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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二章:刺刀见红

    张静一等那陈道文一走,方才还醉醺醺的样子,却是猛地一下,酒醒了。

    而后,他站了起来。

    这斗室之内,有两个兄弟在侧。

    张静一随即道:“明日,就要出结果了,到时少不得要你死我活。”

    邓健笑了笑道:“自打侯爷……”

    “在家里就叫三弟吧。”张静一道。

    邓健咬牙切齿道:“用的上的时候我便是你哥,用不上了我得叫你侯爷。”

    “这不一样。”张静一道:“公是公,私是私。好了,我们说正经事。”

    张静一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夜里,先不要有什么举措,不过,你们去和新县主簿以上的官员、千户所百户以上还有各教导队的队官们先碰个头,让他们做好准备。告诉他们……明日开始,我要瓮中捉鳖,所有人,都要随时待命,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指挥。”

    “三弟当真相信他们会狗急跳墙?”王程忍不住道。

    张静一道:“会的,这些人……一直都是惊弓之鸟,这叫做了亏心事,夜里才怕鬼敲门。这些时日,他们一面害怕范家这些奸商们被察觉,一面呢,我们新县千户所,又在大张旗鼓的彻查这个案子。他们心里能不慌吗?”

    张静一随即道:“就算他们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人心就是如此,这种无时无刻的恐惧,还有陛下的铁腕,他们怎会不恐惧呢?踏空了一步,就是抄家灭族,任何人……只怕都没办法有雅兴了。”

    邓健点头:“这种感受我懂,我娶不着媳妇也是这样,虽说以我的条件,想要娶媳妇再简单不过,可是……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却不容易。我每日都是百爪挠心,偏偏义父又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一直这样耽搁着,悬而不决,平日里不想这些事还好,一想到,便觉得人活着少了许多的乐趣。”

    张静一瞪他一眼:“别打岔,这完全是两回事。”

    邓健嘿嘿一笑,便不吱声了。

    张静一道:“这个陈道文是有问题的,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想办法,想将黑锅扣在刘鸿训的身上,这就说明,他早知道我会去查关于大若寺的事,他应该是知道内情的,因而,急于想将大若寺与刘鸿训挂上钩。可惜他没有想到,我会将计就计。”

    说完,顿了一顿:“之所以将计就计,便是想借此,稳住这个人,他只是一个主事,应该不是什么大鱼,那么他背后的是一些什么人呢?这才是我让二哥派人暗暗刺探这陈道文的用心。到了现如今,我看火候差不多啦,这是最关键的时候,范家那些奸商,恰好在入关的时间点,而京城中他的同党们,也是最紧张的时刻。”

    “人在最紧张的时刻,恰恰是最虚弱的,因为害怕出纰漏,一旦出了纰漏,他们的代价,就是全族人的性命。今日……我当着陈道文的面,直说刘鸿训这边的案子,已经到了死胡同,想来他很清楚,一旦我在刘鸿训这边再查不出什么,新县千户所,势必在未来,可能疑心到他的身上,所以这个时候,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可实际上,却早已是慌了。”

    邓健点头道:“看的出来,他一直都在强装镇定。”

    张静一笑了笑:“所以这个时候,我就必须得卖他一个破绽,这叫围三缺一,将他所有的路都堵死,而后……让他只有一条出路。那蟒袍和金刀……便是这样用的。我这样做,叫做僭越,僭越乃是大罪,当然此事我已给陛下上了一道密奏,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

    张静一激动的道:“现如今,我给了他们一次反击的机会,虽然以他们多疑的性子,一定会对此有所疑虑,可是……都到了这个份上,难保不会有人想要铤而走险,所以,见真章的时候到了。明日大家将脸统统撕破,到时……索性刺刀见红。”

    邓健和王程一起点点头:“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们好好睡一觉,明日有的忙的。”

    三人又商议了片刻,各自回房。

    ……………

    陈道文的轿子,落在了一处小巷。

    而后,他进入了一处院落。

    这院落里黑灯瞎火的,只有一个瘸腿的门房,领着他进入了里厅。

    厅里很昏暗,坐着不少人,他们起初,是在谈论什么,大家彼此见不清晰对方的面容。

    可直到陈道文进来,这才有人道:“陈主事,你怎么才来?怎么,那姓张的怎么说?”

    陈道文突然被张静一叫了去,立即引起了许多人的警觉。

    其实警觉也是常理,大家早就防备这张静一了。

    因此,许多人不自觉的来了这里,这是一个幽静的所在,自从朝廷开始查办范家为首的奸商之后,某些人便选定了一个地点,偶尔会聚来此商议这些事。

    整个新县千户所,几乎是这些人的焦点。

    这新县千户所的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让这些随时关注。

    陈道文进去,找了一个蒲团,随即跪坐下,而后道:“刘鸿训那边,只怕拖延不了多久了。”

    “为何?”

    “张静一似乎开始察觉到刘鸿训并非与范公有关,他虽然没有明说,可下官能感受出来……只怕再用不了几日,他就要起疑心,而一旦起了疑心,势必要怀疑到下官身上。”

    厅里似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陈道文随即道:“我知道诸公在想什么,只怕有人在想,若是张静一可能怀疑到我的头上,到时只要将下官灭口,这线索不就中断了?”

    此言一出,厅里沉默的更厉害。

    当然,陈道文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淡淡道:“下官虽是位卑,却也有所提防,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奉劝大家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我有一个兄弟,知道我们的事,我早将他藏起来了,若是我出了事,他立即就会去新县千户所,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同舟共济。”

    昏暗之中的诸人都干笑起来:“自然,这个是自然,如今只有团结一心,才可以平安。”

    陈道文松了口气,随即又道:“范公他们,只要入了关,便可改头换面,他们要藏匿,实在太容易了。可是我们这些人呢?我们可是朝廷命官,想跑也跑不了,若是继续让新县千户所继续查下去,这张静一是什么人,大家不会不清楚?此人残暴不仁,乃是我大明当下一等一的酷吏,他只要还在,我们还有活路吗?”

    这一番质问,许多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有人甚至叹息起来。

    是啊……

    躲过了这一次,能躲过下一次吗?

    张静一就是个疯子。

    陈道文道:“不过,今日我在他家喝酒,却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有人轻声询问。

    陈道文道:“他家里藏着金刀和疑似蟒袍或是黄袍的东西。”

    骤然之间,厅中一片哗然。

    “你的意思是……其实这张静一……”

    “也有可能,如今他掌握着一支军马,又操控着锦衣卫緹骑,还有新县,听闻他在新县很有人望……”

    “若是如此,或许他是想借查办各种钦案,当他的进身之阶,借此一步步取得陛下的信任,最后效王莽之事。”

    “不,老夫倒是觉得,事有蹊跷……会不会,这是一个陷阱?”

    众人七嘴八舌。

    许多人都带着疑虑。

    毕竟……大家都是人精。

    怎么可能会轻易上这个当呢?

    陈道文也不吭声,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无意看到,还是这根本就是张静一安排好的。

    “诸公,眼下一定要沉住气,万万不可上了那张静一的当,张静一此人,最是狡诈……”

    “可是,我们继续克制下去,迟早要引火烧身,这一次我们沉住气,下一次呢?”此人,却也有人嘟囔道:“难道一直沉住气,直到这张静一一个个将我们挖出来?这些日子,我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我自然知道,那新县千户所,找不到什么证据,范公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可是……我怕啊,只要有一丁点泄露,便是抄家灭族,那成国公是什么下场,你们见着了吗?还有……还有那在菜市口,一家人绑去,被火铳击杀的……我孙子刚刚生出来,我才第一次做大父,我现在见了这孙儿,我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心里难受的很,我抱着这孩子,心里却说不出的恐惧,只恐有一天,步那朱纯臣的后尘。陛下太狠了,他现在是想效太祖高皇帝,而那张静一,更是杀人不眨眼,我来问问你们……这样的日子,你们还能忍受多久?”

    此言一出……

    许多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和这个人感同身受的人,实在太多了。

    现如今一身富贵,锦衣玉食,平日里不知多少人众星捧月,可是……又如何?

    就好像有人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谁也不知道这口刀怎么斩下来。

    更可怕的是,若这刀只杀自己,也就罢了,人家要杀的,是你全家!

    …………

第四百三十三章:先斩后奏

    小厅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问题在于,解决事情的方法却不一致。

    现在都是攸关到了大家身家性命的时候。

    自然都很坚持自己的意见。

    当有人提出索性鱼死网破的时候。

    终于,一个声音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此前那人道:“何不如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

    这四个字出来。

    一下子又让许多人陷入了如鲠在喉的境地。

    “你们不干,那便我干。”这人怒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苟且吗?你们为何不自己看看,一旦你们落到了那张静一的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这张静一一日不除,被他拿捏住只是迟早的事,我原以为诸公当初肯收范公的银子,都是有几分胆气之人,不曾想,你们只有收钱的胆量。”

    于是有人道:“如何先斩后奏?”

    “只有除掉张静一,割下了他的人头,便可进入他的府邸,寻出他的金刀和黄袍,得了这些,他张静一就是死罪。”

    “若是没有找到这些东西呢?”

    “没有……我们就给他缝制一件!”

    “说来轻巧,要诛张静一,需要多少人马。”

    “我们这里,有这么多的武官,难道兵马还不够吗?”

    “带兵杀?”

    “带兵杀!”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动了刀兵,在京城,不得旨意,调动了兵马就是死罪。”

    “死不死,不是看律令,而是看实力。只要杀了张静一,皇帝就断了一臂,那时候,京城肯定人心惶惶,到时我等入宫,提着张静一的人头,还有他谋反的铁证去见驾,我们这么多人,何况外头还有这么多跟从我们的人,而陛下不知宫外的情况,便是宫内……他也无法预测有我们多少人,他能如何,难道他真敢拼了命,为张静一报仇吗?依我之见,陛下不知情势如何,定会胆寒,又见我等一齐去拜见,自会就坡下驴,这皇帝想效太祖高皇帝,却殊不知,这天下早不是太祖高皇帝时的天下了!”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他若是想剪除我等,也要看看,他手里还有刀吗?且不说,这辽东的官军们尾大难掉,那江南的士绅和东林们,哪一个不是他早有仇隙?没了张静一,不过是一个没牙的老虎而已,何惧之有。”

    顿了一顿,这人又慷慨激昂地接着道:“我自是知道,此路若是走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这终究是大明江山,当今皇帝,看着也不是好拿捏之人。可正因为如此,若是这个时候,我等还坐以待毙,到时……只怕真让皇帝和张静一成了气候,我等必死无疑啊。”

    “既然如此,何不奋力一搏呢?当初……我等既和范公这些人勾结上了,就早该想到有今日,大家扪心自问,照着这皇帝和张静一杀人灭族的标准,我们这些人做的事,哪一个不够诛灭三族的?有自认为自己罪过小的,可以现在离开。”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也有人道:“这太鲁莽了,事情还没有到那样的地步。”

    也有人道:“我看,这话未必没有道理,老夫已受够了每日提心吊胆。”

    “只是,能凑多少人马呢?”

    “此事……是不是还要从长计议为好?”

    倒是这个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咳嗽了一下。

    于是,小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似乎大家对此人都有所忌惮。

    这个声音慢慢地道:“陈道文。”

    陈道文听着他们的议论,其实心里早已乱了,现在听有人唤他,他立即道:“在。”

    “你与张静一打过不少交道,那么你不妨直说,你以为此人如何?”

    “狠!”陈道文直接道:“此人行事狠辣,一旦找到了由头,便绝不会罢休。不只如此,此人心细,也是最令人担忧的。”

    “这个人确实不可小看。”咳嗽的人叹了口气,接着道:“照你说,若是当真先斩后奏,没了张静一,是否情势对我等有利?”

    “是。”陈道文干脆利落地道:“下官虽是位卑,却也有一些见识,陛下对张静一越来越倚重,一旦没了张静一,又如何与满朝文武斗?现如今,天下不满张静一者多也,剪除此人,或许……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咳嗽之人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我等就议出一个章程来。既然有了决心,那么就不要前怕狼,后怕虎。”

    此时,虽有些人脸上闪过几分担忧,但都不再吵闹了。

    …………

    这宅邸的油灯,直到三更才熄灭。

    而后,无数的车轿随即自此巷悄悄地离开。

    次日清早。

    一切如常,初升的太阳,缓缓地冲破了清晨的晨雾,轻盈地洒落下来,给大地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张静一起了个早,刚刚梳洗好,邓健便匆匆而来,一面和张静一吃着早餐,一面道:“已经布置了。”

    “嗯。”张静一淡淡地点点头,匆匆地吃了一个肉饼,喝了一碗粥,才道:“这样的早晨真好,万物复苏,这整个京城,都是如此的祥和。”

    邓健将忍不住笑了笑道:“我这做兄长的,最佩服三弟的就是这个,手里提着刀,见人就砍个不停,分明是属屠夫的,却还能发出这样的感慨,不晓得的,还以为三弟是大善人呢!”

    张静一不温不冷地看了他一眼,则是拉下了脸道:“没有规矩,在公房里,这样公私不分,这里没有你的三弟,只有新县侯和锦衣卫指挥使佥事。”

    邓健脸上没有畏惧,只是很是无可奈何地看了张静一一眼,随即便老实地道:“是,侯爷,下官知错。”

    张静一又吃了一个油饼,舒服地叹息了一声,终于放下了筷子,随即便道:“我在这等着,你去准备吧。”

    邓健便又大着嗓门道:“遵命!”

    …………

    天启皇帝今儿也起了个早,梳了头,便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跳动起来。

    他回头看一眼魏忠贤,闷闷地道:“朕觉得要出事。”

    魏忠贤也轻轻皱眉道:“奴婢也觉得……今日……很奇怪。”

    “奇怪?”天启皇帝看向魏忠贤:“怎么,有什么奇怪?”

    “今日有许多大臣,都告病了。”

    天启皇帝忍不住骂道:“朕染疾,不方便朝见大臣的时候,他们便阴阳怪气,今日怎的他们也病了?莫不是装病?”

    “事有反常即为妖,奴婢也在派人打探呢。”魏忠贤脸上带着几分凝重,道:“奴婢看厂卫的奏报,总觉得这几日,有些不同寻常,可又说不上来是为何。”

    天启皇帝想了想道:“要不,召张卿来问问?”

    魏忠贤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问。”

    “噢?”天启皇帝看着魏忠贤:“这是何故?”

    魏忠贤深深的看了天启皇帝一眼,才道:“如今多少只眼睛在盯着陛下和张老弟啊,倒不如陛下显出智珠在握的样子,反而才能镇得住。有什么事,奴婢去传达即可。”

    天启皇帝点头:“也有道理,不过朕也没什么可传达的,也罢,待会儿见一见内阁诸卿吧。”

    魏忠贤点头:“遵旨。”

    …………

    东林军校内,所有的生员突然接到了紧急的命令,要求迅速地整装。

    当然,这在军校内其实早已习惯了,除了操练和平日的学习之外,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日,突然紧急整装,要求所有人迅速的做好战斗的准备。

    这种做法,其实是测试这些老兵和新兵的快速反应。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将这当一回事。

    只是各队的队官们,纷纷催促。

    许多新生员,其实入营不过一个月。

    短短一个月的新兵训练,训练的强度却是很大,这等没日没夜的操练,倒是让绝大多数人,迅速的适应了军校的生活。

    再加上原有的骨干很多,比如李定国,年纪轻轻,现在已是中队官了,下头有三十多个生员。他是军事上的队官,负责带队操练,一个中队,便是一个营房。

    而在营房之中,几乎是中队官带着大家吃睡,李定国火速的监督着大家穿好靴子,让所有人整好了各种武器,提醒他们将弹药预备妥当。而后,便一齐至校场。

    而在校场这里,一个个教导队已列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方阵。

    此时,似乎上头的教导官并没有下达训练或者是其他的命令,而是吹了原地休息的竹哨,于是数千人便纷纷在原地盘膝坐下。

    这个命令,新兵们求之不得,毕竟难得有一天,会有如此清闲。

    可像李定国这样的老生员,却很快察觉到了异常。

    不对劲。

    历来军校里都没有休息的。

    就算是中途的休息,也大多是解散,要求所有人回营房去。

    像这种紧急的全副武装的集结,虽也有许多次,可很多时候,在集结之后一般都是拉着大家出营,去城外跑一圈。

    今日这般,直接原地休息,却是前所未有的事。

第四百三十四章:清君侧

    整个京城,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暗潮汹涌。

    街道上一切如常。

    寻常的百姓,依旧还在为生计而奔波。

    有人为一文钱的菜价而与贩子吐沫横飞。

    有人招摇过市,或许此时人生正在志得意满之时,便连胡子也蓄得比寻常人要整洁。

    也有人扶老携幼,初来京城,眼看着这京城的繁华,有的不是激动,而是胆怯,犹如受惊的兔子,对于这里的喧闹带着警惕,身上的衣衫褴褛,与此地极不相称,身边拉扯着的乃是在头上乱蓬蓬的儿女,吸着鼻涕。

    天气有些凉了,他们赤足,脸和手脚已是冻得通红。

    自然也有成群结队的人通过,他们鲜衣怒马,面上总是带着得意,早早的就与京城融为了一体,或者说,京城是他们,他们才是这北京城。

    新县与其他各县的境地,差役们也如往常一般,出现在街道,他们笑容可掬或是带着严厉。

    新县县衙,得到的消息却完全不同。

    奏报中的京城,却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张静一一一看过,每一份都不敢遗漏!

    处在他如今的位置,他已深知自己处于旋涡之中,稍有不慎,都可能会有可怕的后果。

    县里一切如常。

    张静一像往常一样吃过了饭。

    到了傍晚时分,终于……京城有了异样。

    神枢营。

    这神枢营的前身,乃是从前的三千营。

    那是京营三大营之一,以骑兵和火器为主,人数为五千。

    魏忠贤得势之后,便上书让天启皇帝在此设立太监镇守。

    因此,从权力的格局上,是太监作为监军,另一方面,又设立了总督京营戎政的官职,作为名义上的神枢营总督。

    不过此等总督,大多为勋贵担任,可勋贵们很忙,可能一年到头也不来营中一次,真正负责操练的,却是神枢营的副将。

    此时的神枢营副将,乃是朱武。

    今儿的傍晚时分,朱武与镇守太监刘一丁一起喝了酒,酒过三巡之后,刘一丁已有些醉了,让人搀扶着去休息。

    而后朱武下令点齐了人马,赶至校场集结。

    与他同去的,乃是两百多个家丁。

    武将蓄养家丁,已是军中最常见的事了,而朝廷见这种事屡禁不止,只好法不责众。

    家丁的本质,其实也是官兵,只不过他们是武将们精挑细选出来,而后直接进入了武将家中的家奴。

    这些家奴,大多都是军中的骨干力量,也是武将们控制士兵们的资本。

    平日里,家丁们给的饷银比寻常官兵的多,到了战时,他们则负责冲锋陷阵。

    当然,若是武将犯法,则家丁理论上户籍就在武将家中,也属于他们的亲属,自然而然,若是株连,家丁也是同罪。

    正因如此,所以彼此之间,几乎密不可分。

    朱武家里有银子,平日里出手阔绰,家丁们自然死心塌地,而其他的官兵,也都通过层层的家丁所操控。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朱武按着刀,到了校场,随即便大喝道:“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张静一反了!”

    此言一出,营中官兵们纷纷默默地看向朱武。

    朱武接着道:“我奉兵部之命,立即带兵平叛!”

    官兵们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朱武随即,取出了一张兵部的关防文书,让一个家丁开始念诵。

    这家丁念了命令,将士们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游击将军站了出来:“朱将军,能否将文书给我看看?”

    朱武朝家丁努努嘴。

    这文书便送到了游击将军手上,游击将军低头看了文书,命令是没有错的,唯独是下命令的人,却让他狐疑。

    他错愕地道:“为何下令的不是兵部尚书,而是兵部右侍郎?这于情不合,照规矩,只有兵部尚书才给关防,这赵侍郎只是协助理京营戎政,不给关防的。”

    朱武面带笑容,道:“尚书不在,自是右侍郎做主。”

    这游击将军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便又道:“不知提督内官刘一丁何在?请他说话。”

    刘一丁乃是营中的镇守太监,代表的是宫中和九千岁的态度。

    朱武的面容渐渐冷了几分,目光冰冷地看了这游击将军一眼,不温不冷地道:“他喝醉了酒。”

    “那就请他醒了酒……”游击将军不依不饶,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如若不然,卑下心中不安。”

    朱武勾唇,却是一抹冷酷的笑。

    只见早有一个家丁接近了这游击将军,猛地抽出了匕首,不等那游击将军有所反应,已狠狠一匕首,自他的后背扎进去。

    游击将军一声闷哼,身子摇摇晃晃,随即喷出一口血,口里骂道:“朱武,你要如何……”

    只可惜,那强壮的家丁一击得中,便狠狠自后踹他一脚。

    游击将军猛地扑倒在地,背后的匕首依旧还扎在他的身上,他身子抽搐了一下,很快气绝。

    朱武依旧按着腰间的刀柄,来回踱步,逡巡着每一个人,而后……他淡淡道:“还有谁敢质疑兵部的关防文书?”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

    人群之中,有朱武的家丁们道:“此番拿下了叛贼张静一,到时都有重赏,我等清君侧,个个能做官!”

    一番鼓噪之下,盲从的军将们再没有人反对了。

    其实一方面是他们出于恐惧,谁也不愿意落个那游击将军的下场。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出于对皇帝和朝廷的蔑视。

    他们世代从军,可在别人朝廷眼里,却是一群丘八!

    莫说是寻常的兵丁,参将、佐击将军、千总,只要走出了营外,谁会正眼多看?

    朝廷每每遇到国库空虚,首先裁撤的就是他们的饷银,至于欠饷,早就习以为常了。

    因而,这些经营的将士,为了免受歧视,或者是为了养家糊口,就不得不抱团起来,只有这样,才可在京城里生存。

    再加上朱武两百多个家丁,操控了京营中的方方面面,而绝大多数的官军,不过是盲从和被裹挟罢了。

    现在听说有赏,还有什么说的,便纷纷道:“听令!”

    朱武满意了,带着浩荡军马出发。

    …………

    广渠门。

    此处乃京城外城的城门,照理来说,此时天色不早,理应关上城门,落上钥匙,而后这城门的钥匙,要立即送去内官那里保管。

    可今日,守备却一身戎装,带着一队亲卫,守在门洞处。

    内官已派人来催促过几次交钥匙了。

    而守备显然不为所动。

    只是看着来人,带着似笑非笑的样子。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突然有浩荡人马乌压压的过来。

    这如潮水一般的兵马,川流不息的进入了京城,人声鼎沸,战马嘶鸣。

    守备在此,寻觅到了一个将军,这将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待会儿左营也从此入,你好生在此候着。”

    “是。”守备点点头。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马,继续朝着街道的尽头而去。

    数不清的人,举着火把,蜿蜒成了一条长蛇。

    ……

    神枢营,左营,后营……再加上其他零散的军马,纷纷有了异动。

    此时,已开始有人察觉出了问题。

    于是,连夜有人朝宫中奔去。

    很快,魏忠贤便亲领着一群太监,从司礼监里出来,朝着大内而去。

    天启皇帝闻讯,火速接见了魏忠贤人等。

    魏忠贤行礼,随即便如实道:“陛下,神枢营、左营、后营突然得到了兵部的关防文书,整装出营,异动频繁……”

    天启皇帝倒是镇定,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听闻是奔着……”魏忠贤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而后才道:“是奔着清君侧来的。”

    “哈哈……”天启皇帝笑了,当然,这脸上可没什么笑意,面容冷漠地讥讽道:“他们要清谁?”

    “说是新县侯张静一谋反。”

    “哼!”天启皇帝立即道:“此乱臣贼子也,当立诛,立即调勇士营、四卫营亲军弹压。”

    魏忠贤为难地道:“这个时候,大内的关防更为重要,如今天黑,分不清敌我,贸然出击,奴婢只恐引发乱子。”

    “何况……四卫营虽为内官所掌控,可是奴婢听说,这四卫营今日也出了乱子,有一个四卫营的偏将也想煽动。好在被御马监的内官事先察觉,这才弹压了下去,如若不然,只怕四卫营,也未必保险,越是此时,奴婢以为……还是先作壁上观,再行定夺。”

    天启皇帝顿时火气,大怒道:“怎么?内卫也想反?”

    魏忠贤道:“现在是敌我难辨,此时天黑,只怕奴婢这边,也控制不住事态!兵部尚书崔呈秀,奴婢已让他火速去兵部坐镇……”

    天启皇帝显得焦躁起来,他看了看殿外的黑暗,而后道:“他们是奔着张卿去的吧?”

    “也难保不会奔着宫里来。”魏忠贤脸色凝重地道:“所以还需万分的小心。”

    就在此时,突然又有宦官匆匆而来,脸色焦急地道:“禀陛下,有大臣来见,来了不少,浩浩荡荡有数十人。”

第四百三十五章:格杀勿论

    天启皇帝定了定神,他与魏忠贤交换了一个眼色。

    很明显。

    这些人……来势汹汹!

    天启皇帝阴沉不定地道:“宣!朕要会一会他们。”

    紧接着,数十人至暖阁,屏着呼吸等候。

    他们的神情,还算镇定。

    等天启皇帝一到,众臣行礼。

    天启皇帝一看,这些人为首的,竟是兵部右侍郎张四知。

    这张四知,乃是天启二年的庶吉士,短短六年时间,便平步青云,原本是礼部右侍郎出了空缺,天启皇帝见内阁拟了此人为礼部右侍郎,不过有人保举他深谙军事,索性便点了他为兵部右侍郎。

    天启皇帝万万没料到,打头的竟是张四知。

    而至于随来的大臣,除了侍郎之外,还有各部的主事,也有翰林院的翰林,有大理寺和鸿胪寺,也有顺天府的少尹。

    只一看这个阵仗。

    天启皇帝心里就明白,真正背后的大人物,还没出现呢!

    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走卒而已。

    天启皇帝落座,死死地盯着张四知。

    在天启皇帝冷冷的目光下,张四知很镇定,行礼如仪地道:“臣见过陛下。”

    “夜间谒见,何事?”天启皇帝冷淡地道。

    张四知道:“臣听闻礼部主事陈道文检举,张静一家中暗藏金刀、黄袍,有谋反之嫌,此事事关重大,臣唯恐陛下一时疏忽,不能察觉,因此入宫觐见,恳请陛下明察秋毫。”

    天启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忠心耿耿的张四知,随即淡淡道:“礼部也管钦案了吗?这难道不是厂卫的事?”

    张四知有备而来,自是立马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为大臣,遇贼子而不揭发,岂不尸位素餐?”

    “证据呢?”

    张四知道:“回陛下……”

    张四知一脸平静:“证据很快就到。”

    天启皇帝道:“什么叫很快就到。”

    “京营诸军将,早已不忿张静一犯上作乱的行径,因此,赤胆忠心的义士们,已是提兵围了新县,很快,便可将罪证送至宫中。”

    此言一出。

    天启皇帝色变。

    什么赤胆忠心的义士,这是逼宫。

    天启皇帝勃然大怒,冷喝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臣等是来揭发张静一谋反大罪。”张四知道:“恳请陛下明察。”

    他说着,其余人也纷纷拜倒道:“臣等是揭发张静一谋反,国贼不除,天下一日不安。”

    天启皇帝豁然而起,冷笑道:“朕看,你们才是谋反吧!”

    张四知等人显然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他们显得格外的冷静。

    张四知不急不慌地道:“若臣等谋反,但请陛下明正典刑!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冤杀了臣等,而那张静一……构陷忠良,欺压百姓,私藏金刀与黄袍,这是万死之罪,陛下为何迄今,还对他信任有加呢?”

    天启皇帝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因为外头有大量的军马作乱,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入宫,前来逼宫的吧!你们以为,朕会害怕你们?”

    张四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陛下此言……实在诛心,臣等岂敢逼宫,只是效比干、魏征之事而已。至于外头发生了什么,臣等也是蒙在鼓里,只晓得有将士实在不满张静一所为,因而奋起,要诛杀国贼,以儆效尤。这些……与臣等何干?”

    天启皇帝已是满腔的怒不可赦。

    可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启皇帝不知道,所以难免有所担忧。

    到底多少人作乱,这夜里情况复杂,更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乱军突袭,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那便千古遗恨。

    天启皇帝看着张四知这些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国家养士,竟到了这般的地步,这群平日里昏聩无能的人,一旦触及到了根本利益时,反而有本事了,什么事都敢干。

    今日竟敢逼宫?

    天启皇帝道:“诸卿以为朕会妥协?”

    张四知冠冕堂皇地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乃是天子,我等尽为人臣,今日揭发国贼,乃是理所应当,到时等国贼的罪证送上,陛下自然一清二楚了。”

    张四知却是气定神闲。

    只要东西送了来,陛下又能如何?张静一肯定已经死了。

    而他一死,张静一的党羽自然散去,而陛下呢?

    这城中到处都是诛杀了‘国贼’的官军,若是陛下要追究,要杀人,那么宫外的那些官军们不害怕吗?

    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也要下旨,捏着鼻子认了这件事,乖乖地说,张静一乃是国贼,而文武大臣们除贼有功。

    等百年之后,这史书之中,不还需记录下来,说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恶贯满盈,祸乱国家,文武大臣们愤然而起,诛杀了乱臣贼子,皇帝于是龙颜大悦,赏赐有功之臣吗?

    天启皇帝却是冷静下来,他此时也已渐渐清楚了张四知等人的打算,于是脸色越发的冷了:“看来……你们是稳操胜券!”

    张四知诚惶诚恐地道:“陛下,臣等只凭一腔热血……”

    “住口!”天启皇帝咬牙切齿道:“若是张卿伤了毫毛,尔等一个也别想逃!”

    丢下这句话,天启皇帝对魏忠贤道:“派人出宫,想办法刺探消息,让勇士营待命!”

    魏忠贤毫不犹豫地应道:“遵旨。”

    张四知等人却依旧是面无表情,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

    皎洁的月亮挂在夜空中,浩浩荡荡的军马,已至新县。

    街巷上到处都是官军。

    数不清的官军呼喝着,招摇过市。

    而此时,沿街的民宅,却早已都大门紧闭,熄了灯火。

    若不是街道上的乱军,京城里只怕便成了死城。

    朱武带着一支军马,先行抵达。

    行至半途,有人道:“将军,前头出现了一支军马,是东林军校的生员,足有千人。”

    朱武甚为不屑地道:“不必理会,冲杀过去。带一队人去张家……现在紧要的是杀入张家要紧。”

    “喏。”

    繁星当空,可今儿的夜间注定不同寻常,到处都是混乱,许多的人马出现在各处的街巷。

    一支重兵,直接奔杀张家。

    这一路,几乎没有人阻碍。

    等到所有人明火执仗地杀进去,方知张家的人,早已不知所踪了。

    为首的一个千户,命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仔细搜查,才知道张家的人,早将自己家里值钱的玩意,统统都清空了。

    “他娘的,姓张的这个畜生!”这千户破口大骂。

    而在此时,却有一个兵丁匆匆而来道:“发现了金刀和一件蟒袍!”

    那千户听罢,顿时大喜,却又道:“既然早就警觉,为何其他的东西都带走了,唯独留了这个?”

    不过……似乎没有答案,眼下他奉命来此,就是搜索这个的,而后,他朝那校尉道:“将这张宅烧了,还有,将这些东西,立即带入宫中去。”

    在那兵丁正准备转身离开,这千户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立马道:“且慢!”

    这千户随即从自身的怀里掏出了一些零碎的东西,居然是几枚玉印,其中一枚……竟是赫然的雕刻着皇帝之宝的字样。

    千户面无表情地接着吩咐道:“这些……都一并送去!就说是张家搜抄出来的。”

    “喏!”

    那兵丁再不迟疑,火速带着东西,飞马而去。

    很快,张家起火,火势冲天,这熊熊大火,立即烧透了半边天,像是一下子照亮了整个京城。

    这边火起。

    张静一则是安坐在新县县衙里,当有人大喝:“侯爷快来看。”

    可张静一依旧稳稳坐着,没有出去,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在这里,新县千户所上下人等早已集结完毕。

    张静一不以为意地道:“不必看了,我家被烧啦,难道我不知道?乱贼要反,要杀我张静一,要烧我的宅子,那么就让他们烧去!不是我不心疼自己的宅子,而是我与这些乱臣贼子不共戴天,为诛这些贼子,性命都可以不顾,区区一个宅邸算什么!”

    “那地方,不适合布防,所以只好舍弃了。现在……传令下去,东林各教导队,立即给我出击,京城之内,各处街道……任何还敢走出门的活物,都给我格杀勿论,鸡犬不留!但凡这时候敢上街的,统统都是乱党,必须予以严惩。”

    说着,张静一看着锦衣卫诸千户、百户,接着道:“你们的职责,不是出击,是有人烧了我家的宅邸,你们要十倍奉还,你们不必盯着乱军,所有人…按着花名册,给我顺着花名册找到乱党的家,一个都不要放过!好了,动手!我亲自去督战,邓健负责锦衣卫,卢象升在此镇守!”

    一声号令,众人立即训练有素地行动起来。

    许多锦衣卫开始以小队的方式,纷纷消失在黑夜之中,他们各自背着一个个包裹,借着夜色的掩护,穿越街巷,却如鱼儿入水一般,游刃有余。

    而在另一边,乱军显然开始了强攻。

    枪声响起。

    夜空之下最后一丝宁静,终于被打破了。

    …………

第四百三十六章:灭门

    啪啪啪……

    一时之间,京城里枪声大作。

    不只是东林军校生员们火铳声。

    这神枢营,原本的名称叫做神机营。

    直到嘉靖皇帝才将名字改了。

    五千神枢营,本质上除了少部分的马队之外,其余的统统装备的都是火铳。

    因而……在这狭隘的街道上,神枢营遭遇了阻击的东林军,彼此各自列为线型,而后各自上前。

    紧接着,硝烟弥漫,枪声如雨而下。

    起初这神枢营副将朱武自然是胜券在握的。

    这种狭小的空间,反而最适合神枢营发挥。

    自己人多,就算不能将眼前的东林军消灭,至少也可以拖住大量的东林军,让其他的军马,可以趁势从其他街巷杀入新县。

    何况张家那边起了大火,让朱武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拿下了张家,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坐在马上押阵,口里激昂地大喝道:“这些统统是乱臣贼子,杀光他们。”

    一列列的神枢营人马,便举着火铳上前。

    他们凌乱的发射火铳。

    偶尔……几人放了哑弹。

    也有人直接火铳炸膛。

    这一炸膛,队形更加混乱。

    不过混乱之中,倒还勉强能稳住队形。

    只是他们放铳放的太早了。

    他们本就疏于操练,而且许多人紧张。

    大家拥堵在一起,没什么号令可言。

    要知道……这所谓的京营……在历史上,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虽然许多人依旧还相信,京营乃是大明的精锐。

    可实际上,在历史中,当李自成带流寇入京的时候,这十数万的京营,还没有正式和流寇交战,只听到流寇军中一声炮响,十几万大军居然就直接溃败了。供养了两百多年的京营,可谓是不堪一击,犹如纸糊一般。

    此时情况,十分混乱。

    人们还沉浸在京营乃天下精锐的迷梦之中,哪怕是这些京营官军们自己,也自觉得自己强大无比,面对一群学校里的娃娃,人数又是对方不知多少倍,自是个个精神百倍,只想着抢一点功劳。

    甚至出现了许多可笑的情况。

    在后队的人,居然直接慌乱的开了火铳。

    以至于前队的人应声倒下去。

    紧接着,许多人更加紧张和慌乱。

    还有人,远远的放了火铳之后,竟不知变阵,以至于第二排的人没办法到前列,而本应该退到后队的人,居然没办法退回去换弹。

    一时之间,还没等对面的人开火,这边就出现了混乱。

    有骂娘的,有朝天开铳的,有找不到火药的,有炸膛之后,有人倒在血泊的,还有人被自己人打中,发出哀嚎的。

    武官们也很慌,那些基层的百户和总旗们,居然没有在队伍之中,而是躲在后头,以至于士卒们完全没有号令可言,只听到后头远远的有人吼:“上啊,上啊……给我上……”

    “后退者死!”

    在更后头押阵的副将朱武,看不到前头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味催促进击。

    于是,这队伍便如蜗牛一般,继续前进,时不时放出零星的火铳。

    直到他们越来越近,对面的东林军校生员队伍里,突然传出哨声,这是出击的哨声。

    于是,密集的铳声大作,一时之间,神枢营的前排人马,如割麦子一般,许多人纷纷倒下。

    这一下子,顿时大家乱做了一团,有人哭爹喊娘,甚至许多人都已忘了该怎么填弹,只愣在原地。

    倒地的人没有死透,便抓着别人的腿脚,口里呼喊着:“救我,救我……”

    直到此时,大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与死神打交道。

    …………

    一小队的锦衣卫緹骑,在夜幕下快速狂奔,一口气感到了一处巨大的宅院跟前。

    确定了位置之后,带队的小旗官呼喝一声:“不要到前院,给我到后院来。”

    一声令下,七八人便抹黑穿过小巷,迅速地来到了这个大宅的后院。

    “今日夜里出了事,他们的家眷一定躲在后院,来……东西呢?”

    所谓的东西,自然而然……便是他们携带来的包裹了。

    “谨记着投掷的要领吗?”

    准备投掷的,乃是一个精挑细选的校尉,孔武有力。

    此时,这校尉信心满满地道:“晓得,已经练过许多次了。”

    “小心一些,这玩意威力极大。”总旗显然很是谨慎,又再次很认真地道:“别弄出事才好。”

    这校尉便道:“侯爷的宅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好啦,好啦,知道啦,我会小心。”

    “来,大家散开。”

    也有人低声咕哝:“为啥要用这个?还不如直接冲进去直接杀呢!非要用火药……”

    “闭嘴。”

    “噢。”

    …………

    此时,在暖阁之中。

    天启皇帝始终冷冷地看着下头的那些人,其中有几个大臣,他是很有印象的,这里头,既有曾投靠过阉党的人,也有所谓的清流。

    天启皇帝现在才知道,这朝中根本不是敌我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虽一直绷着脸,倒是越发的冷静了。

    到了这个地步,不就是你死我活吗?

    张静一在外头鏖战,这些人要逼宫,而朕呢……朕就看看,这大明江山,还能延续几时。

    张四知等众臣,却只能闷头叩首,一个个匍匐在地,看似很恭顺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人才可怕。

    他们看似恭顺,实则却视自己为棋手,将整个京城来做棋盘,赌的就是陛下为了保社稷,而舍张静一。

    这时,魏忠贤快步进来,急促地道:“陛下,陛下……”

    魏忠贤脸色凝重,此时杀气腾腾,至天启皇帝身边,低声道:“陛下……张家……起了大火,没有错,是张家的方向。”

    天启皇帝听罢,脸色骤变,他希望这不是真的。

    “张静一呢?在何处,是生是死?”

    “奴婢不知。”魏忠贤皱眉道:“奴婢已调了一支勇士营,往张家去了,不过……可能凶多吉少……”

    天启皇帝啪的一下,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道:“该死,该死,这些人该死!”

    天启皇帝又指着张四知等人破口大骂:“你们也该死!”

    张四知等人也听到了什么,此时面上不见喜怒,心里却已是狂喜。

    看来……得手了。

    张四知于是抬头道:“陛下……是说那些军将该死吗?”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陛下乃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言九鼎,既然陛下认为那些京营的官军该死,那么只需一道旨意,便可诛杀!”

    这显然是直接反将了天启皇帝一军。

    反正陛下说啥我们都同意,方才我们说张静一是乱党,陛下若是不认同,那就不认同好了。

    我等不过是捕风捉影,仗义执言。

    言者无罪。

    而陛下若要诛杀那些杀进了张家的家伙,拟一道旨意啊,我们双手赞成。

    只是……若是真拟旨,现在眼看着张静一便要被铲除,而乱军的情势不知多少,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将此定性为叛乱的话,那些走投无路的叛军们若是杀入宫中来,这就和为什么没关系了。

    这是挑衅!

    陛下有本事就视他们为乱党,且看看……陛下如何平叛。

    天启皇帝何等聪明之人,又怎么不明白这里头的深浅?

    此时,他面目骤然狰狞起来。

    这看似恭顺的话里,实则却是包藏祸心。

    天启皇帝眼里忽明忽暗,随却是道:“魏伴伴,拟旨。”

    魏忠贤点头。

    张四知等人,依旧镇定自若。

    却在此时,有宦官急匆匆道:“陛下,陛下……宫外头,有人送来了……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从张家搜抄出来的。”

    说罢,他捧着一个包袱,快步进来。

    这宦官走得急,打了个趔趄,包袱落地,随即散落下来几枚金印和玉印,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蟒袍,一把金刀。

    一个玉印,滚落到了张四知面前,张四知一看,随即道:“陛下请看此印,此印上刻着什么?竟是皇帝之宝,陛下……这是张家抄出来的,还不是反贼吗?现在陛下是否还要袒护张静一吗?”

    “陛下……江山是列祖列宗们的,陛下克继大统,却对那叛贼张静一言听计从,现在请陛下看看,这张静一做了什么,铁证如山,难道陛下还要执迷不悟?臣等受国恩,实在不忍见陛下任由那张静一祸害国家啊。臣恳请陛下……立杀张静一,诛其满门。”

    舒坦了。

    “不诛张静一满门,如何平民愤?”

    “该杀!”

    …………

    就在此时……

    一个包裹,已经点燃了引线。

    有鉴于现在还没有有效的击发装置,所以这包裹里的黄火药,依旧还是用黑火药的引爆。

    所以当引线一点。

    大家便纷纷呼喝道:“快扔,快……”

    一群校尉,躲在这叫‘张府’的后院院墙外头。

    里头的建筑,他们早就摸透了。

    晓得这里最靠近后宅的主人卧房。

    于是乎……

    那力大的校尉,便胳膊一抡,包裹便在夜空之下,划过了一个弧线,生生地朝着那后宅落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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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斩尽杀绝

    那包裹砸入了张家的后院。

    一时没啥反应。

    校尉们却都已经趴下了。

    可等了很久。

    还是没反应。

    反而这宅院里传出了狗吠声。

    这却让人一下子无语了。

    “怎么回事?咋不响?”

    “要不翻墙进去看看?”

    “住嘴!”

    “要不,再回去领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震天巨响。

    这黑夜中的巨响,比所有人想象中还要可怕。

    一团火焰,直接窜上了天空。

    即便是在围墙之外,校尉们依旧感受到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地动山摇。

    那宅邸,则瞬间的陷入了火海。

    里头的亭台楼榭,大多是砖石结构,若是后世的钢筋混凝土,或许还能扛得住此等黄火药,可就这般的砖头砌起的土木结构,在这黄火药面前,却好似是纸糊一般。

    骤然之间,在这地动山摇之中,一大片的房屋直接垮塌,便连那一面的院墙,也轰隆倒下。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至云霄。

    在张宅的后院。

    本是张家数十口人,聚在一起,今夜有大事发生,张家老爷出门之前,就已嘱咐过,大家都一概躲在后宅,不要出来,以防万一,那些乱兵们……说不定会滋生什么事端。

    这一家子人,听到了外头的喊杀,自然也知道……事情果然如张家老爷所说一般。

    因而,张家几房人,众星捧月的都窝在后厅,围着张家的老太爷在一起。

    为了让老太爷不必担心,家里的几个少爷说了几个笑话。

    而一些女眷,则只坐在一旁微笑。

    老太爷担心儿子今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最后的结果又如何。

    这可是关系着张家荣辱的大事,这些年来,张家能有今日的富贵,能置办下这样大的家业,自然也多亏了自己那有本事的儿子。

    可就在大家虽是有一些担心,却还是有说有笑时,这爆炸发生了。

    火焰瞬间的冲击了整个后厅,紧接着,厅外的两个家丁立即被这火焰吞没,还未来得及嚎叫,便已成了焦炭。

    随后……梁柱便垮塌下来,砸死了老太公的一个孙子。

    紧接着,便传出凄厉的哀嚎。

    火焰开始席卷。

    半边墙壁开始垮塌。

    倒是这老太公很是幸运,他坐的位置较里一些,垮塌的墙壁没有压住他,房梁的掉落,也没有砸中,至于那扑面而来的火焰,到了他这儿的时候,却只一股滚滚的热浪了。

    只是……

    老太公稳稳地坐在这儿,一直纹丝不动。

    身边的哭喊声,他一丁点也没有听见。

    他……吓死了。

    这巨大的火焰,直冲天穹。

    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

    此时,在暖阁里的天启皇帝,心隐隐的有些慌了。

    难道张静一真出事了?

    天启皇帝本是对张静一有信心的。

    可现在……张家着火,又有人去了张家搜出这些东西!

    说到这些东西,天启皇帝是看都不看。

    可是……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张家已经落入乱兵之手了,那么张静一这时在哪呢?

    张四知等人,现在却备受鼓舞。

    他们已经满心欢喜,自觉得眼下计划已经成功。

    于是,一个个理直气壮起来。

    “陛下,那张静一多半已是伏诛了,他犯了如此谋逆大罪,到了如今,陛下何须袒护?现在正是铲除张静一余党,灭其满门的大好时机,臣听闻,张家藏匿了不少钱财,都是他压榨百姓所得,将张家抄了,既可充实内帑,又可安定军心,陛下……这是一举两得啊。”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想尽办法说动天启皇帝。

    大抵的意思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陛下何不就坡下驴呢?

    为了江山社稷,也该如此啊,现在外头混乱,只要陛下下一道旨意,奖励那些诛杀张静一的将士,自然而然,乱兵就会退去了。

    “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不诛尽张静一余党,现在张静一已死,这些余党一定不会干休,所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到了如今,何须客气……难道留着这些人,心怀怨恨,到时对我大明江山不利吗?陛下明智,一定能够明察秋毫……”

    这张四知说的起劲。

    却在这时……一声轰隆……震撼了整个京城。

    便连数里外的紫禁城,一时之间,也是殿宇颤颤。

    这一声巨大的爆炸,吓坏了所有人。

    张四知等人跪在地上,能感受到大地在颤抖。

    而站着的天启皇帝,也差一点打了个趔趄。

    魏忠贤在慌乱之中,搀扶住天启皇帝,不过魏忠贤也被吓得不轻,脸色瞬间苍白。

    天启皇帝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一定是张静一的余党在作乱,陛下……不可再姑息了。”张四知定了定神。

    天启皇帝却是匆忙地走出了暖阁。

    魏忠贤也跟了上去。

    张四知等人,自然也关心宫外发生的事,鬼使神差一般,起身追了上去。

    远处……一团熊熊大火窜起。

    “那是哪里?”天启皇帝手指着熊熊大火燃烧的方向。

    许多人都一脸茫然。

    张四知一看,却是激动地道:“陛下,陛下……那是钟鼓坊,这地方臣熟悉,臣的家就在那里……”

    是啊。

    自己家不就在那一条街坊吗?

    虽然只能大致的分辨出方位,不过在这夜里,尤其是那大火燃烧的方向,反是更容易辨认。

    天启皇帝惊讶不已地道:“这爆炸,威力如此的巨大吗?”

    他震惊了,这只怕得有数百斤以上的黑火药炸出来才有这样的效果吧。

    天启皇帝不由紧张起来:“那里可有武库?”

    这是天启皇帝的怀疑。

    只有武库,藏着大量的火药,才可能有此威力,莫非这一场叛乱已经蔓延?

    张四知便道:“陛下,那地方,臣再熟悉不过了,并没有武库,都是民宅……臣家……就在那里呢,臣……”

    说到这里……

    张四知的脸色……突然微微有些变化了。

    他继续努力地辨认着方位。

    那熊熊大火的附近,似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佛塔……佛塔的左边……

    骤然之间……

    张四知身躯一震,眼眸渐渐张大了起来。

    他一时麻了,居然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天启皇帝的眼睛依旧看着那火光耀眼的方向,却是着急地吩咐身边的魏忠贤道:“快去查,去查看一下,那里是什么地方……”

    显然,天启皇帝此时是格外的关心宫外发生的事。

    此时,下意识地回头……

    却猛见张四知一下子瘫坐在地。

    天启皇帝正要大怒。

    突然……却见张四知捶着心口,哀嚎道:“那是臣家,那是臣的家啊……该死,这些乱党……他们将臣的家炸了,臣家里三十二口人,可都在家里的啊,如此厉害的爆炸……里头的人如何幸存?陛下……陛下啊……要尽诛九乱臣贼子啊……”

    张四知失声痛哭。

    人与人之间是没有同理心的。

    如若这个时候,别人家炸了,张四知多半会眉开眼笑,因为在他看来,外头越乱越好,这样才可逼迫陛下为了稳定事态,下旨对乱兵们招抚。

    可是……

    炸的是自己家,那就当然不一样了。

    此时,他的父母妻儿,骤然之间在张四知的脑海里掠过。

    一家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这便更加刺痛了张四知。

    张四知嚎啕大哭。

    一旁的陈道文见状,便连忙安慰:“张公,张公,先不要急,先不要急,或许家里还有几个活口呢,此事乃乱贼所为,此时此刻,张公更应该振奋……要振奋啊……”

    张四知却只是嚎哭,哭的泣不成声。

    我全家大抵都可能死了,你和我说这个?

    陈道文这些人,生怕因为张四知而导致意外,所以更加劝得厉害:“还请节哀,只是张公乃是朝廷大臣,此时此刻,更该强忍悲痛……”

    说到了这里……

    轰隆……

    又一声震天巨响,所有人吓的哆嗦。

    这时,他们都在暖阁之外。

    所以都看得真切,却见京城的一个方向,猛地在轰鸣声中,又是一团火光冲天而起。

    黑夜中的火光,看的格外的清晰。

    大家在这轰鸣声中,都吓了一跳,个个脸色骤变。

    刚才这陈道文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张四知要振作,此时抬头一看,那巨大的火焰……比那元宵佳节的火树银花更加震撼,整个天都似乎被窜起的巨大火焰烧红了。

    “那……那又是何处?”天启皇帝急了,这火药的威力实在太大,实在是令人震惊。

    陈道文身躯一震,他下意识地道:“那……那……那里……像……像是法华寺左近……法华寺……是法华寺!”

    天启皇帝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们,对于方位的辩知能力很强,居然只一看位置,就晓得是在哪里了。

    而陈道文,眼里的瞳孔收缩,满脸的震惊,接着眼前竟是一黑,而后……他用虚弱的声音道:“那里……那里……好像是我家,是我家……该……该死啊,这群恶贯满盈的畜生,他们将我家炸了。爹……娘……孩儿不孝啊……”

    …………

第四百三十八章:摧枯拉朽

    这一次,炸的是陈道文的宅邸。

    无论是张四知还是陈道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他们的宅邸很大,容得下这样的爆炸。

    看着自己的宅邸,瞬间化为了熊熊大火,陈道文的心……彻底的寒了。

    当初和范家的人勾结,不就是为了银子?而得了银子,是为了什么?

    自己是朝廷命官,前途似锦,一人吃穿,完全足够,所为的……不就是给子孙们留一点福泽吗?

    可是……

    他虽不知家里的情况如何,可看着这恐怖如斯的冲天火光,却已知道,完蛋了。

    想到家人们在火海中燃烧为灰烬,又想到许多人在浓烟滚滚中窒息,想到他们被炸为碎片,陈道文顿时脸色苍白,只能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悲痛欲绝啊!

    紧接着,又是一个个爆炸。

    爆炸似乎很精准,每一次……都总有人来认领。

    起初,大家还语重深长地安慰陈道文和张四知,可很快,大家就都安慰不起来了,安慰变成了伤心伤肺的痛哭。

    远处不停地有亮光在天启皇帝的眼眸里闪过,此时,他已看的呆了。

    他完全不理会那些已悲痛得跪坐地上嚎啕大哭的人,只觉得他们吵闹。

    却忍不住对身边的魏忠贤道:“魏伴伴,你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种可能。”魏忠贤眼中带着精光,认真地道:“其一:便是张老弟已死,而他的部众悲痛欲绝,所以进行最疯狂的报复。其二……便是张老弟没有死,他不但没有死,而且早已组织起来了反击,他分明可以让人冲入宅邸,却选择这样做……”

    魏忠贤的脸色忽明忽暗,偶尔爆发出来的轰鸣,天边时不时闪过的白光,让他脸色显得阴沉恐怖:“理由只会有一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你死我活,绝不幸免,!所以………唯有如此,才可告诉这满京城的人。无论这些人采取什么手段,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与他们不共戴天,非要决一雌雄不可!”

    “张老弟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那么这些和他为敌之人,大家都得死,这在兵法之中,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又叫破釜沉舟。”

    魏忠贤歇了口气,又道:“这样做,既是告诉这些人,时至今日,大家都没有回头路走,不妨拼个你死我活。其实,这只怕也是告诉东林军校,告诉那些锦衣卫,这个夜晚,谁也别想心慈手软。”

    “这等事,只能一鼓作气。”

    听魏忠贤说到最后,天启皇帝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那么……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是忠于张静一的人在报仇雪恨,还是这是张静一表现出来的决心?

    不过……

    这些人……竟敢来逼宫,敢调动兵马,这就是谋逆!

    又一声震天轰鸣,天启皇帝突的似有明悟,神色阴沉地道:“朕真是该死,朕方才……竟差一点被这些该死的家伙所迷惑。这些家伙,竟拿朕的祖宗基业来胁迫朕,以为只要他们的乱兵得逞,朕便不得不向他们低头。朕现在才明白,其实事到如今,谁还能回头呢?张卿不能苟且,朕能忍辱吗?”

    说罢,天启皇帝反而大笑起来,冷讽地道:“无论张卿是生是死,在天亮之前,朕与乱贼,总要死一个才好。”

    说罢,天启皇帝回头,死死的盯着这一个个瘫下的朝廷命官,唇边勾起一抹冷漠的笑。

    …………

    五城兵马司,专门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

    而现在,这兵马司的知事,迷糊地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就在他一脸茫然的时候,劈头盖脸的一个巴掌,直接将他打清醒了,而后便看到了明晃晃的新县千户所的腰牌。

    “聋了耳朵吗?没看到城中起火,快带人………灭火。”

    而后……虽是城中大乱,可大乱的方向,主要是在新县。

    一群本是自觉得这些事和自己事不关己的兵马司兵丁,却不得不迅速集结,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纷纷带着水车,前往各处事发以及即将事发的地点。

    到事发的地点去灭火,这是很好理解的。

    可是有人告诉你,去某某街,那地方待会即将起火,赶紧带着水车过去,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可理解不理解,都不是他们的事,面对这群凶神恶煞之人,只能乖乖应命。

    不得不说,新县千户所的校尉和緹骑都是讲规矩的人。

    炸归炸,但是总还算是负责的。

    这边水车一到,那边炸弹丢进宅邸。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赶着水车的兵马司官兵,便吓尿了,个个捂着耳朵,惊恐万分地蹲在地上。

    然后有人踹他们的屁股,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他们的耳边大吼:“灭火,去灭火……别殃及了人家的邻居。”

    这兵马司的人,本来是恪守中立。

    因为实际上,他们本就不是官军,只算是维持治安的差役罢了,而且还是很不专业的那种,实在没有倒向哪一边的资本。

    现如今,他们算是看明白了,此时还是乖乖的听从这些锦衣卫为好,不为其他,他们看上去好像更狠。

    尤其是亲临这爆炸的现场,足以让任何人感受到这玩意的巨大威力。

    于是,一边爆炸,一边不断的灭火。

    而后,无数的骸骨从火场里抬出来。

    绝大多数的骸骨,其实已经分辨不出主人的原貌了。

    只能用收尸的车子,随意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残骸堆砌起来,直接拖去附近的义庄,到时候再看如何处置。

    …………

    砰砰砰……

    在一轮轮的火铳射击之后。

    神枢营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片刻之后,他们大溃。

    于是……少量的骑兵,便被催促着朝东林军发起冲击。

    不过显然,这几乎和送死没有分别。

    东林军不断地推进,踩着无数的尸首向前。

    而神枢营已经混乱。

    此时,朱武急的满头是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溃败的居然如此之快。

    同样都是火器,神枢营给对面的东林军造成的伤害,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他只能不断地命身边的家丁,斩杀那些妄图后退的人。

    此时,他一次次地大吼:“谁要逃?这里谁逃的出去,各处城门,都已是关上了,今夜……若是不冲过去,我等尽死!”

    这样的话,其实已没有了什么效果。

    可朱武依旧还在大吼,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失败,一切都完了。

    “轰隆……”

    偶尔,从某个地方,会传来轰鸣声,这巨大的轰鸣,已让人心颤。

    好在这附近,并没有这样的火药轰鸣,这一声轰鸣之后,朱武还想卖力大吼什么。

    可此时……身侧的家丁却是拽了拽他的胳膊。

    朱武怒气冲冲的回头道:“做什么?”

    “老爷,快看。”家丁一脸惨然的指着方才轰鸣的方向。

    朱武便顺着指着的方向看去。

    紧接着,他浑身战栗,这方向……还有爆炸的位置……

    朱武顿时发出了悲鸣,哀嚎道:“这是我家啊,这是我家啊……”

    悲痛欲绝啊!

    到处都是从前阵败退下来的人。

    可这时,朱武顾不上了。

    一群拉胯的人,开始择路而逃。

    便是家丁,也跑了一小半。

    剩余的人倒是忠心,只是一个个没头苍蝇一般等着朱武的反应。

    朱武撕心裂肺地大吼:“张静一,你杀我全家,我与你势不两立。”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本就是奔着杀张静一全家来的。

    而在对面……

    东林军终于失去了耐心。

    “上刺刀,上刺刀!”

    对面的队伍已经彻底的混乱了,这个时候,大家发现凭借着狭小的街巷,靠着火铳杀敌,效率实在太慢,毕竟队伍没办法展开。

    其实也正是因为街巷的狭小,某种意义而言,神枢营的崩溃才大大的延缓。

    可现在……东林军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东林的新兵之中,混杂着老兵,绝大多数的新兵,初次上阵,其实是很紧张的,虽然他们的操练,已让他们掌握了绝大多数的作战技巧,身子也打熬的不错,让他们有着充沛的体力。

    再加上混杂的老兵作为主心骨,令他们慢慢的从紧张中镇定下来。

    现如今,他们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如今……大家纷纷从腰间的武装带上,取下悬挂的刺刀,一个个卡入火铳的铳管。

    密密麻麻的人,在这长街上,蓄势待发。

    随后,队官打头,大呼一声:“冲锋!”

    于是……这密集的队伍,便如潮水一般,挺着刺刀,发起冲刺。

    如果说,方才的对射,还能勉强让神枢营勉强稳住的话。

    而这东林军的冲锋,却瞬间的瓦解了神枢营的最后一丁点斗志。

    队伍迅速崩溃。

    无数人抱头鼠窜。

    东林军还未杀到时,原来虽还混乱,却总还勉强能稳住阵队。

    可这时,这如潮水一般的冲锋,却是摧枯拉朽,骤然之间,神枢营的队列零散,无数人已是丢盔弃甲,逃之夭夭。

第三百三十九章:肉食者鄙

    神枢营大乱,接连败退。

    而他们并非是有序的撤退,而是彻底的崩溃。

    在街巷之中,溃退是非常可怕的事。

    若是野战中的溃退,唯一要担心的可能就是后头的追兵。

    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人根本没有转圜的空间,无数人想要从有限的出口逃出去,彼此拥堵一起,就会造成踩踏,甚至是自相残杀。

    因而,虽然这些神枢营的乱军没有向着东林军的勇气,但是拿刀看向与自己争抢出口之人的勇气却是有的。

    于是彼此杀戮,惨不忍睹。

    朱武已大惊。

    他心知自己完了。

    此时再顾不得其他,只想夺路而逃。

    甚至自己的府邸也顾不上,家中之人,十有八九已是性命不保,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趁此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只是士卒们拥堵在狭小的街道上,彼此又杀起来,后头挺着刺刀杀来的东林军越来越多。

    那些东林军的新兵,现在也是信心百倍,他们许多地方还不够熟练,不过好在高强度的操练,再加上老兵在一旁随时示范,让他们迅速地开始镇定下来。

    而人镇定之后,便是按着平日里操练,听令行事即可。

    一时之间,连续追了三条街,而这三条街巷,却已成了血路。

    另一边,遇到了左营骑兵的教导队生员们,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在一排排的火铳之后,也直接上了刺刀,对着骑兵便是一阵冲锋。

    那左营的人马,是怎么也料不到天下还有这般打仗的。

    对着骑兵,你们也敢冲?

    可这骑兵实在有些拉胯,一看冲杀而来,便已胆怯。

    左营的兵马,只有武官的家丁才有资格骑马。

    因而某种程度而言,他们也算是精锐了。

    只是前几次冲锋,死伤了许多的人马,在东林军的火铳面前,还未靠近,便死了不少人,此时已是胆寒。

    东林军则失去了继续与他们对线的耐心,索性一冲了事。

    到处都是乱军,伴随着无数的惊恐哀叫。

    他们丢盔弃甲,妄图逃窜。

    可在狭小的街道,封闭的京城,又能逃到哪里去?

    朱武带着一堆人,终于逃到了广渠门。

    这广渠门的守备,乃是自己人,左营和后营的乱军,都是从这里杀进来的。

    只是,到了城楼下,他大呼:“快开城门……”

    回应他的,却是啪啪啪啪的火铳声。

    在他身后的十几个家丁顿时被打落下马。

    朱武大惊,忙是惊恐万状地退后,却是发现,这广渠门却早已被一队东林军占住了。

    而就在这时,朱武如芒在背。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若说打不赢东林军,输了也就输了,所谓成王败寇,败军之将,有什么好说的?

    可问题在于,此时的朱武,已被吓醒了。

    他陡然想到,方才连续的爆炸,这些爆炸,他虽不知其他地方的爆炸是否精准,是锦衣卫们在定点的清除,可至少……自己的宅邸……却是直接炸了的。

    对方怎么可能在这夜里如此迅速地摸清他的底细?

    就算摸清了,混乱之下,又怎么可能迅速的组织人手突袭他的宅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早就将一切布置好了。

    在他动手之前,已经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此一来,广渠门如此迅速地被一队东林军占住,那么就很好理解了。

    只怕这边前脚有人杀进京城,后脚,广渠门的守备和他的兵丁,便被歼灭了个干脆。

    若如此,那么真相就无疑变得可怕起来了。

    只一瞬间,朱武的想法已千回百转,此时,他坐在马上,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对方早就知道他们要叛乱,对方也早知道他们的底细,对方甚至极可能在此之前,是纵容他们如此的。

    朱武此时只觉怒急攻心,兵没了,全家老幼,怕也没了。

    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人,四面楚歌,而最可笑的是,这不是兵败,这他娘的其实是个陷阱。

    朱武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老爷,我们降了吧。”

    一旁的家丁哀嚎道。

    “降?”朱武哭丧着脸,眼泪已是夺眶而出,悲哀万分地道:“怎么降?他们故意引我们叛乱,就是不想让我们降,就是要我死无葬身之地啊,否则,何须如此的大费周章呢?”

    一旁的家丁颤栗,他们虽然未必明白,但是此时却已彻底的胆寒了。

    这家丁六神无主地道:“老爷,那现在该怎么办?”

    朱武打马驻在原地,马儿只在凄冷的长街上打转,耳中清晰地听到由城中远及近传来的惨呼声和冲锋时的喊杀声。

    抬头一看,便又见那黑乎乎的城楼,城楼上不知藏着多少根火铳。

    进亦死,退亦死……

    最后他大呼道:“先回府!”

    说罢,他飞快地策马,轻车熟路地一路逃至朱家的大宅。

    只是在这里,他却再也认不出自己的家了。

    只见眼前只剩下断壁残垣,火已灭了。

    留下的不过是燃烧后的木炭,坍塌的墙砖,还有无名的尸骸而已。

    朱武下马,想着上午还活生生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言笑之人,如今却早已没了影踪。

    于是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随即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此时,却已有一队锦衣卫到了。

    那家丁们见有人来,已如惊弓之鸟,再也不理朱武,惊慌失措地跑了个干净。

    于是几个锦衣卫上前,有人先将跪地的朱武踹翻,而后道:“取绳索,是个武官。”

    不久之后,朱武便被押送至新县千户所。

    在这里,张静一已是打马回来。

    夜里的战斗很乏味,几乎和虐菜没有任何的分别。

    他本来还想出现在战场,激励一下将士,可很快就发现,此时自己的作用微乎其微,索性回了千户所。

    到了这里,便发现锦衣卫们已抓了不少俘虏来。

    邓健兴冲冲的样子,他本以为锦衣卫这一次不会有什么功劳,但哪里想到,到处都有漏捡。尤其是那些率先脱离了战场的军将,蹲在各处的街口,简直就是一抓一个准。

    “此人乃是朱武。”

    朱武一进来,居然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是神枢营副将,他身长五尺二寸,面颊上有一颗大痣,须黄,没错,就是他。”

    朱武听到这里,心更凉了。

    果然……人家早就将他的底细摸清了。

    于是有人兴冲冲地进去向张静一禀告。

    张静一在一队人的拥簇下走出来,疾步到了朱武面前,辨认了一二,扬手就给朱武一个耳光。

    在张静一眼前的,乃是京营副将,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可这一耳光下去,朱武更显狼狈,他恨恨地看着张静一:“你杀我全家,我与你……”

    “不共戴天是吗?”张静一冷笑回应:“我们早就不共戴天了,还需你现在来说?你这狗东西,算什么?不共戴天,也是你能当我面说出来的?不要跟我说下辈子报仇之类的话,你这样的废物,莫说下辈子,便是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也能杀你全家,教你一家老小,鸡犬不留!”

    张静一说罢,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用手指点了点朱武的面门:“立即开始着手讯问,他一定还有许多的同党,我要的是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朱武大骂道:“我绝不会开口……我与你不共戴天……”

    张静一朝他笑了笑:“你会开口的,杀你个全家,你就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仇隙,所以你不开口,便可以害我吗?这点仇算什么,待会儿,见识了我的手段,那点小仇小怨,你就会忘了个九霄云外了。”

    朱武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他胸膛里,燃着一团火,可是……如今,却无处发泄。

    堂堂副将,虽非位极人臣,却也是朝中有数之人,在全家被杀,尸骨无存的情况之下,被人拿捏得死死的,以至于他想要倔强一下,一边一个区区的锦衣校尉,便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老实一点,拉走。”

    被拉走的时候,朱武宛如一条死狗。

    这时……又陆续有人拉着人来:“左营的游击将军带到了,也是在街口抓的,这些武官,打仗虽是不成,可开溜却总是他们最先,一抓一个准。”

    张静一回到了公房,公房里烛火冉冉,珠光映射在他布满血丝的眼里。

    张静一忍不住道:“这些狗东西。真是有人不做,非要去做鬼,好端端的荣华富贵享用着多好,竟还勾结姓范的,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

    邓健在一旁,也陷入深思。

    是啊,这些人,不敢说可以和王侯比拟,可至少生活绝对好过了九成九九九九的人,就这样,竟还贪婪,最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邓健道:“我也觉得蹊跷,弄不明白他们。”

    张静一只冷冷道:“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是那一句老话而已……肉食者鄙而已。”

    张静一说罢,振奋精神:“继续去清理一下,天要亮了,需立即入宫禀报。”

    邓健点点头,拱手而去。

    …………

第四百四十章:张静一,你好狠

    整个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

    可是又几乎所有人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天罡拂晓。

    张静一此时到了大狱,大狱中已是人满为患。

    寻常的俘虏,连进大狱的资格都没有。

    至少也需千户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在这里享受免费的衣食。

    非常时分,自然不会有什么客气,于是校尉们也懒得在审讯室里讯问,而是直接在囚室里讯问案情。

    这种事,最忌的就是有人胡乱攀咬,因此,数十人同时审问,倒是蔚为壮观。

    而这时候,武长春迎来了他的第二春,他觉得自己赶到了好时候。

    在他看来,校尉们那三脚猫的手段,简直就不配和用刑二字挂钩。

    因而,他一个个囚室里进行指导,怎么折磨人,如何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又怎么样让人痛不欲生,且又绝不会害人性命。

    这一年多来,武长春苦练的就是刑讯的技艺,他很清楚,张静一留着他是为什么。

    像他这样犯了大罪的人,自然清楚,想要活命,就得靠着独门手艺,才能活下去。

    因而,他这一年多来,下了很大的苦功,当然,主要是许多的奇思妙想,都可以在他的岳父李永芳身上实验。

    李永芳现在还未死,这几乎已创造了一个奇迹。

    以至于在武长春的‘研究室’里,武长春挂了一张别样的日历,日历里记录了李永芳的生存时间,迄今为止,已有四百七十二天了。

    他决定精益求精,在这个日期基础上,创造三年的记录。

    果然……终于是有人忍不住了。

    于是张静一被请了来。

    一夜未睡,张静一显得疲惫,而招供的人有很多,他们的讯息集合在了一起,一个脉络,也就逐渐的清晰。

    这些人只是一群武夫,所以没有真正接触到范家的行踪,说穿了,他们就是干活的。

    可是朱武确实知道一些讯息,因为范家的行踪,是有一个人知道的。

    而这个人……绝对是一条大鱼。

    张静一抵达了囚室,在囚室里足足的呆了小半时辰,这才走出来。

    而后,他看着晨曦的曙光初露,感受着初阳轻洒下来的暖意,道:“备马,入宫。”

    入宫的半途上,教导队的人已是如潮水一般的退去,他们统统已经收队回营。

    只有一些新县千户所的锦衣卫,按着刀,在街上认真巡视,或者继续捉拿那些漏网之鱼。

    而这清冷街道上最多的,却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五城兵马司已是倾巢而出,押着收拾的车队,一路收敛乱军的骸骨,或是擦拭着地面上的血迹。

    大灾之后总有大疫。

    因而,不只要立即处理尸首,擦拭血迹,还需用烧了的艾草,四处熏着街道的每一处角落。

    他们也一宿未睡了。

    可是干活很卖力。

    各城的指挥、知事,亲自出现在街道上,指挥着下头的兵丁干活。

    他们收敛了尸首之后,先拿水桶冲刷了地面,而后……再取出麻布,擦干血迹。

    这一路,张静一所过,见张静一身后被一干新县千户所的人拥簇着,这些兵丁一看,便下意识地停止了手中的活计,站到了街道的一边,束手而立,不敢抬头。

    直到张静一的人马过去,他们才又重新蹲在街道上,继续干活。

    直到张静一到了午门。

    禁卫进去通报。

    没一会,早有守在里头的宦官急匆匆小跑出来,火速带着张静一入宫。

    与此同时。

    在暖阁之中,天启皇帝已是熬了一宿。

    此时,他已心急如焚。

    其实从事前和当下的种种迹象来看,他当然清楚,这都是张静一的安排。

    可安排和布置是一回事,夜里混乱,随时可能会发生变故。

    直到有宦官进来道:“陛下,新县侯到了。”

    此言一出。

    天启皇帝豁然而起,魏忠贤疲惫的眸子,也突然猛地一张。

    这二人都清楚,一旦发生了变故,将是意味着什么。

    而现在张静一能安然入宫,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事情可能已经解决妥当了。

    那些在地上趴了一夜的大臣们,现在已是万念俱焚。

    他们或许心里……还有一丁点的侥幸。

    或许张静一死了呢?

    只要他一死,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他们的身后……真正的大人物,还没有浮出水面呢!

    可现在……一听张静一觐见,张四知与陈道文人等,却已差点要昏厥过去,此时个个脸色惨白,一个个哑口。

    “快,快请张卿进来!”天启皇帝龙精虎猛,一扫疲惫。

    很快,张静一便徐步走进了暖阁。

    他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

    天启皇帝很着急见到张静一,可现在人到了跟前,他却是脸一沉,带着明显的火气。

    此时,他直接上前,随即厉声道:“既是预知对方可能叛乱,为何不事先禀告一声?朕知道你是害怕走漏消息,可你难道不知道……一旦出了事,是什么后果吗?”

    张静一一脸憔悴的样子,却是道:“臣死罪。”

    天启皇帝说归说,随即却道:“你的宅子没了?”

    “是的。”张静一道:“是的,贼子们丧心病狂,直接将臣的宅邸烧了……臣……就这么一个宅子,一家老小……要喝西北风了。”

    天启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这话说的,听着就是来索赔的。

    “至于乱军谋反的事,其实臣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们如此的丧心病狂,居然真敢谋反。想来是臣这边查的太急,他们决定狗急跳墙。”

    “只是……这些反贼,其实没什么用,不过裹挟一群人造反罢了,看着声势浩大,实则却是不堪一击。昨天夜里,臣让人笼统的进行了点算,贼子造反者,有一万五千人,被诛的有两千二百七十,其余的,统统都被俘虏,而东林这边,死伤了三十七人,其中战死者……”

    说到这里,张静一露出了沉痛之色:“足有九人,臣不甚痛惜。”

    跪在一旁的张四知和陈道文人等,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大的动静,就弄死了东林这点人?

    这一下……

    天启皇帝也没预料,外头这般大的动静,战果竟如此的斐然。

    却是谁也不明白,就算只是这九个人,张静一的伤心难过确实是发自内心!

    “这群京营,竟是无用至此?”

    这个时候,天启皇帝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张静一道:“陛下……这一场叛乱,乃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除了武官之外,还有不少的文臣参与其中。”

    说罢,张静一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四知人等:“诸公……你们说是不是?”

    张四知等人给吓得差点窒息,那陈道文立即道:“侯爷,侯爷……下官……下官是冤枉的啊,下官……与侯爷,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啊……”

    “自己人吗?”张静一与天启皇帝对视了一眼,天启皇帝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样子,而后,慢悠悠地坐到了御案之后。

    张静一则是打量着陈道文,道:“本来我们是自己人的,不过现在不是了,陈主事难道你忘了,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的人已在你的府上丢了一个炸弹,不幸的很,五城兵马司那里奏报,说是你家里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我让人杀了你全家,你还称你与我是自己人?你这般能隐忍,可见你已不是寻常的乱党了。”

    陈道文脸上的表情僵了。

    他虽知道自己的家人,可能遭遇了不测,可现在却得知了确切的消息,顿时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悲不自胜,哀嚎道:“我……我知道侯爷您……一定不是故意的,这件事……与我无关啊。”

    人就是如此,有一种本能的求生欲。

    为了活下去,必须撇清关系。

    张静一却是冷漠地道:“谁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

    张静一说着,带着莫名的讽刺意味,厉声道:“乱臣贼子,难道不该杀吗?到了如今,你还想抵赖?你以为我不知你见了金刀和蟒袍,就立即去见了你的党羽?不知道你们定下计划,煽动人谋反,转过头再跑来宫中状告我?难道我会不知道,你们收受了那姓范的无数的钱财?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已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张静一咬牙切齿地继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者说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以为抵赖几句,就可以蒙混过关,你也太看轻陛下,看轻我张静一了!”

    “我实言告诉你,炸你全家,是我谋划已久的事,用什么炸,怎么炸,能炸出什么效果,要教你一家老小怎么死,都有谋划,那么你来说说看,我是不是故意的?”

    张静一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一根针,拼命的扎着陈道文的心。

    陈道文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似乎这一番话,唤起了陈道文心中再也按捺不住的恨意,于是他抬头,瞪着张静一:“张静一,你好狠!”

    …………

第四百四十一章:君要臣死

    张静一对于陈道文的反应十分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种恨意。

    只是,对于陈道文的恨意,张静一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笑了笑道:“我若是不狠,今日我便不会站在这里,只怕早已成了冢中枯骨了。我不过是奉旨办事而已。可你们呢?你们干的是什么事?”

    “就说你陈道文,你陈道文读的书比我张静一多,圣人的道理,知道的比我更多,你现在若是还能想起书中的道理,再想想你平生所为,这狠毒二字,我哪里承担得起,和你这样的人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陈道文此时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望得令人窒息。

    谁能想到,这无数的谋划,原来在人家的眼里,其实不过是个笑话。

    根本原因在何处?

    在于自不量力的以为掌控的力量,根本就不堪一击,人家弹指之间,便杀了个干净。

    那么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陈道文低垂下头,默然不语。

    张静一则是继续道:“在你们背后,还有人指使,对吧?”

    看着这一个个绝望的人,听到还有人在背后指使,天启皇帝顿时来了兴趣。

    居然还有……

    眼前这数十个大臣,其实已经足够让天启皇帝觉得可怕了,再加上宫外头的武官,这大明王朝,单单一个京城,到底有多少人,勾结了那些奸商?

    这些人,当初怎么就贪婪到这样的地步呢?

    而如今,眼看事情要败露的时候,又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张静一询问之后,所有人都沉默。

    他们一言不发。

    很明显,许多人的心思是……他们还想继续保住那个人。

    只有保住了此人,或许他们才还有机会。

    所谓官官相护,并不是大家交情到了,所以想办法庇护你。

    而在于,他们深知,自己已经完了,只有留得青山在,外头还有自己的人,尤其是这个人有着巨大的能量,他们才可能在接下来,受到外头人的保护。

    张静一自是知道他们的打算,冷漠地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若是说了,也算是功劳。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那范家人,真正交往密切的就是此人,现在京城的变故,只怕用不了多久,那范家人等就会收到消息,到了那时,他们若是又继续逃亡,便只怕这辈子,也不敢回大明了。”

    张静一越说,声音越发的冷:“我现在正在赶时间,没时间和你们说废话,你们说出这背后之人,才能掌握这范家等人的行踪……”

    张静一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们若是不说,等这些人都跑了,那么这一场叛乱,你们就是主犯!主犯是什么下场呢?这千刀万剐是少不了的。可若是他们没跑,到时他们就是主犯,你们不过是从犯,至少可以死的痛快一些!”

    “看看……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们谁要交代?”

    那地上的人,一个个依旧低着头纹丝不动,只是有的人脸色变了变,显出了几分挣扎和犹豫。

    天启皇帝也在一旁怒喝道:“若是不说,何止是千刀万剐,朕要亲自将你们下油锅,你们这些叛贼,万死不足惜,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然而,这些人依旧一言不发。

    倒是一旁的魏忠贤嘿嘿笑着道:“看来你们很不懂事啊,到了如今,似乎还有人心存侥幸呢。”

    其实……天启皇帝是不怕他们不开口的。

    而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担心若是再不开口,等消息传到入关的范家那边,人家立即跑路了。

    这些人格外的敏感和狡猾,一旦和这一次的机会,失之交臂,那么便永远找不到范家这些人了。

    张静一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冷冷地道:“陈道文,你想说嘛?”

    陈道文道:“没什么可说的,千刀万剐是死,给一个痛快也是死,如今全家既被斩杀殆尽,那么……无非是引颈受戮而已。”

    这陈道文,居然在此时,没有了求生欲。

    张静一却也不急,而是一步步的走到了张四知的面前。

    张静一对于张四知是有印象的。

    因为这个人,现在名声很好,以至于在历史上,崇祯皇帝登基,听闻他是正人君子,于是让他一度成为了内阁大学士。

    不过很快,崇祯皇帝就感觉这个人是个废物,便罢黜了他的大学士之位。

    等到闯王入京,他一度投降了闯王。

    而等到建奴人进京之后,他又火速降清,结果他这个曾经的明朝内阁大学士,建奴人只给了他一个御史的位置。

    而张四知非但不气恼,反而勤勤恳恳,一副很乐意接受的样子,作为御史,他自然觉得自己应该尽一下自己的本分,毕竟明朝的御史,就是这样干的。

    于是乎,他也跑去弹劾,最后的结果是,顺治皇帝大怒,直接将他砍了。

    这么一个人,几乎是小丑一般的人物,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人们都认为他是个很有才能,且还为官清正之人。

    而张静一现在见了这样的人,只想呕吐。

    他鄙夷地看着张四知,而后一字一句的道:“你来说说看,你说……还有谁是乱党?”

    张四知道:“这……没有,何况我等实在冤枉,我们不过是风闻奏事,听说……新县侯的府邸里藏着金刀和龙袍,因而便来此劝谏陛下,我们和那些乱党,实在没有关系。”

    张四知是很聪明的,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外头作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冤枉人,我们只是来告状的,是来弹劾!弹劾权臣,有什么错?

    难道这样也是违法乱纪吗?

    天启皇帝不听还好,一听到这样说,顿时又勃然大怒。

    不等张静一询问,便直接冲上来,一脚狠狠踹向跪地上的张四知的脑袋。

    砰……

    这一脚下去,张四知哀嚎一声,脑袋狠狠的倒地,重重的磕在砖石上。

    张四知疼得已是眼泪直流,口里却道:“陛下,我等劝谏何错之有,何错之有……我们到底哪里开罪了陛下,就因为陛下要袒护一个张静一吗?现如今,外头作乱,陛下却听信谗言,将一切都栽在臣等头上,臣等冤枉,千古奇冤!”

    “当初陛下令魏忠贤,诛杀东林诸君子,难道今日,陛下又不容臣等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却不可随意诬赖臣等乃是乱党……”

    他一面嚎叫,一面说着。

    这等人最是厉害,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是道理一套又一套,永远都是大义凛然,永远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天启皇帝是气的想吐血。

    说实话,当天启皇帝意识到,自己永远在道理方面,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时,就倾向于,直接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倒是这个时候……

    张静一却笑了笑道:“陛下,不必动怒了,这些人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臣……已经知道这些人背后之人是谁,事不宜迟,臣这就去拿人了。”

    天启皇帝很是诧异,道:“是谁?你且等着,朕也去。魏伴伴,快,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张四知等人,依旧还继续喊冤。

    不过此时,天启皇帝却已没心思顾着这些人了,反正这些人已是案板上的鱼肉,迟早都要死的。

    …………

    内阁……

    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六部九卿,都已纷纷齐聚于此。

    人们窃窃私语,打探着昨夜发生的事,又是巨大的爆炸,又是喊杀,看上去,好像是东林军控制住了事态,只是……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许多人还是有些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

    思来想去,这样的大事,还是先来内阁问问的好。

    内阁这边,已经知道了一些消息了。

    乱党发生了叛乱,情况十分的紧急。

    张静一连夜带人平叛。

    当然……这是一个版本。

    另一个版本是,张静一叛乱,于是……

    如今这内阁的大堂,已是济济一堂。

    一大群人,焦灼地看着几个内阁大学士。

    黄立极咳嗽一声。

    而后,他扯了扯嗓子,才道:“如今,一切已归于平静,事情……就这么一个事情,大家也就不必胡乱猜忌了,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为好。”

    这一下子,大家又开始窃窃私语。

    “到底是怎么一个事?”兵部尚书崔呈秀拧眉道:“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

    此时,工部尚书吴敦夫叹了口气道:“到底谁是乱党,又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人心惶惶的,总要有个说法。我听闻,夜里许多大臣,都被拿了?死了许多人,哎……可怕,实在可怕……”

    黄立极便看向孙承宗,孙承宗却板着脸,一副别指望老夫来这里给你和稀泥的态度。

    黄立极忍不住气得咬牙切齿,你孙承宗也太不厚道了。

    索性,便又看向几个内阁大学士。

    “罢了。”这时候,有一人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藏着掖着做什么?我看,还是实话相告吧,只有如此,大家才可平心静气的为朝廷分忧嘛,我来说几句……”

    …………

    还有。

第四百四十二章:你就是主谋

    众人朝着说话之人看去。

    这人端坐着,慢条斯理的样子。

    正是内阁大学士张瑞图。

    这天启朝的大学士,有存在感的,其实并不多。

    张瑞图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他的人缘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魏忠贤认为他是自己人,所以当初极力保荐他入阁。

    据说,给魏忠贤建生祠,就是他的主意。

    而另一方面,大家又觉得他不是阉党。

    因为每一次魏忠贤参与重大决策的时候,张瑞图总是能找个由头,不是生病,就是寻了其他的差事,总而言之,每一次都能精准的躲过去。

    以至于历史上,张瑞图因为魏忠贤而得势,位极人臣。

    可等到崇祯皇帝登基,开始对阉党进行清算的时候,居然有不少东林党纷纷表示,张瑞图不是那样的人,此后大家一查,也确实阉党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在内阁里,他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这内阁里的中书舍人和书吏们,都对黄立极敬而远之,对孙承宗有些惧怕,而唯独对张瑞图,却很亲近。

    六部大臣,也喜欢张瑞图,张瑞图有一手好书法,属于开宗立派的人物,而这个时代,许多人都好行书,他也时常与大家切磋。

    因而,一看到张瑞图,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

    此时,张瑞图低头喝了一盏茶,只是今日他却没有和颜悦色,而是十分严肃:“昨日,神枢营、左营和后营谋反,又有一群大臣,连夜见驾,俱言新县侯反状,要诛杀张静一,这件事……你们有耳闻吧?至于是非曲直,依老夫之见,不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议论的,这一切,自有圣裁!”

    说着,他顿了一顿,才又道:“我等做臣子的,不要总是妄图去揣摩圣意,去用污浊的念头,去想这宫闱之事,还有朝中的局面。诸公啊,我等都是读书明理之人,须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的道理。正因如此,有些话,就不要乱说,有些事,也不要胡乱猜疑!”

    他此言一出,让许多人的脸上微微一红,说实话,这确实好像有些道理。

    张瑞图接着道:“老夫这些年,偶尔还读书,近来对书中,颇有几分心得,读书……是做什么?读书是明理,可是读书到了滚瓜烂熟的地步,便是养心性。何谓心性?明心见性,顿悟见理而已。人有了心性,便会不急不躁,便不为这外界的纷扰所阻塞了心智。”

    “做人,遵从自己的本心即可。而为官,则只恪尽自己的职责便好。这是人臣的本份,所以啊,大家别老是打听一些有的没的。唯陛下马首是瞻就是了,谁忠谁奸,陛下自有公断。”

    众人觉得有理,便都不吱声了。

    张瑞图笑了笑,继续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黄立极便笑道:“还是张公有办法,一番话就平息了事态。”

    张瑞图立即恭顺地道:“哪里,我不过是说出了黄公心中所想而已。”

    黄立极便露出几分微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这首辅大学士,其实挺打脸的,下头的大学士,人人水平都比他高,威望不比他差。

    好在黄立极的心态极好,自是一笑置之。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道:“陛下驾到……”

    这一切让人猝不及防。

    众人起身,正待要接驾。

    这时,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却已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于是众人纷纷行礼:“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一摆手:“不必多礼,卿等聚于此,意欲何为?”

    黄立极立即回答道:“陛下,这……”

    他心里其实觉得一群大臣在这里议论宫闱,好像有点忌讳,倒是一时难住了。

    倒是张瑞图道:“臣等在此,在谈心性。”

    “心性?”天启皇帝很是不客气地道:“这是吃饱了撑着吗?朝廷这么多事,你们吃朕的大米,却在此谈什么心性?”

    “……”

    张瑞图脸色依旧平和,笑了笑道:“心性,也是处世的一种方式,有了这种处世的方式,才可做到心无旁骛,其实这也暗合了正心、诚意、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只有心性有所成,才可更好的为陛下分忧。”

    天启皇帝这时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永远都无法说过这些人的,这些人就算是让自己吃粪,也能说出个道理来。

    黄立极这时道:“不知陛下前来,有何赐教?”

    被黄立极这样一提,天启皇帝脸上立即换上一副冷色,道:“朕是来捉乱党的。”

    此言一出,犹如投下了一枚炸弹……这内阁大堂,顿时都有些坐不住了。

    许多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黄立极的脸色有点难堪,好嘛,现在捉乱党都捉到内阁来了。

    黄立极也只好道:“敢问陛下,谁是乱党?”

    “这个……”天启皇帝便看向张静一。

    张静一想也不想的就道:“谁都可能是乱党。”

    “……”

    众臣一脸无语之状。

    不过张静一学了一句他们的屁话之后,却是慢吞吞地走到了张瑞图的面前。

    张瑞图面色祥和,脸上带着微笑。

    张静一则道:“可是张公吗?”

    “啊……”张瑞图点点头:“正是。”

    张静一道:“张公……请跟我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懵了。

    这什么意思?

    张瑞图道:“不知去何处?”

    张静一的回答很简洁:“大狱。”

    斩钉截铁!

    却连黄立极都吓着了。

    朝廷还真没有直接跑来内阁抓人的先例,问题是,人家到底犯了什么罪?

    这一下子,倒是让人义愤填膺了。

    即便是崔呈秀这样的滑头,也觉得张静一今儿的行事,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这不是开玩笑吗?

    张瑞图却比别人显得镇定,他微笑道:“老夫久闻大狱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只是新县侯何故如此呢?”

    是啊,总要问个明白。

    “因为你勾结范永斗!”张静一脸色突然变得不客气起来。

    天启皇帝一愣,他也给吓住了!

    其实他对张瑞图的印象是极好的,何况此人乃是内阁大学士,他为何勾结范永斗这样的商贾呢?

    换做是其他人,只怕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了。

    可张瑞图很有涵养的样子。

    张瑞图叹了口气,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小的抱怨。

    当然,这种抱怨,并没有显得明显,若是细细咀嚼,倒是像少女的‘嗔怒’。

    这是一种,并没有过于激动的小小责怪。

    张瑞图道:“新县侯此言,让老夫实在吃惊,老夫不敢自称是君子,却也绝不可能是什么乱党,若是新县侯非要称老夫为乱党,老夫在想,新县侯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他没有暴跳如雷。

    反而让不少人为他不平起来。

    张公到了现在,居然还如此和颜悦色,若是换了我,早就两个大耳刮子……不对,这是张静一,这个家伙最近比较硬,打是不敢打的,那可以骂呀!

    此时,张静一笑着道:“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你?”

    张瑞图摇摇头:“说冤枉,就太过了,依老夫之见,可能只是有一些误会,不过既然新县侯让老夫去大狱,那么老夫去便是了,权当是澄清。”

    冤枉是主动的,误会是被动的,到了现在,张瑞图似乎也没有过于责怪张静一的意思。

    这一下子,倒是连黄立极都不高兴了,他认真地看了张静一一眼,略带肃然地道:“新县侯,这若是误会,那么这误会可就太大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是啊,可不能出错,今日之事若是闹了笑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公,切切不可去,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来带人走,锦衣卫佥事而已,你是内阁大学士!”

    天启皇帝皱着眉,也不免的觉得匪夷所思。

    张瑞图却是笑了笑,对大家作揖道:“诸公的好意,老夫心领啦,只是涉及到了钦案,老夫还是去一趟为好。新县侯也不容易,他这般费力查办此案,自然也是为了朝廷好,老夫作为内阁大学士,更该配合。”

    说着,他平和地看向张静一道:“侯爷,请吧……”

    张静一是做好了直接撕破脸皮,强行拿人的。

    没想到这张瑞图竟如此的配合。

    于是他点点头:“走吧。”

    然而,其他人却是坐不住了,尤其是黄立极,他是首辅,现在次辅被捉了,那还了得?他和张瑞图就算是没有什么深交,他也必须得管管的。

    于是黄立极道:“老夫也去,看个明白。”

    其他人便道:“同去,同去。”

    天启皇帝见状,便也道:“朕也去瞧瞧。”

    口里说着,出门上了乘舆的时候,将张静一叫到身边来,低声道:“这事儿有没有谱?若是没谱,张卿,朕和你便丢大人了。”

    张静一则是信誓旦旦地道:“陛下放心吧,臣心里有数。”

    天启皇帝道:“朕见此人一向老实巴交,方才他的表现,也一直……好吧,好吧,听你的,先听你的。”

    …………

第四百四十三章:认罪

    其实天启皇帝还是有些心虚。

    因为张瑞图镇定自若,平日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都很不错,何况他乃是内阁大学士。

    朝廷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指责一个内阁大学士为乱党。

    可张静一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总算是给天启皇帝一个信心。

    天启皇帝心里想,其实在宫中诘问一下就可,何须还要兴师动众,跑去大狱呢?

    只是……抵达大狱的时候,却发现这里人满为患,昨夜抓到的武官,今日抓到的文臣,还有招供之后,新抓的一些人,许多的校尉和緹骑进进出出。

    而外围,则是教导队的人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启皇帝一到,忙得焦头烂额的邓健便来见礼。

    黄立极人等一看这个架势,也吓了一跳。

    昨夜的事闹的这么大?

    众人纷纷下了车轿。

    随即,张静一却是不客气的对张瑞图道:“张公,请随我来。”

    张瑞图笑了笑,依旧泰然自若地点头道:“有劳。”

    他洒脱的点点头,居然十分配合。以至于本来想为他说几句话的人,现在也不禁哑然了。

    张静一随即将他带至审讯室。

    其他人要进去,张静一板着脸道:“都去隔壁吧。”

    说罢,朝邓健使了个眼色。

    邓健点头。

    引着众人至隔壁。

    而张静一则与张瑞图前后脚进入审讯室。

    审讯室里点了烛火,不过依旧昏暗。

    张静一请张瑞图坐下,笑着道:“要喝茶吗?”

    张瑞图摇头:“不必啦,新县侯,老夫人到了这里,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但凡能帮到新县侯的,老夫乐于帮忙。”

    张静一便很直截了当地道:“你与范永斗什么关系?”

    张瑞图一脸茫然地道:“范永斗?这个人……闻所未闻。”

    张静一又道:“那么兵部右侍郎张四知呢?”

    张瑞图道:“此人,倒是有所耳闻。”

    “只是耳闻?”

    张瑞图笃定地道:“不错,只是耳闻,他在兵部。内阁之中,大学士理应管理的的六部事务,可实际上呢,却各有自己的职责,譬如老夫,管理礼部和工部多一些,兵部的话……是孙公的职责。所以这个兵部右侍郎张四知,老夫虽是知道他,可接触却不多。”

    张静一道:“那么礼部主事陈道文呢?”

    张瑞图道:“此人……也没什么印象。”

    “朱武呢?”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完全未曾听过了。”张瑞图笑了笑。

    张静一直直地盯着他道:“可是……他们都说认得你。”

    张静一凝视着张瑞图,说完这句话之后,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张瑞图也沉默了下来。

    张静一便又道:“他们不但认得你,而且还言之凿凿的说,你也参与了昨夜的叛乱,你让陈道文和张四知这些人,昨天夜里入宫去觐见,让朱武等人在外头作乱,妄图让乱军先斩后奏,控制住京城。而陈道文等人,先行向陛下逼宫。说等外头的乱军杀死我之后,到了白日,他再出面,让陛下安抚住叛军,等你出了面,百官一定会跟随,到时……就不只是张四知人等,而是满朝文武,劝陛下安抚乱军。”

    张瑞图笑了笑道:“老夫说过,老夫与他们并不相熟。”

    “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你们的计划?你昨夜没有入宫,是因为要层层递进,先让张四知这些人去试水,若是陛下不肯,你再层层加码。”

    张瑞图道:“不是。”

    “你不认?”

    张瑞图道:“子虚乌有的事,老夫怎么能认呢?”

    “这样说来……”张静一道:“你是想撇个一干二净了。”

    张瑞图叹息道:“并非是老夫想要撇个一干二净,实在是……此事关系甚大,若是寻常事,给新县侯一个方便,倒也无妨的……”

    张静一也叹口气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张瑞图继续沉默。

    倒是隔壁审讯室里的众人将这些话听了个真切,不少人急了。

    这张静一,问不出便问不出,堂堂内阁大学士,他竟当面说不见棺材不掉泪。

    天启皇帝却显得脸色很平静,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除乱党。

    况且他从来就相信,张静一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

    此时,张静一看着张瑞图道:“你现在不说,其实你自己也清楚,最终你是躲不过去的,这么多人都承认此事和你有关,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想抵赖吗?”

    说着,张静一顿了顿,才又道:“现在赶紧认罪,供出范永斗等人,那就还有机会!其实……我自然知道,你当初未必想和范永斗这样的人勾结一起,范永斗这些人是什么东西,一**商而已!”

    “你是清贵之人,位极人臣,只不过,也是一时糊涂而已,不小心……得了他们一些东西,此后又给他们提供了些许的方便,这本是无可厚非,大明的文武大臣,哪一个没有收过冰敬、炭敬呢?唯一的不同就是,范永斗他们送的丰厚了一些而已。想来当初,你也不知道,这范永斗其实干的是杀头买卖。”

    张瑞图冷着脸,依旧一言不发。

    张静一继续道:“可等得知他们勾结了建奴人,得知他们做过的肮脏事,其实你已后悔了,因为有些事,做过之后,便是想抽身,也难了。一旦范永斗这些人被以谋逆罪论处,你也撇不开关系。所以你不得不为他们铤而走险。对吗?”

    张瑞图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

    “其实昨天夜里,抓着的许多人,都是如此,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深渊,最后无路可走。而到现在,你还想再包庇他们吗?你自己想清楚,继续这样的包庇,你也逃不过去的。”

    张瑞图终于开口道:“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话说的不急不慌,张瑞图依旧是气定神闲,他显然知道,张静一靠三言两语,就想让自己认罪伏法,这是异想天开。

    “是吗?”方才还苦口婆心,张静一的脸色,在此时随之一变,冷笑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还想抵赖,那么就别怪我张静一不讲情面了。”

    随即,张静一指了指这审讯室里的一炷香:“看到这香了吗?你知道这香燃尽了,会发生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

    张静一道:“已经有一队校尉,赶去了你的府邸,他们手里拿着的,是一些小玩意。不过这小玩意的威力,你是见识到了的,昨天夜里,只怕你也没有好睡吧。这一炷香燃尽之后,你若是不肯说,他们就会动手了。你既然不疾不徐,那么……我也不急的,我们可以慢慢的等。”

    “你什么意思?”张瑞图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怒视着张静一:“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

    张瑞图的声音渐渐提高起来:“我乃内阁大学士,你敢这样对待老夫的家人?”

    张静一面色很冷,突然面目狰狞起来:“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张静一若是不敢做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今日呢?难道我手里杀的人还少了?缺你家这三十九口人?”

    三十九口……

    张瑞图顿时感到眩晕。

    他家确实是三十九口。

    安排的明明白白。

    “我可以慢慢的审你。”张静一道:“反正你迟早要认罪的,你知道为何乱军一进城,就立马被击溃吗?你又知道昨天夜里,为何无数的爆炸,都是精确的炸在这些乱臣的府邸吗?难道你认为,这是随意炸的?”

    “实话和你说,昨夜你们动手,本来就是我布下的一个圈套。我之所以留了你一家三十九口,不是因为你隐藏得好,也不是因为你是内阁大学士。而是因为,现在我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一次让自己死得好看一些的机会,若是你想错过这天赐良机,那也无妨。”

    张静一笑着道:“我可以等。”

    张静一脸上带着笑,却极尽冰冷。

    接下来,张瑞图开始有些坐卧不宁了,他不断地抬头看着那燃烧了近半的香。

    隔壁,有人觉得这事有些过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不过却见天启皇帝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却都不敢造次了。

    ……

    张静一抱着手,淡定地看着张瑞图。

    张瑞图则是越来越不安。

    他道:“你这是构陷忠良。”

    张静一只回以微笑。

    张瑞图道:“你……你要仔细后果……”

    张静一道:“看来快没时间了,既然如此……”

    张瑞图咬牙切齿地道:“你要逼死我吗?”

    张静一:“……”

    张瑞图终于豁然站起来:“我要出去,我要见陛下。”

    “陛下就在隔壁,但是你猜,为何陛下没有过来?”

    张瑞图颓然坐回了椅上,他脸上露出了艰难之色,最终叹了口气:“范永斗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此人最擅攻心,当初……老夫清廉自守,诚如你所言,怎么会瞧得上这样的贱商呢?”

    此言一出。

    张静一打起了精神。

    旁边的另一间审讯室里,顿时哗然。

    人们错愕得面面相觑,显得不可置信。

    …………

第四百四十四章:真相大白

    张瑞图终于肯开口了。

    而张静一的脸色却显得很平静。

    这是预料到的结果。

    而张静一之所以能够预料,其实原因很简单,这一切都是建立于,张瑞图是个聪明人的结果。

    一个聪明的人,就会审时度势。

    只有傻瓜才会只晓得一味的否认。

    张瑞图抬头看着张静一,他虽极力地想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不过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气势了。

    他道:“只是老夫即便是死,也想做一个明白鬼,敢问新县侯……为何一口咬定这与老夫有关?”

    张静一笑了笑。

    张瑞图的背后就是玻璃,而玻璃之后,则是天启皇帝君臣。

    显然天启皇帝等人也诧异于,为何张静一一口咬定张瑞图便是乱党。

    张静一道:“这事儿,得从很早很早以前说起。”

    张静一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大若寺,当初要查大若寺,我亲自去了一趟礼部,那时候就对陈道文产生了怀疑,陈道文确实表现得很无辜,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一直想撇清关系,而将大若寺的嫌疑,都栽赃到礼部尚书刘鸿训的身上。”

    张静一说到这里,笑了:“他自以为这样很高明,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人嘛,难免都会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而别人都是傻瓜,以为凭借这个,就可以糊弄住我。因而,我便故意将计就计,故意想借重这陈道文,让他去监视刘鸿训。让陈道文去监视刘鸿训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我相信刘鸿训与此有关,而在于,我想故意麻痹陈道文,与此同时,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派人在暗中观察着陈道文。”

    “等摸清了陈道文的底细,他平日里接触了什么人,和什么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哪怕是他的祖宗八代,都慢慢地调查了出来,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陈道文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啊,他为了让我更加相信他,同时栽赃刘鸿训,借此机会,好迷惑我的调查方向,果然搜罗了不少刘鸿训的罪证。”

    “而这……其实才是我慢慢察觉到你们这些同党的机会。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想要栽赃一个人,单凭他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想要伪造刘鸿训的罪证,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并且……还要有人能够位列中枢,比如……公文的伪造,还有……一些罪证的搜罗。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尤其是刘鸿训本就是礼部尚书。”

    张瑞图听到这里,禁不住叹了口气。

    栽赃刘鸿训,本质就是厂卫查的越来越急,不得已之下,才急匆匆地找了一个替罪羊。

    可要栽赃陷害,确实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能办到。

    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群策群力。

    此时,张静一接着道:“你们越是想要欲盖弥彰,反而越是容易露出马脚。可你们若是不栽赃陷害,厂卫继续顺藤摸瓜,只要攻破了一点,就是满盘皆输,所以……这是你们不得已而为之。于是等到刘鸿训被捉拿,你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实际上,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呢!”

    “在此之前,所有可能参与伪造罪证以及栽赃构陷之人,都已慢慢在新县千户所的调查之中。直到……我开始给陈道文施加压力。当陈道文意识到,刘鸿训可能无罪,新县千户所开始慢慢相信刘鸿训可能被栽赃时,于是陈道文就急了。他急了,一定得和人商量,要想办法,其实他并不知道,他越急,越是四处活动,而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里。”

    张静一叹了口气,又道:“昨夜的叛乱,你以为是你们的主意吗?错了,实则是我们给了你们误导的讯息,好让你们狗急跳墙,所以我才早有防备,才在你们一动手的同时,也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们往这陷阱里钻,你们果真也没有让我失望呢。”

    说到这里,张静一眼中带光,目光直直地落在张瑞图的身上。

    张瑞图便皱眉道:“可是老夫并非和陈道文打过交道。”

    这是实情,张瑞图怎么会和这些人鬼混一起呢?至多,也不过是在幕后而已。

    张静一露出一抹淡笑道:“这是当然的,不过很显然,他们能如此有恃无恐,正是因为有了你的包庇。其实很多事,都有迹可循,只要查一查,总有蛛丝马迹的,这等事,挖出一个,就能带出一串,进而最终总能将根挖出来。我对你,其实不过是怀疑,所以才请你来此,对你威逼利诱。”

    “其实你是聪明人,你自己清楚,当我请你来此的时候,一定是露了马脚,再加上我以你的家人威胁,你审时度势,也自然清楚,事到如今,就算现在能躲过一时,将来也绝对躲不过。毕竟这千户所里抓了这么多人,难道每一个人都跟你毫无瓜葛?”

    张静一说罢,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敛起来,认真地看着张瑞图道:“事到如今,该说一说范永斗这个人了吧?”

    张瑞图脸抽了抽,随即深吸一口气,才道:“范永斗……此人,老夫是瞧不上的,此等奸商……虽早就想巴结老夫,也送过不少的礼物,可老夫都将东西退回去了。”

    张静一道:“而后呢?”

    张静一很平静的样子,显得很有兴趣听他说话。

    张瑞图此时再也无法保持方才的平静了,他身躯微微颤了颤,嗓子也变得疲惫而嘶哑:“只不过后来,他送了一件让老夫无法拒绝的礼物。”

    张静一道:“还请赐教。”

    张瑞图颤抖着道:“王羲之的《何如帖》。”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震惊了。

    王羲之乃是书圣,他的墨宝,哪一个都是价值千金,几乎他的行书,大多都在宫中收藏,流落民间的很少,而《何如帖》这样的行书,可谓是有价无市,这几乎不是用银子可以买到的。

    张瑞图爱好书法,若是有人送上这个,只怕他腿都要迈不动了。

    “所以,你便动了心?甘心为他办事?”

    “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与建奴人勾结,只以为他做的什么大买卖,老夫对此不懂,也不关心。只想着,他既送了厚礼,有一些通关的文书,能帮就帮吧,毕竟都是举手之劳。”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些人的勾当,于是心里越来越怕。因而,便有了和他们断绝关系的意思。可是……可是他却私藏了老夫许多当初给他的书信,而这些书信……不可示人。”

    “所以这些东西,就成了威胁你的证据?让你不得不被他驱使了?”

    张瑞图痛苦地道:“正是如此,他们是谋逆大罪,老夫和他们有瓜葛,一旦他们事败,老夫也要遭殃,老夫与其说是包庇他们,不如说是自保。”

    “好一个自保。”张静一冷笑着道:“可现在,你已自身难保了,那么,能否告诉我,范永斗如今藏在何处?”

    玻璃之后的天启皇帝,已是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为了寻找这范永斗这些人,天启皇帝可是念兹在兹了足足有一年时间。

    而这一年时间里,这些该死的贼人,又不知做过多少祸事。

    张瑞图略有迟疑。

    张静一回头看了一眼那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时候就要到了,若是你继续执迷不悟,那么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听到爆炸声。”

    张瑞图身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再不敢迟疑地道:“他就在京城!”

    就在京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好家伙,这些人……还真懂得玩灯下黑。

    便连张静一,都不禁在心里佩服这些人的胆量。

    张瑞图抬头看着张静一:“而且还在新县。”

    张静一:“……”

    张瑞图继续道:“只不过,他们早已改头换面,便连姓名和籍贯,还有一切的过往,都已换了。”

    “现在叫什么,住在何处?”

    张瑞图道:“叫……”

    “且慢着。”张静一戒备地看了一眼玻璃之后,而后立即从案牍上抽出了笔墨和纸张,搁到了张瑞图的面前:“你写下来。”

    张瑞图倒是没有怠慢,提笔,匆匆的写下了一行字。

    张静一看了一眼,随即道:“这些人……都在这里?”

    “对。”张瑞图道:“都在此处,七大商贾,三百多人丁,为的就是有个照应,先躲过这一阵子的风头。”

    张静一再不迟疑,立马拿着纸火速出去,心急火燎地道:“来人,来人,给我抽调人手,所有现在空闲的人都跟着我出发,派人,派人……调教导队,封锁附近所有街道,要快!”

    只有那张瑞图留在原地,他惨白着脸,看着即将燃尽的香,眼带担忧,最后豁然站起来,张口对即将要离去的书吏道:“我的家人……该怎么办?”

    书吏没理他,收拾了供状,也跟着跑了。

    整个千户所,顿时沸腾起来。

    许多人明火执仗,个个摩拳擦掌。

第四百四十五章:立即处死

    整个千户所已是沸腾,不少人都是主动请缨。

    大家忙活了这么久,一直都在追查这七大商家,如今……总算有了眉目。

    邓健迅速地抽调了大量的人手,张静一拿出字条给他看,而后……先是命教导队出动,将附近的街道统统封锁。

    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

    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这一点,张静一倒是可以做到。

    若是其他人,还真未必。

    毕竟这朝廷的许多官差,甚至包括了北镇抚司的校尉、緹骑,都可以被收买。

    倒是新县千户所里,绝大多数人还算是干净。

    天启皇帝也激动起来,他已从隔壁出来,张静一朝他行礼。

    天启皇帝道:“贼子的踪迹,已经查到了吗?”

    “陛下。”张静一道:“已经查到了。”

    天启皇帝振奋道:“走,朕亲自去。”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整个人容光焕发,他胸膛起伏,显然是在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而后,天启皇帝回头,看着还处在震惊中的众臣,道:“你们也去看看,看看对你们有好处。”

    看看就看看……

    问题是后一句有好处……就有点让人无法接受了。

    朝廷大臣,看这个有什么好处,难道是杀鸡儆猴……把我们当猴了?

    随即,张静一去安排乘舆,天启皇帝却是摇头:“不,朕骑马。”

    说着,让人牵来一匹马,动作敏捷地翻身上去。

    张静一也翻身上马,又带着一队人,匆匆朝着一个方向去。

    在新县的商业区附近,是一大片的住宅,不少的商户也都在此购置了宅院。

    其中有一处宅院,占地颇大,据说是一个姓陈的外地客商所有,一直以来,都没有住人,直到十几天前,却有一大家子人住了进来。

    这些人,倒是低调,似乎不太爱抛头露面,平日里也极少和人走动。

    当然,新县这里,汇聚了八方商贾,做什么买卖的都有,性情也有不同,突然多了一个外来人,大家也习以为常,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此时,在这处宅院里,却住着不少人。

    没办法,眼下只能暂时将就一下。

    虽然对于这里的主人而言,这占地很大的宅院已是不小了,可还是觉得有些憋屈。

    这一夜过去之后,商业区显得有些冷清。

    毕竟昨天闹了一夜,不少人都吓着了,许多人一宿未睡,都在听外头的动静。

    而这宅子里的人,更是一夜没有合眼,到现在,一干人还围坐在厅里。

    范永斗不断一盏茶一盏茶地喝,已不知喝了多少,他眼里布满了血丝,最新的消息,让他有些失望。

    张静一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还抓了不少人。

    这是范永斗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忍不住叹息,倒是其他六家人,有些急了。

    那王登库忧心忡忡地道:“范兄,我看……我们还是跑吧。”

    “现在可能城门还封着,要跑?若只是你我七八人出去,倒还罢了,可这么多的家眷,想走,有这么容易吗?”

    王登库沉默了,他显得有些心烦意燥,不安地道:“那该怎么办?”

    范永斗闭上眼睛,却是不吭声。

    “要不,请人去打听一下,动用一下从前的关系……”

    范永斗摇摇头:“这个时候,决不能轻举妄动,如今情势不明,还是先等一等的好,再等一等吧。”

    王登库便起身,在这厅中背着手团团转,而后突的驻足,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回来,每日这样担惊受怕的,过的是什么日子。”

    其他人也各自皱眉。

    范永斗努力地平静心绪,又喝了口茶,才道:“好啦,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不必怕,无论怎么样,只要张瑞图还在,便不用担心。你想想看,我们若是出了事,这大明,得有多少人要出事?眼下还查不到我们的头上来,我们且等一等,等过几日,风头过去,还是再换一个身份,准备去江南吧。江南那里,我们也有不少的朋友。”

    一旁的靳良玉便道:“正是,眼下还是听范兄的,只要我们不慌……”

    说到此处。

    突然一个护卫匆匆进来,脸色焦急地道:“不好了,不好了……”

    坐在这里的七人一听,各个色变,范永斗皱眉,厉声道:“不要号丧,出了什么事?”

    “附近的街道,突然出现了许多东林军的人,他们封堵了各处的街道,只许进,不许出。小人看到许多拿着火铳的人,凶神恶煞的。”

    “去,去打听一下。”

    范永斗渐渐拧起了眉心,他这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在门外头,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得了吩咐,便匆忙出去。

    可只一会儿工夫,却又沮丧着小跑回来。

    “怎么?”范永斗急迫地道:“打听到什么事吗?”

    “这些东林军的,学生给他们塞银子,他们死也不肯收,还拿着火铳对着学生,让学生后退。学生急了,便报了顺天府某位官长的名字,对方却是理也不理,只让我立即退后,如若不然,就立即开火。”

    范永斗眼眸微微张大,却是一下子颓然坐下。

    这七家人能够无往而不利,就是因为他们有数不清的银子,拿着银子开路,自然有数不清的人和他们勾结。

    就算有人不爱银子,那么总会有人喜欢美女,喜欢宝马良驹,喜欢书画,不愁没有办法。

    而对于这七家人而言,最恐怖的,莫过于是东林军校这些人,这些人可以说是油盐不进也不为过,每一次都让人踢到铁板上。

    范永斗阴沉着脸道:“看来,事情有些不对劲,可能要出事了。”

    王登库立即道:“那该如何,跑吗,现在还能跑出去吗?”

    “只是……已经跑不出去了。”范永斗深吸一口气,才又道:“要镇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大家不要乱,你们记住,我们姓陈,我们是来自大同府的陈家商贾,我们有官府的黄册……我们陈家七兄弟来此,是来做买卖的……”

    虽是这样说,可范永斗的心里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此时……

    突然急促的砸门声音传来。

    不一会,便又有护卫匆匆而来道:“老爷,不得了,外头出现了锦衣卫。”

    厅里一下子乱了,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

    范永斗则是艰难地站了起来,板着脸道:“不要慌,不要慌,来,随我出去迎客。”

    一行人至中门。

    此时……已有门房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这中门一开,范永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在这门外头,乌压压的到处都是人。

    便是侧面的围墙,也传出许多急促的脚步。

    显然……这宅邸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范永斗觉得自己两条腿有些软。

    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可这阵仗,还看不明白吗?

    锦衣卫们没有立即冲杀进来。

    只是一个千户模样的人到了中门前,按着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道:“我乃新县千户所千户,现在开始,所有人都给我跪下,谁敢站着,立杀无赦!”

    一句立杀无赦,透着刺骨的寒意。

    府里的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范永斗。

    范永斗乃是他们的主心骨。

    范永斗却毫不犹豫地跪下了。

    众人见他如此,也随之纷纷拜下。

    邓健顿时一脸显得索然无味的样子。

    他本以为,这样的逆贼,少不得还要对抗一下的。

    谁晓得,这些商人,比他以为所见的其他乱党还要怂得多。

    一会儿工夫,街头便传出了马蹄声。

    而后,众人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紧接着,一行人抵达,马上的人下来。

    为首的,正是天启皇帝,其后便是张静一。

    天启皇帝疾步进来,看着这跪了满地的人,立即就问:“哪一个是范永斗?”

    没有人回应。

    天启皇帝伫立着,面露杀机,又怒吼道:“谁是范永斗?”

    这范永斗才笑容可掬的样子,膝行上前:“小人……小人姓陈,叫陈自在。范永斗?这范永斗是谁,小人……闻所未闻,您看……这……这是小人的黄册,里头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启皇帝当真去接过了黄册,还有关于大同府蔚州广昌县的路引,里头确实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此人姓陈,叫陈自在,乃是广昌县陈庄人,世代从商,贩米为业,其中又写着家中有多少口人。

    张静一也凑在边上看,大抵看过之后,点头道:“陛下,这确实是广昌县发出的路引,里头清楚明白。”

    天启皇帝道:“是吗?”

    “肯定是的,上头还有县里的印章,应该没什么问题。”

    天启皇帝转手将路引交给张静一,随即平静地道:“原来是这样呀。看来确实是广昌县签发的了!”

    说罢,声音一下子转冷,冷厉地道:“来人,立即带人去大同府广昌县,捉该县县令、县丞、主簿、典吏,以及上下文武差役,将人给朕统统拿下。县令和县丞,当即处死,其他人,一个个用刑过审,看看有没有通贼的罪行!”

    …………

第四百四十六章:生杀予夺

    这路引,轻描淡写地交给张静一。

    下了旨意之后,张静一转交下去。

    于是迅速有人翻身上马,奉口谕而去。

    天启皇帝此言一出,顿时让人如芒在背。

    范永斗的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他万万没想到,居然如此之狠。

    天启皇帝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又笑着道:“你们还有其他的路引吗?只这广昌县的?朕看未必吧,若是还有,就都统统交出来给朕看看。”

    范永斗心中已是大惊,他匍匐在地,既料不到,竟是皇帝亲自过来,更料不到的是……居然如此干脆利落。

    这根本不像是审问,这就是抱着来治罪的。

    范永斗行走于建奴和蒙古人之间,蛮不讲理的人也见得多了,可总是能通过他的圆融而化解,可现在……他有些无力。

    只是……范永斗深知,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选择,于是咬牙道:“还望陛下知道,小民……小民真的是姓陈,小民并没有欺瞒陛下。”

    “没有欺瞒是吗?”天启皇帝笑了笑。

    他凝视着范永斗。

    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他原本以为,他心心念念的给他制造了这么多麻烦的一群走私商,一定很有能耐,至少也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可现在看来……

    此时,天启皇帝的目光,落在跪地的另一个年轻人身上。

    这个年轻人,和范永斗倒是长的颇为相似。

    他点了点这个年轻人道:“此人叫什么?”

    “他?”范永斗胆战心惊,已经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道:“这是小民的儿子,陈建文。”

    天启皇帝闻言,笑着道:“建文这个名儿,不好……”

    说罢,反手抽出了张静一腰间的佩刀。

    手持着刀,反手便是一刺。

    于是刀尖直接刺下,生生的扎入了这陈建文的小腿上。

    陈建文顿时一声嚎叫。

    这一切,都是一气呵成,天启皇帝喜欢击剑,可这刀法,却也不差。

    刀尖直接贯穿了陈建文的小腿,因为扎得太深,居然直接从脚下露出刀尖来,直到这刀尖铿锵一下,撞到了地面的砖石上。

    紧接着,鲜血便涌出来。

    陈建文妄图想要爬行,躲开。

    可他一动,刀口便撕开,于是疼痛欲裂,又是一阵哀嚎:“爹……爹……爹,救我……”

    他的腿下,已被鲜血浸透了。

    面容带着扭曲,他歇斯底里地哀嚎着,朝向范永斗的方向。

    范永斗已是急得满头大汗,他身躯颤抖着,这是他的儿子……如今看着被刀钉在地上,疼的身子颤抖,可每一次颤抖,都在不断地撕裂刀口,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天启皇帝则是勾唇一笑,带只是笑意不尽眼底,带着冷漠道:“一定很痛苦吧,范永斗,你看看你的儿子。”

    范永斗牙关颤抖着,眼眶已是红了,努力深呼吸:“放过他吧……放过他……”

    “朕若是放过了他……”天启皇帝心平气和地道:“那么那些因为你们而死的那些人,会放过朕吗?朕的献怀太子,会吗?那些拿着你们武器的建奴人,那些建奴人的刀下之鬼,他们会肯放过朕吗?辽东数十年来时局糜烂,建奴人侵城掠地之后,那些被奸淫掳掠的百姓,他们肯放过朕吗?”

    “可现在,你竟来求朕放过你的儿子?怎么,你的儿子如此的金贵?那么……朕的儿子呢,那些失去了儿女的父母呢?”

    天启皇帝的脸色由冷渐渐变得森然。

    随即,他猛地将刀自那范建文的小腿上拔了出来,随后又反手一劈。

    这染满了鲜血的刀在虚空之中,划过了一刀刀影,而后快速斩下,那陈建文的胳膊,随即便生生的被切了下来。

    陈建文疼得死去活来,那巨大的伤口处,血箭喷溅。

    陈建文低头看着自己落下的胳膊,身上痛的极致,令他发出了惊叫:“啊啊啊啊……”

    天启皇帝却是头也不回,依旧凝视着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范永斗。

    天启皇帝接着道:“你来回答朕,来告诉朕,你若是朕,会放过他吗?不过……你放心,他绝不会死,朕只会慢慢的,将他大卸八块,你也一样!好啦,现在朕问你最后一次……你是谁?”

    陈建文在旁,失去了胳膊,身子便歪倒下来,于是只好侧着身,犹如无足的蛇一般,拼命地朝着范永斗蠕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道血水,他拼命地叫着:“爹……爹……救我……”

    而这时候,范永斗依旧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他已经不忍心去看陈建文了,此时内心的恐惧,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最后,他艰难地开口道:“我……我……草民……范永斗……”

    果然是他……

    虽然早就可以确定,但是从范永斗的口里说出来,还是完全不同。

    天启皇帝讽刺地冷笑道:“朕还以为,你真姓陈呢。”

    范永斗只是身如筛糠,内心恐惧到了极致。

    而此时,天启皇帝继而又用刀指着范永斗身边的人道:“你叫什么,你又叫什么?”

    这人哪里还敢嘴硬,只是垂头道:“小民,王登库。”

    “你呢!”天启皇帝接着道:“都先将名字报上来。”

    于是另一人颤抖着声音道:“草民靳良玉!”

    接着又一人战战兢兢,连舌头都捋不直了:“草民……草民王大宇。”

    “还有呢?”天启皇帝道:“谁是梁嘉宾……”

    “我……我是梁嘉宾。”

    “小民翟堂。”

    “小民黄云发。”

    七个人……整整齐齐,一个都没有漏下。

    天启皇帝的内心已经狂欢,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冷酷。

    他随即道:“你们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小民……小民……”范永斗已是泪水涟涟,道:“小民只是做买卖的人,只是商贾啊……别人为商,小民也为商,小民不知犯了什么罪。”

    人就是如此,丧尽天良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人总能安慰自己,杀了人的,往往会说都怪这被害之人,说自己是如何被迫杀人,又或者便诉说委屈,可怜巴巴的说自己被家庭影响……而人性本是互通,范永斗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此时,他又道:“小民世代从商,又能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呢,小民确实是和蒙古人以及建奴人做了一些买卖,可是……陛下您要明察……这些买卖……这些买卖……虽是有资贼之嫌,可这是建奴人自己拿着这些东西去杀人,与小民何干,小民……“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脸上带着麻木,手中的刀,却又是挥动,直接一刀又狠狠地刺在了地上‘陈建文’的大腿上。

    陈建文本是疼痛稍缓了一些,此时又是一刀进入了身体,顿时又嚎叫连连起来,很快,他便连嚎叫的声音都微弱了。

    “来,你继续说,方才说到了,这些都和你无关,你只是做了一些买卖。”天启皇帝嘲讽似的看着范永斗,紧紧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朕在听呢!”

    范永斗的话,已是戛然而止,此时他心疼到快要无法呼吸了。

    这个可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嫡亲血脉啊。

    于是,他便只好磕头如捣蒜地道:“饶命,饶命啊……小民愿献上纹银三百万两,赎买自己的罪责。”

    事到如今,范永斗只能选择最后一手了。

    这也是他们最拿手的东西,使钱。

    他们曾拿着这些钱财,无往而不利,对他们而言,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收买的。

    可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立即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大笑的人乃是张静一,倒不是张静一这个人想嘲讽谁,而是……突然在这肃杀气氛之下,突然听到这么个笑话,实在是忍俊不禁。

    见张静一大笑,天启皇帝也不由得大笑起来。

    二人的大笑,在别人眼里,却一丁点都不觉得好笑,至少跟随而来的群臣,就觉得很胆寒。

    至于这范永斗人等,则是心凉透了。

    张静一这时忍不住道:“三百万两银子,想买什么?买你的命,还是你儿子的命?你的银子,本来就是陛下的,你的一切,现在都是归陛下所有,你以为陛下会稀罕你这三百万两银子?”

    “不,你错啦,我们要的不是你这三百万两银子,而是你们的所有钱财,包括你们的狗命,我们全都要!”

    范永斗只觉得此时浑身发冷,差点要昏厥过去。

    想来自己的世代的经营,数代人呕心沥血积攒下来的钱财,而现在……不但要一扫而空,人家还要他全家的性命。

    他于是忙道:“不,不,我若是不说,这些钱财,你们……你们……”

    张静一很是不屑地冷笑道:“你觉得不说,你的钱财,就可以带进棺材里了吗?你这话,其实也行得通!当初有一个叫田生兰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运气没你好,因为才在大狱里呆了几天,他便什么都抖露了出来,那么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比田生兰更硬气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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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