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宜将剩勇追穷寇
若只是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那么收降建奴人是无用的。
可若是天启皇帝还有更大的野心,那么这些建奴人势必可成利器。
东林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火力。
凭借火力,自然可以独步天下。
可问题在于,能快速移动的骑兵,也是至关重要。
紧接着,皇太极便来了,开始收拢降卒,给他们在城外开辟一个营地,分发武器和战马。
这里的战马很多,绝大多数都是败逃的建奴人遗留下来的。
只是这个时候,一切才刚开始。
天启皇帝没有摆驾回宫,而是立即在这广渠门召开了朝会。
百官站了许久,早已腿脚酸麻,便有的坐在台阶上,有的靠着墙垛。
此时,皇太极忙碌了一会儿,便匆匆而来,道:“陛下,我从建奴卫中的正白旗牛录口中得知,此番入关,是绕过了大安口与喜峰口,而后一路至三屯营,至蓟州一线,再奔杀京师而来,十几万大军,怎么可能此前没有丝毫的动静?沿途也几乎没有交战,一路势如破竹!这几个牛录说,在战前,多尔衮就派出了一个叫石廷柱的人先行在辽东一带活动,尤其是在锦州,此后,他们的大军,便开始畅通无阻。”
“石廷柱此人,本就是建奴人,不过在我的父亲起兵之前,他一直为明军效力,此后才降了建奴,他与许多辽将关系匪浅,所以臣预计,这一次,一定是得到了辽东上层军将的配合……”
天启皇帝听罢,看了张静一一眼,张静一便道:“不错,此事确实蹊跷,能如此配合建奴人,让他们轻易越过松锦防线,一路杀奔京师,可见配合多尔衮的人,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这绝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备,或者寻常的游击将军可以做到的。陛下……建奴的问题,终究还是出自于萧墙之内啊。”
天启皇帝点点头:“那么,朕该如何应对?”
这话是问张静一的。
张静一当机立断道:“宜将剩勇追穷寇,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犁庭扫穴,已是迫在眉睫,我大明岂可继续放任下去?所谓养虎为患,便是此理!此外,辽将们只注重自己在辽东的利益,对我大明朝廷虚与委蛇,天知道最后会闹出什么乱子,辽东事关京畿安危,大明一日不解决辽人的问题,我大明一日不宁!”
“所以臣的建言是,现在建奴的死硬派多尔衮大败,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此时理应立即进军,直捣龙城,永绝后患!”
张静一话音落下,崔呈秀便立即道:“那么辽国公的意思是,追击建奴人?可建奴人马快……”
“不是追击建奴人,是追击建奴人中的死硬派。”张静一纠正他:“我们不能将建奴内部,视为铁板一块,若是这样去想,那么即便建奴人丁稀薄,也有数十万户,上百万人口,难道我们要将他们屠戮殆尽吗?”
这话说的,好像刚才将建奴俘虏抓去扫射的不是他干的一样。
崔呈秀脸有点僵。
张静一则接着道:“这建奴人,也有好有坏,良莠不齐,不说其他,单说他们内部,便有严格的主奴限制,那些当初被那些上层贵族奴役的奴才,便当真与他们一心吗?不错,从前他们的主奴关系稳固,可这是建立在贵族们带着人能够掠夺土地,抢掠财富的基础上的。主子们有了肉吃,给他们分了一口汤。可这并不代表,此等主奴关系就稳如泰山。”
“他们此次大败,失去了掠夺的基础,贵族们还要享受他们应该享受的用度,抢不到别人,就要欺压他们的奴才,奴才们被盘剥的狠了,就会怀有二心。因而,若是不将事情一分为二来看待,犁庭扫穴,就难以成功。”
崔呈秀一脸无语,不过他有唾面自干的本领,毕竟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于是道:“既如此,那么辽国公以为,该当如何追击?”
张静一道:“东林军稍作休整,可立即北上出关,陛下为帅,我为副帅。”
众臣一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了得?
这不等于是……让陛下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吗?
可张静一显然并不这样想。
这样天大的功劳,皇帝不干,谁去干?
于是张静一道:“我听古人说: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也,若天子只晓得守在京城,外敌入寇,却依旧还困居在皇城之中,那么,又如何让天下的军民甘愿臣服呢?现在流寇四起,辽将居心叵测,各国纷纷革新旧制,进行变法,以图自强,于是有人佛朗机,有了尼德兰,便是那倭国,也开始效仿尼德兰人,改革军制,今时今日,我大明积弊重重,正是需要像太祖高皇帝那样的人,才可披荆斩棘,破旧立新,而不是在此因循苟且,沉溺在无穷无尽的内斗之中。”
“陛下今日守城,亲自坐镇,已是名震天下,可这还不够,若是直取龙城,攻破沈阳,则天下定鼎。所以,臣以为,陛下当为主帅。我东林军愿为先锋,随陛下进击,死而无憾。其余人马,可为后援,齐头并进,作为侧应。”
张静一一席话,许多人无法理解,可天启皇帝却是能够理解了。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必须建立起绝对的声望。
张静一隐隐和他说过,那欧洲各国,隐隐开始为了相互掠夺,而建立中央的权威。
先是一个叫什么法兰西的,开始了改制,剥夺诸侯们的特权,取消他们的食邑,进行独断专行的统治,已经隐隐开始成为欧洲霸主。
英吉利人,也在一个什么女王的铁腕之下,开始统一了国内纷乱的朝局,开始染指海上的霸权。
极北之地,更有雄主,号称继承了帝国的衣钵,一改莫斯科公国为沙皇俄国,自称沙皇,不断的扩充自己的版图。
更不必说传统的尼德兰人和佛朗机人了。
现在要改制,思来想去,就必须皇帝建立权威,先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压下去。
如若不然,不过是陷入泥潭里,最终大家一道儿腐朽而已。
天启皇帝果决地道:“此策甚好,若是不除建奴的那些死硬派,朕终究心中不安,既如此,那么朕御驾亲征,追击穷寇,与那多尔衮,会猎辽东,一决雌雄。”
百官们想要劝。
天启皇帝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不容置疑地冷冷道:“若是谁敢劝说,那么便派谁去辽东,这是国家大事,岂可儿戏?我大明的天子,本就不值钱!”
“若是值钱,当初皇帝被俘了,你们还会这样另立新皇吗?若是值钱,朕为何在宫中屡屡遭遇不测,这些是谁干的?有些查明了,有些没查明,可你们再三阻挠,莫非是嫌朕在辽东死的不够快,要死在宫中才好嘛?”
这番话,真是讽刺意味十足。
百官不免感到几分郁闷,觉得自己躺着都中枪了,可此时,面对一脸决意的陛下,却也只能诚惶诚恐地道:“臣等万死。”
天启皇帝则是直接一挥手道:各自准备去吧。”
拟下了方略,天启皇帝便摆驾回宫,却命张静一伴驾。
銮驾里,天启皇帝坐在车驾最中,却命张静一在侧。
天启皇帝吁了口气,才道:“此战真是扬眉吐气,不过你说的对,宜将剩勇追穷寇,切切不可自满,更不能让建奴人死灰复燃。”
张静一一本正经地道:“只有彻底解决了辽东问题,陛下的雄才大略,方可施展。否则,辽东的问题一日不除,便如鲠在喉,一日不安。陛下有此雄心,这是万民的福气。”
“真的是福气吗?”天启皇帝抬头看他,略带自嘲地道:“只怕也是一些人的厄运吧。”
“这又如何?”张静一道:“历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时至今日,不是重整山河,便是失天下,前者是一些人少吃一块肉,后者却是无数人饿死,前者是陛下开千年未有的变局,后者则为亡国之君,阶下之囚。孰优孰劣,陛下一定看的清楚。”
天启皇帝认同,便颔首点头,君臣二人彼此心意相通,于是天启皇帝道:“此番进兵,讲的是兵贵神速,东林军要即刻随朕与卿家出发,他们吃得消吗?”
张静一毫不犹豫地便道:“只要陛下号令,他们和臣一样,绝无怨言。”
天启皇帝点点头,满意地笑了笑,才又道:“此番建奴人虽是伤筋动骨,不过……实力犹存!这一次他们是客,我们是主,可一旦出击,主客便易位了,所以不可掉以轻心。东林军如何确保给养充足,至关重要。”
张静一便道:“陛下,何不如通过海运,将源源不断的补给,送至东江镇,而后再进行补充呢?给养充足,东林军无论在哪里,都可死战到底。”
天启皇帝想了想,略带诧异道:“海运?东江镇?”
接着,他陡然明白了什么,随即就道:“来,你继续说给朕听听看。”
第四百五十二章:直捣黄龙
对于张静一而言,眼下有几个急迫要解决的问题。
他随即道:“臣有两个问题,且看陛下能不能答。”
“其一:是我东林军的腿脚快,还是建奴人的马快。”
“其二:建奴人能一路势如破竹,沿途辽将个个如瞎子聋子一般,这些人要怎么清理,如何清理。怎么做到不冤枉一个好人,却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大军若是穿过辽东,进击建奴,是否会有辽将畏罪,或者因为和建奴人有过勾结,而在沿途阳奉阴违,甚至给建奴人报信,阻止大军进击。”
天启皇帝听罢,顿时明白了,辽将人不可信。
所谓的辽人守辽土,就是一个笑话。
多少客军,从浙江,从广西驰援辽东,最终被这些辽将们坑死。
这些武官贵族阶层,在辽东已经牵涉了太多的利益,树大根深。
若是从陆路追击,谁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天启皇帝道:“这样说来,你认为应该往东江镇方向走海路!只是毛文龙之人,可以完全信得过吗?”
张静一想了想道:“臣查过兵部的账目,东江镇每年朝廷拨发的军饷和钱粮,是在二十万两纹银上下。而辽锦一线,则为三百至七百万两之巨。毛总兵官,属于孤立无援。而松锦一线,背后就是山海关,是朝廷源源不断的驰援。陛下,毛文龙这些人,能坚持到现在,至少有一点是可信的,就是他们与辽东的利益牵涉并不深!毛文龙本身就非辽人,属于客军,招募的士兵,也大多都是逃难的辽人百姓,所以臣信得过东江镇。”
“当然,兵贵神速,我们登陆之后,需立即动身,直捣沈阳!陛下,那沈阳乃是建奴人的巢穴,已经营了数十年,他们劫掠了半个辽东,又在朝鲜国,劫掠了不少的财富,那里有许多的牛马,还有数不清的土地,拿下这里,不但建奴覆灭……”
“而且我们还可以大赚一笔。”天启皇帝打断了张静一后面的话,眼里冒着光。
张静一便咳嗽一声,又道:“是不但建奴覆灭,我们还可借此彰显我大明国威。”
天启皇帝则道:“你我虽是君臣,实为兄弟,就不要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糊弄朕啦。国威值几个钱?朕早看淡了,还是牛马、钱粮、土地最实在。”
张静一尴笑道:“当然,陛下也可以这样说。”
于是天启皇帝道:“那么我们这就预备进兵?”
张静一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我们该分兵两路,让一路兵马,也穿着我们的服色,且走陆路。”
天启皇帝迟疑道:“哪一路人马?”
“皇太极……”张静一斩钉截铁道:“让他带着俘虏,也带着火枪,从这里出发,打着陛下的旗号,出关。”
天启皇帝轻皱眉头道:“若是他们作乱怎么办?”
张静一自信满满地道:“陛下放心,只给火器,不给火药,给他们火炮,也不给炮弹,那么这些东西,就和烧火棍没有分别了。而且皇太极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那么我们悄然登船?”
“正是。”
“声东击西。”天启皇帝一拍大腿:“如此说来,倒是有几分意思了。”
张静一道:“要声东击西,就必须出城之后!东林军连夜急行至天津卫,而后在那边,张三的船队要做好准备,总而言之,接触这件事的人越少,越能保密。”
天启皇帝道:“这件事,你去准备吧,许多细节,都要想好,如若不然,提前走漏了消息,那么就白费了心思。”
张静一点头:“是。”
…………
败兵已至喜登口。
这喜登口,乃是长城的一处关隘,此时听闻建奴人又来了,这守备早已弃关而去。
数不清的建奴败兵涌入此。
此时,多尔衮收拢了败卒,却发现身边不过五万多人马,其余之人,要嘛战死,要嘛俘虏,要嘛不知所踪。
此战,几乎死伤了近半。
他心里不禁绝望,万万没想到,自己登上汗位后的第一仗,便兵败如山倒。
其他的军马,死了也就死了,可八旗的损伤,足有两万,这就真正的伤筋动骨了。
也幸好他的军马,以骑兵为主,而明军却多为步兵,不然的话,可谓是逃无可逃。
他召了各旗旗主开了一场会议,如今八旗只剩下了五旗,暂时稳住了军心,此后又召范文程与洪承畴来。
洪承畴胆战心惊,他一进帐,多尔衮便提了鞭子狠狠地抽打他。
洪承畴在地上打着滚,口里大喊道:“主子……主子饶命,此非我之罪,实为……实为……”
倒是一旁的范文程,却是站着不动。
他心里想,主子若是不打洪承畴,洪承畴便死定了,此番这般痛打,倒是这洪承畴的狗命命硬了,显然主子还没有杀他的打算。
果然,多尔衮打累了,便气喘吁吁地坐回椅上,大口喘着气。
洪承畴则抱着头,依旧不敢将手松开,则是奄奄一息。
多尔衮气恼不已地道:“今日大败,他日必要报仇雪恨。”
范文程则才开口:“只恐明军借此动兵,威胁我大金……”
多尔衮摇摇头道:“你太想当然了,且不说他们不敢,就算当真要进攻沈阳,这沿途是数千里之遥。何况,本汗实说了吧,那些大明的所谓辽将,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咱们大金,还是两说呢!这一两年来,不知多少人与本汗暗通款曲,我大金当真覆灭,他们还怎么在辽东发财,又如何……两面得钱?”
顿了顿,他又道:“大明那狗皇帝若是要对他们秋后算账,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个,辽东的事,复杂得很,我等当务之急是先回沈阳,后头再做打算。”
多尔衮原来的口风很紧。
有些事,甚至连范文程都绝口不提。
可现在,他张口,则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讯息,辽东之中,不少辽将,与建奴人关系匪浅。
范文程意味深长地看了多尔衮一眼,他心里清楚,以往多尔衮绝口不提这些事的。
现在为何突然提了?
还不是从前建奴乃是攻势,因而,对于这些消息要绝对保密,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动用这一层关系。
而如今,多尔衮的地位开始动摇,建奴内部势必对他不满,为了彰显他这个大汗,依旧智珠在握,就必须得传出话去,他还有杀手锏。
此时,只见多尔衮又道:“若那明军不赶出关便罢,他们若是敢出关决战,本汗保准,不需本汗动手,便有无数人,恨不得要教大明那昏君,还有那东林军死无葬身之地。所以……眼下先行回沈阳,再做计较。”
说着,多尔衮又露出了惆怅之色,而后,他眼角的余光,扫向了洪承畴,冷声道:“我留你性命,是因着知道你对火器颇为精通,等回了沈阳,我要你带你的人马,建立一支神机营!今日本汗才知,依靠战马的时候,已经不复存在了,未来必为火器的天下。”
虽然知道洪承畴是个废物。
但是多尔衮还是希望重用。
那些汉军不也一样吗?为大明效力的时候,便如废物一般,可到了建奴,作战能力便直线提升起来。
他希望投降的神机营,也是如此,哪怕实力只是提振五成,也是如虎添翼。
“只是,我们神机营,虽有不少枪炮,这火药和弹药……”
“你放心。”多尔衮道:“我自会想尽办法,在关内,拿到他们的配方,将来在沈阳,也要督造出弹药出来。”
说罢,他淡淡地道:“各自回去,歇一夜,明日继续启程出发。”
…………
皇太极接到了一份密旨,得此密旨,他便立即赶去和张静一商量。
对皇太极而言,天启皇帝肯给这么一份密旨,说明了对他的信任,这是他表现的一个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自然要后悔不及。
任何投降的人,都需要一份投名状!皇太极很清楚,将来自己带着这些建奴降人,能否在大明有一席之地,就得看眼下这投名状了。
张静一安抚他,想办法将这羁縻卫团结一起,将差事办妥。
皇太极自然也深知自己的压力很大。
好在他对建奴内部的事耳熟能详,这些降人的高级贵族,哪一个是什么性子,他都是再清楚不过了,再加上对建奴的风俗,也再清楚不过,在卫中倒也得心应手。
他提出了诛杀建奴叛首多尔衮,拯救建奴妇孺于水火的旗号。
而后,任命了一批人,他们连夜换上了新军的军服,扛着新军的火枪,直接入住东林军的大营。
不出数日,朝廷下旨,皇帝狩辽东,亲率东林军为先锋,追击穷寇。
消息一出,便在傍晚的时候,皇太极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打着龙旗和东林军的旗号,自京城出发了。
夜里昏暗,人们只看到东林军出了城。
却殊不知,一支军马,已悄然连夜直扑天津卫。
…………
还有两章。
第四百五十三章:小钱钱不翼而飞
张三早已做好了准备,数十艘大船在此等候。
这些舰船,早已预备好了给养和淡水。
于是趁着清晨拂晓,东林军直接登船。
连夜的赶路,这等于是一夜走了两百里。
这张三见此,这才知道东林军的可怕之处,赶夜路都如此的可怕,居然没有掉队的,这在其他军马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起初他得到了皇帝的密旨,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现在才知,那许多的所谓疯狂构想,某种程度而言,其实就是靠养出一支这样军马,才能实现和贯彻的。
否则,你就算有数不清的‘奇思妙想’,给你一支京营,它也能把你搞砸了。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轻装,因为后头,还会有大量的给养和火药,会通过送往东江镇的钱粮方式,送去东江镇。
此时,张三的船队,并不先进,大多都是大肚船,能载送不少货物,但是不利于乘风破浪。
再加上皇帝在此,他们就更加不敢冒险了。
好在这一带的海域,还算是太平,船队沿着海岸而行。
这一路……不少生员身体不适,吐了个死去活来。
足足半月之后,终于皮岛在望。
所谓的东江镇,范围很大,既有朝鲜国的一部分海岛,也有不少理论上其实与建奴人拉锯的区域,当然,主要核心区域,则为皮岛,这皮岛并不大。
此时……已接近寒冬了,所以海面上多了一层浮冰。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东江镇最危险之时,因为一旦与隔海相望的陆路至海岛都结了冰,这建奴人就可能借着海水借兵,派兵前来攻打。
因而,海船还未靠近,便见到许多人,正在附近凿冰。
甚至还有拿着火药炸冰的。
这些人,个个都是衣衫褴褛。
在寒冬之中,身上似乎也浮着一层冰一般。
岛上远远看去,可看到无数低矮的木屋,木屋连成一片,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
就这么一个小地方。
天启皇帝无法想象,这里有十万至二十万人的规模。
当海船抵达了码头,下了船后。
而岛上的人,却已个个蜂拥而至。
大家一脸稀罕地看着此番所来的如此巨大的船队,于是眼里都放光,个个带着期望之色。
甚至有人用辽东口音,口里大呼:“船队来了,船队来啦,朝廷终于又给咱们送粮来啦。”
于是,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在船头虽看得模糊不清,但是能隐隐感觉到,码头上的军民百姓的气氛很喜庆。
此时,一队东江军赶到。
为首骑马之人,自是毛文龙。
毛文龙其实并不魁梧,而是身材干瘦,脸色蜡黄,他个子很矮小,和身材较为高大的辽东人相比,很是不起眼。
可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所过之处,人们都敬畏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有人还在道:“朝廷给咱们的欠饷终于要到了。”
毛文龙只看这些舰船的模样,却是皱眉,显然……这不像是粮船。
他娘的,不会又被兵部骗了吧?
他按着刀上前,待一队队的东林军下船,一看这架势,毛文龙便吓了一跳。
随后有人道:“陛下驾到。”
毛文龙大吃一惊,于是立即回头下令:“将人赶走,赶走,这一次来正主了,让那些好事的狗东西躲远一点,别这个时候跑来讨债,若是惹怒了皇帝,要杀他脑袋的。”
说着,他原是长得很精明的人,现在却好像一副恭顺的样子,只带着几个亲卫,在此恭候。
东江军随即便开始提着刀赶人。
这些军民百姓一看这架势,立即察觉到了什么,便有人口里道:“这下糟啦,只怕来的不是粮船,也不是来给欠饷的。”
人最怕的就是给了希望,又将这希望揉碎了,还是当着你的面摔碎的。
一下子,军民们炸了,大家纷纷道:“都欠了四个月了,今年过不了冬了。鞑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杀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朝鲜国的贸易断了,他们的船也不来了,毛总兵,你得让他们给个说法,弟兄们不答应的。”
一顿咒骂,好在东江兵还算是有威信,总算将人喝退。
天启皇帝下了船后,便领着张静一往前走。
毛文龙是曾见过驾的,便连忙上前道:“臣毛文龙,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看了他一眼,却是皱眉道:“怎么把军民们都赶走了,朕这么可怕吗?朕好不容易打算做明君啦,怎么能驱赶百姓呢?”
毛文龙踟蹰不答。
天启皇帝便道:“莫非你是害怕什么?”
毛文龙只好道:“陛下……臣……臣……怕他们粗鲁,不懂事,口无遮拦。”
天启皇帝便笑着道:“张卿说你们在此坚守,都是忠良,朕怕什么口无遮拦呢!”
毛文龙忍不住看了在后头离皇帝一步之远的张静一一眼,心里便知道此人是谁了。
其实毛文龙在这东江,虽是立了不少功劳,可在朝中却几乎没有势力。
他当初,是受袁可立的赏识才升迁上来的,而袁可立早就被明升暗降,被朝中的大臣们廷推为南京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是十分显耀的职位,可若是前头加了南京二字,那么……就有些尴尬了。
于是乎,失去了后台的毛文龙,顿时被动。清流瞧不上他,东林党对他当然是视若无睹。
可怜的是,即便是魏忠贤权势滔天的时候,天下处处都在为魏忠贤建设生祠,就连袁崇焕都兴匆匆的建起来,毛文龙这边却没有动静,如此一来,魏忠贤对毛文龙的态度可想而知。
九千岁也是要面子的,你这么不识相,当然不鸟你。
再加上东江镇和锦州一带的辽将本就不对付,袁崇焕这些人,奉行的乃是辽人守辽土的策略,早就将毛文龙这个浙江人视为眼中钉。
彼此之间隔空对骂的事不少。
这毛文龙实在是惨,孤悬海外,就这么屁大的地方,却到处收拢失去了家园的辽民,在此抗击建奴人,可朝中对他的抨击,却是从未间断过。
为了弄死他,甚至在京城里,大家称他为海外天子。
就这么一个屁大的岛里,连鬼都养不活,又有建奴人虎视眈眈,所谓的海外天子,用心之恶毒,可见一斑。
这是要将人往死里整,不弄死毛文龙全家不罢休。
而毛文龙呢,孤立无援,一面要在这贫瘠的海岛上,养活近二十万的难民,组织东江军,一面还要应对锦州来的弹劾,以及朝中的明枪暗箭!每天干的事,就是到处乞讨,指望着别人给他一点粮,不然……孤悬海外,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现在皇帝亲临,让毛文龙突然眼角湿润,倒不是因为见了皇帝而感动。
而是没想到自己这个海外天子,被人攻讦到了这个份上,今日说自己在东江镇如皇帝一般,明日又说自己勾结了建奴人,与建奴人暗通款曲,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钦差来取自己的脑袋。
谁晓得皇帝亲至,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他也不怕我毛文龙这海外天子反了。
毛文龙此时又禁不住感激地朝张静一看一眼,这个辽国公,他是有所耳闻的,当然,二人无亲无故,但是毛文龙万万没想到,朝中竟还有人肯为他说话,说话的人,分量还如此之重。
张静一被毛文龙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至于,不至于啊,怎么搞得好像是一见如故,甚至像是一见钟情一样。
天启皇帝则不知所以然地道:“毛卿家为何不回话?”
毛文龙只好道:“陛下,臣……臣……其实害怕,军民们口无遮拦,向陛下讨饷。”
讨饷……
听到这两个字,天启皇帝的心里就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又是一个来讨钱的。
天启皇帝不禁大怒:“这半年来,朕的欠饷可都如数付清了,怎么还来讨?朕都将内帑的钱粮拿出来了。”
毛文龙无奈着不敢回答。
张静一倒是在旁大大方方地道:“陛下,臣忘了告诉陛下,陛下的欠饷,在兵部的账面上是付清了。”
天启皇帝显得不解,便道:“什么意思?”
张静一道:“就是从程序上来说,这钱粮已经发下来了。”
“实际呢?”天启皇帝一脸诧异。
这时毛文龙才鼓起勇气道:“实际上,这银子,还得周转几个月,才肯发下来。”
“这是何意?”天启皇帝怒道。
“反正一直都是这样的规矩,先扣着,粮食在路上,得用陈米和杂粮来替代朝廷发放的新米。至于银子,也需扣几个月,拿去给商人周转一二,有利息拿的,再者说了,沿途还需过不少人的手……所以……”
天启皇帝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道:“那你们怎么过日子?”
“熬着。”毛文龙无奈道:“从前的时候,还好一些,朝鲜国还未被建奴人击败,卑下以替他们防备建奴人的理由,也向他们讨一些钱粮,可是现在不行了,朝鲜国人从了建奴人,现在对东江这里,实施海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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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深得帝心
天启皇帝点点头。
随即,毛文龙便领着天启皇帝至自己的总兵衙门。
这沿途所过之处,放眼望去,岛上军民的生活,可谓是清苦无比。
天启皇帝本是怒不可遏的,想到自己的银子,千算万算,竟还是被这些该死的家伙们骗走了。
可如今走在这皮岛上,方知此处,不过数千亩的薄田!
更何况……就这薄田,也几乎耕种不出多少粮来。岛上的军民,与其说是一个军镇,不如说是一群逃难在这荒郊野岭中的海岛中的难民,惨不可言。
而毛文龙的廨舍,其实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子而已。
毛文龙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此处几乎没有什么木材,再者,从前这里,几乎是不毛之地,此地甚是简陋,还请陛下见谅。”
天启皇帝点点头,倒没有见怪,只道:“无妨。”
说着,天启皇帝问:“这里欠饷多久了?”
毛文龙道:“已有四个月了。”
天启皇帝皱眉,忍不住道:“哎………这是朕的过失啊。当初,你为何不奏报?”
“不敢奏报。”毛文龙认真道:“若是不报,总还能送来钱粮的,可若是报了,天知道这东江镇二十万人,最后会不会都饿死呢,这几乎是军中的常例了,哪里都是这样。”
说着,他眼睛瞥着跟随在天启皇帝和张静一身后的生员,见他们一个个肤色饱满,虎背熊腰,身上穿着棉质的军服,全副武装,浑身精神奕奕的样子,不禁咽了咽口水道:“臣久闻东林军厉害,骁勇善战,今日一见,实在钦佩。”
“他们没有你们苦。”天启皇帝坐下,喝了一口有人斟来的茶,只是一口喝下,忍不住要吐出来,显然这茶水很低劣。
“京师保卫战的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毛文龙诧异地看着天启皇帝。
这荒岛上消息,传递的没这样快。
天启皇帝便将事情大抵说了。
毛文龙顿时振奋,禁不住道:“击溃了建奴?在城外作战?陛下……这是泼天的功劳啊。”
他眼里闪烁着亮光,禁不住激动地又道:“若是如此,那么建奴……损失得那般惨重,臣便可率人登岸,趁此机会,袭他们一袭。”
天启皇帝则道:“就不必用你们啦,朕说实话,你们也算兵?”
毛文龙顿时露出了惭愧之色。
天启皇帝道:“朕不是瞧不起你们,而是此番朕来此,就是为了直捣黄龙的,今日在此暂歇,明日朕便带兵登岸,直袭沈阳。”
毛文龙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天启皇帝似乎在冒险。可喜的却是……
天启皇帝见他咧嘴,眼睛也不禁都红了,不由得道:“这群臣都劝这不要出兵,说要徐徐图之,怎么你似乎对此,反是乐见其成?”
毛文龙忍不住擦拭了眼泪道:“陛下,这东江镇中的军民百姓,有几个是本地人呢?绝大多数,都是辽民,因是实在害怕建奴人,这才携家带口来此!他们是无一日不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现在陛下要直捣黄龙……此前又重创建奴人,臣……臣当然是喜不自胜,多少人日思夜想,做梦都想杀回乡中去。天下的辽民,都对建奴人恨之入骨啊。”
说罢,泪洒出来。
天启皇帝露出奇怪之色:“可是据朕所知,倒是不少辽民投靠了建奴人,还有不少辽将,都和建奴人勾结。怎么到了你这里,却又成了恨之入骨?”
“那是袁崇焕还有孙承宗人等所提出来的所谓辽人守辽土。”毛文龙此时咬牙切齿地接着道:“袁相公和孙相公提出这些,是有书生气,可他们口里说辽人守辽土,却哪里有几个真正的辽人?”
“他们口里说的辽人,说的本就不是辽人百姓,这些所谓的辽人,哪一个家有万亩良田的,哪一个不是养着数百上千私兵的?不说其他人,就说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吧。”
“祖大寿是辽人吗?他是辽人。他忠心大明吗?臣不敢断言,但是臣想,他是忠心的。可是祖家是什么人家,他家在辽东的土地,何止十万亩?家里的田,养着一万户人家也够了。祖家人丁上百人,这男丁做了总兵官的,有两位,做了副将的,有七个,是游击将军,还有其他军职的,就更多了。”
“陛下说他是辽人,臣认,可他们家在京城,在江南的宅邸是怎么回事?他们家……当初在沈阳的宅邸,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此处,毛文龙显得很激动:“臣不是眼红祖家的阔气,而是说,建奴人占了沈阳等地,还专门下令,对祖家的产业,秋毫无犯。这建奴人为何秋毫无犯,自然是因为,他们晓得,祖家在辽东的权势,要给祖家留一条后路。”
“而祖家呢,他们若是降了建奴人,自是不失富贵,他们若是兵败,进入了关内,在京城长住,也不失富贵,他们若是去江南,依旧不失富贵了。你若说他们家想要收复辽东,他们定是想的,可既然是想,也是不想,辽东有了建奴,祖家的子弟们才个个都有军功,有官做,朝廷才越会借重他们。他们真的想吗?”
“所谓的辽人守辽土,其实就是朝廷倚重像祖家这样的人家,这种人家,有人在大明做官,也有子弟,早就投靠了建奴。不说其他,就说当初被抄家的吴家,就和祖家有姻亲。”
“吴襄与祖大寿乃是连襟,还有一个儿子吴三桂,该叫祖大寿舅舅。祖大寿还有一个侄儿,早就投了建奴,如今已是三等总兵官了。陛下您想想看,依靠这样的辽人,守得住辽土吗?”
“这又叫什么劳什子辽人守辽土,这里头的所谓辽人,只要战事一开,他们明日可以做建奴人,后日便可以轻松的做京师人,大后日亦可做江浙人。指望这些人死战吗?祖大寿将军,其实臣还算是钦佩的,他确实是忠肝义胆,肯为陛下剿建奴的人。可其他所谓的辽将呢?那些人更是首鼠两端,算个什么东西?”
“可偏偏,这些人就成了所谓的辽人!可是……陛下啊,真正的辽人是什么人?真正的辽人,恰是这从辽东各处,背井离乡,逃难来此的难民,是现在还在辽东,被建奴人奴役,动辄被建奴人劫掠了妻女,动辄被建奴人鞭打的寻常辽民。他们最害怕的,就是战火,他们无一日,不希望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们的兄弟被建奴人砍死了,他们的父亲被建奴人毒打了,他们生着难,想死也难,生不如死,日日夜夜的就是期盼着朝廷能够发师,犁庭扫穴。当初在万历年间的时候,他们生活困苦,现在呢,建奴起来了,四处攻城略地,他们更是苦不堪言。陛下……朝廷每日都是辽人守辽土,可真正借重过这些辽人吗?”
“陛下可知道,这些东江的辽人,已对朝廷心寒到了什么地步?可偏偏,朝中那些人,个个口若悬河。松锦一线的那些所谓’辽人‘,更是个个能说会道。臣不服气,死也不服,今日陛下打算收克失地,这天大的好事,臣怎么能不赞同?这东江上下的军民百姓,心冷了这么些年,如今怎么能不喜?”
天启皇帝听了这番话,禁不住动容。
“你放心,朕会将这些土地还给你们。”天启皇帝道:“迟早让他们回乡中去。”
毛文龙叹了口气,对于陛下的保证,他是没有多大期望的,沈阳早已被建奴人盘踞了许多年,指望王师北克,实在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不过陛下有此心,倒是让他欣慰无比。
天启皇帝于是留毛文龙又说了一些辽东的事。
这毛文龙倒是很会说,滔滔不绝地说一些辽东的风土人情,又说东江镇的情况,更说一些建奴人的事。
居然聊到了夜半三更,毛文龙才兴匆匆地出了廨舍。
此时,自己的廨舍被天启皇帝占了,这毛文龙便只好去东江军中住。
出了廨舍,便有一个参将迎上来,这人叫孔有德,自是毛文龙的亲信。
他见了毛文龙,忙是行礼道:“怎么,大将军为何喜不自胜?”
“见了皇帝当然高兴。”毛文龙看着他。
这些部众,对毛文龙都是死心塌地,大家蜷缩在这岛上,生死与共,是真正患难知己。
这孔有德乃是矿工出身,建奴人袭了他的家乡,他便携家来投奔毛文龙。因为擅长弓马,立了功劳,被毛文龙提拔起来,他不识字,自然对毛文龙敬若神明:“大将军在陛下的帐中,谈了一夜,一定是得了圣心,看来要升官了。”
“我就只会为这个高兴?”毛文龙伸手,弹了这孔有德的脑壳,随即道:“我说了大半夜,陛下听的饶有兴趣,我吐沫都说干了,想来陛下大为感动,我不指望他给我官职,只求陛下大为感动之下,将欠的钱粮给我们,冬天就要到了,再不给粮,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了,噢,对了,那辽国公,倒真是个奇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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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兵临城下
“辽国公?”孔有德看向毛文龙。
不得不说,毛文龙这种人,性子刚直,这满天下的人,就没有几个他不骂的。
如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又怎么会连袁崇焕都要妥协的阉党,他也要硬刚?
现在难得看到大将军如此看重这么一个人物,却让孔有德好奇起来,于是道:“此人倒是位高,只是……”
还不等他说完,毛文龙就打断道:“这辽国公可不只是位高这样简单,此人很有眼光,而且做事低调,还有……他的东林军,在京城之下,击溃了多尔衮。”
这话说出来,孔有德大为震惊,东江军虽然经常上岸去骚扰建奴人,但是绝没有胆子敢正面与八旗铁骑硬刚的。
想到这里,孔有德就道:“只怕他的东林军,折损不少吧。”
“这才是让人稀罕的地方,据说,东林军损失并不大,反而是八旗铁骑,折损了数万人,真是一败涂地。”
孔有德不由道:“哈哈……这个……卑下可不敢相信。”
毛文龙道:“是啊,老夫也不敢相信,不过这是陛下说起的,那张静一就算是虚夸战功,那就肯定有一些实打实的功绩了,就算对折再打一个对折,就算歼敌三五千,或者万人,这战绩,也是不容小觑的。此番陛下来此,是为了直袭沈阳,你对此怎么看。”
“这断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毛文龙却激动地道:“可世上的事,不是都从不可能开始吗?从来我大明不敢直捣建奴巢穴,出了一个萨尔浒之战,大家都打怕了。正因如此,陛下和辽国公有这等勇气,也是足以令人欣慰啊!无论如何,我们务必极力配合着陛下和辽国公去做,他们不需我们东江军一起出征,那么我们就登陆至辽东各处口岸进行骚扰,摆出一副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势必要将其他各处的建奴人拖住。”
“此战关乎国运,也关乎东江镇二十万军民能否回自己的家去,这是一场硬仗!所以,你去告诉诸兄弟们,咱们得出全力!”
说罢,毛文龙便话锋一转道:“现在岛中还有多少粮?”
“七万石。”
“七万石是少了一些,不过……先让弟兄们吃饱吧。”
“真这样吃?等粮食耗尽了,粮船不来怎么办?”
毛文龙却是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只好挨饿。”
孔有德觉得大将军吃错药了,这些年来,毛文龙一直打着各种名目要饷,可朝廷给的给养,却好像是熬鹰一般,一直让你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为了筹粮,东江军甚至每年开春,都要袭击沿岸的建奴人抢粮,这都是用命换来的粮食,所以东江镇这么多年,靠的都是毛文龙精打细算,锱铢必较才坚持下来的。
这一下子好了,直接梭哈。
毛文龙看了孔有德一眼:“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听大将军的命令就是了。不过……大将军,朝廷待我们,似猪狗一般,这皇帝……”
毛文龙道:“我就知道你不满,且不说你我乃是明臣,值此陛下御驾亲征的时候,自当尽心竭力,效之以死。更不必说的是,我观陛下,确有宏图大志……朝中那些人,都说我乃海外天子,有谋反之心,可陛下此番出击,走的不是陆路,却是海路,直接到了我们东江镇这里,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以国士待我啊……”
说到此处,毛文龙唏嘘着,说句实在话,从浙江到这辽东,在辽东崭露头角开始,毛文龙就受到了无数的质疑。
文臣认为他是武官,自然对他加以防范。辽将视他为外来户,不是自己人,也是各种掣肘。
也只有在这东江镇里,毛文龙有着极高的声望。
譬如历史上,这个孔有德在毛文龙被诛杀之后,极为不服,索性降清,最后在满清那儿,贵为了亲王,临到老了,却每日将‘大将军’(毛文龙)挂在嘴边,说到大将军的时候,便眉飞色舞。倒是对其他的人和事,不愿多提。
此时,毛文龙继续道:“陛下以国士待我,我这条贱命,就是陛下的了!尔等诸兄弟,历来与我生死与共,到了今日,我欲死战,你们自己决定吧。”
孔有德听罢,哪里还敢应?他最钦佩的便是毛文龙,莫说是他,其他如耿仲明、尚可喜等人,也是对毛文龙死心塌地的。倒是对于朝廷,他们的心却早已寒了。
如今毛文龙话说到这个份上,孔有德便道:“知道了,大将军既这般说,我等从命便是。”
于是浩浩荡荡东林军,在后续的补给海船抵达之后,便开始登上舰船,预备朝辽东腹地继续进发。
而此时此刻,毛文龙也奏报,恳请出战。
东江军大小舰船数百艘。
当然,所谓的数百艘舰船是有水份的,绝大多数,其实就是载重几十人的小破船罢了。
毛文龙则愿一齐随军进发。
此时,天上已开始下雪,在海雾升腾,大雪皑皑之中,一队队的东林军,全副武装,奔着码头而去。
对于这些军马,东江人是很陌生的,他们觉得这支军马过于齐整了。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军马就该像东江军一样,个个穿着破絮一般早就残破不堪的棉甲,有老有少,咧嘴便露出黄牙的样子。
人们默默地看着这支军马登上了舰船,绝大多数人只是叹息。
“可怜啊,去袭沈阳,这一支学生模样的兵,怎么是对手啊……”
人们惋惜着,东林军的承诺,并没有给太多人带来回到故土的希望,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惋惜和眼带怜悯。
数日之后。
海州、复州、金州等建奴的军镇遇袭,大量的东江军出现,在拂晓的时候,发起了袭击。
连续七八个建奴人设置的堡垒,本就是为了防范东江军的。可这一次,很奇怪,以往一旦出现了东江军,建奴人势必出战,而东江军不敢直面他们的锋芒,往往与之游斗。
可这一次……建奴人不见了。
只剩下少量的建奴人,和他们的汉军营,都只龟缩在堡垒之中。于是东江军开始在堡垒之下,收拢辽民,摆出一副要大举进攻的架势。
另一边,一支孤军却直接自金州附近登陆,而后……浩浩荡荡的直接朝沈阳进发。
沈阳、抚顺、铁岭一带,乃是建奴人的巢穴所在,防卫最是森严。
可在一个叫尚可喜的向导带领之下,东林军一路疾驰。
他们身上的负重不少,原本作为步卒,进军的速度并不快。
而这个时候,这里已成了雪原,且土地平坦,于是张静一命人砍伐木材,制成了雪橇,速度倒是加快了不少。
而此时,东林军已换上了冬装,乃是用棉制成的冬大衣,穿在身上,虽是人的行动迟缓一些,却也能避风雪。
平日里的操练,此时显现了出来。
东林军的耐力极好,而且体力充沛,再加上令行禁止,竟是能以每日行军六十里的速度,快速推进。
这让作为向导的尚可喜大为吃惊,在他经验看来,寻常的军马,能日行二十里,就已是很不错了,而连续行军,每日六十里,这是一群什么人?
沿途,偶尔遇到一些建奴人,也会有一些军堡,可东林大军一到,作为前锋的第一教导队,就直接将这些据点给拔了。
速度很快,人一到,将堡垒一围,炸他几下,为了节省弹药,直接上了刺刀就冲锋。这种战法,最是简单,可偏偏,似这些建奴人或汉军,几乎根本无法抵挡。
十数日之后,所有人推进至了沈阳一线。
这里的堡垒开始密集,有诸多建奴人的军镇。
不过很快,大家便发现,建奴人似乎无心防守这些军镇,只留下了老弱病残,绝大多数,都开始朝沈阳集结。
这在以往,是决不可想象的。
至少对于向导尚可喜而言,建奴人向来自大,最擅长的就是主动出击。
而像现在这等敌人一来,便龟缩起来,而且主动放弃军堡,是想不敢想的事。
他不免忧心忡忡起来,很想提醒天启皇帝和张静一,这其中,必定有诈,大军还是先行休整,且看看建奴人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为宜。
结果……天启皇帝却是下令继续推进,直抵沈阳城下。
这时候,在沈阳城内,有着数不清的建奴兵马。
这些刚刚一路飞马疾驰回到了沈阳的建奴八旗,还有那如惊弓之鸟的汉军,此时已是惶恐起来。
自己骑马,一路飞奔,日夜不停,方才穿梭了千里,回到了沈阳。
可那东林军,竟是这个时候,也已抵达了沈阳城下。
都说兵贵神速,可这速度,真是想都不敢想。
此时,多尔衮依旧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平和了一些,他还在想着如何地徐徐图之,将来建立神机营,制造火炮和火枪,又想着,如何与锦州一线的内应里应外合,先取关锦一线,再图谋关内。
哪里想到……这东林军就来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往死里打
沈阳城如今已是大城了。
城内只允许建奴人,以及少量重要的汉人居住。
而城外则多为汉人。
这些汉人,一见到大军到来,早已跑了个干净。
这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沈阳也会遭受攻击。
这座城市,起初规模并不算宏大。
不过自从建奴人占据了这里,将此定为‘大金’的国都,便利用了无数劫掠来的钱财,在此征募了无数的匠人,按着北京城的格局,对沈阳城进行了改造。
这里大抵的格局,和北京城没有多大的分别。
天寒地冻之中,大雪纷飞,似乎每一寸地方都聚满了刺骨的寒气。
天启皇帝骑着马,沿着此处打马与张静一转悠了几圈。
城中的建奴人,似乎并没有出城决战的打算。
而整个东林军,却已开始修筑工事了。
建奴人新败,此时暂不敢出城,其实可以理解。
所谓的勇敢,某种程度也是建立在对方是菜鸡之上的。
就好像当初建奴人,发现明军多是一群酒囊饭袋,于是个个勇敢,悍不畏死。
可当他们意识到东林军的厉害,尤其是大半个月前,明军可以在野外,直接给予他们迎头痛击的时候,再想让建奴人轻易地出城来送死,这自然绝不可能做到。
天启皇帝勒着马,欣赏着一览无余的雪景,禁不住道:“辽东千里平川,如此沃野,只是可惜种不出多少粮来,如若不然,此地又是一处粮仓。”
这是实话。
放在后世,这里就是一个大粮仓,只是可惜,在这个时代,辽东并没有真正的大开发,绝大多数的土地,依旧还是军事用途。
再加上此时没有多少耐寒的作物,粮食的产量,实在低得有些令人发指。
张静一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天启皇帝却突然道:“张卿……现在建奴人龟缩城中,你以为该如何破城?”
天启皇帝又道:“我方兵少,无法做到围城,朕的想法是,直接攻其一处,打开一个缺口,而后杀进去……”
张静一微笑摇头。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露出疑惑之色,忍不住道:“怎么,你有什么主意?”
张静一道:“臣在想,击溃了建奴人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建奴人终究有百万人口,在这辽东之中。除了建奴,那大漠还有许多的蒙古人,他们被建奴裹挟,也有不少在此城之中。他们为何要反,又为何要和我大明对抗?”
天启皇帝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见我大明好欺了。”
张静一道:“正是如此,当他们劫掠我大明的收益远远大于自己的付出,那么就算今年暂时压住了他们。他日,他们依旧还是要闹,此地乃是我大明统治薄弱之处,就算灭了建奴,不是还有蒙古诸部吗?”
“所以,此战不只是与建奴人的决战,还是一场……威慑之战,要让这关外万里之地的人都知道,今时今日,与我汉人为敌者,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什么建奴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我明军面前,都是笑话。”
天启皇帝颔首:“威慑之战,有趣,你继续说。”
张静一便道:“其实这威慑之战,本质也是救人。建奴人盘踞此地多年,能有此声势,自然不容小觑,他们在此虽为数十万户,可辽东的人口,本就稀薄,一旦战胜他们,对于朝廷而言,建奴人尾大不掉,若是不服气,将来迟早还要惹出祸事了。那么,我大明就不得真正的犁庭扫穴,斩杀一切不肯臣服之人了。”
“所以此战,只要打的痛快,就是挽救这些建奴人,一次打痛,就可永绝后患,包治百病,从此他们再无觊觎中原之心,愿与我大明和睦相处,也没有丝毫的妄想,这样一来,朝廷反而可以对建奴人宽厚一些。”
是的,你打的不痛,他们肯定还要反,为了防范于未然,就得采取真正的灭绝之策。
可若是服气了,老实了,朝廷还是要脸面的,毕竟是礼仪之邦,采用的自然是羁縻之策。
天启皇帝道:“如何打服他们?”
张静一道:“现在别急,臣正在布置,而且后续的给养还未到,等源源不断的火药到了再说。现在,不妨就先等一等,让城内的建奴人,再蹦跶几日吧。”
“也不能让他们白蹦跶。”天启皇帝笑了:“朕却需好好的和多尔衮聊一聊,写几封劝降书信去。”
“啊……这……”
张静一没想到天启皇帝有这等爱好。
不过细思起来,从古至今,人们的思维之中,都有一种勿谓言之不预的思维,陛下也不能免俗。
于是,张静一道:“陛下宽厚,实在让人钦佩,臣就做不到如此,而陛下即便到了围城之时,尚且还能想到治病救人,古代的圣君,什么尧舜之类,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天启皇帝却突然道:“张卿……”
张静一道:“陛下还请示下。”
天启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张静一道:“你说,这城中到底藏了多少银子?他们这数十年,劫掠了不少吧。”
张静一能看到,此刻的天启皇帝,眼里冒着光。
“这个不好说。”张静一道:“建奴人起来了这么多年,积蓄肯定是不少的,听闻从前他们也穷困,可到了后来,土地、粮食、银子,甚至是每年的岁入,只怕都不在我大明之下。”
这肯定是不在大明之下的。
毕竟大明的税收制度,实在是一朵奇葩,大明的百姓,承受最重的税,可国家收到的税赋,恰恰是少之又少!这钱粮哪里去了呢?
这是一笔糊涂账。
听了张静一的话,天启皇帝便精神抖擞道:“朕要抄了整个沈阳城!”
…………
当日,一封书信送入了沈阳城,很快,这封书信便被送到了沈阳宫城大政殿。
这大政殿,乃是各旗旗主们议政之所,多尔衮在此,却没有召各旗旗主。
而是在此时,召集了不少的汉臣。
倒不是他特倚重这些汉臣,而是各旗的旗主们,已对他多有不满,每次议政,都吵得不可开交。
反观这些读书人出身的汉臣,却将君臣之道推崇到了极致。
什么三跪九叩大礼,逢人就喊大人,也就是叫人爹。
恭顺至此,这才让多尔衮有一种自己当家做主的感觉。
此时,他将天启皇帝让人送来的书信交给了范文程。
范文程看过之后,下意识地皱起眉,沉吟良久才道:“主子对此怎么看?”
他不能轻易发表意见,需先问过多尔衮的意思,而后再顺着多尔衮的意思说下去。
多尔衮却道:“我在问你。”
见多尔衮面色不善,范文程便明白了,于是道:“我看这东林军,可能还未准备好攻城,如若不然,兵贵神速,早就开始进攻了,何须这样多的啰嗦?他修书来此,正是因为忌惮主子您,一来,是借此乱城中军民的心,二来呢,则是拖延时间。”
多尔衮下意识地点点头,这些话,正是他想说的。
一旁的洪承畴则是忍不住道:“主子,臣以为……或许那昏君,其实就是拿这书信来示弱呢?想要让我们意识到,他们还未准备好,吸引我们出城与之决战,到时再用火器制胜。现如今,我等是疲惫之师,又是新败……”
“住口。”多尔衮大怒,猛地冷喝一声。
洪承畴顿时吓得再不敢说下去。
范文程则是捋须,微笑不语。
洪承畴毕竟是刚来的,不晓得在这里的规矩。
要知道,在这儿,主子就是天,哪里轮得到你唱反调?你在北京城里唱反调唱多了,以为唱反调就是高明,可在这儿,惹火了人,是真可能砍了你的脑袋的。
此时竟敢说大金铁骑乃疲惫之师,又说到了那一场令人心塞的败仗,这不是找死吗?
多尔衮训斥了洪承畴一通,随即道:“那么,不妨夜袭……”
“夜袭……”范文程立即道:“主子此计甚妙,若是夜袭,派出一支精锐,足以令这强弩之末的东林军自乱阵脚。”
洪承畴却又禁不住道:“只是那东林军,最擅长的就是夜袭……”
多尔衮气绷着脸,胸膛起伏,眼里已掠过了一丝杀机。
洪承畴似乎后知后觉地也感受到了什么,心里只有苦叹,他自然知道自己又是多嘴了。
建奴人自己关起门来,各旗的旗主们可以吵翻天,可作为汉臣,却绝不可以随意多嘴的,任何一句话,都极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于是他连忙拜倒在地道:“奴才万死……”
多尔衮的脸抽了抽,居然露出了和蔼的样子,随即道:“言者无罪,言者无罪,你不必自责,你说的也有道理,东林军确实擅长夜袭,若是夜袭……未必能成功。这样看来……”
多尔衮沉吟片刻,才道:“只能等铁岭和辽阳、抚顺、开原等地的军马驰援,我等暂且在城中以拖待变了。另外,我也需得回一封书信给那大明昏君,教他知道,莫要欺人太甚。”
第四百五十七章:史上最强攻势
多尔衮说罢,斟酌着,当真提笔修了一封书信。
而后让范文程过目。
范文程一看便惊叹地道:“主子爷的书信,大开大合,言简意赅,粗中有细,奴才打开一看,便觉得一股雄风扑面而来,钦佩,钦佩。”
多尔衮只嗯了一声,点头。
随即又让范文程将书信给洪承畴看。
洪承畴接过书信,细细一看,顿时绷不住了,憋红着脸,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说雄风,还真有……
这书信之中,除了几句所谓一雪前耻之类的话之外,便有一句:“朱由校小子,我X汝娘”的字眼。
多尔衮毕竟年轻,虽略通汉话,可也做不到文采斐然,阴阳怪气的骂人。
写出这个,其实也不奇怪。
此时,多尔衮看着洪承畴道:“洪总兵,以为如何?”
洪承畴幸好反应快,立即就道:“主子爷骂的痛快。”
多尔衮满意地又点了点头,这才道:“你们看,谁去传书最为合适?”
多尔衮看着众汉臣。
显然,让建奴人去送信是不合适的,想来想去,要做到有效沟通,汉人去最好。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信……是谁去送谁死啊。
范文程立即低着头,洪承畴也已吓得脸色发青。
两军阵前,虽说不斩来使。
可自己可是汉奸啊,再加上人家也没允许你,两军阵前,去骂人娘的啊。
多尔衮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尔等为何不言?”
“这……”倒是范文程此时笑嘻嘻地道:“主子,奴才方才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出去送信,只是跑腿的小事,若只是单纯派人送信,未免简单了。理应趁着送出书信的同时,打探东林军虚实。主子以为如何呢?”
多尔衮听罢,不由大喜道:“我正有此意,那么谁去打探虚实为好?”
范文程道:“若是主子们去,这不妥,主子们与明军乃是不共戴天之仇,这大明的昏君无信无义,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至于汉臣……奴才以为,还是不妥,若是奴才人等去,这昏君一定要大加羞辱,而且严加防范,他们素来知道奴才们对主子的忠心,自是绝不会让我们打探出什么虚实。”
“何不如派科尔沁和朝鲜国的使臣们去呢?他们若去,那昏君一定想要借此拉拢,少不得要彰显自己的本事,到时,这城外的东林军布局,也就一目了然了。”
多尔衮听罢,似乎也意动,却显然仍有余虑,于是道:“只是当真让他们拉拢了科尔沁人与朝鲜国人,怎么办?”
于是范文程道:“且不说他们只是使臣,其次这些年来,他们早就附属我大金了,科尔沁人更不知嫁了多少女子来我大金,彼此如兄弟一般,怎么可能会轻易与明军媾和?”
多尔衮觉得有理,便道:“既如此,就这么办吧,召博尔济和李杉二人来。”
范文程和洪承畴对视一眼,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次日。
两个使者带着书信出发,博尔济与李杉二人,倒是愉快的,他们虽然附庸于大金,但是也知道,作为使臣,大明不会亏待他们。
就当走一趟,若是当真打探到了什么虚实,正好回去邀功。
于是他们来到了东林的大营。
天启皇帝亲自见了他们,博尔济先是送上了多尔衮的书信。
天启皇帝却是看也不看,脸上笑了笑,而后便将这封书信丢入了大帐的炭盆里。
那书信,一触及到火苗,便立即化为了灰烬。
博尔济和李杉二人顿时惊讶。
天启皇帝则是看着他们,笑着道:“这多尔衮没有派建奴人为使节,是料到这书信送到朕这里,会激怒朕,让朕勃然大怒。这样的书信,不看也罢,反正朕已问候过他家的女眷了……”
博尔济和李杉:“……”
天启皇帝接着道:“你们既来了,也别急着走,在此住上一两日再回沈阳去。如何?”
“甚好。”李杉复杂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
朝鲜国一直是大明的藩属,号称自己乃是小中华,无论是文字和习俗都向大明学习,若不是因为建奴人杀入了朝鲜国,朝鲜国也不至叛入建奴。
现在建奴人,每年索要大量的军饷,又需许多的五谷杂粮供应军需,甚至还让朝鲜国征发民力,随军作战。
作为使臣的李杉,所读之书,大多来自于大明,他心里颇有几分愧色。
如今天启皇帝要留下他们,他们自然知道,这是刺探东林军的大好机会。
于是便欣然道:“如此甚好,多谢陛下。”
天启皇帝随即屏退二人,又与张静一商议攻城的时间。二人对着舆图,足足呆了两个时辰,这才散去。
而第四教导队,已经忙碌了足足几天的时间。
他们按照工程的标准,足足的挖了八百九十四个炮坑。
没错……接近一千个坑洞。
而且都是标准作业,每一个炮坑都采用斜面,直径和深度都是分毫不差。
没良心炮最大的好处,其实就是方便,不需要带着那重达数千斤的火炮到处跑。
这就意味着,只要愿意,哪里都可以架起炮来。
只要你的火药包足够,你想架多少火炮,就架设多少。
就地取材,威力还大,杀伤力更是惊人。
这城外的一个个坑洞,几乎斜面的方向,统统对准的都是沈阳城。
犹如众星捧月,这边挖坑,另一边……源源不断的火药,终于运送到了。
起初大军是带来了一些,不过若是要打开一个缺口的火药是有,可要做到真正的威慑,这火药量还是太少了。
原本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以为要多等一些日子,才可供应上。
哪里晓得,毛文龙这一次居然这么给力!
那东江军直接对各处的口岸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生生的开辟出了一条补给线。
当然,这也是因为,建奴人开始收缩兵力的原因。
现在数不清的舰船,在皮岛靠岸,而后再通过皮岛中转,补给源源不断地随陆路,押送至此。
辽东是千里雪原,物资的运输,反而快一些。
当然,主要是火药这玩意,拉个几百大车,就已很吓人了。
此时,毛文龙也带着一队东江军来此与东林军汇合,他倒是有些担心皇帝的安全。
当毛文龙领着人,看着满地的坑洞,不由的一脸不解。
他更不解的是,就这样了,里头的建奴人居然还能忍,这都欺到了城外,优哉游哉的在这挖坑了。
居然还不赶紧带一队士兵杀出来?
当然,费解归费解。他只是一个小小总兵而已,在这个地方,比他官大的不少,他没有说话的份。
当日,一场军事会议开始。
天启皇帝大抵的讲了一些话。
最终,张静一将攻城的时间,定在了次日的拂晓时分。
这就要攻城了?
毛文龙又是一脸无语。
那孔有德随着毛文龙,忍不住发牢骚道:“这些人……看上去像是野路子呀!大将军,看着他们不像是来攻城的,这些东林的兵,花架子比较多。我看留在此,惹毛了建奴人,建奴人当真杀出来,便要糟了。”
“你少啰嗦几句。怎就你的话最多?”毛文龙骂他。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孔有德这些人,天生就不信任朝廷。
没别的,就是被骗怕了,在他们看来,这些京城的老爷们,一个个的养尊处优,哪里会管底下人的死活?
他们在东江,就差要吃土了,若不是因为朝廷无能,何至到这个地步?
好在毛文龙威信很足,他只一个眼神,便让孔有德乖乖就范,连忙认错道:“是,卑下万死。”
这一夜,过得很慢。
毛文龙最是担心的是建奴人会来夜袭,这若是夜袭,一锅将大营端了,那还了得?
所以东林军直接入睡。
东江军这边,却一个个打起精神,他们似乎对此十分紧张,总觉得要出事。
一直到了后半夜,猛地,一股尖锐的哨声骤然在夜空响起。
毛文龙只打了个盹儿,顿时被这刺破宁静夜空的声音惊醒。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便立即摸腰间的刀,然后一惊一乍地带着人出了大帐,劈头就问亲兵:“出了什么事?”
“东林军集结了。”
“噢……”毛文龙总算松了口气,随即又道:“告诉弟兄们,不要睡,我看要出事,建奴人可不是好惹的,这城内,还不知多少的鞑子呢,一人一口吐沫,都得淹到……”毛文龙切了切脖子,比划着道:“得淹到咱们这儿。”
与此同时,在无数的坑洞里,东林军生员们,已经开始套桶,然后开始装填火药。
一个个炸药包,接力送到各处炮兵布置的阵地。
足足九百门炮,蓄势待发。
人类历史上,在火炮没有大规模应用之前,莫说九百门火炮,就算是一百门,也是稀罕的事。
而要赶上这等威力的火炮,至少在这个时代,是闻所未闻的。
为了这一次炮击。
张静一已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就是要确保不出纰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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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天崩地裂
此时,所有人蓄势待发。
为了确保攻城。
因而……这没良心炮都进行了新的设计。
首先一点就是,作为推进的火药量增大了。
这玩意不怕炸膛,所以能加多少火药就加多少。
如此一来,便可确保它的射程。
除此之外,便是火药包进行了重新设计,当然,药量依旧加大。
毕竟炸人和炸城是不一样的。
石头总比人坚强一些。
此时,无数人忙碌着。
将一个个炸药包填充进了坑洞的铁桶里。
天启皇帝这个时候,其实是一宿未睡,到了现在,依旧精神奕奕。
他特地让人命邓健尾随自己。
此时,他背着手,站在阵地上,目光炯炯地眺望着黑暗中的沈阳城,忍不住感慨万千地道:“遥想当初,努尔哈赤起兵,占据此地,数十年过去,辽东烽火四起,这里成了我大明的顽疾,是眼中钉,也是肉中刺。三代皇帝案头上,永远摆放着来自辽东的军情,朕每每看这些军情,都是感慨万千,想到父祖基业,竟在此地耗尽,有时会想,难道天命已不在我大明了吗?可今日,形势逆转,攻势异也!”
“朕今日站在此城之下,犹如当初努尔哈赤率兵,列阵于此。当年他在此破城,今日朕也要在此破城,建奴数十年的基业,来的快,去的也快!邓健,你明白朕此刻在想什么吗?”
邓健连忙上前道:“陛下一定在想,今日若能破城,列祖列宗倘若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欣慰。”
天启皇帝却是摇头,眼里布满了血丝,道:“你呀,还是不懂朕的心,你和张卿是比不了的。朕现在在想,建奴数十年的基业,不知多少金银,多少牛马,多少良田,即将落入朕手。邓卿,你是抄家的好手,这沈阳城,别人来抄,朕放心不下,可若是有你,朕就放心了。”
邓健默默记下,口里道:“一座城,是比较难一些,不过这玩意,想来就和出嫁一样,起初的时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嫁的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了。”
天启皇帝乐便呵呵地道:“卿之言,正合朕意。”
正说着,却有宦官上前道:“陛下,两位使节请来了。除此之外,还有毛总兵。”
天启皇帝点头,随即道:“都叫来吧。”
一会儿的功夫,毛文龙便带着孔有德,以及科尔沁、朝鲜国使者来到了天启皇帝的跟前。
天启皇帝不理会毛文龙,却是含笑着对科尔沁使节博尔济道:“在这里住了两日,可还习惯吧。”
博尔济点点头道:“尚好。”
天启皇帝道:“科尔沁部当初,也曾效忠大明,此后你们与建奴结盟,相约攻我大明,如此反复,是何缘故?”
博尔济没想到天启皇帝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
于是道:“草原之上,本就是分分合合,此乃常理。”
“当初我大明待你们也不薄,何以成了常理了呢?”天启皇帝唏嘘着。
博尔济便低头不语。
天启皇帝又道:“朕若是令你们效忠,你们肯吗?”
“我等与建奴人已建立了盟约,彼此约为婚姻,不分彼此了。”
“看来,朕一定要和你们兵戎相见才甘休了?”
博尔济想了想,最后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心里不禁想,这大明皇帝,才赢了一仗,便跋扈至此,那建奴人却是横行了辽东数十年,大明节节败退,科尔沁怎会抛去建奴?
天启皇帝随即目光落在了李杉的身上,道:“朝鲜国自不必说,当初尔国国名,便是太祖高皇帝所立,这两百多年,朝鲜国朝贡不绝,今日也要与建奴一道,与我大明为敌吗?”
李杉更是垂头嚅嗫,答不上话。
天启皇帝道:“卿为何不言呢?”
李杉道:“当初建奴伐朝鲜国,为何不见大明援军?现如今……一切晚矣,二婚之女,难道还能吃回头草吗?”
天启皇帝背着手,似乎对他们的回答并不气恼,甚至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道:“其实,你们说了这么多理由,不过是奉强者为尊而已,你们觉得我大明在辽东还不够强,所以对建奴人虚与委蛇,而对我大明的善意,不屑于顾。不过……朕想告诉你们,此一时,彼一时也。”
说罢,冷哼一声。
博尔济与李杉对视一眼,心里只觉得好笑,人们都认为天启皇帝乃是昏君,这昏君似乎心里没数,总以为胜了一仗,便可如何。
此次,他们在大明军营,见这明军人少,不过数千,将士魁梧,倒多是花架子,大明皇帝孤军深入,怕是要败。
那多尔衮就截然不同了,此人弓马娴熟,八旗的精锐总还尚存。上一次八旗战败,也是因为孤军深入,这才吃了亏,但是并不代表,大明有在辽东能与建奴决战的实力。
那李杉心思更复杂,他见天启皇帝如此赤裸裸的招降,却不能做到知己知彼,才这点人马,就自觉得稳操胜券,心里不禁为大明感到可惜。
那太祖高皇帝的基业,只怕要沦丧在昏君之手了。只可惜朝鲜国中,上至国君,下至大臣,虽不得不屈服建奴,却还是希望王师能够北定辽东,现在看来,似是水中捞月,一场迷梦而已。
天启皇帝随即看向了毛文龙:“毛卿没有睡吗?”
“臣……寝食难安………”毛文龙想说点什么……
“那就可惜了。”天启皇帝道:“方才若是没有睡,等下就睡不着了,不过也好,正好陪朕在此观战。”
…………
一个个的炮位,已是预备完毕。
九百门火炮,蓄势待发。
有人至张静一的面前。
张静一没有和天启皇帝在一起,而是带着一队东林军的军官,在一处山丘高地上观战。
“恩师,都准备妥当了。”
张静一抬头,此时拂晓,天穹没有一丝的亮光,在这绝对的夜幕之下,伸手不见五指。
张静一神情肃穆,随即就道:“攻城!”
“攻城!”
“攻城!”
“攻城!”
一下子,原本还算宁静的阵地,此时一下子喧闹起来。
下令的哨声刺破了天穹。
紧接着……
炮手们陷入了紧张的状态。
他们做好最后的准备。
一团团的火把,也已引燃。
整个阵地,开始亮如白昼。
张静一则悠悠然的,给自己戴上了特制的耳塞。
这耳塞,乃是一团棉条,先捂进耳孔里。
而后,再取一个类似于耳机一样的东西,捂着自己的耳朵。
其余人,纷纷有样学样。
此时,世界在张静一的耳朵里,安静了。
与此同时……第一门火炮,开始喷出了火舌。
在阵地上,硝烟弥漫。
一声轰隆巨响后,大地震撼。
紧接着,第二个火舌喷出。
第三个……
第四个……
到处都是火光。
围绕着沈阳城,九百门火炮,同时开火。
这一瞬间。
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喧闹起来。
轰隆隆的火炮声,连绵不绝。
自炮桶里射出来的火光,令炸药包喷出,而无数的炸药包,此时引线燃烧着,宛如流星一般,一齐在天穹处,划过了半弧。
半边的天空,已经照亮。
而轰隆隆之后,似乎天塌地陷一般。
整个阵地,犹如地震一般。
有人甚至无法承受这种极致的冲击,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麻痹了。
天启皇帝在此时,也已带着耳塞和耳套。
毛文龙几个,自是不理解天启皇帝的行为,还纳闷着皇帝,不知道又在搞什么明堂。
好在,皇帝身后的两个生员,塞了一个耳套在毛文龙的耳上。
那孔有德,还有另外两个使节,就惨了。
那冲天的火光一出。
骤然之间,他们的耳膜似被什么东西狂轰滥炸。
那李杉身子孱弱,第一时间,便已吓得趴下,可人趴下去,却更清晰地感受到地动山摇。
他面如土色,张口狂吼,可是他的吼声,哪里及得上那火炮的轰鸣。
因而,此时的他,就好像在上演一场默剧,身子趴在地上,面容扭曲,用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既害怕震动的大地,又不敢脱离地面。
博尔济起初还算镇定,他是科尔沁人,自觉得理应显得坚强一些。
可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耳膜要破了,连忙用手捂耳。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天上的万千流星。
看着那流星雨,在空中划过,而后撒入了沈阳城。
他的瞳孔收缩着。
猛地……他似乎意识到……接下来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一个个流星,没入了沈阳城。
紧接着……整个天穹……似乎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和黑暗。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天启皇帝的眼睛,却在黑暗中放光,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果然……城中某处……轰隆一声,又是火光冲天。
没入城中的火药包,终于炸了。
这巨大的火药包,威力惊人。
轰隆一声,火焰冲天而起,像是直冲云霄,让原本黑暗的天空,霎时又照得通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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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烈火焚城
城中的建奴人,绝大多数都在梦乡之中。
此时是拂晓时分。
是人睡得最沉,也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这突然的轰天响动。
起初大家原以为只是外头打了雷。
只是这雷声,竟是没有绝尽一般。
在沈阳宫中的多尔衮也被惊醒了。
此时,他正睡在后妃的寝殿中。
这后妃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皇太极最爱的妃子。
多尔衮下意识的,穿着马裤便下了炕。
此时已顾不得锦被中的嫂子了。
却是急匆匆地走出了寝殿。
而后在寝殿外头……
他看到了城中火光四起。
轰隆隆……轰隆隆……
从武库到民宅,再到建奴人的军营,从城楼到宫门,到寺庙……
没有一处不是炸开。
那炸开的火焰,蹿得老高。
整个沈阳城,在瞬间里陷入了一大片的火海中。
宫中已是大乱。
几个带刀侍卫匆匆而来。
多尔衮略有惊慌,忍不住口里大呼道:“怎么,怎么了?”
“主子。”
带头的侍卫拜下,哭丧着脸,显然也是被惊吓得不轻,他嚅嗫道:“明军……明军用火炮攻城了。”
多尔衮顿时眼睛瞪大,一脚要踹翻他,口里大骂道:“这……这怎么可能!哪里有这么多的火炮,怎么会有这么多,城外才只是数千人马而已……”
这毁天灭地的炮击,已让多尔衮彻底的懵了。
战争的形式改变得太多,以至于,连此时军事力量达到了巅峰的建奴人,也察觉到,自己彻底的落伍了。
那侍卫六神无主地叫唤着多尔衮:“主子……主子……”
“快,快点齐人马,立即出战,立即出战……”多尔衮想起了什么,此时此刻,与其这样等死,坐以待毙,不如出城去拼一拼。
可这侍卫道:“宫外都乱了……到处都是乱兵,主子您不能出去啊,一出去……一出去……”
轰隆隆……
似乎有炸药包,在武库之中炸开。
于是,那武库里储存的火药,似也引燃。
紧接着,一团冲天的焰火,猛地窜入天际。
到处都是刺耳的惨呼声,无数人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
宫中也乱了。
不少的侍卫,早已不知所踪了。
贵人们个个惊恐尖叫。
多尔衮闭上眼睛,显得极是疲惫,而后又重新张开。
此时,太庙也炸了。
他双目赤红,口里道:“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啊!我承接汗位,并不曾有差池,上天何以这样待我?明人那一群废物,又怎么会得此利器?”
他的怒吼之中,带着浓浓的不甘。
可当他本想说,有本事那明军和我堂堂正正的厮杀一场。这话,却又咽回了肚子里。
要知道,当初他们可是在北京城,打了一场的。
结果……已早有分晓。
野战不成,守城也不成,眼下说再多也不过是呈口舌之快而已。
难道非要说,有本事别用火炮,别用火枪?
多尔衮无力地叹了口气,此时连他,也没有什么主张了。
于是他道:“其他各旗……旗主何在?”
“不知在何处。”侍卫苦着脸道:“只晓得今夜,乃是镶红旗旗主夜里巡视宫中,听说……已被炸死了,尸骨无存。”
多尔衮顿时打了个寒颤。
而就在此时,一个炸药包,已飞入了宫中,而后落地。
就在他们的百丈之外炸开了。
而后,在冲天的火光之中,多尔衮见着几个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侍卫,直接被炸飞,而后像布娃娃一般,倒在了地上,再也一动不动。
这等开花弹的威力,委实可怕。
若是再加上数百上千的开花弹,一齐在城中炸开,那么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了。
一轮炮击之后,又是新的一轮。漫天的火雨,如期降下,却像是没有停息一般。
整个沈阳城里,无数的建筑都在燃烧,绝大多数的建筑,都是木制,一遇明火,便借着风势,疯狂地蹿出火苗来。
多尔衮抢了一把刀,他依旧还赤着足,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他竟没有发觉。
他茫然地带着一队侍卫,在宫中来回走动。
整个沈阳城,已被爆炸和大火烧得亮如白昼。
大金门的城门楼子也已烧了起来,那火焰带着翻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多尔衮提着刀,却是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最可怕的是,他自信自己也算是勇悍,自幼学习弓马,自然称的上娴熟。
可在此时,他发现自己提着刀,竟连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在何处。
猛地。
他手中的长刀磕然落下。
哐当一声。
便听多尔衮怒骂道:“我要你有何用!”
…………
此时,城中的军民,已陷入了绝境。
这金城之内,到处都是收拾细软的人。
大火已经四处蔓延。
而最致命的其实不是爆炸,爆炸所伤的,不过是十丈之内的人,这种爆炸,放在城中,更多是起着恐吓的作用。
致命的甚至不是大火,而是那致命的浓烟。
这城中,还下着雪,所有的木头,都是湿漉漉的,可城中依旧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熊熊大火。
于是在烈火焚城之下,浓烟更盛。
躲无可躲的人,只感受到了窒息,他们只觉得头越发的昏沉,呼吸越来越困难。
炮击的目标,更多是在建奴人的军营和武库所在。
民宅的攻击倒是不多。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的炸药包,跌入了民宅之中。
毕竟,指望这个时候的火炮能有准头,大抵是邓健能多子多福的概率。
而在城外。
火炮没有停歇。
既然不存在炸膛的风险,那么火药包又是管够,自然而然,生员们自是毫无负担地一次次的装药,一次次地发射。
前期,大家还是听着哨声的命令齐射。
而到了后来,炮声隆隆,没有停歇,火药包装填好之后,立即发射,也顾不得其他了。
于是乎……这可怕的炮声,便一直轰隆隆的没有尽头一般。
无数的铁桶喷吐着火舌,而生员们,已从方才的激动,现在却变得机械起来。
这隆隆的炮声,一直维持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
天亮了……
只是……此时没有黎明,也没有穿破拂晓的烈阳。
天上依旧阴沉沉的,雪絮纷飞。
这雪絮拍打在人的脸上,而后慢慢凝结成了水滴,带着刺骨的冰寒。
天启皇帝呵着白气,继续看着远处。
那沈阳城的城门楼子,已是烧去了大半。
城墙处,出现了几处的坍塌。
城中本是自这里看去,还可看到的屋脊和亭台,如今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切尽为灰烬。
城中的火焰和滚滚的烟尘,依旧漫天。
以至于站在这里,那雪絮似乎也被烟尘熏黑了,拿手一捏,雪絮化为了黑水,有一股炭焦味。
天启皇帝慢慢地拔下了耳塞,从耳孔里取出了棉条。
而后吁了口气,此时,他回头一看。
却发现毛文龙此刻瞠目结舌的,就那么立在那里,如冰雕一般。
后头的孔有德,更是一脸茫然,似是饱受惊吓。
天启皇帝朝毛文龙笑了笑道:“毛卿家,你看……如何?”
毛文龙此时依旧脑子嗡嗡作响,耳朵也好像进了虫子一般,嗡嗡嗡的。
他总算还能听到天启皇帝所说的话,于是努力地拍了拍耳朵,才道:“天佑大明啊……”
此时此刻,除了天佑大明这句之外,毛文龙无法再说出更好的话来表达,他毕竟是粗人,不是文人,吟不出诗,作不得赋。
说罢,毛文龙已是老泪纵横。
他是真的吓着了。
这是何等惊天的力量,这样的力量,说是毁天灭地也不为过。
此时的毛文龙只想到了一件事,心里禁不住激动万分,泪水涟涟地道:“咱们东江的军民百姓……可以回乡了……”
回乡……
孔有德听到此二字,禁不住颤栗。
可以……回乡了。
天启皇帝则是笑了笑道:“别急呢,这不是城还没攻下吗?依着朕看,这建奴人没有这么快屈服的,朕的炮兵,得歇一歇,让他们先吃顿饱的,待会儿,再给这城中的建奴人来两个时辰,他们若是还不服,那就打到他们彻底服气为止。”
虽是吹嘘了一番,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可刹那之间,天启皇帝遥想当初,努尔哈赤攻此城时,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数十年的基业,如烟散去,当初的意气,也一切成空。
没来由的,天启皇帝在这漫天的硝烟之中,竟也有几分感动。
他鼻子一酸,禁不住道:“数十年,数十年了啊,数十年来,朕的祖宗们殚精竭力,为这辽东的局面,可谓忧心如焚。数十年来,无数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火,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惨死于此。那么多的忠臣,将热血洒在了这里……如今……朕终于来了,朕来了。”
深吸一口气,天启皇帝振奋精神,口里呵着白气,而后道:“这都是张卿所赐,是东林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结果,张卿是朕之子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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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杀
而此时,张静一带着众武官前来。
听到子房二字。
张静一的心里稍显安慰。
还好没说这是朕的韩信。
陛下还是有良心的。
一见张静一来,天启皇帝精神大震,随即就道:“子房……不,张卿,如何了?”
张静一道:“将士们疲倦了,需歇一歇,待会儿继续炮击。这弹药送来的太多了,不消耗掉,若是再运回去也怪可惜的,我让他们别浪费了。除此之外,已组织人预防里头的建奴人狗急跳墙,不过以臣的预计,城内也组织不起反击,不过料敌从宽,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免得到时候吃了亏。”
天启皇帝倒是想到一个重点,道:“还有多少弹药?”
张静一道:“还有接近半数呢,本来是怕这火药在海运上受潮,再加上登岸之后,会有一部分损耗的,亏得张三运的好,特地让人做了防潮处置。再加上毛大将军亲自押运,东江军的将士们收复了沿途建奴的各处据点,所以畅通无阻,没想到全都给送了来。大家伙儿的功劳都不小。”
毛文龙听罢,连忙道:“哪里,哪里,这是些许小事,东江军进展能有如此顺利,也是因为东林军孤军深入,吸引走了建奴人精锐的缘故,否则以东江军之能,是断然不敢与建奴人硬碰硬的。”
毛文龙一面谦虚,一面心里咯噔一下。
居然还有一大半的库存?
想到这,他回头看了一眼沈阳城,这沈阳却早已是陷入一片火海,浓烟滚滚,连这附近十几里的雪絮都黑了,这要炸到什么时候?
毛文龙感受到的,是恐怖。
尤其从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不经意的对答之中,更感受到了无限的恐怖。
此时,天启皇帝道:“大家功劳都不小,那就让将士们好好歇一歇才是!张卿说的不错,要防备建奴人狗急跳墙,各处的城门,都要布置一支人马。谁敢出城,就给打回去,朕要打出关外一百年的和平。这话是张卿说的,现在看来,只打出了五十年,距离朕和张卿预期的和平,还有五十年,所以让伙房弄一顿好的,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了,才有气力。”
“说起和平,臣……”说到这,张静一目光一转,看了一旁的博尔济和李杉二人一眼,随即就道:“臣在想,这一次,只怕一百年,也只能在辽东了。大漠和朝鲜国,未必肯服气,他们对我大明……”
博尔济也算是勇士了。
毕竟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好勇斗狠。
甚至他还追随过努尔哈赤作战,作为建奴人的铁杆盟友,博尔济所在的科尔沁部,几乎与建奴不分彼此。
可如今,他脸色惨然,张静一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若是还不懂事,那就真不配做使节了。
他于是连忙道:“我们也可以和平,我们也可以讲道理的。”
天启皇帝则是斜看了博尔济一眼:“怎么,你们不打了?”
“不打啦。”博尔济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初科尔沁部曾为大明藩属,从今往后,也愿化干戈为玉帛,效忠大明,永不复叛。”
天启皇帝只笑了笑,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博尔济却是急了,这建奴人都给打成了这个样子,科尔沁人丁更少,若是当真大明的大军压过去,哪里还能幸免?
他焦急地道:“陛下……”
天启皇帝淡淡道:“这件事,容后再说吧,不要着急,这城朕还没有攻下呢,说不定,这城中的建奴人能反杀出城呢。你们啊,就是太心急,胜负未定,便先许下承诺,到时若是形势逆转了,你们便又不得不背信弃义,这岂不成了三姓家奴?”
此言一出,讽刺意味很浓,博尔济的脸不禁羞红,却只唯唯诺诺,再不吱声了。
李杉现在还有耳鸣之类的症状,不过此时他竟也眉飞色舞起来:“王师北定辽东,这是朝鲜国的福气啊。”
当然,他的话没有人理睬。
…………
城中到处都是大火。
这炮击终于戛然而止,也给了城中喘息的机会。
此时,城中一片哀鸿,在无数的火焰和断壁残垣之中,大量的八旗兵总算可以收拢了一些。
许多的战马,都已死了,要嘛就是受了惊吓,根本无法驾驭。
于是活下来的各旗旗主,只好与幸存的牛录们勉强集结。
这一次炮击,让他们折损了不知多少人,家眷死伤也极为惨重。
因为宫中的位置比较正中,反而幸免于难,只是几处大殿被烧毁,可人员的伤亡,却少了许多。
多尔衮从绝望中慢慢缓过神来,便立即命侍卫们出去传达命令,让各旗先行救火,而后集结一支精锐。
可至于如何还击,他却还没有主意。
这一次是彻底的被打懵了,可谓是毫无还手之力。
可毕竟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血性告诉多尔衮,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此时,范文程和洪承畴二人也已匆匆而至。
许多的汉臣早就躲了起来。
可范文程和洪承畴不同。
范文程乃是辽东的秀才,当初是他主动去投靠努尔哈赤的,算是毛遂自荐,他自知科举无望,便希望能够在建奴人那里,立下功劳,仗着自己是读书人的身份,参与对建奴对大明的攻势,借此获得荣华富贵。
如今荣华富贵已有了,可现在明军杀了来,却是要毁灭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自是不会甘心。
“主子……主子……”
多尔衮一见此二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怒道:“你们还敢来?”
范文程立即跪拜于地道:“见主子安康,奴才甚是欣慰,主子……我等不能坐守孤城了,主子该率军马,立即出城,与明军决战。方才奴才与洪公商议过,他们数千人,哪里来这么多炮?可见他们的炮兵多,而其他兵马少,只要一举冲垮他们的炮阵,便可拿住那大明昏君,为将士们报仇雪耻。”
洪承畴此时也急了,要知道,他现在与建奴人,可谓是休戚与共,便道:“主子,臣也是这般认为,他们停止了炮击,可见他们的火药已是告罄!”
顿了顿,洪承畴又连忙道道:“主子,机不可失啊,若是主子不肯,臣愿亲率参与的神机营,这就出城,与明军一决死战。主子您千金之躯,在这城中……安顿即可。”
此时,已经有不少八旗兵畏战了。
反而是不少的汉军都在请战。
其实洪承畴的心理,也和这些汉军们差不多。
好不容易投靠了建奴人,这建奴人要统治,凭借语言不通,习俗不同的建奴人是不可能维持的,因而,往往需要这些汉人帮助治理。
对不少汉军的人而言,虽然对建奴人,他们是什么都不如的奴才,什么狗屁三等总兵,什么副将,哪怕是一个旗兵,都可以给他们甩脸子,可是架不住他们可以在建奴治下的那些寻常汉人那里一手遮天啊。
明军来袭,要灭建奴,真正侵犯的,恰恰就是汉军的根本利益。
要知道,建奴人能降,他们这些朝三暮四的汉人能降吗?
多尔衮听了洪承畴的话,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此时道:“集齐兵马,无论是八旗,还是汉军,从各处城门杀出去,与明人决战,他们兵少,又多为炮兵,只要杀出城去,便可成功。”
多尔衮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地接着道:“我亲率亲军人马,出城压阵。你们二人很是忠心,若拿下了汉人皇帝,本汗到时势必封你们为王,令你们藩守一方。”
汉人的重要性,此次在多尔衮这儿显露了出来,为了拉拢,也算是为了让这些人下死力,一个封王的许诺,并不算什么。
范文程与洪承畴听罢,心里不免略带激动,于是忙是跪下叩首道:“奴才(臣)谢主子恩典。”
说罢,便各自行动去了。
各旗旗主们也已集结了人马,汉军的残兵,也终于在此刻集齐起来。
多尔衮带着侍卫一队人,飞马出宫,令人打起了旌旗。
他所穿戴的,乃是一副残破的铠甲,指着这铠甲对集齐起来的一队队士兵道:“当初我的父汗,十三副铠甲起兵,而有今日,今日我所穿的,便是父汗当初的铠甲,当初父汗可在萨尔浒一战威震天下,今日我便要在此……名扬四海,尔等都随我来,今日不尽诛明人,便对不起列祖列宗。”
众人无不愤慨,尤其是那些汉军,此时听闻有重赏,连洪承畴和范文程都要封王,竟个个振奋地嗷嗷叫着:“愿与大金共存亡!”
说到这里……
突然之间……
轰隆隆……
轰隆隆……
大地……
似乎又开始震颤了。
那震耳欲聋的炮声,又开始冒出。
一下子,方才还十分激动的八旗兵与汉军们,霎时脸色骤变,所有人的脸上都不无浮出或多或少的惧色。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丁点士气,在第一声的炮声中,猛然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四百六十一章:入城
满天的炸药包乱飞。
其实这种炸药包,给人制造的心理阴影很大,可除了引起的大火以及导致的浓烟杀伤力巨大之外。
还有一种杀伤是极为可怕的。
那即是当这个时候,有大量的人群聚集。
一旦聚集,炮火袭城。
人心大乱。
在这个时候,便极容易引发人群踩踏。
而现在,多尔衮好不容易聚集了两万人。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此时又见城外的炮火不歇,一下子,又乱了。
此时,几个炸药包便砸入这里不远。
于是乎,众人面如土色。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终于有人发出惊叫。
而后,刚才还拿着武器,嗷嗷叫着要杀出去的人,此时此刻,却一个个疯了似的相互逃窜。
这一乱不打紧。
可大家聚的太紧密。
以至于彼此践踏。
轰隆……
不远处的炸药包炸开。
数十人因为过近,直接倒下。
可更多的人,却如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惊恐万分地各自逃命。
硝烟升腾而起,大家已顾不得方向。
有人被撞倒。
撞倒的人再也无法爬起来。
因为左右无数的脚踩踏在他的身上,而踩踏他的人,也有人摔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多尔衮幸亏骑在马上,受惊的马火速地踩翻了几个人,狂奔跑开。
其他的骑兵,也都战马受惊,战马失控,横冲直撞。
于是那些可怜的步行的汉兵便惨了,方才还想为主子们冲锋,这会便被主子们踩得全身骨头尽碎。
不少旗兵,虽是在马上,可是战马失控之下,人也落马,这已是幸运的,更不幸的是自己的脚还拽在马镫上,被马镫的绳索缠在一起,战马狂奔,人却已落在地上,于是乎,被人拖拽着直接一条血路就地出来。
到处都是哭爹叫娘的声音。
侥幸生还的人,现在只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家小。
于是冒着炮火,疯了似的回自己的家中去。
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汉军,至此也一哄而散,此时真是顾不得什么主子了。
洪承畴已是慌了,在这里,他根本没有家小,可是想到自己才刚刚降了,这建奴便覆灭在即,他突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他心已乱了,却见此时,范文程已是朝着一边狂奔,跑得比兔子还快。
洪承畴忙追上去,身边偶有爆炸,洪承畴大喊着:“范公……”
范文程见有人追他,立即露出胆怯和恐惧的样子,躲到了一处墙角,瑟瑟发抖。
“范公,何不去追着主子……”
“主子完了。”范文程到了现在,已是露出了绝望之色,颤抖着嘴唇道:“难道你现在还看不明白吗?咱们的主子……他完了,什么八旗铁骑……我本以为他们当真无敌天下,以为他们迟早要夺下天下,大明皇帝如此昏聩……可是现在……完啦,都完啦。”
说到这里,范文程流下了泪来,悲切地道:“我跟着他们在这里熬了多少年,本以为将来必得富贵,哪里想到,终成黄粱一梦。”
洪承畴听到此,有同样的辛酸:“那范公待如何?”
范文程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迎王师入城。”
顿了一下,范文程接着道:“时至今日,你我能逃得了哪里去?普天之下,再无去路了。我知道许多建奴的机密,有的是从主子那里得知的,也有的是平日里搜罗来的!到时大军入城,我自当去投效,洪公,你我都是读书人,也都曾为主子效力,也算是有缘,你也随我一道降了吧。”
“降了……”洪承畴一脸茫然。
他随即眼都红了,咬牙切齿地道:“范文程,当初是你劝我降了建奴,今日又劝我降明?你把我当什么人?”
范文程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看着这城中的满目疮痍,远处,到处都是轰鸣声,口里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若是不愿,自是你的事,我若是你,便率我的部众反正……”
说罢,再不逗留,一溜烟的去了。
而这个时候,多尔衮又回了皇宫。
眼看着这宫中清冷,人已跑了七七八八,此时身边的侍卫,却已不剩下几个了。
这一次的炮击,只维持了半个时辰。
在城外的张静一,看了看一旁燃的香,知道时候还短,忍不住朝身后的一个军官询问:“去问问怎么回事?”
一会儿工夫,便有人来报:“恩师,火药包还是有不少的,再炸半个时辰都没有问题,只是……只是那橡胶垫子没了,没了那玩意,炸不远的,所以便停止了炮击。”
张静一听罢,便不无遗憾地道:“这是后勤的问题,下一次要检讨。”
这火炮想要达到射程,最重要的是密闭,说白了,就是密闭的不够,就会漏气,推进药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当初佛朗机和尼德兰人来大明,张静一便向他们提出采购橡胶。
这些橡胶,乃是佛朗机人从美洲引进种植来的,此时他们尚不知道橡胶的用途,可见大明愿意花银子,自然派人运来了不少。
这些橡胶,乃是世上最好的密闭材料,尤其是在火炮的应用上,先加入推进药,而后再填上隔板,最后用橡胶填实,此时再加火药包,射程甚至可以直接提升许多倍。
天启皇帝却是道:“城中怎么还没动静,朕还等着他们杀出来呢。”
张静一一脸无语地道:“我看城中大量起火,只怕杀不出来了。”
“现在入城?”天启皇帝满脸的跃跃欲试。
张静一摇摇头:“再等一等吧,如今到处都是浓烟滚滚,四处都是大火,依臣愚见,还是迟一些入城为好。”
天启皇帝背着手,唏嘘着道:“入城的时候叫朕,朕乏了,要去歇一歇。”
说罢,转身而去。
数千将士原地待命。
有的直接在阵地上原地休憩。
倒是那些东江军睡不着,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杀来沈阳城,更想不到,这沈阳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毁灭的。
不少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进攻的命令,看着那城中的滚滚浓烟,见四处窜起来的熊熊烈火,一时只恨不得立即杀入城中。
到了正午,北风呼号。
原本火势减弱的沈阳城中,又突然火起,火借风势,烟尘又是漫天。
城中隐有呼号声,而城外的人,依旧屏息等待。
东林军各队已开始集结。
各队的军官,已经开始布置入城了。
他们召集各队的人马,拿出了沈阳城的舆图,而后在生员们面前,绘出他们所在团队要进驻的位置。
这些生员们本就有绘图作业的课程,只看舆图,大抵便明白自己要进攻的方位。
此后,军官们不厌其烦地下达恩师的命令:“入城之后,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抢掠,若无抵抗,不得轻易杀人,这是禁令。若遇顽抗,则立即反击,所有人要小心,务必提防暗枪冷箭,在城中,不要信任任何人,一切的粮食,城外供应,不得吃城中的任何粮食和饮水。”
众人纷纷应诺。
此时,大家都跃跃欲试。
只等着最后进攻的命令下达。
终于……
先有一队人马作为侦查,先行策马至一处塌陷的城墙处去查探。
过了几炷香后,他们终于回来了。
大抵汇报了城中的情况。
城中的大火……已经在烧无可烧的情况之下,几乎已经熄灭。
不过烟尘依旧很大。
其他的情况,倒还稍好,里头似乎已经没有了太多有组织的反抗,当然,不排除小股的敌人会进行袭扰。
除此之外……大多的军民,若是还活着的,已经恐惧了,他们呆在原地,不敢乱动弹。
至于更里头的情况,他们没有深入城中,就实在没有办法侦查了。
张静一将这些情况都一一汇报给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时目光清亮,听完张静一的汇报后,握了握拳头,便吐出了两个字:“入城。”
“遵旨。”张静一随即便下达了入城的命令。
紧接着,各队纷纷开始从各处城墙塌陷处,发起了攻击。
所有的火枪,全部上了刺刀,这是因为在城中,若是遇到混乱的局面,火枪只怕来不及反应。
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各处城门以及城墙塌陷处,都会先行架设一管机枪。
等里头的人推进进去,占住了城中主要的据点和通衢要道之后,机枪队则随即进驻这里,在各处驻防。
为了入城,东林军做了许多的工作。
他们第一次直接占领城市,尤其是这样的大城,要确保不出现巨大的伤亡,同时还需维持稳定,必须做到计划缜密。
因而,往往是负责侦查的生员先行挺着刺刀在前开刀。
后队人马,警戒前行。
他们没有穿棉甲,不过都裹着厚重的军大衣,这军大衣里都是棉絮,做工和质地也是极好,某种程度来说,这玩意不但能保暖,而且对于一般的刀剑伤害,也有很强的防护效果。
没办法,除非特别锋利的刀剑,若想要刺穿这玩意,还真需一点气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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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入沈阳宫
挺着刺刀,源源不绝的人开始杀入城中。
城中有不少的抵抗。
都是绝望的建奴人,发起类似于孤狼似的袭击。
这种袭击,根本不必动用火枪,一刺刀上去,对方还未靠近,人便倒下。
紧接着,开始出现了小队零散的骑兵袭击。
这些骑兵们,突然从其他巷子里发出,随即进攻。
不过,在进城之前,所有的生员都熟读了舆图,知道各处街道的位置。
所以建奴人对环境最为熟悉,可面对一个个脑海里有地图的生员小队,这种袭击其实作用并不大。
一见到有骑兵来,大家立即驻足,而后结阵,沿着街道,直接推过去。
当然,偶尔也有一些伤筋动骨的事,不过往往影响并不大。
不甘心的建奴人,试图巷战。
于是李定国小队率先突入了城中一处重要的街口。
此处恰好是各处街道的交汇之处,一占住这里,立即让人架起了机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袭击更少了。
因为这等交通要道,一旦被占据,那些小规模的建奴人,就没办法在城中四处游走,除非拿下这一处据点。
当然,还真有人敢这么干。
一个系着红带子的建奴人,带着下头数十个骑兵,突然出现,他们提着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对着李定国的小队就发起了攻击。
李定国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翘起大拇指:“不错,不枉我们奔袭千里而来,这建奴人,确实不容小觑。好了,机枪手准备。”
然后,哒哒哒哒哒……
那红带子的建奴人,冲在最前,而后在马上开始跳舞,人还没冲到,浑身已是数十个弹孔,口里喷着血,连他的马也倒了霉,身上中弹无数,噗通一下,前蹄跪下,这马上的红带子建奴人,立即自马背上摔下,成了烂泥一般。
其余人射死了七八个,在后头的一看如此,惊得立马拨马便走。
不过他们的运气并不会持续太久,他们逃走的方向,正是第二教导队的某个小队驻地。
很快,隔壁的街口,便隐约听到声音:“预备,冲……”
李定国不会去管另一个小队的战果如何,他的职责就是守住这一处通衢之地,架起机枪,然后确保任何一个建奴人都不许通过。
紧接着,更多的小队占据了交通的要道,以及一些如府库、寺庙、宗庙之类的场所,机枪架设了起来。
这等于是将整个沈阳城,分割成了数十上百块,城中的建奴人,任何时候想要穿过一个区域,都可能面对一个个生员小队,还有他们的机枪。
除此之外,巡逻搜捕队在各处交通要道占据之后,开始组织了起来,十几人为一组,摸清了附近的地形之后,开始一个个宅邸进行搜索,收缴武器,严查可疑的人等。
当然,有一些大的府邸,肯定是有反抗的。
类似于建奴人的黄带子或者是红带子,他们家里本就有不少家奴,他们不甘心成为俘虏的命运,便守在自己的家里庭院,有人杀来,立即反抗。
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巡逻队只好扛了炸药包来,直接引燃丢进去,这等炸药包比火炮所用的炸药包个头小很多,便于投掷,威力也不小。
先炸过之后,观察一下里头的动静,若是还有负隅顽抗的,就再丢一个,直到里头的人没动静了,便冲进去拿人。
炸药这玩意,东林生员们算是玩明白了,没有什么是炸药不能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那也不是火药的问题,只是份量不够而已。
在基本上解决了中等规模的反抗之后,紧接着,天启皇帝才带着人入城。
原本毛文龙还担心大军进城后,建奴人势必誓死反抗。
可才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虽是偶尔传出一些机枪还有炸药的轰鸣,城中居然出奇的安静。
等他随天启皇帝入城,方才发现,几乎每一处要道,都有专门的人把守,巡逻队三五成群出没,各司其职。
分明是一个本该混乱的局面,居然出奇的井然有序。
而建奴人所谓的抵抗,在城中的要道被占据,以及分割之后,其实就成了笑话。
再不服气,你也得憋着。
这时不许上街,只允许我一家家来找你。
该登记的就登记,该把武器交出来就交出来,你若还不服,就只好找你家人了。
这时代是没有规矩可言的,连坐乃是常态。
许多建奴人就算是想要反抗,其实也是有心无力。
天启皇帝饶有兴致,打着马缓缓走着,不禁感慨道:“朕最熟悉的除了京城,就是此城了。”
“噢?”张静一骑马并行,不由好奇道:“陛下,这是何缘故。”
天启皇帝便道:“这城中的所有街巷还有布置,朕在舆图上,已不知看了多少编,多少日夜,都指望着朕能进入城中,哪里想到,今日竟得以实现。”
说罢,天启皇帝又是感慨万千。
再往前,便见有人拦路,一队穿着军大衣的巡逻队上前,道:“报,前头便是沈阳的王宫,听说那里,盘踞着许多想要负隅顽抗的建奴人,陛下请稍待,我们已去呼叫机枪队了。”
天启皇帝笑着道:“朕的身边,这么多的护卫,怕个什么?走………”
张静一坐在马上,无奈地想着,这天启皇帝在城外头,一直干看着,早想开荤了。
谁料情况和天启皇帝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至少在这大金门的门口,却是没有什么负隅顽抗之人的。
只见这里,竟是一群人跪在此,恭候着人来一般。
前头一队生员在前警戒,天启皇帝打马慢行。
却见在这寒冬之中,一群人坦着衣,将衣服撕下一半来,冻得直哆嗦。
天启皇帝知道这是什么路数。
这就是所谓的牵羊礼,乃是建奴人的习俗,当初宋徽宗被金人所俘虏,就被强迫使用这一套礼仪。
他们要求乞降的人,赤裸着上半身,身披羊皮,脖子上系着绳子,好似自己随时愿意像羊一样被人牵着,也有暗示自己像羊一样,任人宰割之意。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
此时跪在地之人有人道:“罪臣范文程,见过陛下,罪臣万死,误信建奴人,为虎作伥,这多尔衮……人等,已退入宫中自保,臣熟悉这宫中情况,特来投诚,还望陛下,给罪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便带着王师,入宫剿贼。”
说着,范文程嚎啕大哭起来,又道:“陛下啊陛下,罪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罪臣本是有功名的秀才,无奈何被建奴人掳去,他们强迫罪臣为他们效力,罪臣……岂愿就范,只是罪臣高堂有亲,妻儿俱在……”
“哟。”张静一听罢,却是打断他道:“你还有父母妻儿在,这便太好了。”
这范文程本是哭得死去活来,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而后道:“陛下,陛下……陛下在此,你是谁人,竟敢在此喧哗?陛下,此人不知礼数,这是僭越啊…”
天启皇帝听着,禁不住笑了,提着马鞭,手指着张静一道:“他这是僭越?”
“正是。”范文程道:“陛下乃九族之尊,是天下人的君父,陛下岂闻父亲在与人说话,儿子在旁多嘴的吗?罪臣……虽是万死之人,却也晓得君臣之礼……”
其实范文程就在刚才已是感受到,张静一对自己的杀意,此时已是横下心,想要死中求活。
可显然,范文程绝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的戏做得太过了!
只见天启皇帝哈哈大笑着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范文程跪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的缘故,瑟瑟发抖着道:“罪臣……罪臣不知……”
天启皇帝道:“这是辽国公,朕的亲信手足之人,也是朕的妹婿,朕与他睡过的觉,比你吃的盐还多,你还想离间我君臣吗?”
呃……
张静一差点要翻出一个白眼,他觉得天启皇帝说的话,听着好像很让人误解呀。
不过古人就是如此,比如刘备三兄弟,就爱出则同舆,入则同席,卧则同寝,这是表示兄弟亲密的意思,大抵和后世,大家一起下了课一起如厕差不多。
倒是绝没有其他的让人遐想之处。
范文程听罢,看着因为寒冷,披着一件军大衣的张静一,脸色微变,便立即道:“罪臣万死,得罪了辽国公,辽国公大人大量……”
张静一显然不吃这套,只道:“我不说其他,只来问你,你说是建奴人胁迫你从贼?”
范文程冷汗淋漓:“是,是………”
张静一道:“可是为何,厂卫侦缉到的情况却是,你毛遂自荐,去见那努尔哈赤?”
“这……这一定是失误,探错了。”
张静一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先骂我张静一僭越,如今又骂这掌管厂卫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是个废物,你这人似乎不太会做人啊,我们才刚入城,你就将我大明赤胆忠心的人都骂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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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一网打尽
张静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个家伙。
天启朝最有权势的两大势力,都被这范文程给骂尽了。
这狗东西,当真好大的胆子。
范文程听到此处,真如吃了苍蝇一般。
便忙道:“是是是,魏公公当然不会出错。”
张静一则道:“既然不会出错,那么就有趣了,你分明是主动投靠卖身努尔哈赤,现在却想撇清关系,说是被建奴人胁迫,你这人,真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陛下,不如就将此人交给新县千户所吧,臣自然会让他乖乖开口,到时候他什么也肯说。”
天启皇帝道:“好,朕最信任张卿和邓卿家,这件事,交给邓卿家来办是最好不过。”
范文程其实也略知一些北京城的事,毕竟……建奴这边,一直有对大明的情报工作。
据他所知,李永芳就落在新县千户所里,那真是生不如死。
听完张静一和天启皇帝的对话,他整个人惊慌失措起来,连忙道:“陛下,陛下……罪臣什么都肯说,罪臣绝不敢隐瞒什么,罪臣万死……恳请陛下看在罪臣迷途知返的份上,饶了罪臣吧。”
天启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道:“还有他的家人,一个都不要放过,三族之内,斩尽杀绝。”
后头邓健等随行的锦衣校尉纷纷行礼:“遵旨。”
于是邓健率先上前,一把将范文程按住。
范文程还要叫,邓健却是一拳打歪了他的鼻梁,口里大骂:“叫有什么用?你不是说咱们厂卫无能吗?不是说我这上司辽国公僭越吗?且不说你里通建奴,残害百姓,单这两条罪,就够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你还在此叫嚷什么,再叫嚷,也不会让你死,想给你一个痛快,没门!”
说罢,直接拖拽着范文程的发髻,便将人拖走。
这时,与范文程一道跪在此地的汉臣们,个个都惊恐起来。
他们现在只剩下后悔,当初还不如表现的忠烈一些,索性杀了自己全家,来个悬梁自尽,至少……还给自己一个痛快和全尸。
哪里想到,这大明皇帝来此,居然如此干脆地痛下杀手。
这是比建奴人还狠啊!
“陛下……罪臣有一言。”短暂的安静后,终于有人说话了。
天启皇帝见这个戴瓜皮帽的人有些熟悉,便细细地看了看,不是洪承畴,是谁?
天启皇帝便笑着道:“洪卿家,一别数月,别来无恙乎?”
洪承畴按捺住心底的惊慌,道:“罪臣万死,只是罪臣有一言……”
天启皇帝冷冷道:“有话便说,有屁便放。”
洪承畴道:“罪臣固然有万死之罪,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如此苛责降臣,往后陛下威加四海,如何顺服人心?又有谁敢乞降?这建奴人俘虏了罪臣,尚且还知道威逼利诱,让罪臣为他们为虎作伥,我大明礼仪之邦,君子之国,岂可无端制造杀孽,动辄诛人,要嘛便是荡平三族?”
“陛下如此,从此我大明仁名不再,又如何以天朝上邦自处。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分辨利害,罪臣人等,今日确实是走投无路,乞活而已,难道陛下也不动分毫恻隐之心吗?”
他这话,让不少汉臣心里稍稍定了一些。
还是进士出身的人更有水平啊,那秀才出身的,就差的远了。
天启皇帝听罢,心里想笑,不过这家伙,直接扣了一个仁义的大帽子,倒是有些话不好出口了。
于是与张静一对视一眼。
张静一微笑,他无法理解,洪承畴在这个时候,竟还能张口仁义。
说实话,一个人脸皮能厚到这样的程度,倒是很罕见。
张静一道:“建奴人要邀买人心,是因为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想要征服辽东,杯水车薪。所以才需要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为虎作伥,给他们当牛做马,你们非但不知廉耻,趋之若鹜,且个个争先,为他们效力,卖尽了气力。可我大明要威加四海,何须你们这些废物?”
“你们这样的废物,若还活着,糟践的乃是我大明的粮食,我大明缺你们这几个酒囊饭袋吗?”
洪承畴听到此处,不但觉得自己道德上侮辱,还被冠以一个酒囊饭袋之名,只是偏偏反驳不得。
毕竟,他可是刚刚进入建奴,建奴就完了。
这事还真有些邪性。
张静一又道:“至于我大明征服不臣,是否有人愿意乞活,这就不劳你操心啦,你看这沈阳城城防可坚固,看这城中兵马是多是少,此乃天下坚城,带甲十万人!可我东林军一到,顿时摧枯拉朽。灭亡你们,也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罢了,你们乞不乞活,与我何干?你们是生是死,难道能阻挡吗?今日就算再给你们一百次机会,你们也得死,只要大军一到,即可将你们这夷为平地,那么顺服你们的人心,又有何用?你们的人心很值钱吗?”
“不,在我们旗鼓相当的时候,当然是值钱的,又或者是,你们表现出了匹配你们自身的实力时,也未尝不需让人忌惮一二。可现在……你们的生死,不过弹指之间的事,你和你的主子们的性命,在陛下与我面前,便如蝼蚁一般,何足道哉。仁义……也是讲给有本事的人听的,不是说给废物听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自然,你若非要讲仁义,那我来告诉你,这些年来,建奴肆虐辽东,死难的辽人数以百万。那时,你可曾想过,建奴人残暴?你就算对大明没有忠贞之念,也念及那些死去的百姓,不愿与建奴人为伍,仗义死节吗?”
“当初建奴人至京畿之地,肆意奸淫掳掠的时候,你却为了活下去,为之效劳,到了现在,你也说仁义,大明与建奴,尚且可称的上是非我族类,所以彼此杀戮,也算的上是情理之中,你们这些无耻苟且之辈,仁义二字,也配出口吗?”
说罢,张静一便看向天启皇帝,道:“陛下,这些效力建奴的汉臣,若只是寻常士卒,尚且还可见谅,可似洪承畴这样的人,绝不可姑息,那李永芳便是前车之鉴,不妨都以李永芳那般处置吧,臣已让将士们去索拿李永芳的族人了,到时一网打尽,鸡犬不留。”
天启皇帝心里痛快,很干脆地道:“好,来人,统统拿下。”
顿时,这里的汉臣统统大乱,有人起身要逃。
却早已被附近的生员拿住。
此后,天启皇帝不再理会他们,继续打马入宫。
又闻那多尔衮带着人,竟是去了建奴的宗庙,那地方乃是祭祀努尔哈赤的场所,生员已是浩浩荡荡地进发,预备去拿人了。
天启皇帝沉吟片刻,道:“别人家的宗庙,终究不好毁伤,让人在外驻守,他们在里头无粮,要嘛饿死,要嘛自然乖乖地束手就擒。”
天启皇帝振奋精神:“总而言之,不要去侮辱过世的人,活着的人,给我统统拿下,建奴人牛录及牛录以上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传令的人,领命而去。
天启皇帝随即,入大金门,进入宫中。
只是这沈阳的所谓皇宫,早已被烧得只剩下了几处大殿,里头虽还有一些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之人,可其余的,却早就没了踪影。
天启皇帝进入一处还算完好的大殿,升座,跟随而来的毛文龙,激动万分地道:“陛下……臣……臣……”
说罢,毛文龙拜倒:“臣恭贺陛下,收复失地……”
天启皇帝压压手,淡定地道:“毛总兵,这等恭维的话,你就不必说了,你是一个粗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这等事,自有大儒与翰林们来干!今次,朕拿下了沈阳,便立即传檄各处,让各处的建奴人投降,若有不降者,朕自然讨伐。东江镇的百姓,统统准许回乡,不只如此,朕还要……还要……”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连忙帮忙补充道:“还要授田。”
“对。”天启皇帝道:“还要授田,大家都辛苦了,每一户人家,授田三百亩,反正这里的地,大多都被建奴人掠夺了,如今成了无主之地,半个辽东的地呢,现在都姓朱啦。”
“东江镇的军民百姓,有多辛苦,朕是知道的,让他们回自己的家乡吧,若是不愿回乡的,也可在这沈阳附近开垦,你毛文龙,暂驻沈阳,依旧还是东江镇总兵官,只是这辖区,再不是区区皮岛和东江镇了,而是原有的建奴之地,朕有一件天大的事,交给你办,你现在就任左都督,平辽总兵官吧。”
虽是总兵官,可是加授了一个左都督,这级别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在大明,武官的级别没什么用,反正一个六七品的翰林也敢对着你吐口水,你还奈何不得他。
不过毛文龙听闻有天大的事交给自己办,却是猛地打起了精神,道:“陛下不知有何事,臣洗耳恭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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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加官进爵
此时,天启皇帝道:“朕一直在想,这辽东也算是沃野千里,关内却有数不清的流民,若是能将流民安置在辽东,开发辽东,虽说此地贫瘠,地里耕不出多少粮来,可是种出几分是几分,是以朕便希望有人能在此坐镇,既能招徕流民,又能防范异族,张卿便举荐了你,认为你是最好的人选。”
此言一出,毛文龙怦然心动。
他其实很明白,大明的总兵官,负责的只是军事。
而民政事务,比如招徕流民,自然是巡抚管理的,总兵怎敢僭越?
现在陛下让他来招徕流民,开垦土地,岂不是连民政的大权也授予了?
且不说信任二字,这也意味着,他暂不必受所谓巡抚的节制。
要知道,毛文龙可是号称海外天子,在朝中早就被人骂翻天了。
这样的臭名声,说难听一点,就算皇帝不杀他,少不得也要将他召回京城防范。
可哪里想到,他不但仍可留在辽东,陛下还给了如此信任。
毛文龙心里触动万分,忍不住潸然泪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静一。
辽国公,好人哪!
我都没给他送过钱,他就这般信任和如此极力地推荐我。
毛文龙立即感激涕零地道:“陛下如此厚恩,辽国公如此信重,臣敢不尽心竭力。”
天启皇帝便笑着道:“朕不是说了,说这些屁话,不是你擅长的事,你说好便好,不好便不好,斩钉截铁一些。”
“是,是。”毛文龙连忙点头。
张静一站在一旁,唇角勾起,微微笑着。
其实毛文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开垦辽东,已是迫在眉睫,可是辽东这一块CHU女地,若要开发,最害怕的,就是陷入关内一样的情况。
那些辽将,在辽东的利益太深了,让他们来安置流民,就等于是让他们和他们的亲族在此跑马圈地。
即便是让其他的文臣来,那些文臣,最擅长的就是和士绅打交道。
到时,这辽东的大地上,又不知会豢养出多少所谓诗书传家的鸟人来。
而毛文龙不同,他一方面,有大量的管理经验,毕竟……东江镇二十万人,如此艰难,也让他带着大家挺过来了。
要知道,东江镇那鬼地方,就是不毛之地,庄稼都长不出来,朝廷能给他的粮,也是那么一丁点罢了,却还是养活了这么多的人,而且不似其他地方那般闹出哗变和乱子。
这至少证明了两点。
第一就是,毛文龙在这些难民之中很有人望,大家觉得他是一个公平的人,所以即便缺衣少粮,大家也能忍受。
其二便是,毛文龙这个没有过于贪婪,也没有一心惠及自己的亲属,如若不然,多少钱粮都不够糟蹋的,这东江镇上下的军民,早就饿死一大片了。
追随毛文龙的人,从他身边的一些骨干,如孔有德、耿仲明人等就可以看出来,有的是挖矿出身,有的生卒年不详,其实就是太穷,以至于生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
但凡是在辽东有一些出路,或者是家里殷实的,是决计不会逃难去东江镇,只怕早就跑去锦州,或者降了建奴了。
这就说明,毛文龙这个浙江人,与辽人的世族关系不深,甚至彼此关系很僵,也和士绅们没有什么交情。
这样的人,让他招徕流民,至少不会出现惠及士绅和辽将的情况。
至于毛文龙麾下的将领,如耿仲明、尚可喜还有孔有德人等,说实话,后世当然是臭名昭著,可至少这个时候,还是死心塌地跟着毛文龙抵抗建奴的。
倒不是张静一有心为他们开脱,而是若不是袁崇焕斩杀了毛文龙,这些对毛文龙死心塌地之人生出绝望之心,也未必能降了建奴。
某种意义而言,张静一对于那些降了建奴的寻常辽人,是抱有一定的同情态度,这些人出身苦,也没受过大明的恩惠,大明抛弃了他们,官吏盘剥和压榨他们,他们这等做法,固然不对,却未必要杀要剐。
最可恨的恰恰是那些所谓世受国恩之人,那些身怀功名之辈,占据了最好的资源,得了一切的好处,可转过头来,摇身一变,却又成了建奴的忠臣,成了大明的敌人!
正午的时候,生员送来了膳食,是热腾腾的炖猪肉,天启皇帝胃口大开地吃了,他一宿未睡,吃过之后,亢奋的劲头才勉强的过去,便在殿中小憩。
张静一不一样,昨天夜里,他可是一直睡到了天刚拂晓,此时精神还算不错,自然也就不打扰天启皇帝,在殿外头守候。
毛文龙追出来,此时天启皇帝不在,毛文龙感激涕零地对着张静一直接拜下道:“末将见过辽国公。”
张静一连忙伸手要将他搀扶起来,道:“毛大将军如何行此大礼,起来,不要如此。”
毛文龙摇头道:“我这人性子莽撞,便是魏忠贤权势滔天,我也不多瞧他一眼,一个阉货,算什么东西,竟也敢让天下人为他立生祠!我有钱粮,喂了狗也不干这事。”
说罢,毛文龙又道:“可末将愿对辽国公行此礼,是因为辽国公拯救万千百姓!你这东林军,不知让多少我大明的忠民们如沐甘霖,其一,我是代他们行此礼,这其二,则是因为辽国公高风亮节,末将钦佩你的为人!”
“这些年来,我在浙江,在辽东,在京师,也曾阅人无数,这庙堂之上,能称的上是人的,也就一个袁相公。”
“袁崇焕?”
“他也配称相公?”毛文龙道:“我说的乃从前的登莱巡抚袁可立也。”
张静一点点头:“我也听闻过他,他做官,处处打击士绅。当初在苏州府做小小推官的时候,就平反冤狱,执法如山,凡有案件,尽都秉公办理,不避权贵。”
毛文龙道:“正是,其他的人,个个口里都说仁义和清正,背地里,却都是苟且之事,个个都抱团一起,徇私枉法,都不堪为人。”
张静一哈哈一笑道:“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去,只怕绝不饶你的。”
毛文龙便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性子就如此,管别人怎么说。”
说到此处,他犹豫了片刻:“其实,末将不是真不避这些人,只是……真的被他们坑害惨了,末将若是和他们沆瀣一气,那这东江镇的军民百姓们怎么办?东江镇的百姓,公爷你是亲眼见着了的,他们本就背井离乡,离了故土,在那东江,活的狗都不如,每日不是挨饿,就是受冻,还要随时抵御建奴人,孤悬在外。可有谁正眼瞧过?我若是也学那些狗东西,东江……早没了,何至今日?”
张静一拍拍他的肩:“所以,好好安置流民吧。”
毛文龙点点头,随即,毛文龙起身道:“我总觉得公爷还有更大的谋划,要在辽东,有所作为,是吗?”
张静一笑着道:“看来你虽鲁莽,却也是极精明的人,怎么,你来说说看?”
毛文龙道:“招徕流民,授予田地,要知道,这里的地,大多数都曾是那些辽将还有锦州城的士绅人家的……建奴人虽然占据了这里,可按理来说,将他们的地夺了去,现在虽是收复此地,按理来说,这也并非是无主之地……”
这毛文龙,还真是精明。
张静一笑呵呵地看着毛文龙:“你果然很有两把刷子,这天下,哪里有无主之地啊,我查过了,就说沈阳吧,从前这里的地,有不少都是李成梁李家的,地契在他们手里对不对,可是呢,建奴人占了这里,这地,就被那八旗夺走了。而如今,大明收复了这里,你来说说看,这地……到底是李家的呢,还是陛下的呢?”
“这……”毛文龙道:“按理来说,若是李家人来讨要……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说的对,毕竟……他们还是有地契的吗?这辽东大地,沃野千里,哪一块地没有主呢?问题就在此了,所以……若是大家都来讨要,怎么办?”
毛文龙想了想道:“陛下只怕非给不可。”
“为何?”
毛文龙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一旦不给,那么就得罪了整个全辽东的辽将和士绅了。他们惹不起建奴,还惹不起陛下吗?”
“何况,不但辽东的士绅们要闹,只怕关内两京十三省的士绅们,眼看着陛下收复了辽东,也不肯将土地奉还原主,势必齿冷!这岂不是,他们手中的地契,也不牢靠了?所以天下的士绅,也会反对,到了那时,这朝中百官嘛……”
张静一笑了笑道:“其实你说对了,这就叫利益共同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你放心的招徕流民吧,这事,没什么担心的。”
“为何?”
“只要原来的那些主人,统统都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么自然而然,这里有主也变成无主了。”张静一勾唇一笑道。
只是这笑容背后,却似乎掠过了一丝锋芒。
毛文龙打了个寒颤。
…………
第四百六十五章:威震天下
即便凶狠如毛文龙,对某些辽将和辽人士绅带有某些仇怨,张静一所言的念头,毛文龙却是想都没有想过。
没想到辽国公比自己更狠。
此时毛文龙如芒在背。
张静一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怎么,毛将军害怕了?”
毛文龙打起了精神,深吸一口气道:“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朝廷怎可离了……士绅……”
对于他的话,张静一一点也不奇怪,只淡淡道:“离开离不开,所以才需在辽东尝试,至少你我心里清楚,凭借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已经行不通了,区区一个建奴,就惹得焦头烂额,那么往后呢?”
毛文龙颔首:“所以辽国公的意思是?”
“授田,明文所授之田不得买卖,未授之田,如山川河泽之地,还有一些未来的土地,收归公有,也不得买卖,所授之田,摊丁入亩,不再收取人头税,而是征田亩税。收取商税、盐税、矿税,在皮岛,建立商贸往来。安置了人,就有了民力,有了民力,推广一些学问。学问的事,我来办,我让人在辽东,建几处东林预备学堂,招募预备生员。”
“毛将军,我开门见山吧,朝中之人,不少人对你多有怀疑,攻讦你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如今,你即将镇守一方,将来的弹劾还会少吗?”
张静一随即又道:“既然横竖都要被人弹劾,横竖都要被那些狗东西骂,那就索性跟着我干一票大的吧!至少,还可名垂青史,做一些有用的事。放心,到时候真有什么差错,你推卸到我的身上即是。”
毛文龙倒是想明白了,横竖自己没有靠山,天天有人骂自己,既然如此,还不如跟着张静一干呢。
于是他咬牙切齿地道:“他娘的,辽东到这个地步,就是那些辽将和士绅们流毒至今,而今王师北克,辽东上下归心,这个时候若是都不敢干,那么往后,还不知什么样子。辽国公,我晓得这事的轻重了,索性拼一拼。”
毛文龙也不是傻子,他是极精明的人,只是以往这种精明,实在以用不上!
他不跟辽将们争权,怎么在东江立足,不和士绅反目,怎么翻脸?若是去巴结魏忠贤,魏忠贤手下那些爪牙们,若是索贿,他去哪里搞钱把贿赂奉上?还有那些东林,哪一个不是贪婪无比,东江镇欠饷,自己能不争取?
到了如今,其实他已陷入了必死之局,因为庙堂之上,没有人能容纳他。
何况狡兔死走狗烹,从前皇帝还会觉得建奴未灭,动毛文龙实在不妥,可现在毛文龙还有什么作用?
倒不如索性上了张静一的贼船,一条道走到黑,管他娘的前头是啥呢。
对于毛文龙的爽快,张静一很满意,大喜道:“我就知毛将军有此气魄。你这边缺人手,我会调遣一批来,都是干吏。学堂的事,我也会调拨人来,庙堂上你不必担心,反正是要收拾一批人的。而毛将军在此,只要将交代的事办妥当,到时,自可功成名就。”
毛文龙肃然道:“末将懂的,自是要以辽国公马首是瞻。”
张静一笑着道:“还有一件事……”
凝视了毛文龙一眼之后,张静一淡淡道:“你下头若有什么俊杰,也可举荐到我这儿来!我知道你在东江,有不少的左膀右臂,只是……这些人大多都大字不识,若是年轻且机灵的,举荐我这儿,保送进东林军校。当然,不能太多,有三五十人即可。”
毛文龙的心里猜不透这到底是不是投名状,若说张静一对他不放心,又何须让陛下做这平辽总兵官,还给这么大的权柄,又和他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
只是,却让他保举一些心腹之人,去军校那里读书,那东林军校的实力,毛文龙是见识过的,若是当真能进去,将来这些人的造化,自不必言。
不过毛文龙自然也知道,他暗暗观察过东林军,这东林军上下的人,个个对张静一忠心耿耿,这天底下,除了听皇上的,只怕就都只听张静一的了。
他的这些心腹,若是送去了东林军校,十之八九,一回来就言必称辽国公了。
自然,虽是动了一下小心思,可毛文龙却知道,无论是不是投名状,这确实不是坏事。
于是再不犹豫,道:“这些年,末将经略东江,确实发现了不少俊杰,青年人也不在少数,既然辽国公讨要,倒是便宜了这些小子了。辽国公放心,此事容易,我这便回去拟定一些人选来,供辽国公驱策。”
张静一背着手,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供我驱策,我们都是为大明效力,驱策二字,从何谈起呢?”
二人一番话,算是推心置腹。
大家彼此心里都知道,官场上要将话说到这么直白的地步,已是难得的了。
就比如毛文龙,虽也见过不少朝中大臣,可绝大多数人都是表面客气,一旦问题开始深入,立即敷衍过去,辽国公如此直率,已算是真将毛文龙当自己人看待了。
而张静一自然也算是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定,当然……眼下真正在辽东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乐子,可就有的瞧了。
至于让毛文龙甄选人进入军校学习,倒还真不是要制衡毛文龙,而是毛文龙的部众,绝大多数人虽是跟着毛文龙抗金,可绝大多数人确实是底层出身,他们只求有一口饭吃而已。
这些人已经脱颖而出,渐渐有了一些管理和作战的经验,可想真正成为合格的武官,却是太少,指望这些人,来辽东协助毛文龙,张静一不放心。
就不如让他们进入东林军校深造,一方面作为培养,进行教化。
另一方面,也好让张静一派驻的一群官吏,可以迅速的进入辽东,在毛文龙的治下,进入工作,如若不然,这些旧人和新人之间,势必要滋生矛盾,最后引发不可收拾的结果。
人事这玩意,其实是最要命的,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组织,有了组织,就难免会有拉帮结派,这一手釜底抽薪,算是一举两得。
毛文龙出宫去歇一歇,顺道也去看看建奴宗庙那边的情况。
他出了宫,便见孔有德几个在外候着。
毛文龙见了他们,随即笑了起来,道:“你们几个,还在此做什么,看看人家,都在城中忙碌呢!”
“大将军,我们担心你。”孔有德几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毛文龙一眼。
这话的意思,毛文龙一下子就懂了,顿时阴下了脸来。
这些人是他的心腹,但却不是朝廷的心腹,说到底,他们对于皇帝和朝廷,是不放心,也绝无信任可言的。
毛文龙正色道:“你们放心,陛下已委我平辽总兵官,负责军政和民政,你们啊,不要总是如此小心……”
孔有德道:“非是卑下人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朝廷是什么样子,我等不知吗?这辽东为何烂成这个样子?”
“当初我在挖矿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欺压,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不也都是朝廷纵容出来的?咱们在东江抗金,那兵部是怎么对待我们?还有大将军您,劳苦功高,贵为总兵,可还不是随便一个文臣,便不将大将军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巡按,便可鼻孔朝天?大将军一直让咱们弟兄们信任朝廷,要为陛下效忠,可卑下几个说实话,咱们是被折腾怕了。”
毛文龙低头无语,他知道这东江上下,大抵都是如此,于是道:“无论如何,此番朝廷收复沈阳,大快人心,陛下亲征,连战连捷,对不对?”
孔有德几个倒是肃然起来,心悦诚服地道:“这确实让人钦佩……”
此时,毛文龙才道:“我有意让你们几个,噢,对啦,你们两个太老了,就让你们的儿子进东林军校去读书吧!其余的年轻的弟兄,也保举去,你们读书不多,如今战事暂时停了,难道还能从前那般吗?得给自己留一个前程。”
孔有德几人大惊,一时说不出话。
毛文龙自是知道他们仍有顾虑,于是耐心地安慰他们道:“这是辽国公的意思,你们不必多疑。你们若是还不肯相信,那便算老夫求你们的吧……”
说罢,居然真的要朝孔有德几个行礼。
孔有德几个顿时吓坏了,连忙回避,随即一个个拜下道:“自是全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却在此时,见一队生员正押着数十人来,朝着宫中去。
毛文龙几个细细看去,却见这些人,大多腰间系着黄带子,更有人头上戴着的暖帽上,竟镶嵌着硕大的东珠。
毛文龙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下意识地道:“那是多尔衮?”
多尔衮……已拿住了。
孔有德几人,也不禁为之肃然。
只是短短一月时间,奔袭千里,一夕破城,直接拿下了贼酋!
这东林军今日,怕要威震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