝荒淫无度,是隋炀帝那样的人。

    张静一所说的这几点,无一不是对天启皇帝人格上的侮辱。

    这些流言蜚语,天启皇帝虽然一直都在深宫里,却也未必没有耳闻。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张静一竟然如此的胆大包天,居然敢当着天启皇帝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至于一旁的小宦官急得跺脚,直接在旁怒骂。

    天启皇帝听到这些,自然脸上无光,显然……他深深的痛恨这些流言,张静一的这番话,不啻是当面揭他的伤疤了。

    张静一倒是及时的住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张静一感觉自己已算是被这些太监们逼到了墙角。

    他是亲耳听到这些死太监怎么当着皇帝的面编排自己的。

    近男色,抢着要去做赘婿,人品低下。

    这任何一条,真凭实据不是没有,多少有一点。

    而且都是令皇帝反感的东西。

    天启皇帝这种每天琢磨着骑马射箭的人,放在后世,就是钢铁直男。

    这么一个人,就算知道张静一救了他,可见了张静一,心里多少也会有所膈应。

    所以张静一想要去除这些坏话的影响,就必须铤而走险。

    他抬头看一眼年轻的天启皇帝,天启皇帝果然已经没有好脸色了。

    这时候,张静一道:“可是卑下自从入了宫,在这勤政殿值守,却见陛下勤于政务,闻鸡起舞,哪里有半点荒淫气象?卑下从前误信了这些言论,本是焦灼万分,现在才知陛下有龙虎精神,是个好皇帝。”

    听到这里,站在一旁本是冷着脸的魏忠贤,此时禁不住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瞥了张静一一眼。

    宦官们也个个都哑然了。

    天启皇帝的脸色终于缓和起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至理名言啊。

    天启皇帝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连忙说:“对对对,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最喜欢做的,便是传出恶毒的流言!他们诽谤君上,罪该万死。朕对这些流言也有耳闻,朕是深受其害啊。”

    一下子的,天启皇帝看张静一的眼神变得亲切起来。

    救了朕,当然是功劳。

    可天下有功劳的人多着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这张静一横竖看着,都是自己人啊。

    这就是所谓精神上的共鸣。

    你看,朕就是因为太优秀。

    所以被人污蔑。

    你张静一不也是如此吗?

    同为天涯沦落人啊!

    既然朕可以被人污蔑。

    那么同样的道理。

    张静一的这种种流言蜚语,当然也是污蔑。

    优秀的人,大抵应该都是如此吧。

    天启皇帝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笑起来:“卿家所言,深得朕心,这天底下,确实是爱乱嚼舌根子的人多,这些人统统该杀!”

    众宦官此时个个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的脖子冷飕飕的。

    魏忠贤见状,已经明白了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在皇帝面前说任何张静一的坏话,都会产生反效果了。

    不得不说,这姓张的……倒是挺有能耐啊。

    魏忠贤忍不住多看张静一眼,心里琢磨,此子虽然没什么眼色,本事却还是有几分的。

    可惜了,不是宦官,否则咱爱惜人才,少不得要将他调来司礼监。

    要不,认他做孙子?

    天启皇帝随即又拉长脸来,他没想到魏忠贤这个时候起了花花肠子,却是四顾左右,瞪眼看着一旁的宦官:“当初是谁说了张卿家的是非?”

    “陛下……”宦官们没想到这时候会秋后算账。

    而且这些宦官们是极聪明的人,自然知晓,这个时候,皇帝将说张静一坏话的人,当做是在宫外编排皇帝自己的人一样痛恨了。

    此时,若是还不乖乖认错,那就是找死了。

    于是一个个小宦官纷纷拜倒在地,有痛哭流涕的,有扯着嗓子捶胸跌足的,纷纷道:“陛下,奴婢等人也是误信了奸言,实在罪该万死。”

    这时,已有宦官给天启皇帝寻了替换的衣服来,要请天启皇帝更衣,换下湿漉漉的衣衫。

    天启皇帝看了看张静一,皱起眉来:“给张卿家也寻一身干净的衣衫。”

    那宦官是等大船靠岸之后,气喘吁吁的从尚衣局跑了个来回,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而现在,却又要跑一趟,只是他不敢多嘴,忙不迭的点头,便又跑了出去。

    天启皇帝也不急着换衣衫,只吩咐道:“等张卿家换了衣衫,朕再换,朕与张卿祸福于共。”

    此时的天启皇帝,不过二十二岁,属于小年青,这个年龄的天启皇帝,还残存着义气的一面。

    张静一居然没有谢恩,因为他清楚,这个时候谢恩之类的并没有意义,只是在炭火的烘烤之下,他已觉得身体舒适了一些,便端坐着不动。

    其实站岗的这些日子,他已开始渐渐摸清了天启皇帝的性格,天启皇帝不喜欢那种话太多,马屁拍得太夸张的人。

    天启皇帝谈兴却也浓厚,他询问张静一的出身。

    张静一一一作答。

    天启皇帝又询问张静一是否学习过弓马。

    张静一脸微微一热,有些烫红。

    不应该啊,我是做项目的,居然还会脸红?难道是返祖现象?

    “卑下虽有报国之志,却不曾学弓马。”

    一旁的魏忠贤一直冷静地观察着一切,他甚至没有因为救皇帝的人是张静一而恼怒,而是很安静的,通过张静一的奏对,来观察张静一。

    “嗯?”天启皇帝道:“那你是如何斩杀赵贼的?”

    张静一便道:“凭借兄弟们卖命,其二,设了陷阱。”

    天启皇帝恍然大悟:“朕懂,个人的勇武并不重要,而是需要动脑筋,朕误会你了,原以为你只是武夫。”

    张静一立即道:“卑下其实一直都想学武报国,奈何……”

    这里的潜台词是,我也想和皇帝你一样啊,我可以为国家去死。

    然而事实却是………张静一也只能这样说,毕竟他是个战五渣,若是吹牛说自己弓马娴熟,说不定皇帝立即拉着他去试一试,然后就是当场被打脸。

    天启皇帝这时候反而觉得张静一是个很实在的人。

    嗯……

    和朕一样!

    很快,宦官便又取了一套衣服来。

    天启皇帝定睛一看,皱眉道:“怎么是宦官的衣衫?”

    这宦官心里大抵在想,陛下你也太难伺候了,而口里则道:“陛下,宫中除去陛下的衣衫,便只有这衣服了,这是权宜之计。”

    天启皇帝摇头,显得很不满意:“那就赐服给张静一,去尚衣局里,选一件飞鱼服来。”

    钦赐飞鱼服,和寻常锦衣卫所说的鱼服是不一样的,这种衣服,只有二品的武官,且立有功劳的人,宫里才会破例赐予,衣服的形色,和黄袍以及蟒袍差不多。

    听到陛下要赐张静一二品飞鱼服,魏忠贤连忙道:“陛下,张静一乃六品百户,若是赐二品飞鱼服,只怕于理不合!此外,若是破了常例,奴婢害怕,张静一因此而被人所妒,反而让陛下的好心办了坏事。不如这样,就寻麒麟服赐给他穿,既彰显了恩荣,又没有逾越太多的规矩,如何?”

第二十六章:出谋划策

    其实即使是麒麟服的规格,依旧还是超过了张静一眼下的品级。

    因为这是四五品武官才有资格穿戴的,就算是寻常的四品武官,宫中也未必会赐予。

    这天底下,不知多少的武官盼着能有一件宫中的赐服呢!

    天启皇帝听了,似乎也觉得魏忠贤的话有理,便朝那宦官道:“没有听到吗?还不快去!”

    小宦官再不敢犹豫,匆忙而去。

    等过了两炷香,宦官便又取了麒麟服来。

    这麒麟服的颜色艳红,用的是丝罗纱,上头绣了一头戏珠的麒麟,很是醒目。

    大明朝对于服饰的管理十分严格,这普天之下,似这样身着麒麟的人,即便是有许多四五品的官员,可有资格穿戴的也是极少数。

    张静一谢了恩,便去一旁的耳殿里穿上了麒麟服,顿时,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起来。

    等回到了勤政大殿,皇帝也已在宦官的服侍之下换了新衣,此时的天启皇帝也明显的显得精神了许多。

    他抬头看一眼张静一,吁了一口气道:“朕看你弱不禁风,这一次下水,只怕要染风寒,你要小心了。”

    言外之意是:你这弱不禁风的渣渣,可不要着凉了才好。你看朕就不一样,朕的身子好着呢。

    张静一道:“陛下也要小心。”

    这也是张静一的实话,张静一心里想的是:从历史经验证明,陛下你才是个渣渣啊,落了水,染了风寒就挂了。

    天启皇帝没想到张静一居然质疑自己的体魄,禁不住乐了,笑着道:“朕无碍的,些许小事罢了,朕每日习武,日夜不辍,龙体康健得很。”

    说着似乎很有感慨,想着张静一先是杀贼,而后又救了他性命,实在是忠肝义胆,又想到其他的宦官,平日里都说自己如何的忠心,却加起来不如一个张静一。

    于是又叹了口气,他幽幽地道:“从今儿起,朕便将你当自己人看待,你是个武官,以后依旧在宫中随扈吧,朕信得过你。”

    一旁的宦官,都露出了惭愧之色。

    张静一似乎也有一点感触,他能感受到,皇帝为自己落水很久没人营救而伤心,毕竟身边的这些人,每日奉承着他,个个声言要为他去死。

    当然,若是天启皇帝知道,张静一这些日子,日盼夜盼着皇帝赶紧落水,却又不知道会怎样想了。

    悲剧啊………

    张静一道:“卑下遵旨。”

    天色已晚了,可天启皇帝还是打起精神,他似乎想到今日票拟还没有批阅,于是吩咐道:“尔等都退下,魏伴伴和张卿留下,朕要批阅奏疏。”

    众宦官便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而魏忠贤也给一个宦官使了个眼色,同时夸赞道:“陛下遭遇了变故,依旧还勤政爱民,实在令奴婢佩服。”

    天启皇帝似乎也有感慨:“这是祖宗的基业,朕怎么能偷懒呢!外头都说朕荒废政务,他们哪里晓得朕在宫中是什么样子。”

    张静一则发现,自己还是站班的,只不过是从站在勤政殿外头,变成了站在皇帝的身边。

    怎么感觉,救驾的效果不明显啊!

    过了一会儿,宦官便搬来了一沓沓的奏疏。

    天启皇帝定了定神,跪坐在御案之后,取了朱笔,开始圈点。

    他似乎将每一份奏疏都看得很认真,而魏忠贤则很有耐心地在旁伺候。

    等天色暗淡一些,魏忠贤去掌了灯来,耐心地道:“陛下要注意眼睛,不要熬坏了。”

    天启皇帝只嗯了一声。

    有时天启皇帝情绪会有变化,若是遇到了喜报,则会笑一笑,颔首点头,表示赞许。

    可有时,他似乎显得很厌恶,不自觉地低头咒骂几句

    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张静一已觉得有些疲惫了,他刚刚养成了站着打盹的新技能,可发现这个时候,似乎又没了用处。

    因为毕竟在殿外站着打盹儿,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可特娘的,这是在御前啊,总不能在皇帝面前打鼾吧。

    想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技能术点错了的典型。

    突然,天启皇帝的神色发生了剧变,忍不住痛骂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个李文达,实在放肆!”

    张静一偷偷瞄了一眼天启皇帝,天启皇帝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甚至恼怒得将朱笔摔了出去。

    魏忠贤则凝重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御案上的奏疏,通过只言片语,似乎看出了什么问题。

    魏忠贤这才道:“陛下,此人果然胆大包天,奴婢这便令厂卫将此人拿下,查一查此人是否心怀不轨,定要给陛下出一出这一口气!”

    天启皇帝有些犹豫。

    这个李文达,是个御史。

    而这一份奏疏,则是痛骂天启皇帝荒废政事,读书人嘛,骂的很厉害,引经据典,虽然全文里没有一个脏字,却几乎将天启皇帝从头骂到了脚。

    天启皇帝本来就听到外头流传自己不好的消息,心里像一根刺一般。

    现在这李文达却是撞到了枪口上。

    只是……骂归骂,天启皇帝也没少让魏忠贤收拾那些清流,可今日又因为一篇奏疏,而动用厂卫,这显然也让天启皇帝有些疑虑。

    可这时候,魏忠贤来劲了,此时正是魏忠贤表现的时候,他必须得做出为君分忧的样子。

    于是他道:“陛下,这李文达实乃哗众取宠,若是今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其他人见李文达痛骂了陛下也毫发无损,只怕他日更多人要效仿呢,奴婢的意思是……立即收拾了这李文达,则可以以儆效尤,震慑朝野。”

    “唔……”天启皇帝托着下巴。他显然也并不傻,一旦动用了厂卫,其实就是双输的局面。

    表面上他是出了气,可若是连御史的奏疏不接受不说,还将人打杀了,只怕天下人见了,更要骂他不听劝谏。

    张静一也有些好奇,便偷偷地瞄着那奏疏。

    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看文言文,还有这种没有标点符号的文字了。

    所谓识文断字,要识文容易,可是要将文字分段,在这个时代,却是有一定难度的。

    他细细看着,有些出神,忍不住道:“陛下……此事要解决,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什么?”天启皇帝抬头,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了,忙是噤声。

    魏忠贤也凝视着张静一,显然……张静一这话,在他看来,颇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意思。

    咱和陛下论证,轮得到你来说话?

    倒是天启皇帝好奇地道:“如何解决?”

    张静一知道躲不过了,便咳嗽一声道:“若是动用了厂卫,陛下便是有理也变成了没理了。所以卑下以为,动用厂卫是最后的手段。卑下倒是有一个方法,既给陛下寻回面子,又保准那李文达心服口服,且还乖乖来陛下这里谢罪。”

    魏忠贤听到这里,禁不住冷笑道:“想不到张百户有这样的能耐吗?咱这些年,似李文达这样哗众取宠的言官见了不少,收拾掉的更是不胜枚举。可若是说起教他们心服口服,还乖乖来谢罪,却是比登天还难。”

    天启皇帝也不禁点头,这种言官,最是难对付,你不理他,他骂的更起劲,你狠狠收拾他,于是天下哗然,人家得了刚正不阿的名声,含笑九泉之下。

    可你若是要这样的人服软,这是绝无可能的,人家敢上这样的奏疏,就是奔着得一个清名去的,怎么服软?

第二十七章:人头作保

    李文达这样的人,对于天启皇帝来说,就是一只苍蝇!

    你不拍他,他总围着你身边转悠,让人不厌其烦。

    可你若是拍死他,他血肉模糊,脏了你的手,就足够让你恶心老半天。

    偏偏李文达还不只是一只苍蝇,因为苍蝇的背后,还有数不清的围观者!

    大家都张大着眼睛,就等着你来拍,你只要动手,围观的人便一个个捶胸跌足,像死了老娘一样,泣不成声,痛斥你天启皇帝不是东西,你怎么干这样的事,难怪……你生孩子没……不,难怪你生不出孩子。

    天启皇帝当然怒不可遏。

    在魏忠贤的怂恿之下,他确实动了杀意。

    可还有一点点的犹豫。

    张静一这个时候说自己有了主意,让天启皇帝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对张静一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

    不过……信任是一回事,当得知张静一并不是靠武力斩杀赵贼的时候,天启皇帝的内心是稍稍有一些失落的。

    这个人……赤胆忠心,就是本事没有。

    这也是为何,天启皇帝让张静一随扈左右的原因。

    自己人嘛。

    就跟着朕混着吧。

    “李文达会乖乖给朕谢罪?”天启皇帝一副不信的样子。

    对于这些文臣,他是深有体会的。

    张静一所言,就好像是痴人说梦一般。

    张静一正色道:“能否请陛下,让卑下细细看一眼这份奏疏。”

    魏忠贤听罢,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家伙……很会来事啊,怎么,还想夺咱司礼监的权不成?

    天启皇帝不禁失笑:“准。”

    他有点好奇。

    张静一随即便认真起来,捡起了奏疏。

    其实他很大胆。

    可没办法。

    他不能单纯以忠诚的形象混入天启皇帝的队伍里。

    他要显出自己的用处。

    其实这份奏疏,张静一在刚才就瞄了几眼,大抵看过内容。

    可现在认真细看,却忍不住赞叹李文达的好文采。

    这是一份控诉的奏疏。

    很有当初海瑞痛骂嘉靖皇帝的风采。

    话说……现如今这些言官,也学会内卷了。

    明初的时候,大家是不敢骂皇帝的。

    到了后来,开始出现一些小骂大帮忙。

    再到后来,变成了苦口婆心的骂。

    直到海瑞横空出世,直接破口大骂。

    以至于后来,你言官想要苦口婆心,想要小骂大帮忙,在天下人的眼里,都变成了谄媚了。

    所以你想要出头,就必须得骂的比海瑞还厉害。

    李文达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将天启皇帝骂的一钱不值,同时还痛斥了天启皇帝宠信奸贼!

    至于谁是奸贼,这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张静一看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抬头看了一眼魏忠贤。

    魏忠贤脸都绿了,瞪了没规矩的张静一一眼。

    你瞅啥?

    张静一立即低下头去,不禁有些肝颤。

    这时候的九千岁,还是如日中天的,不宜得罪。

    当然,张静一最有兴趣的却是,李文达的用典。

    所谓用典,便是找个古代的事例作为参照,借此来讽刺天启皇帝不对。

    而这奏疏里,用的却是宋朝的典故,说是宋朝自开科举以来,自宋太祖赵匡胤以来,便优待士人。

    可到了现如今,皇帝对于士人,弃之如敝屣,铸下了弥天大错。

    张静一看得想笑,这李文达,是拿赵匡胤来骂天启呢,读书人骂人,还真是拐弯抹角啊。

    看过之后,张静一便抬头道:“陛下只需批红八个字,那李文达便会自惭形秽,乖乖来认错了。”

    魏忠贤在旁乐了:“咱厂卫数万人,尚且不能教人认错,陈百户就只需八个字吗?”

    天启皇帝也觉得张静一是吹牛,不过想到张静一救驾之功,便耐心问道:“哪八个字?”

    张静一道:“这个……不好开口。”

    不好开口……

    莫非是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对视一眼。

    天启皇帝显然是觉得张静一有些胡闹,所以有些犹豫。

    倒是魏忠贤道:“不妨陛下让他写下来,试一试,有何不可呢?”

    “好,你便用朕的笔墨纸砚。”

    “啊……这……卑下不敢……”张静一很谦虚。

    天启皇帝便摇头道:“你卖关子倒是胆大,现在怎么却临阵退缩了?朕就看不上那种左不敢,又万死的人。”

    魏忠贤:“……”

    张静一倒也洒脱了,你妹,这是你让我干的。

    于是他不再客气,反正天启皇帝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所以直接取了朱笔,捏住了,寻了一张白纸,而后写下了八个字。

    天启皇帝和魏忠贤都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他们表面上还带着微笑。

    可当看清楚了这八个字,脸上的表情却是凝固了。

    魏忠贤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天启皇帝则是瞠目结舌地顺着字念道:“呜你爷头,呜你娘头。”

    魏忠贤在旁道:“陛下,这……这是骂人哪。”

    天启皇帝瞪他一眼:“朕难道眼瞎吗?怎么不知?”

    天启皇帝随即目光落在张静一的身上:“你教朕骂人?”

    这何止是骂人,而且是最粗鄙的骂人,已经和市井的妇人们问候对方祖上差不多了。

    天启皇帝定定神道:“你教朕这样回复那李文达?”

    张静一立即信誓旦旦地道:“只要李文达看了陛下回复的旨意,一定惶恐不安,立即入宫请罪。”

    魏忠贤便道:“这样骂人,岂不是将陛下陷于乡野村夫的境地吗?到时只怕要惹的天下震动,现在只是一个李文达,到时还不知有多少个李文达。”

    这是实话。

    本来李文达骂了也就骂了。

    皇帝咽下这口气,也没什么。

    就算咽不下这口气,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李文达廷杖了便是,打死也就打死。

    可你张静一,还真是个糊涂虫啊,竟出这样的馊主意!

    若皇帝这么一骂,那些忍气吞声的大臣们还了得?这些年来,还不曾见过皇帝直接下旨问候对方爹娘的,到时就算是没脾气的人,只怕也要惹出脾气了。捅了这么个马蜂窝,效果比厂卫下驾贴抓人还要差。

    天知道翰林院,还有都察院的那些大臣,会闹出什么来。

    天启皇帝面上也露出失望之色。

    张静一忠则忠矣,就是和魏忠贤相比,缺少才能。

    张静一却道:“可是卑下可以保证,只要旨意到了李文达手里,他绝不敢再惹是生非了。”

    天启皇帝一脸狐疑。

    魏忠贤听着忍不住想笑,此时……他对张静一也是有些失望的。

    说实话,魏忠贤是个爱惜人才的人,虽然他身边的走狗不少,却也有不少真才实学之人在他的左右。

    “哎……”魏忠贤心里想:“可惜了,本以为是个有本事的,谁晓得是个糊涂虫,原本还想收他做孙儿,现在看来,至多也只能做曾孙了。”

    魏忠贤心里一面想,一面开口道:“哦?陈百户的话,说的是否太满了?”

    “哪里?”张静一知道自己做的事令人匪夷所思,不过现在他也不急于为自己辩解,只能信誓旦旦地道:“这一切都在卑下的掌握之中,若是卑下做错了,到时就请陛下和魏公公严惩我便是,我敢用人头作保。”

    这话……就很重了。

    命都不要了?

    天启皇帝还是觉得很不靠谱。

    人家上书骂他,他当然很生气,骂回去也没什么,可直接用这样粗鄙之言,这只怕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魏忠贤,想征询魏忠贤的意见。

    魏忠贤则是面带微笑,你张静一要找死,自然也就由着你了。

    于是他道:“陛下,奴婢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既然张百户非要用人头作保,奴婢附议。”

    ……………………

    大家早上好,喜欢这书的朋友记得收藏和投票哦,老虎万分感谢!你们的喜欢,必是老虎最大的码字动力!

第二十八章:月下求美

    天启皇帝是个很直爽的人。

    张静一拍着胸脯保证,魏忠贤又在旁挑唆,居然让他忍不住恶从心起。

    对呀,你骂朕,难道朕不能骂你李文达的爹娘?

    好!

    他再不说话,立马提起了朱笔,直接在李文达的奏疏上写下了一行小字:“呜你爷的头,呜你娘的头。”

    写罢。

    心情大为爽朗。

    张静一的主意馊是馊了点,但是很爽。

    不过很快,天启皇帝便想起一件事来:“朕骂了这李文达的爹娘,他会不会骂朕的爹娘?”

    魏忠贤居然很认真的想了想,居然有些后怕。

    毕竟,清流的圈子水很深,他也有点把握不住:“理应不会吧。”

    张静一则道:“陛下放心,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咳咳……”天启皇帝此时脑子已开始想着,若是自己爹娘被骂了,如何治这李文达大不敬之罪,诛他李文达满门。

    细细思量。

    咦?

    若是这厮敢回骂,倒也不失为引蛇出洞,正好找个理由,斩了这家伙。

    这刹那之间,天启皇帝脑洞大开。

    此时已没心思批阅奏疏了,显得有几分疲惫,随即将李文达的奏疏交给魏忠贤,口里道:“发出去吧,对了,这一份批红,就不要经过内阁了。”

    魏忠贤善解人意地道:“奴婢知道。”

    天启皇帝的目光又落在张静一的身上:“今日卿家也落了水,今日也回去歇一日吧,明日不必你当值了。”

    张静一道:“谢陛下。”

    说罢,他便躬身告辞出去。

    此时,勤政殿外,天色已是昏暗,天穹处,寥寥挂着几颗残星,月儿不知躲到了哪里,西苑内外,早已掌了灯,天上的残星与地上的灯火似在这个时候,连成了一片,让人不禁疑心自己到底处在天上还是人间。

    张静一觉得有些冷,他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麒麟衣。

    此时,他的刀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头上的铁壳范阳帽,也不见了影踪。

    所以虽然略有几分疲惫,可张静一的脚步轻快。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如做梦一般。

    甚至张静一巴不得这是梦。

    只是……当他感受到寒意,又心如明镜,这是人间,天启六年,是某个初冬的夜晚!

    这一夜,星月无光,可在此时此地,今时今刻,他的人生,终于迈入了一个新的起点。

    现在……只等李文达的反应了。

    只有向天启皇帝证明他的能力,他才有机会。

    之所以如此急于证明,恰恰是因为张静一内心深处的某种忧虑。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对西苑已经熟稔了,所以徐步朝着西苑的钟鼓楼去。

    只是,当拐过大殿的时候,突然传出了低喝声:“瞧你这笨手笨脚的模样,该死的东西,今日掌你的嘴。”

    这尖细的显然是个宦官的声音。

    便见不远的长廊,一个宦官正扯着一个宫娥,抬手要打。

    西苑不是后宫。

    所以极少会有宫娥来此,真正的后宫,张静一也进不去。

    在这里,陪伴皇帝的只有太监和禁卫。

    当然……

    偶尔有一些需要女子照料的事,会调配极少数的一些宫女来,不过大多都是粗使的宫女,而且都会由宦官盯着。

    张静一见那女子在残星的光芒之下,带着慌乱,她脸正要错过宦官巴掌的功夫,恰好与张静一的目光相触。

    这是一个面色姣好的女子,此时犹如受惊的小鹿。

    不过,当一巴掌打下去的时候,她竟没有呼叫饶命,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呼。

    宦官狰狞着,似乎还不肯放过她,依旧还要打。

    张静一稍稍迟疑了一会。

    他显然知道,宫里的许多闲事,是不能管的。

    所以他踱了几步,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和自己无关。

    可到了第三步的时候,张静一终究将身形顿住了,驻足,回头……

    见到女子被欺而无动于衷,这还是人吗?

    平日里,总说家国天下,要改变天下的命运,可若是连见到这样的事都视若无睹,那所谓兼济天下,也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野心的借口而已。

    “住手!”张静一大喝。

    这宦官万万想不到,一个大汉将军,竟敢多管闲事。

    他随即放开了宫娥,却是狰狞地看着张静一:“你………区区一个大汉将军,也敢在此喧哗……你可知道,咱是九千岁的第几个孙子?”

    宦官叉腰,不可一世状。

    那宫娥如蒙大赦,连忙退后了几步,躲到了廊柱后,惊恐地望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却是冷然,看着宦官道:“魏公公最恨的,便是你们这些打着他招牌的人四处惹是生非。今日这事既被我撞到,莫说你打出魏公公的招牌,即便是魏公公亲自来,我张静一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张静一……

    宦官一听到张静一的名字,居然愣住了。

    他踟蹰了很久,居然赔上了笑脸:“原来是张百户,实在对不住,这事……是咱做的不对,我素来久仰您的大名。”

    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张静一救驾的事,想来这宦官已经知道消息了。

    宦官见张静一依旧冷着脸,又笑吟吟地道:“看在张百户面上,这事就这样揭过去吧,张百户放心,咱再不对这宫人动手脚了。”

    张静一点点头,知道点到为止,他想了想,居然下意识地从袖里掏出了碎银。

    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等他的地位再高一些,就应该将那赵天王的宝藏挖掘出来了。

    他将碎银朝那宦官一抛。

    宦官便如饿狗抢食一般的将银子接住,一面道:“张百户,你这是要干啥,使不得,使不得啊,我怎好要你的钱,哎呀……张百户仗义!”

    张静一心里知道,今日威胁这人一下,又给了他一点甜头,以后这宦官会有所忌惮了,至少不会再欺凌这宫女。

    于是再不耽搁,头也不回的走了。

    躲在柱子后的宫女,一双眼睛在灰暗中凝视着这一切,她似乎努力的记住了张静一的模样。

    …………

    张家这里……

    张天伦今日请了千户刘文一起来喝酒。

    两个义子王程和邓健陪坐。

    刘文当然晓得张天伦的意思。

    儿子做了大汉将军,固然是张静一的心愿,可毕竟大汉将军没有前途,所以张天论必是希望托他的关系,等着张静一在宫里吃了苦头,便想办法将张静一调出宫来。

    可这事不好办。

    若是寻常校尉也就罢了,偏偏张静一是百户,一旦调出来,这南北镇抚司里,哪里有百户的实缺给张静一,要知道,这些炙手可热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刘文决定给张天伦交个底,便伸出一根手指来:“这事,找千户是办不成的,哪怕是找指挥使佥事也未必能办成,至少得是同知,甚至是指挥使……老哥我能做的,只能是帮忙引荐,可你们张家也要激灵一点儿,得做好准备。”

    张天伦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文伸出来的一根手指,脸色已有些惨然了:“要一百两?”

    刘文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百?不,一千!”

    张天伦吓了一跳,脸色这时在烛光下开始变幻不定起来。

    一千两啊,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王程在一旁埋头喝酒,嘴里咕哝:“什么一百一千……”

    只有邓健,打了个激灵,顿时酒醒了,痴痴呆呆的样子,带着忧伤的迷惘。

    刘文瞥了邓健一眼:“邓贤侄,怎么不喝酒,在想什么?”

    邓健居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痴痴呆呆地道:“一千,呀,我怕娶不着媳妇了。”

    …………

    张静一求支持:求支持求收藏求票儿!盼花盼月盼喜欢这本书的读者!

第二十九章:干大事

    一千两银子,对于张天伦而言,还是很心疼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区区数两银子而已。

    他这副千户,并没有太多的权柄,这得贪墨多少年?

    他沉吟片刻,抬头看一眼刘文,振作精神,而后朝王程使了个眼色:“程儿,去屋里找找看,好像家里还有一个珠子……”

    王程一脸懵逼:“啥?”

    邓健却懂了,立即道:“义父,我去。”

    一会儿功夫,邓健便从屋里寻出了一个珍珠来。

    这珍珠,几乎已是当初从赵贼那儿搜罗来的最后‘赃物’了。

    价值五百两的‘赃物’,大多都被张静一送出去了,而这珍珠看上去不错,只怕价值数十两纹银。

    邓健很机灵地将珍珠送到张天伦的手里。

    张天伦倒也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将珍珠塞给了刘文。

    刘文醉醺醺的,眼珠子一瞪:“贤弟,你这是要干甚?”

    张天伦笑嘻嘻地道:“你我是兄弟,静一是我儿子,便算是你儿子,调出宫的事,还需你好好费心。”

    刘文哭笑不得,这张天伦……有点不要脸啊。

    都说了要运作,打点上下,只怕需千两纹银,你就塞这么一个几十两银子的珠子给我,便要我将这事办了?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只是张天伦一副我儿子便是你儿子的样子,若是不收下,拍了胸脯保证,便显得他不仗义了,可若收了,我特娘的从哪里弄这么钱去打点?

    于是刘文忙将珠子推回去,张天伦不肯收,邓健便也在旁帮忙,拼命地扯着刘文的手:“收下吧,这是义父的小小心意。”

    而这一幕,看得一旁老实巴交的王程目瞪口呆。

    刘文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只得将珠子收了,却指着张天伦苦笑道:“你呀你……满肚子坏水,这一次只好帮你善后了,我想想办法吧,不过事情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张天伦便喜滋滋地道:“有刘兄出马,愚弟心里就踏实了。”

    刘文:“……”

    这时,外头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邓健连忙去开门。

    门一开,邓健一见到一身大红的衣衫,来不及看清来人,已是连忙道:“卑下见过……呀,三弟,怎么是你?”

    邓健擦了擦眼,像见了鬼似的。

    第一眼见到张静一身上所穿的钦赐麒麟服,原本邓健还以为来的至少也该是一个千户官。

    即便是千户,比如刘文这等锦衣卫的千户所千户,宫里也不曾钦赐呢,所穿的,也不过是寻常的禽兽鱼服。

    张静一微微一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见过二兄,刘千户也在?”

    说着,他先上前,朝刘文抱手行礼:“卑下见过刘千户。”

    刘文此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张静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张天伦亦是大吃一惊,道:“静一,这衣服哪里来的?”

    张静一不敢隐瞒:“陛下钦赐的。”

    “……”

    庭院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你一个大汉将军……皇帝赐你这个?

    刘文觉得自己的酒醒了。

    他贪婪地看着张静一身上的赐服,他这辈子,也未必能挣到一件钦赐的麒麟服啊。

    “啊……啊……这……这个……贤侄啊,陛下怎的突降甘霖雨露了呢?”

    张静一道:“今日陛下落了水,卑下便奋不顾身地救驾,因为有功,所以……”

    张天伦在旁,已是喜笑颜开:“还有这样的好事,这样说来,我儿岂不是……上达天听啦。”

    张静一此时也不禁脸有些发烫起来,这是喜事,当然乐于和家人分享:“何止是上达天听,陛下命我随扈在左右,以后不再站桩,随时伴驾了。”

    庭院里的人都已惊得下巴要掉下来了。

    站桩的大汉将军,和随时跟从皇帝的禁卫是不一样的,这必须得是心腹的心腹才成!

    而且时刻在皇帝面前晃悠,随时可能和皇帝奏对,这待遇……可香得很,给一个千户也不换。

    再加上这一身钦赐的麒麟服……

    刘文吞了口口水道:“贤侄……了不起,了不起,这……这是大喜事,来来来,今日恰好大家都在,咱们喝酒,庆祝一二。”

    张天伦震惊地跌坐下去,还有些没办法适应。

    邓健则已喜上眉梢,不得了了,媳妇要有着落了。

    刘文倒是对此很欣慰,因为锦衣卫里,能够随扈陛下左右的大汉将军,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他正高兴的时候,张天伦却是朝他谄媚一笑:“那个……刘兄。”

    刘文的目光落在张天伦的身上。

    张天伦拍了拍自己额头:“我细细想了想,方才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乱塞了什么东西出去,你看……我真糊涂……”

    刘文几乎要窒息。

    一旁的邓健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乎觉得张天伦‘提醒’得还不够明显,忙帮腔道:“对呀,我记得义父好像胡乱塞了一个珠子。”

    刘文:“……”

    终究,珠子还是还了。

    只有王程一头雾水。

    张天伦拿回了珠子,便喜笑颜开起来,不是他真小气,而是……

    没办法,三个儿子都没娶媳妇呢。

    至于张静一外放宫中,现在看来,静一的仕途已经十拿九稳了,陛下都赏识他,还怕将来前途黯淡无光?

    我张家……居然也有一飞冲天的一日。

    刘文很无语,可也不便说什么,酒过三巡后便起来准备离开。

    张静一搀扶着他,将他送到了门口。

    “你这个爹啊……”刘文摇摇头道;“近来不知怎么了,怕是钻钱眼去了,你可别学他。”

    “是。”

    “还有,你要的那块地,我已帮你弄好了,明日就让人去办地契,不过清平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为何如此上心?”

    张静一便道:“只是想做一些小买卖。”

    刘文失笑,也就没有再说了,他觉得张静一不像是个能做买卖的人。

    于是,告辞而去。

    等刘文一走,张家便又喧闹起来。

    带着醉意的张天伦,激动地捏着张静一的脸蛋,先搓成圆形,再挤成方形,喜不自胜地道:“我儿现在出息啦,哈哈……”

    闹了一夜,张静一却将邓健找了来。

    三兄弟里,邓健这个二兄机灵一些,而大哥……

    “二哥,我有一件事求你办。”

    邓健便一脸警惕地看着张静一:“怎么,你也想娶媳妇?”

    张静一:“……”

    “呃……我有一张图纸,能否请你寻几个京里最好的木匠来,让他们依着图纸将东西打造出来。这图纸里的东西,有些复杂,所以一定要能工巧匠,这事关着清平坊的那块地,定要办妥。”

    邓健噢了一声,居然有一丁点的失望。

    其实他是很希望怂恿着张静一去找媳妇的,想想看,老三都找媳妇了,义父的脸皮再厚,总也该老二先成个家吧。

    可谁知道这个三弟要跟他研究的,居然是正经的问题,他只好应承道:“这个好办,我回了百户所里,先让人去打听打听谁的手艺最好,等打听好了,再下驾贴将人请来,他们敢造不出,我揍死他们。”

    张静一:“……”

    他陡然发现,生在这样的家庭,似乎……容易被带歪三观啊!

    …………

    李宅。

    这里是外城,所住的大多都是寻常的百姓,因此格外的混乱。

    而御史李文达便住在这里!

    他虽然位居五品,却因为是清流,少有油水,而且自诩两袖清风,故而家徒四壁。

    附近的百姓对他都很钦佩,说他是难得的好官。

    而李文达对此,当然也忍不住自我陶醉。

    前几日,他上了一道痛骂皇帝的奏疏,已经引起了朝野的关注,不少人对他翘起大拇指,纷纷说李文达仗义执言。

    当然,也有人为李文达担心。

    可李文达似乎并不惧怕,他这两日,还是照旧去当值,下了值,便在这简陋的寒舍里读书

    傍晚时分,宫里居然来人了。

    一个宦官亲自将一份批红送到李文达的手里。

    李文达深吸一口气,他心里知道,皇帝这是绕过了通政司和内阁,直接和他交流对话了。

    甚至这份批红里,还有可能让他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

    这又如何?

    我李文达一生清正。

    还会怕死吗?

    于是他施施然地打开了批红,只是这定睛一看,先是勃然大怒起来。

    那一行艳红的小字,让他骤然之间火上心头。

    可随即,他的脸色又变了。

    拿捏着批红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在这一刻,拿着这批红,像是这批红有着万钧之重,让他额上冷汗淋漓。

    深吸了一口气,李文达居然有些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

    李家已慌成了一团。

    …………

    求支持求收藏求票儿!

第三十章:皇子

    勤政殿。

    此时,坐在这殿中的天启皇帝,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奏疏,喃喃自语:“张静一怎的还没来?”

    他这一问,一旁的宦官便连忙躬身道:“陛下昨日,不是准了张静一一天的假吗?”

    “噢。”天启皇帝颔首:“朕想起来了。”

    “不知陛下有什么……”小宦官小心翼翼地看着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朕既在想那张静一,他救驾有功,朕理应好好嘉许。可转念又想着那李文达的事,朕的旨意,已经送出去了吗?”

    “陛下,已经送出去了。”

    天启皇帝显得有几分忧虑,又叹了口气:“朕是天子,送了这么一份旨意出去,依着那李文达刚烈的性子,势必要公之于众,这不但惹了一个李文达,还要引来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吧。”

    天启皇帝也是个要面子的人。

    不过他毕竟年轻,当时心头一热,就依着张静一的建议办了。

    可现在冷静了下来,却觉得……张静一给的这个实在是馊主意,这天底下,哪里有皇帝和大臣对骂的啊。

    还不如索性将李文达剁了干净呢,至少大家只会骂朕独断专行。

    总比被天下人取笑要强吧!

    “那李文达,得了朕的谕旨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气昏了过去。”

    天启皇帝更觉得有些棘手了。

    想了想,便叹道:“张卿毕竟还年轻,忠则忠矣,却还需好好的磨砺啊。”

    小宦官听罢,低垂着头,嘴角却是微微的勾起。

    显然,他算是听明白了。

    陛下对那个锦衣卫的百户只是信任,但是并不认可。

    …………

    次日一早,张静一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后,便又入宫当值了。

    清早到钟鼓楼点卯的时候,似乎大汉将军们都听说了这件事,一个个羡慕地看着张静一。

    而张静一神色如常,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点卯之后,便匆匆去了西苑。

    这里都是熟门熟路,而且张静一也不愿和其他当值的大汉将军们走一起,所以孑身一人进入西苑之后,自然是率先往勤政殿赶。

    现在自己是亲随了,得比其他人早一些赶到,这样才显得自己勤于王命。

    可拐过了一处长廊,从廊柱之后突的传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张百户,请留步。”

    是个女子的声音。

    张静一讶异地回头,却见是前天夜里的那个宫女,正惊慌失措地站在廊柱之后,像是专门在此等着他。

    张静一警惕起来,这里是宫里啊,决不能和宫里的女人沾上任何关系的,哪怕只是一个杂役的宫女,这是原则问题。

    可宫女显得很焦急,带着楚楚可怜的姿态,红着眼眶道:“张百户,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张静一本想转身便走,可想了想,看这宫女如此凝重的神色,似乎有什么正经事,心里不禁好奇起来,于是便上前,冷冰冰地道:“什么事?”

    “上一次有劳张百户……”

    张静一摆摆手:“不必,碰到这样的事,无论遇到的是谁,我也会如此。”

    宫女的面色姣好,只是显得很憔悴,她感激地看着张静一,颔首:“所以……所以……我才希望……张百户能否……能否……”

    她竟有些说不下去,期期艾艾,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十分疑虑。

    张静一便正色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时,宫女的泪珠子居然刷刷的垂落下来了,她忙用手擦拭,边低声道:“请张百户救我。”

    “……”

    “我并不怕死,可是……我腹中的孩子……”

    孩子……

    张静一露出骇然之色。

    下意识地道:“谁的孩子?”

    “陛……陛下的……”

    张静一记得的是,天启皇帝并没有孩子。

    当然,并不是天启皇帝不能生育,而是大多还在胎中便已夭折。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天启皇帝驾崩之后,天启皇帝的弟弟崇祯接位的原因。

    以至于在这个时候,外朝的人纷纷传言,天启皇帝之所以不能生育,是因为客氏以及魏忠贤勾结,悄悄给这些怀孕的嫔妃们下毒。

    这种可能性未必没有,其实张静一的猜测是,魏忠贤未必是想让天启皇帝绝后,毕竟天启皇帝绝后,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可若说魏忠贤和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没有使小动作,却也未必可能,毕竟宫里的女人,对于客氏而言也有远近亲疏的。

    若是怀孕的并不是魏忠贤和客氏喜欢的人,一旦生下了皇子,势必可能主掌后宫,而有了儿子的天启皇帝,就未必完全信任魏忠贤和客氏了。

    只是这二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天启皇帝居然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三岁便驾崩了,这一切过于意外,以至于他们措手不及,最后白白便宜了崇祯。

    张静一连忙道:“既然如此,那么倒是要恭喜了。”

    宫女摇摇头,一双布满泪水的眼睛带着惊惧道:“不,若是有人知道我怀有身孕,那么我便是必死无疑了。”

    “哦?”张静一面无表情,一面故意道:“这是为什么?”‘

    宫女低声哭泣道:“我是犯官之后,当初家父犯了罪,本该充入教坊司,可是因为宫里需要一些杂役,所以便送进了宫里来。两个月前的一日夜里,陛下在西苑舞剑,一时兴起……恰好见了我……于是……于是……”

    说到此处,宫女低垂下头,不好继续说下去,她鼓起勇气,继续道:“那一次,想来是陛下临时起意,这事也是记录了的。可第二日之后,陛下就将我抛之脑后了。我依旧还在这宫中做杂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

    非正式人与人的连接……

    张静一点点头,表示自己懂:“无论如何,有了身孕,并不是坏事。”

    宫女拨浪鼓似地摇头道:“不是的,此事,我谁也不敢说,我……先父……先父……曾经也位列朝堂,而他之所以获罪,最后被处死,是……是因为……因为魏忠贤的缘故,张百户可还记得杨涟一案吗?”

    杨涟……

    就在一年前,杨涟状告魏忠贤,触怒了这位九千岁,魏忠贤恼羞成怒,治了杨涟大罪。

    宫女又道:“家父名叫吴怀贤,官拜中书,杨涟获罪之前,曾上书朝廷,痛斥魏忠贤,而家父因此而击节叫好,这件事被魏忠贤所知,因此,也杀了我的父亲,并且抄没了我吴家。”

    听到这里,张静一一切都明白了:“既然你与魏忠贤有仇,为何你入了宫,他们不铲除你?”

    “我不过是个犯官之女,而且本该送去教坊司,只是因为宫中急于挑选几个人入宫,魏忠贤位高权重,怎么会注意这小事呢?只是……一旦得知我有了身孕,魏忠贤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探我的身世……”

    张静一懂了。

    魏忠贤只要查到这个宫女和当初他的政敌有关,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这宫女顺利生下这个孩子的!

    宫中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魏忠贤的人?还有当今的皇太妃,也和魏忠贤关系匪浅,皇帝的乳母客氏,更是魏忠贤名义上的‘妻子’。

    想要害死这个宫女,随便在酒水和食物里下一点药,便可制造病死的假象。

    “那你为何来找我?”张静一苦笑。

    宫女垂泪道:“宫中上下,大多数人都仰仗魏忠贤的鼻息,可只有张百户,上一次救我时,不惧魏忠贤……而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再过一些日子,便藏不住自己有身孕的事了,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求救张百户,若是张百户不救,我也绝不相怪,只恨自己命薄福薄,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846/ 第一时间欣赏锦衣最新章节!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所写的《锦衣》为转载作品,锦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