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秋后算账
多尔衮被擒。
除此之外,各旗旗主,几乎一网打尽。
天启皇帝被人吵醒,而后升座。
此时,多尔衮等人被押入殿中。
原来是多尔衮带人去了宗庙,东林的生员们倒是没有冲进去拿人,而是在外将那围了水泄不通。
多尔衮本打算饿死于此。
不过随去的侍卫,还有其他几个宗室,似乎觉得还有几分希望,便索性将多尔衮绑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忠义已经不值钱了。
当然,忠义之人早就去对各处的东林军进行孤狼式的袭击了。
当然,结局不是很美妙。
在有组织的军队面前,尤其是东林军这等组织森严的人马,个人的力量是极渺小的。
偶尔组织起来的一些建奴人,数十人妄图冲击街口,机枪一响,也就啥都没了。
因而,多尔衮本是妄想的城中抵抗没有出现。
非但没有出现,而且混乱结束得很快,以至于他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能与他联络上的人,就更加少了。
天启皇帝特意让那科尔沁使臣博尔济和朝鲜国使臣李杉二人在侧。
二人见了多尔衮狼狈地被绑缚进来,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天启皇帝笑吟吟的样子,道:“多尔衮,你的名字,朕倒是听闻了许久,可谓是如雷贯耳。”
多尔衮冷着脸道:“朱由校,你的名字,本汗也是如雷贯耳。”
站在一旁的张静一道:“多尔衮,这时候还敢嘴硬吗?你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的祖先宗庙,以及你的妻女们想一想。”
这话一出,多尔衮露出了绝望之色,只好垂头。
人就是如此,逼到了这个份上,什么英雄胆色,现在也都没了。
天启皇帝压压手道:“张卿,不必拿这个来欺负人,朕只是一直好奇,这多尔衮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想与他好好的聊一聊。”
张静一道:“陛下,臣是为了节省时间。”
天启皇帝露出微笑,道:“朕就开门见山吧,说这些有的没的,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多尔衮,你不是英雄,朕其实也不是英雄,其实都不过是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各自成为各自江山的主人而已。你多尔衮败了,也不必检讨得失,反正检讨了也没用。朕不会给你第二次的机会。现在……朕只问你一件事,你们建奴人这么多年来,私藏了多少金银,多少宝物?你们到处劫掠和杀戮,掠去了这么多的珠宝,为何朕在府库里不曾见着?除此之外,这两年,多少辽人与你们勾结,你也一并说出来,朕很忙,没功夫和你在此浪费时间。”
多尔衮哈哈大笑道:“你们视我们为蛮夷,可要真论起来,咱们生长于白山黑水之间,此后席卷了辽东,咱们这些人的心里,还真担心有朝一日,被你们驱走!因而,你猜的没有错,咱们还真藏了一大笔财富,在那白山黑水之间的林莽里,想的就是,将来还有一条退路。”
他竟直接承认了。
其实这也是张静一的判断,建奴的祖先乃是金人,而金人在宋朝的时候,也曾鼎盛一时,不过很快,被蒙古人消灭殆尽,直到现在才死灰复燃。
因而在历史上,哪怕是建奴人进了京城,他们也一度固执的认为,自己得留着老家,毕竟自己只是过客,谁能保证,将来不会被人赶走呢?
于是建奴人便将辽东视为自己的龙兴之地,不允许汉人进入,直到清末的时候,这个政策才解禁。
这种思想,某种程度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
多尔衮又道:“我们在不少地方,确实储备了金银和粮食,是以备不时之需的,这金银还不少呢!只是……这是祖宗们所得,我岂可拱手让人?”
天启皇帝便冷笑道:“那么皇太极一定知道。”
“当初他也藏了不少。”多尔衮打消天启皇帝的念头:“这是从父汗开始就延续的既定策略,只是……当我们得知他已投效了大明,便立即将这些金银转移,知道这笔财富的人,寥寥无几,因为负责搬运和埋藏的人,都是征来的汉人,待一切妥善储藏之后,我便将他们统统杀了。”
“至于陛下所说的那些辽将和士绅与我暗通款曲的名录,也在我的手上,而且还不少……只是可惜,陛下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秘密。”
“钱粮不交,人也不交,你便诛灭我族,我也绝不会松口。”多尔衮严词厉色,显得绝不妥协的样子。
好家伙。
这家伙若是不出口,天启皇帝只怕还不知道这是一条大鱼呢!
此时,天启皇帝满心意动。
多尔衮却道:“不过,除非陛下答应我两件事,我便愿意和盘托出。”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对视了一眼。
随即张静一道:“先说来听听看。”
多尔衮道:“其一,释放我等,我的意思是,是放归这沈阳城中的所有金人,让我等回老家去,自此之后,咱们各自相安。其二:我要皇太极的人头。”
天启皇帝听罢,冷声道:“你也有资格与朕讲条件?”
张静一站在一旁,心里却想,若是我,就会先假意答应他,等拿到了东西,就立即宰了他。
当然,张静一也清楚,多尔衮不会这么容易受骗。
除此之外,天启皇帝也不可能轻易地去骗人。这做皇帝的,开了金口,还想食言而肥,将来还如何取信于人?
这多尔衮显然是狮子大开口,放归建奴人的残部,就等于放虎归山。而杀皇太极,其实就是彻底破坏大明对建奴人的羁縻之策。
而其他的建奴人,眼看着投靠大明的皇太极都被大明朝廷杀了,自然而然,也只有心甘情愿地跟着多尔衮去熬苦了。
真是好算计!
天启皇帝何等聪明,自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厉害,怒不可遏地道:“你以为,朕无法令你开口吗?”
多尔衮道:“陛下可以杀死我,但是却不能让我开口,我自然知晓厂卫对付人的手段。不过,我已是将死之人了,已很对不起列祖列宗,此时若是再开口,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祖先?我不是皇太极,陛下若是不信,但可试一试。”
天启皇帝却是厉声道:“来,将那阿济格和多铎二人,立即斩首!”
于是,生员们便从俘虏之中,揪出了两个人来。
这二人,正是多尔衮的同父同母的兄弟阿济格与多铎二人,这二人狼狈不堪地被扯出来,多铎倒是硬气,大骂:“多谢陛下给我一个痛快。”
说罢大笑。
阿济格却是大哭着道:“大汗,大汗,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还望为我们求情。”
说罢,泪水涟涟。
多尔衮则板着脸,只是冷笑,看也不看阿济格一眼。
于是二人被拖了出去,不多时,二人首级送上。
多尔衮却是笑着道:“我这两个兄弟,与我同母所生,我没有儿子,他们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今日他们死在一起,也算是令人欣慰,若是陛下此时再将我千刀万剐,令我三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便更加令我感激了。”
这家伙……已经疯了。
多尔衮没有儿子,显然是兵败之后,精神已经开始失常,变得越发的固执起来。
天启皇帝恨不得立即将这家伙碎尸万段,可又想到多尔衮提及的那些玩意,总让天启皇帝心里痒痒的。
朕打胜仗还亏了钱,这说不过去吗?不从你们嘴里抠一点什么出来,怎么都感觉就好像魏伴伴入洞房一般。
天启皇帝阴沉着脸道:“滚出去!”
他此时既气又无可奈何。
所有人散去。
张静一却留了下来,对天启皇帝道:“陛下,他那两兄弟,杀了实在可惜,本不该杀的,到时少不得还有用处呢,这么一杀,倒是太便宜了他们。”
天启皇帝无奈地叹道:“朕岂有不知,这不是开了口吗?若是中途终止,反而让那多尔衮笑话!这多尔衮如今没了爹,又没有儿子,兄弟又都死了,他若是死撑着就是不肯说,岂不是麻烦?”
张静一便道:“陛下,这个事,当然要抓紧,不过臣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堤防祸起萧墙。”
“祸起萧墙?”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他与张静一的心意相通,而后,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辽锦那边,怕要出事了?”
张静一道:“陛下亲征,要直捣龙城,多少人的心里害怕啊,所以臣才说兵分两路,一路走陆路,一路暗度陈仓,走海路!幸好,我们这一路人马,还算顺利,只是……陆路的人马呢?当初建奴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杀进京城的,他们敢这样做,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事?”
天启皇帝便皱眉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此时,张静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道:“这里的事,就交给毛文龙吧!陛下与臣,立即奔赴锦州一线,秋后算账的时候,理应到了。”
…………
第四百六十七章:死无葬身之地
天启皇帝听罢,眼眸里掠过了一丝狐疑。
于是道:“张卿,你说的那些人,当真会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吗?这些人就这般的没有眼色,不知死活?”
直捣龙城,这是一件多令人开心的事。
在天启皇帝看来,自己已建了奇功,再差一点点,就可以和成祖皇帝相比了。
当然,之所以还差一点点,这是因为……成祖皇帝毕竟是自己的祖宗,自己得谦虚一些。
死者为大嘛。
现在有了东林军这一支王牌,在天启皇帝看来,那些人,已是不敢动弹了。
“陛下,臣其实从前也一直陷入某种误区。”
张静一自是明白天启皇帝是怎么想的,此时,他很认真地道:“有时候,臣觉得,人是理性的,这历史上能留名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乃是人中龙凤。可是为何……绝大多数人,最后的结局,却总是惨淡收场呢?陛下读过史书吗?”
“呃……”天启皇帝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尴尬地道:“略读过一些,就是不多,你懂得,朕日理万机……”
张静一点点头道:“臣大致地翻阅过,这史书之中,最后抄家灭族的,至少占了两成,获罪的,至少三四成之多,其他的,也未必有好下场,这里头,有忠臣也有奸贼,而他们在世的时候,无一不是立下过无数的功业,可在他们的人生之中,却总会因为办错了几件事,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臣有时在想,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最终还是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这些便是普通人读到这里,都晓得迟早会为即将到来的祸患而埋下伏笔的蠢事,却总有许多人,一次又一次的再犯。陛下,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天启皇帝听罢,倒是来了兴趣:“没想到这个,你也懂,那么是什么缘故呢?”
张静一便道:“后来臣明白了,之所以有人犯蠢,并不是他真的愚蠢,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有两个缘故而已,其一:是贪婪,人有了贪心,就会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就总想一次次地冒险。其二,则是侥幸,人都有侥幸之心,我们总结前人的是非成败,看到他们失败之后的下场,但是,倘若他们侥幸成功了呢?”
“就好像……唔,陛下也知道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吧,在尼德兰,许多人买这股票,买卖股票的人,有聪明人,也有蠢人,蠢人瞎买就是了,说不准,还能大赚一笔。而聪明人呢,他们也买,他们不但会买,还会总结出许多买的方法,会计算收益,会每日研究市场,甚至……他们还能从中发现出规律,陛下你说,这些聪明人厉害不厉害!”
“他们当真能研究出来?”天启皇帝诧异道:“呀,那下一次,朕也要研究一下。”
张静一则是苦着脸道:“研究倒是研究出来了,什么规律,什么大势,什么收益,都被这些家伙们算的门清,说是算无遗策,都不过分,这些人太厉害了,臣就做不到这一点。”
天启皇帝很是兴奋地道:“所以他们现在都腰缠万贯了?”
“没有,他们都跳楼了。”张静一道:“亏得血本无归,将自己的全副家当都抵押了进去,他们不死都不成。”
天启皇帝本是兴致勃勃,一听这个,脸就拉了下来,一脸无语地道:“你说这个,是何用意。”
张静一道:“臣的用意是,为何这些人最终都是这样收场?后来臣总结了一下,这是因为他们过于聪明,他们确实借着这种聪明,最终一次次成为赢家,于是乎,便越发的盲目自信,看到了别人失败,他不会认为这股市之中有风险,而是认为,失败者只是因为愚蠢,而自己不同,自己是天生的成功者,所以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将身家填进去。”
“可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你可以成功九十九次,但是只要失败了一次,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同样的道理,那些身居高位者们以及拥有广厦万间之人,他们愚蠢吗?他们其实也是那种聪明人,他们仗着家业,仗着自己的才能,赢了一次又一次,这才有了今日,他们也会看到其他人败亡,同样会认为,这是别人愚蠢所致,而自己不一样,自己赢了无数次,赢了天灾,愚弄了一次次又一次的朝廷,一次又一次的从愚蠢的百姓和军户手里掠夺来土地和钱粮,陛下想想看,似这样总是赢的人,他们会相信自己会输吗?”
天启皇帝点点头,表示了认同,道:“你这般说,倒也有其道理,所以说利令智昏,便是此理吧。”
“正是。”张静一道:“所以臣才格外的警惕,因为寻常百姓,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他们输怕了。可似这些人,行事却无所顾忌,给他一百个健仆,他们就敢扯了旗子去造反。”
天启皇帝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说来,的确该立即发兵锦州一线,以防万一!不过,张卿啊,你每日研究这些做什么?”
张静一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从中获取得失,反躬自省。”
天启皇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看来你是心里有些害怕啊!你怕个什么,有朕呢!要不,朕再给你发几道丹书铁券?”
“啊……不必……”张静一摆手。
“怎么?”天启皇帝皱眉起来:“连丹书铁券都没用?”
张静一很是耿直地道:“根据臣的研究,史书里获赐丹书铁券的死亡率更高,至少在五成以上。”
天启皇帝的脸顿时胀红了,一脸郁闷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发了,不发了。”
沈阳这边的事,其实毛文龙这边,已经足以控制住局面了。
至于那些牛录以上的建奴贵族,自然是该斩首就斩首,完全不必客气。
毕竟……皇太极已经投靠了,犯不上再留下这些人,活着也让人烦心。
此番平辽,可谓天大功劳。
可在此时,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却不敢怠慢,没有过多的停留,便又整装出发。
不过临行前嘱咐了毛文龙一番,让毛文龙带东江军在此镇守,又命他们对当地的建奴人,只暂时监视,一切等那皇太极的人马来了,再行处置。
毛文龙自然一一答应,亲送东林军至城外十里,对天启皇帝再三叩拜,又朝张静一眼泪汪汪的行了个礼,道:“辽国公珍重。”
张静一道:“不必伤感,将来,迟早我还会来的,又或者,迟早你功成名就,要回京城,到时故人相见,少不得要大醉一场。毛将军,这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毛文龙情真意切地颔首道:“辽国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末将敢不尽心竭力。”
于是,天启皇帝与张静一领兵而去。
毛文龙目送着雪原里逐渐模糊的黑影,一时又是皱眉,又是泪水涟涟。
孔有德道:“大将军与那辽国公,如此情深义重吗?”
毛文龙感慨地道:“这辈子,也没几个人欣赏我,肯为老夫说话,老夫和你们厮混久了,自绝于庙堂。难得今日有人如此看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这个道理。何况此番陛下和辽国公回程,实在是令人担心啊。”
孔有德惊讶地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毛文龙眯着眼,道:“那些辽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此番平辽,既是大功,可也不知坏了多少人的买卖和好处,又丢了多少人的军功!”
“我听闻,陛下早就在封丘开始了新政,到处授田,此番陛下和辽国公亲自平辽,这辽东多少土地,授田只是迟早的事。你想想看,你家里若有十万亩地,你肯拿出来授田吗?”
孔有德想也不想便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见不得弟兄们过苦日子,若是分给弟兄们,莫说十万亩,便是一百万亩,我也不眨眼睛。”
“那好,此番本是要授你百五十亩地的,既然你这般义气,这地就不授了。”
“呀。”孔有德眼睛都红了,立即道:“这不一样,没了这地,我将来如何生计,俺妻儿怎么办?我可是和婆娘许诺了,现在咱们日子安定下来,将来有了地,要让她跟着我过几天好日子的,大将军……算了吧……”
毛文龙笑了笑道:“多派斥候,往锦宁一线去,老夫怕要出事,外敌易挡,可这些内贼,却是难提防。其实老夫已经暗示过辽国公了,不过这种事不能说的太直白,难道说我辽东上下,都是一群贼吗?就怕辽国公没理解老夫的深意。”
孔有德道:“喏。”
毛文龙随即又吩咐道:“另外也要约束城中的东江军,陛下都已下了旨,咱们是看押建奴人,如何处置,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知道你们与不少建奴人都有仇隙,可就算要处置,自有人去惩罚,轮不到我们来。”
“嗯。”
…………………
第四百六十八章:迎奉天子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一路行军。
此去沿途接近千里的路程。
好在那里什么都不多,就是马多。
所以这五千人,人手两匹马,一匹马驼着补给和火药,另一匹则是载人。
沿途,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卫所。
管他是建奴人的,还是明军的,反而是建奴人的好办,于是大家都默默祈祷,最好对面的堡子里的是建奴人。
毕竟自己人的话,你冲过去,对方先是震惊,而后乖乖开了城门,然后想尽办法给你一点粮和草料,让你吃一顿,再然后你还想要,他们便免不得露出一副死了娘的样子。
要知道,在这鬼地方,粮食是稀罕物,就算是皇帝来了,大家也是要生活的。
可建奴人的堡子就显然不同了。
二话不说,直接先挖几个坑,放几炮,然后将一个建奴人的黄带子脑袋丢进去,对面就吓尿了,然后大家一拥而上,粮食管够,马替换掉,当夜睡在他们的褥子里,临走的时候,还在兜兜转转,看看还有啥能带上的东西。
不过,这沿途也没怎么烧杀,杀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些建奴人,就交给皇太极处置便是,若是能整编起来,就最好不过了,实在不能用,再另说。
这时候的天启皇帝,就像是放飞的鸟儿,愉快得不得了,一路上四处指挥着斥候找建奴人的堡子,就好像掏鸟窝一样。
自然,张静一还是奉劝天启皇帝不要过于作死,可别把人惹毛了,虽然惹毛了也不能怎么样,可毕竟多少会影响进军的计划。
天启皇帝的心情很是愉快,禁不住对这辽东颇为神往,于是对张静一道:“你说这么一个好地方,怎么就是不毛之地呢!这里方圆数千上万里,若是开辟粮田,只怕出产的粮食,比江南还要多。可这里,人烟稀少……真是可惜了。”
张静一便道:“陛下,信王殿下,不就在屯田吗?”
天启皇帝只点点头,他心里畅想,真要是能屯田,那真是利在千秋了。
只是这等事,只是畅想而已。
眼看着,这锦州越来越近了。
就在此时,锦州城内,一封圣旨,却从辽东传来。
锦州和宁远一带,乃是关宁军重要的囤积地,数万关宁军,便驻扎于此。
因而,前锋总兵官,辽东总兵官,再加上一个辽东巡抚,统统驻在此。
这里是整个辽东的中心,不只是军事意义和商业意义,便是政治意义上,这里也是绝对的中心。
前些日子已传出,陛下出山海关,远征建奴。
消息一出,这锦州城内,其实早已是人心惶惶了。
袁崇焕心慌,是因为袁崇焕知道,自己吹嘘得宁锦防线牢不可破,可结果,建奴人居然轻而易举地杀去了京城。
朝廷给了他这么多的兵,这么多的粮食,又花费了这么多年,经营这一道防线,在这沿途,不知设置了多少的堡垒,修筑了多少的城墙,可结果……对方轻而易举地突破了。
袁崇焕顿时慌了。
这是死罪啊!
那满桂也是惶恐不已,此时也已是不安起来。
而就在圣旨抵达锦州的时候。
锦州的一处宅院里,这锦州城内的数得出号的头面人物,已来了七七八八。
此时,众人围坐在炕。
却有一人似乎特别的瞩目。
只见这人正手扶着茶几,打着节拍,他眼睛眯着,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余之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京师的圣旨已经发了,用的是陛下的名义。”一人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能再耽误了。现如今,陛下的军马已出山海关,不久就要抵达锦州了。到那时,我等还有命在吗?”
“我听闻那张静一新政之后,越发得到了陛下的器重,那张静一在封丘干了什么事呢,他到处授田,不只如此……还视读书人为无物,至于其他的武官,更是不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那些东林军校的人。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他们已做出了这么多的事,以后还会干什么,真让人不敢想象。”
那打着节拍之人,此时靠着墙,依旧盘膝坐在炕上,沉吟不语。
此时,又听方才那人接着道:“再加上多尔衮带兵入关,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咱们这些人,谁能逃脱的了干系?这多尔衮,也是教人失望,原本以为他入关去,这京城必定手到擒来,哪里想得到,此次竟是无功而返。虽然京城那边,大肆吹嘘什么歼贼数万,不过以我之见,不过是借此来振奋人心而已。理应是京城死守,而多尔衮志不在此,又觉得攻城艰难,便引兵退去了。倒是害得我等如惊弓之鸟。”
“现如今,陛下竟是来了,这不是再好不过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当今皇帝是不能留了,如若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纷纷一脸凝重地点着头道:“是极,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怎可再犹豫?京里的相公,都将旨意伪造了出来,这是矫诏,是要杀头的,这样的风险都肯冒,我等难道还可以在此坐视不管吗?再不动手,悔之晚矣啊。”
终于,那靠墙而坐的人,突然眼眸猛地一张,叹息了一口气,才道:“老夫生下来,便是大明的人,本以为死了也该是明鬼,哪里料到,时至今日,尔等竟要逼老夫做这等事,老夫……不甘愿啊,你们如此苦苦相逼,还有我那些子侄,那些兄弟……老夫若知道他们和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做了此等抄家灭族的事,断不肯答应。只是……”
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当今皇帝,既然昏聩,那么……新君登基,或许对我等,大有裨益!这未必不是我大明之福,历来国家出了危难,总会有霍光那样的人挺身而出,现在既然人人都想做霍光,那么老夫,不妨就做淳于衍吧,成你们的好事便是了。”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道:“动手吧。”
“喏。”
众人个个激动不已。
大家各自对视,彼此之间,眼眸中都露出了喜色。
于是……
当日,有京城里来的使者宣读了旨意,袁崇焕和满桂接旨,二人刚刚拜下,便有一队侍卫上前,宣读旨意的人只含糊地道:“尔等放纵建奴入关,此十恶不赦之罪,拿下,押送京城,治罪,钦哉!”
此言一出,左右一齐动手,将袁崇焕和满桂制住。
满桂一脸沮丧,心知这一下出祸事了。
倒是袁崇焕斗争经验丰富,立即道:“宣读旨意,为何不是宫中钦使?你究竟是何人,我不曾见过你。这圣旨语焉不详,拿来我一观。还有,陛下若是要拿我二人,断不会随意派人拿捕,我二人乃是封疆大吏,难道就不怕拿了我二人,引发士兵的哗变吗?若是陛下下旨,定会先命我二人回京复命,而后再命左右拿下。”
那天启皇帝又不是二货,不可能是这样玩的,故而,袁崇焕一下子就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只可惜……迟了。
那随来的护卫,立即将他制住,捂住了他的嘴。
传旨之人只是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们二人所犯的罪,还抵赖得了吗?陛下要拿你二人,哪里需要心计,你太瞧得起自己了!”
“来人,将这二人先行下狱,其余的心腹之人,统统拿下,免得他们图谋不轨。”
这一两年来,袁崇焕和满桂,奉了天启皇帝的旨意,在此稽查不法的文武官员,被二人拿下来的,就有数百之多。
而这数百多人,和还在位的不知多少人,要嘛是一家,要嘛就是姻亲,在这辽东内外,哪一个不是谈袁崇焕色变?
如今有了旨意,有不少人幸灾乐祸,更有不少人心里冷笑,只恨不得立即砍了他们的脑袋。
当日,锦州城便不复袁崇焕所有了。
除此之外,浙军在此,立即遭受了袭击。
这浙军乃是客军,乃是戚家军留下来的残存军马,当初戚家军在沈阳白塔铺一带,会同川军与建奴八旗死战,最终被合围,伤亡万人,彻底覆灭。
于是朝廷派人抚恤,询问剩余的将士有何打算,绝大多数人表示不要赏赐,请留锦州,与建奴人继续死战。
于是,他们这数省客军,便编入了一支军马,规模不多,战斗力还算不错。
不过在锦州一线,辽客矛盾很深,自然而然,这一支军马,便驻在城外,而且因为人少,给的军饷也一年不如一年。
不过在拿下了袁崇焕人等之后,城中立即便对这一支客军发起了袭击。
这倒也可以理解,一方面是平日里双方就有矛盾,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这些人节外生枝。
当日,一队关宁军骑兵先出,起初人们以为只是照例巡视,却突然开始袭击客军营,此后……大量军马蜂拥而出,四处合围。
驻扎于此的客军见状,不知发生了什么状态,却也立马奋起反抗,当日整整厮杀了三个时辰,直到夜深,杀声才止。
…………
还有。
第四百六十九章:新皇登基
几日之后。
皇太极带着人马,依旧还是这一套军大衣披在身上。
一队人马,还是打着皇帝的招牌。
其实此时,以皇太极的聪明劲,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傻子都明白,打着这个招牌,事出寻常。
倒是沿途的关卡,没有人看的出来。
毕竟他们抬着銮驾,招摇过市,皇帝不出来,谁敢奈何?
那各地的守备,在皇帝的眼里,真如针尖一般的小。
屁都不算。
自然也没有资格被天子召见。
起初皇太极觉得,这可能只是张静一暗度陈仓,这边大摇大摆的摆出要从陆路进攻建奴人的架势,另一边,直接狠狠地给建奴的巢穴来这么一下子。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情就很复杂。
看着其他的建奴人,他们似乎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可能不久之后,自己的家人就要陷入战火之中。
这时候的皇太极,唯一的感慨就是,人不能太聪明,人若是太聪明,想的太多,实在是痛苦的事。
他只能继续噤声前行。
因为见识了东林军正面击溃建奴之后,皇太极便意识到,天下已经变了,建奴的生存,不可能再靠马背,而是需要靠隐忍。
只有隐忍,才能生存。
苦一苦他们吧。
总比阖族消亡的要好。
可当开始出关,皇太极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感觉说不清。
但是他清楚,往往这种感觉,是真实的。
锦州已经遥遥在望,皇太极已经开始猜测出了一种新的可能。
以至于,他开始越发的提心吊胆起来。
直到这天夜里。
突然之间,马蹄从四处杀奔而来。
可怜的建奴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开始警戒。
可是迟了。
他们没有多少战马。
而且手中的火枪,几乎就是烧火棍。
而无数的马蹄响彻之后。
随即……便是无数的军马开始杀了进来。
这些建奴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袭。
立即拼命地抵挡。
可靠手中的烧火棍,怎么可能抵挡骑兵?
而且这骑兵有备而来,人数极多。
数不清的骑兵,冲破营寨的栅栏,而后举刀,杀入营中,逢人便杀。
一时之间,哀嚎四起。
当然……却有一队人,在听到四处的马蹄声之后,便早已悄然翻身上马,火速出营,而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此时合围的骑兵,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时候会有人骑马。
即便是附近巡查警戒的骑兵,看一队人来,也只以为是前头厮杀回来的骑兵,天色黑暗,因而无人计较。
马上的人,正是皇太极,他身边只有十余骑,都是自己挑选出来的侍卫。
在这雪夜之中,狂奔了十几里,他才不舍地回过头来,此时营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禁不住黯然叹息,低声咒骂:“这些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
还好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若说皇太极乃是属兔的,只怕都没有人不信。
不过,若是他知道自己有个子孙,以射兔子为乐,只怕非要呕血不可。
此时,后头的一个侍卫道:“大汗……不,指挥,我们……我们被明军袭了,他们背信弃义。”
皇太极咬牙道:“这是关宁军,这群该死的关宁军,果然是反了,我万万不曾想到,他们竟这样的大胆。走,赶紧快走,我们去沈阳……”
说罢,带着人,毫不回头地飞马而去。
………………
锦州城。
许多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消息。
这城中所有人,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是认为胜券在握的,可就在此时,却不禁忐忑起来。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也知道一旦失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就这般等到了傍晚。
终于,城外回来了一队人马。
这一队人马,火速地抵达了巡抚衙门。
而后不带停息地进入了后头的廨舍。
巡抚袁崇焕已经下狱,这里自然成了城中某些人的巢穴,一见到一个武官进来,众人禁不住地围了上去。
“如何啦?”
“都杀光了,一个没有留下。”
“那个人呢?”
“那个人……死的人太多,后头营里又起了火,还烧死了不少人,行营大帐里倒是没看到那个人的影子,不过卑下猜测,那人见有人来袭,要嘛被烧死了,要嘛……就换上了士兵的军服,妄图蒙混出去。我怕夜长梦多,在解决了他们之后,立即让人放了一把火,将他们统统都烧了!”
“毕竟不少士卒,并不知道我们要去袭谁,若是让他们知道,真要传出去一点什么消息,可就完了。天亮之前,我草草收了尾,便引兵回来。”
众人还是不可置信。
“没有其他什么凭证吗?”
“这个怎敢留凭证!”
众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有人道:“真是东林军?”
“武器,甲胄,还有沿途的行踪,都是东林军的样子,怎么会有假?何况这辽东之地,除了东林军这么一支人马,还有什么军马在半途上?”
这个答案似乎很合情合理。
这么一听,大家才稍稍地放心。
不过也有人仍有余虑:“你呀,太冒失,该好好查一查,如若不然………”
“咳咳……”从前那老者继续盘腿坐在炕上,他这一咳嗽。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起来。
这老者慢悠悠地道:“他说是便是,我等现在理应精诚团结,切切不可因为这些小事,而伤了和气。这等事,谁干不是心里害怕呢?要不,你去,还是你去?”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个人的身上,而后道:“将士们辛苦啦,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我们呢,便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此番出去的将士,都要重赏,每人十两银子吧,不打折扣,也不拖欠,这银子……刘家和王家出一半,其他的,大家一起筹措,不能让人寒心。”
“除此之外,得修一封书信,去京城,让京城的人早作准备。另一方面,老夫觉得,还是修一封书信给多尔衮为好。当然,给多尔衮的书信,暗示一下即可,咱们未必要投靠建奴人,只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所以不必对他们推心置腹。”
众人纷纷道:“是。”
又有人道:“京城那边,稳妥不稳妥?”
老者慢悠悠地道:“那边也在盼着做从龙功臣呢,皇帝驾崩,新皇要登基,这个时候,大家都要争先,所以……放心吧,等新皇登基之后,绝不会追究这件事。”
“此事,就到此为止,所谓的圣旨,它可以是假的,也可以是真的,就看新朝廷它认不认。毕竟,新皇帝还小着,还不是谁想拿捏着,就谁拿捏着?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总而言之……”这老人叹了口气:“大明还是原来的大明,这昏君的恶政,总算是纠正了回去,这天下的百姓,再也不必受昏君,还有那些爪牙们的欺压了。天下的百姓,有福了。”
众人见他这样说,似乎对他很是敬畏,个个喜笑颜开起来,道:“不错,大明朝是天下人的大明朝,偶尔出一两个昏君,譬如今上,又如当初那明武宗……”
说到此处,有人呵斥道:“少说几句,慎言。”
“是是是,老朽多嘴啦。不管怎么说,咱们啊,就等着圣人临朝吧。”
廨舍里,喜气洋洋。
当然,绝大多数人还是有着几分担心。
这老人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熟悉的大明,就要回来了……”
…………
天启皇帝的人马,急行至徐家口。
这里距离锦州,已经十分近了。
天启皇帝见沿途没什么人烟,起初还是兴致盎然,到了后来,反而觉得失去了乐趣。
只是……当日驻扎的时候,邓健突然进帐来报:“抓到了一人,不像是细作,却是锦州那边来的。”
天启皇帝顿时振奋起精神道:“锦州来的人?莫非朕的行踪,已被袁卿家知道了?不会吧,虽然沿途咱们经过了不少卫所,可这些人就算奏报,这快马再快,也没朕这一路急行的快……这袁卿家士别三日,还真该刮目相看啊!不说其他,倒是耳目比从前聪灵了。来,将人带来。”
只是来的人,衣衫褴褛,早已冻得哆嗦,身上的棉甲,好像带着血迹,他面黄肌瘦,抬头看了一眼天启皇帝,显得不可置信。
在一旁的张静一催促道:“你是何人?”
这人随即嚎哭道:“完啦,完啦,咱们客军一千七百人……统统完啦。”
在确定这当真是皇帝的行驾之后,这人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他口音,张静一觉得好像是四川那边的人。
一看到这人,张静一就想到了国宝熊猫。
只是……这人面黄肌瘦,又一脸愁苦,实在难将他和熊猫联系一起。
“出了什么事?”天启皇帝拍案:“你如实报来。”
“锦州……锦州有军马,袭了我们客军,将我们围杀,小人那一日,正好躲在某处如厕,吓得跳入了茅坑里,一动不敢动,这才知道……原来……这城中……这城中……”
第四百七十章:帝心难测
天启皇帝曾经料到,这锦州的骄兵悍将和士绅们,或者会勾结一起,弄出一些动静来。
却是万万没有预料到,他们直接将客军一锅端了。
这些客军,以川军和浙军,还有广西的狼兵为主,少量是甘肃一带的边军,这么一些人,其实早已是老弱病残了,如今就这么没了。
天启皇帝没想到这些人一旦下手,居然如此的狠毒。
于是他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要造反吗?连客军都杀,莫非朕的兵马去了,他们也要杀?”
张静一便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天启皇帝。
答案不言自明。
你为啥是皇帝,你心里没数吗?真以为是上天之子?
那是因为符合大家的利益,那些人与你共天下。
现在利益没了,你还挡了人家的财路,到处要查账,要追究过失,这还了得?
想想看,明朝历史上的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所谓权阉们,都是怎么被弄死的?
就说刘瑾吧,也搞了一个新政,这新政最大的内容呢,就是普及京察!
所谓京察,原本是三年查一次,看看官员是否合格,不合格的罢黜,刘瑾觉得这些制度是有了,可是好像大家都是走形式,几十上百年,也没几个官员因为京察而罢黜的。
他于是乎,决定缩短年限,动真格,这一下子,天怒人怨,大家和刘瑾死磕,找明武宗,找宫里和刘瑾有仇的太监联合,有他没我,于是……刘瑾被凌迟。
此后的明武宗,死的也是不明不白,过于蹊跷。
张静一终归还是将心里的大实话说了出来:“陛下,臣觉得,这事……还真有可能,这些人疯了,什么事都敢干。”
天启皇帝还是很懂得反省的,细细一琢磨,还真是。
他便更加的怒不可遏了。
于是他恼怒不已地道:“他们要反,难道士兵们就跟从他们?”
张静一觉得天启皇帝有时候还是还单纯的,便道:“陛下,历来造反,从来没听说过,我要造反的,即便是太祖高皇帝,还提出了驱逐鞑虏,成祖皇帝,还打出了奉天靖难,还有……”
“你别说啦。”天启皇帝脸若猪肝。
张静一一时无语,只怪自己对其他的历史了解得甚少,只能举出这么几个老朱家的。
于是便继续道:“再者说了,陛下,眼下这辽东当真有朝廷的官军吗?这些官兵,但凡是精壮的,哪一个不是辽将们的家丁和私奴,与辽将们休戚与共?他们都是一伙的。”
这是实话,建奴崛起之后,对于辽将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狂欢。
首先辽将们得到的最大好处,就是官兵私有化,私有化到了什么程度呢?
譬如那个谋反被抄家的山海关副将吴襄,在历史上,这个吴三桂的爹在崇祯皇帝时期,成为了总兵,有一次崇祯皇帝询问吴襄……这是有过历史记录的。
大意是,崇祯皇帝问吴襄,我一年按十五万人的军饷给你拨款,你现在的军队有十万人吧?
吴襄很直接,回答是没有。
崇祯那二货便又追问,没有十万,五万人总是有的吧。
吴襄则回答,陛下,其实我就三千家丁,其余之人,都是老弱病残。然而这三千人,臣皆以兄弟之礼待之,所以请陛下放心,他们都是精锐,都是英勇善战的,陛下不用忧虑没有人帮你杀贼,只要帮我解决粮饷问题就好了。
十五万人的军饷,吴襄自己养了三千家丁,其余的……要嘛就是花名册里的一个数字,要嘛就是打杂的。
而吴襄所谓的兄弟之礼,其实就是把这三千人的户口转到自己家里了,和他吴襄是一家人。
这也是为何,在历史上建奴人爱招降辽将的原因,而且往往给予极大的礼遇,否则吴三桂凭什么封王?
真因为吴三桂是什么不世出的名将吗?只不过是吴三桂只要降,立即能给建奴人拉来一支队伍,而且都还是花了崇祯皇帝的军饷养出来的,一个人领好几份军饷,个个吃的油头大耳,膘肥体壮,且都死心塌地的跟着吴三桂!至于朝廷,朝廷算什么东西,人家拿的是吴家的好处。
这辽东上上下下,所谓的辽将,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军阀,吴襄是如此,其他人更是如此。
天启皇帝面露憎恶之色,怒道:“当初不是让袁崇焕来清查私兵吗,何以现在还冒了出来?”
张静一便苦笑道:“查了一半,闹的动静很大,后来查不下去了。若是再查,这辽东各镇,都要跑建奴人那里去。”
天启皇帝咬牙道:“真真是猪狗不如,朕本以为,查一查,这事也就过去了!哪里料到,这么多证据确凿的,竟还查不动!可见这些人……已到了目无法纪的地步,从不将朕放在眼里。”
其实辽东的事,张静一是知道的,袁崇焕干的很卖力,确实查处了很多人,许多人因此而罢官,也少了一些以往的乱像,多少有点以儆效尤的作用。
可恰是因为私兵和家丁盛行,你罢了人家官,根本没用,那些家丁立即裹挟着士兵闹起来,新任命的武官根本管不住。
最后的结果,只好是折中,张家老大罢官,让张家老二接任营中的某个要职,表面上说是协助将军,实际上,那将军早就架空了。
天启皇帝大骂一通之后,目光却落在那前来报讯的人身上。
其实这人不说还好,毕竟藏进粪坑里也有几日了。问题就在于,他还说了出来,以至于天启皇帝为他的遭遇产生同情,可就是觉得怪怪的,仿佛自己的大帐,似也变得不那么’干净‘了。
不过此时他还算是冷静的,于是继续问:“他们有多少人马?”
“这个不知,有许多,虽不敢说是城中的骑兵倾巢而出,至少也出了一半,他们似乎不想留活口,不但有人冲杀,外围还有人警戒,杀完之后,尸首全部焚烧,卑下躲在……”
“好啦,朕知道你躲在哪。”天启皇帝瞪着他道:“认得是谁领头吗?”
“这个就不知了。”
天启皇帝便道:“你放心,朕会为你们做主,他们杀你一个,朕诛他们十个,你好好的歇着,跟着朕走,来人,带他去好好洗洗,给他换一身新衣,让他吃饱喝足,好生照料。”
那人又饮泣道:“谢陛下。”
天启皇帝是真正的气着了。
以至于落下了脸,自己单独一人,将自己关在大帐里,谁也不见。
只是次日,卯时未至,他便下令继续进发,自己一人孤零零地骑着马,见谁也不搭理。
张静一几次想要上去汇报军情,天启皇帝也只是闷不做声。
这是张静一第一次见着天启皇帝这个样子。
说实话,被人欺辱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普通人,怕也惹毛了。
给人养汉子,这些人养了汉子,转过头还杀你的人,甚至图谋不轨,这是人干的事吗?
何况天启皇帝还是天子。
连续两日,天启皇帝都是这般。
到了第三日清晨,天启皇帝竟是亲自来将张静一叫醒。
“起来。”
张静一是和着军大衣睡的,这辽东处处危机,鬼知道会不会有敌袭,一见天启皇帝,却见天启皇帝明显的憔悴了许多。
只是此时,他眼里泛着一种诡异之色,随后,天启皇帝道:“朕想明白了。”
张静一便起身,一面道:“陛下想明白了什么?”
天启皇帝不急不慢地沉声道:“什么天子,什么大臣,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些人之所以还称臣,不是因为他们发了什么善心,不过是还指望着朕在关内,给他们搜刮辽饷而已!”
“既然欺到了朕的头上,朕怎可任他们宰割?既然稽查他们的不法事不成,那么就索性……朕就不当自己是天子了,他们不是东西,朕要比他们还不是东西,他们欺朕,朕便让他们晓得朕的手段。”
张静一感受到,天启皇帝此时,浑身杀气腾腾。
这是一种……山大王的气息。
……
袁崇焕此时已上了镣铐,不只如此,还带着枷。
沉重的木枷,让他的脖子几乎抬不起来,只能蜷缩着身子,躲在囚室的角落。
此时,他大抵已经明白了一些什么,他毕竟不是满桂,因而……袁崇焕心忧如焚,他已经预感到了不好的事发生。
哐当,囚室的门就在此时,突的开了。
一个老者背着手,走进这昏暗的囚室。
老者叹了口气道:“袁公,你受委屈了。”
“你……你们……”袁崇焕勃然大怒地瞪着老者道:“你们竟敢矫诏?你们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难道……你们真的铁了心吗?”
这老者却是笑了笑道:“如果老夫告诉你,这诏书是真的呢?”
“什么?”
袁崇焕一愣。
“没有真的诏书,你以为这锦州城上下,大家真肯铁了心这样干?袁公啊,大家都是聪明人,你认为老夫这般谨慎之人,会如此的胆大包天吗?”
袁崇焕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如纸。
第四百七十一章:朕来了
袁崇焕之所以恐惧,在于他意识到了,事情并不只是一群辽将和士绅们谋反这样简单。
这背后,只怕牵涉到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
袁崇焕不敢往深里去想。
因为他意识到,对面的人虽然是矫诏,可这些人可能非但不会有任何的后果,而且最终……被谋反的人可能还是自己。
世上颠倒黑白之事,本就多不胜数,只是这一次轮到了自己。
袁崇焕道:“只是你们如此……可曾想到忠义二字吗?你们可以欺人,但是可以欺天吗?”
这老人双目如死灰一般,并没有什么波动,而是淡淡道:“人之初,性不善,我初为人的时候,便有向善之心。我刚刚执掌家业的时候,却也希望能够做一个公允的大家长。我步入仕途的时候,也曾想过做一个清臣,一个直臣,一个忠臣。可是……天下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世道就是如此不分是非,没有黑白,只有胜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不说其他,单说那建奴人,那建奴人茹毛饮血之辈,从不崇尚道德廉耻,可他们赢了,他们赢了一次又一次,如今,不照样有无数人投效,称他们为吊民伐罪吗?所以,欺人也好,欺天也罢,时至今日,我们这些人,若是坐以待毙,朱由校那个小子,便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只要赢了就可以了。”
袁崇焕冷笑。
某种意义而言,袁崇焕虽然在官场上,斗争性极强,张口就敢说三年平辽,可其价值观,却还是有几分正面的成分。
袁崇焕道:“你们这样做,迟早会惹来弥天大祸,陛下与张静一……”
老人淡淡地打断了他:“这世上已经没有陛下和张静一了。”
袁崇焕缓缓地张大了眼睛,道:“什么意思?”
老人慢悠悠地道:“就是……没有了。”
这个时候,袁崇焕便是连冷笑都没有了,他脸僵硬着,脑子里已嗡嗡的响:“你们……你们竟……”
老人深吸一口气道:“落到今日的结局,非我所愿,可这怪不得我,只能怪有人不识抬举。”
袁崇焕打了个颤,道:“天子也可以被你们视为不识抬举吗?”
“万民认他是天子,他便是天子,倘若不识抬举,那么要这样的天子有何用呢?此等长于深宫之人,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罢了,与老夫的年轻子侄们,又有什么分别呢?你袁崇焕将此看的如此重,是你不懂得书这东西,需活学活用,而不能生固执之念。老夫来看你,是因为毕竟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权且,给你送个别吧。”
袁崇焕骤然明白了。
当这个人,将一切告诉自己的时候。
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去京城里明正典刑了,迎接自己的,只有死。
他深吸了一口气,此时顾不得其他,却是颤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他当真……”
老人道:“若是假的,老夫何至与你说这些呢?”
袁崇焕苦笑:“明白了,老夫明白了,接下来,便是你们的老把戏,该做最后的清理了吧。”
老人平静地道:“该死的人都要死,流的血,也总要清扫干净,还是老规矩,所有我们做过的事,统统推给建奴人就是了,建奴人来为我们承担这些罪名,陛下是你勾结了建奴人袭击的,噢,还有那些客军,都死了,那是随你谋逆,对,应该还得加上一个满桂,以及你和他在辽东的这些心腹,你们谋逆,被我们察觉,我们立即平叛,最终……你们死于乱军之中。”
“你与满桂之所以勾结建奴人谋反,是因为建奴人突然自宣府进入京畿重地,你的宁锦防线,不堪一击,你心中畏惧,于是与满桂勾结,做下这等恶事。”
袁崇焕不甘地道:“朝廷会相信?”
“不得不信,因为若是他们要深查,万一真的查出来一点什么呢?”老人似笑非笑地道:“真查出来一点什么,朝廷难道又征兵,摊派新的辽饷,来攻打锦州吗?他们已经承担不起,查出真相的代价了。所以,只能认,不但要认,还要治你们谋逆大罪,即便你们死了,还要开棺戮尸,要去捉拿你们的家人,一并治罪。”
“届时新皇登基,再加上天下不宁,何况京城之中,更不知多少人,盼着朱由校死呢,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只能到此为止。”
袁崇焕不由自主地身躯颤抖着,悲不自胜,最终仰天长啸:“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以他的智商,显然也清楚,这一切,也只能按着这个人所说的继续发生。
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袁崇焕眼里的光已经暗淡了下去,万念俱焚地道:“怪只怪老夫……怪老夫自己……哎,是我这做辽东巡抚的无能,当初怎么就信了你们,怎么就相信了辽人平辽的鬼话,更愚蠢的是……老夫……罢了,罢了……你们要如何,便如何吧……”
“好好休息这一两日吧,我已让人对你妥善照顾。”老人道:“袁公,告辞了。”
袁崇焕盘膝坐着,眼睛闭上,一副汉贼不两立的模样。
这人便走出了牢房。
外头有牢头掌灯候着,面上赔笑。
这牢头刚想说什么。
这人却是突的狠狠一巴掌摔在这牢头脸上:“关押在此的乃是辽东巡抚,你们好大的胆子,竟这般虐待?去掉他的枷锁和脚镣,给他多备一些美味佳肴。”
“是,是……”
………………
东林军继续急行,不知疲倦地直扑锦州。
这一路,人马不歇,天启皇帝更是杀气腾腾。
他已没有了从前那般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吊儿郎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冷,渐渐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也只有张静一在侧,才会开口说几句话,其他时候,却总是一副高冷的姿态。
又行了一日,邓健来报道:“陛下,又拿住了……几个人……”
天启皇帝冷声道:“是何人?”
“陛下见了便知道。”邓健好像有难言之隐。
天启皇帝于是升座,不多时,便见皇太极徐步走了进来。
只见皇太极此时的样子,竟比那个躲茅坑的人更惨。
衣衫褴褛,这一路似乎风餐露宿,听闻到了地方,先是询问人要了一个蒸饼,一面吃,一面朝大帐来。
见着了天启皇帝,皇太极立即拜下道:“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道:“怎么,你的兵马呢?”
“遭了伏击……”皇太极一脸凄然的样子,嘴角发苦道:“都死了……臣……侥幸逃生。”
天启皇帝面上似乎显得很平静,似乎一丁点也不意外,只是此时,旁人难触他的心思,也不知他是喜怒。
他慢悠悠的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才又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皇太极摇头道:“臣不知道,当时是夜袭,突然合围过来,是奔着将我们斩尽杀绝来的。”
天启皇帝点头,而后又道:“只是如此吗?”
于是皇太极道:“不过臣判断,这可能是……关宁军。”
“又是关宁军。”天启皇帝笑了,笑得很冷,一脸森然,接着又问:“你是如何逃出来?”
这一下,有点难解释了。
对呀,对方是有预谋的,就是奔着来合围的,根本不可能轻易放过一人。
皇太极如实道:“臣……早有预感。”
“早有预感?”
这个解释,很无力。
皇太极嘴里发苦,却继续道:“一直以来,臣都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格外的小心,让人在自己帐外,虽是预备了马匹,夜里也不敢熟睡,搭建营寨的时候,特意让人留了一处小缺口,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只是……这一切不幸被臣言中。”
狡兔三窟。
说起来,站在一旁的张静一倒是很佩服皇太极,这绝对是一个人才啊!
天启皇帝道:“那么其他人都死了。”
“只剩下十数个亲卫,都是臣最信得过的。”皇太极的神情略显悲切。
天启皇帝道:“将他们叫上来……”
随即,十几个建奴人侍卫便被领了进来。
天启皇帝盯着他们,而后道:“摘下你们的帽子。”
这十几人便纷纷摘下帽子。
天启皇帝细细一看,随即,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张静一一眼:“张卿,看来……可能真被你料中了,不过……总算有一个好消息。”
张静一道:“陛下莫非认为,这些人自以为他们已杀了陛下?”
“正是。”天启皇帝道:“朕本来还担心,最终……这些乱臣贼子们在杀戮之后,会察觉出什么,比如他们的辫子……”天启皇帝手指着这些建奴人。
不过这些建奴人,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辫子?
入关之时,他们根本不可能剃发,此后被俘虏,就更没人给他们剃头了。
因而,这些本该留着辫子的建奴人,头发早就生长了出来,又因为披着长发,实在难受,便也学了汉人一般,挽了发髻。
第四百七十二章:国丧
天启皇帝道:“这样说来的话,那么这些人……是当真以为,朕已被他们袭杀了。”
说着,天启皇帝看向张静一:“张卿,你说是吗?”
张静一道:“既是夜袭,而且对方显然也有一些紧张,虽是尽力做到了没有走漏一人,又害怕随军的士兵知道,他们要杀的是陛下,怕走漏消息,所以一定是乱杀一通,而后趁着天亮之前撤去,所以陛下的预计,可能是对的。”
天启皇帝颔首。
士兵们对武官们死心塌地,成了对方的私兵,愿意为其赴汤蹈火是一回事。
他们可以接受出城杀人的命令。
可如果让所有人知道,袭击的乃是皇帝,这种心态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是骄兵悍将,也不至于做到每一个人,都不将皇帝放在眼里。
这等谋逆大罪,一旦直接散布开来,就算他们还是一条船上,只怕绝大多数人都会紧张。
何况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知道消息,最好的办法,就是核心的一些人知道,其他人蒙在鼓里,只知道将军要让他们去杀人。
这也是为何需要夜袭,需要天亮之前发起攻击,果断地斩杀殆尽之后,直接放一把火,就火速撤出。
天启皇帝变得越来越冷漠起来,他眼眸微微沉着,目中忽明忽暗。
都说皇帝乃是孤家寡人,可是环顾四周,却发现的是,自己身边能信任的人,不过是区区张静一和东林军而已。
他手轻轻地在案牍上打着节拍,似乎陷入了沉吟。
而后道:“他们若是当真认为朕已经被他们杀了,下一步会如何?”
张静一道:“人死了,那么就需要替罪羊……”
天启皇帝道:“这样说来,但凡是替罪羊,就和他们不是一伙?他们趁此机会,可以铲除异己?”
“理论上是这样的情况。”张静一道:“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如此一来,他们便是辽东王了,只可惜臣,虽名为辽国公,可这辽王……”
“这个时候你就别总是抱怨叫屈了。”天启皇帝道:“如此一来,倒是省心了,客军被他们杀光了,皇太极的人马,也被他们杀尽了,只怕这个到时候,锦州、宁远一线,不少和他们平日不对付的人,也在趁机被剪除,现在开始,谁在这宁锦一线还能蹦跶的,便是乱贼。”
张静一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臣以为……这可能会有所武断。”
天启皇帝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势。现在死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好处,已是杀红了眼睛,朕怎么还可照本宣科?江山是打出来的,太平天下也是杀出来的,这时候朕再妇人之仁,那么可能从此……这大明江山,也就再没有机会了。”
“只是,这一带贼军甚多,张卿,我们的人马……可以应付吗?”
张静一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道:“陛下,眼下纷乱之秋,除了我们自己,还有谁可以托付吗?”
天启皇帝颔首,他显然也是知道,张静一的话是有道理的,在这辽东,除了自己这些人之外,再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那就动手吧。”天启皇帝道:“朕登基这么多年来,处处受人掣肘,朕一直将自己当做天子来看待,总认为,天子虽可以偶尔逾越规矩,但毕竟这天下的法令,乃是天子所制定,天子理应维护纲纪。”
“可现在,朕发现天子的法令,已经没有办法约束这些人了,既然如此,那么朕为何还要在乎这些法令,在乎这些章程?他们要杀朕,朕当然也绝不能心慈手软。”
天启皇帝说罢,看向皇太极:“太极啊。”
皇太极无语,他本想说,皇太极是自己的名,自己的姓是爱新觉罗。
当然,随便了,你高兴就好。
于是皇太极道:“臣在。”
天启皇帝抚案道:“你这一次运气不好,没有见着朕是怎么杀入沈阳的,不过现在你运气好了,这一次,你也随军,朕给你开开眼,让晓得什么叫做法统,知道什么叫做正朔。”
“是。”皇太极点点头,行礼。
只是……皇太极生出了疑问,怎么……沈阳城已经攻下了吗?
这么快?
他心情很是复杂,心里也很是骇然,自己的父汗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坚城,城中更是聚集了几乎所有精锐的建奴人,可是……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天启皇帝随即看向张静一,吩咐道:“传令,大军继续急行,朕要看看,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
锦州城内。
城门洞开。
数十个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徐徐而来。
这马车上,架着一个巨大的棺椁,沿途的军民,个个披麻戴孝,在这雪絮漫天之处,屋脊的积雪是白的,人穿着素衣,江山皆白。
此时,锦州城诸官,早就跪拜在了积雪之中,任由雪絮吹打在自己的脸上。
单本地的文武,就有数百人之多。
除此之外,各处的街巷,都已被关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戒严。
此时,运载着棺椁的车马徐徐入城。
文武众人,加上一些有声望的士绅,依旧跪在地上。
此时,有人冷不丁地低声道:“陛下的尸首,找着了?”
挨着这人身边的一人便道:“找个屁,反正寻个差不多的尸首就是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送去了京城,谁敢说不是陛下的尸首了。反正人都烧焦了的,要寻一个焦尸还不容易?这棺材里的焦尸,怕还热乎着呢。”
“噗……”有人禁不住笑出声来。
于是,许多人偷偷朝这人瞧去。
此人是铁岭的一个举人,在辽东这地方,能中举人,比江南中一个进士还风光,尤其是辽人守辽土之后,朝廷为了稳定辽东的士绅人家,往往赐予了较高的官职。
这举人从前在铁岭,曾做过推官,此后又升典牧所大使,此后一路平步青云,成为了辽东布政使,当然,因为铁岭丢失,他举家而逃,最终罢官。
不过,罢不罢官都没有多大意义,毕竟身份和地位在,如今举家迁至锦州,早就成了所有文武大臣的座上宾了。
他噗嗤一笑,忍不住道:“这可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吗?所谓仁义不施,报应不爽。所谓的天命昭昭,其实在我看来,不过是天理循环而已。”
他的这番话,可谓是恶毒,以至于许多人觉得敏感,没有接话。
这举人姓赵,叫赵文义。
赵文义本来逃跑,是不该罢官的,毕竟许多人想要保他,可因为魏忠贤那边,总需要找几个人来背负兵败的责任,因而才将他直接罢黜了。
为此,赵文义总是口不择言,说一些今上不似人君,与阉党势不两立之类的话,大家早就习惯了。
“咳咳……车驾来了,大家别笑啦。”
有人看不下去。
让人看见了,感觉不好。
果然,那装载着棺椁的车驾,徐徐而来。
谁晓得,赵文义最激动,先是站起来,而后捶打着心口,口里大呼道:“呜呼,吾皇大行,置臣等于何地焉,圣皇宾天,悲不自胜啊……”
于是,大家都嚎了起来。
倒是没见多少泪,甚至还有人躲在人群里低笑着。
众人又是哭,又是朝那棺椁三拜。
赵文义一面说,一面干嚎,说着说着,禁不住又想笑了,于是拼命咳嗽,紧接着便车轱辘似地说一些吾皇圣明,遭遇不测之类的话。
一旁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忍不住道:“赵先生,你这哭跟笑似的,算了,算了,你别说了,行大礼就是了。”
赵文义瞪了这人一眼,理直气壮地道:“这是悲极生乐,你懂什么?你看这满辽东的百姓,不都跟过年似的吗?”
“嘘……慎言。”
跪在另一边的,则是当地的文武重臣。
为首的,正是那老人,其余则做为副将、布政使人等。
这些人倒是表现的比较克制,只是跪在道旁,恭迎大行皇帝。
这老人此时却突的道:“多尔衮那边,接到了讯息了吧?”
身旁的人便道:“想来这个时候,应该快马已至沈阳了,十之八九已收到了,东林军覆灭,他只怕已喜不自胜了。”
“这些鞑子……”老人冷哼一声,道:“得意却也未必能忘形,陛下新丧,他们只怕又要组织进攻,到时……需赶紧向朝廷催讨钱粮,告诉朝廷,咱们现在十分艰难,举国同丧,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事,若是鞑子再入宣府,兵临京城,就没有侥幸了。”
“您看要多少合适。”
“三千万两白银吧。”
“啊……这是不是太多了,以往……”
老人淡定地道:“今日不同往日了,现在不是死了不少将士吗,这袁崇焕等人谋反,我等要继续募兵!”
“再者说了,现在内帑里有的是银子,国家大丧期间,那宫里的孤儿寡母,也担心咱们会闹出事来,一定会想办法安抚的。”
那人顿时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眸发亮地道:“妙,妙啊……”
第四百七十三章:东林军从天而降
这老人抬头看着徐徐过去的大行皇帝‘尸骨’,面色平静。
只是一旁的官员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道:“只是……若是朝廷还是不肯呢,或者讨价还价呢?要知道,这掏钱的可是内帑,不是国库,到时新主不肯,我等当如何?”
“不怕不肯。”老人淡淡道:“若是他们当真这样做,那就让赵二,煽动一场哗变就可以了。让哗变的人杀一些百姓,摆出要造反的架势。到了那时,朝廷还不是乖乖立即派人将银子送到这儿,命令我等立即弹压哗变?”
“这关内到处都是流寇,东林军已经没了,建奴依旧猖獗,关宁军上下,可有一个还肯听从朝廷的命令吗?这个时候,不给银子,老夫晾他们没有这个胆,现在只是让他们损失一笔银子,可若是舍不得银子,将来舍不得的是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这官员顿时露出佩服之色,振奋道:“明公高见啊,既如此,那么下官这就上奏。”
“别急。”这老人叹了口气道:“等陛下的棺椁送进了关吧,传令下去,陛下新丧,举国同哀,我辽东诸将士,无不潸然流涕。自今日起,辽东上下文武,服丧三十日,以缅大行皇帝厚恩。”
“是。”这人犹豫了片刻,又道:“只是下官还是有些担心,锦州发生的事,厂卫不可能不知道,到时报到了魏忠贤那里……”
老人便冷笑道:“那位九千岁,之所以权势滔天,靠的是大行皇帝,现在大行皇帝都没了,他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何足惧哉!”
“他若聪明,自然晓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不聪明,真想闹出什么事来,呵……那所谓的阉党,又有几个……肯跟他一条道走到黑的?真要变了天,这宫里头……就不是他魏忠贤说话算数了。”
眼看棺椁的车马过去。
老人便站了起来,用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后头有家丁拿了一件披风上前,给老人裹上。
老人显得有些疲惫,摇摇头叹息道:“当初是你们非要干这些事,既然决心干了,那么就不能瞻前顾后,唯有破釜沉舟,才可成功。你们啊,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这般行事,如何能成大事呢?”
“都放宽心吧,天塌不下来,陛下的棺椁,要立即出发,送往京城。今日就出发吧……京城那边,不知多少人盼着这尸骨送去呢。”
寒风凛凛,吹得这老人的披风猎猎作响,他随即,坐上了轿子。
这里拜下的人,直到老人站起,才纷纷站起来。
等老人的轿子走了,其他人却依旧不肯散去,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有人窃喜,有人担忧。
…………
锦州城内此时,一片披麻戴孝,便连戏班子,也不允许出来唱戏了。
所有的茶肆,统统封锁。
不过关宁军,倒是恪尽职守。
这个时候是多事之秋,因而,巡视格外的森严。
游击将军带着数百精兵,照常例,出城巡视,需去宁远换防。
往往这个时候,便有一些士绅和辽将的子弟,趁此机会随军出发。
那举人赵文义,此时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需去宁远巡一巡自家的生意,便早和游击将军吴定勇约定一道出城。
赵文义的轿子走的慢,索性只好弃了轿子骑马。
这吴定勇,其实论起来,和吴襄也算是远亲,不过吴襄的事株连不到他的头上,故而依旧在辽东备受重用。
他与赵文义并马而行,此时,赵文义道:“听闻现在锦州这边向朝廷索饷,这一次狮子大开口,是吗?”
“哈,这事我可不知。”
“我也不想知道,只不过……”赵文义笑嘻嘻地道:“赵家有一些买卖,去岁的时候,从江南进了一些陈米来,就想换军粮呢,这事……若是事先得不到消息,只怕要被人抢先了。这皇帝大行了,我这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定,前些日子,皇帝授意那袁崇焕四处欺压咱们这些老实本分的百姓,不只冤枉了不少文武贪墨,便连我这等人也跟着遭殃,差一点也跟着一些人关了进去,若不是老夫在兵部有几个旧相识,只怕真跟着倒霉了。”
“这做皇帝的,折腾我等百姓做什么!没了咱们这些百姓,他真能坐的安稳吗?这不是行始皇帝、隋炀之事吗?不过现在倒是好了,皇帝大行,老夫这边也可放开手脚了!吴将军,你的营中,将来若是有朝廷发放的新米,可得招呼一声,到我这儿来换,到时……嘿嘿……”
吴定勇笑呵呵地道:“我这里能换多少呢,才一千多人,只怕要让赵先生失望了。”
赵文义却道:“虽是一千多人,却有四千多份饷,你一个人吃了三千个……”
吴定勇便咳嗽道:“好啦,好啦,到时再见分晓。”
二人有说有笑,这赵文义此时心里舒畅无比,接着又骂了阉党,骂了天启皇帝,当然,保留节目是骂张静一。
主要是张静一在封丘授田太吓人了,对赵文义而言,实在过于可怕,虽然还未推广,却已让他感觉到危险了。
赵文义最终叹了口气道:“那大行皇帝穷兵黩武,任用奸佞,竟还妄图亲征建奴。如今,算是得了报应。只盼接下来,再上来一个圣明之主,我等善良百姓,方才可以过一些安生的日子,若还是这般随意侵占咱们百姓田产,与民争利,穷兵黩武的,这大明只怕真要完了。”
吴定勇只笑了笑,他是武人,没赵文义这么多话,只晓得谁要断他的财路,他举刀就去杀。
就在此时,突然……远处传来了浩浩荡荡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一传出,同时有斥候火速地赶了回来,口里道:“将军,将军……不妙,前头出现一支军马……”
有敌袭……
吴定勇顿时色变,他与赵文义面面相觑。
他们此番带来的,不过是数百人,这锦州外围,理应是极安全的。
“这建奴人背信弃义,莫非这个时候来攻?我们才刚刚……”赵文义慌乱地道。
“有多少人马?”吴定勇倒还算冷静地询问回来的斥候。
斥候道:“数千之众,都是骑着马。”
吴定勇不禁大惊,随即道:“若是数千,那么势必不会是马贼了,十有八九,还真是建奴……”
斥候道:“看着也不像是建奴……卑下……卑下。”
吴定勇扬着马鞭,瞪着他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于是这斥候再不敢迟疑,连忙道:“那些人,看着……像东林军,打着也是东林军的旗号。”
一旁的赵文义立即脸色惨然,顿时尖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东林军不是亡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东林军?莫非……见鬼了?”
倒是吴定勇正色道:“不必惊慌,此中必有蹊跷,惊慌有什么用!来人,列阵戒备,且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说罢……
数百人结阵。
他们用大车围在外围,纷纷下马。
毕竟数百骑兵,遇到了数千骑兵,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跟对方玩骑兵对冲是不明智的,不如先在这里摆出守势。
于是,吴定勇又命斥候去探。
可来不及了,对方来去如风。
很快,地平线上,便出现了无数黑呼呼的骑影。
紧接着,骑影呼啦啦地靠近,令行禁止。
吴定勇道:“去找个人,给对方喊话,先验明对方是什么人马。”
那要去喊话的人还未出发。
另一边,对方的骑兵,便已形成了合围之势。
吴定勇倒是有些慌了,都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对方直接采取攻击的姿态,这摆明着,压根不想交流。
他远远眺望,看着那些人装扮还真有几分像东林军。
紧接着,一队队穿着军大衣的人便下马。
东林军毕竟不擅长骑战,一旦攻击,还是喜欢直接靠两条腿推进。
“不是建奴人……”吴定勇下了定论,头皮发麻。
若是建奴人,早就飞骑而来了,而后放箭了。
吴定勇绷着脸立马吩咐道:“守住,守住,让人举出关宁军的旗号,且看看对方的反应。”
赵文义则躲在大车之后,瑟瑟发抖,口里反复念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而另一头,东林军已经发起攻击了。
他们徐徐推进,将包围圈缩的越来越小,而后……
突然,在这雪原上,一阵阵排枪开始射击。
他们前进三步,则交替进行射击。
可怜这木质的大车,居然绝大多数抵挡不了子弹。
而排队射击的的优势就在于,可以直接密集攻击。
不多时,一片片人开始倒地,口里发出嚎叫。
吴定勇立即道:“上马,上马……突围出去。”
他似乎有些后悔下马防守了。
一看对方的阵势,此时终于惨然着脸,下达了突围的命令,而后对赵文义道:“没错,这是东林军,这就是东林军,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完啦,完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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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朕能杀你
突围已经迟了。
合围之势已成。
枪林弹雨。
甚至这些东林军根本没有动用火炮。
这数百人马,便已伤亡了大半。
最可怕的是,对方的架势拉开,一路奔袭,下马就能战,这种可怕的士气,让人心怯。
很快,这吴定勇和赵文义便如死狗一般,被几个东林军后头出现的锦衣卫校尉拖拽出来。
现在东林军和新县锦衣卫分工十分明确,前者负责作战和攻坚,后者直接清理战场,当然最重要的工作是对敌进行甄别。
这些人目光老辣,一眼能看出谁是重要的人物。
吴定勇和赵文义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此时,他们已经可以确信,对方就是东林军,不只如此,还有锦衣校尉。
赵文义被人拖行,随即,便来到一处简单搭建的小帐篷里。
帐篷才刚刚搭建不久。
此时,天启皇帝也穿着一件军大衣,裹着身子,却是坐在案牍后头。
他拿着茶盏,抿了抿茶,先是邓健进来道:“报,遭遇一支官军,人数三百九十人,东林军发动攻击,毙敌二十三人,伤一百五十余,其余统统俘虏,这里还抓着一个将军,还有一个读书人。”
天启皇帝缓缓地放下了茶盏,面上一副淡定的模样,只是噢了一声,吐出两个字:“带来。”
紧接着,吴定勇和赵文义二人便进入了帐中。
赵文义整个人惶恐到了极点,纳头便拜道:“饶命,饶命,学生……学生乃是……良民……敢问……”
“住口!”邓健冷喝一声,在后头踹了赵文义一脚。
赵文义立即噤声。
天启皇帝道:“姓名。”
赵文义立即道:“学生赵文义。”
一旁的吴定勇却是冷笑一声,道:“呵……我乃大明辽东都司游击将军,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若是建奴便罢,可若是官军,却如何敢对我军发起攻击?你可知道袭击官军可以形同是谋反吗?我知道你们是东林军,莫说你们擅自做主,即便是辽国公敢如此,他也绝不会有好下场,现在要通报姓名的人,该是你们。”
天启皇帝见他到了如今,还能趾高气昂,冷冷地盯着他,不禁道:“这样说来,看来是冤枉你了,这辽东,没人治你了是吗?”
吴定勇很是硬气地道:“朝廷命官,也谈不上治不治,总要有规矩,我安分守己,张静一亲来,我也不觑。”
天启皇帝大笑:“好好好,没想到我大明还有如此硬气的将军,总算是没教人失望,若是到了建奴人面前,也有如此的胆色,那便更好不过了。不过……朕还非要治你不可,辽国公来了治不了你,那么朕就是来治你的。”
说罢,天启皇帝方才还是一张笑脸,转眼之间,却是金刚怒骂之状。
他面带着冷笑,手中的茶盏,却是飞快地抄起,直朝吴定勇的额上率过去。
啪……
吴定勇还未反应,却已被砸得眼冒金星,尤其是那滚烫的茶水泼面,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跪在一旁的赵文义听到了‘朕’字,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他无法理解,已死的天启皇帝,为何还活着?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披着和寻常士卒一样的大衣之人,怎么就是皇帝?
他一时失措,嘴里下意识地道:“你便是那昏君?”
“不错!”天启皇帝露出了狰狞之色:“朕就是这昏君,怎么,没有想到吧。”
赵文义瞠目结舌,他读过这么多的经史,就算是再昏聩的皇帝,也爱听人吹捧圣君。
哪里想到,居然有人以昏君自诩。
而这时,一股没来由的极致恐惧,顿时弥漫了赵文义的全身。
赵文义一时之间,结结巴巴起来:“学生……学生并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您……您是陛下……不,不对,陛下不是已经死了吗?”
天启皇帝狞笑道:“阎王不敢收朕,所以朕特来一个个收拾你们的。”
赵文义已觉得天旋地转。
他转头,见吴定勇满面是血。
又见天启皇帝这般对待吴定勇,却是一副漠然的样子。
虽然平日里,他骂起阉党和天启皇帝来,都是跳起来的,反正在这辽东,也没人敢将他怎么样。
可是此时此刻……他身如筛糠一般,早已是瑟瑟发抖,磕磕巴巴地道:“不……不关学生的事,不关学生的事啊……学生无罪啊,这都是他们……都是他们勾结一起……陛下,陛下圣明,定能明察秋毫。”
张静一就站在一旁,他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却也没见过怂成这样的人。
张静一忍不住道:“他们勾结一起?是谁勾结一起,参与者是何人,他们干了什么?”
赵文义道:“是……”
反而这时,天启皇帝打断这赵文义道:“不必说了,说与不说,都没用。来人……取张静一献上的火枪来。”
没一会,便有宦官小心翼翼地将一把精致的火枪奉上。
这是一把短枪,十分精美,说是精雕细琢都不为过,这玩意一看,反而不像是凶器,而更像是装饰品。
为了制这枪,可谓是花费了无数的成本,尤其是要解决短枪上膛的问题,花费更是惊人。
当然,这是试制出来的东西,距离较低成本的大规模制造,还需要一定是距离。
手工业和机械制造业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早在几千年,只要你愿意花费重金,无论多复杂的工艺,都自有能工巧匠,绑你制出来。譬如金缕玉衣,又如那一个个贵族墓葬中出土的各种精细复杂,且巧夺天工的各种玩意。
所以,理论上,只要涉及到机械,张静一但凡愿意,并且提出了大致结构和要求,就一定有人能帮助其实现。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产量低下的令人发指,并且成本高昂的可怕。
当然,某种程度,任何一个东西的出现,都需靠前者制造出试验品,此后,才想办法进行大规模生产。
这把带着转轮的手枪,其实就是在此思想下的产物。
短枪只造了两把,张静一自己留了一把防身,另一把则是献给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对此爱不释手,如今这枪在手,他拔出转轮,随即开始装弹。
这种特殊的子弹,同样是手工打造,制造费用若是要估算,至少得七八两银子,一群匠人,每日造十几个,才有两个合格。
装完了子弹,天启皇帝便将转轮装回短枪之中,而后一步步先走到了吴定勇面前。
短枪直接对准吴定勇,而后一字一句地道:“你方才说,即便辽国公来了面前,也不能奈何你,那么,是不是朕到了你面前,也不能奈何你了?”
吴定勇一时有些慌了。
不过毕竟是杀人如麻之人,他努力定住心神,抬头凝视着天启皇帝,却是笃定道:“呵………休要在此多言,你不是皇帝,皇帝已是死了,那一夜……”
天启皇帝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这短枪顶着吴定勇的脑门。
吴定勇无法理解的是,为何要拿这么一个分明是贵族把玩的玩意,顶着自己,于是他横下心道:“你不过是个骗子而已……”
他这话,倒是让赵文义慢慢地清醒了许多。
对呀,他说他是皇帝,就是皇帝吗?
倒是自己……说漏了嘴。
莫非是……有人诓自己吧?
可就在此时……
砰的一声。
天启皇帝扣动了扳机。
而后,枪管喷出火舌。
谁也没有想到,就这么小臂长短的玩意,居然……
火舌之后,子弹出膛。
这玩意,理论上射程不远,精度也很低下。
否则,谁还用步枪?
可是……封丘造作局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却是破天荒的在枪管里刻上了膛线,当然,这样的做法,虽然让子弹的射速和精度大大的提升,却也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那就是要求每一颗子弹,定要做到分毫不差。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可是花费了无数人心思的。
因此……一声枪响之后。
子弹出膛。
就在下一刻……鲜血飞溅,这子弹竟是从吴定勇的脑门穿透过去,而后自后脑直接贯穿出来。
毕竟几乎是顶着脑门射击,因而……骤然之间,一股血雾喷出。
这吴定勇,估计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堂堂的游击将军,居然说杀便杀,以至于他在他生命之中的最后一刻,脸上还凝固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面带着几分不屑之色。
而只在刹那之间。
他已没有了知觉。
浑身不知是不是条件反射,打了个激灵,身子便迅速地僵直,鲜血自眉心和后脑喷溅而出。
天启皇帝看也不看他一眼。
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踱步,而后一步步地走到了赵文义的面前:“方才这个人说,朕奈何不了他,你呢,你以为如何?”
赵文义的身子也僵硬了。
是真的僵硬,他看到了似乎还冒着一缕缕烟气的短枪枪口,这枪口还有一些滚烫,随即顶在了他的脑门上,而后便感觉自己的身子,已经无法动弹了。
………………
第四百七十五章:格杀勿论
这赵文义终于反应了过来,突然嚎啕大哭道:“陛下,学生万死啊,这和学生没有关系,这……这吴定勇该死……他该死……可是学生……学生……”
天启皇帝淡漠地道:“你怕死?”
赵文义连忙点头,磕头如捣蒜:“怕……怕极了……”
天启皇帝却是道:“别人不怕吗?”
赵文义打了个哆嗦:“别人……”
“那些客军,还有你们袭杀的‘朕’,他们就不怕死吗?”
赵文义道:“这些……与我无关。”
“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天启皇帝纹丝不动,凝视着赵文义:“反正横竖你们都要死的……”
赵文义便泪水涟涟:“不,陛下,学生……学生……和他们……”
“朕说的不是你和他们。”天启皇帝略带嘲讽地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的账,自然待会儿会去算,朕说的你们,是你和你的族人,你们一个个,都逃不开关系!”
赵文义:“……”
赵文义彻底的懵了。
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弥漫了他的全身。
他想要哀嚎,又想愤而大骂,更想痛哭流涕。
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出来,这是一种被人碾压的无力感。
而这时,枪声响了。
天启皇帝没时间和他墨迹。
一枪直中他的脑门,头也不回,将枪转手给一旁的宦官,而后道:“锦州在望,立即入城!”
“喏!”
众人听命,随即大军出发。
吴定勇与赵文义的尸首,留在了这旷野上。
辽东这等冰天雪地的地方,即便是尸首也不必焚烧,因为根本不担心产生瘟疫,在这野地上,只需两日,便会冻得僵硬,而后被大雪覆盖。
浩浩荡荡的人马,继续前行,接下来一路不停。
不久之后,锦州城便已遥遥在望了。
此时的锦州,依旧是歌舞升平。
天启皇帝已来过这里一次。
只是对这里的记忆,却很模糊。
此时……他令那俘虏的数百骑兵开到,张静一则率一个教导队在后。
这一前一后,直往锦州而去。
城中……似乎已察觉出了异样。
此时没有战事,城门洞开。
再加上附近都有斥候,还有不少游击将军带兵在外,倘若当真遇到了敌袭,城中一定会有反应。
因而,城门的守备,在没有得到示警的情况之下,眼看着一支官军抵达,心里不禁奇怪。
因为从都司衙门里,并没有听闻到今日会有军马入城的情况。
于是他命左右之人道:“都打起精神来,看看是哪里的人马。”
有人细细去眺望那骑队的旌旗,口里道:“像是游击将军吴定勇的。”
这守备一听,顿时疑窦丛丛,不由道:“吴将军不是早就带队出发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迟疑之间,一队队的骑兵,已至城下。
守备便道:“让人去通报一声。”
说着,又按着刀道:“所有人警戒,赵二,你带一队人随我来。”
说罢,下了城楼。
到了门洞这里,便率先有一队官军进来。
倒是城楼上,突然有人大喊起来:“东林……东林……”
守备心里正狐疑着,却见这骑兵的后队,并没有遇到与他相熟的游击将军吴定勇。
却是一群穿着灰色大衣的人飞马进来。
一看到这装饰,守备禁不住怀疑,他刚想开口。
却见为首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人驻马到了他面前。
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下。
啪……
这一鞭子,打的守备眼冒金星,他哀嚎了一声,口里下意识地大骂:“大胆,来人……”
说着,捂着自己的脸,脸上已多了一道猩红的鞭痕。
持鞭的人,却是张静一。
张静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来人?你想喊谁来?”
守备见对方如此气定神闲,一副吃死了自己的样子,反而心里除了愤怒之外,突然多了几分小心。
自己可是守备官,官职也不算低的。
敢给自己来一鞭子,还敢这样嚣张说话的人,整个辽东,也不会有十个。
毕竟,若只是自己的上官,也只是对自己叫骂几句而已。
他抬头,看着马上的人很是年轻,只见这年轻人呼喝道:“给我在城楼上架上机枪,现在开始,除了我们,任何人不得出入。”
张静一话音落下。
便有许多人落马。
他们从其他的马上,取下一个个沉重的构件。
机枪这玩意太笨重,只能拆卸下来,分开驼运。
不过,负责机枪的生员们,早将这东西玩透了,直接取了各色的构件呼啦啦的上了城墙,而后,又熟稔的开始组装、固定发,压上弹链。
守备见他们喧宾夺主,口里怒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大胆。”
张静一却已下了马,手里还提着鞭子。
后头一队队的生员依旧策马入城。
那些妄图想要阻拦的城门门丁,却被人用马撞开。
张静一背着手,走到了守备面前,冷声道:“我叫张静一!”
张静一三字,早已传遍了天下。
这锦州城,更是耳熟能详。
守备听到这三个字,眼里的瞳孔不禁收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想要拔刀。
张静一却是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
守备差一点被打翻在地。
其实这真不怪守备处处被张静一制的服服帖帖,实在是虽然只是短短片刻时间,这守备的心里,就好像已经播放了一个超长的电视连续剧似得,不知冒出多少个念头,有多少个想法。
人一有顾虑,行礼的话犹豫,拔刀的话,又仓促。
重要的是,听到这张静一三个字,守备的心骤然就已经虚了。
现在一个耳光打下来,守备霎时之间,清醒了一些。
他手依旧搭着腰间的佩刀刀柄,脸却疼得眼泪飞溅出来,他口里怒喝:“你……你想做什么?”
张静一突然冷若寒霜,厉声道:“现在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见了本公,为何不跪?你还敢按着刀,怎么,你想谋反吗?”
这一番质问,立即让守备心虚起来。
守备下意识的,立即道:“谁……谁要谋反。”
这分明是心更虚了。
可手还是按在刀上。
心里的连续剧还在继续的水,大抵已到了父女不能相认,然后十几集里出现了各种意外和巧合。
张静一不屑地冷笑着道:“你若要反,也不想想,你配吗?就凭你这么个东西!”
这话侮辱性很强。
偏偏在这个时候,这种侮辱还是很有效的。
因为到了锦州城还敢侮辱守备的人,说明这个人一定有恃无恐。
于是,内心挣扎了无数次的守备,最终还是手松开了刀柄,不甘不愿地拜下道:“卑下刘建业,见过国公爷。”
张静一却是脸色不变,一抬腿,狠狠踹在了他的心窝子上。
这一下子,直接将这守备踹翻在地。
守备更加无措,没见过这样的啊,有事说事吧,怎么没来由的就打?
守备摸着自己的心口,按下心头的惧意,忍不住龇牙咧嘴起来:“辽国公……这是要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张静一抬起头,然后看到城楼上已经架起的几个机枪。
而后心满意足地道:“就是想打你!怎么,你敢不服,翅膀长硬了,想反了是吗?”
守备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其实他真没有想过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因为理论上,这个张静一应该已经死了。
东林军,也已完了。
可在这个时候……这些人从天而降,他一个守城门的守备……心虚啊。
守备终于道:“我乃参将……”
“还是一个参将……”张静一一脸满意的样子,他随即道:“看来这一来锦州,就钓到了一条大鱼,很好,来人……拉去,毙了!”
守备:“……”
此时,守备心里发懵。
与他一起的门丁们,也一个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是……
生员们却反应迅速。
早有两个人,直接上前夹着守备,这守备顿时口里怒骂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
人已被死死夹住,而后直接拉到了城墙根下。
守备心里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他连忙朝着守城的官兵大喊:“快,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门丁们露出了犹豫之色。
可是浩浩荡荡的骑队,却个个明火执仗,早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静一冷笑一声,大喝道:“怎么,还有谁想谋反吗?谁想谋反的,给老子站出来!”
这一声大喝,让这城门楼子上下,寂静无比。
显然,张静一的话镇压性十足,此时无人敢回应。
那守备被捆了双脚,可骂声依旧不绝。
而此时,一小队的生员在他数丈之外已抬起了步枪。
砰……
刺耳的声音,令平静的锦州城,终于变得不平静起来。
一阵枪响之后,那守备已是浑身冒血,只是一时还没有死透。
就在这个时候,他口张合着,极努力地从带些的嘴里道出了一句话:“你们……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四百七十六章:天塌下来了
这守备只怕是在临死前,还是震惊的。
张静一却懒得理会。
到了如今,理会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因而,他跨步上前,凌厉地道:“还有谁想反,站出来!”
这些门丁,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张静一目光冷漠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又道:“所有百户以上之人,统统给我拿下。”
这些百户其实是最好辨认的,只片刻功夫,便有几个人被拎了出来。
这几个人已是吓傻了,口里惊慌地叫着:“饶命,饶命啊!”
张静一一步步上前,抓着其中一人的衣襟,而后道:“城中现在情势如何?”
“城中……城中……”这百户显得很害怕,而后极艰难地道:“陛下宾天了,国丧期间,巡抚衙门设了神位,不过……倒没什么乱子,各总兵官、偏将、游击将军人等,都在各自营中……其他的……没……没什么事了。”
张静一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别人都叫卑下刘老六,实际上,卑下叫刘路。”
张静一却是反手给他一个耳光:“他妈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啰嗦这个。”
这刘路被打得七荤八素,半张脸便已红了,此时哆嗦着闭着眼哀叫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这都是他们……是他们……卑下只是看大门的……只是一个看大门的啊……”
张静一放开他,手指着刘路道:“你来带路,去巡抚衙门。”
说着又道:“其他的百户……毙了!若是还有人想跟着他们的百户一起死,也拿下,就地格杀。”
那几个被拿下的百户听罢,腿已软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朝廷命官说杀便杀。
于是个个又开始求饶。
只是可惜,没有人理会他们,几个百户很快便被捆绑起来,在那守备毙命的墙根下,又是一排火枪齐射。
瞬间,几个人便倒在血泊里。
这刘路已是看傻了。
至于其他的兵丁,也早已吓得不敢动弹。
倒不是他们完全没有勇气,而是东林军来得过于突然,且已入城,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张静一道:“去巡抚衙门,其余的人……入城。”
门洞这里。
各队的队官口里衔着竹哨,发出各种鸣声,如洪流一般的生员们,顺着门洞入城。
沉重的皮靴子,踩在青砖上,咔擦咔擦的川流不息入城而去。
入城之前,各队就已有各自的任务,因而,往往是两百人为一组,直接占据主要的干道。
其余之人,随张静一径直往巡抚衙门去。
不多时,巡抚衙门便到了。
远远看去。
却见这巡抚衙门里,到处都是白色的蟠布,巡抚衙门的正堂,则已摆上了天启皇帝的神位。
出入此地的人,统统披麻戴孝。
张静一等人一到,立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有人诧异,有人惊慌。
张静一后头,大队官李定国大手一挥:“拿下,莫走了一个。”
于是,一群人挺着刺刀上前,先将人围住,而后不断地缩小包围圈的范围,有人疾跑出去,身后立马有人抬枪,瞄准,啪的一声。
那人便倒下。
这一下子,让其他还想逃的人,瞬间腿软了。
一小队生员则先行进衙,另一队人,开始封锁这巡抚衙门。
很快,这里就开始建了岗哨,两个机枪,封锁了附近的街道,一个个持枪的生员,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张静一顺着岗哨,步入衙门的正堂,却见这正堂里,竟赫然立着一个神位。
所谓神位,便是寻常人家里的灵位,这神位上写着:大行皇帝等字眼。
张静一端详着这神位,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要说这些家伙守规矩吧,他们有板有眼,把表面功夫做的比谁都足,又是服丧,又是摆出神位来,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皇帝’死‘了,举城同哀。
可你若说这些王八蛋心黑吧,他们比谁都心黑,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立即联合起来,痛下杀手,真是什么事都敢干,皇帝敢杀,客军说杀就杀光。
倘若只是野心的问题,干掉皇帝是自保。
那么借机铲除客军,就真的不是人了。
这些客军,从各地征发,跑来辽东卫戍,是真正拼了命的,谁晓得他们最后没有死在鞑子手里,竟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张静一转过身,而后道:“搬一条椅子来。”
“喏。”
一柄椅子搬了来。
张静一翘着脚,落座。
而后,在天启皇帝神位面前,让人斟茶,轻松惬意的开始喝茶。
说起来……这算不算坟头蹦迪?
而一旁的百户刘路,此时还在瑟瑟发抖,看着这一群凶神恶煞之人,直接冲到了巡抚衙门,而且还当着神位,在此……在此……
张静一心情轻松地道:“刘路。”
“在……在……在的……”刘路磕磕巴巴地道。
“这锦州城中,做主的人都往哪里去了。”
刘路惊慌失措地道:“小……小的不知。”
“都躲起来了吧?”张静一笑了笑。
“这……这……可能……可能是……”
张静一道:“不要紧。我可以等,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老爷……不,将军……将军……这可是陛下的神位啊……”刘路小心提醒。
“我知道。”张静一道:“这有什么关系?”
刘路脸色一变,却又低声下气地道:“锦州城中,可有数万大军呢,现在是被将军措手不及的打了进来,若是……若是……他们反应了过来,而且前锋总兵官,以及各路副将、参将,以及本地的文臣都在城中,将军……我看……我看……”
张静一笑吟吟地道:“你倒还关心我的生命安全了?”
“这……不,不敢……不对,是,小人以为……以为……”
“这个,就不必你操心了。”张静一随即拉下脸来,死死地盯着刘路,声音渐冷:“你这个百户,想来也知道不少消息吧?”
刘路苦笑道:“小人能知道什么消息,小人至多……至多也就知道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刘路此时畏惧地看了看左右,有些不敢说,最后才苦笑道:“这个……这个……”
张静一冷声道:“你不说,其实不打紧,我来此,也不是来搜罗什么证据的,更不是来给谁定罪的。”
“啊……”刘路错愕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却是突然一字一句道:“我来此,只干一件事,就是杀人!”
刘路越发吓得腿软。
张静一说罢,继续喝茶。
其实他发现,相比于从前各种缉拿乱党,还是现在这样惬意,直截了当,懒得审问,也懒得勾心斗角,且还干脆利落。
………………
此时,在锦州城中,已是开始出现恐慌了。
突然一支军马杀了来。
连杀了数人,而且直奔了巡抚衙门。
现在街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少穿着灰色大衣之人。
起初,人们不知是什么人马,主要是对方行动太快了。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先是一队人马要前去占据那被灰色大衣之人的街道,却很快传出枪响,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要知道,似这样的巷战,对于东林军而言,是极为有利的。
毕竟两边都是建筑,对方没有办法展开,贸然冲来,这基本上就是被当做是靶子打。
一处府邸里。
已有人陆续出现在这里。
人们乱哄哄的,惊慌失措的人道:“看那架势,像是东林军,东林军不是已经全军覆没了吗?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这东林军又来了?”
“是不是还有东林军的残部,当初没有杀干净?周副将是怎么办事的!”
“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要立即弹压住这些人,如若不然,不敢想象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来。”
“放心……周参将已去点齐兵马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他们人并不多,只是突然杀入城中,我等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众人七嘴八舌。
只有那高堂之上的老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此时道:“不要慌,不要慌,多大一点事,天塌不下来。”
他这般一说,许多人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于是大家纷纷看向老人。
老人道:“周参将已带了家丁去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我等不必惊慌,不要什么事,都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他说到了此处。
却在突然之间。
哒哒哒哒……
不知从何处,传出了连绵不绝的枪声。
这枪声奇怪无比。
这锦州城中的人,一个个都在边镇之中,对于火器耳熟能详。
就算没有参与过战争的,至少这附近军营的火器操练,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可是……这哒哒哒的声音,听着好像是火器,却又好像闻所未闻。
“这是什么声音?”
“不对,不像火器,就算是火器,大家一起射击,也不该是这个响动。”
…………
第四百七十七章:不堪一击
此时,众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现在各处的街道都已截断,消息不通,这才引发了许多人的疑虑和隐隐的不安。
要说不心慌,那是不可能的。
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本是松开了一口气的人,现在心又提了上来。
就在大家手足无措,略显慌乱之际。
那老人稳稳地坐着,依旧气定神闲地喝茶。
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此时,这老人押了一口茶后,才慢悠悠地道:“当初的时候,李都督还活着,那时,老夫不过是区区一个百户官,李都督犁庭扫穴,镇定自若,真是教人神往,大家见李都督如此气定神闲,便纷纷用命。可如今不成了,如今大家伙儿都已有了富贵,有的人家,甚至已是富可敌国,早没了当初的气概,变得开始瞻前顾后,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像惊弓之鸟一般,哎……”
他长叹了一声,抬眸起来:“都坐下,喝茶吧,老夫这里有上好的茶水。”
这时,人们的心,才稍稍地定了一些,便纷纷落座,只是他们如老人所言的一般,此时心里依旧还在打鼓,今时确实不同往日了。
想当初,他们的祖先在此扎根的时候,那也曾是拼过命的。
那时候,绝大多数人一无所有,如今该有的什么都有了,却越发的瞻前顾后起来。
…………
此时,一队人马已出现在东南靠近钟鼓楼的街道上。
上千铁骑浩浩荡荡而来,在参将周福的带领之下,气势汹汹!
这是一队铁甲骑兵,个个带着肃杀之气。
而此地,乃是城中的要道,却被一群灰衣人截断。
事实上,周福其实有些慌了。
当初就是他带人连夜袭了’东林军‘,本来以为大局已定。
可哪里晓得,现在又冒出了一群东林军来。
他记得当初自己带人合围,并没有让人走脱,那么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呢?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自己可能要遭受什么样的惩罚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功补过,先将这些灰衣人拿下再说。
他亲自带队,浑身链甲,此时手持着长刀,大呼一声。
接着便顺着街道,朝着那街口疾冲而去。
“杀!”
“杀!”’
无数人随之发出了喊杀和怒吼。
气势如虹。
犹如长虹贯日一般,骑兵飞奔,万千马蹄踩在青石板上,亦是气势如虹。
而街口的灰衣人们。
一脸平静地看着来人。
这里不过百来人。
由一个中队官带领。
他们的任务就是死守这里,截断城中的各处通道,将整个锦州城,分割起来。
这几乎是巷战最好的办法。
当初京城变乱之后,事后总结出来的最好策略。
眼看着这么多骑兵冲杀而来。
可怕的是,街道狭小,只容许几匹马同时并行。
于是不可避免的,这骑兵等于是摆上了长蛇阵。
蛇头对准了街口的东林军,气势很足。
而这时候,机枪响了。
哒哒哒哒……
只见一排排的骑兵,迅速倒下。
他们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
战马开始惊慌。
可惜……他们无处可去。只是不断地向前狂奔,因为左右是围墙和楼宇,后头都是人马。
哒哒哒哒……
一号机枪位依旧没有停止,喷出无数的火光。
二号机枪位则是待命。
一排排的生员,纷纷抬起枪,却没有立即开始射击,而是作为补充,若是一号和二号机枪位出现问题,则负责开枪阻击。
只是……往日一般机枪开了小片刻,往往会出一些问题的,毕竟这玩意……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还是太超前了,倒不是质量的问题,而是匠人们已经尽力了。
可今日,这一号的机枪位却是难得的超常发挥,居然到现在……依旧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可怜那用尽了劲冲锋而来的人马,毫无预警地一个个倒下,几乎没有人可以幸免。
方才士气如虹的人,现在却成了待宰的羔羊。
于是众人大恐,没一会,在这小巷之中,混乱不堪,无数的尸首,堆积起来。
可怕的却是,这些骑兵自始至终,都没有前进一步。
于是骑兵大乱,四散而去。
而最惨的,便是那参将周福。
周福冲在最前头,本来想借此鼓舞士气。
而他甚至连前头的东林军的人都还未看清,突的一下,那哒哒哒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就在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噗通,人已摔下了马。
而后,他发现自己的爱马,已是浑身是血。
一股剧痛传出,也令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也中弹了。
身上的甲胄,根本抵挡不住那可怕的子弹。
几枚子弹穿透了他的胸,似乎有一个,射穿了他的肺叶,于是他艰难地呼吸着,越呼吸,却越觉得窒息。
当然,这不过是开始。
因为他发现后头无数人也随之倒下,甚至有人马直接翻到在了他的身上。
他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再到后来,他已觉得眼前发黑,因为……密密麻麻的尸首,层层叠叠地堆在了他的身上,彻底将他掩埋了。
“这……这就是真正的东林军!”此时,周福艰难地面对着死亡。
而最可笑的却是,他现在才发现,真正的东林军是什么样子。
实在太可怕了。
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在这弥留的一刻,甚至他根本顾忌不到去想自己的妻儿老小。
而是在此时此刻,忍不住后悔:“我为何要做这样的蠢事,为何要和这些人为敌……”
在半柱香之后。
世界终于清净了。
街道上满是尸首,其余的人,早已是一哄而散。
看着这满目疮痍,在尸山血海之中,偶有人发出呻吟和痛苦的叫声。
只不过在此时,却没有人上前,生员们的职责,是谨守自己的岗位。
………………
那一处宅院里。
依旧还有人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那刺耳的哒哒哒哒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这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因为谁也不知道那哒哒哒的声音是什么,不过那声音却让人带着几分莫名的焦躁和心慌。
这时,大家恢复了理智,心绪渐渐冷静了下来,似乎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一样糟糕,因为不管怎么样,优势在我。
老人表现出来的镇定,也是大家情绪稳定的一大主因。
这时,有人开始轻松起来,忍不住道:“有周参将出马,肯定没有问题的!他是老将,家里的家丁,我是亲眼见识过了的,个个都是骁勇之辈,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来传讯,到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便一清二楚了。”
“对对对。”有人大笑道:“哈哈,我等真是惭愧,终究不如明公这般的镇定。”
这老人已端起了一盏茶,施施然地呷了一口,才道:“也别先急着高兴,结果如何,很快就可揭晓了。只是……老夫现在所虑的是,这东林军到底有多少人,怎么像杀不尽一般,这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不弄清楚,实在寝食难安啊!”
说着,他摇摇头,吁了口气。
众人也暗暗点头。
事情的确有些诡谲,这凭空增加来的变数,实在太让人忍不住心生疑窦了。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一听这哒哒哒的声音,许多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在确认是马蹄声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人不由苦笑道:“我等如今反而成了惊弓之鸟了。”
众人便都笑了。
马蹄声已经停下,那马蹄的主人,显然已经落马,而后疯了一般地冲入了宅邸。
众人晓得肯定是周参将来了讯息,便都振奋精神。
那人走得很快,一路穿过一道道门墙,这才冲到了大堂。
这是一个千户,此时浑身是血,一进来,便哭丧着脸,跪倒在地,带着悲怆道:“完啦,都完啦。”
“什么完啦?”
“咱们的人马,都完啦。”
这一下子,许多人坐不住了,于是有人厉声道:“周参将呢?”
这千户一脸心有余悸地道:“死了,死了……才刚开始,就死了,大家伙儿拼命的冲,然后对方就开枪了,然后……弟兄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纷纷落马,在前头的人,一个都没有侥幸,统统都死了。后头的人,折损也不少,只是半柱香的时间,便死了近半人。咱们……咱们死伤了这么多,对面至多也就百来人,可是咱们竟没有靠近一步啊。”
说到没有靠近一步的时候,这个千户眼里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不甘地道:“上千铁甲哪,谁能想到,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在这区区百人面前,犹如纸扎一般……弟兄们败下阵来,不少的兄弟受惊过度,都逃散了,卑下觉得事态严重,所以……所以……”
哐当……
老者端起的茶盏,在这一刻落地。
顿时,那上等的青瓷便摔了个粉碎,碎片散了一地!
大家下意识地都朝老人看去,此时此刻,老人再无法镇定了。
…………
第四百七十八章:鱼死网破
这老人的眼神,已呈死鱼状。
很明显,他有些慌了。
“怎么可能?”老人道:“老夫也算是身经百战了,那周参将的家丁,老夫是见识过的,不敢说天下无双,可也是难得的精锐,周参将这个人,擅长的便是骑兵,乃是我辽东难得的后起之秀。这样的人……怎么会这般……这般……”
他已无法想象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种惨败了。
他甚至可以接受一百人战胜了一千骑兵。
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一定是凶险万分,双方你来我往。
可现在听这千户的话,却好像是在听天书一般。
这已完全超出了老人的认知范围了。
“你……你……你胡说!”
方才还很淡定的老人,现在却是勃然大怒。
其余人也哆嗦着看着眼前的千户。
千户嚎哭着道:“我胡说什么,我能胡说什么?周参将死了,这才多久功夫,我们便败下了阵来,这也是做不得假的,如今……不少将士,都已开始逃散了。还有人想出城,我听人说,城门口,也有这些人,这是将咱们堵着,瓮中捉鳖啊。明公……这等事,就算要胡说,也胡说不得的……”
瓮中捉鳖……
“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多少,不过想来,也不过数千。”
数千人……
他们就想在锦州瓮中捉鳖,是谁给他们的自信心?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个千户,横竖看着都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么……似乎只有唯一一个可能了。
老夫慢悠悠地道:“事到如今……大家不能乱,若是乱了,就是个个击破。都不要慌,不要慌!”
他说话掷地有声。
虽然在经过了一次失态之后,可老人很快就开始恢复了镇定的样子。
当然,这一次镇定,让人觉得有些不同。
老人道:“退一万步……退一万步来说,这真是东林军,当初当真……周参将没有杀死皇帝,那么……那一夜,杀死的是什么人?这个周参将,平日里若是杀良冒功也就罢了,难道还会在这样干系着身家性命的大事上头昏头吗?这么说来,周参将杀的人是真的,可为何现在又冒出来了一个东林军吗?这……这是陷阱……”
说到了这里,老人禁不住冷颤。
陷阱?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才是设下陷阱的人,他们是猎人。
可若这是陷阱,这就说明,真正的猎人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而他们,自认为自己乃是猎人,可实则上,却是猎物而已。
一旦如此,那么……
老人脸色越发的凝重:“这天下,敢设下这样陷阱的人,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
他说着,看着众人,众人身上还头戴孝帽,身穿素衣。
老人已经不敢继续去想象了。
若真是陷阱,那就太可怕了。
于是有人道:“明公,现在该怎么办。不如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我就不信,我们城中这么多人……”
老人道:“拼,你拿什么拼?靠锦州的城墙,城墙已经破了,靠咱们的士兵?若是让士兵去杀人,他们敢杀,可让他们光天化日的弑君,他们敢吗?就算他们敢,这些东林军,你们难道没有见识吗?”
是啊。
士气是多变的。
而且……如果周参将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死的这么惨。
那么现在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之下,继续这样拼杀,只是找死。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老夫算了一辈子,结果临到老来,千算万算,却是漏了一件事啊。现在……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听闻,就在巡抚衙门。”
“得去巡抚衙门?”
“这样就去?”有人畏惧道:“明公,若是那边发了狠……的话……”
老人深吸一口气,道:“若这真是陷阱,我们现在光天化日这样做,就是谋反。”
“可是当初夜袭了那些‘东林军’,杀死‘皇帝’,该怎么解释?”
老人沉着声音道:“这是周参将带兵去袭击,与我们何干?周参将已死,我等当然什么都不知情。”
这个理由令大家很满意。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
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却也有人道:“可若是继续查下去呢?继续查下去,不可能不露马脚。”
老人道:“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
他叹息了一口气之后,继续道:“咱们这么多人,这辽东的事务,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哪一样不是操持在我等的手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即便是那些什么巡抚,什么督师,都不过是过客而已!朝廷想要辽东安定,就绕不过我们,能设下这样陷阱的人,一定比我们更清楚这个道理。”
随即,老人又道:“设下这个陷阱,只怕是要对我们进行敲打。可一旦知道,此次牵涉的人有多少的时候,他未必就敢对我们如何了。所以……老夫就赌一赌,这大明到底还要不要安辽东,又要不要御建奴,除非他们想要辽东大乱,否则……决计不敢如何。到时候,只要将所有的罪责都丢给周参将,我等自是清白之身了。不过眼下不能继续耽搁了,要立即采取行动。”
说罢,老人扫视了众人一眼,才道:“我们所有人都要去,一个都不要遗漏,要让他们知道,辽人守辽土,可若是没了辽人,那么……辽东从此与大明再无关系。”
“真去?”有人不安。
“怎么,你还想躲起来?”老人冷冷地看着说话的人,严厉的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以为你躲得掉?谁不去,那么这罪责就在他的身上好了。这个时候,我等已是休戚与共了!”
“想逃?能逃去哪里,又逃得掉吗?你可以逃,你的家人呢?你的族人呢?你这数代的经营呢?”
此言一出,大家再没有什么话了。
便有人道:“明公说的对,大家不要慌,去了便是了!我们这么多人,怕个什么?诚如明公所言,朝廷投鼠忌器,还能如何!这些年来,那皇帝哪一日不想除掉我们?可又如何呢?最后不还是要忍气吞声?分明知道我们在辽东做了什么事,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看……与其做缩头乌龟,不如明公带头,咱们一道去会一会他们。”
“对,该去。”
“谁不去,到时便准备担着这天大的罪责吧。”
“走。”
这老人此时定了定神,对一边伺候的人吩咐道:“取老夫的赐服来。”
于是,便有家丁取了一件钦赐的斗牛服来。
这老人将斗牛服披在身上,这斗牛服本是一品官员的赐服,只是到了后来,宫中赐予了不少朝廷的重臣。
在京城,斗牛服可能有不少。
可是在这辽东之地,能得这样赐服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老人披上之后,任由人帮着系上了银腰带,随即深吸一口气道:“走。”
“走。”
浩浩荡荡的人,已自宅邸出发。
很快,便有生员火速朝着巡抚衙门奔去。
“让他们来。”张静一听了汇报后,便下令道:“不必阻拦。”
“喏。”有人应命而去。
而此时,站在张静一不远处,天启皇帝也抵达了这里。
他背着手,看着自己的神位,起初是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他拉下了脸。
此时,他依旧对着神位,目光没有在神位的位置上移开。
他此时,似乎对于外头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而张静一,继续在一旁喝茶。
大堂之中,静谧的可怕,没有丝毫的声音和响动。
直到一炷香之后,有人道:“陛下,恩师……人来了……已在外求见。”
天启皇帝置若罔闻。
张静一则是站了起来,看向天启皇帝道:“陛下,见一见吧。”
“好。”天启皇帝点点头道:“依你的,那就见一见。”
…………
老人带来的人,足有数百之多。
这锦州城上上下下,但凡是头面的人,都来齐了。
既然躲不过,索性就跟着老人来拼一拼了。
何况……老人说的对,他们现在有两件大好的利器。
一件是法不责众,一件是投鼠忌器。
此时,有人冷声喝道:“陛下有旨,请尔等入见,不过里头狭小,只可见三十人,其余之人,就在此等候。”
于是,众人又窃窃私语。
老人干脆利落地道:“老夫与参将以上的人进去,其余之人,就在此等,大家不要急,不会有什么事。”
这一路过来,老人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关节,此时反而不急了。
罪责,当然是死的人担着,这黑锅,活人是背不动的。
只要有人担了罪名,那么其他的就有转圜余地了。
若是陛下当真活着………至少也会以社稷为重。
他穿着斗牛服,威风凛凛的样子,率先跨进了门槛。
其余之人,见他如此,也都定了定神,跟随在他身后,纷纷鱼贯而入。
老人一脚踏进大堂的时候,便立即看到了天启皇帝,只是……此时老人,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
……………………
第四百七十九章:陛下圣明
这老人之所以吃惊,其实也不是没有原因。
因为他一直还是觉得,可能陛下已经死了。
或者说,他内心里盼望着,陛下已死。
他是面过圣的。
因而当天启皇帝活生生地在他的面前,而他面前,还有天启皇帝的神位时,老人依旧还是心里翻江倒海。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启皇帝。
其余之人,来时还有几分底气,可一进来,终究是底气不足,因而一个个看向这老人,先看他的举动。
老人随即笑了笑,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见过陛下。”
众人也连忙行礼。
天启皇帝只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看着这神位,依旧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之后,天启皇帝旋过身来,看着老人,露出几分极失望之色。
然后,天启皇帝幽幽道:“噢,你们来了啊。”
说着……
天启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老人的身上,天启皇帝道:“是祖卿家,祖卿家……近来身体可好?”
老人面露迟疑之色,而后点点头道:“前些年,臣的旧疾犯了,不过幸好,身体还过得去,今年托陛下的洪福,旧疾没有再犯。”
他说话很平静。
但是令这老人吃惊的是,天启皇帝说话也很平静。
天启皇帝道:“来人,给祖卿家赐座吧。”
于是有人搬了一个椅子来。
老人欠身坐下,才道:“臣以为陛下驾崩……实在万死。”
“不知者不罪。”天启皇帝语气依旧平静,而后手指着这神位道:“朕见过列祖列宗们的神位,没有想到,朕也有设了神位的一日。这是祖卿家亲自布置的神堂吧,很好……朕有一日若是当真驾崩,那么,就照着这个样子来吧。”
“陛下……臣何德何能……”
天启皇帝上前,拍了拍这老人的背,亲昵地道:“朕记得,朕在年幼的时候,见过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辽东副总兵官祖承训,是不是?那时候,你父亲随李成梁在辽东获得大捷,捷报送到了京城,京城欢声雷动,不知多少人,情不自禁的欢喜。朕那时候还小,却只记得,朕的祖父,看了李成梁和你的父亲的奏报,高兴的要跳起来,直夸李卿家与你的父亲乃是柱国之臣,柱国之臣啊……”
老人诚惶诚恐地道:“先父尺寸之功,可是祖家却蒙朝廷信重,才有今日。”
“你现在是前锋总兵官?”
“是,臣是前锋总兵官。”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你的父亲,当初拜为左都督,少傅,而你也已是总兵官了,你的兄弟几个,现在如何了呢?”
老人道:“臣弟祖大乐,现在忝为副总兵,镇守宁远。长子祖泽润,现为锦州副将,三子也为副将,还有一个养子,祖可法,任游击将军,现在镇守山海关一线,其余的儿子,没什么大出息,大多只任参将和游击,不足为道。”
天启皇帝道:“一门出了这么多的总兵官,而总兵官乃是武官之极,都是提督一省的武臣,你的几个儿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想来也要承袭你父亲和你的职位,将来,少不得也都要封侯拜相。”
“哪里……”老人忙道:“臣得父荫,并不大功于朝,这都是朝廷信任的结果。”
“你还是有功劳的,你的父亲也有功劳。”天启皇帝点头,还是认可了他们家族的功绩:“这些还只是你的兄弟和子侄,朕听说,你家的近亲,在辽东为官的,有六十之多,是吗?”
老人听天启皇帝似乎不急着进入正题,却也显得淡定,很认真地回答道:“是……有六十三人。”
“那么吴襄,还有吴三桂,一个是你的妻弟,一个是你的外甥吧。”
老人道:“是妹婿,吴襄本是臣的部属,臣当初见他是个英才,所以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他。”
“难怪了,攀上了祖家,他才处壮年,便成为副将,也就不奇怪了。”天启皇帝喃喃道。
“陛下……”老人道:“臣没想到他最后,竟是……”
天启皇帝摆摆手:“你不必解释,你们祖家,在辽东世代为官,这都经历了多少代了,当初朕的祖父,夸赞你的父亲为柱国之臣,这其实也没有错,没有祖家,这辽东想要坚守,不易啊。”
老人便道:“这是陛下圣明,将士们对朝廷赤胆忠心,人人勠力的结果……”
天启皇帝笑了:“可是为何,这建奴人非但剿不尽,反而……此后在辽东越来越壮大呢?”
老人:“……”
天启皇帝步步紧逼。
老人似乎已经感觉到有些压力了。
不过他依旧表现出气定神闲的样子,不露声色地道:“建奴凶残,茹毛饮血,悍不畏死,将士们已竭尽全力,是以……”
“所以……所以虽是将士们用命,可结果却是……不尽如意是吗?”天启皇帝深深地凝视着老人。
老人想了想道:“臣等正待死战,与建奴人……”
“不要正待……”天启皇帝淡淡道:“从前打不赢,现在肯定也是打不赢的,这不是说几句死战就可以了。祖家在辽东多年,亲朋故旧无数,门生故吏,更是数都数不清,辽东七八个总兵和副总兵官,祖家就占了三个,至于其他副将和参将,朕也懒得去数。”
“还有你家的家丁,想来也有不少人,如今已得了官位,便是你的远亲,如吴襄这样的人,也可谋得副将。你看,大明在辽东的乌纱帽,给了你们没有一半,可是一成却是有的,如此树大根深,盘根错节,那么……卿家难道会不知道,辽东的实情吗?”
天启皇帝笑了笑:“所以啊,真实的情况如何,你比朕清楚,那么何须在朕面前,说什么这就用命呢?朕当然希望,你们能与朕,与朝廷同心勠力,若是真如此,那么朕也就可以放心了。可是……朕怎会不明白,要用命哪里有这样容易,你的先祖,还有你的父亲,确实是在拼命,因为只有拼命,才能得到前程,才有朝廷的封赏……”
天启皇帝顿了顿:“可是……现在……你和你的兄弟子侄们还需拼命了吗?你们已是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了。辽人守辽土吗?所谓的辽人,不就是你家吗?朝廷需要你们镇守辽东,所以,你们要钱,朝廷就得给钱,你们要粮,朝廷便要给粮,你们报上子虚乌有的功劳,朝廷就得给赏,朝廷想不给也不成。”
老人立即道:“陛下此言,实在诛心。”
他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而后拜下去,一副恐惧的样子:“陛下何出此言,臣等……绝无此念啊……”
天启皇帝的面色,却从方才的慈和,变得越来越冷峻:“朕年轻,从前也不是很懂事,总以为,朕赐了乌纱帽,赐了钱粮,变会换来感激,后来朕明白了,有些人,当他们从朕身上再得不到任何东西,当他们开始镇守一方,这边塞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的时候,他们非但不会感激涕零,反而会滋生出妄念,这叫什么,这叫做欲壑难填。”
“陛下……”老人继续叩首,脑袋一次次的叩在了青石板上,不多时,这脑袋便磕的青紫一片。
其他人见状,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这毕竟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风烛残年,据闻当初东征西讨,落下了一身的病。
天启皇帝却依旧冷漠的道:“天启二年的时候,朕召见你,让你脱衣,看你身上的伤口,你将身上的伤疤,一个个数给朕听,朕在当时,感动莫名,心里在想,朝廷有这样的忠臣,辽东的问题,指日可定。现在……却已是天启十三年了,十二年过去,朕已不是当初的朕,你还是当初的你的吗?”
“陛下啊……”老人落泪:“臣对不起陛下。”
“你如何对不起朕,来,和朕说说看。”天启皇帝冷静的可怕,他脸上没有恻隐,也没有愤怒。
老人道:“臣……臣……这些年来,对建奴人作战,都是无功而返,更有建奴人,居然绕过了宁锦,袭击了京师,这是臣……的罪责啊,如今令京城震动,百官手惊,陛下受到了建奴人兵临城下的侮辱,身为人臣,实在是羞愧难当。”
听到他述说自己的罪状。
竟将这些事列举出来。
天启皇帝听罢,哈哈大笑:“这些也是罪吗?”
“这自是大罪,恳请陛下责罚。”
天启皇帝冷笑道:“那么你为何不说一说,你对客军,对朕的干的好事,事到如今,你还想要蒙混过关吗?”
“其他的事,臣一概不知,还请陛下明示。”老人慢慢的淡定了,抬头,凝视着天启皇帝:“若是陛下对臣有其他的不满,老臣……甘愿认罪便是。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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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斩杀殆尽
这老人显然是打定了主意。
这事只要不认,那么双方就都还有台阶可下。
可若是认了,这一层窗户纸被彻底打破,那么彼此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天启皇帝竟也不恼了,只含笑看着老人,却是道:“那么,此事究竟是谁干的呢?”
老人道:“臣不知是谁,不过……倒是在前几日,有一个参将,姓周名福,他连夜带兵出了锦州,行踪不明,听人说,他带人杀了数千马贼,若是……真算起来,理应就是他了。”
老人回答得很干脆,应对也十分的得体。
只要天启皇帝稍稍顾念一些法不责众,或者觉得若是继续查下去,可能水太深,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的话,都可能认可这样的结果。
此时,天启皇帝却是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突然驻足,他似乎已有了主意,于是凝视着老人道:“区区一个参将,敢做这样的事,能调度这么多的人马?”
“这……老臣就不知道了。”老人很是淡定地道:“若是陛下还不信,大可以继续彻查到底,不如……就让老臣负责此事,到时一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说着,老人抬头看着天启皇帝。
现在……就看天启皇帝的了。
其余人也纷纷紧张地看着天启皇帝,似乎也知道,最为关键的时刻到了。
天启皇帝随即,大笑起来道:“那么周福何在?”
“周福已死。”老人道:“就在方才,他听闻陛下来了,却不知何故,狗急跳墙,竟是带着家丁去冲杀东林军,如今……已是尸骨无存。”
“哈哈哈……”天启皇帝又笑起来,忍不住抚掌,口里道:“不愧为卿家啊,卿家世受国恩,世代替朝廷和朕镇守辽东,果然很有手段。这样说来,朕只好归咎于此人?”
“这要看陛下的意思。”老人抬头看着天启皇帝。
他在等天启皇帝的态度。
虽说帝心难测,可天启皇帝到底肯不肯妥协,现在看来,有些拿捏不准了。
而二人的奏对,都全在张静一的眼里。
张静一听着这老人的话,立即就想到了历史上最著名的刺马案。
这还是清朝的时候,慈禧太后为了控制江南,所以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就任两江总督。
结果,这位新的两江总督上任没多久,便被人刺杀了。
当地的官员,却随便只以刺杀之人与两江总督有私人恩怨,所以杀死了这位总督,为结论。
于是慈禧太后大怒,令刑部尚书彻查,而刑部尚书最后也维持了原判。
这桩奇案,众说纷纭,不过很明显,这两江总督刚刚到任,怎么可能和人有私人恩怨?
摆明着是这太后派来的总督,触犯了当时湘军的利益,因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刺杀总督的最大受益者乃是曾国藩。
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是每一个人都在装糊涂,从上到下,都咬死了这是私人恩怨。
最终,慈禧太后醒悟,立即明白这个案子不能继续深查下去了,于是就此作罢。
而今日……不正又是一桩刺马案吗?
只是如今的天启皇帝,会如慈禧太后那般,愿意装糊涂吗?
张静一却没想到,天启皇帝此时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身上,道:“张卿家,他说的话,你信吗?”
张静一则是道:“信。”
天启皇帝道:“这样说来,只是一个区区参将,就妄图刺驾?”
张静一点头道:“这满城的辽东文武官员,都言之凿凿,臣想……可能真是如此吧。”
“原来是这样。”天启皇帝点点头道:“看来……朕是不得不信了。”
此言一出,这老人,以及那些后头的文武大臣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天启皇帝随即道:“那么……下令吧。”
“下令……下什么令……”有人刚刚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又不禁下意识地询问。可很快,他便自觉得失言,于是连忙噤声。
张静一则是点点头道:“臣遵旨。”
片刻之后……
这巡抚衙门之外。
数百人还在焦灼地等候着。
大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大家心里都在给自己打气,想来陛下再怎么样,见这么多人,也不敢轻易造次。
就这般想着。
突然,架设在巡抚衙门门口的两架机枪开始有了动作。
却见几个生员,正在全神贯注地鼓捣着什么。
大家不知这玩意是什么东西,一个个奇怪地朝这边看过来。
有人窃窃私语道:“这是炮吧?”
也有人道:“炮没这么小,这玩意看着像火铳。”
说话的乃是祖泽润。
祖泽润乃是那老人的长子,而他的父亲,则是声名赫赫的祖大寿。
祖泽润乃是锦州副将,此时四十岁不到,却已是从二品的将军!
这辽东人谁都知道,生在祖家,便是一个废物,哪怕是混日子,将来至少也有一个从二品的副将。
毕竟祖家近亲,成为总兵、副将者,已有七八人了,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后辈,其实距离这样的高位也不远了。
想当初,建奴还未崛起的时候,整个辽东,也不过区区一个总兵官,一个副将。
可等到建奴崛起,虽是建奴不断的侵城掠地,一个辽东,大明的防线不断的缩小,丢失的城池大小七十多座,可这并不妨碍数不清的功劳报到朝廷。
于是,无数武官,借此扶摇直上,如今,这总兵官就已有四五个,副将就更多,有十几个之多。
可以说,建奴人的崛起,虽是建立于辽人的血泪之上,可实际上,却也让不少辽人世族借此机会不断的壮大。
无论是李家,还是祖家,大抵都是如此。
祖泽润说这玩意像火铳,其实有人暗暗吐槽,这哪里像火铳。
不过因为他是祖泽润,众人便当真纷纷点头:“是极,是极,学生越看越像火铳,还真是……”
正说着……
一旁的生员,已经开始悄然地撤去。
而此时,祖泽润已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他左右张望,刚想要说什么。
突然,那两架机枪突的喷出了火舌。
哒哒哒哒……
又是熟悉的声音。
变故突生,有人直接被射倒在地。
那祖泽润离得远,一见此景,已是要吓瘫了,他脸色苍白,禁不住怒吼:“大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谁字还未落下,便见身边一个个参将、游击将军,甚至还有一些千户,已应声倒下。
更有不少文官,发出惊叫。
有一群人,妄图想要逃开,可两侧,却早有一队队的生员,端着火枪,开始射击。
三面受敌。
噗……
一枚子弹,直中祖泽润的脸颊,祖泽润啊呀一声,发出凄厉的惨叫,人已跪下,捂着自己的嘴,指缝之间,鲜血淋淋而下。
他张口含含糊糊的,似乎叫着什么,似乎是在说:“疯啦,疯啦……”
侥幸还活着的人,此时比死了还要难受。
因为他们此刻所见到的,是人间地狱。
方才还有人大喝大胆之类的话。
可转眼之间,许多人已是跪倒,凄然道:“饶命,饶命啊……”
只可惜……子弹是没有情感的。
哒哒哒哒……
这无数子弹依旧在人群之中乱扫。
终于,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了血泊里。
须臾之间,数百人已没有人竖着的了。
随着一声哨响,机枪终于停下。
其余的生员,纷纷上了刺刀,开始层层叠叠地听从号令,徐徐上前。
而后,但凡还剩下一口气的,便是一刺刀下去。
生员们已对这些人,生出了极度的厌烦之心。
在军校的教育之中,本来就有关于铲除豪强的内容,再加上此番在辽东的所见所闻,此时对这些人,更是没有丝毫的同情。
组润泽还未死,只是他的脸上全是血,腮帮子是有着一个巨大的豁口,整张脸已是稀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此时,血污已沾染到了他的眼前,他看到的这个世界,一下子变红了。
什么都是红的,似乎整个天空,都染上了血色。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
可什么也说不出。
这个生来富贵,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成年之后,不需花费多少气力,只需跟着父亲和伯父随便转悠,便有数不清的功劳等着他去领的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有人会像死狗一般地对待他。
此时,一个生员发现了他。
他扑哧扑哧地想要喘气,求生欲让他想要极努力地辩解,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是谁,自己的祖父是谁,自己的伯父是谁,甚至还想说,刺驾的事……已经过去,那些客军……
可惜……
他已张不了口了,因为脸只要轻轻的抽动,一股剧痛便让他身子抽搐。
口里已有血沫喷涌出来。
可他还想活。
那生员的皮靴子已踩在了他的身上。
而后,祖泽润看到了明晃晃的刺刀。
在这血色天空的背景之下,这刺刀却是雪亮。
而后,刺刀的刀剑对准了他,随即狠狠地扎下。
呃啊……
血雾喷涌,洒落了更多的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