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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锦衣txt下载     锦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天子之怒

    张静一觉得卢象升在作弊,因为这厮可是个能舞动两百斤大刀的狠人啊!

    你特么的绑十斤和人家绑三五斤是一样的吗?

    张静一倒没有点破,只点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这操练要加紧,我料到……可能就在这正月的时候,咱们百户所要出事。”

    “出事,出什么事?”卢象升不解,却也很是慎重的样子。

    张静一正色道:“我怀疑会有人想要害我们,只怕咱们百户所要遭袭。”

    这是实在话,那东厂都是些什么人,会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就魏忠贤,就绝不是一个轻易被人打耳光的人,当然,魏忠贤是理智的,鉴于张静一的特殊性,他断然不会立即反击,而是会选择一个有利的时间,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后开整。

    卢象升却是一下子放松了表情,露出了微笑,捋着他的胡须,摇摇头道:“张百户多虑了,这大过年的,谁吃饱了撑着,跑来百户所?学生自知张百户是希望学生能够勤加操练,却也不必拿这些来吓唬。”

    张静一见他不信,便瞪着他道:“那就来打个赌如何?我若输了,一定想办法让卢先生官复原职。”

    卢象升听到这里,不由得又笑了!

    他当初因为京察被罢官,内阁视他为庸官,吏部的功考簿里,他也属于最差之列,清流的关系,他也攀不上,就算是皇帝亲自下旨要复他为官,只怕他也难以在官场立足了,还谈什么官复原职?

    其实丢了官的卢象升,一直都视罢官为奇耻大辱,张静一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仿佛揭了他的旧伤疤。

    于是他拉下脸来,冷冷道:“好啊,那就拭目以待,你非要赌,若是学生输了,便愿做你的张家家丁。”

    这里的家丁,并不是后世影视剧形象中的家丁,在明朝,武官身边都有家丁,他们与武官形成某种人身依附的关系,彼此之间算是一家人,家丁一生效力于武官,而武官也会给予家丁最好的待遇。这种关系,倒是和西方中世纪时期的骑士和骑士扈从差不多。

    这当然是卢象升的气话。

    可卢象升的话才落下。

    却见张静一开始掏袖子。

    卢象升觉得奇怪,忍不住道:“张百户在做什么?”

    张静一很是认真地道:“我在找纸和笔,咦,明明我记得带着一支炭笔的。”

    说着,张静一翻完了袖子,又翻找腰间的荷包。

    卢象升:“……”

    …………

    张家这里,今年过年格外的冷清。

    邓健和王程都没有来,几个雇佣来的仆从都放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只有张天伦和张静一还有张素华三人,由张天伦张罗了一桌好菜,三人落座,一起吃饭。

    张素华虽不是张天伦的亲闺女,可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如今二人已亲犹如亲父女般,对于这个怀有身孕的干女儿,比起其他三个粗糙的儿子,张天伦总是多溺爱一些,他给张素华添的是软饭,用鸡汁淋的。

    这让张静一颇有几分醋意,毕竟……从前这软饭是专属他吃的,虽然最后他选择了吃干饭,可……显然父亲将这份溺爱已转移到了张素华的身上。

    张天伦的心情却是另一回事,一方面,他儿子、义子都有,张素华是自己第一个义女,另一方面张素华怀有身孕,理应多照料。

    他甚至想到,张素华对于自己丈夫的事,绝口不提,哎……也不知这女娃儿到底遭了什么罪,孩子还没出生,便没了男人,生生要守活寡。

    一想到这个,他竟想到了张静一的亡母,想到了当初他去辽东刺探军情,九死一生,数年没有音讯,张母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将张静一拉扯大的。

    人的悲欢,总也有相同的时候。

    张素华则眨眼,看着义父和弟弟,两个人都低头扒饭,各带心事,自己竟也勾起心事来。

    吃着,吃着,张天伦的眼眶却是红了。

    张素华是个细腻的女子,便小心翼翼地道:“爹,你是怎么了?”

    张天伦连忙擦拭着老泪,极力想掩饰情感,却还是失声道:“为父想静一他娘了。”

    张静一听了,心里也不禁触动,他连忙安慰道:“爹,不怕,过几日,等儿子发达了,给你多找几门亲事,到时儿子就又有许多娘了。”

    张天伦:“……”

    这做父亲的呆滞了老半天,老脸隐隐在抽搐着,手也在发抖,老半天,才遏制住了想狠抽这龟儿的冲动。

    张素华竟也眼泪扑簌起来。

    张静一道:“妹子,你又哭什么?”

    张素华吸着鼻子道:“这些年,我一直孤苦无依,如今得以有了爹爹和兄弟,一家人其乐融融,不知多高兴。”

    还好……

    是喜极而泣。

    张静一放宽了心,他知道张素华的命运多舛,遭遇过太多的不测,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想起从前的伤心事,难免心里多有触动。

    到了正月,张天伦便忙碌起来了,事实上,他这锦衣卫的副千户,其实就是闲职,徒有虚名,千户带个副,放屁都不香。

    不过到了年关,便是他四处走动的时候,他会抽出一张记满了名字的黄纸,然后按着名字一家家的拜访,维持卫里以及亲戚的关系。

    这时候,张静一更多的是留在家里陪着张素华,他怕张素华一个人在家里有什么闪失。

    与张静一情况非常不同的是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时很是百无聊赖,这年过得很不踏实,照例他要去拜见诸位太妃的,可太妃们见了他,自是百般客气,可天启皇帝总觉得话里有话。

    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因此天启皇帝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呆在西苑。

    此时,他的心里更多的惦念着,那张静一已有一个月没有入宫了,这倒是一件极奇怪的事,别的人巴不得能有机会成日都在他这个皇帝的面前晃荡,可偏偏张静一却极少主动来。

    此时已到了正月十三。

    这个时节,依旧是大雪纷飞。

    连续下了四五日的雪,正月本是开春的时候,按理来说该是积雪消融之时,只是自弘治年间到现在,每年的天气越来越恶劣,已越来越令人担忧了。

    这时候的人,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是小冰河期的。

    也不知道正常的年景和现在全球的温度下降几度意味着什么。

    这可不只是温度下降几度这样简单,而是气象剧烈的波动,粮食大规模的减产。

    再过几日,这年便过完了,因此天启皇帝的心思放在年后召张静一入宫的上头,他觉得张静一毕竟年轻,管着一个百户所,可能手忙脚乱,朕倒是可以点拨点拨他。

    就在这时候,魏忠贤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天启皇帝的心情不好,便假装没见他进来,故意低头看着戚继光遗留下来的纪效新书。

    魏忠贤便笑着道:“陛下又在看兵书了。”

    “唔……”天启皇帝冷漠地回应着:“戚将军实在是国朝不可多得的良才,这兵书真是越看越令人钦佩。”

    魏忠贤便笑着道:“我大明人才济济……”

    “少说这些,听着没劲!对了,东厂不是要演习吗?日期定下来了吗?”天启皇帝淡淡地问道。

    魏忠贤便道:“早先好像就定下了,就是今日。”

    “今日……”天启皇帝张大眼睛,不由带着几分恼怒道:“为何不提前来报?”

    “这……”魏忠贤道:“这毕竟是小事,陛下既已恩准,所以奴婢交代给了东厂掌印太监王体乾。”

    天启皇帝便拉下脸来道:“演习已经开始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开始。”魏忠贤一副无辜的样子。

    天启皇帝道:“这样也好,朕今日正好闷得很,恰好可以等回音。此次演习,可有章程?”

    魏忠贤便道:“章程是有的,不过东厂毕竟人手少,而且绝大多数人都在当值,实在抽调不出人手来,所以王体乾便出了主意,说是从勇士营抽调百五十人……”

    天启皇帝:“……”

    “抽调百五十人……”

    “慢着!”天启皇帝哗然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忠贤,声调也一下子提高了起来:“勇士营?怎么是勇士营?”

    “这……”魏忠贤立即拜倒在地:“而今是正月,许多人都在沐休……实在是找不到人手,所以才抽调的勇士营。”

    天启皇帝的脸已黑了下来:“一个百户所,百人不到,勇士营为何抽调的是百五十人?”

    魏忠贤便战战兢兢地道:“其实奴婢知道的也不多,这不是正月吗?奴婢忙着宫里的事,还得给太妃们……所以……所以……这事都是王体乾去办的,他是掌印太监。”

    天启皇帝打了个寒颤,他脸色凝重起来:“这不是摆明着挟私报复,欺负人吗?”

    勇士营是什么?勇士营是隶属于内卫的禁卫,是宫中彻底掌握的一支军马,这支军马有别于一般的亲军,堪称为大明的精锐。

    而锦衣卫,某种程度来说,虽然也是亲军,可实际上,却更像是警察部队,说难听一点,战斗力能比顺天府的差役强就已让人高看了。

第七十七章:一决雌雄(五更送到,求订阅)

    人家一个百户所,编额七八十人而已,你们这些东厂的,居然直接调动精锐勇士营,甚至用一倍的人数去搞所谓的演习?

    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莫说是百五十人,以天启皇帝的预计,只需出动二十人,就可以将这些锦衣卫打得满地找牙了。

    魏忠贤则是战战兢兢的样子,瑟瑟发抖地道:“奴婢……奴婢有疏忽,是奴婢万死,奴婢以为这是些许小事,便没有太过多的关注,奴婢绝不饶过那王体乾。”

    天启皇帝气急败坏地瞪着他道:“当然不能饶了他,还不快……快传旨,立即将人给朕调回来。”

    天启皇帝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却是突的想到了什么,又道:“明白了,朕明白了,王体乾就是挟私报复,真是岂有此理,这个狗奴,他竟如此胆大包天!朕绝不饶你,也绝饶不了他。糟了,当初你们东厂,是被打死了一个档头吗?”

    魏忠贤一脸无辜,磕磕巴巴地道:“陛下,不是咱们东厂,奴婢只是东厂提督太监,只是副手。打死档头?是……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想来……王体乾不会这样不分轻重吧。”

    天启皇帝一阵战栗,此时竟是有着遍体生寒的感觉。

    随即,他咬牙切齿起来,杀气腾腾地道:“还不快将人召回来?”

    魏忠贤苦着脸,很是为难地道:“陛下……只怕已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天启皇帝已是气的七窍生烟,大喝道:“张静一若有闪失,朕誓杀王体乾!”

    说完这话,天启皇帝突然颓然地跌坐在御椅上。

    …………

    “不好了,不好了。”

    这时候,百户所里,有人慌张又匆忙地跑进了公房。

    公房里的张静一正在打盹。

    正午用过了饭,便一直犯困,张静一总会小憩片刻。

    其实这个百户,做的事并不多。

    现在一听不好二字,他打了个激灵,顿时惊醒。

    便见书吏白着一张脸,匆匆进来道:“不好了。”

    张静一立即打起精神:“出了什么事?”

    书吏立马道:“有大队人马进了清平坊,明火执仗,奔着咱们百户所来了,他们打着东厂的招牌,不过看上去……不像东厂的番子。”

    果然……还是来了。

    张静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其实预料到东厂的报复并不难,可听这意思……好像这东厂请了外援?

    “不是东厂的番子,打着他们的旗号?看来他们不但偷袭,还不讲武德啊!”

    不过张静一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毕竟自己不是六十九岁的老同志。

    张静一正色道:“去请卢先生来。”

    “卢先生那边已经得知了消息,已带着在校场的校尉,在百户所大门那儿集结了。”

    张静一吁了口气。

    这个时候要冷静。

    虽然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

    很明显,东厂这些人就是奔着复仇来的,绝不会对他客气。

    于是,他匆忙出了公房,待到了大门前,果然这个时候,卢象升已经在招呼人集结了。

    七十六个校尉,已是在街道上列队,个个提着哨棒,面无表情。

    张静一定睛一看,立即道:“快,都解下你们的沙袋来。”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原来校尉们的绑腿位置,竟还绑着沙袋。

    这个时候可不是操练,而是实战,绑着三五斤的沙袋,这不是找死吗?

    众人再没有犹豫,纷纷开始解开沙袋。

    邓健率先将沙袋解下来。

    这些日子,他黑了,却也明显壮实了,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以往都是松松垮垮的,现在却无论任何时候,都好像一根标枪一样。

    起初沙袋绑在腿上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腿脚就像是灌了铅一般,不过到了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适应了一些。

    可此时……他将沙袋卸下,顿时觉得浑身好像轻快起来,就好像身子轻飘飘的,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了。

    这种感觉……很舒服啊!

    而至于手中提着的哨棒,就更觉得轻如鸿毛了。

    此时又听卢象升喝道:“所有人听我号令行事,胆敢临阵退缩的,军法处置。”

    众人凛然。

    操练了接近两个月,两个月以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听从号令,因为任何时候,不听号令的后果都非常严重!

    此时,大家下意识的轰然应诺。

    当然,应下是一回事,可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因为此时,从街道的尽头,已传来了急促的脚步,这脚步层叠在一起,让人徒然生怯。

    张静一也是不免心情紧张,却也横下了心,大声道:“东厂来寻仇了,不要怕,今日都记好了,不必有什么顾忌,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百户所的厉害。”

    另一边,卢象升已是摩拳擦掌,显然他对东厂的印象十分糟糕,东厂的人还未到,他的眼睛已红了。

    可当街道尽头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的时候,张静一才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很明显,这些确实不是东厂的番子,对于那些东厂番子的模样,他还是有不少印象的,绝大多数也就是歪瓜裂枣之列,可现在……他分明看到的是正儿八经的军队。

    自然……

    对方打了旗蟠,仿佛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是东厂的人似的,那旗蟠上写着‘掌印东厂王’的字样。

    这些东厂的‘番子’,也提着哨棒,个个如狼似虎,人数在锦衣卫百户所校尉们的一倍左右,在这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便是乌云一般压过来,令人有些透不过气。

    在‘番子’们的后队,则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王体乾。

    王体乾此时正面带微笑,自信满满地眺望着百户所的方向。

    与他骑马并行的另一个魁梧军汉,身子如铁塔一般,他的眼神顾盼自雄,太阳穴隆起,一看就不好招惹。

    “周百户,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王体乾看向这叫周百户的人,微笑着道。

    “请王公公放心,今日绝对让这些锦衣卫没一个可以站着。”周百户颔首,声若洪钟的回应,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道:“只是下手太重,不会出事吧?”

    王体乾不以为然地道:“你放心,这是演****最喜欢的就是演习了。这个演习,也是陛下亲自恩准的,为的就是称一称锦衣卫的斤两。所以……卖力一些,不要有什么顾虑。”

    “好。”周百户大喜,再无顾忌般美滋滋地翻身下了马,朝马上的王公公作了个揖:“卑下自当效力。”

    说着,便取了一根哨棒举起,随即踹了前头一个‘番子’后臀一脚,厉声喝道:“都没气力了吗?都给我拿出精神来,一炷香之内解决掉这些人,到时王公公请咱们到得意楼喝茶。”

    众‘番子’顿时大喜,其实今日来此,对他们而言,就犹如是郊游一样!

    对付锦衣卫?他们可是大名鼎鼎的勇士营,勇士营在当年,可都是京营中选拔出来的精卒,虽然这些年有些松懈了,已经不如边镇的某些军马,可在这京城,他们却是没有怕过谁的,何况还是一群锦衣卫呢?

    这感觉大抵,就好像打后世的保安差不多。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近了。

    周百户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随即大声呼喝道:“看到了吗?就在那里,都给我上!”

    一声号令。

    ‘番子’们个个发出了喊杀,各自提着哨棒,再不犹豫地直接一个冲锋。

    在他们看来,大抵一次冲锋就可以将对面的人一波带走。

    只是这冲天的喊杀,就足够让人心悸了。

    在百户所外,七十多个校尉,已经以张静一和卢象升为核心,列成了方队。

    卢象升绷着脸,冷声道:“结阵死守,准备抵御!”

    校尉们已是捏了一把汗,毕竟眼前番子们的冲锋还是很吓人的,他们是第一次参与实战,此时不得不紧紧抓着哨棒,保持队列。

    邓健和王程倒还好说,毕竟是见过世面,从前也杀过人拼过命的。

    可姜健这些人就不一样了,甚至姜健连鸡都没杀过,此时他满脸紧张,小腿肚子不禁颤抖。

    他微微弓着身,与人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倘若换做是从前的姜健,遇到这么一群狠人,只怕早已调头便跑了。

    可现在……卢象升的每一道命令,就好像有魔力一样,卢象升让他结阵死守,他便脚好像生了钉子,一动也绝不敢动,哪怕是这样的念头也没有冒出来过。

    日复一日的操练给人的变化是很大的,每日已习惯了听从号令,平日里对号令稍有疏忽,就可能得到惩罚,已经让姜健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不过此时,他现在已吓得脑海一片空白。

    而对面的‘番子’们已越来越近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充斥了整个街头,这些人的威势很骇人,犹如一头头下山的猛虎。

    反观这边的校尉们,却一个个屏着呼吸,站在原地。

    “挺起哨棒来。”

    一声号令响起,齐刷刷的哨棒立马斜刺而出。

    紧接着………由人组成的浪潮,已是转瞬即至。

第七十八章:兵败如山

    勇士营的特点便是好勇斗狠。

    他们驻扎于宫禁之中,隶属于内四卫,由御马监的宦官们提督掌控。

    当然,内四卫乃是永乐年间建立,此后又从内四卫的精锐组建勇士营之后,勇士营一度威名赫赫。

    可任何军马,一但养久了,就难免沾染许多的习气,比如永乐年间的时候,勇士营是三日一操。

    也就是三天操练一次!可到了现如今,已是一月两操!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勇士营的待遇好,上头又有御马监做后台,给养也是充足,难免养尊处优。

    不过即便如此,现在他们奉了东厂的命来袭击锦衣卫,这对他们而言,却是手到擒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正规的军马,绝不是锦衣卫这样的业余人士可以比拟的。

    何况人数还多了一倍!

    因此,来之前,他们已是摩拳擦掌,个个龙精虎猛,一听号令,顿时提着哨棒冲杀,犹如开闸的洪水,朝着锦衣卫奔腾而去。

    砰……

    一个勇士营战卒已率先如狼似虎的冲入了校尉们的阵中。

    姜健只看到对面的身形越来越清晰,他瞳孔收缩着,双腿如钉子一样,依旧还钉死在地上。

    双手抓着哨棒,哨棒前挺,身子微微弓着,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不错,是完了。

    他虽然在这里操练了一个多月,可姜健并没有意识过自己是正规的军马。

    毕竟一个多月的时间,绝大多数的操练,不过是没完没了的跑步和列队,凭着这个……怎么可能拉上阵去?

    这若是被眼前的人冲垮,虽然对方动的不是刀枪,而是哨棒,只怕今日……也要被打个半死吧。

    想想当初,张百户可是将那东厂档头生生打死的啊,这些东厂的人能轻易放过他?

    双方接触。

    冲在最前的,分明是个彪形壮汉。

    他身上自是穿戴着棉布甲胄的。

    只是这甲胄……此时已有人看清了。

    阵中,有人突然高呼:“是勇士营!”

    这一下子,阵中的校尉们哗然了。

    不是东厂的番子,是专职的内卫勇士营。

    姜健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若是勇士营,那就真正完了,他脸上错愕,不知所措,甚至连握着哨棒的手都在颤抖,心里的恐惧在不断地放大。

    就在此时,身后,他听到了张静一熟悉的声音:“给我稳住阵型!”

    这声音……居然稍稍让姜健安心了些许。

    或许是在卫中,已经习惯了听从号令,这时候,哪怕任何人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也令他心里有了一些底气。

    而后,那彪形大汉便如蛮牛一般,提着哨棒冲至前,他挥舞着哨棒,口里发出怒吼。

    姜健眼看着那哨棒当头劈来,居然下意识的没有想去躲,不是他有用天灵盖直面哨棒的勇气,而是吓懵了。

    越来越多,如潮一般的勇士营健卒也已杀至,他们纷纷挥舞哨棒,像撵鸡崽子一样,显然这些人,是完全没将锦衣卫放在眼里的。

    “刺!”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如晴天霹雳。

    这一个声音,虽然没有带来稳定人心的作用,不过……

    就在已吓懵了的姜健这儿,却下意识的开始了手中的动作。

    满是肌肉的双臂,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哨棒,而后……与肩并肩的所有校尉们一同将手中哨棒刺出。

    果断、坚决,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哨棒破空的声音,带着凌厉的攻势。

    最前队的二十多根哨棒,竟是整齐划一。

    而这一刺,完全来源于他们的肌肉记忆。

    因为这样的前刺动作,他们已经完成了不知多少次,已形成了肌肉记忆。

    破空的声音之后。

    如林的哨棒直抵冲杀而来的勇士营健卒。

    轰……

    他们出棒的速度很快,甚至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

    当然,勇士营的健卒们好勇斗狠,自然不会将这些棍棒当一回事,毕竟……只是棍棒而已,他们好勇斗狠惯了,就算挨这么一下,直接冲乱对方的阵列,便可将这些该死的校尉迅速分而围之,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可是……

    姜健面前的彪形大汉……突觉得自己胸口一疼。

    猛地……他感觉到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直接桶在了自己的棉甲上。

    棉甲的好处在于可以吸收一定的伤害,可这排山倒海的力量,却是让他身形不稳,带着胸上的闷痛,整个人竟是直接朝后飞出。

    就在这刹那,这汉子眼里只有不可置信了,眼前不过是个个头矮小的小校尉,却是没想到竟是力大如牛。

    呃……

    大汉发出了哀嚎,整个人直接向后甩出。

    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在这刹那之间,形势就已逆转了,勇士营健卒们竟是七零八落,有人摔倒在地,有人在地上捂着胸和肚子躬身SHENYIN。

    他们曾妄图冲入阵中,却发现……对方的棍阵看上去是一字长蛇,毫无技巧可言,可校尉们却是肩并肩,丝丝合缝,凭借着手中的长棍,居然直接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勇士营的冲杀开始出现了混乱。

    而姜健在这一刻,竟也惊诧起来。

    他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一刺的威力,竟如此厉害。

    对方竟毫无还手之力。

    虽还有人妄图冲杀到他的面前,可肩并肩的其他袍泽却已将对方直接捅开。

    勇士营……竟也不过如此。

    他脑海中升腾起这个念头。

    而后……心定了。

    “刺……”

    这时,姜健再没有犹豫,他变得开始娴熟起来,心里开始古井无波,平日里操练的技巧开始涌入心头,他照着平日里反复练习的动作,狠狠将哨棒刺出。

    如毒龙出水。

    又是一阵混乱。

    “向前三步。”

    与人肩并肩,迅速开始向前踏步。

    这些都是平日里的要领,早就操练了无数遍,姜健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太轻易了,一切只需机械式的照着命令行事,就好像平日里操练一样。

    至于其他的事,他不必管,只需单一的做重复动作即可。

    张静一在队中,已经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显然就是协同的力量吧。

    通过操练提升士兵们的力气,然后教授最简单的战术动作,不求复杂,同时确保他们能够协同,能做到这一点,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经算是精锐了。

    当然,这毕竟只是演习。

    对方至少没有拉出火枪和火炮来,也没有拉出骑兵。

    可就以步兵而言,这样的战法,是最简单有效的。

    勇士营的混乱开始扩大。

    后队冲杀来的人,察觉到前队已是倒了一片,地上全是捂着伤口哀嚎之人。

    而眼前,校尉们组成了一堵人墙,照着一道道的口令,向前,平推,迎着后队的勇士营健卒们推进。

    所过之处,零散的力量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于是……后头观战的周百户,竟是呆滞了。

    情况显然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得多。

    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弟兄们,竟是奈何不了一堵人墙。

    而那人墙,已是碾压而来,依旧确保着凌而不乱。

    周百户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后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王体乾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皱眉道:“周百户,出了什么事?快,快,让人赶紧杀过去。”

    周百户硬着头皮,可此时却是哭笑不得地道:“王公公,他们到底是不是锦衣校尉?”

    王体乾瞪着他道:“不是锦衣校尉是什么?”

    周百户脸色惨然:“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打着东厂的招牌,实则却是……”

    王体乾气得差点一下子摔落下马。

    可周百户说这样的话,却是认真的,他虽然只是百户,可毕竟也是识货的,在他看来,在作战中能保证凌而不乱的军马,只有少数的精锐,或者是某些大将身边的‘家丁’们才能做到。

    就在此时,前头终于有人开始崩溃了。

    虽然用的是哨棒,可这些校尉太狠了,一刺下去,人便立即栽倒,只片刻功夫,冲杀的勇士营便七零八落,于是有人胆怯起来:“退,退……”

    既然根本就冲不过去,那就赶紧退了吧。

    退在军中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传统意义上的风紧扯呼。

    还有一种,是大家先脱离战场,然后大家再重新组织,根据对方的情况,制定新的战术方案。

    不过往往在战场上喊退的时候,喊的人都寄望于后者,可实际上撤退的时候,大家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一条腿,最后兵败如山,局势直接变成了前者。

    王体乾见状,脸色已难看至极,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开始,这些勇士营,便已要撤了,一时勃然大怒:“后退者斩。”

    说着,他死死地盯着周百户。

    原以为这个时候,周百户一定会硬着头皮,说一句公公放心,卑下这就去跟他们拼了。

    却是哪里想到,周百户居然很关切地看着王体乾道:“王公公,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为了王公公的安危,卑下这便护送您离开。”

    王体乾:“……”

    这狗东西居然挺会说话。

    …………

第七十九章:宜将剩勇追穷寇

    锦衣校尉们已开始碾压过来。

    他们步伐很稳,显得不疾不徐。

    而勇士营已彻底乱了。

    其实若论单兵,某些勇士营的壮丁,只怕未必害怕眼前这些校尉,这世上总会有发育比较良好的人。

    可论起这种打群架,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种结为队列,用最简单作战口令的人,却好像一台无懈可击的机器。

    以至于勇士营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而张静一在这其中,心里也不禁感慨。

    他没想到,大明的军队,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勇士营,竟也堕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要知道,明初的时候,永乐皇帝横扫大漠,哪怕是遭遇到了蒙古的军队,进行野外的决战,也依旧可以用步兵的阵列,配合骑兵,直接对当时的北元蒙古军予以沉重打击。

    而当时勇士营的前身,便是这种步阵的佼佼者。

    可哪里想到,两百年之后,竟变成了这种样子。

    就这……还是精锐?

    这已不是个人勇武的问题,而纯粹是整个体系的崩坏。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在辽东之战,十万明军,竟被不起眼的建奴人打得溃不成军了。

    张静一同样能从卢象升的神色中,看不出胜利的喜悦,所见的大抵也是一种悲凉。

    勇士营开始溃散。

    其实这场战斗,不过是村中械斗的水平。

    溃散的勇士营健卒,慌不择路。

    卢象升随即看向张静一:“张百户,是否收兵?”

    穷寇莫追?

    张静一脸色却是阴沉,口里道:“这是演习,既然是演习,那么就要演全套,怎么可以就这样停止呢?”

    卢象升身躯一震,他似乎察觉到了张静一更可怕的意图,正色道:“张百户的意思是?”

    “要演就配合着他们将这一场戏演好,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给我追击,告诉他们,今日无论这些人逃到天涯海角,东厂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得给我趴下!”张静一当机立断。

    这个时候,谁还跟你客气。

    你们不是找上门来吗?

    来都来了。

    那就别走了吧,留下来,叔叔给你疗伤。

    卢象升却佩服地看了张静一一眼,他所想的是:张百户一定也是看出了勇士营的孱弱,此时给予勇士营迎头痛击,想来是希望朝廷能够重视勇士营的问题,甚至重视起天下兵马疏于操练的弊病,寄望于这一次将勇士营打醒,也是将朝廷打醒的目的。

    卢象升心里便想:“张百户忧国忧民,确实和寻常的锦衣卫大不相同,这样的人……真是罕见。”

    于是卢象升精神一震,神色一下子冷冽起来,厉声道:“追击,张百户的话都听明白了吗?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王程、邓健等人,已从恐惧之中走出来,这个时候已是精神奕奕,满眼光辉,他们振奋着向自己队伍发出命令,于是众人化整为零,开始追击。

    …………

    此时,王体乾的心慌了。

    起初他还责怪周百户居然敢临阵脱逃。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周百户的想法也不错,自己还需周百户保护。

    于是他丢下一句话:“这些锦衣卫,实在胆大包天,你们在此抵挡他们,咱这就入宫禀报九千岁。”

    丢下这句话后,他策马便走。

    同时也给周百户留下了信心,意思是,你等着,我去叫人。

    周百户一脸懵逼,却见此时,锦衣校尉们已突然开始加快了追击,眼前都是乱哄哄的,便大呼一声:“随我来,咱们回去叫人。”

    回去叫人的人很多,大家争相恐后,跑慢一步的,但凡追上,便被一棍子敲趴下,运气不好的,更是被拳打脚踢,口里叫着别打啦,别打啦!

    不过这种话,对于此时此刻的锦衣校尉们而言,更多却像是兴奋剂,总是能让人血液沸腾。

    一时之间,这长街之上,人仰马翻,各种名场面频出。

    当初这勇士营的人,打着东厂的名号来的时候,沿途的民居和商铺,像是有了默契一般,统统门窗紧闭,大街上本就没有人烟,只有许多人,偷偷在门缝和窗缝后,悄悄地露出一个眼睛。

    他们一见东厂大摇大摆出现在长街,心里便明白,那位张百户惹到事了。

    果然东厂是惹不起的。

    清平坊的人,大多对张家人还是抱有感激之情的,眼见如此,心里不禁为百户所担心。

    可他们越看,越感到不对味。

    怎么情况是反过来的?

    甚至还有穷途末路的东厂‘番子’连滚带爬的疯狂拍门,显然是被追得急了,想要躲入民居中去。

    这主人非但没有开门,反而十分配合地加了一道门栓。

    而就在此时,已有一个宦官飞马而来,他是奉了旨意,特来制止演习的。

    此时,一见这街面大乱,一时也是懵了,搞不清楚情况。

    眼见一群鱼服的人,正围着一个东厂‘番子’暴打,这宦官骑在高头大马上,忍不住大喝:“瞎了眼吗,尔等何人,敢如此造次,咱……”

    毕竟是宫里的人,又是奉旨行事,东厂掌印太监王体乾没有找到,可但凡是出宫的宦官,自然是至高无上的。

    他本想继续说,王公公和张百户在哪里。

    这些校尉却抬头一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宦官。

    又是一个宦官,这不就是东厂的吗?

    张百户说了,这是演习。

    演习就不能客气。

    于是那小旗官立即大呼:“这里还有一个。”

    话头刚落,便有人直接一棍,直击马头。

    骏马吃痛,哀嚎一声,脑袋一偏,随即摔蹄便疾驰。马上的宦官没想到马会受惊吓,直挺挺的摔落下马。

    他哎哟一声,口里胡乱的大叫着:“你们好大的胆……”

    可接下来,他便被人潮淹没了,直接一阵乱棍打来。

    这宦官眼前一黑,只冒出一个念头:“这是咋了?”

    …………

    西苑。

    呆在这里的天启皇帝,已是急得跳脚。

    天启皇帝一直以来,对于军事都有着极大的兴趣,勤政殿里摆放着各种的舆图,甚至他每隔一些日子,都要亲自操练宫中的人。

    此时,他一面派人紧急去制止,与此同时,却让人寻了一张京城的舆图来。

    他寻到了百户所的位置。

    而后,观察了那位置上附近的街道,随即脸色变化得更加厉害。

    他手指着舆图,对着魏忠贤道:“从兵法上来说,百户所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在街道的中央,此处街道狭窄,乃是兵家所说的死地,一旦被勇士营冲垮,便是想逃也没处逃了。”

    魏忠贤显得很有耐心:“是,陛下真是圣明,地形而言,百户所只怕处于劣势。奴婢若是勇士营,只要从这儿发起进攻,张百户便没有退路了。”

    天启皇帝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忍不住咒骂道:“为何传旨的人还没有回复?”

    魏忠贤很是无辜地道:“是啊,奴婢也很奇怪,要不,再派一个去?”

    “先前那个已经去迟了,现在再派人去,也是无济于事。莫非那王体乾胆大包天,胆敢抗旨吗?”

    天启皇帝深吸一口气,脸色狰狞起来,瞪着魏忠贤,又道:“你们不要以为有些事,朕在宫中便不知道,这些小伎俩,朕再清楚不过。不过是当初东厂吃了亏,这一次故意想要报仇罢,调拨这么多的勇士营去欺一个百户所,也亏得你们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魏忠贤这时候又连忙解释:“陛下,奴婢是实不知情……”

    天启皇帝冷哼一声,没心情搭理他,便焦虑地背着手,在这殿中来回踱步。

    他脑海里,大抵可以想象得出张静一如何的被一群勇士营围在中间,而后暴打的一幕。

    此时,他的心情更急躁了。

    无论怎么说,张静一也是朕的人,轮得到你们来打?

    这样一想,天启皇帝终于坐不住了,立即道:“走,随朕去看看。”

    “陛下这是要……”

    “朕要亲自去救人!”天启皇帝将救人二字咬得很重。

    而魏忠贤的目的显然已经达成,在他看来,就算天启皇帝现在赶去也没有关系了,现在张静一只怕已经被打得差不多了。

    而至于那百户所里的那些校尉,竟敢跟着张静一去砸了东厂理清司,今日只怕也要打死几个让他们见识一下厉害。

    所以他连忙道:“奴婢遵旨,奴婢这便去安排。”

    天启皇帝气恼地道:“等你安排布置好了,张静一便被打死了。”

    说罢,也不再理魏忠贤,竟是直接让人从西苑里牵来几匹马,而后匆匆的飞马先入紫禁城,他打算从午门方向出宫,从那里往清平坊更快一些。

    魏忠贤拦不住,其实也不想拦,这个时候自然由着陛下最好,便带着数十个禁卫,上气不接下气的尾随其后。

    等抵达紫禁城的时候,这时,紫禁城里竟是乱作一团了。

    有人见陛下飞马而来,便有金吾卫的禁卫拜在马下,急躁躁地高呼道:“陛下,不得了,不得了,午门之外……出事啦,出大事啦。”

    …………

第八十章:往死里打

    天启皇帝一听出了大事,竟险些要摔下马来。

    难道是张静一被打死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解释。

    他脸色煞白一片,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天启皇帝和张静一朝夕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可张静一先是杀贼,后又救驾,更给天启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二人都算是年轻人,彼此也曾深谈过,关系可谓是亲密了。

    现在转眼之间,黑发人要送黑发人……

    天启皇帝提着鞭子,上前挥舞着,怒吼道:“出了什么大事?”

    这金吾卫的禁卫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陛下龙颜大怒至此,他后悔自己来急报,可此时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午门之外,有人厮杀。”

    午门……乃是禁地。

    虽然午门外是允许有人出入的,可并不代表,有人敢在那里厮杀。

    至少这午门的禁卫们,就已紧张起来,立即关闭城门,入宫禀奏。

    厮杀……

    有人谋反?

    一听到这个,天启皇帝显然是不相信的。

    这大明朝敢造反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他既是大怒,又是急不可耐:“去午门。”

    后头的魏忠贤人等都是一头雾水,只好匆匆跟随着天启皇帝至午门。

    而午门这里,所有的禁卫已上了城楼,一个个预备好了刀枪剑戟,无数甲胄鲜明的卫队开始出现在女墙之后。

    此时,天启皇帝要登上城楼,忙是有人上前:“陛下,此地危险……”

    天启皇帝怒道:“滚开。”

    一天下来,接二连三的噩耗,已让天启皇帝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他继续登上城楼,自城楼上朝下看去。

    果然……他看到许多黑乎乎的身影,正朝着午门而来。

    还真有人谋反?

    天启皇帝神色冷峻,此时又联想到宫外生死未卜的张静一,脸色便更冷了几分,眼眸继续死死地盯着城楼之下。

    不过等那些黑乎乎的人影近了一些,有人不由道:“陛下,那……莫非是勇士营……”

    显然,开始有人认出了这些人的甲胄。

    勇士营乃是宫中的内卫,平时驻扎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内卫的营房,还有一处,就是紫禁城和西苑。

    勇士营……

    天启皇帝回头,却见魏忠贤也在张望,天启皇帝不由道:“是今日派出去的勇士营?”

    调动勇士营,乃是御马监的权力,今日演习,御马监下了文,命勇士营出宫,这事儿……当然得问魏忠贤。

    魏忠贤心里想,这些人已经回来了?

    不过……看着这些人三三两两的样子,感到很是奇怪,而且这样急急忙忙,也蹊跷得很。

    按理来说,调动的勇士营即便入宫,也是有规矩的,需要提前派出人马,与宫中的禁卫接洽,而后得到御马监的准许,最后再成群结队地入宫,进入到指定的岗位。

    现在这状况关系到了勇士营,又联想到这一次勇士营是奔着收拾张静一去的,魏忠贤则一副忧愁的样子:“陛下,这是御马监的职责,奴婢对此……不甚了解。”

    站在魏忠贤身后的,是一个御马监的小太监,这小太监本是听闻午门外发现了异常的情况,慌忙赶来的,只是现在陛下和魏忠贤在此,他不敢随意声张。

    现在听了九千岁这话,顿时两股战战,吓尿了。

    天启皇帝则拉着脸,因为这个时候,又有了新的情况。

    在那三三两两的勇士营健卒身后,显然还有人……而这些人……速度显然比勇士营的人要快了许多。

    虽然远远的看不清人,可瞧着,那些人身上所穿戴的,却是鱼服的模样。

    是锦衣卫……

    一个小宦官失声道:“锦衣卫打内卫啦。”

    当然,这声音很轻,而且越到后头,越没底气。

    他们确实看到在打人。

    其中两个勇士营的人被追上,紧接着便是被人拳打脚踢。

    而跑在最前的几个,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百户带着三五个人,一路疾跑,起初他们以为……锦衣卫不会追。

    可哪里晓得,这些家伙居然穷追不舍。

    这可把周百户吓坏了,他是百户,若是被逮着,还不打个半死?

    不过……他本来就在后队,跑的也及时,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他的速度比其他的人快,便绝不可能有危险的。

    可又一个可怕的情况出现了。

    那些校尉们固然是追上一个便一阵痛打,直到将对方打趴下,可这头一打完,这些家伙又继续追。

    每一次周百户觉得跑的差不多了,以为安全了,可一回头……却又看到不知从哪里,一队校尉追了上来。

    这些疯子啊,他们是牲口吗?

    这一路,七拐八弯的,也接近跑了十里的路,周百户其实早已累瘫了,可若不是因为怕被打死,激发了他无穷的潜力,平日里只怕跑一半的路程,也要趴下的。

    周百户大抵觉得,自己往宫里方向跑吧,只要靠近了午门,对方就不敢追来了。

    但是……他终究还是接二连三的失策了。

    好像……彼此有杀父之仇一样。

    更可怕的是,后头那些校尉,居然跑起来还很轻松,一面在追,偶尔追上一两个,精神奕奕的把人打个半死,又继续追击,口里还大叫着:“再不站住,今日便打死你。”

    这真将周百户吓坏了,心说我不站住也要被打死啊。

    其实周百户已觉得自己的两腿像灌铅一样,不断的粗重呼吸,舌头忍不住伸出来,像二哈一样。

    体力耗尽……眼看着午门遥遥在望,却悲催的发现,对方还能大吼大叫,这……这岂不是说……这些家伙们……还生龙活虎?

    这可已是跑了十里路了啊!

    周百户若是知道,这些锦衣卫的‘牲口’们,每日都要被带着先晨跑个七八里路,知道他们跑完,用过了早饭,还有一天的操练等着他们。若还知道……这些人这小半月,都是绑着沙袋去晨跑,身上负重五六斤!他就绝不会妄图想跑了,毕竟,拿自己的爱好去比人家的专业,这是找死。

    若他知道这些,说不定他早该趴下,很干脆地跪在地上求饶了。

    而绝不会折腾到现在。

    周百户的步伐,已经越来越凌乱,踉踉跄跄的,身子开始东倒西歪。

    午门在他眼里,一直都很近,好像近在咫尺,可在脚下,却像是在天涯海角一般。

    他回头,见一队提着哨棒的家伙,依旧扑哧扑哧的追来,甚至还有人朝他大吼:“你跑呀,让你跑。”

    嗡嗡嗡……

    周百户空白的脑海里,霎时作响。

    这些家伙……像是在猫戏老鼠。

    “……”

    终于,他跑不动了,不是他不想跑,是真的没有了气力。于是继续伸长了舌头,就好像吊死鬼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只能指望着,此时因为靠近午门,这些校尉不敢越过雷池。

    可对方很快矫健地追了上来。

    为首一个,当头一棒,便朝他的脊背上一棍下来。

    啪……

    周百户闷哼。

    即便是跑了这十里路,这群牲口……他们……他们居然还有这样的气力。

    周百户在闷哼之后,随即后脊的疼痛难受,下意识地发出了哀嚎。

    “这是个百户,来人,架起来,咱们张百户说了,这是演习,不要放过这些狗东西,快,架起来,杖二十……”

    几个校尉的气息还算均匀。

    事实上,他们甚至觉得今日所耗费的气力,比往日的操练还轻松一些。

    要知道,他们平日里的操练,可不只是要负重长跑,最难熬的是队列,在队列里纹丝不动,对于人的意志是极大的考验。

    可现在……人不是还可以动弹吗?

    他们直接动手,将周百户翻身过来。

    周百户口里大叫着:“爷爷饶命。”

    若是以往……周百户还是很硬气的,不就是挨揍吗?当兵吃粮,挨揍算个什么?

    可今日,他是真的服了,现如今只是服服帖帖的。

    可一听杖二十,脸都绿了,这些牲口下手没有轻重的,这杖二十,怕是小命难保啊!

    可显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随即,又一棍落下。

    啪……

    啪……

    一旁,还有人说风凉话:“你这算是运气好的,咱们张百户好脾气,没说打死你们,我们从前演习,都是要见血的。”

    回复他的,只有周百户的哀嚎连连。

    ……

    站在城楼上的天启皇帝,此时不免一脸懵逼。

    这时候,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一场谋反了。

    更多的像是……军中的内斗。

    这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有时各京营或者是内卫彼此之间有矛盾,打一架,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

    随即天启皇帝生出了无数的疑问,不禁道:“那挨打的,是勇士营?”

    “是的,看着像,陛下。”

    “那打人的,是锦衣卫?”

    “对,看着很像。”

    天启皇帝又狐疑道:“莫非是清平坊百户所的?”

    “这……不太像吧,清平坊百户所距离午门远着呢。”城楼上的守备道。

    此时,他正紧张地按着腰间的刀柄,不过现在总算确定了状况,便也稍稍轻松了一些。

第八十一章:不堪一击

    午门守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京城不是小地方,而且街坊多,哪怕这里距离清平坊直接距离不过三五里,可若是沿着街道,十里路大抵是有的。

    当初勇士营出动的时候,时间预估是一个时辰之前。

    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些人就回来,然后还被人追打着回来呢?

    天启皇帝看着城楼下,不禁惊心动魄。

    于是忙道:“派人出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只是宦官们却没有一个敢去,倒是有一个禁卫,让人用吊篮吊下了宫城。

    过了一会儿,这禁卫回到了城楼,拜下道:“陛下,这是锦衣卫的人马。”

    此时,惊疑不定的魏忠贤站在天启皇帝的身后,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又怎么了?

    倒是天启皇帝皱眉道:“锦衣卫为何胆敢来午门,此乃宫城禁地,他们这样胆大妄为吗?”

    禁卫道:“卑下问了,为首的一个,是个总旗官,他们说……这是奉命如此,还说……这是演习……”

    演习……

    天启皇帝刹那之间,便明白一切了。

    敢情这演习从清平坊演到了午门来了。

    这演习还真够激烈的。

    站在这里的人,甚至还能隐隐可听到城楼下的哀嚎声。

    显然……这演习还没有结束。

    魏忠贤的脸已拉了下来。

    天启皇帝急切地道:“这演习如何?”

    “卑下也不知如何?”禁卫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出了宫城,看到都是锦衣卫在追打勇士营……”

    “怎么可能……”天启皇帝很是惊讶,倒是已经忘了关心张静一的安危了。

    他露出一副不信的样子,惊异地道:“勇士营一倍于锦衣卫,且乃我大明精锐,就凭清平坊百户所?”

    这在他看来,是绝无可能的事。

    魏忠贤在旁小心地看着天启皇帝的脸色道:“陛下,是不是……这百户所请了帮手?”

    天启皇帝的脸却是拉了起来,侧目看了魏忠贤一眼,带着几许嘲弄道:“这天底下,谁敢帮着张卿来打东厂的人?”

    魏忠贤:“……”

    天启皇帝却又道:“开宫门,朕出宫亲自去看看。”

    守备一惊,忙道:“陛下,宫外危险……”

    天启皇帝正色道:“这宫外头,不是锦衣卫便是勇士营,这手心手背都是朕的肉,能有什么危险?若是连张卿家都不可靠,朕在宫内就没有危险吗?朕看,你们都是逆贼。”

    天启皇帝年轻,性子倔强得很。

    见天启皇帝态度坚决,这守备便再不敢犹豫了。

    于是没一会儿,宫门大开,天启皇帝骑着马,带着一队人马出宫。

    而那周百户,早就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天启皇帝打马,到了这些校尉们的面前。

    校尉已在总旗的命令之下集结起来,原本打算收兵,现在见有人来,心知为首那个敢骑马出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皇帝,一时之间,倒也有些担心起来。

    这带队的校尉,便是王程。

    王程定了定神,道:“都列队,陛下来了。”

    于是,等到天启皇帝骑着马靠近,众校尉却是晓得礼仪的纷纷行礼:“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骑在马上,看着这十几人,再看这一路来,倒在地下的勇士营健卒。

    眼见为实,他才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传奇。

    天启皇帝看着他们道:“你们是何人?”

    王程躬身上前几步,恭谨地道:“卑下忝为清平坊百户所总旗官……”

    天启皇帝道:“你们为何在此?”

    王程道:“这个……卑下是奉命……追击败兵。”

    “追击?”天启皇帝依旧很是惊讶,道:“你们击垮了勇士营?”

    虽然眼前所见,其实已经给了天启皇帝答案,可他依旧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是勇士营啊!

    若说侦缉,可能锦衣卫在行一些,可若论排兵布阵,在勇士营的面前,锦衣卫算什么东西?

    何况勇士营还有一倍的优势。

    王程其实心里有些打鼓,说不害怕是假的,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大明天子!

    可现在听到了天启皇帝的询问,这一下子,王程的腰杆子便挺直了,道:“卑下也不知算不算击垮,不过这勇士营不堪一击倒是真的,也不知咋的,才刚开始打,没几下,他们便逃之夭夭。张百户说,这是演习,不将他们统统打趴下,这演习便不算数,卑下人等,只好带着人,追到了这儿来。”

    天启皇帝:“……”

    好家伙。

    不堪一击!

    这话说的……

    天启皇帝觉得好像在做梦一般。

    他依旧还觉得无法想象,便拉着脸道:“张卿在何处?”

    “应当在百户所。”王程本来想说,张百户跑不快的,平日我们晨跑,他都躲懒,借以佐证张静一肯定还在百户所里,不过这话刚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去看看。”天启皇帝不疑有他地道,他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魏忠贤,其实已经彻底的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勇士营竟是如此废物。

    此时听陛下要亲临百户所,便忙道:“陛下,这时候……兵荒马乱的……”

    “这是演习,算什么兵荒马乱!朕要亲眼所见,才敢相信。”天启皇帝现在兴趣正浓。

    这才多久啊,数十个校尉,直接追着勇士营打,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

    魏忠贤没词了。

    说实在的,虽然他心里堵得慌,却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忙道:“奴婢这便让人再加派人马……”

    天启皇帝却是不再理他,直接打马,便朝着百户所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天启皇帝虽然没有穿龙袍,可瞧他前呼后拥,这前呼后拥之人又都穿着甲胄,一看就是禁卫的架势,沿途街坊的百姓,大抵都知道天启皇帝必是宫中贵人。

    毕竟,就算是内阁大学士,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若在以往,许多人一定是惊疑不定,或是大受震惊。

    可今日……许多人一脸麻木,这面上的神情好像在说:就这?

    你们是吓不倒我的。

    毕竟今日开了眼界。

    先是看到一群穿着东厂番子模样的人浩浩荡荡往清平坊集结。

    然后又看到这群‘番子’被人追了几条街,个个给打得面目全非,而后又被人像死狗一样的拖回去。

    这真是开了眼,真是闻所未闻啊!

    相比于锦衣卫追东厂几条街的场面,现在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也不会觉得稀奇了。

    小场面而已。

    我什么没见过?

    可禁卫们却很紧张,因为这是陛下临时起意的行动,事先根本没有任何的准备。

    不过庆幸这一路并没有什么风险。

    越是靠近清平坊,天启皇帝越觉得激动,他被震撼了,一肚子的匪夷所思,无数的疑问需要解答。

    当靠近清平坊的时候,他却发现,这里居然围了不少人。

    禁卫们只好在前头开路,将人打开不少,才勉强容许天启皇帝通过。

    可这些好事之人,却一个个激动无比,哪怕被人打开,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隐隐的……

    天启皇帝突然听到有人在放声高歌。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不管远近都是客人请不用客气……清平坊欢迎你……”

    听到这几乎朴实的曲调,天启皇帝一下子……窒息了。

    “……”

    “听见了吗?有人唱歌。”天启皇帝低头,看着马下步行,挥汗如雨的魏忠贤。

    魏忠贤哭笑不得地道:“奴婢听见了。”

    “这是什么词儿,什么欢迎不欢迎,这词儿俗不可耐……”

    魏忠贤耷拉着脑袋,忙道:“是是是,陛下是雅人……”

    “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

    …………

    百户所外头,锣鼓齐鸣。

    王体乾的运气显然不太好,他终究没有跑掉,一看后头有人穷追不舍,虽是骑着马,可是在热闹的京城,马驰骋不开,于是他急了,躲进了一处青楼里,结果还是被校尉拎了出来。

    此时,他正僵硬着脸,不断朝张静一微笑。

    这狗娘的百户……是翻脸不认人的,横的怕愣的,显然他这掌印太监的名头暂时在张静一的面前,起不了太多的作用。

    所以……他只能努力地堆着笑。

    张静一没打他。

    而是很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张公公啊,你辛苦啦,大家都是陛下的人嘛,自己人,演习而已,不就是讲究你来我往的吗?别怕,不会打你,你是掌印太监,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您一根毫毛。”

    王体乾低着头,努力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尴尬,连忙说:“是是是,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接着,歌声又起。

    张静一按着腰间的刀,继续勾着王体乾的肩,亲昵地道:“你看,他们终于唱的有一些模样了,不愧是勇士营啊,连唱歌都这样有气势。”

    王体乾:“……”

    此时……只见一排排勇士营的健卒,双手拿着红绸子,一面摆动红绸,营造出喜庆的气氛,口里则在一个个校尉的哨棒之下,继续高歌。

第八十二章:圣驾来了

    这些被拎回来的勇士营健卒,一个个鼻青脸肿,不过歌唱的挺好,或许是求生欲的缘故,所以十分卖力。

    当然,张静一让他们唱歌,并不是有意要找乐子。

    白白得罪人的事,他才不干呢!

    当然,得罪人是肯定的,可想到对方为了收拾百户所,连勇士营都出动了,这个时候张静一也不能客气。

    如今,这打扮成东厂的勇士营放声高歌,顿时引来了无数士民百姓,毕竟……这是很稀罕的事。

    再见这些鼻青脸肿的家伙,个个放声高歌,众人不免大乐。

    可歌的内容,却也很新鲜,清平坊欢迎你,大爷们常来啊。

    不得不说,这是吸引人流的手段,其实也是在告诉别人,你看……东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少在这清平坊,是我张静一说话的地方,在这里,只要我张静一保护,就没有摆不平的事。

    这是什么?

    这是立规矩!

    那些看得捧腹大笑的人,却不知,其实他们已在欢声笑语之中被张静一无形的洗脑了。

    清平坊它姓张!

    而张静一抱着手,也忍不住乐了。

    倒是那卢象升,却赶紧躲了起来,他丢不起这个人。

    校尉们见许多人围过来,一个个神气扬扬。

    尤其是姜健,自从父兄死后,他就成了遗孤,一直被人瞧不起,三餐不继,能活几天都不知道,结果托了张静一的福,终于补了父兄的缺,成了正儿八经的锦衣卫校尉。

    而现在,他已觉得自己不只是解决了温饱这样简单了。

    在他的长棍将这些‘番子’打的人仰马翻的一刹那,姜健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的精神在这一刹那间,成长了。

    他挺直了腰杆,尤其是当许多人投来倾慕眼神的时候,姜健感受到了一种受人尊重的感觉。

    前些日子,姜健不是没有抱怨的。

    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成日操练,每天累成死狗一般。

    可现在,他脸色红润。

    突然觉得……好像这样也不坏。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声喝道:“让开,让开,统统让开。”

    这豪横的声音,立即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便连张静一都不禁循声看去。

    好嚣张,难道不知道这清平坊它姓张……

    然后下一刻,张静一便看到了天启皇帝骑着高头大马来。

    张静一便立马在心里道:这清平坊它姓张也姓朱……

    天启皇帝下了马,手中甩了甩马鞭。

    眼前一切都是稀奇的。

    尤其是看到这百来个勇士营的健卒个个靠着百户所的围墙墙根站着,放声高歌的样子,很有趣。

    “唱大戏呀。”天启皇帝走到了张静一的面前。

    张静一:“……”

    实际上,张静一这时有些手足无措。

    天启皇帝却是捏着马鞭,回头:“不必多礼,这里人多,朕不想让人知道朕的身份。”

    可这时……

    却已有人认出来了。

    傻子都认得。

    一群禁卫众星捧月。

    身边还站着一个明显就是死太监的人。

    当然……大家说的不是魏忠贤。

    便有人颤声道:“吾皇万岁。”

    “万岁!”

    寻常的百姓,是没有太多的心思的。

    他们比较朴实,毕竟皇帝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根植了十分深厚的印象。

    有人喊了,更多人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时都收了笑,纷纷拜倒,眼睛不敢直视。

    天启皇帝叹了口气道:“看来朕身上有天子气,大家都看得出来。”

    张静一心里想,天子气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魏忠贤分明穿着宦官的服饰,太监气却很足,认出了太监,没道理不认识皇帝。

    张静一便也要行礼。

    “不必多礼啦。”或许是山呼的万岁,让天启皇帝感受到了自己终于像一个皇帝了,这和百官入朝觐见时的礼仪不一样,那些大臣们,一个个有心思,是奔着想从他身上得到一点什么来高呼万岁的,心里头还不知有多少花花肠子呢。

    可这些朴质的百姓不同。

    天启皇帝继续道:“这些勇士营……”

    “陛下,他们是东厂的番子。”张静一一口咬定:“卑下知道,他们是来演习的。”

    天启皇帝道:“胜负如何?”

    提到这个,张静一的眼眸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道:“卑下侥幸赢了一点点,当然,这些东厂的番子也不可小看,卑下和他们大战了三百回合。”

    很显然,天启皇帝看到的是一个个精神奕奕的校尉,这哪里有大战三百回合的痕迹。

    天启皇帝心思一动,张卿家太善良了。

    人家分明要害他,他还想着怎么给人掩饰,留人家一点面子呢!

    “这演习,是朕恩准的。”天启皇帝微笑着道。

    张静一立即道:“陛下真是圣明,这演习实在太及时了,让百户所得到了许多教训。”

    天启皇帝一愣,不解地道:“你们不是赢了吗?如何还有教训。”

    只有失败者才有教训才是。

    张静一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卑下斗胆以为,百户所这一次问题频出。第一:锦衣卫本职乃是侦缉,可是东厂突袭,百户所居然事先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就算是突袭之前,理应会有许多的征兆,可是直到对方将这条街围了,这才警觉,卑下以为,这是卑下和校尉们的之失职,往后一定要好好检讨,进行改正。”

    “这其二:在遇袭的过程之中,双方交战,有四个校尉,无法和同袍进行协作,露出了空挡,幸好这是演习,大家拿着棍棒,终究不会打死人,可若是真正战场厮杀,可能就会让大家陷入危险的境地。其三,就是卑下,卑下听闻来袭,其实一开始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第一次,所以卑下的反应颇有些差强人意,卑下这一次,也定要自省不可。”

    天启皇帝认真地听着,居然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而魏忠贤默默地站在一旁,老脸却红了。

    想想看,勇士营被打的丢盔弃甲,输的一塌糊涂,可见这百户所有多厉害,这张静一……更是深不可测。

    可这家伙……大胜之后,却还在反复检讨自己。

    这又说明了什么?

    人家胜利的都这样的态度了,那东厂就更不知该如何检讨了。

    当然,魏忠贤脸皮厚,只稍稍的有几分惭愧,随即又露出了微笑。

    这一次吃了一个亏,可魏忠贤也有其过人之处,那就是吃亏归吃亏,却不至恼羞成怒。

    他很清楚,这时候恼羞成怒,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而是此时,他需重新审视这个张静一了!

    嗯……认个儿子呢,还是交个朋友?

    天启皇帝却是连连点头道:“难怪,难怪了,难怪一个百户所,只短短两个月,便能被你管理的井井有条,这才是亲军真正的样子。你竟还知兵?朕还以为,你不懂呢。”

    张静一便道:“其实并不懂,卑下只是知人善任而已。”

    “知人善任?”天启皇帝背着手,好奇起来,不过他见站在这里,其他人轰然跪倒,气氛压抑起来,便道:“走,寻个地方去说话。”

    张静一道:“请陛下进卑下的公房……”

    “不必啦。”天启皇帝摆手道:“朕不喜欢公房,天下的公房……朕都不喜欢,不如……”

    张静一的心要跳出来,他最怕接下来天启皇帝冒出一句:“不如你带朕找个青楼去坐坐。”

    这种事,说不准天启皇帝还真干得出来,若是如此,自己该咋办?

    好在,天启皇帝比张静一想象的要有节操得多。

    却听天启皇帝道:“不如,你带朕去你家中坐一坐。”

    家……

    张静一这时候真的懵逼了。

    猛地,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张素华就在家中啊,这若是……

    张静一下意识的,忙是拨浪鼓似的摇头:“陛下,这……卑下的家……脏乱得很,实在是……”

    天启皇帝一脸不以为意地笑道:“这天底下,谁的家有朕家干净和整洁?在朕眼里,你们的家都是脏乱憋屈吗?你这般一说,朕更该去看看才是。”

    张静一:“……”

    此时……张静一意识到,问题可能要大条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提前一些日子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和天启皇帝交代得了。

    可现在……若是被天启皇帝撞见,却完全是两种性质了。

    站在一旁的魏忠贤也笑着道:“是啊,张百户,陛下这是看重你呢,才想去你家坐坐,你这做臣子的,怎么还推三阻四呢?走走走。”

    张静一站在原地,还在胡思乱想,心里很是犹豫不决。

    魏忠贤却急忙道:“陛下,其实奴婢知道张家在哪儿,想来张百户高兴坏了,神情恍惚,不如奴婢带路吧。”

    天启皇帝顿时诧异地看着他道:“你如何知道他家在何处?”

    魏忠贤笑道:“奴与张百户乃是密友,自是通家之好,他的家,奴婢化成灰也认得的。”

    这话似乎隐含着另一层意思,咱是吃素的,你张静一冒出头来之后,咱就已经把你张静一摸透了。

    …………

第八十三章:谋国之臣

    张静一已是满心的忐忑不安。

    可天启皇帝却是饶有兴趣,魏忠贤又极力怂恿。

    甚至……这魏忠贤对他的态度,竟都热络了许多。

    当然,张静一无法预测,这到底是不是因为当着皇帝面的缘故。

    于是被这主奴二人,连拉带扯的,一道回了张家。

    其实这个时候,张家的男人都去当值了,留下的,除了一个张素华,便是一个新买来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是从牙行里买来的,是专门为了照顾张素华的,买来的时候,饿的皮包骨,双目也无神,倒是张素华见她可怜,便买了来。

    这小丫头年纪小,却很懂事,乖巧地来开了门,便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去。

    天启皇帝走进去,打量着张家的庭院,不由道:“怎么,你家这样有钱,居然住这样的地方?”

    这话说的……好像他有多少钱,天启皇帝都知道一样。

    张静一咳嗽道:“卑下很穷的,卑下……的钱来的快,散的也快,已经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

    说着,举起袖子,故意抹眼泪。

    他心里倒是在默默地对自己道,不怕的,张素华是女眷,想来是不便出来相见的,只要不撞见便好。

    看着张静一哭穷的样子,天启皇帝都有点冲动的想掏出几个子儿打发他了,随即,他在庭院走了几步,便道:“你家厅堂在哪里,朕有话与你说。”

    张静一便领着天启皇帝往厅堂而去。

    却冷不防的……张素华听到了动静,心里想着,怎么三哥这么快回家了。

    于是她挺着肚子,走出了厢房。

    她一出来,见到了生人,登时愣住,而后仔细辨认,为首的乃是天启皇帝,其后的不是魏忠贤是谁。

    张素华一见如此,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张静一也忙低下头,想哭了,悲剧啊!

    “咦,静一,这是谁?”天启皇帝面带微笑,见是张家有女眷,便努力的想显得自己是个慈和的人,声音也温柔了很多。

    张静一:“……”

    张素华:“……”

    魏忠贤也笑吟吟地道:“是呀,张百户原来还金屋藏娇,从前怎么不知你成过亲?”

    张静一:“……”

    张素华:“……”

    心儿在狂跳。

    张素华也变得不自然,她是认得天启皇帝和魏忠贤的。

    此时……她脑海已一片空白,这下糟了,不但自己糟了,还连累了父亲和几个兄弟。

    不过……她的失魂表现,似乎并没有让天启皇帝觉得异样。

    女眷嘛,见到了生人都这样的,朕阅女无数,习惯了。

    见张素华不说话。

    天启皇帝温和地道:“静一,这是你的妻子吗?”

    张静一惊魂未定,心里却是升腾起无数个卧槽,然后忍不住痛骂,这狗皇帝。

    好不容易的恢复了冷静,现在见天启皇帝还是如此融洽的样子,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天启皇帝已经将当初临幸的这个小宫女……忘了。

    你大爷的,这不就是提起裤子不认人吗?

    而魏忠贤,显然也绝不会在意区区一个打杂的小宫女,甚至多看十眼,也绝记不起来。

    这时候,张静一对天启皇帝是又嫉又恨又气愤,看来……御女无数,真的不是吹牛的,这天启皇帝分明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的样子,可见这厮……平日里……到底是何等的拔X无情。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他镇定下来,此后怎么走,他暂时还没想过,人生就是如此,有太多的意外。

    张静一尽量平静地道:“陛下,这是卑下的妹子。”

    “妹子?”天启皇帝嚅嗫,随即深看了张素华一眼,觉得张素华生的竟颇有几分味道。

    于是便道:“汝妹有身孕,为何不在夫家?”

    张静一一时失语。

    须知往往一个谎言,就需得无数个谎言去掩盖。

    天启皇帝大抵看出了点什么,便道:“他男人死了?”

    这可不敢胡说的。

    张静一连忙摇头道:“尚在人世。”

    天启皇帝便皱眉起来:“莫非是遇到了负心的男子?”

    张静一:“……”

    见张静一不回话,这显然不是张静一的风格,尤其是张静一失措的样子,天启皇帝便明白了,朕还真猜对了。

    天启皇帝顿时露出了怒容:“有了身孕,竟做这等事,这腹中之子的爹,真是禽兽不如,此等禽兽,当千刀万剐。”

    张静一:“……”

    请问他该怎么说?

    张素华只凝视了天启皇帝一眼,随即微微缳首,恢复了镇定。

    天启皇帝却是怒不可遏,口里还是喋喋不休的骂。

    这是可以理解的,朕还没有孩子呢,可那杀千刀的畜生呢?竟将有身孕的女子拒之门外。

    一念至此,天启皇帝又生出了同情之心,忍不住地对张素华道:“好好将养,无碍的,不过是少了一个男子依靠而已,你的父兄,都是有本事的人,将来孩子不愁没人抚养。至于那负心的畜生……”

    他本想说朕定要治罪,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干涉太多,毕竟是张家家事,还是张家父子去解决更为妥当。

    于是默了默,才接着道:“好好养胎。”

    张素华便行了礼,她心有些慌,便躲回了厢房。

    天启皇帝凝视张素华的背影,却发现……这妇人……更有几分味道了。

    天启皇帝收回了目光,随张静一至厅中落座,随即眉一扬:“百户所短短两个月,就有如此绩效,这令朕真没有想到,倘若边镇和京营都能如此,朕还愁大事不平吗?来,你来和朕好好说说看……”

    显然,一个机会摆在了张静一的面前。

    天启皇帝现在开始真正摆出了认真的态度,向张静一问策了。

    甚至可以说,张静一的表明出来的任何态度,都有影响整个国家大政的可能。

    此时,魏忠贤给他端了茶盏来,天启皇帝一面喝,一面抬眼凝视张静一,等待张静一回答。

    张静一深吸一口气,随即回答:“军过大事,不敢妄议。”

    “你不必谦虚。”

    张静一摇头道:“卑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本是端坐的天启皇帝,不禁奇怪起来:“莫非是卿心有疑虑?”

    张静一道:“陛下的信重,令卑下感激涕零,只是在卑下看来,军国大事,一言而决万民之本,这是天大的事,卑下对此,尝怀敬畏之心,所以才谨言慎行,不敢夸夸其谈。在卑下看来,卑下对这天下,所知的并不多,也见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怎么敢随意提什么建言呢?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卑下其实也在学,在听,在看,现在想做的,就是先将自家的屋子扫一扫。”

    天启皇帝听了这番话,心头竟有几分震撼。

    他是极聪明的人,当政七年,虽被朝野骂个狗血淋头,就怕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无道昏君了。

    可事实上,天启皇帝虽一直居于深宫,对这天下却是极有见识的。

    他本是想听一听张静一的高见,当然,他虽听张静一的高见,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可现在,张静一这番话,却让他大喜:“这才是真正的见识啊,对国家大事有敬畏之心,这才是栋梁之臣应有的见识。”

    随后,天启皇帝道:“朕自登基以来,所见的大臣,一个个好像满腹韬略,朕询问他们国家大计,他们总是能侃侃而谈,有的全然没有道理,可有的……听上去很有道理,可终究还是书生之见!朕见他们苦口婆心说爱民,可怎么爱民呢?无非还是怎么实行仁政那一套,却都是空谈,没几个真正实际的,朕便不理他们,他们于是勃然大怒,便腹诽朕亲小人,远贤臣!”

    “朕一直都在想,这些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那几本书的人,怎么考中了一个进士,在翰林里当了几年清贵的人,张口闭口就是谋国之言,倒像是,这天底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朕对此匪夷所思,今日听张卿之言,算是明白了,这些人的问题就出在此,他们对于国家大政,全无敬畏之心,真以为凭借半部论语,空谈几句,就可以大治天下。”

    张静一:“……”

    天启皇帝则是越说越激动:“张卿说的不错,先要扫自己的屋子,积攒了经验,长了见识,了解了更多的实情,才可以慢慢结合自己的心中所想,眼中所见慢慢的提出自己的看法。不似有的人,人人都将自己当做诸葛亮了,须知我大明天下,从不缺这些自诩为诸葛孔明的人,缺的恰恰是张卿这样的人。”

    张静一便咳嗽道:“其实卑下从前的时候,也是夸夸其谈,觉得自己懂很多道理,可见识的越多,反而越是心怯了。”

    这是实话,他是两世为人,好像啥都懂,而他所懂的,可能是未来的方向和趋势,可是,怎么样才可以将这天下慢慢步入这方向和趋势呢?

    说难听一点,没有实际的治理和管理经验,提出再高大上的口号,再先进的体系,也不过是第二个王莽而已!噢,对了,崇祯皇帝也很擅长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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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恩赐

    天启皇帝很高兴。

    他厌倦了那些侃侃而谈,觉得张静一这席话很对他的胃口,与他心意相通。

    所以他方才激动得站起来,随后又落座,正色道:“当今朝廷,钱粮是问题,各卫松懈也是问题,屡屡的民变更是问题。可真正令朕头痛的,是吵闹。”

    他恨不得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如倒豆子一般,统统抖出来,想来是憋屈得太久了。

    “吵闹的根本又是什么呢?争权夺利而已。”天启皇帝咬牙地继续道:“所以百官们每日侃侃而谈,这个说仁义,那个说道德,终究不就是为了权柄吗?朕派人去守辽东,还是吵闹不休,每一个都在抒发己见,边将如此,巡抚也如此,还是在争。倒仿佛被治理的万民不重要,建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都觉得自己的法子最聪明,巴不得将这征讨大权统统揽在自己的手上!”

    “朕一再下旨,休要吵、休要吵,干好自己的应分的事,你是巡抚,你便做巡抚的事,你是总兵,你便做总兵的事。可不成啊,这个说要筑城,巩固广宁防线。那个说要出击,倘使对方吃了败仗,他们才不会为难。不会想到,贼势又大了几分,反而心中窃喜,赶忙着上书,恨不得借同僚的错误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哎……他日倘使神器更易,只怕坏就坏在这满朝的诸葛亮上头。”天启皇帝显得很沮丧。

    他有些力不从心,这是实在话,有些个人,他们吵起来,你下旨申饬他别吵,烦死了。

    可他们依旧还吵,于是你罚俸,他们吵得更厉害。

    你恼了,直接下了杀手锏,厂卫出手,可死到临头,照旧如此。

    “你有这般的想法,便算是真正晓得做事的难处了,知易行难,便是这个道理。”天启皇帝鼓励张静一道:“所以以后不要随便在外头听了什么大道理,便觉得自己醐醍灌顶,办成事才要紧。你这百户所,就办的很好,远远超出了朕的预料……魏伴伴……这一次演习,你怎么看?”

    魏忠贤一直保持着微笑,而心在淌血。

    咱怎么看,咱看他娘的。

    可这时候,魏忠贤却也只能违心地道:“张百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能为陛下所用,奴婢很欣慰。”

    天启皇帝显得很满意,笑道:“要不,下次再来一次演习?”

    “不……不必啦。”魏忠贤忙摇头:“演习不能频繁,频繁的话,就太过了,凡事都不可太过。”

    天启皇帝又笑了笑道:“你有这样的心思很好,朕希望厂卫和睦,也希望你们能和睦,都是自己人,不可伤了义气。”

    张静一和魏忠贤都道:“我们是朋友。”

    天启皇帝眼底掠过了一丝什么,却脸上诚恳地道:“如此甚好,张静一啊,朕来了这,你也不好好的招呼一下……”

    张静一道:“卑下这里只有粗茶淡饭。”

    说着便站了起来,他是不敢让张素华来招呼的,便将那小丫头召来,手忙脚乱地让她去重新烧一壶茶。

    等这小丫头送了茶来。

    天启皇帝便抬眼看着这干瘦的丫头,丫头头上还是黄发,枯黄枯黄的,面容凹陷下去,生的不甚好看。

    不过张静一记得,当初第一次见这女娃儿,可比现在可怖多了。

    天启皇帝便端了茶,喝了一口,叹道:“还是魏公公斟的茶香。”

    丫头举足无措。

    天启皇帝倒是笑吟吟地问她:“你是哪里人?”

    丫头迷茫的摇头。

    “你是怎么来张家的?”

    “俺娘将俺卖来的。”

    天启皇帝便道:“作价几何?”

    “五斗米。”丫头想了想回答。

    天启皇帝便叹了口气:“这倒便宜了张家,五斗米……你爹娘便卖了你?”

    “我爹已饿死了,弟弟也饿死了,我娘带我来投奔京城里的亲戚……后来亲戚也不理,我娘说要将自己卖去……卖去什么地方,她舍不得我去,想让我在好人家里做个奴婢也好……便先卖我。”

    天启皇帝听到此处,脸色便阴沉得可怕:“张卿,她是哪里人?”

    “这……”张静一张了张口,却也是一时答不出来。

    素来家里的事,都是他爹和张素华料理的,这些事,他怎么知道?

    魏忠贤却是笑吟吟地道:“陛下,听她口音,像是关中那边的。”

    “关中?”天启皇帝便道:“关中这些日子,可有遭什么灾吗?”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看了天启皇帝一眼,才沉吟道:“今岁才刚开春,不过这女子……能一路到京师来,理应是去年发生的事……”

    天启皇帝吁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遭灾已到了这个地步,今岁遭灾,却不知又是什么样子。

    天启皇帝随即道:“五谷丰收时如此,遭灾也是如此……”

    张静一不由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囤积一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卑下以为,今年开春后,极有可能会发生巨大的灾害。”

    天启七年,一场席卷半个天下的灾害将会发生,这一点,张静一非常的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一场灾害,使得大明朝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叛乱之中。

    整个关中和河南等地,都将颗粒无收,先是旱灾,而后是蝗灾……

    其实张静一对于人们缺粮,还没有很深的体会。

    可现在听了这丫头的话,心思却不禁动了。

    魏忠贤听张静一开口便说今岁会发生巨大的灾害,便不由紧张起来,立即道:“张百户,不要胡说,我大明……自有上天……”

    天启皇帝则是摆摆手道:“府库之中多备粮食吧,这一点,就算是没有灾害,朕也想多囤积一些。只是这几年来,朝廷收上来的粮食越来越少,各地的灾情也是不断,朝廷要给辽东运粮,要赈济,哪里还有余力?”

    他说的是实话。

    谁不想多囤粮,多存钱呢?

    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百姓也这样想呢。

    可这是容易办得到的事吗?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站起身来,笑着对张静一道:“至于到时候会不会有大灾,上天自有定数,不过……朕还是会警惕一些的,有备无患不是坏事。此次你立下了大功,你既想好好的扫一扫屋子,那就好好的扫吧,这清平坊……朕就交给你了,你不但是这里的锦衣卫百户,朕……还要在这里,设一镇……”

    镇?

    这个镇,当然不是后世乡镇的意思。

    乡镇是民政机构。

    而在大明,镇的意思多为军镇的意思。

    不过……军镇有很多种,一种是传统的边镇上的军镇,这种军镇规格很高,长官往往是总兵。

    可清平坊是什么地方,这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啊!

    方圆不过数里,相当于后世一个街道办差不多大,这里设镇,显然……就是所谓的小镇了。

    只是问题又出来了,小镇是大明卫所制的补充,也就是在一些交通要道的地方,设立小镇,而后布置巡检司。

    这巡检司的职责,其实就相当于军事版的地方政府,巡检为长官,负责的是盘查过往行;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

    因为这种巡检司往往设在盗贼丛生或者是交通要冲的地方,属于大明的地方府县鞭长莫及之地。

    而太祖高皇帝比较吝啬,当初虽然是设了这么个玩意,但却是不给人发工资的。

    既然不给你发工资,可饭还是要吃的,巡检司上下人等,当然就得要自己解决问题了。

    因此,又引用了卫所的制度,就是你们自己屯田养活自己吧。

    如此一来,各地的巡检就成了某种程度而言,比较尴尬的存在!

    你得自己屯田养活自己,你得像地方府县那样捉拿盗贼,你得监管着商户,你还得操练民壮!

    你自力更生,既是军事长官,其实也是民政的长官,除了刑狱诉讼之外,你啥都得管。

    一旁的魏忠贤这时却给天启皇帝的这个打算给整糊涂了,京城这种地方,也设巡检司?

    这是荒山野岭,地方官鞭长莫及的地方才设的啊。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又是哪里给这巡检司找土地去屯田?

    何况,这显然也不符合……

    就在魏忠贤胡思乱想的时候,天启皇帝已朝他看来:“至于巡检司怎么设置,朕不管,此事魏伴伴来办,魏伴伴多费心,你不是有很多儿孙吗?让他们上奏,等奏疏到了内阁,你想方设法让阁臣们在票拟里赞成。黄阁老不是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恩荫吗,偷偷告诉他,朕会想办法,等这票拟送到了朕这儿,朕亲自来批红。”

    魏忠贤禁不住呆愣了半晌,就为了这么个小小的巡检司,陛下花费这样大的气力?

    要知道,即便现在魏忠贤是九千岁,这种不符合规矩的事,想变的顺理成章,也不知需要花费多少心血,收买多少人,甚至还可能遭来一阵阵痛骂。

    这……也太大题小做了吧。

第八十五章:士为知己者死

    天启皇帝有一个奇怪的性子。

    那便是容易轻信别人。

    比如……魏忠贤。

    当然,现在也有张静一。

    他既觉得张静一想要扫屋子。

    朕也没啥好给的,你看朕穷的很,钱是别想要的,要不让你自己在这清平坊里折腾吧。

    若说原先,张静一是锦衣卫百户,已是六品武官。而一个区区的巡检,不过是九品而已,属于不入流的武职,地方上,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可若是将巡检司设在京城里呢?

    这清平坊,好说歹说,也有两三千户人家,七八千口人啊。

    在这里,有锦衣卫百户加巡检,几乎就是传闻中的上马管兵,下马管民了,也相当于一个小县里,县令、县丞、主簿、典吏一肩挑了。

    而这显然是前所未有的事,可天启皇帝直接甩给魏忠贤,你来办吧,办不好,找你。

    魏忠贤挺无奈的,却也只好乖乖的接受了这个差事,他显然已经开始准备找合适的背锅侠人选了!

    比如……哪个御史来上奏,中间的流程里,谁来负责表示赞同,反正这些人……到时肯定是要被朝野骂翻天的。

    就为了一个巡检?

    此时,天启皇帝深深地看了张静一一眼,表情认真地道:“张卿若是觉得对的事,便放手去干,就算办错了也不打紧,将你的屋子好好的扫一扫,朕想看看,清平坊最终会成为什么样子。”

    张静一这时才知道,什么叫知遇之恩了!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是两世为人,张静一依旧还是很有触动。

    他很是真挚地行了个礼:“卑下敢不尽力。”

    天启皇帝微笑道:“好啦,朕在这儿待太久了,要走了。”

    他起身,却又责备的样子看着张静一道:“你看看你,这些日子,也不曾入宫,朕任你一个百户,你便日理万机的模样了,现在又给你加重了职责,只怕朕若是不下旨,你这辈子都不入宫见驾了。”

    张静一忙道:“卑下下次一定……”

    天启皇帝便一笑,他喜欢张静一,这个少年人不爱讲大道理,也不喜欢高谈阔论,事情还总能办的让人眼前一亮。

    至于给他这个巡检,其实就是天启皇帝想知道,张静一到底能不能把事情办得更好。

    天启皇帝也很年轻,可他觉得自己老了,登基七年,在无数的大臣的相互攻讦以及吵闹之中,变得暮气沉沉,只有躲在西苑里骑马射箭,才感觉到自己年轻。

    可他希望张静一年轻下去,等张静一到了他这个年纪,依旧少年。

    于是他阔步出了大堂,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驻足在院落里,朗声道:“张家妹子可还在吗?”

    张静一:“……”

    张静一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起来,这又是干嘛……

    待在厢房里的张素华,自还是胆战心惊,此时又听天启皇帝叫唤,显得犹豫不决,她终究还是乖乖出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声音有些微颤。

    天启皇帝朝她爽朗一笑:“不必怕,以后有什么委屈,让你兄长来禀报朕,朕给你出气。”

    张素华:“……”

    看着张素华拘束的样子,天启皇帝哈哈一笑,接着叉手又吩咐张静一道:“有了孩子,竟还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你这妹婿……真真猪狗不如,朕最厌恶的便是负心人。”

    张静一欲言又止地看着天启皇帝。

    此时……外头乘舆已到了,原来是禁卫回宫禀报,随即便又有大量的宦官和禁卫来迎天启皇帝摆驾回宫。

    这附近的街道,已被禁卫清空,天启皇帝倒也无话,上了乘舆,吩咐一声:“回吧。”

    张静一则是目送銮驾渐行渐远。

    坐在乘舆里……天启皇帝若有所思,而魏忠贤只是步行贴着乘舆,亦步亦趋。

    别看魏忠贤在百官面前乃是九千岁,一言九鼎,可在天启皇帝这儿,不过是高级的家奴罢了,殷勤得很。

    猛地,乘舆的帘子拉开,露出了天启皇帝的脸。

    “陛下……可有什么吩咐?”魏忠贤笑嘻嘻地道。

    天启皇帝则是一脸落寞:“魏伴伴,你说……为何那样的畜生,竟也可以有孩子。”

    天启皇帝的话令魏忠贤有些讶异。

    原来……陛下还是记挂着这件事。

    不过作为天启皇帝最贴身的人,魏忠贤自然清楚陛下的心思的,陛下一直为江山后继无人而烦恼啊。

    虽然这件事……陛下极少主动提及,可内心深处,怕早已是五内俱焚了。

    魏忠贤只好道:“陛下,奴婢可以让厂卫……”‘

    天启皇帝便立即瞪他一眼:“此乃张家家事,张家人没有声张,自然也是怕坏了张家妹子的声誉吧,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你大张旗鼓的想要做什么?以后少到朕这儿开口闭口便喊打喊杀。”

    魏忠贤没想到陛下为此动怒了,连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绝不敢再过问张家家事。”

    天启皇帝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他突然道:“说来也怪,朕看那张家妹子,人也贤淑,生的也颇好,处处都很好,那畜生竟也如此。”说着,他摇摇头,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魏忠贤:“……”

    听了这话,魏忠贤还能说啥呢?他在宫中这么多年,也听说过宫中流传着不少皇帝的秘闻。

    这老朱家的皇帝,虽也有正经的,不过不正经的居多,确实有几个长歪了的,只对别人的媳妇更感兴趣一些,怎么就有这样的癖好呢?

    这还真应了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只听天启皇帝又吩咐道:“这样吧,这两日,你在宫中挑一个勤快的宫人,让她到张家去,好生地照料这张家妹子吧,她有孕在身,张家的男人懂个什么,还有那黄毛丫头,笨手笨脚的,他们张家真吝啬,买丫头也尽捡便宜的买。”

    魏忠贤不由道:“陛下,这……不妥当吧。”

    “朕说妥当便妥当。”天启皇帝落下了这句话,已是放下了帘子。

    坐在銮驾里,隔绝了众人,天启皇帝这才露出了几分忧色。

    孩子……

    …………

    张静一虚惊一场,却首先强自镇定,让张素华先回去休息。

    毕竟,只怕这素华妹子受惊也不轻,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让她好好安胎的好。

    只是百户所里的事也多,现在巡检的任命未下,张静一得先将百户所这边捋顺来再说。

    张静一回到百户所的时候,这里已归于平静,那些勇士营的健卒已统统放了回去。

    紧接其后,张静一到了公房,在这里,卢象升已在此等候了。

    “百户。”卢象升朝张静一行礼。

    张静一朝他笑了笑:“怎么样,感觉如何?”

    “尚可。”卢象升的回答颇为含蓄。

    张静一便笑道:“方才陛下来了,你知道吧。”

    卢象升点头:“知道。”

    张静一背着手,在公房中踱了几步,这里的墙壁上,也挂了一张画像,照旧还是岳飞。

    张静一抬头凝视着岳飞,突然叹了口气道:“我在陛下面前,并没有提及你。”

    卢象升噢了一声,居然一副很平常的样子。

    按理来说,这百户所的操练,多亏了卢象升,张静一没有给卢象升报功,实在有些不厚道。

    不过卢象升的反应显得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惊诧。

    “知道为什么吗?”张静一又朝他笑了笑。

    卢象升却是毫不犹豫的道:“知道。”

    “嗯?”这下倒是令张静一意外了。

    卢象升正色道:“只要百户向陛下提及,那么……学生就不得不官复原职了,百户想干大事,学生也有鸿鹄之志,倘若官复原职,或者是入朝为官,这朝中掣肘实在太多太多,与其被人捆绑了手脚,处处受人节制,倒不如百户与学生在这里搭个伙,在这里干我们想干的事。”

    张静一不得不佩服这些读书人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啊,于是他正色道:“不错,我便是这样想的,我希望将卢先生依旧留在我的身边。”

    卢象升看了张静一一眼,便很是诚恳地作揖道:“此我所愿也。”

    张静一欣慰地点了点头,才道:“陛下方才,许诺了我巡检清平坊。”

    “巡检?”卢象升显得很吃惊,随即道:“这是闻所未闻的事啊。”

    “是啊。”张静一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没办法,如此隆恩,我也只好领受了。所以从今日起,这清平坊,除了陛下,便是我说了算了。眼下千头万绪的事很多,不过……现在却有一桩天大的事,需要先去办。”

    看着张静一很是认真的样子,卢象升诧异道:“天大的事?”

    张静一此时已对卢象升有了足够的信任了,深吸一口气,而后一字一句道:“有一笔宝藏,需要取出来,有了这一笔宝藏……才可以办一件更大的事。”

    “宝藏……”卢象升越发觉得张静一身上,藏着许多的秘密。

    这张百户绝不是寻常人,如此慎重地说这件事,他口里所说的宝藏……必定价值不菲吧。

第八十六章:喜从天降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

    身为百户官,得到陛下的信任,手底下有了一点班底,张静一觉得挖掘宝藏的时机已到。

    根据上一世张静一所得知的资料,那赵天王肆虐宣府、京师、山西一带,到现在天启七年年初,已有三年。

    三年的时间,带着流寇,四处袭掠,且劫掠的都是大户。

    这些大户……到底藏了多少财富,又有多少被赵天王一波带走,最后赵天王又埋藏在那多少,张静一显然心里是没数的。

    挖了才知道。

    这件事必须提前布置。

    首先,张静一要将挖掘的事交给卢象升,让他去布置和安排。

    这件事必须要严格保密,确保每一个都是信得过的人。

    卢象升对此也不敢怠慢。

    过了两日,朝廷来了旨意。

    这一次,宣读旨意的乃是一个穿着钦赐鱼服的人,此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干人等匆匆抵达了百户所,旨意宣读出来。

    设清平坊巡检司,敕命张静一为清平坊巡检,稽查过往商旅,盘查人口,就地屯田。

    田……是肯定没有的。

    显然这一份旨意,让宫里受到了不少的压力。

    不过天启皇帝属于债多不愁,反正横竖要挨骂的,不差这么一件。

    屯田的本质就在于,清平坊里的两千多户人口,张静一可以随意抽丁,将他们补充进巡检司来。

    张静一接过了旨意。

    来人便啪嗒一下,将大手拍在了张静一的肩头上,随即哈哈大笑道:“贤婿,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很好,很好,我那女儿,你什么时候娶过门去?”

    张静一:“……”

    张静一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这一刻发生的状况,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人。

    来人见张静一一副呆滞的模样,立即板起脸来道:“怎么的,现如今飞黄腾达,你便想翻脸不认人了?”

    张静一炸了眨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道:“你谁呀。”

    这话就很不客气了。

    不过此人也不恼,他不吭声。

    倒是身后一个随来的禁卫呵斥道:“张百户,这是南和伯,金吾卫都指挥使……”

    南和伯……

    张静一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有印象了。

    而且这印象也不浅呢!

    这位伯爷,当初想招赘婿来着的。

    而张静一身体从前的主人,当初可是上赶着想去试试,想好好努力一把。

    当然……最后被很不客气地赶了出来,没曾想……

    见这南和伯殷切地看着他,对他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很明显,张静一如今深得圣眷,虽然得罪了东厂,不过现在在锦衣卫里已隐隐成为冉冉新星,这南和伯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女婿,似乎也不错。

    今日来宣读旨意,这份旨意虽只是敕封一个巡检,可傻子都知道,为了这个巡检,陛下是承受了一定压力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突然觉得,张静一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其实像南和伯方建业这样的人而言,女儿出嫁,是最令人头痛的,门第太低的,总觉得不甘心,为人父母,总免不得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可若是门第稍稍高一些的,又怕自己家底不如人,女儿嫁了去还要受委屈。

    可到了南和伯这样的地步,想要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哪里有这样的容易。

    他一直都在物色人选。像张静一这样的潜力股,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又想到当初张静一为了攀亲的种种不要脸的表现,突然有些后悔,太可惜了,哪里晓得,这狗东西竟能攀上陛下的高枝。

    “噢,原来是世伯。”张静一的脸色显然是很不对劲的,这就好像,自己从前的伤疤,被人揭了出来。

    “贤婿……”

    “且慢。”张静一立即板着脸,一副不留情面的样子,摆手道:“且不要叫小侄贤婿,小侄……”

    方建业见他不上道,立即眼珠子一瞪,冷脸道:“这是什么话,当初是不是你登门……”

    “可你已经拒绝了。”张静一很直接地道:“而且那时我不懂事。”

    谁知道方建业道:“少拿这个来糊弄,白纸黑字的事。”

    “什么白纸黑字,我怎么不知道?”张静一觉得可笑。

    方建业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脸色镇定自若,从袖里一掏,居然掏出了一张纸来。

    往前一摊,便道:“你若还认得字,便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笔迹,当初你修了这封书信,上头怎么说的?说是你朝思暮想,都想求我女为妻,宁愿赴汤蹈火,还说……”

    张静一顿时眼睛僵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卧槽,从前那张静一,居然还给人……留了字据……

    方建业表情一变,龇牙咧嘴地道:“这是不是你当初言之凿凿地这般说的,你还想抵赖?你还要不要脸了?”

    张静一被方建业的声音震得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即道:“那是昨日的张静一干的,与我今日的张静一何干?你拿昨日之我,想要招徕今日之我?你要不要脸!”

    看着张静一理直气壮的样子,方建业气得双肩发抖:“你要点脸吧。”

    张静一道:“你要点脸吧。”

    “你要点脸。”

    “你要点脸。”

    谁也没曾想,这传旨的钦差,居然和接旨的人吵了起来。

    一下子,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有人觉得不对劲,早去请卢象升了。

    卢象升进来的时候,见二人还在反复地叫骂要点脸。

    卢象升:“……”

    终于,方建业觉得自己精力不济,毕竟张静一是年轻人,哪怕自己吐沫星子都喷溅的满屋子都是,都无济于事。

    他已气喘吁吁,于是叉手,怒不可遏地道:“好,好,好,你莫要后悔,今日的事,老夫记着了,老夫若不是看你小子……还有几分本事,才懒得正眼瞧你。我方建业就不信了,我方家世受国恩,世袭罔替的一等伯,家里有历朝天子赐下的三千顷地,我还怕寻不到一个乘龙快婿?哼,你张静一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拂袖便要走。

    张静一一愣。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很有重量的词。

    三千顷……

    这三千顷地,折算下来,就是三十万亩土地啊。

    他方家……这么多的地?

    可仔细想想,南和伯从明初太祖高皇帝开始,就是伯爵,一直世袭罔替,而且历代的伯世子,都有军职,隔三差五的赏赐,再加上一代代人购置和兼并土地,只要这历代方家人脑子没有问题,两百多年,十几代人积攒下三千顷地,显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张静一禁不住道:“世伯,你也别生气。”

    刚想要劝架的卢象升:“……”

    方建业:“……”

    张静一道:“方才小侄肯定有得罪的地方,本来好端端的一件事,怎么就吵闹起来了呢?这件事,我觉得该从长计议,婚姻不是儿戏,是大事,也不是我一人可以做主的。我方才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想要断绝婚姻,只是觉得………凡事都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否则就太鲁莽了,世伯赶来这里,只怕也疲乏了吧,我让人准备一桌酒菜,不妨就我来做东,我们好好地吃一顿,先彼此熟悉一下,至于儿女情长的事,暂时搁一搁。”

    方建业顿时疑窦起来,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张静一道:“你有这样的好心?”却又道:“你少来这一套,你方才还敢骂老夫呢。”

    张静一便语重心长地道:“彼时之我,确实想到从前种种不愉快的事难免口不择言,可此刻之我,已是想明白啦,世伯乃是京城里一等一的汉子,想当初,小侄便是敬重世伯为人,方才想毛遂自荐,做世伯的东床快婿。所以……当初非彼时,彼时非此刻,此时之我,自是希望能与世伯畅谈,何况有什么话,放开来说,有何不可呢?至少我与世伯,已是开诚布公,坦诚相见了。”

    方建业眯着眼,他显然也不是好糊弄的,眼前的这家伙变化这么快,不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方建业觉得这事……还得斟酌一下,便道:“好啦,你少来当初,也少来什么彼时此刻的,这饭,不吃啦,老夫还有事……这都开春了,东西市,还有许多铺子没有收租呢,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样不要老夫操心,走啦。”

    张静一肾上腺素骤然激增,卧槽,除了地,还有许多铺子。

    十几代的积累,果然不是开玩笑的。

    张静一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暴发户,他连忙喜滋滋地道:“这样呀,那小侄送送你。”

    方建业背着手,似乎颇享受这样的殷勤,张静一直接将方建业送到了百户所中门,待方建业骑上了马,张静一很是亲切地朝他挥手:“世伯,回头见,过一些日子,等空闲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方建业显然还是记仇的,便板着脸道:“过几日也没空,过几日……一是要奉旨去南直隶祭太祖高皇帝,顺道还要去南京巡一巡我们方家的茶山,老夫忙得很。”

第八十七章:礼多人不怪

    呀……

    南京还有山……

    张静一心头火热。

    他突然又有点不想努力了,十几代人的积累啊,太可怕了。

    即便是方家没有铺子和茶山,只那三千顷地,就足以笑傲王侯了。

    这倒不是因为南和伯府的土地多,问题在于收益。

    比如现在赐予藩王的土,面积很大,也不用交税,但实际上收入很少。因为这些赐田并不允许藩王直接管理!

    毕竟,朝廷对于藩王一直都是有所防范的,让他们直接掌握自己大片的土地,再加上他们本身还有一定的卫队,这不是摆明着怂恿藩王们造反吗?

    所以这些田地的收益,实际上是由地方官吏以及朝廷派驻到藩王的长史之类的官员控制和征收的。

    因而,藩王对于田地只有产权,却没有治权,哪怕是表面上是王府的属官管理,可这些属官,也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取士,吏部任命,和藩王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后世根据有人计算,藩王的土地,每亩地地方官一般可征收得0.3-0.5两银子,但只交给藩王0.015-0.03两,到手的……竟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以至于到了明朝后期出现了皇帝对于即将就藩的儿子们,赏赐的土地越来越多,若说明初的时候,还只给几十几百顷土地,可很快大家发现,只给这些土地,若是给寻常的士绅,那当然也算是有数的大地主,足够过上最奢侈的生活。

    可给了藩王,这些收益就只能吃糠咽菜了,日子根本没法过。

    于是到了万历年间,土地越赐越多,比如万历皇帝的三儿子福王朱常洵有封地2万顷(200万亩),但实际上只能每年得到转交的银子4万两。万历皇帝的弟弟潞王有4万顷(400万亩),是所有藩王中最多的,但每年总共也只能得到6万两银子。

    这可是数百万亩土地啊,收益低得吓人,哪怕将这些土地交给任何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去经营,收益也绝不会低到这种程度。

    而南和伯家方家积攒的是正儿八经的三千顷地,三十万亩地相比于那些藩王而言,可能只是一个零头,可这里头的收益,只怕比福王和潞王家族只多不少。

    再者说了,藩王可是要养一大家子的,要维持一个藩王的体面,还要保持一定的卫队,虽然这个卫队,其实也早被朝廷给控制了,选派的武官,也是朝廷的人,可钱得你出,毕竟……这卫队是属于你的。

    张静一万万没想到,南和伯府居然富有到这个程度。

    他辛辛苦苦地卖铺子,第一期说是得了几万两银子,可若是刨去开支,虽是暴利,却也远不如这种躺着吃的。

    何况,南和伯还有其他的产业呢。

    送别了南和伯。

    张静一便一溜烟地回到了公房。

    这时,他忙碌起来,寻了书吏道:“去打听一下,南和伯家的那位小姐生得如何,性情如何。”

    书吏领命而去。

    卢象升只站在一旁,舔了舔嘴,他震惊了。

    张静一这才注意到了卢象升,道:“卢先生,怎么还在这里?”

    卢象升苦笑道:“学生恭喜张百户。”

    张静一挑眉道:“恭喜我做什么?”

    卢象升认真地道:“当然是因为张百户可能……要……”

    “八字还没一撇呢。”张静一一本正经地道:“就算我瞧得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我。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何况……他要招我为婿,我便要忍辱负重吗?我张静一七尺男儿……咦,你说,南和伯府家的女子,会不会喜欢读书人的调调?若是我赋诗一首,让人将诗单送去,给人瞧瞧,会不会就芳心暗许了?哎呀,还是不好,不好……”

    张静一说到这里,摇头道:“南和伯府,乃是勋贵之家,靠着功劳才有的今天,这样家族的子女,肯定瞧不上读书人的。卢先生,你别误会,说的不是你。哎……我为了国家,为了苍生……”

    张静一昂首,看着房梁,一副不使自己的眼泪落下来的样子。

    卢象升很是懊恼地想了想,才道:“这个……学生也不懂。”

    张静一便叹息:“好啦,不说这些,儿女之事,先放下。不过我倒是觉得那方世伯,为人大气,说话很直爽,和他打交道,总能觉得春风拂面。噢,还是先说一说宝藏的事吧,到时我给你画一张图,你带着亲信之人,就以出城操练的方式,找到那地方,然后就开始挖掘,除此之外……我需得找我父亲,请他出面……”

    “提亲?”卢象升一脸震撼。

    张静一无语地瞪他一眼,随即摇头道:“不是,我想请他代为收粮。除此之外……”

    张静一踟蹰着,继而想到什么,只是眼睛看着卢象升,显得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道:“还得准备一笔银子,只怕数量不能少了,三五千两是要的,我说了你别介意,得送去给魏公公。”

    “魏忠贤?”卢象升一下子绷住了脸,皱眉道:“张百户这是何意?”

    张静一便道:“这两次演习,将东厂打疼了,可天下人谁不晓得这打的乃是魏公公的脸?我们占了他这么大便宜,差不多就得了,打两耳光,得给个甜枣嘛,至少……暂时缓和一下关系比较好,否则……我们在这清平坊这屁大的地方,真把人惹恼了,只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这一点判断,张静一还是有的。

    你再嚣张,也不能让人狗急跳墙呀,背后有皇帝做靠山是一回事,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呀。

    张静一真挚地看着卢象升,苦口婆心地继续道:“说到底,我们是要干大事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请卢先生能够体谅。”

    卢象升点了点头,随即道:“学生去送?”

    看来卢象升也不是迂腐的人,张静一既然坦言相告,他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的反应让张静一舒了口气。

    不过张静一却是摇头道:“还是我去吧,这个我比较擅长,你就一门心思负责去挖掘宝藏。”

    卢象升便点头,不再多言。

    …………

    此时,在司礼监里。

    魏忠贤长吁短叹,他的心情很糟糕。

    当然,也不是为了东厂的事。

    毕竟,魏忠贤的兼职很多,东厂只是他下头的一条狗而已,这狗没用,难道还要将狗主人气死?

    这两日,不知什么缘故,客氏病了,原本病了也就病了,有病治病嘛。

    于是乎,兵部右侍郎霍维华听了消息,主动请缨,献上了一种名为“灵露饮”的“仙药”。

    说到这个霍维华,从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给事中,自从攀附上了魏忠贤,便立即平步青云。

    这仙药味道甘甜,再加上此前御医们也没判断出什么病,所以魏忠贤便给客氏用了。

    谁晓得……病情非但没有见好,反而恶化了。

    这一下子的,魏忠贤的心便有些慌了。

    他在宫中和客氏结为了夫妻,某种程度而言,魏忠贤能有今天,客氏的功劳极大!

    毕竟客氏作为皇帝的乳母,而天启皇帝最重感情,年幼时,天启皇帝丧母之后,一直将客氏视做自己的亲母。

    一旦客氏有什么闪失,不说夫妻的情分,便是宫中的地位,也有可能动摇。

    魏忠贤心不在焉地提着笔,却愣愣地看着一份份票拟,久久不动,今日是真的毫无心情啊。

    就在此时,有小宦官匆匆而来:“九千岁……”

    “何事?”魏忠贤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了小宦官一眼。

    小宦官道:“百户张静一,跑去了九千岁的外宅,备了一份厚礼……”

    “厚礼?”这个时候,魏忠贤突然觉得心里宽慰了一些,精神气也一下子好了一些,口里道:“有多厚?”

    “是几幅字画,好像是真迹,价值不菲,那边的人说,价值只怕在三千两纹银之上。”

    “字他娘个头。”魏忠贤听到这里,直接摔笔。

    小宦官吓得面如土色。

    魏忠贤道:“送字画?学读书人那一套?这张静一送个礼都这样没有诚心,也不打听打听咱的爱好,可见他心不诚。”

    “是是是,要不,送回去?”

    魏忠贤居然慢慢地气定神闲起来,却又道:“不用啦,他能送礼就已很惊喜了,咱还能说啥呢?今晚咱正好出宫,得帮着夫人寻医问药,你叫他来咱的外宅里坐一坐吧,都是给陛下效命的人,关系不能太僵。”

    宦官听罢,连忙道:“是。”

    目送走了宦官,心烦意乱的魏忠贤此时靠在官帽椅的椅背,吁了口气,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咱等这一份礼,等了太久太久了。现在才想起咱……”

    说着,他又想到了奉圣夫人客氏的事,又不免有几分不安。

    疑虑了很久,终于还是起身,朝着一旁伺候的宦官道:“咱出宫一趟,对啦,命人再去请御医,要照看好夫人,陛下今早去了吗?”

    这宦官连忙道:“去了,陛下见夫人身子不好,今日的脾气也不好。”

    “噢。”

第八十八章:皇榜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送出去的钱,终究还是会有回报的。

    字画送出去当日,便有人来,请张静一夜里去赴宴。

    魏忠贤出宫了,想见一见。

    张静一当然不会拒绝,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能和魏忠贤拼命的。

    现在的魏忠贤,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这全天下都在给他建生祠,到处都充斥着他的党羽。

    若不是有天启皇帝关注,以张静一的所作所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现在张静一但凡想要办事,就算魏忠贤不报复他,可只要魏忠贤一声令下,张静一能保准这天下七八成的大臣,会各种从中作梗。

    张静一毕竟不是超级赛亚人,没有一拳打死一个阉党分子的本事,自然而然,在给自己立下足够的威信之后,又跑去和魏忠贤媾和了。

    于是在傍晚时分,张静一出现在魏忠贤的府上。

    魏忠贤的外宅占地极大,金碧辉煌,待张静一进门,便由人领着,连进数重门,这沿途的雕梁画栋和亭台楼榭不必待言,说实话……张静一现在只恨魏忠贤没有女儿,如若不然,他倒真想提出一些大胆的要求。

    又过了一个月洞,眼前豁然开朗。

    却见这里,沿途都是一个个奴仆,头微微低垂,手上提着灯笼。

    更让张静一惊讶的是,远处有一个小楼,楼外却躬身站着许多人。

    这些人统统没有发出声音,穿着各色的官袍。

    甚至,张静一还看到了钦赐的斗牛服。

    斗牛服啊,这是一二品大员才有资格破例赐予。

    那么穿着这样官服的人,至少也是尚书级别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部首,现在却也是规规矩矩地和许多的各色‘衣冠禽兽’们站在长廊下,毕恭毕敬。

    张静一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到了楼外,有人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有人请张静一进楼。

    楼里无人。

    却有一方小案子,案上已备了茶水,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

    张静一便默默地跪坐在案下。

    片刻之后,一旁的耳房里,慢慢有人踱步了出来,不是魏忠贤是谁?

    魏忠贤闲庭散步一般,徐徐而来,一面勉强地挤出笑容,口里道:“张百户…可好?”

    张静一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朝魏忠贤行了个礼,唱喏道:“百户张静一,见过……”

    魏忠贤压压手道:“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些虚礼客套了,来,你坐下说话。”

    说罢,魏忠贤已坐下,居然亲自提了茶壶,给张静一筛了茶。

    烛火之下,魏忠贤显得衰老了很多,脸上的纹理分毫毕现。

    他随即叹了口气道:“一直都没有机会和张百户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今日难得咱出宫,你也有闲。”

    张静一道:“魏公公……”

    “你叫我魏公公?”魏忠贤抬眼,他认为张静一已经向他认怂了。

    毕竟,你不是送了礼来了吗?

    这魏忠贤到了如今,其实早已没人敢称他为魏公公了,要嘛是九千岁,要嘛是干爹,要嘛是爷爷,称呼什么的都有,唯独这公公二字,魏忠贤不爱听。

    张静一见魏忠贤的脸色突的不好看了,顿时心虚起来。

    这……是啥意思呢?是因为觉得……这样生分了吗?

    好像是的。

    于是张静一便小心翼翼地道:“魏……魏哥……”

    魏忠贤:“……”

    魏忠贤本就烦闷,这一声魏哥,就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丢入油锅里煎炸一般。

    深吸一口气。

    只好用少年郎不谙世事来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一些。

    因为堂堂九千岁,总不能直接在这里掀翻桌子。

    他是个有格调的人!

    魏忠贤露出了微笑,和蔼可亲地道:“唔,你的字画……不错。”

    张静一喜道:“魏哥若是喜欢,我便踏实了。”

    魏忠贤继续微笑,突然拍了拍手。

    这时,外头便有人毕恭毕敬地进来。

    此人穿着一身钦赐鱼服,朝魏忠贤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卑下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刘让,见过九千岁。”

    魏忠贤淡淡地道:“刘让,你来给我们斟茶递水吧。”

    刘让非但不觉得是羞辱,反而难以掩饰喜色的样子,口里连忙道:“喏。”

    说罢,上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茶壶,给魏忠贤沏茶。

    魏忠贤手指着刘让,对张静一道:“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你可认得?”

    张静一无语,他很清楚,魏忠贤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他是什么呢?他只是区区一个百户而已!

    而指挥使佥事,相当于指挥使的副官之一,在锦衣卫之内,地位等同于他的领导的领导。便是千户刘文见了他,也是要下拜行礼的。

    可现在,魏忠贤让刘让来斟茶递水,他这个百户该怎么办?

    这分明是给他下马威的。

    请我来府上,原来……是想吓唬我?

    官场上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眼见着刘让要给他沏茶,张静一忙起身道:“卑下见过佥事。”

    刘让却是不回应。

    魏忠贤大笑道:“好啦,都说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管外头的虚礼客套,张百户啊,咱一向是很器重你的。”

    “能得魏哥器重,实在……”

    魏忠贤唇边的肌肉下意识地抽了抽,他觉得张静一一口一个魏哥,已经将这天聊死了。

    索性,魏忠贤挥挥手,突然失去了装逼的兴致。

    刘让便乖乖地搁下茶壶,退了下去。

    “明人不说暗话吧。”魏忠贤一下子收起了微笑,板着脸道:“这几日,咱心情很不好,若不是你送来字画,咱也不会对你这般客气,一直以来……”

    张静一好奇宝宝似地打断魏忠贤的话道:“魏哥,为何心情不好?”

    魏忠贤:“……”

    似乎这一问,终究还是触动了魏忠贤的心事。

    某种程度而言,他本不可能回答张静一这种问题的,可此刻,他吁了口气:“咱夫人病了,至今未愈,病情还有加重的迹象。”

    “呀。”张静一轻轻的一声惊呼。

    他当然知道,魏忠贤的夫人正是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了。

    他不由道:“嫂子病了?怎么不早说。”

    一听嫂子二字,魏忠贤眼里已掠过了杀机。

    他妈的!

    可终究,魏忠贤不得不沉住气。

    一方面是因为堂堂九千岁,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置气,实在很跌份。

    另一方面,这显然也很不利于陛下所希望的和睦气氛。

    “魏哥,这事儿,你非要和我说说才好,如若不然,我心中难安。”

    张静一一脸关切的样子。

    这倒是让心烦气躁的魏忠贤心里舒服了一些。

    魏忠贤便淡淡道:“你嫂子……”

    魏忠贤自己都没想到,怎么突然脱口说出这样的话,于是立即道:“咱夫人她前些日子,一直卧床不起,又伴着连日咳嗽,身子一直很糟糕,此后便有人奉上了仙药,给她吃了,谁晓得……依旧未愈。这御医们也看过了,依旧是无计可施。”

    张静一听到仙药二字,眉头一挑,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要说魏忠贤这个人他聪明,那是真聪明,包括了客氏,这一对奇葩夫妇,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凭借着他们二人丰富的斗争经验,都能将人按在地上死劲地摩擦。

    可你要说到任何关于专业上的事,这就绝非这一对夫妇的长项了,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因为无论是客氏,还是魏忠贤,他们原本都出身于底层,客氏不必说,就是一个村妇,这种人生了病,你让他们去相信大夫什么的,那肯定是想都别想得。他们就喜欢野路子,若是生了病,跳个大神或是吃点仙药什么的,简直就是常规项目。

    张静一一听仙药,便立即警惕了起来。

    其实历史上的天启皇帝,就是落了水,此后吃了仙药而死的,当然,张静一并不相信这是魏忠贤故意想要害天启皇帝,只是……基于魏忠贤的性子,他只怕还真信这个。

    于是张静一道:“连魏哥都这样担心,那么想来嫂子的病极重了,其实……我倒有一策。”

    魏忠贤听到张静一有办法,眼眸一张,现在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连忙看着张静一道:“哦,什么法子?”

    张静一便道:“若是仙药没有用,御医也无用,我听说嫂子又是咳嗽,又是一病不起,想来……一定是重症,魏哥为何不张皇榜呢?想来这天下,总有高人!只要皇榜一张,自然会有人挺身而出施救吧,到时在这皇榜之中,多许诺一些赏赐即好。”

    张皇榜……求医。

    魏忠贤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对呀,天下这么大,一定有许多的能人异士,咱怎么没想到呢?

    其实皇榜,明朝是有的,不过所谓的皇榜,其实就是公布国家大事的公告。如皇帝登基,或者皇帝大婚,皇帝立太子,天下大赦之类。

    求医……在古代是真没有。

    那是后世电视剧才干的事。

    可现在……张静一不禁感慨,后世的电视剧,终于不用戏说了,因为……还真有。

第八十九章: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

    张静一在魏家吃了一点水酒。

    随即便准备打道回府。

    不得不说,这算是一个愉快的洽谈。

    魏忠贤虽然没有真正和张静一亲密起来,而事实上,张静一也确实没办法和他亲密,毕竟都是陛下身边的腹心之人,同行终究是个冤家。

    可至少张静一这趟而来的目的达到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内,魏忠贤绝不会和他为难了。

    张静一非常的清楚,双方地位还很悬殊,不被魏忠贤打击,这很重要。

    张静一打马而回,出了魏家,眼看这一片区域黑乎乎的,此时还未到子时,相比于京城其他街坊的热闹和喧嚣,这里却显得清幽。

    当然……这绝不表示魏家处在偏僻的地方,恰恰相反,这地方靠近紫禁城的钟鼓楼,乃是天下最核心的地段。

    这里绝大多数,都是达官贵人的所在,动辄一个宅子,占地就是十几亩甚至上百亩,院墙如堡垒一般,这才显得幽静。

    张静一只偶尔听到犬吠声,心里忍不住想,这才是真正大明的核心圈,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挤进来。

    要知道,这里随便一个宅子,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不一定肯卖啊。

    这样一想,心里便酸溜溜的,等行到了几处宅院,猛地,却见前方一个大宅,认真一看,只见那门前的匾额上明晃晃地写着南和伯府四个大字。

    南和伯府……

    张静一直直地看着这宅邸,虽不及魏忠贤的,却也称得上是恢弘,占地也不小了。

    这越看越……

    卧槽……

    这么大。

    还是这样的地段。

    难怪身体的原主人,上赶着要来入赘呢!

    起初还以为这狗东西猪狗不如。

    可在刹那之间,张静一竟也不争气的升出了一丝不争气的想法。

    张静一默默地下了马,随即上前去拍门。

    啪啪啪。

    没一会的功夫,里头的门房将门打开了一点,狐疑地看着张静一:“找谁?”

    “拜见方世伯。”

    “门贴呢?”

    张静一心里想,我身上的钦赐麒麟服就不是门贴吗?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张静一便道:“就说是他最爱的侄子张静一来了。”

    门房犹豫了一下,终究留了一句稍等,便转身而去。

    过了一会儿,门房终于去而复返,将张静一领入了一处小厅。

    方建业此时正坐在这里的主位上,手上抱着茶盏,施施然地翘着脚,看了一眼刚徐步进来的张静一,才道:“张百户怎么来了。”

    张静一露出笑容,道:“世伯不要这样见外,叫静一就好。”

    方建业嗯了一声:“来,坐下说话。”

    张静一依言坐下:“方世伯不是说要去南京吗,不知什么时候动身,到时小侄去送送。”

    方建业叹口气道:“得下个月,这个月,京里也有许多事要处理,杂事和俗务太多了。”

    “啊……能问一下还有什么杂事吗?或许小侄可以代劳。”莫名其妙的……就脱口而出地说出这些话。

    方建业倒是随意地道:“这个你代劳不了,这不是又添了一个新宅嘛,得花功夫修饰一番,老夫若是不盯着,只怕到时不太满意。”

    张静一惊讶地道:“世伯,这里住的不是很好吗?怎么还添新宅?”

    方建业好整以暇地道:“这里太狭小,憋屈。”

    “……”

    张静一不禁回想,他记得他从中门进来的时候,可是足足走了七八分钟,七八分钟啊……他妈的。

    你居然……还憋屈?

    方建业却看了看他道:“世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张静一的思绪一下子的被拉了回来,咳嗽一声道:“其实……其实……”

    方建业没有昨日和张静一面红耳赤的激动,今日显得异常的有礼:“没关系,有什么就说,但说无妨。”

    张静一便道:“小侄考虑了一下昨日世伯的提议,思来想去,小侄和方家确实有缘,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媒妁为凭……”

    这不是想不想努力的问题。

    这个时代,想找个好妻子,很难的。

    毕竟娶妻之前,男子不可能见到未出嫁的女子。

    你能见到的年轻女子,不是为奴为婢的,就是青楼里的小姐姐。

    张静一算想明白了,横竖都见不着,都在赌概率,那方家就很好嘛,当然,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和方建业性格相投。

    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方建业听了张静一的话,眉头轻轻一挑,道:“是想求亲是吧?”

    张静一没有多想便道:“求亲是我爹的事,我呢,只是想来说……我倾慕令爱已久。”

    方建业:“……”

    这话说的。

    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基本上是在耍流氓这条红线上左右横跳了。

    若是放在后世风气更开放一些的时候,这话的意思大抵就像先生的阿Q对吴妈说:吴妈,我想和你困觉。

    方建业的脸果然一下子就拉下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这样的话。”

    张静一道:“可是昨日……”

    “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方建业道:“我改主意啦。毕竟我们方家世袭罔替,家大业大,我女儿虽也大了,却还想侍奉她爹娘两年,至于出嫁的事,可以再等等。”

    张静一没想到一个人变卦起来,居然可以这样的让人讨厌。

    “世袭罔替……我也可以世袭罔替的。”张静一道。

    方建业却是笑了:“是吗,我方家是从太祖起兵,再到靖难之役,才有今日伯爵,你至多不过是个世袭千户,话都是这样说,却是千差万别。”

    这就有点被瞧不起的意味了。

    于是张静一道:“我也可以做伯爵。”

    方建业忍不住又笑,道:“好吧,那么老夫等你成了伯爵,我们再谈。”

    “那你等着,十天之内,我们来谈。”

    方建业:“……”

    这时,方建业已觉得张静一和疯子差不多了。

    十天之内得伯爵,就算陛下再如何信重你,这伯爵有这样好当吗?

    你以为随便就能捡一个的事?

    要知道,大明朝的爵位都是有数的,即便是皇帝多看得上你,若你没有泼天大功,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就说那位九千岁魏忠贤,跟了陛下这么多年,给陛下干了这么多的脏事,如今权倾朝野,可到现在,他的侄子还在为得一个爵位而谋划呢。

    你说十天?

    “时候不早,小侄告辞。”张静一居然没有再多话,直接站了起来告辞。

    张静一的心情说不憋屈是骗人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失策了,早晓得方建业变卦这么快,就不该来了。

    不过……我还就盯上你们方家了,我要得伯爵,再来和你好好谈谈。

    方建业却只是苦笑,这个少年人……口气很大,脾气也很怪,可惜了……就是爱吹嘘,这样的人……走不长远。

    将张静一送走,方建业便回到了后宅。

    此时,正好见女儿的闺阁里亮着灯,便到了门前,也不进去,只是咳嗽一声,在长廊下道:“姝儿,睡了吗?”

    窗上的剪影里便出现一个倒影,从里头传出一道温雅的声音:“马上睡了。”

    “有一件事,和你说,那张静一,又来啦。”

    闺阁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这两年不是不来了吗?”

    “是为父的错,为父昨日又去招了他。”

    “父亲,父亲……”

    “哎……为父想通啦,我们方家家大业大,老夫还怕找不到东床快婿吗?这事急不得……”

    “父亲请不要和我说这些。”

    还害羞……

    方建业笑了笑:“为父已将张家的小子打发走了。”

    “父亲就算拒绝,也不必将人吓走。”

    “倒也没吓他,是这个小子自己犯浑,为父故意激了他一下,他便失态,大抵的意思是,我们方家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也要做伯爵,说十天之后,做了伯爵再来和为父谈。”

    闺阁里便又沉默了。

    方建业便道:“你看……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和当初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这样也好,他没得伯爵,也不好意思来。”

    闺阁里的人道:“父亲,早些去歇了吧。”

    方建业心里知道,跟女儿谈这些,难免让人害羞,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去歇啦,你也早睡下,多盖被子,让丫头多起夜几次,帮你掖一掖,为父明日要出门,给你买一些好东西回来。”

    说罢,方建业便转身,一步一摇地朝庭院更深处去了。

    …………

    从方家走出来后的张静一,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两世为人,还这样争强好胜。

    不过……

    牛已吹出去了,真男人……就要将吹过的牛变成现实。

    他倒一点也不急,当日睡下,睡觉之前,吩咐家里的张福道:“这几日,请父亲去采买一些礼物,不必太破费,但是要有心的那种,我十天之内要用。”

    张福道:“不知送给哪个。”

    “送给未来的泰山。”

    张福咋舌,惊讶地道:“少爷找着媳妇啦。”

    “嘘,低调。”张静一一溜烟,躲进了屋。

    ………………

第九十章:天赐良机

    魏忠贤当夜又回到宫中。

    而此时,天启皇帝疲倦地到了紫禁城中的暖阁。

    天启皇帝显得很沮丧,自从乳母病了之后,他便开始茶不思饭不想起来。

    他的生母早亡,一直都是乳母客氏将他带大。

    天启皇帝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客氏能够在宫中呼风唤雨。基本上客氏的要求,只要能讨她喜欢,天启皇帝没有不应的。

    这么说吧,在这大明朝,若是有人上书骂天启皇帝,天启皇帝大抵只是一笑置之,不会去计较,就算生气,也不过是下旨罚俸。

    可若是有人上书痛骂客氏,那么这个人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毕竟人和人看待事情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大臣们觉得你客氏就是一个村妇,居然敢在宫中呼风唤雨,名不正言不顺,还敢做宫中的贵人,得赶紧打发出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可在天启皇帝看来,就完全不同了!

    朕从小喝她奶水长大的,自小到大都是她护着朕,朕生病了,是她衣不解带的照料,朕饿了肚子,是她成日惦念着,朕有时睡不好,也是她在临睡时哄着。朕要对谁好,碍你们什么事?

    “陛下。”

    魏忠贤匆匆进入了暖阁,此时已三更了,不过魏忠贤也猜想这个时候陛下睡不着,所以径直进来。

    天启皇帝抬头,瞥了魏忠贤一眼:“哦,是魏伴伴,你不是出宫了吗?”

    “奴婢出宫,是想给内人寻医问药。”

    天启皇帝听罢,叹了口气道:“今日病症又重了一些,令人担忧啊,哎……朕恨不得短寿三年,求她平安。”

    魏忠贤听到这里,心里一暖。

    天启皇帝随即道:“可寻到了什么医药吗?”

    “这……”

    天启皇帝看着魏忠贤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露出了失望之色,道:“今日赵太医,当着朕的面前说,若是再不见好转,只怕要早做准备了。”

    早做准备的意思……就是准备棺材吧。

    魏忠贤便道:“其实,倒也未尝没有办法。”

    天启皇帝抬头看着魏忠贤:“什么办法?”

    “既然进献的仙药没有用,太医们也没有用,那么为何,陛下不张榜求贤,这天下有这么多世外高人,想来……总能寻到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吧。”

    “张皇榜……”

    为了给客氏治病张皇榜……

    这显然是坏规矩的事,要知道,皇榜其实就是皇帝的诏命,是向天下人宣告的东西,这玩意历来是很严肃的。

    却因为这个而张皇榜,一般的皇帝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而天启皇帝显然不是一般的皇帝。

    他此时忧心忡忡,也算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于是道:“这样可以吗?”

    “奴婢觉得,可以试一试。”

    “只是……如何吸引人来呢?”

    是啊,广而告之是没有用的,救治是有风险的,若是一个不好,人没救着,说不定还惹来一身的麻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天启皇帝颔首:“用什么赏赐好?”

    魏忠贤犹豫了,看着天启皇帝道:“陛下以为呢?”

    “若是赐钱,那些世外高人,未必看得上,总不能治好了,让他们入宫来做御医吧?”

    御医在这个时代,吸引力并不够,至少有不少人就不爱做御医。

    这官职要权没权,还可能随时承担关系,毕竟,你若是有一身的医术,给寻常百姓治病,治死了也就治死了,可你若是不小心在宫中生出了医疗事故,那必然就不一样了。

    “赐爵!”天启皇帝斩钉截铁地道。

    只有这个有吸引力了。

    魏忠贤倒是道:“只是赐爵,是不是不合规矩。”

    天启皇帝却是一脸肃然地道:“朕言出法随,朕说合规矩就合规矩,夫人养育朕长大,虽无父母生养之恩,却也差不多了。平日里,他们不都教授朕要孝顺吗?朕就孝给他们看看。怎么,你还担心有人不服气?”

    魏忠贤心里有底了,到时候肯定是有人反对的,可只要陛下有决心,他魏忠贤怕什么!

    于是魏忠贤正色道:“奴婢遵旨。”

    天启皇帝似乎觉得又多了几分希望,又觉得魏忠贤提出来的这个想法不错,总比没头苍蝇要好,因此脸色好看了许多,道:“这主意很好,是魏伴伴想出来的吗?”

    “是……”魏忠贤本想脱口而出,这是张静一想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心里终究有些不甘愿,随即便道:“大抵是奴婢拿的主意。”

    这话留了一丢丢的余地。

    拿主意的是咱,只是知识产权不是。

    天启皇帝没有多想,便笑道:“看来魏伴伴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啊。”

    魏忠贤微笑……

    …………

    次日一早,便有诏书下来。

    当日,京城各处,开始张榜。

    这突如其来的皇榜,一下子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

    在清平坊这儿,也有顺天府的差役奉着皇榜来。

    他们寻了清平坊的一处城隍小庙,而后开始张贴。

    许多人纷纷围拢过来。

    这时势必会有识字的人开始念诵皇榜的内容,其他的百姓则纷纷围观。

    只是其他地方的皇榜是如此。

    清平坊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顺天府的人刚刚将皇榜张挂上。

    很快,一队锦衣校尉便到了。

    这差役们一看是锦衣卫,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方才还在怒喝那围看的百姓,转眼之间,个个如沐春风。

    只见为首一个锦衣卫小旗官到了皇榜之下,便直接将新张贴的皇榜直接撕下来。

    顿时,百姓们沸腾了。

    人们窃窃私语。

    顺天府的差役们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操作。

    皇榜刚贴上呢。

    便有一个书吏小心翼翼地上前道:“这……这是何意?”

    这小旗中气十足地回应:“奉百户之命,来揭皇榜,还能有什么意思?”

    “啊……”

    …………

    张静一看到了揭来的皇榜,乐了,魏忠贤一定没有想到,我张静一又当又立,不,一定想不到这边劝他张皇榜,另一边,他张静一就揭了皇榜吧。

    邓健站在一旁,却是担忧地看着张静一:“百户,揭了皇榜,就要去看病的,百户懂看病?”

    邓健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张静一很认真地道。

    邓健:“……”

    …………

    皇榜放了出去,魏忠贤满心焦灼地在司礼监里等候着消息。

    也不知这皇榜有没有效果,可现在……奉圣夫人客氏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这算是最后的希望了。

    此时他正茶饭不思,却有宦官连滚带爬地进来道:“九千岁,九千岁……有人揭皇榜了,有人揭皇榜了。”

    魏忠贤一听,眉一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颤抖着嗓音道:“是哪一个高人,哪一个?”

    “是张百户,是清平坊的张百户啊……”小宦官嘶吼着道:“清平坊百户所的人,早在那蹲守好了,这边顺天府一张挂皇榜,另一边……”

    魏忠贤双眼猛地一张……震惊了。

    狗东西啊!

    昨天给咱献策建言张皇榜求贤。

    今日……

    魏忠贤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了,目光透出了冷冽之色,厉声道:“他想干什么,他想故意拆台吗?他这究竟是想干什么,这一次有什么居心!”

    这一次,魏忠贤是彻底的怒了,开玩笑开到这样的程度,这是真当我魏忠贤不敢杀人吗?

    魏忠贤目中掠过了杀机,此刻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显得格外的可怕。

    这小宦官有点被魏忠贤的表情给吓着了,只唯唯诺诺地道:“那张百户……张百户他……他放出话来,说……说他想救人。”

    魏忠贤冷哼道:“救人,凭他?”

    …………

    张静一此刻,已到了张家铺子隔壁的一处医馆。

    当然,这个医馆并没有开业,倒是在张家的棉布铺子开张的时候,便已开始招募大夫了。

    张静一招募大夫的条件很奇怪,要年轻的,还要读过医书的。

    读过医书这点很好理解,可非要年轻的,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不是大家对年轻大夫有成见,而是想想性命攸关的事,当然还是老的吃香。

    于是,招募了十几个年轻大夫,可是医馆并没有打开门做生意,而是张静一将人召集起来,只干一件事,就是一次次进行实验一种……很奇怪的药物。

    当初的时候……张静一救下了天启皇帝,就预料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情况。

    那便是天启皇帝落水,会不会和明武宗那样,直接一病不起,最后死亡。

    而有鉴于大明朝懂得都懂的御医体制,再加上天启皇帝身边魏忠贤这等喜欢跳大神的处事风格。张静一怀疑,若是事先没有准备的话,一旦天启皇帝染病,可能直接病亡。

    正因为如此,张静一一直都在未雨绸缪,等的就是以防万一。

    不过……张静一万万没想到,天启皇帝的身体倒是出人意表的强壮得很,并没有染病,倒是天启皇帝的奶娘奉圣夫人客氏……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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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介绍:
如果一个人不幸回到了天启六年。
此时大厦将倾,阉党横行,百官倾轧,民不聊生。
党争依旧还在持续。
烟雨江南中,才子依旧作乐,佳人们轻歌曼舞。
流民们衣不蔽体,饥饿已至极限。
辽东的后金铁骑已然磨刀霍霍,虎视天下。
而恰在此时,张静一鱼服加身,绣春刀在腰。
他成为了这个时代,以凶残和暴力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校尉。
在这个不讲理的时代,恰恰成为了最不需讲道理的人。锦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