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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三章:斩尽杀绝也无可厚非

    刘鸿训这时急眼了。

    他本是内阁大学士,气度还是有的。

    虽然暴跌,但是他比寻常人定力更强,总还承受得起。

    可现在……

    他快步上前去,道:“这……这……你借贷了多少,究竟借贷了多少?”

    刘文昌此时已是万念俱灰,哭丧着脸道:“十五万两……”

    刘鸿训又觉得眩晕。

    说实话,在以前,刘家的家底,肯定是能够支撑十五万两这个数的。

    可是投入十五万两和借贷十五万两,根本就是两回事。

    敢借钱给刘家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人家敢借,就可确保能够收回。

    说难听一些,别人的钱,借了还不容易讨要,可内阁大学士的钱,反而容易讨要。

    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的人,要是到时有御史弹劾,或者闹的满城风雨,他刘鸿训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这个时代的借贷,往往利息高的可怕,毕竟普通人根本没有融资的渠道,不似后世,可以借银行,可以搞众筹。

    比如现在正常的借贷利息是九出十三归,玩法也很简单,你借十五万两银子,却需要签十六万五千两的欠条,此后呢,每个月你得还款一万六千两。

    若是不还,那么此前的月息不只白白没了,此前你给予的抵押物,也统统没收。

    而根据抵押的原则,要借贷十五万两银子,人家至少需要你超过三十万两银子以上的抵押物。

    刘鸿训只稍稍计算,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这傻儿子不只是借了十五万两银子这么简单,而是拿了刘家所有的家底去做抵押,人家也只肯借贷十五万两纹银。

    自己的家底……全给抵押了……

    此时的刘鸿训欲哭无泪地道:“家里的地……都……都……”

    “何止是地。”刘文昌道:“京城、南京、老宅,都抵了,还有家里的骡马,还有……有金银首饰……还有父亲的藏书……”

    刘鸿训一口气没提上来。

    土地不说,可宅子都是祖宗留下来的啊。

    金银首饰,乃是夫人的陪嫁嫁妆,至于藏书,这个时代的藏书,不只是藏书这样简单。

    因为印刷没有大规模的普及,绝大多数人的书都是从别人那儿抄回来的,所以古人的书市最是热闹,不但卖印刷书,还有各种手抄书。

    而真正值钱的,却是名人的手抄书,或者是市面上的孤本。

    这些书是一个家族以诗书传家的象征,所以士绅人家,未必会给你夸耀自己家里有多少钱多少地,真正像刘家这样的人家,往往夸耀的是自己的藏书。

    比如某某孤本,就是自己曾曾曾曾祖父费尽心机寻访而来,这里头的费尽心机,本质上其实也是需要花钱的,而且花费很高,有的孤本,甚至市值千金。

    正因为如此,刘鸿训这辈子,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不但守住了祖先们的藏书,这些年来,也不吝重金,花费了极大的功夫,搜罗了许多的孤本,这些书,既是刘家诗书传家的证明,也是刘鸿训的命根子。

    现在听到这番话……他愕然抬头。

    便见着房梁上,一根绳索孤零零的悬挂着。

    此时,刘鸿训的内心是彻底崩溃的。

    这种十几代的传承毁于一旦的感觉,让他脑子里只是嗡嗡的。

    儿子的话,他再也听不到了,只是排开一旁的女眷,而后便踩着凳子上去。

    众人醒悟,才发现刘鸿训已踩上凳子,脑袋已伸进了绳索里。

    这一下子,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起来,有人大呼,有人冲上前。

    这刘鸿训便被人救了下来。

    反而那刘文昌现在也急了,死死地抓着刘鸿训,悲痛欲绝地道:“父亲,儿子该死啊……”

    “羞人啊,羞人啊……”刘鸿训整个人像是一下子给抽干了精神气一般,只口里喃喃念道:“辱没了先人啊?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你们不必拦老夫……”

    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于是刘家上下,都哭做了一团。

    一直折腾到了子夜时分。

    刘鸿训滴水未进,而此时,他倒是稍稍冷静下来。

    端坐着,刘鸿训凝重地看着刘文昌,这才道:“股票为何跌的这样厉害?老夫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是不是……”

    “是和新政有关系。”刘文昌打断了刘鸿训的话,随即沮丧地继续道:“修建铁路的时候,将新政算了进去,根本没有算多少土地的成本。现在不知是哪一个丧尽天良的硬要陛下暂缓新政,父亲……你可知道……这新政一暂缓,地方的士绅便抬头了,铁路要过境,走他们的地,他们哪里肯依?”

    “有的是狮子大开口,有的是决计不肯随意答应,观望风向,一条铁路线,涉及到的土地购置就有数千人家,这数千人家,哪怕只有有几户人家不松口,这路也就别想修了。可怕的还不是这个,有人已经去打听了。其实有四五成的人,是好说话的,只要市价的价格,就愿意卖地,本来谈都谈好了,现在全部推翻,因为他们也不傻,他们打听到其他人狮子大开口,就算在老实的人,也害怕吃这种闷亏吧,凭什么自己家的地,市价卖出去,其他人可以十倍、二十倍、一百倍的价格来卖?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铁路公司派了很多人好声好气去谈。”

    “涉及到了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谈下来的。”刘鸿训毕竟是内阁大学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他摇摇头道:“根本无从谈起。”

    其实……刘鸿训的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你皇帝算个什么,只要不新政,不抄家,这些士绅就绝不会妥协。就说历史上,崇祯皇帝拉下老脸四处去向大臣和士绅们借钱,都要哭了,毕竟……建奴人和流寇的刀子都架在了脖子上,于情于理,无论是为了他们士绅的利益,还是看在皇帝的面上,大家一起拿出一点钱来共度时艰,这其实是说的过去。

    可又如何?人家理都不理,宁可全家尽亡于流寇或者建奴之手,哪怕是被杀了全家,也绝对一两银子也不出。

    刘鸿训很清楚,让人拔毛,跟拼命没有什么分别。

    “这些路不修,一亿五千万两,铁路公司已经将这些银子到手了,他们横竖是不亏的,可是我们高价买的股,赌的就是其他的铁路陆续修建,修不成,得死!”

    刘文昌将死字咬的很重。

    这并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要死的。

    继续这样下去,股票和废纸就没有任何分别了。

    而刘家还能剩下什么呢?

    刘鸿训忍不住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这朝中,也不知所哪一个奸佞,居然要求暂缓新政,这是要断我们刘家的根啊,这样的狗贼,真是害人害己,父亲……他们把我们坑苦了啊。”

    以前他说厌恶陛下和张静一的滥杀,可现在,他所憎恨的,却是那些不识大体的士绅。

    此时,刘鸿训表情古怪地看向刘文昌,道:“实话和你说,暂缓新政,是为父的主意……”

    刘文昌:“……”

    刘鸿训苦笑着继续道:“当初为父实在不智啊,居然没有梳理这里头的关系,最可恨的是那些该死的所谓士绅……”

    一说到这个,刘鸿训恨的牙痒痒,厉声道:“老夫在朝中为他们说话,这些人,却全不识大体,铁路修建,乃是利国利民,购置他们的土地,他们横竖也不吃亏,只是这些人……过于贪婪了。”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现在细细思来,辽东郡王力主新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地方士绅,贪赃枉法,盘剥残害百姓,这些人,自视甚高,更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实为我大明心腹大患。”

    “父亲……”刘文昌凝视着刘鸿训:“儿子实说了吧,这些日子,儿子也都在琢磨,你说……这新政有什么不好?这天下的地,不是给士绅,就是给百姓,给百姓有什么错?至于那些所谓的地主士绅,一面得了土地,却又对国家有什么好处?这些人,留之无益。平日里总是说,朝廷还不如流寇,可这些流寇哪里来的,还不是这些该死的士绅逼出来的?”

    “辽东郡王行事确实过激了一些,可矫枉必须过正,如若不然,难道还温言细语吗?就说新政,阻力这么大,好声好气去和那些人说,他们能答应?还不是照样,要和你拼命,横竖不是张静一死,就是那些人死的局面,我等却还非要说张静一残暴不仁,这其实也说不过去。”

    刘文昌顿了顿,随即小心翼翼地看着刘鸿训,继续道:“若是新政失败了,他张静一将来失了势,最后不还是第二个刘瑾,给人千刀万剐吗?既然如此……这张静一大肆杀戮,说是杀人,不如说是自保,无可厚非啊!”

    这番话,若是从前说出来,绝对惊世骇俗。

    可在这里,父子二人避开了别人,再加上今日发生的事,刘鸿训只是深深地看了刘文昌一眼,居然没有训斥。

第六百四十四章:攻守之势异也

    “父亲,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文昌满眼炙热的看着刘鸿训。

    他清楚,自己这个爹说内阁大学士,方才确实是有些激动过了头,惊慌失措。

    可现在,定下了神来:“那些地方的士绅,已经过头了,以往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本道他们也都是读书人,是明事理,识大体的。只是若是再这样纵容,父亲真打算就这样尸位素餐吗?”

    刘鸿训眯着眼,他眼里隐隐有几分杀气。

    别看刘鸿训平日里也讲仁义道德。

    而且也有读书人迂腐的一面,可能得今日之高位,也绝不是良善之辈。

    他轻描淡写的道:“这件事,为父会处理,眼下……只求我们刘家多福吧。噢,对啦。明日你得让张颜、周进几个人来老夫府邸一趟。”

    “他们几个是御史……”

    “正因为是御史,所以才让他们来,周进乃是山东道御史,得让他去山东一趟,查一下山东的实情,看一看眼下这山东的百姓,过的如何……”

    刘文昌一听,顿时明白了,眼睛一亮:“父亲的意思莫非是……”

    “没什么意思。”刘鸿训道:“做任何事,都要名正言顺,不能名正言顺,如何打击这些恶绅呢?辽东郡王,凡事先动刀子,动完了刀子,才让锦衣卫去搜罗罪证。这种说武人们的干的事。老夫是读书人,干不来此等不教而诛的事,得先让人证明山东布政使司,已是生灵涂炭,百姓们被垄断了土地的士绅们折腾的苦不堪言,然后,再让御史弹劾,弹劾之后,朝中在酝酿一二,到了最后,再动手杀人不迟。张静一办的事,不是这样办的,他太年轻,太嫩。”

    刘文昌道:“只是……这事儿……真的……”

    “哎……”刘鸿训叹口气道:“老夫也说不准,只不过……那些劣绅,老夫是深以为恨!”

    刘鸿训是真的愤怒了。

    原本还和颜悦色,为他们争取利益,现在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傻瓜。

    你们这些家伙,为了好处,已经不要脸皮了,来个坐地收钱,却教我刘家死无葬身之地,那么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当夜,刘鸿训横竖都睡不着,辗转难眠,想到了自己的先人,又想到了七年前过失的先父,便忍不住长吁短叹,仕途上混了一辈子,哪里想到自己临到老来,竟还要受这样的折腾,一旦一切化为乌有,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而所谓的内阁大学士,又能做几年,几年之后,年老力衰,致仕回乡,真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次日,他如往常一般的当值,却发现,已是大清早,那铁路公司附近的几条街道,依旧有许多人,让轿夫去一问,才知道,原来不少人现在日夜守在这里,随时等新的公告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股票是卖不掉了,所有人只希望有奇迹发生。

    刘鸿训一时悲哀,竟是无言,自己何尝和在这里守着希望的人一样的心情呢。

    而到了内阁。

    他如往常一般,进了自己的公房,刚刚坐定,便道:“张力,张力……”

    一会儿功夫,却有一个书吏蹑手蹑脚的进来:“刘公,张舍人……那边来不了,今后学生负责这边……”

    刘鸿训皱眉:“他为何来不了,病了?”

    “死了。”

    “死了!”刘鸿训吓了一跳。

    “听说是借钱买了许多股票,还指着上涨,谁晓得……暴跌,气的投了井,捞上来的时候,人都凉了,家里人嚎哭了一夜……据说治丧的钱都没有,一堆债主围着。”

    说着,这书吏唏嘘。

    刘鸿训一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书吏道:“现在内阁这边,大家伙儿,看在往日的面上,都在凑一些钱,打算让他家人,给他好好葬了。”

    刘鸿训道:“黄公和孙公出了多少?”

    “黄公没说。倒是孙公,拿出了十五两银子。”

    刘鸿训:“……”

    “刘公,刘公……”

    “啊……”刘鸿训点头:“老夫知道了。”

    这书吏一时进退维谷。

    都说了凑份子了,孙公那边也做了表率,这刘公平日里向来和善,而且那张舍人一直都是照顾刘公的,关系比旁人更亲近一些,他本以为,刘公一定会招呼一声,算老夫一个。

    可刘公却好像忘了什么似的,低头去看案牍上的票拟,纹丝不动,像出了神。

    自己是不是要提醒一下。

    刘鸿训见他不走,便冷漠的抬头起来:“还有什么事。”

    “没,没事了。”书吏连忙告退。

    心里却不见嘀咕,真是见鬼了,黄公如此,刘公也如此。

    其实这一场危机,远远没有结束。

    那些没有买股票的人,本来还幸灾乐祸,但是很快,一个可怕的事,开始慢慢的酝酿。

    当初修铁路大热的时候,因为铁路公司拼命的撒钱,购置木料、招募人工,收购矿石、铁料……

    再加上许多人有了薪水,招募的匠人和劳工接近十万。

    整整十万人,薪水还算丰厚,随之而出现的铁器作坊,木作作坊,还有围绕着这十万人吃喝拉撒的各种消费市场一时大热。

    譬如有的人,到处派人收购铁料,而后转卖给铁路公司,中间的差价,可能就能大赚一笔。

    可这些人现在吃进了不少废旧的铁料,如今……铁路不修了。

    这时候……这囤积和收购铁料的人,除了死之外,似乎也全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再有大量的人务工,导致成衣的需求极高,不少人招募了大量的女工,专门制作成衣,也赚了个盆满钵满,眼看着市场大好,因而兴冲冲的跑去扩大生产,招募更多的人,营建更大的作坊。

    而如今,傻子都知道,铁路建不下去了,成衣市场直接萎缩。

    更不必说,那些借钱给别人的钱庄,这些钱庄一看不妙,就想收回放出去的债务,可一切……都迟了。

    这京城的百官,即便没有买股票的,可是听说京城附近的作坊,因为铁路公司,而欣欣向荣,有的买卖,居然有三四成的利,因此,不少人鼓励家人或者说故旧出面去做相关的买卖。

    生意好,就会扩大生产,就会收购和囤积更多的货物。

    毕竟……不愁销路的话,投入的本钱越大,收益就越多。

    而现在……莫说是扩大生产,只怕绝大多数人,都得等死了,无论是作坊还是铺面,开一天就亏损一日,不开死的更快。

    彼此之间拖欠的货款以及各种款项,从前大家凭借着默契,自然会照付。

    可现在,就算欠着钱的人,也不敢照付了,手里不留着一点银子,必死无疑。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原来有工作的人,如今却突然被解雇,只是解雇的人,当初是从乡下招募来的,如今让他们回去,却没有这样容易。

    京城里,竟出现了许多的流民。

    商户随时破产,已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

    京中文臣武将,几户无人幸免,无论是买了股票的,偷偷做了买卖的,还是放贷出去的。

    放贷出去,虽然有抵押物。

    可很快放贷人就察觉到,当初抵押的时候,虽然尽力的压低了抵押物的价值,可如今……万物齐跌的情况之下,这些抵押物,其实也都一泻千里,暴跌的厉害。

    整个京城,有人为了拆东墙补西墙,回笼资金,拼了命的抛售股票以及一切手头上的资产。

    原本价格高昂的字画,如今却已无人问津了,孤本的手抄书,而已没人光顾了,所谓的古董,看也没人看。甚至是宅邸和土地,价值也不断的缩水。

    一时之间,京中的情绪,竟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境地。

    天津卫和北通州,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只是一个股票,如今却慢慢的开始发生了连锁反应,百业齐衰,所有人都到了破产的边缘。

    而这个时候……

    张静一却在张罗着一件事。

    印刷……

    一份类似于报纸的东西,终于开始出现。

    张静一将其取名为大明报。

    这份报纸,是张静一亲自上奏,恳请陛下恩准,而后,建立报馆,开启印刷。

    其实报纸在这个时代而言,是很容易实现的。

    只是当初,张静一死也不敢碰这玩意。

    倒不是因为技术和盈利上的问题。

    而是张静一并不是傻瓜,在舆论上,自己从来不曾占过强势,说难听一点,虽然其他方面,他干的有声有色,唯独舆论这玩意,他一直都被各路大儒还有清流们按在地上暴打,一丁点的招架之力都没有。

    这些大儒和清流,毕竟每日干的就是瞎琢磨进行理论研究,而儒家的理论,早就发展了两千年。

    两千年时间,这理论早就打满了各种补丁,无懈可击。

    最重要的是,这些门徒们,一个个都是理论高手,张静一不是瞧不起自己,实际上可能一个秀才,都能辩的张静一哑口无言。

    在这种情况之下,张静一若是早早弄出报纸来,然后咋咋唬唬的在报纸上宣扬。

    这就等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这些大儒和清流们若是有样学样,无数报纸林立,张静一表面上是率先弄出了一个大杀器,可实际上,难道不是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爹成日来骂自己?

    只是现在不同了。

    攻守之势异也!

第六百四十五章:动手

    几个印刷的作坊,都是现成的。

    第一版的报纸直接印刷。

    张静一胃口大,直接印刷十万份。

    这个数目,绝对非同小可。

    可张静一对于销量却很有信心,于是又开始联络各家店铺铺货。

    到了次日一早。

    刘鸿训如往常一般的去内阁当值。

    刚刚落座,便有书吏来,将一份报纸送上。

    “这是什么?”刘鸿训皱眉,抬头看着书吏。

    “是大明报,今日清早卖疯了,大街小巷都是,十文钱一张呢……”

    “卖疯了?”刘鸿训看着这一张大报摆在面前,有些瞠目结舌:“就这个?”

    他觉得匪夷所思。

    却没想到,书吏接下来的话会更令他意想不到。

    “印刷了十万份,很快就销售了一空……有五万份是在京城贩卖,还有五万份,快马送去京畿各地,譬如天津卫和北通州等地。”

    这么多,刘鸿训直接吓了一跳。

    十文钱可能对于有的人而言,不值一提,可对不少人家而言,却也是不小的负担。

    就这么个东西,居然也有人抢着买。

    “听说……以后铁路公司的公告,都不张贴了,只有这报纸里才能看到……现在满京城的人,都急切得很,不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上头呢,这消息一出来,也没人去铁路公司等了,大家清早就去抢那报纸。”

    “这狗东西!”刘鸿训一时无言。

    说句实在话,现在这个情况,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搭在那铁路公司上头,十文钱对普通人而言确实不贵,可对有的人而言,再如何要倾家荡产,也不敢怠慢了最新的消息。

    这绝对是昧心钱啊。

    于是刘鸿训让人取报纸来,随即低头一看,里头果然有关于铁路的讯息。

    大抵说明了现在的经营情况,当然是经营情况十分堪忧,未来将面临亏损,而主要的原因是此前忙碌的投资,毕竟大量的铁路线预备了要修建,所以事线建立了几个枕木和钢铁的作坊,还扩大了蒸汽机作坊的规模。

    可现在因为工程受阻,这些钱等于是白白消耗掉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新建的作坊都会出现经营上的困难。

    刘鸿训看到这里,心口堵得慌。

    除此之外……这报纸里的内容五花八门。

    居然还有一篇,是关于吹捧士绅的,大抵是说大明能有两百五十年的天下,无不是仰赖士绅,如今流寇四起,正是国家仰仗士绅,共度难艰之时,里头大大地夸赞了刘鸿训人等,暂缓新政,使士绅和地主们无不感激涕零。

    刘鸿训:“……”

    这些文章不少,各色各样。

    若是以往,刘鸿训肯定笑呵呵的看着,可现在却觉得是莫名讽刺。

    刘鸿训觉得这报纸就是嘲讽他们,一看下头文章的署名,居然是当世的一些名儒,在前些日子的一些文章。

    刘鸿训看的心里窝火,偏偏又是发作不得。

    再过几日,铁路公司的股票继续一泻千里,竟达到了三两银子。

    其实现在几两银子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是什么价,也没人敢买。

    只是无数人却已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京城之内,哀鸿一片。

    刘家是最惨的。

    时不时,在院墙内的下人,竟突然会见到有石头从外扔进来。

    甚至还有人在刘家的院墙外泼墨,提笔作各种痛刘鸿训的酸诗。

    以往刘鸿训暂缓新政,本是功绩,可现如今,反而让不少回过味来的人,意识到若不是刘鸿训这狗东西,只怕大家也不至沦落到这个境地。

    刘鸿训却是耐着性子。

    他在等。

    过不了几日,便有人来到刘家,亲自面见了刘鸿训。

    又不出几日。

    那山东阳信县周家。

    周老太公此时已像吃了定心丸,他如今……倒是颇为得意。

    铁路公司等人,隔三差五的会来,尤其是那个叫王涛的文吏,更是为了洽购土地的事宜,而对他好话说尽。

    周老太公这样的人,活了一大辈子,那真是精明的不能再精明的人物。

    现在既然知道,自己拿捏住了铁路公司的七寸,又如何肯甘休?

    他慢慢地谈,一点不急。

    当然,与本地的士绅之间,他也有所联络,有不少都涉及到铁路公司土地收购之人,大家彼此分享应对铁路公司的心得,又或者一次次想要试探铁路公司的底线。

    这一日,那王涛又来了。

    周老太公听到了下人的奏报,却坐在花厅里,继续慢吞吞地喝着茶。

    一旁坐着的是他的长子周应同,周应同奇怪地道:“父亲,怎不叫客人进来?”

    “他算是什么客人?”周老太公淡淡道:“不过是张静一的爪牙罢了,不必理会,去告诉他,老夫今日病了,不见外客。”

    周应同便抬头看着周老太公道:“爹,前几日,不是说一亩三百两纹银吗,我看人家的价钱,也算是公道,童叟无欺,那些地,毕竟不值几个钱,又不是上好的水田,三十两银子银子一亩都卖不出去,这都溢价十倍了。”

    周老太公含笑道:“你啊,真是不懂事,你以为人家为什么心急火燎的想要购地?还不是因为……他们耽误不起,而且这是必经之地,只要老夫不同意,什么样的价,他们也得和老夫谈!”

    “你这败家子,真不晓事,你想想看,只要老夫再晾那铁路公司的人几日,他们只怕还要加价,这可是一百多亩的地,一亩地多加一百两,就多了一万两银子,咱们周家平日里辛辛苦苦,靠收租,得多少年才能挣来这纹银万两?实话和你说吧,现在大家都在等,等着这铁路公司出更好的价钱,谁要是先答应,谁便愚不可及。”

    周应同点头:“我倒听说京城现在搅的很厉害,说是什么股票跌了,不少人寻死觅活。”

    周老太公不以为然地道:“京城的事,老夫不管,可在山东地面,得照着咱们的规矩来。从前老夫倒还忌惮这些张静一的鹰犬爪牙,可现在……哼,他们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昏君的一条狗罢了,现如今,闯将李自成大有划江而治的大势,那昏君这才想起咱们来了,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于是便再不迟疑的让下人打发走了那王涛。

    周老太公接着不无得意地道:“这个叫王涛的人……真是可笑,老夫略施手段,便可教他百爪挠心。”

    周应同便也笑着道:“这家伙,从前还想清丈咱们家的地呢,真不是东西。”

    周老太公便道“不过是狗仗人势之徒罢了,他当初仗着的乃是张静一那狗贼的势,现如今,合该我们周家痛打落水狗了。”

    周应同便乐了。

    只是父子二人没喝多久的茶。

    突然之间,前院一阵混乱。

    周老太公听着吵闹声,不喜地皱眉道:“来人,来人,究竟怎么回事。”

    不一会,便有人跌跌撞撞地进来,急切地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闯入……”

    这人话还没说完,因为他前脚来报讯,后脚便有数十个差役明火执仗杀的进来了,有的提刀,有的手持铁尺。

    周老太公一见是差役,有些吃惊,可随即又松了一口气。

    他是大士绅,平日里,县里的三班差役见了他,都不无是低眉顺眼的。

    只是这些差役,看着有些面生。

    周老太公没有多想,便动怒道:“尔等何人,这里容的下你们这般的放肆吗?”

    为首那个差役,居然拿着铁尺,上前便是劈头盖脸地朝周老太公来了一下。

    铁尺破空,啪的一下,打的周老太公惨叫一声。

    这差役随即便大呼道:“拿住人,下令……一个都别放过,这是御史和知州亲自要拿的人,周家四房三十九口,一个都不要拉下。”

    众人大呼:“喏。”

    随即,为首的差役就上前,呼喝着人按倒了周应同。

    又一把将周老太公揪了起来,冷笑着道:“周代是不是?你东窗事发了,跟我走一趟!”

    周老太公依旧疼的龇牙咧嘴,口里则是大呼:“我要见知县……”

    “不必见啦,知县涉及贪赃枉法,已被收押。”

    这周老太公顿觉得眼前一黑,知县被拿住,他倒无所谓,问题是,人被拿了,为何自己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要知道,他可是本地最大的地头蛇,他的消息,甚至比官府还要灵通。

    于是周老太公焦急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等乃知州厅的人,今日拿你问罪,休要啰嗦。来人,将这里查封起来,还有……让下头人手脚干净一些,此乃山东道御史亲自督办的案子,可不要乱摸东西,到时御史计较起来,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又是大声应诺。

    周老太公竟是一时之间茫然了。

    他不知所措,随即道:“山东布政使司的周参政,乃是我堂兄。”

    这差役却是嘲弄地看着他道:“实在对不住了,今日拿你,乃是御史知会了本地巡抚,亲自部署,连同知州督办的大案,莫说是布政使司的参政,便是布政使亲来,也说不上话。”

第六百四十六章:一个个都得死

    周老太公听到这里,心里便禁不住恐惧起来。

    于是慌张之下,禁不住仰天长啸:“这定是那张静一狗贼要害我,他想占我家的地。”

    于是,便忙嘱咐自己的儿子周应同道:“快,快给你堂兄,给你的岳父他们修书……告诉他们……老夫被奸贼所……”

    可是周应同此时正被人按着身子动弹不得呢!

    那差役冷嘲道:“写信?这好极了,只是现在写不得信,他的儿子也是重犯,一并拿下。”

    这些差役个个如狼似虎,明火执仗。

    其实差役在地方上是最油滑的,他们对上官溜须拍马,对下民又是不容亲近的态度,而遇到了士绅,往往又矮了一截,似这样的人,最懂得察言观色。单单这拿捕人犯,只需看上官的态度,立即便能明白,要抓的人要如何应付。

    今日这差役丝毫情面也不给,完全不将周家这样的人放在眼里,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

    在从前,周家即便有人犯罪,上门来抓人,那也是将礼数尽到,表明这件事和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在抓捕的过程之中,能给予照顾,一定给予照顾。

    毕竟他们也不是傻瓜,这样的家族往往都树大根深,人家在上面斗法,出了差错,被人抓住了把柄,治不了人家的敌人,还治不了你这区区差役?

    可今日这般的态度,显然是有人已经察言观色,意会到了什么。

    周家之人,全部索拿武定州。

    州衙里,三班差役早已就位。

    信阳县的县令一早就被叫到了州里来,他以为知州有什么事。可谁晓得,人一到,就被软禁了,只允许在小厅里吃茶,外头是一队特意调拨来的巡检司官兵。

    而此时,山东道御史周进,以及武定州知州杨可用二人,已是各自落座,他们低声说着什么,表情都很凝重。

    紧接着,有人道:“那周家的人到了。”

    周进与杨可用对视一眼,各自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周进淡淡道:“杨贤弟,你去办吧。”

    “是。”杨可用点点头。

    随即至正堂升座,三班差役集齐。

    没多久,周老太公便被人押了进来。

    杨可用只冷笑看他道:“来者何人。”

    “信阳县生员……”

    “这里没有生员,今日审的是大案。”杨可用大喝一声,直接来了个下马威。

    “可是老朽确实是秀才功名……”

    “已经不是了。”杨可用淡淡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县学的学官,已经革了你的功名。”

    听到这里,周老太公差点要昏厥过去,随即气恼地大叫道:“我安分守己,为何革我功名,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要为虎作伥吗?他张静一还使唤得动……”

    “住嘴!”杨可用厉声道:“辽东郡王与本官有什么关系?今日是要问的是你危害乡里,聚众谋反一事。”

    听到谋反二字,周老太公顿时给吓得脸绿了,立即激动地大叫道:“没有……没有……你胡说什么,老夫年近七旬,谋什么反?这是污蔑!”

    “是吗?”杨可用冷笑道:“那么你在乡中,招募了这么多的乡勇,削竹为矛,这是要做什么?”

    周老太公感觉到问题的严重了,立即道:“流寇四起,各个府县的士绅人家,统统招募乡勇,结寨自保,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现在谁家不这样做?”

    这是实话。

    流寇虽然没有肆虐山东布政使司,可依旧还有小股的流寇肆虐。

    地方上的士绅,他们的土地和田产毕竟不是在城里,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往往都会招募一些乡勇,这种事,其实从万历年开启,就已经开始出现了。

    周老太公只觉得可笑,竟拿这个理由。

    杨可用却面无表情,道:“你不要狡辩了,看来你到现在还敢抵赖,已不是非同一般的反贼了,来人……动刑。”

    一声号令。

    差役们便立即上前将周老太公按倒在地。

    周老太公吓了一跳,大叫道:“我是有功名的……”

    啪……

    有差役举了票牌,直接掌在他的嘴上。

    他牙齿顿时脱落下来,满口是血,口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似乎是:“张静一……你这……你这狗贼……”

    杨可用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冷漠的看着周太公,随便他怎么骂。

    一通打下来。

    周太公已熬不住了,只剩下了呜咽。

    杨可用一个眼神,差役们便退下,接着他便道:“到了现在,你交代不交代,你为何要招募乡勇,又为何要结寨,你家里屯了这么多竹矛,还有粮食,意欲何为?还有……你四处凌虐百姓,侵占人田地,这事是有的吗?你的儿子……平日里称今圣是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真以为本官没有办法治你?”

    周太公只是哀嚎。

    不过他也不傻,这个时候认了谋反,这就是将自己全家都坑死了。

    因而他咬紧牙关,却实在拗不过皮肉之苦,便含糊道:“求上官饶命,饶命啊……”

    杨可用抚案道:“这样的刑竟还熬得过,你还说你没有勾结流寇?若是寻常流民,只怕早已招认了,可见本官断没有拿错人,来……给我继续打。”

    差役们便个个上前,又是痛打。

    周太公却是死也不肯认的。

    他于是狂笑着道:“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竟要如此构陷于我,难怪大家都说,那张静一狗都不如……果然是大奸大恶之徒!想要我认谋反,老夫苟延残喘的年纪,怎么会认?”

    他正说着,却在这时候,隔壁却传出了惨呼声。

    过一会儿,有差役匆匆带着一份供状上前,道:“知州,他儿子供认了。”

    周太公:“……”

    杨可用伸手,差役将供状送上,杨可用看了一眼,便道:“姓周的,你看……这上头有你儿子的签字画押,说你一直勾结流寇,图谋造反,还说这一切都是你所为……是你丧心病狂……”

    周太公一听,顿时便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了。

    这意思是让他来担着啊,反正他已经老而无用了,怕也是实在难以熬得过刑,这才出此下策。

    可周太公倒是并不责怪儿子拿自己做替罪羊,不过他依旧放声大哭着骂道:“这个混账,这个混账啊,他难道不知道……但凡是谋反,无论是谁犯了事,都要祸及满门的吗?”

    说罢,一时情急,竟是昏厥了过去。

    杨可用不由皱眉,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一旁的文吏,露出厌恶的表情,口里道:“人既昏了,也让他签字画押吧,这是要案,马虎不得,我们不是厂卫那样的下三滥,凡事还是要讲证据和口供的!”

    “是。”文吏不敢怠慢,立即下笔,很快就写出了一张供状,而后送到了杨可用的面前。

    杨可用看了一眼,指摘里头的错误:“不要写他一过堂就供认,既然是穷凶极恶的反贼,要让他在这堂中,显出气概来,用刑的时候要狂笑,口里要说十八年之后还是好汉。讯问他的时候,他得指天骂地……这些也要本官来教你吗?”

    文吏点点头,便忙重新回到书案跟前,取了新的纸张,开始写‘小作文’。

    写毕,又送至杨可用的面前。

    杨可用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差不多了,让他画押吧。”

    文吏于是取了供状,直接走到了这昏厥在地的周太公面前。

    随即抓着周太公的手指头,先摁了印泥。

    却恰恰在这个时候,周太公一下子惊醒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条件反射似的要将手缩回去。

    于是,七八个差役一齐上前,将他按的死死的,几只大手抓着他的手腕,生生让他将这手指头摁了下去。

    周太公悲切地嚎叫起来:“冤啊,千古奇冤!”

    杨可用却已站了起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冤?这天下还真没有几个冤枉的,你平日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之所以治你谋反,不是因为非要冤枉你,而是若是用你平日的罪来治,难免要牵连到本州不少同侪,不然你在信阳县干的那些勾当,和谋反又有什么分别?好啦,时至今日,只好苦一苦你们周家了,人押下去,退堂!”

    杨可用随即收了供状,快步到了别厅,恭恭敬敬地将供状送到了御史周进的面前。

    周进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评价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不妥,这是山贼才说的出来的话,此人毕竟曾有过功名,实在违和。依着本官看,还是用‘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这样的话才显得妥当一些。”

    杨可用便立即道:“愚弟糊涂,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幸亏贤兄指点,那愚弟就再去一趟,让他重新画押。”

    周进摆摆手,道:“算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姓周的这些人……他们一个个都得死!”

    杨可用骤然之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

第六百四十七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周进见杨可用默不作声。

    自然晓得他的意思了。

    “此番我奉朝廷之命来山东,其实也是奉了恩师的意思。”

    周进的恩师乃是刘鸿训,这一点,许多人是知情的。

    周进随即又道:“此番来山东布政使司,只干一件事,那便是巡视各府县不法的士绅,国家糜烂,百姓苦甚,我等岂可坐视呢?像周家这种,是断不能留的,杨贤弟,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啊,这个道理,你要懂。”

    杨可用便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道:“那么就谋反罪,阖族诛灭,一个不留,周兄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周进笑了笑道:“你我是同年,是同榜的进士,自然和别人比要亲近一些,所以此番来山东,第一个就是找你。谋反罪,肯定要算的,现在的问题是周家谋反,难道没有同谋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句话。

    杨可用骇然:“同谋?”

    “但凡谋反,就有同谋。”周进淡淡的道:“现在流寇日益迫近,南取荆襄,虎视山东、南直隶,跃跃欲试,大明存亡只在旦夕。贼势如此之大,难道就没有人勾结流寇?区区一个周家,何须朝廷还要我的恩师如此大张旗鼓,他们是个什么东西。”

    杨可用立即意会:“那么周兄的意思是……”

    “案子还要审,要顺藤摸瓜,这不是一家两家人能办成的事。”

    “是。”杨可用便点点头道:“我再试一试。”

    “不是试一试。”周进别有深意地看了杨可用一眼,随即就道:“只一定要办成,办不成,就不好交代了。”

    杨可用其实有些糊涂了。

    一个月前,上头还有人在为士绅们请命,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这样的结局?

    若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周进乃是刘鸿训的心腹,杨可用甚至怀疑这周进乃是锦衣卫的卧底。

    可是朝中的事,诡谲多变,他区区一个知州,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片枯叶而已,身家荣辱,尽都仰赖上头的垂怜,事办成了是功,办不成……

    杨可用很清楚,办不成或者不去办,到时自己就是周家的同谋,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作揖道:“下官清楚了,一定能成,既是谋反,就不是小案,区区一个士绅算什么,我看……牵涉其中的,定还有许多人,下官不才,便是拼了粉身碎骨,也要将人一个个挖出来。只是……”

    说到这里,他抬头:“不知贤兄,可有什么……明示吗?”

    你都说要顺藤摸瓜了,这到底顺的是哪一根藤啊,能不能给一点提示?

    周进正待要说。

    这时,突然外头有人道:“有急递铺传报,百里加急。”

    周进豁然而起,道:“怎么……取来我看。”

    那文吏匆匆奉送了一份奏报上前。

    周进却见不是京师传来的,有些疑惑,拆开一看,忍不住惊讶:“山东巡抚沈珣是谁的人?”

    “什么?”杨可用一头雾水。

    周进手指着奏报道:“万万没有想到,山东巡抚那边也动手了,在济南捕杀了十七户乱党,真是雷霆手段,迅雷不及掩耳啊。”

    杨可用一听,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他们也是一样?”

    周进瞪他一眼,不喜地道:“什么我们、他们,又是什么一样?”

    杨可用自觉失言,顿时脸羞红了,主要是他大受震撼。

    周进将奏报一收,便道:“山东巡抚沈珣乃是当初山东按察沈珫之弟,而沈珫此人,如果我没记错,乃是当初的吏部郎中张凤翔的举荐,张凤翔……现在是吏部左侍郎……若我记的没错的话,此人和黄公的关系十分莫逆。”

    “首辅?”

    周进道:“不必管这些,你这边行动要快一些,依我看,不久之后,各地都会动手,横竖这些人都要死的,谁先下手,谁先得一功。此事我要立即向恩师奏报。”

    杨可用现在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不过还是道:“方才愚弟想问……到底顺哪一根藤……”

    周进心思却在济南府那边,只下意识的道:“你看着办吧,我对山东的情况也不甚懂。”

    杨可用:“……”

    朝中突然开始出现了火药味。

    山东那边大量书信开始在往来的同时,都察院诸御史又奏报了十几起牵涉到了山东的谋反案。

    一下子……开始有人回过味来了。

    不过朝中依旧还是平静。

    似乎没有什么事发生。

    内阁里也太平无事,刘鸿训如往常一样办公。

    哪怕是有山东道御史周进上奏,发现了有人勾结流寇,图谋造反,刘鸿训的票拟,也只是写着:定要查有实据。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寻到了张静一。

    却是天启皇帝命张静一紧急入宫觐见。

    张静一不敢怠慢,匆匆入宫。

    由宦官领着进了西苑勤政殿,却见这里已是济济一堂。

    天启皇帝今日的表情,十分的平静,他打开一摞摞的奏疏,一份份的看过,抬头,百官来的差不多了,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各院各寺的主官,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勋臣。

    大家都很一致地低着头,默不作声。

    天启皇帝便道:“怎么好端端的,山东地面……出现了这么多桩谋反案子?”

    可是……依然很安静,无人回答。

    天启皇帝便抬头看了刚进来的张静一一眼,道:“锦衣卫事先有察觉吗?”

    张静一又不是傻瓜,只是……他所震撼的,却是某些人的下手狠毒。

    其实就算是傻瓜都能看的清楚,能位列朝班的人,哪一个不是狠人?可以说个个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角色,只是有一个仁义宽厚的外表而已。

    张静一便一副惭愧的样子道:“臣……对此一无所知……臣万死。”

    天启皇帝很努力地憋住笑。

    好在他总算忍住了,深吸一口气,才一本正经地道:“锦衣卫这些日子,是有些散漫了,这么多的谋反,大大小小七十多件……”

    张静一不由诧异地道:“七十多件?”

    天启皇帝绷着脸,沉声道:“朕也很诧异啊,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山东布政使司的贼情,已到了这样刻不容缓的地步,而锦衣卫居然一无所知……”

    张静一只好硬着头皮道:“臣一定好好整肃。”

    这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天启皇帝便没有继续往这头说下去,而是道:“这些叛党,如此猖獗,该如何处置?”

    众臣还是不做声。

    枪打出头鸟嘛。

    总要有人做这个坏人的,问题是……大家不希望是自己。

    天启皇帝便又道:“众卿都不说话吗?黄卿你来说。”

    被特意点到名字,黄立极只好站出来道:“既是谋反,就按规模来办就是了,谋反不是小事……所以臣的建议是,立即委派钦差一员,督办此案。”

    天启皇帝凝视着黄立极:“朕看这谋反之人,竟多为士绅………朕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当初朕想要行新政,引发了士绅们的不满,现在朕已暂缓了新政,士绅对朕不满,也是情有可原,虽说是谋反,可是朕还是打算大赦,至少……不要大加株连,诸卿以为如何?”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来。

    倒是让不少人急眼了。

    当初杀人的是你,现在你居然想做好人?

    你做了好人,我们怎么办?

    黄立极很尴尬,却还是继续硬着头皮道:“陛下,必定是谋反大案,即便是大赦天下,这谋反也在不赦之列,所以臣以为……法不可徇私,还是明正典刑,才可以以儆效尤,如若不然,人人效仿,此置纲纪于何地呢?”

    天启皇帝于是便看向其他人,很是耐心地问道:“你们呢?你们也是这样看待的吗?”

    此时,刘鸿训站了出来:“黄公所言,至理呀,国家要治理,就必须有所威慑,山东的情势,已经岌岌可危了,难道陛下要坐视,它成为第二个荆襄吗?今日不防微杜渐,将这乱臣贼子,统统剪除,便是养虎为患,臣自知陛下宅心仁厚,只是有时,还是该痛下杀手才是。”

    其他各部尚书,也纷纷道:“陛下,不能犹豫和迟疑了,这些人……猖獗到这个地步,怎么可以放过呢!”

    又有人道:“这些人横行不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治国以宽,可是对待乱臣贼子,若不严刑峻法,则势必让乱臣贼子有机可乘,请陛下断不可滋生仁念。”

    天启皇帝看着这一个个的人,心里不禁骇然,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些狗东西,居然都偷偷去买过股票了。

    由此可见,这股票的买卖当时是多么的火热。

    在这殿中,真是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没跑呢!

    自然,天启皇帝心里已经乐坏了,继续崩住笑,他实在想大笑出来,可现在……他还是一副遗憾又深思熟虑的样子,叹息道:“张卿的意思呢?”

    张静一却是道:“臣有两点,不知当讲不当讲。”

    于是众人便齐刷刷地都看向了张静一。

    张静一此时觉得自己的高光时刻来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喜报频传

    张静一很认真的样子。

    他故意先顿了顿,卖起了关子。

    而后,他才慢悠悠的道:“这第一,据我所知,牵涉到谋反的都是士绅,可见李自成已经猖獗到了什么地步,现在正是陛下争取人心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能够宽恕这些人,他们一定感激涕零。善待士绅,乃是本朝国策,从前陛下为政,确实是急躁了一些,可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无数眼神,开始有些想杀人了。

    这家伙左右横跳,用后世某省的话来说……他很机车耶。

    张静一随即又道:“这其二,我看过,许多的谋反罪,立论不足,不如让锦衣卫来接手,彻查其中的是非曲直,诸公,谋反是大罪,可不是凭借着几根长矛,几份口供就可以定论的,这方面锦衣卫有丰富的经验……”

    “不可!”

    有人急了。

    前面你假装宽容也就罢了。

    后头你锦衣卫还想给人翻案?

    你张静一若是翻了案,多少人要翻船。

    说话的人乃是礼部侍郎杨忠,他咬牙切齿道:“殿下之言,不足为论,这件事……若是锦衣卫来审,难以服众,要知道,士绅畏锦衣卫如虎,我看过卷宗……没有什么问题。倒是殿下多此一举,又是何意?”

    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山东的事,参与的人太多了,许多人在山东布政使司都杀疯了,多少朝中的门生故吏,大家伙儿在那儿拼命,现在你张静一要重审,他们怎么办?

    这杨忠随即又振振有词道:“至于让陛下收买人心,我看……这话不对,陛下乃是天子,九五之尊,维持纲纪才是天子最重要的职责,如何沦落到与区区流寇去争取人心?那些要谋反的人,自然会反,奸贼就是奸贼,乱党就是乱党,难道宽恕他们,争取人心,才让弃暗投明,这便不是奸贼了吗?朝廷应该有自己的态度,而不能一味的宽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才是长久之道。所谓争取人心之言,不切实际,也不足为论!所以臣的建议是……杀!狠狠杀一杀这风气,该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

    他说的振振有词,牙都要咬碎了。

    张静一没想到,以前杀士绅在朝中要被这些人打脸。

    现在转过头,我做好人了,你们还打我脸。

    他禁不住道:“当初你们不是这样说的?”

    “什么你们我们,我们同朝为臣,何来你我。而且当初的时候,是刘公这样说,我没有说过!”杨忠正色道。

    张静一:“……”

    刘鸿训拼命咳嗽,掩饰尴尬:“当时说的时候,是还没有发现这些人竟是罪恶昭彰到这样的地步,如今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如今方知,这些人已丧心病狂至此,如今方知,有的人是没有办法悔改的,陛下如此宽仁,他们沐浴天恩,不说感激涕零,却也该当安分守己,哪里知道,圣人的教化,他们竟都忘了个干干净净,这样不忠不义之徒,留着做什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张静一又不禁失声。

    天启皇帝便抚案,道:“好了,够了,今日就议到此,此事,过几日廷议再议吧。”

    天启皇帝算是明白了,这件事,他天启皇帝一点也不急,慢慢钓着。

    众人见陛下竟只是过几日再议,顿时失望。

    本来是打算一鼓作气的。

    只是……既然是廷议,倒也不必担心。

    于是众人纷纷称是,告辞而去。

    天启皇帝见众人一走,顿时露出了喜色,对一旁的魏忠贤道:“将张卿叫回来。”

    张静一去而复返,二人相视一笑。

    天启皇帝咬牙切齿的道:“这群狗东西,背地里只怕买了不少股票,平日里个个说自己穷,没米下锅了,现在看来,个个都有不少银子。”

    张静一笑了笑道:“陛下……臣也以为他们不是东西。”

    “你这办法实在太好了。”天启皇帝兴冲冲的道:“真是妙策啊,只是方才,你为何对诛杀士绅,百般劝阻呢?是因为张卿故意想逗一逗他们吗?”

    张静一认真起来:“臣可没有这样的心思,臣之所以如此,其实是希望……让他们谨记这一次教训,通过这件事,让他们知道……他们该是什么立场,若是轻易让他们成事,反而……让他们拎不清。”

    天启皇帝颔首:“有趣,有趣,你说接下来,会怎么样?”

    “臣也说不好。”张静一道:“不过应该很快会朝很好的方向发展。”

    “很好的方向。”天启皇帝此时振奋起来:“从前都是朕来做这个坏人,朕和你,一个昏君,一个奸臣,事干了,还成日被人骂,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真的不值当,如今……朕要做一个好皇帝了,要做仁君,坏人让别人去做。你张卿也是如此,咱们现今做好人。”

    张静一心里呵呵。

    面上却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道:“陛下仁善,人所共知,从前种种,只是为了天下家国而不得已而为之。”

    天启皇帝哈哈一笑:“这新政,咱们还继续不继续了?”

    “臣以为,新政显然不是当务之急了。”张静一道:“眼下最当务之急的是,静观其变,将人心拉到陛下这边。”

    “人心?”天启皇帝笑吟吟的看着张静一,他知道,张静一又有了鬼主意。

    今日是天启皇帝最痛快的时候,这种虽然不是和大臣对抗,却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要比当初砍人脑袋还要痛快。

    众臣散去之后,各自办公不提。

    可是……这消息还是难免走漏。

    山东出事了,不少的士绅获罪。

    消息一出……这一下子……似乎让不少人心思活泛起来。

    这样看来……那些谋反的士绅,可能不可能被抄家。

    抄了家……会不会就可以修铁路了?

    如今铁路公司的股票,已经暴跌到了二两银子。

    可怕的是,这二两银子是卖价。

    问题是没人买。

    可现在……市面上似乎开始出现了异样。

    终于有人开始尝试收购了。

    这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

    明知道明日就要跌的东西,谁敢买?

    显然……收购股票的人,其实也是在赌。

    他们赌这山东和辽东的线路能修成。

    一旦能修成……哪怕价格高昂一些,可只要能推进……那么二两银子一股,单凭分红,是绝对可以盈利的。

    横竖都不会亏。

    当然……市场的担忧还有不少,一方面是山东的士绅那边,会不会真的抄家。

    另一方面,会不会横生枝节。

    大家第一次被直接打成骨折,说实话,记忆创伤还在呢。

    因此,即便有人觉得可以赌一赌,也只是浅尝即止,小心翼翼的买入。

    到了下午的时候,奇迹居然发生了。

    原本抛售的人,也察觉到了市场的变动。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在暴跌的时候,无人问津的情况之下,人人都在抛售。

    可抛售的人一旦发现有人开始收购了,居然开始迟疑了,有些不肯卖了。

    因而……这抛售的风气一止,买入的人开始出现。

    原本那种焦虑的心情,一扫而空。

    刘鸿训在内阁,他枯坐了很久,一点心思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值,忙是打道回府。

    一到了堂中,屁股还未坐热,婢女也才刚刚斟茶来,便见自己的儿子冒冒失失的进来:“爹,爹……”

    刘鸿训抬头,看了一眼刘文昌:“又毛毛躁躁什么。”

    “爹,好事,好事啊……山东那些狗东西一捕杀,股票便没爹了,昨日的时候,市价还是二两一钱银子,谁料到,我听外头人说,有人开始二两二钱银子收购了,涨了!”

    刘文昌难掩住欣喜。

    刘鸿训一听,差一点热泪盈眶。

    要知道,为了这个事,他多少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成宿成宿的焦虑,尤其是每日的下跌,更让他肝肠寸断,就好像是有人在用钝刀子割肉似的,教他苦不堪言。

    现在……总算是稳住了。

    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不能似刘文昌这般手舞足蹈,他呷了口茶,而后道:“我们买的时候,花的是什么价。”

    “前前后后买的,大抵一股的成本是七两。”

    刘鸿训咬牙切齿:“七两银子买的,二两二钱银子有人收,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有没有出息?”

    刘文昌一想这个,也惆怅了。

    所以说有时候人的快乐确实很简单,哪怕是巨亏做了韭菜,可但凡有一天微涨一些,也能让自己支棱好一会功夫。

    “股票卖出去了多少?”刘鸿训看着刘文昌。

    刘文昌诧异道:“卖,为何要卖,儿子没打算卖啊?”

    刘鸿训:“……”

    “儿子想好了,不但不打算卖,而且新近还抵了媳妇的首饰,好说歹说教她拿嫁妆全拿了出来,儿子打算明日买入,二两二钱啊,这样的成本,再亏能亏多少,儿子想好啦,都已经亏到了这样的地步,儿子还怕什么?”

    刘鸿训:“……”

    他渐渐有点开始难以理解,现在的世道了。

    …………

    还有。

第六百四十九章:廷议

    显然,刘鸿训见到自己儿子如此莽撞,内心是极度焦虑的。

    是倾家荡产,还是大赚一笔,只在这一念之间,可能几日功夫,便可见出分晓。

    这换做是谁,都受不了啊。

    尤其是恪守中庸之道的读书人,似刘鸿训这般。

    说实话,他内心深处,很难认同股票这种偏离了他价值观的问题。

    不过不得不说,这玩意确实很刺激,很让人上头,什么圣人之道,什么中庸之道,平日里虽然可以说,甚至可以让人修炼成古井无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程度。

    可真正触碰到了这玩意,任是刘鸿训,也欲罢不能了。

    有一丝理性告诉他,趁着有人买,赶紧卖了,然后眼不见为净。

    可一想到,自己已经血亏,这个时候……自己儿子这般舍得一身剐,竟也让他心里有一丝丝的认同,居然再没有骂败家子,反而是低头喝茶,掩饰自己内心的欲望。

    良久,他对刘文昌道:“铁路能修的话,这股票能涨吗?”

    “能。”刘文昌笃定地接着道:“现在还有诸多不确定性,所以大家都在赌,就赌能一锤定音,不知明日的大明报,有没有关于铁路公司的公告和声明,若是有准信,肯定能大涨。”

    “若是这铁路能一直修,岂不是要一直涨?”

    刘文昌苦笑:“父亲,哪里有这样容易,这天下又不是围着铁路公司转的,要是真围着铁路公司转,倒是好了。”

    刘鸿训笑了笑,没有做声。

    倒是刘文昌很有精神地继续道:“这一次其实还是多亏了父亲,若不是父亲……”

    刘鸿训却是摇摇头,打断他道:“为父虽然是内阁大学士,可扪心自问,这倒不是为父的功劳,此次山东布政使司能闹这么大的动静,其实是为父也始料不及的。”

    “是吗?其他人……”

    “对,还有其他人!”刘鸿训目光深幽地看着一处道:“现在思来,不知多少人身家性命都在里头呢。”

    刘文昌不由咋舌:“我就说嘛。”

    刘鸿训看向他,道:“这几日,你不要四处走动……还是那句话,不要招摇,不要声张,得有些忌讳。”

    刘文昌心领神会地道:“父亲,朝中是不是……”

    “老夫说不上来,今日这事,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善了了,你要杀人满门,还不许有人蹦跶几下吗?”刘鸿训好整以暇,随即道:“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是。”这一次,刘文昌乖了。

    “还有……”刘鸿训看着自己的儿子,认真地道:“如果真要赌,那明日一清早,就要收购,未来的局势,老夫可能看不清,可是这两日,只怕还真有可能涨一些,至于最后如何,得看廷议……”

    刘文昌讶异道:“廷议,什么廷议?”

    “朝廷即将廷议议论山东布政使司发生的事,这个廷议十分关键,最后议出了什么结果都有可能。”说到这里,刘鸿训叹口气,接着道:“哎,无欲则刚,没想到为父这些年静心养气,临到这个时候,却被绑在一个生意上头……退又无路可退,没办法……只好拼命了。”

    他感叹一声,挥挥手,让这傻儿子滚蛋,自己现在只想静静。

    …………

    果然如刘鸿训所料的那样,市面上的铁路公司股票,已经开始轻微的上涨了。

    当然,这种上涨还是带有疑虑的,绝大多数人,成了惊弓之鸟,倒也不敢乱来。

    过了三日,终于堪堪涨到了二两四钱。

    三日涨了两钱,这放在一个有序的市场,绝对属于暴涨了。

    不过在这野蛮无序,当初一个月直接暴涨接近二十倍,之后又过山车一般一泻千里的时代而言,这聊胜于无。

    倒是围绕着山东一案,争议也是不小。

    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吭声,依旧有人憋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相反这个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张静一。

    大明报的销量节节攀高。

    每个人清早都盼着大明朝发售,因为里头随时可能有铁路公司的消息。

    而若是二手消息,是不值钱的,一定要第一时间买,一旦迟了,便可能错失机会。

    而且大家发现,这报纸之中,各种文章的议论十分尖锐。

    有的文章直接指责有人在山东构陷忠良。

    也有的文章,则认为山东的那些逆党,统统都该死。

    两种声音,竟出现在一份报纸上,每日隔空骂战,好不快活。

    当然,这都是极端的言论。

    不过收割流量,开拓市场,恰恰需要的就是这等极端的言论。

    不把人的情绪调动起来,谁来买报呢。

    张静一甚至还打算,将大明报一分为二,分别控股,而后一方以地主士绅为利益导向,请像钱谦益这样的人来执笔。另一份,则以新政派的人来操作,如此一来,每日相互对骂,直接撕裂所有的非文盲群体,将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两份报纸立即畅销。

    关于这一点,张静一正在准备。

    大明是个很复杂的社会,这一片土壤滋养了许多人,不同的人想法不一样,思维方式也不同,利益诉求更是不同。

    正因为如此,隔空骂战,才是报纸销量的源头,若只是单纯的说教,其实是难以起到宣传效果的。

    反正有的人,你说一百遍,他也不会理你,而且还可能人家自己建一个报馆来和你打擂台。

    那还不如一鱼两吃,我张静一吃尽地主士绅们的银子,再回头把支持新政的也一并吃了。

    只是……这个时候,廷议开始了。

    廷议永远不会是张静一的主场。

    张静一更多只是一个看客罢了。

    其实哪怕是天启皇帝,也不过是个旁听者而已。

    哪怕皇帝不上朝,这廷议照样可以召开,内阁大学士主持,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参加,议论一些争议的事,同时廷推大臣之类。

    张静一这一日倒是起的很早,这几日张静一闲下来,因而每日回家都早,夜里总有许多话,这乐安公主朱徽娖自然也和张静一慢慢的熟悉,彼此之间,已经可以说一些私房话题了。

    今日晨曦还没出来,张静一就起了。

    朱徽娖是个很体贴的女子,自然也就早起。

    她性子大抵如此,张静一回来的迟,她便等着张静一回来一道睡下,张静一若是早起,她也将将会起来,穿衣洗漱早饭,样样周到,而后将人送到中门,才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她不是一个心存着什么类似于贵族仪式感的人,只求稳稳当当,甚至这种稳当,在张静一看来有些古板。

    不过想来……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大家闺秀的理解大抵就是如此,看的是女四书,从小到大,时常有人告诉你,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或者说,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因而对于朱徽娖而言,这已成了她的本能,以至于张静一有时发一些牢骚,她也只温婉的勾起唇角微笑着静听着,偶然才安慰的说上一两句话。

    这一日的清晨起了大雾,一阵阵寒风吹过,天气有些寒冷。

    张静一口里呵着白气,他倒禁不住有些眉飞色舞,对一路要送自己的朱徽娖道:“今日廷议,却不知会议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我预计,只怕没有这么简单,我大明朝……的百官,能骂能打,个个都是好手啊。”

    朱徽娖便微笑着道:“那你要小心一些,别往人多的地方站,要时常防备,我也听说过,以往在殿里,还有大臣打死人的。听说被打死的……还是锦衣卫……”

    张静一:“……”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放心,今日的事,与我无关。”张静一笑了笑道:“我只是看热闹的,真要有什么事,我便立即往陛下的方向跑,他们胆子再大,还敢在殿中打杀陛下吗?”

    看着张静一一副故意装出得意的样子,朱徽娖温和地笑了笑,便点点头道:“倒是我多虑了,夫君年轻,身体也比他们强壮。”

    门外,早有一队卫士等着了,有人牵了马来,张静一旋即翻身上马,匆匆进入了紫禁城。

    午门大开,众臣鱼贯而入,随即进入了皇极殿。

    在这皇极殿里,百官们分班站定。

    天启皇帝没有让人久等,很快便到了,随即升座。

    众臣呼了万岁。

    天启皇帝则饶有兴趣道:“都免礼。”

    众臣则谢恩。

    随即,天启皇帝就不吭声了。

    这是廷议,除非他自己有什么事,一般情况,是内阁首辅大学士黄立极主持。

    黄立极咳嗽一声,随即道:“诸公……今日所议的乃是山东……”

    “臣有事要奏。”黄立极话还未说完,立即……刚刚从山东回来的御史周进便站了出来。

    黄立极习惯了。

    这些御史,哪一个人的背后,都有许多的大人物,以至于……他们有时候什么规矩都不管不顾,反正,出事了有人罩着,到了时间,自然有人提携。

    天启皇帝立即振奋精神:“所奏何事!”

    …………

    大家要记得保暖,注意身体。

第六百五十章:图穷匕见

    天启皇帝从前是最讨厌周进这样的人的。

    人家内阁首辅说话,你打断个什么劲啊!

    不知上下,没有尊卑。

    偏偏大明的御史和清流,多是这样的人。

    若是别人打断他们,他们则认为这是别人没有礼数,是失礼。

    可若是自己打断别人,却是心安理得。

    因为这在他们看来,这是不畏强权的象征,是铁骨铮铮的表现。

    当然,这也是瞅准了无论是皇帝,还是黄立极这样的宰辅,毕竟还是要脸的,这个时候不能急眼,否则会让人觉得你小家子气,你得大度。

    可今日的天启皇帝,却饶有兴致的样子,似乎很鼓励周进。

    周进于是道:“陛下今日召开廷议,所为何事?”

    天启皇帝道:“你倒是问起朕来了,不是已经明言了吗?是山东布政使司逆党一案。”

    周进便道:“既是逆党,为何要廷议讨论?历朝历代,针对逆党,历来是宁杀错,不放过。这是大是大非,今日放在殿中议论,就已是大错特错,所以臣以为……现在朝廷当务之急,根本不是议所谓的逆党一案。”

    天启皇帝心里不由地想,这一点,倒是和朕还有张卿不谋而合啊,朕和张卿,从前也是这般宁杀错不放过的。

    天启皇帝看着他道:“既然不能议论逆党,那么议什么?”

    “只议一件事,逆党从何而来!”周进正色道。

    天启皇帝道:“那么卿就来说说看,这逆党从何而来?”

    周进便道:“臣奉旨去过山东布政使司,走过几处州县,种种见闻,触目惊心,那里的许多百姓,竟无立锥之地,山东的士绅爱读书,有功名的生员以及读书人也多,于是……许多人仗着功名之便,被免除了税赋和徭役。”

    “可是……朝廷岂可无粮?国家怎么可以没有税赋呢?因而,这税赋收不到士绅和读书人头上,便都落在了寻常小民头上,升斗小民,本就已是赤贫,可动辄要缴纳各种税赋,每年的徭役,却也是多如牛毛,这几年,山东还算是风调雨顺,不似关中等地,可百姓们……却也已到了穷途末路。”

    他顿了顿,随即又道:“因而现在民怨四起,这倒也罢了,那些士绅和读书人,眼见小民苦寒,非但没有怀着圣人所教授的仁义之心,却认为有机可乘。百姓们活不下去了,他们便放贷,今年借你一升米,来年你便要偿还一斗,若是还不出,于是便卖儿卖女,或永世为奴。除此之外,许多地方,早已不修德政了,他们勾结地方差吏,肆意盘剥,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说到这里,周进顿了一顿:“陛下,地方上已经败坏到了这样的地步,朝廷给予地方上的免赋,却如今却成了吃人心肝的利器,而国家危难,流寇四起,他们竟还私通流寇,敢问陛下,这说的过去吗?所以臣忍不住有所思,何以沦落到今日……于是苦思冥想,因而才有了一个定论。”

    百官纷纷垂头不语,今日这殿中,是出奇的安静啊。

    黄立极眯着眼,看着周进,然后,眼角的余光扫向刘鸿训,眼带深意。

    刘鸿训则是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好像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此时,天启皇帝的声音道:“是何定论?”

    “陛下,臣的定论很简单,根本的缘由,还是在于这些士绅,垄断了地方的土地,有了土地,便将人丁控制在了手里,以至于一县之地,往往为数家士绅所窃有,县中百姓,多为其佃户、马夫、长工、短工、护卫,地方官府,竟无可牧之民,事事都需对这数家人忍让,正因如此,这长此以往,在令地方到了这样的地步,因此,这些人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视律令为儿戏,将朝廷玩弄鼓掌之中。”

    “若是朝廷继续对此视而不见,那么我大明朝廷非但形同虚设,甚至还可能有覆亡的危险。臣以大明江山计,以为若是不实施新政,则国家将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言一出。

    有人低着头,默不作声。

    有人面带愠怒之色,死死地看着周进。

    也有人若有所思,似乎在思量和权衡。

    可周进却是一脸坦然,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在短暂的喧哗之后,天启皇帝清咳一声,一副很是不解的样子道:“新政?此前……朕推行新政,诸卿不都极力反对的吗?现在倒好,你们常常说朕朝令夕改,没想到你们竟也是这样的人。”

    周进居然一点也不惭愧,而是一脸真挚地道:“臣也反对当初的新政,这不是因为新政的目的有问题,辽东郡王的新政,其目的是国家长治久安,那么臣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辽东郡王的新政,过程过于粗糙,许多配套新政的条文和律令,都有诟病。”

    “譬如,只说分田,要丈量土地,可是具体怎么分呢?分田不是打打杀杀,不是行军布阵,不是一声号令,就可成事的。怎么丈量,怎么区分田亩的好坏,是按丁口分,以一村一姓分,还是以户而论。不只如此,官府如何管理,百姓们分了田,地又该怎么办,那些山川河泽,是分还是不分?还有对于士绅……又该怎么处置,是直接打杀,还是也予以分田?这耕地分了下去,其他的地,又如何确权,不只这些,重要的是……分了田,徭役要不要变,税赋几何?地方上没了士绅,那么原有的粮长、还有保甲,又该怎么办?往后谁来催粮?宗姓之间若是发生了争执,又该怎么处理。若是国家需要征用土地的时候,又当如何处置?我泱泱中央之国,武王讨纣之后,便先以井田制,此后秦设郡县,又以军功爵位多寡而分田土,至两汉,则为均田制。又至隋唐,又采取均田制、租庸调制、府兵制糅合……”

    “可是至宋以来,私田甚嚣尘上,若是没有对应的制度,只一味要分,那么和流寇又有什么分别?流寇行事,可以草率,可朝廷行事,就要有章法。因此……臣在山东这些时日,又在回京城这些日子,费尽心机,今日请陛下容许臣上‘新政十七疏’,恳请陛下过目,若是陛下恩准,则可以此十七疏为根底,交内阁和各部堂尚书、给事中讨论……”

    说着,周进随即从袖里取出了一份几乎有半部书厚的奏疏来,双手拱起。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

    一旁待侍的宦官,小心翼翼地取了他这‘十七疏’送至御案前。

    天启皇帝内心震惊了,他可不是傻子,这个家伙只是一个御史,但绝不是莽夫,说穿了,他就是一个打前锋的人。

    问题就在于,他背后的中军是谁,他的左右两翼又站着谁……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伙人。

    所以这十七疏,递交上来的是周进,可本质上是一群人群策群力的结果。

    而至于为何是周进上奏,其实也是朝中的常态,这样的大事,一个不好,可能引发巨大的争议,甚至直接陷入无休止的党争之中。

    正因为事情重要,所以往往要达到目的的人,不会亲自站出来站台,而是先让一个御史来探探风。

    若是此事事成,那么大家一伙冲上去,最后大家一起分享胜利果实,排队分果果。

    可一旦出现了巨大的阻力,或者是出了什么大乱子,那么后头的人则继续龟缩不动,大不了,牺牲掉一个御史。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御史也不会牺牲掉,因为御史大多年轻,居上位者总不好和一个稀里糊涂的年轻人怄气吧!

    另一方面,御史毕竟官职不高,今日你对他喊打喊杀,他日人家背后的人若是大举报复,你也未必能占便宜。

    毕竟,报复是对等的。

    这其实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一个道理,大家毕竟不是花剌子模,专杀使者。

    天启皇帝已经感受到,朝中别样的气氛了。

    好样的,连新政的章程都准备好了,这明显……是蓄谋已久了啊!

    于是,知情的人,一个个带着暧昧不明的淡定从容。事先不知情的,则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群臣,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这时候,天启皇帝已打开了十七疏,低头细细地看了起来。

    里头……几乎可以理解为张静一新政的补充,几乎目的完全一致,过程其实也差不多,反正就是那些士绅都得死。

    只是需要考虑到的细节,确实比张静一那家伙要周密得多!

    如此详细,这显然绝不是一个御史临时起意的手笔。

    而里头有太多的痕迹,也不只是一个御史能够想到的。

    这里头……可以说很有理论水平,且说是高瞻远瞩都不为过了。

    能有这水平的,只怕在这朝中,不会超过十人。

    天启皇帝装模作样地依旧低头盯着这份奏疏,耳朵却竖了起来,不无意外地听到这殿中又开始吵闹起来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致命一击

    好端端的本来是议罪。

    谁晓得直接是来推行新政的。

    大体的意思是,从前我们反对新政,是因为张静一没有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现在好了,我们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案。

    陛下,干吧!

    天启皇帝缓缓地合上奏疏,他笑吟吟地看着周进道:“里头倒是说的还算详尽。”

    周进则道:“这只是草疏,具体的章程,还需切实的拟定,此事非集众人之力不可。现在有人想要和盘踞武昌的李寇合流,阻止新政,却没有想过,李寇这样的流寇之所以得势,恰恰是因为百姓无立锥之地,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这是孟子说的话,即有固定产业的人会有稳定不变的心思,没有固定产业的就不会有稳定不变之心。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心思,那么违礼犯法、为非作歹的事,没有不去干的了。”

    “百姓们为何沦落为贼,不过是因为没有田产而已,没有田产,妻儿不能保全,沦为人的附庸,为奴为仆,朝廷又指望他们能够遵纪守法,做我大明的忠顺之民呢?在臣看来……现在反对新政的,多为李寇同路之人,臣不才,位卑职浅,却世受国恩,谁若是与李寇同路,臣自然与其不共戴天。今阻新政者,可视为国贼,乱臣贼子,我辈忠义之士,自是人人得而诛之,断不与其苟且。”

    张静一在旁听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好家伙……这分明……又是玩不跟我站在一起,便是我的敌人这一套。

    论起来。

    相比于张静一……这些人的玩法更高端。

    因为张静一讲的是利益,他们讲的却是仁义,张静一杀人,他们也杀人,而且还诛心,先一脚将你踹下道德的高地,然后高高在上的朝他砸石头,吐吐沫,最后再一刀结果了你,教你遗臭万年。

    群臣震动。

    有人居然欢欣起来,道:“正是,断不能让乱臣贼子得逞,谁言反新政者,即为我等寇仇。”

    “此等人当诛。”

    “周武王定天下,而周公临危受命时,行的便井田制,这井田制中,便有大量土地公有的内容,我等何不效周公?”

    “就算不学周公,也当学两汉均田。私田泛滥,本来就是礼崩乐坏的产物,周公当时推行的乃是井田制,至秦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买卖,以至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这商鞅改制,遗祸无穷,今当行古法!”

    张静一一听,竟连周公都搬出来了,顿时吓了一跳,此井田还有汉之均田,不是我想要的平均地权啊。

    人家那是王公贵族得更多公田,与我这分田有啥干系?

    不过张静一没吭声。

    他大抵明白了这些人的思路,要推翻一个东西,首先就得要有一套理论,而这个理论必须得符合当下这个时代。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呢?

    是绝大多数人,依旧还推崇圣贤的时代。

    所以……要改制,单纯对人肉体消灭是不行的,你还得有理论基础。

    理论基础从何而来?

    当然是圣贤啊。

    为何要找圣贤?

    因为死人又不会说话,你说他的礼是啥意思,它就是啥意思。

    而且死人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人死了,若是找个活人来,说不准他明日逛窑子被人曝光了,那岂不是尴尬?

    且圣贤这玩意,你不能找近代,越远古越好,比如近一些的……毕竟记录下来的资料太丰富,可若是你说到三皇五帝或者是周公,那么大家可就不困了,因为……那太久远,久远到它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周礼,除此之外就是孔圣人对他的推崇等言论,你想找一点人家的私生活什么的,那是想都别想。

    和圣贤套上了近乎之后,那么就要托古改制。

    托古是打着圣人的旗号,改制是随心所欲改自己想要改的东西。

    你要反对?你是老几,你还敢反对圣人不成了?

    张静一一脸懵逼……

    他陡然想到,好像同样在这个时代,欧洲也在发生着同样的事,所谓的文艺复兴,不就是一群人,打着古罗马、古希腊文艺的旗号,连荷马史诗都搬了出来,然后对当时的宗教进行冲击吗?

    张静一此时有一种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没想到的感觉。

    当然,其实就算张静一想到了也没有用,因为以他的恶名,就他张静一也配代表周公?

    只有像周进,像周进这等背后之人,才有资格当得了这个代表。

    “呜呼,礼崩乐坏,商鞅此贼……贻误我泱泱华夏千载也,以至今日……百姓如蝼蚁一般,若孔圣人在,定又要哀叹礼崩乐坏,奈何,奈何啊。”

    看着一群人,捶胸跌足的样子,张静一只觉得很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假戏真做,但是看着他们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却好像是真的一样。

    此时,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刘鸿训。

    刘鸿训依旧面无表情,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刘鸿训入阁之后,其实一直都是透明一般的存在,他几乎没有主持过什么实际的事务。

    可现在……张静一方才知道,这样一个腐儒,所迸发的巨大能量,是他所难预想到的。

    只是……一下子的,殿中似乎有些失控。

    因为有人察觉不对劲了。

    有些人后知后觉,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有些仓促,不过却依旧愤怒了:“这些话,实在可笑,周公……”

    “逆贼。”周进随即便破口大骂,不等对方说完,立即义正言辞地道:“逆贼安敢在此饶舌,今日纲纪败坏到了这个地步,不就是因为尔等人纵容的缘故吗?张坚,你平日里的丑行,你以为我不知吗?”

    这叫张坚的人听罢,顿时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周进又骂道:“读书人本该是靠诗书传家,可今日放眼看去,多少富者垄断了千千万万的土地,却自称自己是书香门第,你张坚便是其中一人!”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有多少土地,朝廷待你不薄,今日你身在庙堂,正是因为陛下鸿恩,可你呢……你家里这么多的土地,从何而来?你的祖父中进士的时候,还自称自己出身寒门,今日你们家,却是田连阡陌。来,你来告诉我……这地从何而来?”

    接着便许多人附和道:“对,今日不说个清楚,绝不干休!”

    “怕是有些东西,很不干净吧。”

    这叫张坚的人,腾的一下冒火了。

    因为对方提及了自己的祖父,这已经不是侮辱自己了,这等于是侮辱了自己的祖父,还有自己的父辈三代人……都做了什么蝇营狗苟的事。

    且不说真相如何吧,我祖宗在天有灵,受此侮辱,还能不急眼吗?

    我若是不急眼,我便是不肖子孙。

    于是这张坚便大骂:“周进,你可有什么证据?你血口喷人,你自己干了是什么好事,你这斯文败类……你不要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你乃是关中人……当初你家岂不也是有数不清的土地?这些土地,若不是闹了流寇,你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

    哦豁。

    原来如此。

    张静一这才明白,为何这一次铁路的股票能绑死这么多人了。

    这得多亏了大大小小的流寇啊!

    流寇肆虐关中、河南等地,几乎小半个大明天下,统统化为焦土。

    按理来说,就算是股票套牢了,其实不少的人,是不至于如此激进的。

    毕竟,谁家没有土地,为了修铁路,让自己家的地没了,到底是亏是赚,还真是两说呢。

    可问题就在于……整个江北区域,要嘛土地已被流寇洗劫,人人从贼,佃户都找不到了,土地早就荒芜,田契也都不知所踪。

    要嘛就是,地还在手上,可是流寇就在不远,鬼知道什么时候杀来,如今手中的土地,要嘛荒废,要嘛已成了无主之地。

    在这种情况之下,许多江北出身的大臣,其实早就失去了土地的收益。

    这边土地没了收益,那边股票还被套牢,换做是谁也受不了啊。

    比如周进,他是陕西人,那地方天灾人祸之下,全家人要嘛死于流寇的刀兵,要嘛躲来了京城避祸,手头上只剩下现银,结果张静一你这个混账,还把我的股票套牢了。

    此时……对他而言,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当然是背水一战,决一雌雄了。

    我家地没了,那就大家都别有地,反正是慷他人之慨。

    张静一心里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佩服,佩服,这是人才。

    周进被这张坚大骂,却依旧还保持着大义凛然,振振有词地道:“关中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不恰恰是因为当初士绅垄断土地,让百姓们求食而无所得吗?这是前车之鉴,今日莫说我周家确实是没地了,就算有地,这新政推行,若要分地,也需从周家而始,我绝不皱眉头。”

    张坚:“……”

第六百五十二章:暴涨

    一时之间,朝中乱作一团。

    又恢复了当初阉党与东林党之间彼此攻讦的场面。

    天启皇帝静静地看着,好似是在看乐子似的,眼看一个个人口吐芬芳,今日心情出奇的美妙。

    当然,相互攻讦的,却多是周进和张坚这样的人。

    真正的阁臣以及尚书,却都缄默不言。

    倒是首辅黄立极,终归沉不住气了,才徐徐站出来道:“今日议的乃是国政,怎可如此吵闹呢?这样吧,吵闹无用,还是都看看诸公的看法吧。”

    廷议的本质,就是数人头。

    反对的人太多,什么事都别想办成。

    可一旦支持的多,就不同了。

    那张坚便冷冷地道:“好啊,且看看,有谁支持这所谓的新政。”

    他话音落下……

    刘鸿训便缓缓地站了出来,慢悠悠地道:“老夫赞同。”

    张坚:“……”

    这一下子,朝臣们便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随即,户部尚书李起先竟也站了出来:“某也赞同。”

    李起先很穷,家里的地早就没了,这几年过的很清苦,不过靠着官俸,攒了一些银两,好死不死,当初发行新股的时候,也购了两百股。

    当然,他这点钱,倒也不至于影响他的决策。

    只是苦日子过多了,也能对许多贫苦的人多了几分理解。想到自己至少还是尚书,起码还有官俸,那些没有土地的普通百姓,过的才真是苦不堪言啊。

    而且他深入市井,是亲眼看到铁路修建之后,大量的人工被招募,市面上再没有了游手好闲之人,几乎人人都有了工薪,继而引发了百业兴旺。

    单凭这一点,并不是大富大贵的李起先,便觉得新政利国利民。

    他当然清楚,任何一个国策,都会有害处。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已经没有更坏的吗?

    这二人,一向官声极好,若是其他阉党站出来,或许影响力要大打折扣,可他们站出来支持新政,对于张坚这样的人而言,却是致命暴击。

    而后,又有人道:“国家已经不能不改弦更张了,恢复周礼,亦无不可,老夫也赞同。”

    众人纷纷看去,乃是孙承宗。

    孙承宗一响应,黄立极松了口气,大家都赞同,那么……

    黄立极咳嗽道:“老夫也赞同。”

    “陛下,臣也赞同。”

    “附议。”

    “臣也附议……”

    内阁几乎全数通过,尚书之中,也有三四人站出来。

    其他九卿之类的官员,亦是为数不少。

    一方面,大明南北榜,北方的大臣和南方的大臣数目相差不多。

    而北方的农村经济,已经遭受了巨大的破坏。

    在天灾和流寇的肆虐之下,说白了,就是从土地之中已经获取不到任何的收益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好不容易,有人从铁路公司里分一杯羹,怎么肯轻易丢掉这一块肥肉?

    而南方的大臣之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寒门子弟,反正地也不多,若是能抱住内阁诸公的大腿,却也不是坏事。

    还有一些,无论是股票还是田产,都有收益的,可股票的涨跌,给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这一下子,大家都心如明镜一般,新政的本质,就是为了铁路的铺设保驾护航的。

    自然,反对的声音也是不少,不过在朝中这个局面来看,竟成了少数。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的,那些地方上的大员,远离京城,自然不知京城里发生的事,可京官们却是购置股票的主力军。

    最终黄立极一锤定音:“既是支持者为多,那么自当实施新政,新政的要旨,既是利国利民,也是为了恢复古法,孔圣人推崇周公,行周公井田之法,定然不会错的。至于新政如何订立,尚需内阁与六部,和陛下商榷,到时再昭告天下,今日廷议已是议罢。”

    说着,他朝天启皇帝行了个礼:“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天启皇帝则是道:“那么山东诸不法士绅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该以三司问审为宜。”

    天启皇帝心里想,这些人的罪行,都是周进这些人‘检举’的,为了证明他们没有污蔑,那么后续的三司会审,只怕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想要翻案也没有可能了。

    要实施新政,总要先杀一批人祭天,如此才可震慑那些反对者。

    天启皇帝便打了个哈哈道:“既如此,就这么办吧,诸卿过些日子,以此十三疏为要义,制定出完备的章程,送朕揽阅,朕再行定夺吧。”

    有人高兴有人愤然,但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百官对着天启皇帝称是,随即便告辞而去。

    这人一走,天启皇帝顿时红光满面,又忍不住拉着还未走的张静一,道:“这些家伙……真是够可恶的,分明是朕与张卿的新政,他们倒是拿了去,却套上了一个周礼的壳子。”

    张静一倒是笑了笑道:“历来新政,都要先托古,不将古代的圣贤拿出来,如何显出大义的名分呢?所以他们要拿就拿去好了,只要一切都按陛下与臣的方向走即可,至于些许的虚名,臣倒是不在乎。”

    天启皇帝晃晃脑袋,蹦出了一句:“可是朕在乎。”

    张静一:“……”

    天启皇帝想来,似乎为此跑去和人撕逼,也没什么意思,便又道:“不过这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他们制定章程的时候,可要盯好了,不要让他们在新政之中,掺杂其他的东西。哼,这些人……满口都是大仁大义,可干的事,却都是为了一家之私,朕可不放心。”

    张静一便很是理解地道:“没有利害关系,谁愿意拼命啊,就如陛下认为新政能够稳住大明江山,这对陛下有莫大好处,所以陛下支持一样。任何的新政,若是不给制定和执行它的人一些利益,那么大家也就没有拼命去维护的动力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现在要推行新政,依旧阻力重重,朝中虽勉强有了共识,可是各州县的士绅,还有地方的文武官吏,甚至是各地的宗室,只怕也都心存不满。这个时候,单凭陛下和臣,是压不住的,恰恰需要朝中支持新政的人,为陛下效命,这样才可一路披荆斩棘,大刀阔斧,如若不然……这新政如何能够深入人心呢?”

    天启皇帝颔首:“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好了,不要啰嗦了,走,我们现在出去。”

    “出去?”张静一看着他,诧异地道。

    天启皇帝兴奋地道:“当然要出去瞧一瞧热闹啊,你以为朕不知道今日这些人极力支持新政是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今日吗?快走,快走。”

    张静一便苦笑,道:“陛下……现在京城之内,只怕不太平。”

    “朕有九条命。”天启皇帝义正言辞的道。

    张静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历史上,你若真有九条命,就不至于落水生一场病就死了。

    可看着天启皇帝饶有兴趣样子,张静一也不忍心泼他冷水,自也不能怠慢了,于是二人便换了常服,又挑选了一队卫士,便出宫去!

    此时,在宫外头,却已沸腾了。

    消息传的非常快。

    几乎廷议刚刚结束,各种流言就已传出。

    新政又要实施了。

    而且这一次的力度极大。

    朝中诸公支持。

    尤其是内阁,内阁之中,三个大学士异口同声。

    而且还可能直接制定出一个章程,昭告天下。

    这可比张静一当初的野路子要强得多。

    这可是直接经过了内阁,明发旨意,属于真正将其纳入大明律令的范畴。

    再不是当初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野路子。

    消息一出,竟是锣鼓喧天。

    市面上,所有要售出的股票,在短暂的时间内,统统被人疯狂扫货。

    有些卖家也察觉到味道了,立即停止售出。

    而求购者如过江之鲫。

    要知道,这股票当初可是十七两银子,现在才二三两,重新推行新政,就意味着铁路的修建,可能再无任何障碍,你只需要考虑修建的费用,以及未来的盈利即可,这是什么,这是大赚!

    而且有人隐隐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为何诸公如此支持呢,莫非也和铁路的股票有关?

    倘若如此,制定政策和执行政策的人,都和陛下还有张静一一样,手握着大量股票,这将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未来的国策,可能都会向铁路公司倾斜。

    这铁路公司……只怕真要一飞冲天了。

    于是……所有人都在拼命扫货。

    甚至不少人不惜拿自己的宅邸,拿婆娘的嫁妆做抵押。

    只要市面上还有股票,无论什么价位,一出现就立即一扫而光。

    只短短几个时辰之间,成交价竟已达到了八两。

    两个时辰,直接涨了四倍。

    这一下子,却好似是风助火势一般,气氛已经开始炽热起来。

    大家此时压根不关心铁路公司的公告了,反正迟早是要公告开工的,这显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只怕等到公告真正张贴出来的时候,价格就已经到了天上去。

第六百五十三章:席卷天下

    暴涨四倍是什么概念。

    那便是一天之内,一两银子变成四两银子。

    这可比豪赌还要刺激。

    在农业社会,金银的流动是十分缓慢的,人们所想象的暴富,在今日这盛宴面前,真如儿戏一般。

    整个京城都已震动。

    而且消息蔓延传播之快,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以往,寻常人不需要得到最快捷的消息,哪怕讯息延迟个十天半个月,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也不算什么事。

    毕竟,即便是宫中,最快的消息,要传到皇帝耳朵里,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可现在……人们对于信息的求知欲望,却变得如饥似渴起来。

    讯息就是银子。

    最先得知消息的人,立即开始扫货,一两个时辰,就赚的盆满钵满。

    新政一旦推行,就是天下最好的利好。

    当日,铁路公司这里,也已开始忙碌起来。

    在已知新政即将推行的情况之下,新的铁路修建,立即提上日程。

    关于修建铁路的预算,也需要重新开始计算。

    甚至有人提出了大胆的想法。

    铁路公司根本不需几个土地购置的预算。

    因为……新政的推行,势必会极大的偏向铁路公司,尽最大的努力,减少铁路修建的花费。

    一些人已经开始闻风而动。

    甚至已传出不少的传言,有人妄图推进盐铁法。

    在大明,铁矿的采掘,是官府的事。

    可是现在铁路修建,势必对铁矿的需求变得极大。

    而若是等官府去采掘,未必能满足当下的需要。

    一旦这个也纳入了新政的内容。

    那么对于铁路的修建,又将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天启皇帝坐在某处茶楼,听到茶楼的掌柜,居然亲自眉飞色舞的几个客人在一旁说个不休。

    “老夫买了七十多股,先是涨上去,后来新政暂缓,又暴跌了,那时候许多人急得不得了,到处都在抛售。可老夫却是稳如泰山,你们猜,这是为何?

    实话告诉你们,我这茶楼,消息可灵通的很,当老夫听说,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买了这股,而且还不少,我心里就定了。你们也不想想,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上头,真要这样跌,老夫亏得不过是七十多股,人家亏的是多少?那些官人,是肯吃亏的主儿吗?”

    众人听罢,有人道:“这样说,连盐铁,也将有新法来?”

    这人道:“盐肯定是别指望的,可是铁矿……就说不准,一旦新政,要分田,可那些山林要不要分,又怎么分?山里有矿又该怎么办?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怎么弄,是那些相公们去想的事,可是……我只晓得一条,这股票,他涨定了。”

    “据说现在许多人都在想办法购置煤和铁,现在做这个只怕也要挣大钱。”

    “煤那玩意,本是一钱不值,哪里晓得,现在如此的紧俏。”

    “何止是这个,不说其他的,就说现在的棉布,只怕也要大赚了,张家的棉布前些日子卖得不好,可现在……一窝蜂的人,跑去收购棉布,若是谁有棉田,那就更是大赚特赚了。”

    “这倒是实话,从前不少地方连薪俸都发不出,咱们寻常百姓,谁敢买新衣啊,可如今不一样,如今谁不晓得,马上所有的作坊都要开工,许多的新矿都要招募人手,工钱是少不了的,只怕还要涨呢,这时候添置一套新衣衫,没什么不妥。”

    这些人议论纷纷。

    天启皇帝此时眼前一亮,坐在角落里,低声道:“发财了,发财了,朕想到了,这山林都是朕的,朕让人采煤、采铁,怕要发大财。”

    张静一道:“陛下……眼下这两样东西,都极紧俏,臣在辽东,也早让人四处去寻矿呢。”

    天启皇帝忍不住道:“这样思来,如今这天下……真正要一本万利,还得靠铁路啊,这铁路可不是一个买卖。”

    “这是当然,从开矿,到制造,再到出了作坊铺设,涉及到的东西,方方面面,交通便利了,又可衍生许多的行业来,眼下这是风口上,谁要是站到了上头,说是一本万利,也不为过。只是那些不肯站在风口上的,现在不需陛下和臣,自然会有人去收拾他们。陛下……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咱们要抢士绅的田是一样,那些个士绅和大地主们,阻碍了朝中诸公,也是一样,陛下且看他们杀个血流成河便是。”

    天启皇帝颔首:“可我们干什么?”

    “我们干点有用的事。”

    “有用的事?”天启皇帝迟疑的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随即道:“育人,为我大明培育无数的人才,想想看,这采矿需要不需要技术,建蒸汽机车呢?运营铁路呢?财会呢?还有绘制和勘探地形呢?这些现在都是风口上的职业,哪里都需要,咱们招募生员,教他们更高深的算学,教他们物理,教他们制造……他们只要肄业,将来便是香饽饽,这对他们有利,而且,所谓一路通,百路通。算学很有用,其他的学问也都很有用,将来融会贯通,便有许多的机械如春笋一般的冒出来。今日我们学会了蒸汽机,才只是一个开始。自古以来,这天下有多少奇巧淫技之物,臣看过许多古董,这古物的制造,精深无比,让人叹为观止。可是为何……现在想要再造出来,却发现不成了?这根本的原因,在于人们将技艺,当做了传家宝,不肯轻易示之于人,我大明只有经学的传承,却没有技艺的传承,若无传承,今日我们所能造的,谁来发扬光大呢?因而……这杂学的传承,必须得提上日程了。”

    “有道理。”天启皇帝点头:“这样说来,那么便效仿军校。”

    “对,就是效仿军校,不妨就建一个大学堂,开设各科的学问,教书育人。”

    天启皇帝道:“朕可以教人木工。”

    “叫木工不好听,人们一听说是木工,就难免要摇头了。”

    “朕觉得木工没什么不好。”

    张静一笑吟吟的道:“得赶个时髦,不妨就叫工程,这样大家一听,便觉得犀利了,也觉得厉害,虽然其实干的也是土木的事。”

    天启皇帝:“朕倒是觉得你越来越像那些读书人了。”

    张静一笑吟吟的道:“哪里,哪里,臣离他们还差得远呢,最近受他们的感染,颇有启发,以后臣一定好好努力,争取也做他们那样的人。”

    天启皇帝大乐。

    不过随即他的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铁路即将要修,这已是大势所趋。可是一旦新政,势必会有不少冥顽不灵之人,投奔那李自成。这李自成已趁势在荆襄站稳脚跟,且已染指长沙,这湖南即将被他收入囊中,接下来他无论收两广,还是入川,亦或者是顺水而下江南,这对我大明而言,都将是极可怕的事,这南方半壁江山,难道要拱手让人,迟早,他也要与朕分庭抗礼,张卿,这事对朕而言,也是如鲠在喉啊。朕可不想做隋炀帝,最终将那大运河修成,结果,却让别人坐了天下,身死国灭。”

    张静一也表情凝重起来,他随即道:“当今天下,已开始渐渐形成了两股思潮。这李自成现在能坐大,其本质也是他钻了空子了,朝廷舍弃的东西,他捡了起来,因而借此来争取人心。现在他的实力确实是在迅速的膨胀,这也是因为,许多不甘心的士绅,已到了无法容忍朝廷的地步,以至于宁愿与流寇合流。现在的问题其实不在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在于陛下是否信得过自己。”

    “信得过自己?”天启皇帝诧异的看着张静一。

    其实李自成某种程度而言,确实做了一个还算对的选择。

    这个对错,并不是对错本身,而是基于战略方向来考虑的。

    他是流寇出身没有错,正因为如此,在历史上,流寇出身的李自成,凭借着这平民的愤怒,而席卷天下,甚至几乎得了天下。

    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大明没了,京师陷落,道统不存,李自成远远低估了那些士绅们的力量,这些掌握了舆论、钱粮人口的人,火速与关外的建奴人合流,于是乎,那建奴人却打着为崇祯皇帝报仇的名义,又开科举,又重用明臣,同时还招揽了衍圣公为他鼓吹,却俨然成为了大明的继承者,和儒家的捍卫者。

    最终在这种内忧外患之下,李自成兵败,紧接着,这天下再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挡建奴人的铁骑了。

    而现在……历史却已改变。

    天启皇帝自己把所谓的道统给丢弃于地,李自成看到了机会,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张静一当然不知道,在李自成的阵营之中,多少人为了这个决策,而发生了多大的争议。

    可至少,现在看来,李自成似乎做了还算对的选择,他的实力,已经开始火速的膨胀。

    而且因为得到了不少的士绅的支持,他开始不再是流窜四地的流寇,而是开始有了自己的地盘,也慢慢开始建立起了一套行政系统。

第六百五十四章:暴利中的暴利

    张静一看着天启皇帝,其实现在的天启皇帝,许多事大多会和张静一私下里沟通。

    这也源自于天启皇帝的性格,天启皇帝是个既有温度,且又极精明的人。

    正因为精明,所以他不会受当初的东林诱骗,很快能看穿问题本质,在坐稳天下之后,立即以魏忠贤为抓手,对东林党进行清理。

    可同时,他的性情之中,却少有帝王本该出现的刻薄寡恩的一面,也正因为如此,他能对张静一信任有加,愿意放手让张静一去干。

    而他运气不错,碰到的乃是两世为人的张静一。

    张静一虽也有自私自利的一面,可对于帝王之事实在没兴趣,想到要给自己修一个巨大的宫殿,然后将自己关进一个精致的囚笼里,他便兴致全无。

    何况他很清楚,皇帝只是称谓,实际上天下的大权,能否抓住……历朝历代,或者古今中外,凭借的还是个人。

    他没有多少忠君的观念,不过却很有几分朋友间的义气。

    对于李自成的事,他其实早就有过许多的思考,李自成是所有流寇中的佼佼者,从底层拼杀出来,且能脱颖而出,说实话,若不是因为相当一部分士绅还有吴三桂为首的关宁军喜迎八旗入关,只怕他可能当真会成为一个开国之主。

    所以成大事的人,除了需要超卓的能力之外,气运也是至关重要。

    面对一个这样的人,最大的尊重就是认真地对待这个敌人。

    因此张静一十分谨慎,他道:“招揽了士绅,确实是补齐了李自成的短板,可同样也会令他的本部,与这些加入来的士绅产生矛盾。当然……李自成之所以敢这样做,显然也是自认为自己的威信,足以镇得住他的旧部。何况他借士绅之手,确实站稳了脚跟,也容易让人信服。”

    “可现在的问题是,陛下认为当今天下,依靠士绅还可以成事吗?陛下现在行新政,为的就是摆脱士绅,开天辟地,做一番旷古未有的事业,而其他人的格局,终究还在这千年来的循环里打着转转,若是陛下相信自己,那么李自成料来不能成事,可若是陛下不信自己,臣也就无话可说了。”

    天启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说的有道理,问题不在李自成,而在于朕,可是你来说说……倘若天下的士绅当真离心离德,朕可以打败他们吗?”

    张静一道:“只要我们修我们的铁路,练我们的兵,培育我们的人才,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挡陛下了。”

    “有理。”天启皇帝点头,目光越发坚定起来,道:“朕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么自然不能朝秦暮楚,如今这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推行新政,至于什么李自成、张自成,他们以为走从前的老路能走得通,那就让他们走好了,朕干自己的事。只是……就这样放任李自成在荆襄一带,终究有些不甘心。”

    “臣倒以为……这并非是坏事。”张静一眼带深意地笑了笑,接着凝视着天启皇帝道:“我听闻李自成倒是颇能约束军马,他的军马,军纪在众流寇之中也是最好的,所以……倒不担心他侵害百姓。留着他,那么这天底下,谁是陛下的朋友,谁是陛下的寇仇,岂不一下就看清了?等陛下厉兵秣马之后,再与之决一死战,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岂不是好?”

    天启皇帝抚案,口里道:“他李自成需要在荆襄立足,朕也需要缓一口气,你说的有理,朕可以看看。”

    他想到了什么事似的,随即又道:“现在军校已有多少生员了?”

    “辽东有万人,京师的军校有三万。”

    天启皇帝便道:“还是不够,朕给够了你银子,这人马还是太少了,朕看,至少还需再添三五万人。”

    张静一便一脸无奈地看着天启皇帝道:“臣倒是也想扩招,可是新的校舍,还在继续营建,再加上火药、钢铁作坊也在扩建,我大明人有的是,可是装备的弹药,还有各种器械、火器、军资,却生产跟不上,陛下……银子固然有用,可天下的产出就只有这么多,却一味地花银子,这就会造成钱多货少,反而是拔苗助长,会引发银子的贬值。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抓生产。”

    天启皇帝则道:“火器不够,那便多造火器的作坊。”

    “可火器需钢铁造出来。”

    “那便冶炼钢铁。”

    “钢铁需要煤炭和铁矿。”

    “那就多挖矿。”

    “矿石需要勘测,而且现在铁路也需耗费大量的钢铁。”

    听到这里,天启皇帝不禁失笑起来,不由道:“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朕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里头有这么多的明堂。”

    说着,天启皇帝起身,唏嘘着道:“看来……收天下山林,已是当务之急了,需得有一个矿业公司,总揽开天下矿产之事。”

    张静一便道:“这事儿……臣其实也想和陛下说,臣也打算在辽东设一个矿业公司。”

    天启皇帝回头看张静一一眼:“原来你早打定这个主意了,将来朕与你,岂不成了对手?”

    张静一叹口气道:“陛下何出此言?辽东一隅之地,又是苦寒之所,这么个地方,哪里比得起陛下这两京十三省?也就是喝口汤,喝一口汤而已。”

    天启皇帝哈哈一笑道:“无碍的,你想开便开,关外的事,朕不管。”

    张静一心里松了口气,他虽然口里说辽东那鬼地方,肯定没什么矿产。

    但是凭良心说,这辽东的资源丰富,无论是铁,还是煤炭,都是冠绝天下的。

    关内的矿产确实很多,不过绝大多数,因为崇山峻岭过多,其实开采比较困难,在当今的条件之下,成本极高。

    可辽东不同,那里许多矿产挖掘起来容易许多,再加上那里一马平川,十分平坦,相比关内而言,到处都是山丘和沟壑,这远不是关内可比的。

    开矿除了能赚钱,对张静一而言,是辽东地广人稀,想要吸引人口,除了数不清的耕地之外,还需要有眼下高利润的行业支撑,如此一来,才可以开出较高的薪俸,将人吸引出关去,而挖掘成本较为低廉的采矿业,可能就是一个契机。

    而且采矿业带动的行业可不少,以后还可就近建立各种冶炼的作坊,继而衍生出一些机械的作坊,再通过铁路,源源不断的运输至天下各处。

    有了人口充实,辽东才可以大开发,而这才是张静一最重要的目标。

    次日,报纸出炉。

    果然铁路公司,已经开始推出了一揽子的铁路修建计划,辽东与山东的铁路,即将开工,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另一方面,又推出了即将往宣府,以及未来慢慢延伸至封丘的铁路。

    这一条铁路,可以延伸至河南,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支线的铁路了。

    其实这公告出来不出来,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因为股票依旧还是一票难求,还在疯涨。

    刘鸿训一宿未睡,激动啊,一日之间,股票上涨四倍,七八两银子的成本购买回来的股票,终于回本了。

    除此之外,自己的儿子在前一些日子,还花了二两银子的成本,又大肆地收购了一批。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刘家转手之间,盈利纹银二十万两了。

    二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呢?

    照着刘家这样出身的大家族而言,却也至少需要两三代人的经营,才可以积累下这样的财富。

    可现在……不过一日之间的事。

    这银子来的太过容易,以至于这个时候,刘鸿训已经瞧不上寻常那些小打小闹的收入了。

    人就是如此,快乐的阈值越来越高,就好像财富一样,只有十两银子的人赚了二十两银子,便觉得快乐无比,能咧嘴笑一个月。可若是一日之间能挣二十万两银子的人,给他每个月一千两银子的‘高薪’,他只怕也无精打采。

    “这股票,不要卖,这是传家的!”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刘鸿训背着手,来回踱步,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刘文昌,继续交代:“有这些股票,靠每年的分红,咱们刘家也绝对不亏,铁路公司有过账目送到过内阁,老夫细细看过,只要这路继续修,就是暴利,绝对不会亏。分红是一笔银子,将来这股票的价值涨了,也不知能赚多少,这难道不比给人租种土地强?你呀,切切不可抱着赌徒的心态,要稳……有时也不要计较一时的涨跌……”

    刘文昌忙道:“儿子就没打算卖,现在市面上谁卖股票,谁就是傻瓜。大家都在囤着呢,爹,大家都说,一个月之内,这股票肯定能破二十两银子。”

    “有这么多!”刘鸿训大吃一惊。

    若真能涨到这个数,刘家岂不是徒增百万两盈利?

    纵是他老谋深算,且为人沉稳,这个时候,他的两腿也不由自主的发软,浑身颤栗。

第六百五十五章:顺之者昌 逆之者亡

    两百万两啊。

    或许对于那些走私商人而言,这不算什么。

    可对于刘家这样的家族而言,却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一个月之内,定一个小目标,挣刘家十几代来都积攒不到的银子。

    刘鸿训自是怦然心动,转过头,看向刘文昌,只见刘文昌的眼睛,也已红了。

    很明显,这儿子也激动得欲罢不能了。

    这反而让心绪彭拜的刘鸿训,慢慢地冷静了一些。

    这个时候,他反而像冷水浇熄的烙铁,表现出了沉稳的一面。

    “一股不会是二十两。”刘鸿训眼带锐光,口里突的道。

    刘文昌愕然地看着父亲,随即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刘鸿训押了一口茶,才淡淡地道:“你们算对了这个,却没想到,新政的本质是什么,只是分田吗?”

    刘文昌轻轻皱眉,迟疑地看着刘鸿训:“那么……”

    刘鸿训便道:“新政的本质,是从土地的产出,变成……像铁路,像作坊一样的产出,土地已经没有产出了,儿啊,世道变了。这流寇大肆的破坏了土地,这么多年来,连年的天灾,不也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吗?更何况辽东那边……一直在拼命的开垦,听说每月出关者,数以万计。不只如此,还有大量发配的罪囚,这一年出关者,不下数十万人,这么多的人口,大量的开垦土地,种植黑麦,等到铁路一贯通,源源不断的黑麦,就要流入关内!”

    “儿啊,你来计算一下,往年的时候,天灾有产出,是因为口粮少了,而人口还是这么多,大家要吃粮,这粮价必然暴涨。因此,无论是灾年还是丰年,土地的产出都是固定的,灾年粮少,可粮值钱,丰年粮贱多。而现在呢?未来一旦源源不断的黑麦冲击,再加上那些可以充饥的红薯之类,你想想看,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刘文昌道:“土地就算不分,也已难有收益?”

    “对。”刘鸿训点头,斩钉截铁地道:“只可惜,有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大势,还在保守残缺,守着他家的万顷良田,做他世代富贵的美梦,却殊不知,这天下其实已经变了,辽东种出了黑麦,铁路又可贯通,那么这地分与不分,那些人就算能守住家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所以……到了当今这个时候,变则通,不变则死。新政的本质,是解决粮食的问题,同时将大量的人力,通过铁路,将人力重新调配和流通。老夫细细看来,当初新政暂缓的时候,损失最大的其实未必是铁路,而是围绕着铁路公司的煤铁,还有数不清的客栈、成衣、丝绸、棉布,还有牙行。”

    刘文昌恍然大悟,忍不住道:“我就说那青楼前些日子,怎么竟也萧条了。”

    刘鸿训:“……”

    “这是儿子听人说的。”刘文昌目光闪了闪,面上一本正经地道。

    刘鸿训朝刘文昌摇摇头,却也没有往这上头追问,却道:“看透了这个本质,这便证明了一件事,这铁路公司与百业乃是相辅相成,铁路兴起,百业兴旺,百业兴旺,反而催生了铁路更多的利润,你想想看,老夫只说成衣,要制成衣,得有棉花来纺布,棉花从何而来,得从天下各处运输而来,运输需要什么?运输需要铁路。你明白老夫意思吗?”

    “这不是一个铁路就挣当下银子的道理,而是一只老母鸡下了蛋,蛋孵化出小鸡,小鸡成了母鸡,又生蛋。所以,要算铁路的利润,不能照着现在这样算,要从三年、五年、十年的眼光去算。这叫生生不息,因而……现在这铁路公司……就算涨到了二十两,还是算少了,得奔着三十两、五十两,一百两去算。”

    “刘家不是商贾之家,商贾之家,讲究的是眼前之利,我们刘家自高祖开始,已有两百年诗书传家,眼前这一年、两年、三年的目光,算什么,我们计算的,乃是百年大计。”

    刘文昌点头道:“噢,父亲,我懂了,就是说,咱们预备了银子,照着十年、二十年的长远打算,去购置股票,哪怕是价值二十两,三十两,也一并收购。”

    “也不能这样说。”刘鸿训摇摇头道:“二十两,二十两之内,都是稳赚不赔的,再高,就要等待时间了,可时间拖的越久,未来就不好说。不过至少短时间来看,老夫可以确定,这铁路一定稳赚,老夫算是看明白了,现在朝中从铁路和其他煤铁等营生得利的人太多,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多,将来一切的国策,都会围绕在这上头打转,这就如……”

    他顿了顿,随即又道:“就如当初那些士绅一样,大家都是士绅,自然而然,一切的国策都会朝着士绅倾斜,这是水滴石穿的效果。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老夫也有些拿捏不准,不过……这已是大势所趋。哎,你平日里不肯读书,科举又连番不中,不妨……以后就由着你性子,你去做买卖吧。”

    “做买卖……”刘文昌愣了一下,一脸诧异。

    他可是内阁大学士的儿子,做什么买卖!这做买卖是会被人笑话的。

    刘家可是传承了两百年的诗书,虽然刘文昌确实科举不成,可毕竟还有一些祖荫,会给一个荫官的,虽然这荫官在刘家眼里不算什么,可干什么都比作商人强啊。

    看着刘文昌一脸诧异的样子,刘鸿训耐心地道:“世道变了,咱们刘家也要跟着变。现在固然是从商低贱,被人瞧不起,可是往后呢?现在趁着大家都还在迟疑的时候,你率先去,便是占住了先机,从此之后……或许真能有一番成就,这世上最忌讳的事,就如同当初买那股票一样,先买的人横竖都亏不了,可后头跟着吆喝的,就算将来还有好处,这好处也是有限,至多也就喝一口汤水。做买卖的事,老夫也不懂,教不了你什么,不过为父这些年,也教了你许多做人的道理,你谨记着做人的道理,本份去经营,应该不愁展露不了头角。”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为父听说新县那里,商业氛围极好,你多去走走,看一看,跟着学一学,将来瞅准了什么,再扑腾进去。总而言之,眼光要准,下手要快,这是做任何事都需有的诀窍。”

    对于这个决定,刘文昌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消化,总觉得这个爹,是不是犯了糊涂。

    不过刘鸿训毕竟是内阁学士,他觉得父亲应该不会坑害他这个亲儿子的,那么一定是看准了什么,才如此特意叮嘱他。

    于是刘文昌咬咬牙道:“这可是父亲说的,儿子过几日就去新县呆着,到时折了本,或者是有损了家声,可就怪不得儿子不肖了。”

    “不怪。”刘鸿训慈和地笑了笑道:“到时要怪就怪为父。”

    …………

    这边刘家父子议定了。

    另一边,张静一此时也已在自己家里,开始布局了。

    辽东的铁路一旦开始修建,那么张家就有太多事要做了。

    辽中卫、海州卫、广宁卫一带,有大量的铁矿,这些铁矿……储量极为丰富,丰富到什么程度呢,即便是后世,那也占了全天下探明储量的四分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煤炭,以及木头的资源,那也是非同小可。

    铁路一建,同时张家便必须筹措银子,修建支线。

    当然……单凭张家的力量,还是不够的,因而……趁着现在铁路公司火热,张静一打算将辽东矿业的招牌推出去,也用吸股的方式。现在张家急需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去将各种矿产开发出来,这所需的资金,都是天量。

    现如今,许多人吃了铁路公司的甜头,自然而然,会对张家的新股,产生巨大的兴趣。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新股定价的问题了。

    定的高了,大家觉得亏,订的低了,则是张家亏。

    张静一深思熟虑后,此番打算发行一亿股,售出五千万,每股二两银子。

    这个价格,其实是高了,虽然不算是杀猪盘,这种空手套取一亿两白银的事,确实有些不厚道。

    不过架不住张静一会讲故事。

    其实现在,张静一就已经开始在酝酿了。

    一方面,他放任煤、铁的价格狂涨。

    在这两个价格的带动之下,铁矿和煤矿立即成了香饽饽,哪怕是废铁,现在在市面上价值也在不断的攀升。

    另一方面,大明报已经开始吹风了。

    几乎每一期,都有版面大声疾呼,眼下天下的钢铁和煤炭告急,又说现今天下的铁矿,至多只能用十五年。

    也就是说,用一年少一年。

    再这样下去,铁路无可用之铁,军士无可用之火器,百姓无可用之锅碗瓢盆。

    这消息一经放出,顿时引发了许多人的担忧。

    可也同时,引发了许多敏锐的商贾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于是很快就有人开始囤积铁和煤炭来。

第六百五十六章:喜从天降

    囤货是商贾们的本能。

    在明知道铁矿和煤矿会大涨的情况之下,将货物囤积起来,等到来日价格暴增之后再发售,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何况无论是铁矿还是煤炭,并不会腐坏,只要能找地方囤积,便一切都没有问题。

    其实在这种情况之下,适当的涨价,是有利于工商的发展的。

    因为价格暴涨之后,大家对于铁矿和煤矿的需求大增,而大增就意味着谁要是能弄到矿石,谁就能一夜暴富。

    因此,这满天下所有人都在找矿。

    至于铁路公司,倒也不必担心,因为现有的几个铁矿和煤矿,暂时能满足当下的需求。

    这也是当时张静一在成立铁路公司的时候,未雨绸缪,早就寻觅了几处大矿,并且大规模挖掘的缘故。

    毕竟其他的地方缺乏这两样玩意,倒还好,可铁路缺不得!

    而铁路,涉及到的乃是新政的大局,张静一是绝不敢在这事上疏忽大意的。

    只是涉及到了民生的煤铁就大不同了。

    尤其是铁,京城里铁价暴涨,以至于许多人,连铁锅都买不到了,甚至还有人,竟是熔炼了铜,宁愿去做铜锅,也舍不得用铁来制锅。

    要知道,铜在这个时代,可是货币,寻常的那些铜钱,是可以直接购置物品的。

    当人们宁愿用铜来取代铁的时候,某种程度,也代表了当下的钢铁紧缺到了什么程度。

    张静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凭着记忆,在舆图上标记了许多的位置,打算命人率先前往辽东勘探。

    见张静一一直都专心致志的在舆图上写写画画。

    朱徽娖倒是在一旁细细地看着,却不做声打扰。

    等张静一大抵标记了位置,又细细地写下一些勘探和采矿的要诀之后,方才搁笔。

    抬头,见朱徽娖坐在一旁,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张静一眼眸里浮出一丝温色,笑着道:“方才过于专心……倒是怠慢了你。”

    朱徽娖嫣然一笑道:“你忙你的便是,我瞧你认真,其实也安心。”

    张静一诧异道:“这是为何?”

    朱徽娖道:“说不好,只是觉得在旁看着你便知足了。”随即又道:“夫君方才写写画画,可是行军布阵吗?”

    张静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哈哈,世上哪里有这么多行军布阵?而且行军布阵的事,其实我也不甚懂,略知皮毛而已。真到了打打杀杀的时候,我也只能靠边站,看着他们制图的。”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桌案上的图道:“这东西……嗯……是用来挣钱的,我也得为我们张家,挣下家业才是。如若不然,光蹲在一旁,看着陛下今日抄这个家,明日抄那个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岂不难受?”

    朱徽娖朝张静一眨眨眼:“挣下家业,我们的家业还不够大吗?”

    张静一想了想,认真起来:“已经不小了,我这人也不尚奢侈,每个月有百两银子便足以应付,可是……说不好,总觉得该得挣下一点什么。就如这辽东,陛下令张家世镇在那里,那地方现在说起来,还是不毛之地,可在我看来,却是天下最大的沃土,这样的地方,若是不能昌盛,实在心有不甘。”

    朱徽娖颔首:“夫君是想为我们的孩子开创一片基业?”

    “孩子?”张静一错愕。

    朱徽娖脸上露出一丝羞意,道:“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今日的征兆,越发的明显了,方才还打发了人,去宫里请御医呢……只是还没确定,我也说不好。”

    张静一一听,大为震惊,他有些猝不及防,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只觉得一时头脑混乱,感觉很清晰,可又好像不知该做什么。

    等他回过神,方才欣喜道:“宫里的那些御医,都是庸医,咱们府上的大夫,才有几分本事,来人,来人……”

    在张静一的焦急声里,一会儿功夫,大夫就来了。

    断过了脉,这大夫便笑容满面地笃定道:“十拿九稳,恭喜殿下。”

    张静一很是紧张地道:“什么叫十拿九稳,到底可不可以确认?”

    看着张静一如此紧张的样子,大夫一脸理解,接着笑着道:“当然确认,是喜脉……绝对是喜脉。”

    张静一虽有心理准备,却又发现自己好像昏了头一般,一会儿绷着脸思考,一会儿又乐不可支起来。

    他顿时精神抖擞起来,转而看着朱徽娖,温声叮嘱道:“今儿起,好生的养胎,一定要小心,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不好……”

    说罢,又兴冲冲地道:“得修书给父亲报喜才是。”

    此时,张静一突然很有和人打交道的欲望,恨不得跟谁都想瞎聊几句。

    于是到了次日,张静一便匆匆的进宫去。

    天启皇帝见了张静一来,抬头道:“你来的正好,朕正好有一个好主意,想和你说,你说……咱们对犯有抄家灭族罪的人免死,然后除了抄没家产,再让他们签一个买命钱的借贷怎么样?杀了怪可惜的,留着狗命,生生世世让他们还钱。”

    张静一则是喜滋滋地道:“陛下,公主殿下有喜了。”

    天启皇帝先是一愣,随即便将方才的奇思妙想抛到了九霄云外,露出开怀的笑容道:“当真吗?太好啦,哈哈,你比朕强,这成婚才几个月功夫,便有孩子了,朕当初……”

    张静一咳嗽一声道:“臣惭愧的很……”

    天启皇帝道:“不过,主要还是朕那妹子争气,却也未必是你的本领。”

    张静一心里想,你比较大,当然你说什么是什么:“是。”

    “孩子几个月了?”

    “才刚刚有妊娠反应呢,还早着。”

    天启皇帝点点头:“好的很,这孩子有出息啊,他刚刚被诊断出来,朕这两日,也总觉得特别的精神,许多原来想不到的主意,竟是一股脑的冒出来了,哈哈……可见这也是心有灵犀。”

    此时张静一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心里却知道,这个时代生子,不啻是鬼门关走一遭。

    此时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呢,便又恢复了神色,便道:“陛下方才说抄家灭族,改成抄家立借据?”

    天启皇帝稳稳当当地坐着,红光满面地道:“你看如何呢?”

    张静一道:“这还是不必了,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一般的钱,实在有碍观瞻,陛下现在入股铁路,又抄了这么多的家,日进金斗,现在我那邓健兄弟还未回京呢,这说明什么?说明抄家的任务十分沉重,要抄的人太多,抄出来的东西也太多了,所以臣以为,这等事还是大可不必。其实,流放就好了,多流放一些去辽东,臣教他们做人。”

    天启皇帝便不无遗憾起来:“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双喜临门呢。流放去了辽东,朕也有一些担心,若是罪犯都流放去了,就怕他们会在辽东作乱。”

    “陛下放心,他们作不了乱。”

    天启皇帝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那就由着你吧。”

    这时魏忠贤进来,道:“陛下,内阁首辅大学士黄立极求见。”

    “只他一人吗?”

    “是。”

    天启皇帝道:“叫进来。”

    这黄立极进来,没想到张静一也在,显得有些诧异。

    天启皇帝道:“黄卿怎么独自来见朕了?”

    黄立极倒是不敢怠慢,道:“陛下,最新来的奏报,李自成亲率人马,一路杀至衡州,衡州府的官吏,开门降贼,除此之外,封在衡州的桂王殿下星夜逃亡去了梧州避难,只是这桂王府……只怕已陷于贼手……”

    天启皇帝听罢,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这桂王朱常瀛,可不是其他的藩王可比。

    因为这是神宗皇帝的儿子,也是天启皇帝父皇的亲兄弟,算起来,已是近亲了,天启皇帝还得叫他一声叔父呢!

    只不过,这桂王朱常瀛虽是天启皇帝的叔叔,可实际上,年纪比天启皇帝还小一些,到了天启七年,才成年就藩去了衡州。

    原本天启皇帝得知李自成拿下了长沙之后,倒也担心距离长沙不远的衡州,担忧那位叔父的安危,因此询问是否将这叔父召回京城来。

    不过无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异口同声表示,衡州那边防卫森严,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大明没有藩王遁逃的规矩,若是开了这个先河,这满天下的藩王,都要漫山遍野的跑了。

    可哪里知道,这才几日,衡州就没了。

    于是天启皇帝怒道:“天启七年,朕这皇叔就藩的时候,朕赐了许多的金银,还有粮食,以及皇庄,这么说来,也统统落入贼手了?”

    黄立极一脸尴尬:“桂王殿下……前往梧州的时候,十分仓促,据说随从只有二十余人……”

    这话就很明显了,这点人,能带多少东西?

    天启皇帝道:“好啊,朕好不容易才抄了别人的家,现在好了,人家却一直追着抄我们朱家的家了。那朕这抄家不就是白抄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千古罪人

    天启皇帝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焦虑。

    说实在的,这李自成越发长进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不管张静一这些人怎么看待,可在天下许多人眼里,这天启皇帝确实就是昏君。

    哪怕打了许多的胜仗,可在不少人看来,这依旧是穷兵黩武。

    总而言之,许多人都认为,大明要亡了。

    这大明若亡,自然会有许多人想要投个明主,好将来也可封侯拜相。

    那李自成开了科举,顿时给人一种贤明的气象,这就难怪他的军队望风披靡了。

    至于那些可怜的宗室,恰恰成了李自成造反,同时团结了一部分士绅之后被宰杀的对象,靠宗室的钱粮来维持自己的军队,让士绅建立起一套行政体系,而流寇们则负责军事。

    当然,李自成可以这样做,一方面是他威望足够,另一方面,也是他手握着当初关中的时候就跟着他的‘老营’。

    这些人跟随他转战千里,经过一次次血腥的战斗和淘汰之后,留存下来的无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流民跟着造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大明是绝计容不下他们的,因而推翻大明,已成了共识。

    可将来会怎么样呢?

    将来当然是推李自成为皇帝,开始新的循环。

    就这……其实这明末的流寇,已算是思想比较进步和先进了,至少总比各种靠上帝附体的思维要强一些,人家还是走古时从龙这个套路,总不至去玩请神这一套。

    既然在许多流寇眼里,造反是填饱肚子,而造反的后果,唯一的生路就是从李自成这条龙。

    所以即便李自成开始与士绅缓和,在他们看来,固然依旧与士绅矛盾重重,却还是能够忍耐的。

    这就好像当初朱元璋靠着红巾军的分支起家,随后开始着手建立一套行政体系,招揽士绅人才为他服务也是一样的道理。

    大家的目标不是消灭士绅,而是成为勋臣。

    此时,天启皇帝背着手,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这才看着黄立极道:“衡州守军,是主动出降的?”

    “是。”黄立极道:“当时有几个儒生先行入城,与当地的官吏洽谈了归降的事宜,次日便开了城门。”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目光越发阴沉,冷冷道:“朕要这些人有何用?”

    “还有一件事……”黄立极苦笑道。

    天启皇帝皱了皱眉,他就知道黄立极特意来此,不会这样简单的。

    天启皇帝便道:“你说罢。”

    黄立极道:“山东那边,士绅谋反案……有人逃脱了。”

    “有人逃脱?这是何意?”

    于是黄立极道:“山东进士孙之獬,本为翰林庶吉士,此后回乡丁忧,前些日子,山东布政使司开始清查谋逆案,这孙之獬本在淄川县,他乃是朝廷命官,本来并没有波及到他,只是……此人却买通了一些人,随即营救了数十个士人,连夜出逃……据最新的消息,这孙之獬带着人,出现在了武昌,还发了布告,声言……声言……”

    “声言什么?”天启皇帝挑眉。

    黄立极迟疑地道:“声言当今天下,朱……朱………”

    天启皇帝一下子就明白了黄立极的为难,就道:“你不必有什么忌讳。”

    黄立极这才道:“声言朱明已失人心,天下义士,应当讨伐陛下,匡扶天下……”

    天启皇帝听到这,禁不住失笑,冷嘲道:“就凭他?”

    黄立极则是带着忧心的神色道:“此人不但是进士,而且在山东,颇为闻名,在山东那边,影响不小。此人文章作的也极好……此番投靠李自成,影响是最坏的。毕竟其他的士绅,都是等到李自成的军马杀至,这才不得已而出降,即便有人主动与之联络,却也只是李自成的军马就在左近。可此人却是千里投奔,何况又是正儿八经的清流……这就不同了。”

    所谓清流……对于很多人而言,是很了不得的。

    怎么说呢?

    因为在官场之中,也是有鄙视链的。

    有功名的鄙视没功名的,举人鄙视秀才,进士鄙视举人,而进士又有一二三甲之分,可有一种人,属于根正苗红,譬如孙之獬这种,属于不但中了进士一甲和二甲,而且还进入翰林院,且成为庶吉士的人。

    这种人自觉地在大明带有一种神圣的光环,几乎大明中后期所有的阁臣和尚书,几乎都是翰林庶吉士出身,偶有例外,却也是一只手数的过来。

    正因为如此,黄立极才会认为这样的影响极坏。

    而且此人到了武昌后,还大造声势,显然是李自成也看到了这个人的利用价值,某种程度而言,借用此人……可以大大的瓦解许多人的士气。

    看,连庶吉士都主动投奔闯军了,我们为何不可以?这大明真的气数尽了吗?

    天启皇帝只觉得可笑至极,不屑地道:“朕认都不认得此人,他算个什么东西。”

    “孙之獬?”张静一却是心念一动,忍不住在旁道:“此人,臣倒是有所耳闻。”

    天启皇帝诧异地看着张静一,下意识地道:“你何时听过?”

    “……”张静一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在另一个历史时空里,那孙之獬投靠了建奴人,而且还闹出了一个直接改变历史进程的事。

    这个家伙当时干了什么事呢?

    建奴刚刚入关的时候,建奴的官员穿着建奴的服装,而汉臣则允许他们穿着原来大明的官服。

    而且建奴的官员站左边,汉臣则站右边。

    可孙之獬为了讨好顺治皇帝,便有一日在上朝的时候,居然也兴冲冲地穿着建奴人的服饰,凑到了建奴官员那边站着。

    这一下子,却将建奴的官员惹恼了,你算个什么东西,穿着我们的衣服,还想冒充旗人吗?

    于是乎,建奴人将他推了出去。汉臣这边,也嫌他穿着建奴的服饰,不肯让他到班中来。

    孙之獬当时大为尴尬,于是恼羞成怒之下,便向顺治皇帝上了一道奏疏,疏言:“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因此,建议顺治皇帝要求天下的汉臣和汉民剃发,并且穿戴建奴人的服饰,甚至他还第一个做出表率,先将自己的头发剃了。

    对于建奴皇帝而言,这孙之獬的上书,简直就是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自然借此机会,颁布剃发令。

    张静一此时心里只有后悔,自己竟忘了这么个家伙,早知如此,他在京城或者在山东的时候,就该将他弄死省事。

    黄立极这时道:“这孙之獬去了武昌,李自成对他大为欣赏,或许是想将他立为表率,便授予他右谋士之职,这李自成此时尚不敢称王,这右谋士,位置已是显赫。臣所担心的是,李自成得孙之獬,用意在于要分化瓦解各地的府县,一旦此人蛊惑人心,大造声势,只怕这江南……都要受极大的影响。”

    这一次黄立极很聪明,没有提出新政的推行,可能导致天下的士绅离心背德。

    说实话,他可不敢这样说了,再说,股票要是再次暴跌,那些各地的士绅倒是活了,可京城这些人,却都得死了。

    天启皇帝则是带着火气道:“这些士子和读书人,平日里都说君君臣臣,个个都说什么天地君亲师,现在朕不过是行新政而已,他们便可以纷纷投靠流寇吗?”

    黄立极一脸尴尬,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道:“陛下……人都是要吃饭的嘛。”

    天启皇帝冷笑道:“就算推行新政,也饿不死他们,虽是收了他们的土地,可难道朕不知道他们别的营生也是不少吗?朕不是还给他们功名,岂会饿着他们?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朕不信朕推行新政,就能饿死他们。”

    黄立极则道:“可是李自成也给功名,且要延续太祖高皇帝之制。”

    天启皇帝撇撇嘴,甚是不齿地道:“倘若非要朕乖乖的将功名利禄,陪着笑送到他们面前,他们才肯尽忠,那么这样的忠心,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孙之獬……确实可恨,影响极坏,下旨海捕捉拿吧,至于这李自成……现在看来,此人居心叵测,所图甚大,这才数月功夫,他便在荆襄站稳了脚跟,蔓延数省,确实不能小看了。”

    黄立极道:“臣还听说,他们抢掠了不少宗室,又借助士绅,征来了不少的钱粮,如今士气如虹,有许多股的流寇,纷纷前去武昌投靠。他们号称据兵二十万,若是朝廷再不解决,只怕要尾大难掉啊。”

    天启皇帝点点头,想了想,便看向张静一道:“张卿……高迎祥、张献忠此二贼,要从速解决才好,如若不然,继续放任这李自成下去,怕真要夜长梦多了。”

    张静一便皱眉道:“这些流寇,只要官军一到,便四处遁逃,不见踪影……确实棘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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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