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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八章:针锋相对

    某种程度而言。

    现在的情况越糟糕,那么就越要追求速胜。

    因为若是这个时候,再不试一试,那么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张献忠也是有胆魄之人。

    自己那一场败仗,实在冤枉的很。

    所以他还想再试试。

    一雪前耻。

    但张献忠不敢怠慢。

    对方确实很强。

    不过他好歹德艺双馨,不,文武双全之人。

    因此,他索性让人撤了酒菜,又命人拿出了纸张和笔墨,开始写写画画。

    "这官军最厉害的乃是火炮,这火炮,不只是威力不容小觑,而且射的还远,炸下来,哗啦啦的便是一大片,这昏君真不知是不是吃了枪药,怎么好端端的,竟突然鼓捣出了这么个东西。因而,要对付这个,咱们得有计。冲阵的时候,咱们的人切切不可聚集得太密,可散开一些,除此之外,得教老营的弟兄带头。再有,根据俺被俘的经验来看,这些官军,不像是寻常之辈,所以也不能小看了,我思来想去,得用一用办法才好..."

    他将官军的特点,统统都抖落了出来,没有什么隐瞒。

    一说到这些官军,眼里竟是放光,口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啧啧的声音:"你是不晓得,这可是真正的精兵啊,俺打了半辈子的仗,也算是有些见识了,可似这样的军马,真是闻所未闻,哪怕是寻常的小卒,那精神气,也不可小视,虽然没有真正掂量过他们的本事,可依俺看,他们以一当十,都不在话下...所以...得审慎对待才好。"

    李自成听罢,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很了解张献忠,张献忠这个人,不是轻易服输的人,现如今反倒对官军推崇备至,那么理由只能有一个了。

    就是这些官军,确实不可小看。这般一想,李自成反而更为担心起来。

    二人计议辽东一通,针对这官军,似乎想寻出一个合适的作战方法,最后...倒是可以制定出一个还算可行的方略出来。

    毕竟,他们的优势在于人多,合兵一处,人数接近二十万,再加上京畿附近有自己的内应举事,这事还是颇有把握。

    最终众人又喝酒。

    喝到了半醉,张献忠突然举起杯子,啪嗒一下摔了。

    那杯子摔了个粉碎。

    吓得李自成打了个激灵。

    这李自成好歹也是一个豪杰,按理来说,是不会被人磕碰了杯子就吓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这个时代,三国演义已经很流行了。

    摔杯为号,已成了窝里火并的标配。

    因而,他立即想到的是,张献忠要率杯干掉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李自成便要去摸腰间的刀柄。

    却在此时,张献忠一擦嘴角的酒渍,重重叹气道:"俺纵横这么多年,就没有这样的憋屈过,他娘的,俺已气得诗兴也没了,那昏君不但将俺打的如丧家之犬,还如此侮辱俺,杀又不杀,囚也不囚,这是啥意思,你们说,这是啥意思?俺他娘的莫非是一个屁,他说放便放..."

    李自成等人一看,才松了口气,于是李自成劝说道:"张兄弟,那是昏君不晓得你的厉害,正说明他昏聩无能,好啦,莫生气了。"

    张献忠便气咻咻地拍案道:"俺忍着这口气,非要和他拼命不可。"

    一连几日,浩浩荡荡的闯军已大部渡过了河,而后与张献忠的人马合兵一处。

    这各路的流寇,当初都是同源,因而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大家各自说着彼此跟着自己首领转战的经历。

    当然,军中传言得更多的,却是那奇怪的官军。

    那些官军抓了人,如何善待,平日里还有肉汤喝之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起初不信,可当有张献忠的人取出了牛肉干来分食,这一下子,许多人嚼着这牛肉干,顿时眼睛放光起来。

    其实闯军在武昌,本也就勉强能填饱肚子而已。

    而此次北伐,很是仓促,而且一路都是疾行,途经的许多区域,都是当初灾害最频繁的地方,说难听一点,这些地方,早就没几个人了,想找几个士绅拷饷都不成。

    补给不够,士绅也没了,也就靠着他们平日里熬得了苦,靠着基本的口粮一路行军,勉强支撑着。

    因而不少人,每日的口粮不过是半斤粗米,若不是因为李自成有威信,大家信服他,怕早就坚持不住了。

    现如今,得了张献忠军马的一些口粮接济。而这些口粮,实在是比自己平日的口粮不知滋味好多少,登时过足了嘴瘾。

    只是牛肉干这玩意,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其实是你越吃越馋的。

    因为一个人若是一辈子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粗粮勉强吃着,能填饱肚子,他便能知足了。

    可似这样专门腌制的军中肉食,滋味不是一般的好,等你吃过之后,再吃粗粮,就很难不觉得是味同嚼蜡了。

    而且这玩意就好像烙印一般,一旦尝过,便永远记得这滋味,肚子里空空的时候,眼睛泛黄,脑子里就全是这个了。

    周七八已将口粮全部拿去和人分享了。

    这倒不是周七八大方,而是流寇之中,其实是早就有互助的习俗的,大家生活都很艰苦,若是不互助,根本无法坚持。

    这时,周七八所能吃的,也是和闯军一样,都是那些糙米了。

    吃了许多天羊肉汤的他,此时再吃这个,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大军继续向前。

    他则绘声绘色地和一个中年的老卒讲述自己身上大衣的来历,又说那些官军,也都是关中人。

    "关中...是那些往京城跑的那些人?我当初逃荒的时候,也遇到过几批,说是去京城的,当初还许多人笑,说这是找死,定是官军在那里设下了埋伏,只等他们自投罗网呢。"

    "对,就是他们。他们的气色很好,人也精神得很..."说着,说着,周七八居然下意识的有些羡慕起来。

    "可我听闻,他们都被官军杀光了。"

    "这有啥,在官军那里,俺听人说,咱们也早就被官军剿干净了。听他们说,各路官军报捷的奏本,今日杀一千,明日杀一万,这杀俺们的数目,都要超过大明百姓的数目了。"

    "..."

    这般一说,大家都不由地笑了。

    可周七八虽然笑,这笑容却有些苦。

    他永远忘不了被俘的经历,就好像铭刻在了骨子里。

    他随大军,继续浩浩荡荡前行。

    与此同时...

    天启皇帝在这个时候,也率骑兵,亲自侦查闯军的动向。

    天启皇帝擅长骑射,而且他一直以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皇帝为楷模。

    这两个祖宗,最爱干的事就是出征的时候,会亲自带着人去前线探查敌军的虚实。

    天启皇帝觉得这是自己祖传的手艺,这传统不能丢。

    主要还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可惜自己只能远远看着,心痒难耐得很,便以刺探的名义,带着一两千的骑兵出发。

    张静一则是怕他出什么状况,便也只好乖乖地跟着。

    这一支精良的骑兵一路飞驰,很快便遭遇了大量的斥候。

    这些斥候一看到一窝蜂的官军,便立即回去禀报。

    因而,此时双方的心里便都有了数,敌人就在附近不远了。

    "陛下...陛下..."李定国匆匆飞马而来,边道:"前头发现了许多的流寇,人数众多..."

    天启皇帝一听,顿时抖擞精神起来,眼眸里闪动着光芒道:"莫非贼军的中军就在此不远吗?这李自成,来的倒是很快!"

    李定国则道:"陛下,我等还是先撤回去吧,这里让卑下继续打探便可。"

    天启皇帝不理李定国,却看向张静一:"张卿,咱们现在就回?"

    张静一想也不想便道:"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天启皇帝却是豪迈地笑起来道:"我们是精良的骑兵,来去如风,怕个什么呢?不妨继续试一试他们的虚实,朕听闻李自成有一支老营人马,战力非凡,倒是很想见识一二。"

    张静一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毕竟自己不是文臣,有什么好劝的。

    况且看天启皇帝这个样子,想劝回去,比较难。

    再说一两千个骑兵在此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正如天启皇帝所说的那样,真要跑,什么时候都可以。

    于是很快,便又有了消息来:"前头的人马停住了,附近的斥候也越来越密集,看来贼军也察觉到了我们。"

    天启皇帝点点头道:"这中军的大抵位置在何处?"

    "东南三十余里。"

    天启皇帝眯着眼,这时候,他整个人容光焕发,体内,似乎列祖列宗们附体,居然有了一丝渴望,声调也不自觉间提高了许多:"再抵近一些,朕想看看...这李自成的军马是个什么模样的。"

    "喏!"

    ......

    "传令,就地防备,要防范于未然,这么多的骑兵出现,看来...官军的主力...就在这附近了。"

    这一边,李自成得到了奏报之后,也变得格外激动起来。

    终于...见真章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进攻

    天启皇帝说罢,继续带队飞马疾驰。

    张静一倒也跟上,不得不说,天启皇帝的骑术是几精湛的。

    这一路过来,反而张静一狼狈得够呛。

    到了傍晚,安营扎寨,天启皇帝却依旧情绪颇好,召张静一至大帐,抬头看着张静一道:"张卿,这李自成此番与张献忠等,已聚众不下二十万了,如今又都在京城,过了邯郸,便是北直隶的腹地,此天子脚下,京畿所在,一旦越过去,损失惨重啊。"

    显然这个时候,天启皇帝也不免有些小小的后悔起来了。

    早知道不放张献忠了。

    张静一则是神情自若地笑了笑道:"陛下不必担心,明日不如就让臣先去攻一攻看?"

    "什么?"

    天启皇帝讶异地看着张静一,接着道:"你什么意思?"

    张静一道:"臣想试试看,流寇战力如何。"

    天启皇帝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静一:"就用这些骑兵?"

    张静一很是确定地道:"对,就用这些骑兵。"

    从前的时候,都是天启皇帝鲁莽,但是没想到这一次,张静一竟比他还莽。

    天启皇帝立马摇头道:"贼势甚大,不可小看了。咱们此前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这些人没有见识过火器的威力,才可一战而定。但是切切不可自满,正所谓骄兵必败,张卿就算再张狂,也切切不可将他们当做乌合之众。"

    奔驰了一天,众人都累了,于是当夜睡下。

    次日一早,天大亮,营地里已生了炊烟,吃过了早食,大家便都上马。

    此时却有人急匆匆地来报:"陛下,前方四五里,出现大量的贼军。"

    天启皇帝听罢,道:"他们夜里也行军吗?为何夜里没有人巡视,不来禀告?"

    "夜里已经有人察觉了流寇的动向,不过陛下那时已是睡下,恩师...恩师得了奏报说不必急,随时看好了便是,流寇们多为夜盲,夜里闹不出什么动静。"

    天启皇帝一时无语,他突然发现,一向谨慎的张静一,现在却变得大胆起来了。

    天启皇帝忍不住朝着远处的张静一招手,待张静一过来,天启皇帝便道:"仗不是这样打的,遇敌作战的时候,当然要鲁莽,因为不破釜沉舟,如何能获胜。可战前却要比任何人都要谨慎,得知己知彼...张卿,上马吧,此处看来不能久留了,一旦被人围住,便不妥当了。"

    于是众人纷纷上马。

    出了两三里地,却见附近到处都是流寇。

    这些流寇也不知是他们的中军,还是左右两翼,又或者是先锋,却是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则队伍齐整,数百上千人持着武器行军。

    天启皇帝这一队骑兵,在遭受了一股流寇之后,立即磨刀霍霍,一千七百骑伫马,倒是临危不惧。

    天启皇帝当机立断地道:"看来贼军的大部,就在此不远了。迅速冲散他们,而后回邯郸去,不宜久留。"

    于是骑兵立即开始摆阵,一个个从腰间抽出锋利的马刀,他们所选用的,都是最好的马,而手上所用的刀剑,也尽都是精钢打制。

    唯一和其他的东林军相同的,便是这一身大衣。

    其实穿大衣不是为了统一,而是大家发现,这样的棉大衣,是天然的绵甲,它比那种铁甲要轻便许多,穿着并不沉重,正好符合轻骑的机动为先的理念。

    而且它的防护力,并不在寻常的绵甲之下,尤其是在这个时代,他们的敌人武器大多比较粗劣,不够锋利的刀剑,根本无法戳破这样的大衣。

    这里头的原理就是,只要我穿得足够厚,他们就破不了我的防。

    "张卿,你马术不好,在此带人殿后,朕带人冲一冲。"天启皇帝此时也拔出刀来,脸色很凝重的样子。

    说罢,大呼道:"随朕来!"

    一声令下后,上千的马匹开始躁动,大家徐徐的策马小跑。

    而后,天启皇帝大呼道:"杀!"

    于是,队里口衔着竹哨的骑兵长们,纷纷吹尖锐的竹哨。

    随着哨响,上千铁骑便如旋风一般,正面冲刺。

    前头那一队人马,零零散散的,却也足有两千多人。

    流寇行军,并不是一窝蜂数十万人大家凑在一起行动。

    而是有的人快一些,有的人慢一些,数十万人,可能是遍布在数十里的区域。

    这一支显然已算是流寇中的佼佼者了,他们的体力更好,不然也不会比其他的流寇更快一些。

    当然,这一支人马也是临时拼凑的,有数百个李自成老营的部下,还有上千其他的杂鱼流寇。

    又混搭了一部张献忠的人马。

    之所以张献忠的人马也在其中,是因为大家认为张献忠虽然是败军之将,可毕竟已来过一次,对这里的路径熟悉,这附近哪里有水井,哪里有古刹,官军的布阵如何,他们都十分清楚。

    而周七八,就在这其中。

    周七八其实满肚子的牢骚。

    牛肉干和干粮都给分出去了,紧接着只能开始吃闯军的军粮,只是...越吃越觉得味同嚼蜡。

    这几日,他每日都觉得自己永远处在饥馑的边缘,这种感受,让他越发的怀念起做俘虏的日子了。

    不只如此...这里宿营,夜里依旧还是很冷,可显然没有人专门去张罗怎么取暖,大家点一点篝火,席地便睡,到了半夜的时候,木柴烧干净了,即便是裹着大衣的周七八,还是给冷醒。

    至于其他的,他亲眼看到一个伙伴在半夜被冻死,清早的时候,人已僵硬了。

    此时,他们说话的时候,说到了官军,却故意会将邯郸官军和官军进行区分,似乎在他们心目之中,邯郸官军和其他的官军是两个品种。

    越是靠近邯郸,周七八的心里就越发的复杂起来。

    他实在不想再去和邯郸官军作战了,倒不是因为他怕死,毕竟像他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一条烂命而已,也没什么好贪生怕死的。

    真正的原因在于周七八朴素认知里,人家将自己放了,自己竟还再去打人家,这有些不厚道。

    不过人总是随波逐流的。

    许多人和周七八一样,没啥士气,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一支军马在侧。

    这一下子,带队的首领顿时大惊,而后...让大家伙儿准备迎敌。

    对面全部是骑兵,而且看上去很精良。

    这让那首领不敢怠慢,因为他很清楚...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碰到了骑兵就是一个死。

    当初在关中起事的时候,大家并不畏惧寻常的官军,唯独畏惧的就是骑在马上的官军。

    "准备,准备...咱们和他们拼啦,干死这群狗娘养的鹰犬,大家不要慌,周遭都是咱们的人,只要咱们将他们拖住,用不了多久,附近的弟兄们便会源源不断的来驰援,到了那时候...咱们将他们围了,将这群狗娘养的东西,统统宰了。"

    首领目露凶光,他的这一番话,虽然粗糙,但还是颇有水平的。

    一方面告诉大家,自己会和大家同生共死,另一方面让他们不要恐惧,自己人多,附近有足够的援军。

    于是,一干人开始乱哄哄的抬出竹竿,或是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

    他们甚至将随行的几辆大车,摆在前头。

    当然,派人去附近求援也是必不可少的。

    就在这混乱之中,骑兵开始攻击了。

    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哨声...

    这哨声一出...

    一下子...原本总算是稳下来的流寇们,竟开始哗然下来,有人下意识地道:"是邯郸的官军,邯郸的官军来了..."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士气直接一泻千里。

    邯郸官军的战斗力,他们是亲眼见识过的,那些人个个都健壮无比,又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

    周七八握着竹竿子的手,开始在颤抖。

    紧接着,骑兵已经预备开始冲刺了。

    这让本是有些混乱的流寇们,更加混乱起来。

    首领急了,额上黄豆一般的冷汗流出来,他不断吆喝道:"别怕,别怕...他们终究还是人...怕个什么,拿下了他们,到时自有犒赏,回去吃肉去。"

    这不说还好。

    一听说吃肉,周七八便觉得饥肠辘辘起来,重要的是,这让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猛地想到...自己在邯郸被人善待,想到那一张张面孔,还有那送大衣给自己的生员,那人没和自己说上几句话,只是嘱咐自己别冻坏了身体。

    而现在,这大衣还穿在自己的身上。

    他登时心里不禁有些惭愧起来,总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恐惧...不安...惭愧...

    还有一点点...更奇妙的心思。

    周七八甚至在想,这一次若是被俘了,不晓得...吃的是啥...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

    哐的一声。

    他手中的竹竿...应身**。

    有人骂道:"七八,你做什么?"

    周七八哀嚎道:"俺们打不赢的,而且人家不会为难俺们!"

第六百九十章:摧枯拉朽

    这周七八不傻。

    一来面对的是骑兵。

    二来见着这些官军,却不像见着从前那些官军一样有什么深仇大恨。

    说难听一些,人家刚刚好吃好喝的招待自己,临走的时候还给自己送粮送钱,连自己的大衣都是人家的。

    这时候跟人拼杀,被他们杀了自己觉得冤枉,将他们杀了,良心也过不去。

    这第三,才是最至关重要的。

    流寇为何拼命?

    不就是那些官军将自己的首级当做发财的工具吗?因而,莫说你是流寇,就算你不是流寇,当初在关中,即便是寻常的流民,这杀良冒功的官军也多的是,因而,你不得不反,因为你不反就是死。

    可现在局势却全然不同了。

    对方压根就不会让自己死。

    因而,周七八再不犹豫地丢了竹竿。

    接着对一旁的人道:"别打了,他们不会杀俺们!"

    这一番话,顿时令其中一个闯军的小头目勃然大怒。

    那小头目拔刀,气咻咻地瞪大着眼睛,朝着周七八大喝道:"大胆,这个时候,你想做什么..."

    此言一出。

    却发现队伍之中,竟有不少人学周七八一样,大呼道:"俺们不打啦,俺们投降!"

    若只有周七八一个人,还可以为了军纪,将这周七八收拾一通,以儆效尤。

    可跟着周七八一起要降的人竟是不少,这一下子,那小头目也有些慌了。

    何况这么多人丢了武器,那些原先武昌来的流寇,此时也有些动摇了。

    眼看着骑兵呼啸而来,这边却有许多人开始稀拉拉的后撤,他们纷纷丢了武器,高呼道:"俺们降了,俺们降了..."

    这时候...真如日狗一般。

    本来面对骑兵,便需密集的步兵阵抵消冲击,而且是九死一生。

    再出现这么一群人,这几乎就等同于是找死了。

    因而,不少人的心思动了。

    这些武昌来的流寇,也早就听说了羊肉汤多美味,东林的官军如何的客气。

    一面是穷凶极恶,装备精良的铁骑。

    另一边是吃肉发钱。

    到了这个时候...便更多人也纷纷丢弃了武器。

    不过他们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不会丢弃了武器,官军便将自己杀个干净吧。

    "降了...降了..."

    此时,呼声越来越大。

    那首领一时进退失据。

    倒是一旁,一个张献忠部的头目拽着他的胳膊道:"降了吧,大家伙儿现在都不想打了,何况...断不会加害我们的,这个时候再拼,必死无疑。"

    这首领骂骂咧咧道:"俺不能对不住闯将!"

    "非俺们不义,可是弟兄们的性命,你就不顾啦?大家伙儿不过求活而已!"

    "哎..."这首领找着了一个台阶。

    其实军心已乱,他很清楚,这种情势之下,自己根本抵不过骑兵的一次冲击。

    很显然,大势已去了。

    这首领只好放下了手中的刀,大呼道:"弟兄们,俺们降了!"

    "快!快!"周七八这些人大喜。

    他们拖下一人的素衣,拿着长杆子将素衣绑了,便挥着杆子来回摆动,口里纷纷高呼:"降了,降了!"

    论起投降,他们是专业的。

    而且被俘期间,他们已经学到了不少投降的小窍门。

    为了防止误伤,大家伙儿丢掉武器,然后扬着杆子,杆子上有一块布,管他什么布都好,最好不要深色,用浅色的布一挥舞,官军便晓得是什么意思了。

    这一两千人,乱哄哄的,大呼之后,对面的骑兵,果然开始慢慢地降下了速度。

    先有一披着灰色大衣的人飞马而来,在队伍附近观察了一二,而后这人落马,开口就是关中的口音:"谁是领头的?"

    "俺。"首领站了出来,忐忑不安。

    不过见对方只有一人来,倒也让他有些放心。

    这人道:"你们降了?"

    "是,降了!"

    这人露出一丝微笑,道:"这便好,从此之后,便是自家兄弟啦,我瞧你口音,不是关中人,是河南孟津那边的?"

    "你也晓得?"

    "俺们军校里也有几个孟津的,还有一个和俺是同寝,好啦,既是降了,便不啰嗦,男儿大丈夫顶天立地,说话要算数。"

    "中,算数,算数的。"这首领悻悻然的样子。

    于是,这人从腰间取下一个腰牌,丢给这首领,接着道:"带着人继续往北走,若是遇到了咱们的斥候,拿腰牌给他们看,他们自会带你去安置招待,好啦,俺还要继续出击,就不奉陪了,赶紧走吧。"

    这人交代一声,那首领顿时伫立在原地,风中凌乱。

    就这...

    这就算是降了?

    他感觉有点不太真实,以至于他又认真地摸了摸手里的腰牌。

    他们就不担心,待会儿俺们还反?

    无数个疑问,出现在这首领可怜的小脑袋里。

    而那骑兵生员已回头,翻身上马,直接扬长而去。

    "首领,俺们怎么办?"

    眼看着骑兵已是去远。

    首领继续摸着腰牌,不吭声。

    周七八这时道:"还愣着做什么,俺们赶紧北上,去喝羊汤去!"

    "..."

    "就是对不住李大哥!"

    "都已降了,还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何况官军也不害他性命!"

    这话一出。

    大家就都想通了。

    不少人甚至流着口水。

    首领此时倒是回过了神来,一跺脚道:"走!"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挥舞着作为投降信号的竹竿子,便呼啦啦的北上去了。

    ......

    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很费解。

    特么的...

    还有这样进兵的?

    一路连续遭遇了几路流寇,真正交战的就只有一次,且即便是这一次,也只是一次冲击之后,死了十几人,对方便拼命的要降了。

    不只是如此,对方的投降还很专业。

    完全不给进攻方任何钻法律空子的可能。

    于是,这一千多骑兵,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望风披靡,纵横了数十里,降者无数。

    更是遭遇了一小支比较精锐的骑兵,这是张献忠和李自成的老营人马。

    只是还未交战,张献忠的人马就先降了。

    李自成的人马骑马跑了一些,其他人不得已之下,也只好请降。

    甚至那张献忠的人还主动请缨,要骑马跟着东林骑兵后头一道作战。

    天启皇帝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倒也没说啥。

    其中一个骑兵,在队伍里还和生员打招呼:"还记得俺吗?吃肉汤吃的胀了肚子被抬走的那个,哈哈..."

    "..."

    于是,骑兵的队伍从一千多,变成了三千多人。

    继续横扫。

    一时之间,原先是四面楚歌,现在却统统成了四面都是自家人。

    打着所谓官军旗号的遍地都是。

    甚至还好几次重新遭遇了流寇,却发现人家已经降过一次了。

    天启皇帝终于明白了,于是对着张静一乐呵呵地道:"了不得啊!张卿的用意,朕明白了。"

    张静一笑着道:"不知陛下明白了什么?"

    "善待俘虏,便可瓦解敌方的士气。"

    "要看情况而论。"张静一认真地道:"对付士绅,是因为士绅与陛下的新政有了根本的利益冲突,就算俘虏了他们,他们也不在乎吃饱穿暖,就算放了他们,他们还是敢反。"

    "可是对付流寇则是不同,流寇本质就是活不下去的人,臣说难听一些,收买他们的成本,本就是低得不能再低,陛下但凡对他们有丝毫的善待,他们意识到自己降便不会加害,也意识到降了就能过好日子,谁还愿意饿着肚皮为寇呢?如今,陛下以仁义和宽恕剿寇。这些贼寇,从来不是生来便是贼的,只要晓得陛下的仁心,自然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天启皇帝不由大喜道:"好啦,朕知道啦,张卿这攻心术果然厉害!好啦,不啰嗦,我等立即去取贼中军吧,今日朕要教这李自成做朕的阶下囚!"

    直取中军,是有些冒险的。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似乎已经不容多想了。

    立即便有一个张献忠老营的骑兵带路,一行人风驰电掣一般,行进十数里。而此时...一个大营就在眼前。

    其实这个时候,整个大营已经动摇了。

    四面八方的消息传来,这个说谁谁谁被官军击溃,那个说谁谁谁带人降了。

    还有一部分不肯投降,却是落单逃回来的,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噩耗。

    中军这里,早已是军心大乱。

    此时李自成已是日了狗,他巡营的时候,发现一队老营的兵正在其首领的指挥之下收拾行囊,一问之下,才知道对方想等官军来了,做好投降的准备。

    李自成自是勃然大怒,立即叫人将其首领押来,人一抓,才发现,此人竟是张献忠的另一个干儿子艾能奇。

    艾能奇和孙可望一样,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孔武有力,而且还读过书,可谓有勇有谋。

    这张献忠诗做的虽不好,可是收干儿子的本事却是厉害无比,这干儿子,是一个比一个还厉害。

    因而这个也很有能耐的艾能奇,在流寇之中,有着巨大的威信!

第六百九十一章:兄弟离心

    李自成一看抓来的乃是艾能奇,顿时有些无语。

    因为他知道,艾能奇乃是张献忠的干儿子,真要动这个家伙,那么他和张献忠非要反目不可。

    要知道,现在军中,张献忠和闯王高迎祥的残部,可有近十万之众。

    李自成压着怒火,喝道:"艾能奇,原来竟是你,你的父亲也是一条好汉,哪里想到,你竟是这般的怂包,在此扰乱军心,是为何意?"

    艾能奇道:"俺...是为了弟兄们的性命着想,官军已经进攻,摧枯拉朽,咱们打不赢的,不能枉送了弟兄们的性命!"

    这不说还好,这般一说,李自成更怒。

    这啥意思?

    俺一定会输?

    李自成道:"俺只问你,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艾能奇道:"掉脑袋不过是碗大的疤,也没什么了不起,杀了我便是,可若是说我乃是怂包,俺却不服,俺也是一条好汉,可大丈夫在世,终要讲一个义字,那官军抓了俺,好吃好喝的招待,又放了俺出来,不肯拿俺的脑袋去报功,这便是再造之恩。俺虽是看这大明朝廷不高兴,恨不得杀尽天下的劣绅,可总不还要将俺的恩人一并杀了,大丈夫在世,冤有头债有主,这刀子该对着谁,俺心里自有分寸。"

    说罢,艾能奇又道:"何况,官军确实厉害,真要顽抗到底,便死无葬身之地。俺不怕死,可弟兄们,弟兄们跟着众首领,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在这该死的世道,求一苟活而已,却为何非要枉死不可?"

    李自成气的要吐血,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说这个话,人家官军已经要杀到家门来了。

    你早一些说,俺当初宁可将你礼送走,眼不见为净就是了,可现在说,这不是故意动摇军心是什么?

    李自成其实是很沉稳的人,他心知艾能奇这一番话,影响恶劣,便故作莽撞的样子,要拔腰间的刀,愤怒的咆哮道:"好,你不怕死,今日俺便拿你的脑袋,去祭那些平日里被官军杀了的兄弟。"

    铿锵...

    腰间的刀便要拔出来。

    另一边,李来亨、牛金星、刘宗敏几个便忙是上前,一把将李自成拦住,李来亨道:"不可啊,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可好好说。"

    刘宗敏也道:"这是一个浑人,和他见识做什么?将军,依着俺看,狠狠打几十棍子便是了,不至到这样的份上。"

    李自成还不解气,主要是这个时候,艾能奇还是不肯服软。

    李自成道:"今日不杀此人,我等如何击退官军?"

    这时有一个人拜倒在下,道:"叔父,今日若杀艾兄弟,天下的好汉只会说叔父不义,何况,这还是张叔父的义子,怎么可说杀便杀!"

    却在此时,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若是任他这般放肆,主公,学生只怕人人都要效仿啊。"

    众人朝着这声音看去。

    却是孙之獬。

    那李来亨几个忍不住冷哼一声。

    孙之獬却不去看李来亨等人。

    其实他知道,真正能做主的只有李自成,自己不必和众将搞好关系,只要让李自成信任自己即可。

    孙之獬随即道:"现在外有强敌,若是不能清除首鼠两端之人,那么众人必怀异心。那昏君善待俘虏,实是卑鄙无耻,他们竟狠毒到给俘虏吃肉,这样的做法,正是希望借此引发我们的混乱。主公,大战在即,主公理应严惩二臣,才可与昏君决战。"

    是啊,这不就是一个大阴谋吗?

    孙之獬当然清楚这是阴谋,可是他发现,李自成这边竟毫无办法。

    而对于孙之獬而言,其他人可降,他这曾经的大明臣子,却是决计没办法降的,眼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李自成听孙之獬的话,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你也说大战在即,莫非先生有何策?"

    孙之獬道:"依学生来看...眼下当务之急...是..."

    他抬眸,而后露出了几分狡黠之色:"主公莫非是忘了,我等行军来此时,劫了遂平郡王?"

    李自成道:"那个朱恭权?"

    "正是。"

    朱恭权乃是遂平郡王,是属于分封于河南的周王的一支余脉。按照大明的祖制,亲王之子封郡王,因而,这河南围绕着周王府,还册封了不少的郡国。

    这遂平郡王朱恭权,便是其中之一。

    他运气很糟糕,本以为流寇都跑去了武昌和南直隶,因而心急火燎的带着他的长史和佐官们在遂平这边重新筑城,本以为河南的民乱已经过去了。

    谁晓得,流寇突然来了。

    他来不及逃走,被逮了个正着。

    孙之獬道:"这遂平郡王朱恭权作恶多端,今日又在我手,不妨就将他押来,让张将军父子数人,当着大家的面,将其手刃,挖了他的心肝出来,如此,岂不是好?"

    他此言一出,李自成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官军不是善待你们张献忠的部众吗?

    既然你们已经不可靠了。

    那么索性,就拉一个大明的郡王来,你们将其杀了,这件事便罢了。

    虽说大家起事的时候,也没少杀大明的宗室,可那个时候,大家是走投无路作乱,杀宗室情有可原。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现在人家官军善待了你们,你们却还杀大明宗亲,若是你们张献忠父子这些人,再被官军逮着,这件事让人知道,他们还肯对你们厚待吗?

    这等于是将张献忠等人,拉到了自己的船上,再不担心他们首鼠两端了。

    可问题就在于...若是这样干,只怕张献忠和他的部下们,少不得对自己会生怨言。

    李自成还是一脸欣慰的看了孙之獬一眼,这大明的读书人,从前自是厌恶到了极点,可现在...却不得不说,这些人也并非全无用处,他们的心思很毒,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有些毒计,却还是颇有用处的。

    李自成便是看向艾能奇,道:"你怎么说?"

    艾能奇道:"你要杀便杀,何须用此等不入流的手段,当初弟兄们服气你,是因见你乃是豪杰,今日却鼓捣这样的手段,算什么好汉?"

    他这般一说,李自成面上露出了羞色。

    猛地,李自成方才警醒,一时无言。

    孙之獬却道:"主公,当断不断啊,人人可降,可主公与学生却降不得,如今大战一触即发,岂可有妇人之仁。"

    李自成抿嘴不语,他垂着头,难下决心。

    孙之獬还要劝。

    却在此时,有人踉跄进来:"官军来了,官军来了..."

    李自成大惊,立即走出了大帐,却见这大帐之外,远处的**线,似有无数黑乎乎的影子。

    营中大乱,许多人纷纷道:"官军来啦..."

    之所以混乱,其实也可以理解。

    毕竟这中军的外围,散布着十万大军,十万大军,竟不能阻止官军,一日之间,这些骑兵便抵近于此,可见对方的可怕。

    紧接着,那艾能奇的营地方向,突然出现混乱,原来是艾能奇的部众见状,立即开始哗变,有人大呼:"救了咱们首领,这便去投官军去。"

    "我等若是拔刀相向,那还是个人吗?"

    "咱们的首领都被拿了,说不准已被李自成杀了!"

    一时之间,还不等骑兵开始冲营,大营之中,便已大乱。

    其他各部,也都如没头苍蝇那般。

    这时,却见张献忠带着一队亲卫来,这张献忠坐在马上,觑见了李自成,另一边,又有孙可望带着一队人马杀奔来此,与李自成的部下产生了冲突。

    张献忠飞马来此,大呼道:"李兄弟,你要杀俺儿子吗?"

    李自成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大营之中乱糟糟的,他只好按着刀,道:"张兄弟下马说话。"

    "俺不下!"张献忠厉声道:"俺拿兄弟待你,你拿俺儿,却是什么居心,孩儿们就算是不懂事,你要代俺教训也便是了,喊打喊杀做什么,他人在何处?"

    李自成只好道:"人还活着,只是..."

    张献忠松了口气,这才下马,倒是他的亲卫们,却一个个警惕的护卫着。

    张献忠这个人最护犊子,这也是为何他的干儿子们对他忠心耿耿的原因。

    此时,孙可望也气势汹汹的带着人来了。

    张献忠制止孙可望,却继续看着李自成道:"将人交出来,他做错了事,俺教训他。"

    "张兄弟,官军已至了。"李自成道:"大战在即..."

    张献忠打断他:"我自然晓得大战在即了,可俺儿若是还被人押着,俺让谁带兵作战?"

    李自成无奈,朝后头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匆匆去了。

    李自成道:"你我兄弟,到了此时,该当拼命才是。"

    张献忠这才满意,不过...说到抵御官军,张献忠的心思在此刻变得复杂起来。

    从前遇到了官军,他无论表面如何稳重,心里还是紧张的,毕竟关系着死生大事,稍有疏忽,便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可现在...却没有从前的紧张。

第六百九十二章:万事休矣

    就在李自成和张献忠还在说话的时候。

    大营东南角,已是大乱。

    在这猝无防备的时候,精锐的骑兵直接发起了冲击。

    一时之间,竟如无人之境。

    原来那东南角,主要是张献忠的人马。

    给天启皇帝带路的人,自是朝着自己熟悉的方向去。

    这张献忠的人马听说官军来了,下意识的想要抵抗,可细细一思,对方来势汹汹,抵抗就是九死一生。

    而若是降了,这几日粗粮吃的本就难受,如今还可改善伙食,说不准还能得一些钱。

    于是乎,他们瞬间做了决定,没有拼死抵抗。

    可这...却将附近的李自成的武昌流寇坑惨了。

    他们还等着张献忠的人先顶着一阵子,自己跑去合围呢。

    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一部分精锐抵挡,挫了骑兵的冲击力,而后其他人马再合围上去,让其陷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困之中。

    结果人家在前头,挡也不挡,直接降了,这边一看,好家伙,连给人犹豫的余地都没有,仓促的要准备迎击,可是已经迟了。

    精良的骑兵在前,后头又有一队已投降了的张献忠老营骑兵,瞬间在这撕开一道口子,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而这还不是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四面都是降了的声音,让人陷入一种生生的绝望之中。

    原本自己的人,是对方的数十倍,可硬生生的,竟被玩成了四面楚歌,而且天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马,眼前这骑兵,就已让人够呛了。

    这些骑兵的骁勇,和老营的骑兵完全不同。

    老营的骑兵,乘坐的其实并不是战马,事实上,流寇也养不起多少战马,单单战马所需要的精饲料,便很够呛了。

    所以虽然他们夺得许多的马匹,可实际上它只是马而已。

    这种马没什么冲击力,而且也没办法时常操练,本质上,这就是所谓的马上的步兵。

    可现在,他们才真正见识到了铁骑的威力。

    锋利的长刀,疾驰如旋风一般的战马,还有那马上的人,一个个体力和臂力都是惊人,且异常的凶狠。前头的人带队冲锋,后队呼啦啦的密集陷阵,根本毫无破绽。

    又一处大营崩溃。

    败兵只能疯了似的朝中军方向逃。

    这一波反冲锋,倒让原本还算是有一些组织的营地冲散了。

    于是,有喊杀声,有大呼吃羊汤的声音,也有说给我顶住,另一边却有人大骂:"这些官军不杀人的,莫要绝了自己的后路,他们不杀俺们,俺们何必杀他们。"

    战场之上,这样的情况乃是大忌。

    李自成目瞪口呆地看着好端端的十几万大军,就这么神奇的开始土崩瓦解。

    孙可望那边,有人道:"少将军,你看,俺们营的人也降了。"

    孙可望回头,却见自己的大营,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便放了骑兵过去。一时之间,他尴尬的不得了!

    他的部众,已算是张献忠的老营人马了,按理来说最是忠心的。

    可如今...

    孙可望身上还带着伤呢,便看向张献忠,恳切地道:"义父,给弟兄们一条活路吧。"

    孙可望虽然是张献忠的义子,可性情和张献忠全然不同。

    张献忠有其莽撞的一面,可孙可望却精通语言的艺术,他没说降了吧,毕竟这不好听,会刺激到他这义父的自尊心。

    可若说给弟兄们一条活路,性质就彻底的变了。

    张献忠脸色阴晴不定。

    李自成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双方身边的亲卫,却都下意识的开始去握腰间的刀柄。

    此时,有人跑了出来,竟是那孙之獬。

    孙之獬脸色惨然,眼看着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是最担心李自成心志不坚的人。

    毕竟,孙之獬已将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李自成的身上了。

    孙之獬道:"主公,不可降啊,官军来的不多,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现在主公倘若决绝,胜负尚未可知。那昏君残暴,主公落在他的手里,定不会有好下场。"

    李自成眉梢动了动,他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张献忠:"张兄弟,你怎么说?"

    张献忠虽说有时鲁莽,可也不傻,深知这是试探,便也扬眉:"俺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其他的事,俺且不论,咱们当初聚义,当着高大哥的面,一道立誓,说是要杀尽天下的狗官劣绅,还这天下一个太平。俺没什么说的,这些年来,在俺刀下的狗官和劣绅,也算是数之不尽了。可是李兄弟,你在武昌...却与此等人媾和..."

    他说到此等人的时候,手指向孙之獬:"祸乱国家和天下者,不正是这些人吗?与这样的人媾和,就为了翻了这大明,那么...你李兄弟岂不成了第二个大明皇帝?与当今这昏君又有什么分别?现如今,这样的狗货却在你的身边,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奢谈什么教弟兄们拼命,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这道理,俺可以说,俺这几个干儿子可以说,你帐下几个兄弟也可以说,哪怕是你我身边的亲卫也可说!因为俺们说去拼命,是当真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着刀子去和人血拼!"

    "可他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一个狗屁的腐儒,平日里跟着昏君作威作福,欺压俺们这些劳苦之人,等到那昏君也容不下他了,他便投了你,奢谈什么拼命。这十年来,他这样的人,可有拼过什么命?他自跟了你左右,又可曾流过什么血!"

    这般一说,李自成一时无语。

    张献忠则继续道:"俺他娘的是个粗人,没你们这么多心思,俺做过顺民,也做过逆民,若是将来还有机会,便是皇帝俺也敢做,可只一条,却决不容这样的狗货左右俺和俺兄弟的性命。俺当初带着人到处杀官,可是和他们说了的,要带他们寻一条活路,现在生死就在旦夕,还有什么可说的?"

    "弟兄们,这厮要劝咱们和官军拼命,那好的很,他自己拼命便是,都跟俺来,咱们投官军吃肉汤去。"

    张献忠一吼,艾能奇与孙可望顿时响应,其余之人,亦纷纷欢呼。

    张献忠翻身上马,见有人想要阻拦,虎目一瞪,大喝一声:"谁敢拦俺!"

    此言一出,那几个李自成的亲卫顿时垂头丧气起来,忙是侧身让开道来。

    张献忠再不多言,再不回头地引兵而去。

    此时,大营一片混乱。

    到处都是败兵。

    崩溃的流寇争相践踏,已是哀嚎四起。

    孙之獬眼看如此,心下又慌又急,便忙上前道:"主公,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至此,不妨先走,回了武昌再作计较。"

    此言一出,李自成身边众将已露出了愤慨之色。

    平日里就看你不顺眼,现在说是先跑,可不是说带着弟兄们撤退这样简单。

    如今各处都是混乱,一旦要落荒而逃,那么谁来断后?况且这里的马匹不多,那么又让谁骑马逃走?

    本质上,这等于是让李自成抛弃自己的弟兄们苟活了。

    李过最怒,他是李自成的亲侄子,自打李自成招揽了这些读书人,他便一直憋着气,可此时已到了生死关头的地步,于是他再也忍不住的一把揪住了孙之獬,怒骂道:"拼死你不敢上前,要逃你倒是想随着俺叔跑,张叔父说的不错,与你这样的人勾连一起,是什么好汉!"

    孙之獬大为惊恐,慌忙求饶。

    李过越发看不上这等人,气得直接一脚将他踹翻。

    却在此时...一队铁骑,已如旋风一般,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杀奔而来。

    终于...他们来了。

    精锐的铁骑,无人可挡。

    实际上,也没人有心思去挡。

    片刻之后,团团的铁骑便已将这里围住。

    他们倒是没有提刀杀人,只是很快,有一个骑兵带着十几个人马上前来。

    此人,大家都认得,却是李自成老营的一个首领。

    这首领道:"李大哥,官军教俺来劝降,他们说了,当初谋反,非我等之罪,乃天灾人祸的结果,若是愿降伏,今日还认咱们是大明的子民,过去种种,尽可既往不咎,只是...过了今日,还要做逆贼,从此之后,便是不共戴天了。"

    李自成此时只觉得五内俱焚,看着外头磨刀霍霍的铁骑,随时蓄势待发,沮丧道:"明日?还会有明日吗?我等今日若是不降,怕是活不过今日了吧。"

    "不。"这首领道:"他们的意思是,今日若是不降,便可放不肯降的走,今夜子时之前,断然不会发起攻击,只是过了今日这机会,往后便是你死我活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

    所有人面面相觑。

    李来亨等人更是大惊失色,这哪里是官军的作风?

    李自成听罢,眼眶却已红了:"万事休了,万事休了!"

    李过道:"叔父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真的万事休矣!"李自成感慨道:"难道这弦外之音,你还不明白吗?"

第六百九十三章:一网打尽

    李自成此时万念俱灰。

    "官军杀至这里来,却突然止步不前,只命人来招降,这才让人可畏。"

    说着,他扫视四周:"俺来问问你们,你们也曾四处征战,战场之上,眼看便可取中军的时候,谁有本事,能喝止部众?"

    此言一出,许多人心里生出了寒意。

    方才大家没有想到这一处,可如今,听了李自成提醒,却骤然明白了。

    是的,不要说这个节骨眼了,就算是平日里,也未必能让大家令行禁止。

    而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下头的人都杀红了眼,眼看着对方即将大溃,紧接着便是大加杀戮,甚至是大加劫掠的时候,谁要是这个时候喝止,这杀红了眼的人,只怕连你的脑袋也能砍下来。

    任何一场战争,胜利就意味着首级邀功,也意味着纵兵抢夺战利品的时候。

    而这天底下,他们这些带过兵马的人,还真没见过,世上竟有这样可以直接克制部众欲望的兵马。

    这就非常厉害了。

    这就好像一个人,能带着人将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历经千辛万苦,带着大家寻宝藏,最终宝藏寻到了,他却突然说,大家都不能继续进宝库,这样的人,多半是会被人打死的。

    可现在...李自成却看到他们来招降了。

    要知道,招降对于官军而言,只算是主帅的功劳,而首级却是士兵们的功劳。

    李自成又怆然道:"不只如此,对方竟还肯放过我等,可任我们放下武器,立即离开,俺思来想去,他们不会骗人,可之所以肯放我们走,又是为何?正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可击溃张兄弟的人马,今日也依旧可令我们灰飞烟灭。"

    "即便俺们走了,到了明日、后日,即便我们能逃回武昌,他们也可弹手将我们覆灭。这官军数日不见,竟是有这样的能耐,一日千里,如今竟到了我等望尘莫及的地步,天下能蓄养如此精兵之人,我们还拿什么和他们斗?非我李自成不是好汉,往日便算遇到十倍之敌,俺也绝不含糊,可今日...哎...俺的气数尽了,诸兄弟...乞一条活命的机会吧。"

    说罢,他再不含糊了,匆忙拜下。

    其他人见他如此,不禁潸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却也只好纷纷拜下。

    那骑兵便回去复命,过不多时,这大营里便纷纷传出讯息:"降了,降了..."

    原本乱哄哄的人,方才定下心来。

    张献忠已和天启皇帝接了头。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乖乖投降之后,用很标准的动作蹲在营帐旁,这张献忠禁不住哀叹道:"回首十年征战忙,谁料今日都成空,今为降将心戚戚,心里只有X他NIANG!"

    孙可望蹲在一旁,抱着脑袋,这个时候忍不住道:"干爹,这个时候你就少说两句吧。"

    张献忠瞪大眼睛道:"怎么,降了就不能作诗了?"

    孙可望:"..."

    此时却有生员来道:"张献忠、孙可望、艾能奇,你们三个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艾能奇低声道:"不会是卸磨杀驴吧?"

    张献忠怒骂:"俺们不是驴。"

    艾能奇很是无奈地道:"义父,这只是打一个比方。"

    张献忠三人还是很自觉的。

    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说啥,三人便满心狐疑地随着那生员去。

    等到了那李自成的大帐前,只见李自成等人已跪在此,俯首帖耳状。

    这一下子,张献忠顿然感到轻松许多了。

    毕竟此前他其实也不免觉得投降还是挺羞耻的,不过此时见李自成也降了,突然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还可以再低一点。

    天启皇帝此时正稳稳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张以及诸降将,意气风发地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李自成和张献忠只觉得为首的这个官军将领有些年青,不过当然不知天启皇帝的身份。

    张献忠很耿直地道:"不知。"

    天启皇帝道:"便是你们时常挂在嘴边的昏君!"

    此言一出,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谁会想到,这个传说中的昏君,居然还亲自冲锋陷阵呢。

    要知道,在流寇之中,人们总将天启皇帝视作一个草包一样的人,这一方面是来源于流寇们对于天启皇帝的愤恨,另一方面,也是某一些士绅的推波助澜。

    可此时抬头一看着年轻的天启皇帝,却见天启皇帝英气逼人,他身子壮硕,而且和寻常骑兵一样,都裹着灰色大衣,腰杆挺拔地骑在马上,身姿更是不同。

    "你们又知他是谁?"

    这时候,天启皇帝扬鞭,指着张静一。

    天启皇帝不等他们回答,便道:"这便是大明头号大奸贼张静一。"

    "..."

    看着他们一个个突然露出呆愕的样子,天启皇帝此时心情显然很不错,哈哈大笑道:"今日昏君和奸贼可都凑齐了,本来你们还是有机会将我君臣二人击溃,当做阶下囚的,可惜,可惜啊,终究你们还是棋差一着。"

    "哎..."张献忠忍不住叹气。

    其实他也觉得有些可惜。

    孙可望一听义父叹息,便晓得义父的鲁莽劲又犯了,便立即道:"请陛下明鉴,俺义父并非是遗憾...他只是...只是..."

    天启皇帝却是笑着道:"若无遗憾,朕才不相信,终究是心里抱憾而已,毕竟胜负只在刹那之间。尔等可是真心归顺吗?"

    李自成咬着牙,心里也不禁怨愤,可细细一想,这皇帝,还有那声名狼藉的张静一居然身先士卒,练出这样的虎贲之来,自己输的也实在不冤枉。

    于是他便道:"罪人有万死之罪,只有一条,那便是罪人作乱,自是千刀万剐,可其他的弟兄,他们都是被罪人煽动,就请陛下,饶他们一命吧。"

    其实这话一出,跪在角落里的孙之獬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却忍不住心里暗骂...愚蠢。

    现在都已成了阶下囚了,这个时候还讲什么义气?这不是摆明着告诉皇帝,你李自成临到死时,还想着施恩给旧部吗?

    皇帝想不想让这些人活,轮得到你李自成来求情?就算是要宽恕,那也是陛下的圣恩。

    天启皇帝却是满不在乎地道:"朕说啦,今日降了,便大赦,既然你已降了,便没有什么罪人良人,朕要干大事,并不计较这些小节,你叫李自成,这作乱的流寇里,除了高迎祥,便是你与张献忠的声势最是浩大,可见你也不是寻常人。张卿对朕说,你从前乃是驿卒,还曾在边镇为我大明守过边。"

    李自成一时也猜测不出天启皇帝的意图,却还是道:"是,罪人从前是驿卒。"

    "既是驿卒,为何谋反?"

    "活不下去了!"

    天启皇帝叹息道:"活不下去了?是啊,好端端的,人活不下去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们真教朕头痛,按理来说,你杀了大明这么多的宗亲...那些都是朕的亲人啊。朕要如何处罚你才好呢?"

    李自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道:"罪人早说过,罪人今日一败涂地,愿赌服输,自是愿引颈受戮,绝无怨言。"

    李自成自然也有硬气的一面。

    其他部将们此时亦纷纷道:"杀宗亲也有我们一份,怎可只处罚李大哥?俺也愿与李大哥同罪!"

    张献忠也连忙道:"俺也一样,只是临到死时,能否容我作诗一首,以表心迹!"

    虽是降了,这些人在这个时候,倒也还算是硬气。

    其实他们是草莽,只能靠义气来才能使人信服,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或者是其他人,之所以能够在万千流民之中崭露头角,若是不信不义,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这么多人跟着他们转战千里的。

    天启皇帝听罢,却是脸色凝重起来。

    他确实有些难以决断,当初听了张静一的话,放过了张献忠人等,而且确实取得了极大的战果,可现在,流寇几乎已经一网打尽了,此时又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呢?

    若是轻松的放了,有些不甘心。

    总要让他们受罪才好。

    可是...自己已说了大赦,又岂可失言?

    于是天启皇帝目光一转,看向张静一道:"张卿以为如何?"

    张静一也坐在马上,盯着这些人,他其实也辨认不出这些人叫什么,只晓得历史上,有许多大名鼎鼎之人只怕都混在其中。

    说起来也是可笑。

    恰恰是这些人如今为了反明而无所不用其极,却又在崇祯上吊,李自成被建奴人和吴三桂击溃之后,他们的残部,却几乎都选择了和南明合作,打出了匡扶大明,驱逐建奴的旗号。

    绝大多数人,最终都因反建奴而战死,其中一个便是继承了李自成衣钵的李过,更是坚持抗击,譬如李过,又如李来亨、艾能奇,那孙可望最终虽因为和李定国产生了矛盾,最终没有保住晚节,可论起来,已比许多所谓的明臣,要强上不知多少倍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诛灭三族

    只是,这些人毕竟从前做过流寇。

    野性未改,若是让他们去做寻常百姓,到时真遇到了官府小吏的欺负,只怕转眼之间,又要落草。

    张静一沉吟了片刻,便道:"陛下招降的时候,既已许诺赦免,那么他们自是该当赦免了,陛下一诺千金,岂有食言而肥的道理?只是...这些人要安置,却也不易,倒是臣有一策。"

    天启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张静一:"你但说无妨。"

    张静一道:"可先行安置,此后呢,再送关外,陛下,关外马匪极多,各族混杂而居,不妨就在关外设一支兵马,令他们自行建设城镇,开矿、农耕,让他们自行选取自己的首领,朝廷再敕一个官职,如此一来,教他们上马肃清余匪,下马则开矿、修桥如何?"

    天启皇帝听罢,心里倒是略有担心,不过想到张静一提议将人送到关外去,就算将来真出了事,毕竟也是张家遭殃,这张静一肯定会想办法看住的。

    于是天启皇帝便笑着道:"如此甚好,那么你们意下如何呢?"

    说着,天启皇帝凝视着李自成和张献忠诸人。

    李自成和张献忠面面相觑。

    关外很辛苦,这是真的。

    不过照着张静一所言,似乎等于是并不打乱流寇的编制,朝廷既不将他们打散,也不进行整编,这对于李自成和张献忠而言,反而安心了不少。

    毕竟,流寇们最害怕的是秋后算账,一旦打散,就等于彻底被朝廷拿捏在手里了。

    大家依旧可以抱团一起,至少还有几分安全感。

    张献忠率先道:"敢不从命。"

    倒是李自成谨慎道:"只是去了关外...就怕弟兄们挨饿受冻,当初在关中,已是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这才不得已而做了贼..."

    他这话,粗听下去,十分大胆。

    可细细一听,天启皇帝本要露出的愠怒之色,却很快消散。

    李自成提出了这个难处,反而是真心归降,正因为真心归降,所以才提出了困难,免得将来再滋生事端。

    于是天启皇帝道:"这些事,不必担心,既去了关外,张卿自会料理你们,有张卿在,还能让你们饿着不成?其他的朕都担心,唯独这挨饿受冻,朕却绝不担心。"

    张静一也道:"正是,出了关,便给你们分地,再给你们承包几个矿,这矿石,张家定下一个价格来收购,除此之外,前期供给你们足够的粮食,还有麦种,以及牛马,农具,这都是我说的,绝没有折扣。"

    虽然还是觉得这有些条件优渥得过了头,以至于有些感觉不太靠谱。

    不过这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人却总还算稍稍放下心来。

    至少没了卸磨杀驴的危险。

    就在此时,却有刺耳的声音道:"罪民人等,仰慕圣恩,实是感激涕零。"

    天启皇帝听这声音,不禁微微皱眉。

    这是口音的问题。

    这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有十分浓重的乡音,而唯独这个人,用的却是很纯正的官话。

    能说好这样官话的人可不多,这天底下只有一种人才有这样的机会,自幼受官话的教学...读书人。

    于是天启皇帝道:"这里还有读书人吗?"

    众人便纷纷朝着方才说话的人看去。

    不正是那孙之獬又是谁?

    天启皇帝指着孙之獬道:"你是谁?"

    孙之獬上前,毕恭毕敬地道:"学生孙之獬。"

    "你是读书人?"天启皇帝道。

    孙之獬道:"是,学生不只是读书人,还...还...中过进士。"

    天启皇帝猛地一下子,想起来这个人了。

    随即,他与张静一对视了一眼。

    孙之獬便苦哈哈的样子道:"学生一时糊涂,因而从贼,只是陷身贼营之后,却是无一日不是心在大明,今日得见天颜,便禁不住想对陛下一诉衷肠,好教陛下知道学生的委屈。"

    他其实也是无奈。

    太绝望了。

    本来好端端的一个进士,因为新政的事,跑去投奔李自成。

    之所以选择李自成,也是因为他自觉得这大明已有了亡国之兆,而李自成在武昌开科举,倒是颇有明主气象。

    自己是进士,一旦投奔,哪怕是李自成不喜自己,可这一层身份,即便千金买骨,也一定会受到重用,将来新朝建立,少不得,他也是从龙功臣,封侯拜相。

    天启皇帝随即看向张静一,朝张静一使了个眼神。

    张静一此时笑了起来:"你便是那个孙之獬?"

    孙之獬没想到自己竟如此有名,突然有些担心,却笑着道:"学生便是。"

    张静一却是指着其他人道:"其他的人,落草为寇,乃是求活,而你...我却知道,你去做贼,是奔着一场荣华富贵去的。今日这些人,绝大多数人,说句实在话,都是朝廷对不住他们,致使他们无路可走,你却又不同,你是生来便有富贵,朝廷从未对不住你这样的人,因而你这样的人做贼,却最是可恨,其他人可饶,可朝廷如何能容得下你?"

    "陛下,这样的人,决不可放过,理当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天启皇帝早就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烂了,顺着张静一的请求,毫不犹豫地道:"依卿所言,来人,将他拿下。"

    一声号令,众人便纷纷上前。

    孙之獬惊惧不已地大呼道:"饶命,饶命,陛下岂可言而无信。"

    天启皇帝只冷冷地看着他道:"朕都是昏君了,方才言而有信,现在不可言而无信吗?对你这贼骨头,朕偏言而无信又如何?"

    孙之獬一脸懵逼,这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方才天启皇帝还满口自己说话算数,这才让他放下了悬着的心。

    只是让他跟去那苦寒的关外,他却是不肯的,当初跟着李自成做流寇,是因为他觉得迟早要跟着李自成进京城,可没想过跟着李自成跑去关外去受那饥寒之苦。

    因而在对李自成绝望之下,这才站出来,希望能借此机会,得到天启皇帝的谅解,让自己重新入朝为官。

    可偏偏...他怎么也想不到,天启皇帝说翻脸便翻脸。

    此时,随来的锦衣卫千户刘文秀早已不客气了,带着几个校尉,一把将孙之獬按住。

    孙之獬便嚎哭道:"罪臣有事要检举,这李自成,还勾结了京城中的贼子...想要祸乱京城..."

    眼看着没了活路,孙之獬打算抛出一点东西以求免死。

    这李自成本是见孙之獬如此下场,心里颇有几分不落忍,本还想大胆为他求情。

    可一听孙之獬的话,便立即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天启皇帝则是不以为意地大笑道:"你以为朕在乎吗?或是你以为拿着这个,便可免死?押下去,给朕狠狠的收拾,回到京城之后,再将此贼千刀万剐!"

    孙之獬随即又大声嚎叫,痛不欲生的痛哭流涕。

    天启皇帝则是下了马去,随即道:"朕方才言而无信了一会儿,大家也不必放在心上。做人嘛,岂可次次都能说话算数的?朕以为,一个人说的话,十次有七八次还算有信,便已算是好人了,你们不必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朕肚子饿了,尔等都陪朕用膳,明日出发去邯郸修整,而后进京吧。"

    李自成和张献忠面面相觑。

    他们有点摸不透天启皇帝的性子。

    张献忠甚至心里嘀咕:这皇帝老儿怎的和俺一样,都是一身的匪气,到底谁他娘的是匪?

    当然,张献忠还是很吃这一套的,毕竟这般直来直去,且颐指气使的样子,倒是颇有一些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只是还是有一些不一样,这皇帝老儿不会做诗,却没俺老张的情怀。

    众人见天启皇帝直接进入了李自成的大帐,一副没有拘束的样子,便一个个顺从的尾随进去。

    当即,天启皇帝让人分发了骑兵的干粮,众人吃了,心里倒是不无羡慕,这口粮可比流寇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天启皇帝吃饱喝足,而后感慨道:"你们几个,总还算是晓事,朕本是要打算将你们斩尽杀绝,多亏了张卿,和臣说起当初关中遭灾的惨状,朕思量再三,这才能体谅你们,因而细细思来,谁愿意做贼呢,无非是活不下去而已,因此...治天下的首要之务,就是让人活下去,其他的都是空谈,吃饭才是天大的道理。"

    张献忠是直肠子,立马喜笑颜开地道:"对,这是至理,陛下和俺想到一处了。"

    李自成倒是显得谨慎,他道:"陛下,方才那孙之獬所言...确实如此...罪民确实和京城的一些人...有所勾结,此番来这里,也是因为...和他们约定,他们在京城中作乱,我在外策应..."

    都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说实话,那么便真的是找死了。

    李自成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清楚,这件事决不能隐瞒,因为...他陡然意识到,陛下身边的这些官军,一个个精神气全然不同,这些人,自己是实在打不过啊。

第六百九十五章:稳操胜券

    李自成提及了京城的人。

    天启皇帝却是不以为然。

    "这件事,朕也知道一些端倪。"随即他看向李自成道:"这些人确实可恨,只是,也不足为虑,朕回了京城,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自成苦笑以对,天启皇帝没有继续追问,这说明天启皇帝早已是稳操胜券。

    说来也是可笑。

    骂了人家十年的昏君,结果却发现,这'昏君';的手段,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厉害的多。

    次日,浩浩荡荡的大军出发。

    一封封奏报和天启皇帝发出去的命令,也同时来回传递。

    其实这个时候,才是真正考验整个东林军。

    因为接近二十万人的安置问题,要确保他们有饭吃,有衣穿,这已不是一个小小的邯郸县可以承载的。

    不只如此,又如何确保他们不会扰民,甚至沿途不会踩坏庄稼,要做好这些事,才真是费尽心思。

    好在东林军这边,早有应对的方案。

    这东林军的本质,就是培养底层武官和军中骨干的,这些人不只是作战勇猛,最重要的是在军中他们本就有关于组织人力、物力的学习课程,此时这三万大军,一同各司其职起来,倒也井然有序。

    而令李自成和张献忠比较欣慰的是,对他们居然连个看押的人都没有。

    只是让他们带着部下随军而行。

    这样的待遇,哪里像个俘虏?

    以至于李自成都忍不住叹息道:"反了十年,今日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张献忠道:"李兄弟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人非草木,怎会没有感触呢?李自成道:"不派人看押,就是不担心我们跑了,这既是说对咱们放心,咱们若是当真逃了,反而不讲义气,猪狗不如。莫说弟兄们瞧我们不起,便是我们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何况他们有如此的信心,也印证了这官军的厉害,看来这几年,官军的进步真是一日千里,此前若是不降,只怕现如今已成冢中枯骨了。"

    张献忠也不由得叹息道:"俺也没有想到,今日会走到这一步,你说...李兄弟..."

    说到这里,张献忠努力地压低了声音:"当初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做天子吗?"

    这话在现在是极忌讳的,李自成便很是警惕地看着张献忠,觉得这孙子想坑害自己。

    张献忠却笑了,继续压低声音道:"其实说实话,俺曾想过,不过现在,这念头早已幻灭!这大明的气数,俺看完不了,不只完不了,说不准中兴有望。我本道这真是满朝的昏君奸臣,现在看来,你瞧瞧陛下,再看看陛下身边那个辽东郡王,还有随来的武臣,哪一个不是精明强干的?"

    "他娘的,上了那些该死的读书人的当了,这些读书的人,真是将书读的心都黑了。"

    李自成颔首着附和道:"是啊,终究还是上了他们的当。"

    "将来李兄弟有何打算?"

    "打算?"李自成苦笑道:"如今俺已心灰意冷,说不得,将来或许入庙做个和尚。"

    张献忠想了想,叹道:"俺不一样,俺心里还有俗念,不过...若是当真天下太平,倒想寻个幽静所在,成日作诗,再将我的诗整为文集,交付识货之人。"

    李自成却是道:"现在却还不能想这些,那辽东是个什么样子,尚且不知,何况说要建立农工卫,驻扎关外,也不知是什么光景,还是先安置弟兄们再说吧。"

    "是这个理。"

    ......

    天启皇帝却也有自己的心事。

    此番大捷,倒是让他学会了一些新的技能。

    某种程度而言,对人赦免和宽恕,倒也让自己颇有几分舒畅,他想着流寇的安置,又想到京城中的情况,便忍不住将张静一叫到面前来:"张卿,你说这些人,是真心归顺吗?"

    张静一想了想道:"臣不好说。"

    天启皇帝不解道:"不好说又是什么说法?"

    张静一便道:"因为主动权不在他们,而在于陛下。倘若陛下圣明,一扫弊政,而新政的举措,能够大得人心,教天下百姓,当真能吃一口饱饭,那么李自成和张献忠这样的人,即便怀有异心,又能如何?他们即便还想再反,只怕连一个人都使唤不动。"

    "可若是这天下还是如从前那般,任用的都是从前那些辽将,那些勾结私商之辈,庇护的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士绅,那么即便没有这李自成和张献忠,这天下又会出多少李自成和张献忠这样的人呢?说到底,陛下这个问题,臣不好回答,这答案实则是在陛下的心里。"

    天启皇帝忍不住叹息:"万千臣民的生死荣辱,祖宗的江山社稷,尽都维系在朕的身上吗?幸好朕有爱民之心,又确实还颇有圣明,如若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话就有点不要脸了。

    不过...张静一比他更不要脸:"是啊,若不是陛下有尧舜之能,如何能令朝纲振作,又如何能打开今日这般的局面呢?"

    天启皇帝表示满意,随即道:"朕若为尧舜,你便是伊尹、吕尚,朕不会教你吃亏的。"

    张静一也表示满意,只可惜的是,这种满意只能君臣关起门来说,若是放在外头,认可的人可能就不多了。

    此时,天启皇帝又话锋一转,道:"这些流寇的安置,十分关键,万万不可小看了,此事朕托付给你。"

    张静一点头:"臣这几日便修书家父,让他在辽东做好准备,一切的开支用度,臣来出便是了。"

    二人议定了,随即,天启皇帝便将目光落在了京城的方向,眼眸里闪动着幽光,久久沉吟不语。

    .........

    京城...

    张严之这些日子,十分警惕,他没有住在自己的家里,而是在夜色之下,选择住在了城中一处小城隍庙。

    这城隍庙一般不会有人来探查的,他只打扮作一个客商。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想办法和城外保持通信。

    当得知李自成倾巢而出,杀奔京城的时候,他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而后...又陆续有李自成派来的密使前来,又闻高迎祥和张献忠也率兵十万北上,这便如给张严之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是再后来,便没有书信了。

    这让张严之不禁恐惧起来,于是忙是派人去打探,才知道...原来陛下已经得知李自成派人杀来,封锁京畿各处要道,禁绝了消息。

    这却令张严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只是越是这个时候,他反而越是不敢再派人去送书信了。

    毕竟...太危险了,一旦被人查出,他暗中与李自成勾结,这是找死!可是一旦断了联系,却又更令张严之更为坐卧不安。

    他现在就好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可怕的是...他十分清楚,这一次若是李自成不带兵进京,那天启皇帝回京的时候,便是寻他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他比谁都清楚,他所犯的事实在太大了。

    而那昏君的手段,本就狠毒,是绝对不会饶过他的。

    因此,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京城之内举事。

    一个个股东,都已列入了名单,除此之外,还有张家平日里在京城里蓄养的一些护卫和死士。

    这些人不多,不过胜在早就和张家绑在了一条船上。

    不过张严之也很清楚,只是凭着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

    除非...

    掐着手指头。

    他已经算到,武昌的流寇,只怕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北直隶了。

    值此最关键的时候,他决心...动手。

    "备轿!"

    他坐上了一顶软轿,从那小小的城隍庙里出来,随后...这轿子几乎在京城里兜了大半圈,似乎是害怕被人追踪,在确定后头无人追踪的时候,那轿子却又拐进了一个胡同。

    终于...在一处府邸前停下了。

    张严之坐在轿子里道:"拿我的拜帖去。"

    轿夫接过来递出来的拜帖,便前去登门。

    过一会儿,便有人来传报:"老爷...府里说,他们老爷身子不适..."

    "呵...身子不适..."

    坐在轿子里的张严之露出狞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当初拿我们的股份的时候,可是精神的很,现在倒是想躲事了,他躲的过去吗?"

    说罢,他又道:"再拿我的拜帖去,告诉对方,就说...我这里的账,有一些地方不太明白,所以恳请赐教。"

    "是。"

    于是再过一会儿,终于,那府邸的中门开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朝张严之的轿子行了个礼,低声道:"我家老爷说了,张先生不必下轿入宅,不妨就用轿子抬进去吧。"

    张严之没吭声,不过那轿子却已晃晃悠悠的,在管家的引领下,直接入宅。

    随后,这轿子便落在了一处花厅前。

    这显然是后院,前头的厅堂人多嘴杂,显然这里的主人害怕被人瞧见,所以选在了这个地上。

    轿帘子一掀开,便见此间的主人笑着道:"贵客临门,难怪今早有雀儿上枝头。"

第六百九十六章:死无葬身之地

    走出来迎接张严之的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张养浩。

    张养浩这些日子,都没有见张严之。

    实际上,现在京城里已经流言四起了。

    这令张养浩心里生出了怀疑。

    而股票也已开始隐有大跌的征兆,张家已开始在暗中售出。

    当然,股票下跌的行情之下,这么多的股票要售出,是十分不容易的。

    他虽然急的如热锅蚂蚁,却敏锐的感觉到,这张严之有问题。

    越有问题,张养浩越是不敢去问,不敢去知道。

    因为...若是继续追根问底,倘若当真发现了问题呢?

    是的,自己啥都不知道,尚且还可以装糊涂。

    一旦知道了点啥,后头怎么办,如何收场?

    因此,张养浩对张严之甚是怨恨。

    如今,这许久不曾露面的张严之出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见客。

    只是这时候张严之不依不饶,张养浩便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于是乎,他换上了如沐春风的样子,就仿佛二人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张严之出了轿子,便朝张养浩作揖行礼。

    张养浩背着手点点头,将张严之迎入花厅。

    二人落座。

    仆人上了茶水来。

    二人先低头各自呷了口茶水。

    张养浩才有条不紊地笑了笑道:"张东家可是大忙人,今日怎么想到来老夫这里了。"

    从前都是以贤弟相称,今日却是叫张东家了。

    张严之抿嘴一笑:"出了一些事,所以特来请张兄赐教。"

    张养浩道:"生意的事,老夫也不是很懂,赐教二字,严重了。"

    张严之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他说的越严重,张养浩端坐着,却越显得一副淡漠的样子:"噢...老夫近来忙碌的很,京察要开始了,吏部这里..."

    张严之打断道:"是关于股票的事。"

    张养浩心里已勃然大怒,这些话你还好说,怎么,还想牵扯老夫不成?

    张养浩却依旧心平气和的样子,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得不笑着道:"股票涨涨跌跌,乃是人之常情,又何至于到十万火急的地步呢?"

    "张兄是否听到外头的许多传闻,都说其实广平矿业根本没有矿,只是一个空架子?"

    张养浩低头呷了口茶,似乎对此一点也不关心:"是吗?"

    张严之凝视着张养浩:"愚弟想告诉张兄的是,这些传言,千真万确。"

    张养浩端着茶盏的手禁不住颤了颤,微微呼吸了一口气,道:"有这样的事?"

    "现如今,这股票...只怕要一泻千里了,当然,这不算什么。"张严之继续凝视着张养浩:"愚弟来此,其实是来投案的,愚弟不但欺瞒了天下人,还有一桩罪,已到了不能饶恕的地步。"

    张养浩只抿了抿嘴,依旧冷漠的样子。

    只是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已有些不同了,正悄然在张严之身上审视。

    张严之道:"此罪,乃是通武昌流寇,这些日子来,愚弟为了捂住盖子,所以一直与李自成有书信往来,此番李自成进兵,便是因为我的缘故..."

    啪嗒...

    张养浩手中的茶盏摔了下去。

    而后,这茶盏摔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张养浩最后一点耐心也已失去,冷声大喝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张严之则是继续道:"我们相约一道...我在这京城里制造动乱,他则引兵来攻,如此一来,陛下便腹背受敌。到了那时,便没有人有心思去管顾着..."

    "够了!"张养浩瞪大了眼睛看着张严之,继续咆哮:"住嘴!"

    而这时,张养浩的家人们听到动静,已是在外探头探脑。

    张养浩面色扭曲,衣袖一挥:"你们...滚远一些!"

    那些家人们惊得便个个抱头而去。

    张严之则是接着道:"事到如今,我已是万死之罪了,张兄若是此时拿了愚弟,送去朝廷,便可为张兄报功。"

    "住口!"张养浩怒气冲冲地道:"你住口!"

    张严之终于住口了,抬着头,只默默地凝视着张养浩。

    缓了好半天,张养浩颤抖着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自首!"

    "自首可以去刑部,可以去大理寺,可以去锦衣卫!"

    张严之便站起来,朝张养浩深深作揖:"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将这一桩功劳给张兄!"

    张养浩只觉得眩晕,狞笑道:"我看你自首是假,想教我惹祸上身才是真。"

    张严之道:"我素来敬仰张兄,张兄何出此言?"

    张养浩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却冷笑道:"你要如何?"

    "不。"张严之异常的镇定:"不是愚弟要如何,而是张兄可有什么赐教的吗?"

    张养浩冷笑道:"你料定了我当初得了你的好处,还有那些股票...那些股票老夫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此事牵涉到了通贼谋反,就是泼天大案,如此一来,涉及到了你这股票的人,便一个也跑不掉是不是?你不怕死,你还想拉着老夫一道下地狱?"

    "不敢!"张严之道:"若是愚弟被拿住,愚弟一定不会将张兄牵扯进来。"

    张养浩怒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你不要威胁我!"

    "张兄..."

    张养浩气愤不已地道:"你这是想让老夫死啊,老夫堂堂吏部尚书,怎么会瞎了眼,和你这样的人牵扯一起!"

    "张兄...或许陛下仁慈,不会追究张兄呢?"

    不会追究...

    看着张严之一副事事都为自己想的样子,张养浩却觉得此人就是一条毒蛇,只恨不得立即将此人当即杖毙在自己的脚下。

    可他很清楚,他完了。

    自己从矿业拿了这么多的好处,当初也在朝中为矿业的人摇旗呐喊。

    这矿业若只是出了事也就罢了,就算追究下来,大不了革职,也大不了罢官。

    可若是矿业还涉及到了谋反,那么...他脱得了关系吗?

    至于所谓的陛下仁慈,那更是可笑,一次次的大案里头,哪一次不是大加株连?他张严之一家老小跑不掉,而他...怕也跟着去陪葬。

    张养浩闭上眼睛,想到自己数十年宦海浮沉,结果竟被张严之这群丧心病狂的人牵连。

    他猛地坐下。

    到了这个时候,愤怒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

    于是抬眸看了张严之一眼:"你何时勾结了李自成?"

    "一个月前。"

    张养浩脸抽了抽:"李自成那里,如何说的?"

    "说是愿即刻倾巢而出,与昏君会猎,一决雌雄。"

    张养浩道:"他信你?"

    "他不信我,但是却知道,我已无路可走了。"

    张养浩道:"这些流寇,有把握吗?"

    "有很大的把握。"张严之道:"一方面是流寇突然动兵,另一方面,是东林军绝大多数都在南直隶防备张献忠和高迎祥之流。再则,昏君还在广南府,广南府那里,几乎无险可守。何况...广南府那里,我也有内应..."

    张养浩低头,踟躇不语。

    张严之则是接着道:"这还是其次,若是在京城,也能闹出一点动静,里应外合,则必能成功。那流寇纵横十年,朝廷一直没有办法制服他们,便可见他们的厉害。至于这李自成...更是流寇之中的佼佼者,他的兵马一到,便形成了摧枯拉朽之势。"

    张养浩深深的凝望了张严之一眼,眼中有着深究,口里道:"京城闹出什么动静?"

    张严之道:"京营的一些指挥,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一些人,愚弟都认识。"

    张养浩便冷笑道:"认识归认识,可谁肯为你做这样杀头的事?"

    "当初,他们都从股票中得到巨大的好处。"张严之平静地道:"就如张兄一样。"

    显然,张严之此来已早有准备。

    张养浩听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只见张严之接着道:"他们不动手,那么等陛下平安回京,那就是死。可若是动手,迎了李自成入京,或许就有从龙之功。生死两难啊,张兄,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张养浩闭上眼,似乎在转瞬之间,进行了犹豫和挣扎,最后,他猛地张开眼眸来,道:"只凭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只怕还不够吧?"

    张严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亲军之中,也有愚弟的朋友。"

    "亲军?"

    "羽林卫。"

    张养浩此时已没有了愤怒,现在只剩下了极理性的权衡了:"京城之中,还留着一支东林的军马,一旦京城有事...不好说..."

    "张静一不在京城,群龙无首,不得旨意,他们敢如何?"

    张严之随即又道:"何况,只要动乱一起,流寇便可趁机入城,到了那时...大罗金仙也没有用了。"

    张养浩眉一扬:"流寇在城外?"

    "至少抵达北直隶了。"

    "有何凭证?"

    张严之便道:"现在北直隶风声鹤唳,我不好派人联络李自成,不过...就在七日之前,我收到过李自成的书信,说是...他们已过境河南..."

第六百九十七章:天变了

    过境河南了...

    张养浩禁不住脸又抽了抽,而后瞪着张严之:"你们怎么就敢..."

    话到了这里,却又吞咽回了肚子里。

    张严之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有什么办法?张兄...愚弟便说句实在话吧,这事,我有七八成的把握,若非如此,也不敢出此下策。何况,今日的情况,用一句古话来说,叫亡亦死,举大事亦事,何不奋力一搏呢?张兄若是要将我拿了,愚弟无话可说..."

    张养浩很快冷静,他心里知道,自己已经牵涉的太深太深了。

    猛地深吸一口气,继续凝视张严之:"只靠这些人吗?"

    "不知张兄还有什么可赐教的?"

    "要行事,指望这个还不成。"张养浩道:"如若不然,其他人有了反应,我等必死无疑。这锦衣卫和东林军可不是吃素的。再者,你既打算迎奉李自成,难道真的只指望开了城门,迎了那些流寇进京,便以为自己算什么从龙功臣了?"

    张严之看着张养浩,忙道:"这...能否说详细一些。"

    "要举大事,就一定要做到至善至美,要从龙,就得有泼天大功,如若不然,那李自成进了京城,**行赏,哪里轮得到你我?"

    张严之抖擞精神:"那么张兄如何看待呢?"

    "要赶在李自成进京之前,直接控制京城,这才显示我们的本事。"

    "控制京城?"

    张养浩道:"一方面...让你联络的人,在京中行事,前期...尤其要小心。除此之外,要禁绝宫中,将宫中封锁之后,最好控制住外朝,将内阁的人控制住,让他们拟定旨意,旨意一出,就名正言顺了,到时...调动京城内的兵马..."

    张严之道:"内阁也在宫中,只怕不好控制。"

    张养浩想了想:"却也未必,宫中有几个宦官,素来与我交好,另外,你不是说你和羽林卫有旧吗?再者,这内阁诸公...我可以想办法控制。"

    张严之一下子来了精神:"若是张兄愿意出马,再好不过。"

    张养浩怒道:"若非是逼到了墙角,如何上你的贼船。"

    "愚弟万死。"

    张养浩道:"不过,那李自成的书信,你拿我看看,若没有他的书信,老夫终究不放心。"

    张严之倒也不怠慢,他竟是早已带了李自成的书信来,取出,交给张养浩。

    其实张养浩也没办法分辨李自成书信的真伪,这主要是一个测试,若是张严之显得扭捏,那么可能张严之还隐瞒了自己什么。

    现在见张严之如此痛快,倒是信了七八分,低头一看书信,却是最近传来的,说是大军已过境河南,不日即将抵达北直隶,让城中的张严之,早做准备,到时里应外合。"

    张养浩将书信折了,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我本忠良,今日竟要委身为贼了,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啊,时至今日,只有如此才可保全性命。"

    张严之道:"张兄乃是忠良之后,人所共知,只是良禽择木而栖,先臣则煮二十,此万古不变的道理,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孔孟之言,断不会有错,那李自成乃是贤主,只要事成,到时少不得封侯拜相。"

    张养浩只冷笑一声,自己在大明朝,已经一脚要入阁拜相了,何须还要找一个新主子。

    只是...如今他也没有选择了。

    于是他摆摆手:"速去准备,今日,我得去走动走动,观望风向,若是没有其他的问题,此事要立即行动,迟则生变。若是不出意料,明日傍晚之后,便行动手。"

    "明日就动手?"

    张养浩凝视着张严之,一脸不屑的目光看着他:"怎么,现在害怕了?你们这些人,不是胆大包天的吗?这种事,涉及到的人不少,时间拖得越久,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就要泄露,多拖一日,便多一分风险。此外...李自成既已抵达了北直隶,他的军马,可能随时出现在城外,若是我等迟疑,哪里还有什么功劳。老夫乃是吏部尚书,若无功劳,即便做了背主之臣,那李自成身边自有不少文武,哪里轮得到你我?没有大功,将来又凭什么立足,所以,不但要献城,而且一定要赶在流寇来之前献城,这才显出本事。"

    张严之咬了咬牙:"既然张兄这般说,好,就这么定了,愚弟这便去和人准备。"

    张养浩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了。

    张严之便道:"那么愚弟告辞。"

    张养浩理也不理他,也不愿和他客气,显然到了现在,还是对这个家伙拖自己下水颇有几分怨言。

    张严之却也只是一笑,作了一个揖,匆匆走了。

    ......

    当夜无事。

    却在次日的时候,张养浩借故生病,并没有去吏部。

    此后,召了一些人来相见,于是到了正午的时分,却显得有几分心神不宁起来。

    事情看上去是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可他还是觉得有些担心。

    该联络的人,已经联络的差不多了。

    当然,主要是自己的亲族。

    而对他而言,那张严之是指望不上的,重要的还是控制住内阁,以及各部。

    想要控制,说容易,却也不容易。可说难,却也未必难。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将晚,那张严之又来了。

    张严之的轿子到了花厅,落轿,这一次张养浩没有出厅去迎他。

    张严之进去,开门见山道:"大家都照着吩咐,做好了准备,只是,到底几时动手。"

    "等老夫讯号。"张养浩道:"你让人做好完全的准备,待会儿,我要入宫...借机行事...宫里的人,我已联络了,只是羽林卫的人...却需他们内应,除此之外,还需有一批武臣,这些武臣...有哪一些可靠?"

    张严之道:"我这里有一个名册。"

    说着,将名册送到了张养浩面前。

    张养浩一看,大吃一惊:"这么多人?"

    "这得托九千岁的福。"张严之笑了笑:"九千岁乃是北直隶人,他当权的这些年,提拔了大量北直隶的人,充塞在内阁和六部,还有禁卫、京营之中。而这些人...恰恰又和我们是同乡,当时股票上市的时候,没少让他们占便宜,现如今,他们便宜占了去,如今也都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

    张养浩一听,心里勃然大怒,自己岂不也是被拉下水的傻瓜吗?

    不过现在,他还算镇定,毕竟,愤怒的劲头已经慢慢过去了。

    既然已经有了选择,那么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这事办的漂亮,他低头看了名册:"好了,老夫心里有数了,告诉他们,我会制造机会,让他们进宫,接下来,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张严之道:"这..."

    张养浩道:"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总而言之,我都有安排。"

    这张养浩毕竟是吏部尚书,绝不是省油的灯,不但对京城和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行事也缜密。

    起初张严之以为是自己牵着他的鼻子在走,但是很快,张严之就发现,自己反而被张养浩牵着鼻子走了。

    只是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张严之点点头:"好,依张兄所言便是。"

    张养浩道:"你走吧。"

    张严之想了想:"是否还要交代什么?"

    张养浩道:"没什么可交代的,依计行事吧。"

    张严之:"..."

    张养浩却已下了逐客令。

    等这张严之一走。

    张养浩道:"来人,给老夫更衣,备轿。"

    "是。"

    有家人匆匆进来,随即引来几个女婢。

    女婢给张养浩换上了朝服,这时,张养浩的儿子张菊便小心翼翼的进来:"父亲..."

    张养浩深深的凝视了张菊一眼:"方才他的话,你听了吧..."

    "是,儿子在耳室,都听了。"

    张养浩道:"老夫这一辈子,竟上了此人的当,所以,你要知道...世间险恶,待人一定要多几分小心。"

    张菊颔首:"是,儿子记住了,父亲这是要去何处?"房

    张养浩淡淡道:"去干一件大事,今夜之后,这天就要变了,只是...这变了天,我张家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却是难料。你...好生在家吧,紧闭大门,为父此去...应当今夜是不能回来了。"

    张菊不由得道:"父亲...儿子有些担心..."

    张养浩却是气定神闲道:"没什么可担心的...老夫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你等着好消息吧。"

    张菊还是皱眉,他其实已经从只言片语,还有张养浩和张严之的对谈中,知道了一些事。

    这么大的事,稍有不慎,可能就是尸骨无存,甚至祸及满门的啊。

    张菊道:"早知如此,死也不收那张严之的股票,这张严之...包藏祸心!"

    张养浩却只笑笑,显得从容:"见了好处不去收,那还是人吗?君子爱财!"

第六百九十八章:清君侧

    张养浩临行时,终于还是格外地多看了张菊一眼。

    最后交代道:"外头无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都不必去相信,守着这个家!"

    交代了最后一句话,他上轿。

    而后,轿子很快出现在了午门。

    他是吏部尚书,有随时入宫的权力。

    紫禁城分为内宫和外朝。

    三大殿主要的位置就是外朝,是允许大臣们出入的,因为许多的衙门都设置在这附近,而内阁更是处于宫中。

    只是那内宫,却是皇帝私人所在,未得特旨,不得任何人出入。

    顺着午门,直接入宫,随即,张养浩抵达了内阁。

    此时,这内阁里头,显得很平静。

    其实在大明,即便没有皇帝,大家照样是各司其职,天下的奏报,送到内阁进行票拟,而后送入内宫,内宫也有一套相应的机构,如十二监,无论是司礼监还是御马监,其实都对应了朝廷的内阁和各部,彼此之间,相互合作,最后按章处理天下的军政大事。

    某种程度,皇帝更像是一个仲裁者的角色,他只需要推行自己想要推行的东西就可以了。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是太祖高皇帝,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张养浩来了,当值的舍人和书吏们一见他来,立即围上来行礼。

    一般人来内阁,哪怕是内阁的小小书吏,都可趾高气昂,毕竟这里是中枢所在,寻常的官员出入,谁不要看这里书吏的眼色。

    可张养浩不一样,他是吏部尚书,虽未入阁,可实际上也算是一只脚踏在内阁了,而且掌握天下的人事奖惩,权柄极重。

    所以一般情况之下,实职吏部尚书,往往是不允许入阁的,毕竟你掌握了这么大的权力,还想入阁参与决策,这就太可怕了。

    当然,若是吏部尚书要晋升,往往是直接进入内阁,成为宰辅。

    正因如此,舍人们和书吏都晓得张养浩的份量,于是个个讨好似的上前行礼。

    张养浩只颔首:"诸公可都在当值吗?"

    "黄公、孙公以及刘公都在。"

    "很好,我有大事陈报。"

    书吏们自是不敢怠慢,忙是去请人。

    片刻之后,到了内阁的侧厅,黄立极三人已到了。

    四人彼此见礼。

    大臣嘛,得有大臣的风度,虽然明知道张养浩来此,肯定有紧急的大事,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显得不紧不慢的样子。

    先是寒暄几句,黄立极微微颤颤的样子,微笑着道:"老了,老了身体不如从前了。"

    张养浩便关心地道:"黄公正午进食还好吗?"

    黄立极道:"只吃了半碗粥。"

    张养浩便唏嘘道:"黄公一定要保重自己啊,人食五谷,此五谷便是人之根本..."

    黄立极压压手,随即落座,书吏奉茶上来,黄立极呷了口茶水,才抬头看着张养浩:"张部堂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此时才进入正题。

    张养浩脸色便凝重了几分,道:"出事了。"

    黄立极:"..."

    出事了你不早说!

    孙承宗在旁关切地道:"何事?"

    "是这样的,今日老夫探听了一桩大事,有人谋反,他们勾结了李自成,早先就已有大量李自成的人悄然潜入京中来,这些人...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现如今...李自成已带兵杀奔北直隶,诸公是知道的吧,在这个时候,若是京城之内,再出乱子..."

    "当真?"黄立极忧心地皱起了眉。

    张养浩道:"岂敢有假。"

    "哪里来的消息?"

    "乃五城兵马司的周指挥。"

    刘鸿训在一旁道:"为何没有奏报锦衣卫?"

    张养浩淡淡道:"锦衣卫心思可不在此,何况即便奏报了,人家也不会将老夫的警言当一回事。即便是当一回事,又能如何呢?天知道他们知情不知情。"

    黄立极听罢,颔首点头,他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京城之内,负责提防叛逆的人,可不只是厂卫。

    黄立极抬头道:"涉事之人有多少?"

    "多如牛毛,只怕不下千人。"刘鸿训道。

    黄立极的脸色冷了下来:"若是如此,那么可就不好办了,需得请厂卫的人来商议,来人..."

    有书吏匆匆而来。

    "去请九千岁与锦衣卫中当值的同知、佥事。"

    "喏。"

    张养浩便在旁道:"此事紧急,单凭厂卫,未必能防得住,不如...将五城兵马司,以及亲军和京营诸将也召来,咱们议定了,到时也好一起处置。"

    黄立极想了想,随即与孙承宗和刘鸿训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似乎揣摩出了张养浩的心思,这张养浩显然不想这功劳,落到厂卫的头上。

    而想要摘得首功,当然是五城兵马司、京营甚至是亲卫来负责主要擒贼,可能都比厂卫要好一些。

    虽说到了这个时候,大家还在想着谁来得这功劳,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事是张养浩先揭发的,而至于张养浩到底还知道多少底细,谁也不知道。

    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思,到时他若是故意遗漏掉关键细节,那可就糟糕了。

    黄立极便微微一笑道:"也好,那你看召哪一些人入阁议论为好?"

    张养浩也不迟疑,立即从袖里掏出了一份名册,交给黄立极。

    黄立极看了名册,恨不得大嘴巴抽他。

    这家伙...真是想功劳想疯了。

    这递上来的名册,十之八九,都是张养浩平日里交好的人,这是想把这一场功劳,都抢了。

    深吸一口气,黄立极还是理智地按下了自己的脾气,觉得此时时间紧急,还是办事要紧,于是再不耽误道:"召他们来吧,要快!"

    多不过时,魏忠贤便亲自来了。

    锦衣卫那边,倒是只来了一个千户,原来是张静一前去伴驾,而邓健这位同知又身在南直隶,其他的同知和佥事,则多不在北镇抚司当值,而是去下头巡检去了,便剩下这么一个了。

    紧接着,便是数十个文臣和武臣也一一被召了来。

    魏忠贤听闻京城之内,竟发现了乱贼,脸色倒是有些不太好看。

    厂卫这边没有提前发现,倒是你一个吏部尚书先发现了,这说出去,对于厂卫而言,实在有些面上不好看。

    至于那锦衣卫千户,毕竟是人微言轻。

    黄立极先是询问了这千户,锦衣卫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蹊跷。

    千户只是道:"暂时没有发现什么。"

    黄立极颔首。

    等到其他的文臣和武臣纷纷到了内阁,这数十人纷纷来见礼。

    黄立极便微笑着朝大家颔首,随即看向张养浩道:"张部堂,你将情况说一说吧。"

    张养浩见了众人来,悄然地松了口气,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随后,他稳稳坐着,端起了茶盏,而后一字一句地道:"这些日子,朝廷推行新政,按理来说,也算是利国利民。百姓们太苦啦,若是新政能改变百姓的处境,则是功在千秋。只是这些年来...哎...老夫说句实在话,这新政确实让人备受鼓舞啊。"

    黄立极在旁淡淡的打断道:"捡重要的说。"

    "这就是重要的。"张养浩道:"可是呢,历来新政,都是好的,可真正要推动新政利国利民,终究还是人的因素。若无明君贤臣,这新政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不说其他的,就说眼下吧,眼下朝廷是什么情况?九千岁、黄公,你们说实话,当今陛下...到哪里去了?"

    魏忠贤此时已感觉到不对劲了,顿时冷然地瞪着张养浩,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养浩只看了魏忠贤一眼,便道:"陛下到底是死是活,是在宫中,还是在宫外?现在李自成即将杀来京城,国家危难之际,陛下却不见踪影,人心惶惶,大臣见疑啊。"

    魏忠贤顿时感觉到不对头,于是大喝一声:"张养浩,你安敢如此,来人..."

    "谁敢!"张养浩冷喝一声,随即长身而起,他眼里泛着冷光,厉声责问道:"我乃吏部尚书,你只是一个阉竖,也敢这样和老夫说话?今日国无主君,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逢迎皇帝,才有今日这困局,来人...将这阉人拿下!"

    魏忠贤:"..."

    魏忠贤本想冷笑一声。

    表示你瞎了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可谁料...

    却有一人大喝道:"是。"

    抬头看去,却是京营的一个指挥,片刻间,便已如狼似虎的朝魏忠贤扑了过去。

    魏忠贤:"..."

    不等魏忠贤反应,那人已一把将魏忠贤揪住。

    魏忠贤立马高呼:"快来人!"

    "来不了人了!"张养浩低头喝了口茶,而后淡然地道:"你想不到吧,我们因为涉及到的乃是机密,所以照例,这厅中附近百步之内,都不得有人逗留,凡有窥测军机者,杀无赦!"

    黄立极已豁然而起,勃然大怒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张养浩,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你们?"

    张养浩目不斜视地从口里吐出了一句话,道:"清君侧、正纲纪、顺人心!"

第六百九十九章:一家人要整整齐齐

    张养浩随即道:"好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鄙人断没有为难诸公的意思,现在只请诸公办一件事,那便是讨一份旨意,定不会伤了诸公毫毛。"

    他说罢,笑了笑。

    "我等都是同朝为臣,不到万不得已,我岂会加害诸公?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张养浩继续道:"就请诸公成全我吧。"

    他此言一出,许多人脸色骤变。

    魏忠贤眯着眼,盯着张养浩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不是我的胆子大,而是今日你死我活,所以现在不要拿什么话来威胁老夫。"张养浩道:"这旨意,你们下得下,不下也得下,立即将那待诏的翰林给我拿来。"

    一会儿工夫,居然真有几个武官,去揪了一个待诏翰林来。

    那待诏的翰林微微颤颤,便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说,你写。"

    "不不不,我不敢。"

    "你不敢,这便杀了你,而后出了宫,灭你满门。"

    这翰林吓得色变,有人取来了文房四宝,纸摊开,而后这翰林不得不提笔。

    张养浩随即开始念。

    待诏书写完了,便送到了黄立极的面前:"黄公,你盖一个内阁的大印,司礼监那边...魏公公...也请帮帮忙。"

    魏忠贤和黄立极都闭着眼,不吭声。

    那些被召来的军将,眼睛都已红了,其中一个道:"张公,事到如今,已不能耽误了。"

    张养浩便咬牙道:"搜他们的身,十之八九,他们带了印在身上,内阁这边的印,去他们的公房里搜。"

    早有两个武官,再没有犹豫,控制住魏忠贤。

    魏忠贤也是孔武有力之人,居然一下子将一人掀翻在地。

    于是更多人一拥而上,很快便将他按在地上,搜索一番,有人取出一枚印来:"这里只带了一方司礼监的印,并非是皇帝之宝。"

    "够了,私印也可。"张养浩急道:"如今...已耽误不得了,要立即动手,快盖印,拿这圣旨,去调拨尔等本部兵马,一切依我吩咐的去办,留下一些人,再将一些羽林卫的人调来,看守住他们。"

    "你们出宫之后,立即告诉外头的人...今夜至关重要,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这个店,必须奋力一搏,倘若还有心志动摇的,一旦事败,大家就都死无葬身之地,陛下抄家灭族的本事,你们是知晓的。"

    于是众人急切地将圣旨收了,紧接着,有人以内阁的名义,调来一队羽林卫,而后...众人匆匆出宫。

    而在宫外,张严之早已焦灼地等候着了。

    他的心很慌。

    某种程度来说,张养浩喧宾夺主,彻底地打乱了他的算盘。

    而至于张养浩的'手段';,却让他觉得不靠谱。

    只不过,张养浩毕竟是吏部天官,这令张严之还是不得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

    毕竟...人家见过大世面,十之八九还是比他强一点点。

    他显得很焦急,在城隍庙里,急的如热锅蚂蚁。

    这时,有人匆匆而来,焦急地叫唤着:"张公,张公。"

    张严之打了个激灵,或许是方才过于紧张的缘故,以至于让他心里有点慌,他脸色吓得惨白,而后看着来人,忍不住骂道:"怎么,有消息了吗?"

    "张公,大喜,大喜啊,那张部堂...当真控制住了内阁...连带着连厂卫的人也制住了,还当真制了一份圣旨,这圣旨...虽有瑕疵,不过...显然足以应付了。"

    张严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张大眼睛,却道:"那张部堂呢?"

    "当然还在宫中,和羽林卫的人继续控制着他们。"这人道:"我等奉命,带着这旨意,准备行事。张部堂说了,一切依令行事即可,现在我等有圣旨,京城之中管事的人,也都控制住了,此时该奋力一搏,决一死战!"

    张严之则是脸色凝重地皱眉道:"取圣旨来我看。"

    那人便取了圣旨,交给张严之。

    张严之细细看过,似乎因为激动,双手略带颤抖,口里道:"这个张养浩,老夫本以为...这家伙行事不靠谱,没想到此人竟还真将事干成了。如此一来...那么,传令下去,将所有的人,都给我叫上。"

    "是。"这人道:"咱们的人,已'奉旨';行事了..."

    "先控制城门?"

    "不,张部堂的意思是...控制城门没有用,今夜至关重要,若有闪失,或者等城中的人回过味来,我等就俱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拿下东林军校。"

    张严之猛地打了个冷颤,惊惧不已地道:"东林军校?这不是找死吗?"

    这人便道:"从前是找死,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我等有旨意,这东林军校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抗旨不尊?只要缴了东林军校的械,这京城...便几乎落在我们的手里了。"

    深吸了一口气,张严之觉得有理,这东林军校一日不除,控制京城也没有意义,于是道:"张养浩啊张养浩,亏得他想的出来...这真是环环相扣,处处料敌先机,不错,不错...既然如此,你这就去东林军校传旨吧。"

    "不。"这人吞了吞口水道:"张部堂说了,有旨意还不成,还得倾巢而出。将咱们的人马,统统先围住军校,而后再进入传旨,趁着他们慌乱的时候缴械,再将他们统统拿住。若只是指望三两个人,传旨也没有用。"

    "是吗?"张严之想了想,觉得有理,便道:"下头的人,都预备好了吗?"

    "预备好了。"这人道:"带头的让礼部的右侍郎来,反正他是我们的人,有他在,去传旨也放心,咱们的人马...也都预备好了,就等您一句话。"

    张严之苦笑,这真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己反而...只成了提线木偶了。

    那张养浩...

    可是,现在提到了张养浩,张严之分明能感到眼前这个人露出来的振奋之色。

    或许谋反本身就是被逼无奈的事,许多人都心怀恐惧,现在有人站出来,告诉你一步步的该怎么做,给你亲自做指导,起初你还担心,可慢慢的,你就发现这人还挺靠谱,此时,大家都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自然而然,对这个人有了敬仰和依赖之心。

    而张严之却心里清楚,如今自己的党羽,多半都对这张养浩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此时便是他自己,也得乖乖的跟着这张养浩的吩咐去做。

    转手之间...被人鸠占鹊巢,喧宾夺主。

    这滋味...

    虽然他极想提出一点不同的看法。

    不过却也清楚,此时若是多说什么,反而会让党羽们不开心,觉得自己多事。

    张严之没有再多他想,只好道:"好,就这么办了,召集所有人马,这便去东林军校。"

    "是。"

    张严之不忘叮嘱道:"用暗号,一定要小心..."

    "是,放心便是,这个...张部堂也早有吩咐过,此前还列出了一个章程,放在锦囊里,咱们照着上头做,便不会错的。"

    张严之:"..."

    什么都安排好了,他还能说什么。

    .........

    夜幕已是降临。

    可内阁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此时...外围的内阁之人见里头的人还在'议事';,而且议的似乎是军过大事,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只是偶有人出来,让人准备好食盒带进去。

    一群羽林卫已被撤下去,让他们且先休息,而后又调了一支禁卫来。

    这一支禁卫...显然也是张养浩留的一手,羽林卫们此时早就人困马乏,自然求之不得,乖乖告退而去。

    这些人一走。

    内阁之中的诸人...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尤其是魏忠贤,人已被绑了,狼狈不堪的样子。

    死死的沉默之后。

    突然,张养浩箭步上前,一把去解开魏忠贤的绳索。

    这绳索刚刚解开,张养浩便拜下道:"九千岁...是下官该死,哎...只是实在是迫不得已,这逢场作戏,需得八分真,二分假不可。"

    魏忠贤脸抽了抽,恨不得给这张养浩一个耳光,不过却还是忍住了。

    他瞪了张养浩一眼,恼怒道:"狗东西,教你将功折罪,你却出这样的馊主意,倒教咱受罪。

    黄立极在旁...依旧面无表情。

    可是其他被控制的人...却是一脸...懵逼。

    那锦衣卫的千户,面带着微笑,上前道:"好啦,好啦,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些人一个不留的一网打尽,一个漏网之鱼也不能有。张部堂的计划,虽然看上去拙劣,却也高明。如若不然,这么多的乱贼,我们要抓,得抓到什么时候?"

    "这是天子脚下,若是四处缉拿...且不说要惹出什么乱子,且敌在暗,我在明,真要一个个将人拿住,还真不容易。可现在不是好了?如今...这些人一个个自以为事成,整整齐齐的...现在正往东林军校的枪口上撞呢。话说回来...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第七百章:决战紫禁城

    锦衣卫千户虽然说的眉飞色舞。

    可魏忠贤却没有什么好眼色。

    说实在的,这个计划是锦衣卫布置的。

    锦衣卫早已知道有人谋反。

    可是...却没有选择对每一个人进行盯梢。

    毕竟...这里头有过于庞大的利益链条,牵涉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过...对于锦衣卫而言,只要抓住一个核心点,问题就可以解决。

    比如这位吏部尚书。

    因为这些人谋反,定然会和早已跟他们沆瀣一气的吏部尚书合谋。

    与一个聪明且位居中枢的人合作,便成了这个计划的核心。

    至于吏部尚书张养浩,那么事情就更简单了。

    张养浩可不是傻子,他一眼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但主动配合,而且还参与拟定出了计划,像控制内阁这样的馊主意,也亏得他想的出来。

    不过锦衣卫立即察觉到,张养浩的计划看上去是离了大普。可实际上...却是环环相扣。

    表面上这计划很蠢,实际上呢,却是心理战术。

    从心理角度而言,那些乱贼们,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何不得已,因为害怕被清算。

    所以本质上,他们和那些处心积虑要谋反的人,心态是不一样的。

    正因为现在是狗急跳墙,可是要制定出一个谋反的计划,却也没有这样容易。

    此时,张养浩站出来,直接接手,一二三四五,一条条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如此一来,对于绝大多数慌乱的叛贼而言,就算觉得这计划好像有点离谱,却也不得不听从。

    当然,最重要的还不是如此,而是抓住了对方...偷懒的心理。

    谋反的人现在已心乱如麻了,张养浩提出来的计划,却是一个懒人计划。

    你看你们攻打这里,攻打那里多累,听哥的,咱们直接控制内阁,得了旨意,刚明正大就可将京城一锅端了。

    这显然是一个造反懒人包,不必让大家流血,也不必让大家流汗,没有那么多的千辛万苦,也不必经历什么九死一生,绝大多数人,甚至什么活都不用干,跟在后头摇旗呐喊几下,说不定就可成为从龙功臣。

    人嘛,都会有嫌麻烦且害怕自己被分派艰巨任务的心理,何况还是谋反这等大事。

    因而,张养浩打包制定出来的谋反懒人包,自然而然就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

    魏忠贤随即看了一眼张养浩,冷笑道:"你这家伙,平日里显得堂堂正正,没想到却有这么多鬼主意。"

    鬼主意对于一个吏部尚书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词儿,这几乎等同于是骂人的话。

    张养浩则是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下官真是惭愧,其实非要说此策乃是鬼主意,下官却以为不妥,此策其实暗合了自然之理。"

    魏忠贤挑眉道:"自然之理?"

    张养浩一本正经地道:"对,就好像水往东流一般,即所谓的大势所趋,何为大势呢,就是迎合每一个人避重就轻,减少麻烦和因循苟且的本性,迎合了他们的心理,他们便自然愿意听从了。反而是一些计策,看上去细致和精妙无比,可实际上...却要求每一个人去拼命,这样的计划,反而难有人认同。"

    "任何计策,若是都不能顺着人心去做,反而是逆人的性子而行,计划越是精巧,反而处处被动,难有建树。至于下官这计划,其实才是正道,犹如滔滔河水一般,无人可阻挡。"

    这张养浩毕竟也算是魏忠贤半个同乡,当初也是魏忠贤的'阉党';,此时魏忠贤倒也懒得再跟他多计较了,只点点头道:"现在一切就绪,就看东林军校那边的了,但愿不要出现差错才好。"

    张养浩则赔笑着道:"断不会有差错的,九千岁和诸公放心便是。"

    他一面说,一面眼角的余光看向魏忠贤和锦衣卫的千户,口里接着道:"只是当初下官一时糊涂,竟是为这些贼人所趁,哎...怪只怪下官那儿子,太过年轻,一时糊涂,居然如此不晓事,被那张严之所害,竟弄了什么股票..."

    魏忠贤和那锦衣卫的人对视一眼,立即就明白了张养浩的心思。

    魏忠贤便淡淡道:"你放心吧,此番除贼,你便是立了大功,将功补过,自然不会为难你的。你自己也说了,事先你并不知情,是你的儿子一时糊涂。令子咱是见过的,年纪这样小,不晓得世情险恶,却也是情有可原,不知者不罪嘛,这事儿,咱做主了,到时咱会亲自奏请,免你罪责。"

    张养浩等的就是这句话。

    锦衣卫的人和他接洽,虽然也是这一层意思,可谁晓得对方会不会糊弄自己。

    可九千岁显然就不同了,现在九千岁当着大家面开了这个口,这九千岁还是要脸面的,那锦衣卫的人,也不好驳了九千岁的面子,至于陛下那边,只要九千岁这边奏请,张静一一定不会反对的,那么这事就是十拿九稳了。

    安全**...

    张养浩心里不禁唏嘘,忍不住心里鄙视张严之人等,这群没脑子的家伙,真以为拿捏住了老夫,也不看看老夫是什么人,钱我拿了,要死你们去死吧。

    倒是黄立极几个,在旁只剩下苦笑。

    其实黄立极起初也觉得蹊跷。

    因为张养浩干的太蠢了,这分明不像是张部堂的作风。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敢情这是一出好戏呢!

    此时,魏忠贤道:"来人。"

    很快,一个宦官便快步进来。

    魏忠贤看了那宦官一眼,便道:"照计划,调勇士营,立即将羽林卫上下,统统给咱拿了,一个都不要走脱,锦衣卫这边,自会协助,除此之外,封锁诸门。待会儿,咱还要去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汇报此事。"

    "是。"

    魏忠贤随即看向众人,接着道:"咱得进内宫了,这件事虽然是咱们自作主张,而陛下又不在宫中,可我等有为臣和为奴的,却还需去奏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只是...眼下事态不明,诸公还是在此等候吧,辛苦了。"

    说罢,他拱拱手,便匆匆地出了内阁。

    片刻之后...宫禁之中,无数人马涌动。

    数不清的勇士营将士,在御马监宦官的节制之下,匆匆杀奔着羽林卫的驻地而去。

    魏忠贤则带着几个宦官,脚步匆忙的赶去坤宁宫见驾不提。

    ......

    宫外。

    浩浩荡荡的人马,已是集结完毕。

    足足有两千多人。

    其实这么大的规模,虽也是张养浩的吩咐,可实际上...就算张养浩不吩咐,大家伙儿也是非要这样做的。

    这是干什么?

    这是谋反啊!

    抄家灭罪的大罪,换做是谁,谁能不害怕的?

    大家不但害怕,而且是还没开始干,其实就已经吓尿了。

    虽然张养浩的计划,看上去一步步'成功';着,现在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而且是名正言顺的带着圣旨,去弹压东林军校。

    可说句实在话,到了真要这样做的时候,还真没几个有这样的勇气。

    所以...唯一让大家有勇气的方法,就是将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拉进来,人越多,胆子越壮。

    这其实也是张养浩在内阁中所说的,人心正是如此。

    浩浩荡荡的人马集结之后,随即便请了礼部右侍郎打头。

    这礼部右侍郎吴谦亲自验过了圣旨,觉得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圣旨虽有瑕疵,但是应该稳得住。

    于是他来领头,张严之为副,其他的文武和官兵,也都心里带着默契。

    一旦传旨之后,就指望大家立即控制住军校了。

    吴谦高高地骑在马上,看着夜色,回头又看了紫禁城一眼,而后略带几分忧心地道:"不知张部堂现在在内阁如何了。"

    张严之不确定地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吴谦则是苦笑道:"起初这个计划,老夫也觉得没谱,不过现在细细看来,反而里头透着玄妙,张部堂果然是天官,深谋远虑。"

    张严之毕竟没有进入过庙堂,对于朝中的许多事,也只是道听途说,毕竟没有身临其境,所以他一直对此是抱有怀疑的。

    可现在连礼部右侍郎的吴谦都这样说了,他心里就有一些底气了。

    于是张严之道:"说实话,走到这一步,倒是幸赖了张部堂,张部堂确实是非常人。"

    吴谦慎重地叮嘱道:"待会儿宣了旨意之后,要立即控制住军校的诸武官,而后...你带人去缴械。"

    张严之则是犹豫地皱眉道:"好。不过,若是有人不从呢?"

    "圣旨在此,谁敢抗旨不尊?而且...这些军校生员,平日里不是天天喊着忠义吗?再者说了,他们猝然无备,只能遵旨行事,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就迟了。"

    张严之认真地想了想,便道:"不错,所以最紧要的,是不要露出马脚,待会儿,咱们要理直气壮一些。"

    吴谦颔首,说实话,不管怕不怕,这事都要硬着头皮干下去,故而他现在内心里,反而颇有几分期待了。

第七百零一章:圣旨到

    眼看着,那东林军校就要到了。

    东林军校占地规模很大。

    附近也没有什么建筑。

    平日里,也极少有人来。

    其他的学堂,外头还有不少的铺面。

    可这座学堂,名为学堂,实则却是一个大军营。

    而且几乎完全封闭,甚至不允许有人在附近窥测和逗留。

    张严之此时心潮澎湃。

    他的内心,是颇有几分渴望的。

    今夜之后,控制住了东林军,那么这整个京城...也就算控制住了。

    而后再快马联络已抵达京畿的流寇,里应外合,大事可定。

    虽然...投靠李自成,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可一旦成事,他深信这样的大功劳,足以让自己在新朝里获得一个公爵。

    他吩咐吴谦道:"待会儿要拿出钦差的气势来。"

    吴谦似乎也沉浸于某种情绪之中,既激动,又有些忐忑。

    不过他很快,微微一笑,智珠在握的样子道:"放心,些许小事而已。"

    好歹也是右侍郎,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场面,他早就见识过。

    其实内心深处,他是厌恶流寇的。

    毕竟他是进士出身,熬了大半辈子,如今也算是朝中重臣。

    只是,朱明在他眼里,确实已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了。

    他厌恶那厂卫当道,厌恶那皇帝宠幸的是未经科举的阉人和张静一那般的武人。

    厌恶天启皇帝动辄抄家,视大臣如猪狗。

    某种程度,他比张严之更进一步。

    因为张严之反,或许只是因为利益使然。

    可吴谦跟着作乱,更多的却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希望天下变成宋朝时的样子,自己能和宋时的士大夫一般,得到历任天子的优待。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刑上大夫,动辄打压。

    后头的人马,也纷纷行进。

    很快便抵达了学堂外头。

    这里自是有东林军的岗哨。

    有人大呼:"何人。"

    一个队官带着数十个生员,一脸警惕。

    有人已经准备吹起哨子,准备预警了。

    吴谦下马,大喝一声:"大胆!"

    他昂首阔步的上前,厉声道:"我等奉旨前来,前来传达宫中旨意!"

    队官狐疑地看着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不断地审视着吴谦。

    吴谦所穿的,乃是大红色的钦赐飞鱼服。

    他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队官。

    之所以是居高临下的眼神,倒不是因为吴谦当真像这么一回事,或者说,是他故意如此,增加自己钦差的可信度。

    而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将这群丘八们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天底下,只有进士出身的人,才算是真正有资格能位列朝班,称的上是官的人。

    哪怕是进士,他也照样鄙视三甲的进士,因为那不算真正的进士。

    因而,他几乎是斜眼看着眼前这个队官,用的是一副轻蔑的口吻。

    这反而令一旁本是有些捏一把汗的张严之心里镇定下来,不由得在心里默默钦佩吴谦的胆色。

    这队官却是皱眉道:"圣旨?圣旨在何处?"

    这吴谦取了圣旨,只在这队官面前晃了晃,大呼道:"在此!"

    这队官便肃然起敬,道:"只是...我需..."

    "你有什么资格查验。"吴谦冷着脸,正色道:"谁敢查验圣旨?"

    队官道:"那么就请入内,我这便去通报。"

    吴谦于是昂首阔步,率先捧着圣旨前行。

    后头的人亦步亦趋。

    那队官忍不住道:"只允许你进去,其余之人...不可..."

    吴谦却不吃这一套,正色道:"我等自宫中来的时候,便是奉旨率众人进军校,旨意在此,尔休要多言!"

    他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

    这队官显然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毕竟圣旨本就代表了皇帝的心意。

    踟蹰之间,吴谦已率先前行,其余人则已尾随他一窝蜂的进去了。

    倒是此时,在军校的明伦堂里。

    副总教官陈演道,却已率众武官在此预备迎接圣旨。

    吴谦气势如虹,只带着张严之几人进去,其余之人,都在明伦堂的外头候着。

    这陈演道,最初是在新县之中提拔起来的,等到军校成立,因为他曾是武举人,而且又因为精明强干,因而成为了教官,可以说,他是伴随着军校成长起来,为这军校立下无数的功劳。

    此时,他与吴谦见礼。

    这陈演道行了个军礼之后。

    吴谦却只笑了笑,并不回礼,只是道:"军校上下人等接旨。"

    接着便取出了圣旨,唱喏着开始宣读旨意。

    这旨意的内容很简单,流寇已至北直隶,军校上下人等,负有守卫京城的职责,现在开始,一切归吏部尚书节制。

    除此之外,现在已得到了消息,军校之中有人勾结了流寇,为了防范于未然,礼部右侍郎吴谦接管军校,先令军校上下人等解除武装,**吴谦甄别。

    吴谦念完旨意,抬头,面无表情地道:"旨意可听明白了吗?"

    陈演道道:"需将旨意给我看看。"

    吴谦冷笑,道:"给你看看也好。"

    说着,竟当真将旨意交给陈演道。

    陈演道捧着圣旨,打开。

    其实这个世上,除了张静一这样简在帝心之人,许多人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接过旨意。

    故而这圣旨是什么样子,陈演道也是第一次见。

    只是这圣旨所用的材质,确实非凡。

    不只如此,里头的文字,也都是最正经的馆阁体,一看就是出自翰林的手笔。

    至于印章...还有其他...几乎没有什么错误。

    陈演道看了又看,随即道:"这圣旨看着像真的。"

    吴谦听了,大笑道:"什么叫看着是真的,这就是真的,怎么,你还想抗旨不尊吗?"

    陈演道便道:"陛下不是不在京城吗?怎么...还有圣旨?"

    "陛下不在京城,朝廷也有圣旨,内阁可明发诏书,难道你也不知?"

    吴谦一脸鄙夷地看着陈演道。

    实际上...还真是如此,人们对于圣旨的印象,都以为是皇帝老子要发旨意,于是写一份旨意,颁发出来。

    可实际上,到了大明,有一套完备的圣旨传达制度。

    有时就算没有皇帝也可以,或者说,这天下绝大多数的旨意,其实...都和皇帝没多大的关系。

    恰恰是皇帝私人的旨意,被人称之为中旨,反而让人觉得不够正式。

    陈演道便道:"圣旨的事,我也不懂,不如这样吧,我得请一个行家来看看,这圣旨到底是真是假!"

    吴谦还真是万万没想到,有人胆子竟能到这样的地步。

    居然...接了旨意,不立即执行,还在这里说三道四。

    吴谦大笑道:"我乃礼部侍郎,这旨意真假,除了老夫,还真没几个人敢说有老夫这样辨别真假的能力!怎么,你是想要借故抗旨不尊吗?你可知道抗旨不尊,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里,已经隐含着威胁成分了。

    吴谦相信,自己的这一番话说出来,对方就可能要开始担心了。

    可谁晓得,陈演道居然显得很冷静,平静地继续道:"还是请行家来看看好了,来人...去将人请来。"

    于是有人火速地去了。

    吴谦见状,不禁勃然大怒,冷着脸,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东林军校,已经胆大包天至此了吗?"

    陈演道看了看他,却是不做声。

    在这么一会里,其实吴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味了,心里忍不住浮出几分急切,却努力保持着平静道:"你要请什么行家,又是哪一个书吏?好,你非要如此,那就请来吧,老夫倒要看看...对这份真的不能再真的旨意,你们还有什么托词。"

    张严之在一旁,脸色隐隐地变了变,却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军校有些不对味...对方冷静的可怕,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片刻之后,便见有人自另一扇通往耳室的门里徐步走了过来。

    却是两个青年人,身边拥簇着一队卫士。

    为首之人道:"到底是什么圣旨,来,给朕看看,朕对圣旨,是再熟悉不过了,许多事,一看便知。"

    起初...吴谦见来的是一个嘴上**的家伙,显得比较年轻,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可笑极了。

    可听到对方竟是自称为朕,心便突然猛地咯噔一下。

    一瞬间里,他只觉得头重脚轻,而后他努力地抬头,仔细地辨别此人,却是一下子就将这人认出来了,这人正是...皇上。

    吴谦一时之间,只觉得脑袋竟要裂开一般。

    他猛地眼前一黑,差点要一头栽倒下去。

    而站在天启皇帝一旁的人,不是张静一,又能是谁?

    张静一年轻俊秀的脸上也浮着笑意道:"我对圣旨,也颇有几分心得,这圣旨的真伪,一看便知,这事...杀鸡焉用牛刀呢,还是由臣来吧,免得陛下劳心。"

    天启皇帝背着手,笑着道:"好,那就先让张卿瞧瞧看。"

    说罢,张静一已箭步上前,取了圣旨,低头一看,便忍不住啧啧称奇:"还别说,这...还真是像极了,你要说它不是圣旨,我都不信啊!"

第七百零二章:万死啊

    张静一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而是这玩意确实真像这么一回事。

    若是以往,自己接到了这个,怕也要乖乖遵旨行事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对此什么都不知情。

    可事情坏就坏在,张静一是知情的。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在拿下了李自成、张献忠之后,并没有和大队人马一起赶来京城。

    而是先行了一步。

    在锦衣卫的秘密扈从之下,直接赶到东林军校。

    因为在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看来,这天底下最安全的所在,除了东林军校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军校这儿,禁绝了消息,只等着鱼儿上钩。

    只是现在...这鱼儿来了。

    天启皇帝听罢张静一的话,也已来了浓厚的兴趣,凑上前来,不禁颔首低眉道:"不错,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圣旨是真的,不会有假。"

    张静一不由感慨道:"陛下,若是真的旨意,那么臣是该奉旨而行的好,还是抗旨的好。"

    天启皇帝微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某种程度赞叹于这些反贼们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容易。

    可这时,明伦堂里的气氛却格外的凝重。

    没有人觉得轻松。

    那吴谦依旧还张大着嘴,一言不发,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启皇帝和张静一。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好像...眼前不是在做梦。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在这鬼地方,遇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换做是谁,内心也无法承受。

    眼前这个是皇帝...当真是皇帝。

    那么自己带来的旨意算什么?

    难道...难道...

    他脑子里无数的念头闪过。

    人在这个时候,有的整个人脑袋都空白了,也有人脑袋里突然变得清明。

    清明的时候,只要稍稍一复盘,便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被骗了...

    从一开始...这圣旨的事,人家就知道。

    自己为何要走圣旨这一个昏招,这是脑子进了水啊。

    不对,不对,莫非是那张养浩...

    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的事败露吗?

    一刹那之间,吴谦打了个激灵。

    怎么会怕呢?这是将功折罪啊,等于是...将所有人都卖了,而那张养浩,自然而然...也就无罪,说不准还有功劳呢!

    一念至此。

    吴谦的脸色猛地僵硬,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便啪嗒一下,拜倒在了地上,而后...发出了刺耳的哀嚎:"陛...陛下...臣见过陛下,陛下怎的突然回京,臣...奉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说罢,磕头如捣蒜!

    天启皇帝这才目光落在吴谦的身上,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你放心,朕又不是糊涂虫,只是奉驾来迟而已,能有什么罪,朕是个宽厚的人,若是拿这个治你的罪,那还是天子吗?"

    接着,天启皇帝又道:"只不过...你勾结商贾,图谋造反,这条罪,朕倒是想和你论一论。"

    吴谦的脸色,骤然精彩起来,却是哀嚎道:"万死,万死啊,陛下请听臣解释,臣...对此,一无所知啊,臣只是来此传旨。"

    天启皇帝则在此时又道:"对了,还要加一条,矫诏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吴谦这时如五雷轰顶,只是涕泪横流地大呼:"我要检举,我要检举..."

    此时,吴谦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自己已被张养浩那个混蛋东西耍了。

    他张养浩可以出卖自己,将功折罪,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若是再不卖一点人,挽回一点损失,这显然说不过去。

    "这一切的主谋,都是这姓张的,还有王尓、周检等数人,他们和李自成勾结,要谋夺陛下的江山。他们勾结了羽林卫,除此之外...还有...陛下,陛下...臣只是区区小鱼小虾,不过是被逆贼裹挟,臣还知道...他们还试图和佛郎机人勾结...只可惜,佛郎机人在海外,虽有过勾结,却是鞭长莫及..."

    他拼了命,想要抖露出一点有价值的事来。

    可惜...天启皇帝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而后道:"说累了吗?你说的这些,难道朕会不知道?朕不但知道这些事,且还知道,你全家有九十二口...知道你有妻妾十四人...朕还需你来说?"

    吴谦听到这里,更觉得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一般,令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却只能叩首道:"臣只是被裹挟!"

    张静一便在一旁道:"裹挟?堂堂礼部侍郎,谁敢裹挟你?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时至今日,还想抵赖强辩,不知廉耻的东西!"

    这话让吴谦无地自容。

    只是他却一句嘴也不敢回。

    却在此时,有人大呼道:"昏君就在此,我等还等什么,拿下昏君...才可活命!"

    说话的人,乃是张严之。

    张严之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

    当吴谦跪下,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大明皇帝的时候,张严之恨不得先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蠢到这样的地步,居然还给人送上了门来。

    可到现在,他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那就...只能拼了。

    自己想到带来了这么多人,若是拼命,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这一声大吼。

    外头浩浩荡荡的从逆者们,似乎也察觉出好像出问题了。

    虽然他们看不到里头的情况,但是他们却看到...在这黑暗之中,猛地一个个火把点出来。

    而后...

    他们发现就在他们数十丈外头,是一队队早已端着火铳的东林军。

    一队队的东林军,密密麻麻,他们竟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甚至连神色,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置身在这密密麻麻的火铳口之下,许多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

    "我们是奉旨来的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饶命!饶命啊!"

    "弟兄们,拼啦,只有和他们拼了,才有活路。"

    人们耸动。

    乌压压的人群,开始陷入了混乱之中。

    一个队官按着腰间的刀柄上前来,用看死人的目光审视着他们。

    紧接着,远处还有哗啦啦的脚步,显然有更多的军马在调动。

    几乎将他们所有的道路全部封死。

    而这时候...那张严之让大家拼命的呼声,在许多人耳朵里听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特么的拼得过还需要来假传圣旨?

    明伦堂里。

    张严之这一句话说罢,便已有人上前,扬手便给他一个耳光。

    啪...

    这一巴掌,不知是否将张严之打醒。

    可张严之被打的半边脸肿了起来,却是真的。

    他眼前冒着星星,已是疼的龇牙咧嘴。

    打了个踉跄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严之依旧继续高呼着:"动手啊,动手啊,再不动手,我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今横竖是死...何不死的痛快!"

    显然,他已有几分癫狂了。

    不过对局势,他倒是掂量的清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像吴谦这样方才还趾高气昂,转眼便似狗一般的怂货,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昏君一定不会放过大家的,就算昏君肯放过,这一个谋反大罪,自己怎么可能落的了好呢?

    于是他歇斯底里地想要大吼。

    只...可惜...外头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倒是隐隐传出些许求饶的声音。

    于是,张严之觉得自己瞬间跌入了冰窖里,血都凉了。

    天启皇帝看着张严之的精彩表演,似乎很是满意,忍不住拍手,笑着道:"不错,不错,这个倒有几分叛逆的样子。"

    "我何时是叛逆?"走到了这一步,张严之还是不甘心,他已明白,指望靠着反抗,来死中求活已经不可能了。

    于是张严之道:"口口声声说我是叛逆,可有什么真凭实据?这圣旨,乃是吏部尚书张养浩讨来的,宣旨的乃是吴谦,我不过是跟从来此,瞧一瞧热闹罢了,我乃良民,不曾犯罪!"

    一下子的,却想将所有的罪责,都脱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张严之比谁都要清楚,这事儿就算没有证据,自己也是死定了。

    不过他希望,至少这狗皇帝杀死自己之后,还留一个无罪诛杀良民的臭名。

    反正横竖是死,即便是死,也要溅你一身的血。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都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的硬气。

    张静一便道:"你勾结李自成,莫不是谋逆吗?"

    "证据呢?"张严之道:"可有什么证据,莫非是捕风捉影?既然是谋逆,当然要有人证物证。岂可随口栽赃?我何时勾结了李自成,那李自成远在天边,若是有什么证据,我自当万死!"

    天启皇帝便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死也不肯承认了?"

    张严之凛然道:"莫说我没有勾结李自成,就算勾结了,又当如何?李自成善待士人,开科举,延续大明祖制,且仁和待人,将来得天下的,也势必是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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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