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婚(五)
但很快,它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血液滚烫沸腾,骨骼被拉伸,有一种被挠的痒意,又像是被强硬抻开的疼痛感,它难受着哼哼地拱着她。
“痛……”
顾君师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口吻却冷漠无情:“你这相当于再次化形,一开始是有些难受,忍着。”
“顾君师,我好难受,我也好难过,我还……好想你。”
它难受地开始胡言乱语,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顾君师顿了一下。
静凝片刻,她问它:“你来酆都都这么久了,却一直不肯现身,还有刚才看到我就跑,这样也算是想我?”
它听见了,软耳折了下来,抱怨又心虚:“那是因为,你变得好恐怖……”
顾君师一听这话,就想起了与它相遇的那一世,它也是这样,一开始对她穷追猛打,怎么赶都不肯走,但却在看到真实的她之后,选择了哭着逃跑。
它的喜欢总是伴随着不敢靠近的恐惧,哪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一样。
它无法接受她跟它想象的不一样。
她垂下眸,神色冷淡:“你在害怕什么啊?”
害怕她会杀了它?
魏郦这时候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但却一直努力去倾听她的声音。
听到她的问话,他现在的脑子无法思考,也不讲究任何语言的技巧,只坦诚地讲出了它的心里话。
“我……我害怕你看向那些人的眼神,终有一天也会落在我的身上……”
那么冷、那么空洞随意,就好像在你的眼里,那些人都是不必存在的虚无之物。
看向那些人的眼神?
哪些人?她的敌人,或者被她认定为障碍的人?
她不知道这一世它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只捏了捏了它的耳朵,稍用了些力道:“你说这话……多少有些没良心,就凭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若放别人身上,早就死了十次八次,可我哪一次是真正对你下狠手了?”
这个时候魏郦的身体终于开始兽变人时,痛意渐淡,他也清晰地听到她难得对他诉说温柔,面红耳赤,整个人如浸泡在温泉之中,两只狐爪攀在她的颈上。
在一片乳白色的莹光之下,狐爪则变化成了一双匀亭玉白的双手。
狐身拉长、变幻出一躯完美的男性身躯,他赤裸地靠着她,手臂一揽,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君师,我好想你。”
顾君师一时忘记了妖兽化形是不着一缕的,她感受到了他肌肤的细腻与温热,还有那强烈的男性馥魅气息。
耳畔是他动情的低语轻喃,狐妖独特的磁性魅惑嗓音鲜少有人能够抵御得了。
但顾君师在片刻失神之后,就眼明心清,铁石心肠,她一招手,就取了一件锦袍罩在了他身上。
“放开,穿衣。”
“不要。”
“你是想让我动手?”
“刚才你还抱我了,为什么现在就不肯抱了,我人形比兽形更好抱,而且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顾君师觉得自己好像从中听出点颜色来了,她忍耐道:“你……”
刚准备将人扯开时,余光一瞥,却看到人皇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如今的气势今非夕比,当他那阴沉诡冷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尤其皇到还有一人伤风败德、衣衫不整地抱着他的未婚妻,那架势十足像抓奸在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乍闻身后一声抑着怒意的叱问,魏郦一僵。
不是心虚,而是因为他没有穿衣服,他宝贵的肉体只能给顾君师一个人看的!
男德十级的魏郦立即将顾君师给他的衣服拢紧,又紧紧地靠在顾君师身上。
顾君师迎上人皇嫉火直燃的视线。
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会讲你误会了,但又解释不清楚,而顾君师却很坦然直接一句概括:“替一只狐妖化形。”
衣服没穿,因为刚化形。
抱一块儿,因为它不是人,而是一只还没有成年,不能自主化形的小狐狸。
人抱兽,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吧。
好吧,这架是吵不起来了。
但人皇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他看向魏郦。
“狐妖?”
他也耳闻过,这世间最魅惑勾人的就是狐妖,天生的狐媚子,而且专门喜欢勾搭良家妇人,让老实人头顶发绿。
人皇这会儿也觉得自己头顶有些发绿。
“既然开智了,那就应该懂得人界的规矩,你如果不想被扒了狐皮,最好就是立即放开我妻子。”
魏郦凭着动物的本能察觉到顾君师对他的容忍跟坦护,于是它狐眸一转,打算侍宠而娇,他还就不放手。
他嚷嚷道:“不放,就不放,你们还没有成亲,我跟她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朋友之间抱一抱又怎么了,你该不会这么小气吧,那以后君师若嫁给你,岂不连一点自由都没有,连结交个友人还得经由你同意?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会管着君师,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抱谁就抱谁,爱跟谁玩就跟谁玩,爱她自然就应该以她的感受为主。”
这番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话,听得人皇额角直抽抽。
当初看到黎笙用这种阴阳怪气的口吻跟六绛浮生讲话,他用看戏的心态去观察六绛浮生被气,但这事落在他头上,他才明白这种装模作样的男小三究竟有多让人怄火。
“想抱是吧。”
他冷冷一挑眉,倏地一下瞬移至两人身前,一只手已蓄满阴冷鬼气朝着魏郦肩头抓去。
这一抓,分明是打着卸了他双臂的狠势而来。
感受到人皇那阴邪的力量袭来,刚才还嚣张挑衅的魏郦脸色遽变,下意识喊道:“顾君师——”
顾君师一手翻过魏郦,另一只手则格开人皇。
“它才刚化形为人,妖力还没有恢复,你这一手会让它重伤的。”
她的话叫人皇冷笑连连。
“重伤他又怎么样?我凭什么怜惜他?”
魏郦劫后重生,却不懂得什么叫低调保命,他还伸出头,嘚瑟道:“你如果伤了我,君师会怜惜我。”
“是吗?”
人皇偏过头看向顾君师,狭眯起的眸子如刀子锋利,拖长尾调。
顾君师略微头痛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却还是实诚回道:“我曾欠他一个人情,所以我不会让你当着我的面伤了他。”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婚(六)
魏郦听到顾君师的话,也想起了七年前顾君师跟他承诺过的这件事情,顿时风也停了、天也晴了,小狐狸又行了。
“对,我想起来了,你当年可是说过欠我的,那现在你就还我。”
顾君师瞥向他:“还什么?”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要你嫁给我!”
“不行。”顾君师也是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为什么?”魏郦大受打击。
“我是人,你是妖,我们不要挑战世俗伦理。”顾君师委婉劝道。
真实想法,人跟兽结合,她还没有这么重口。
“你分明就是歧视我的狐妖!”魏郦难得眼明心情一回,一下就看穿了顾君师的真实想法。
“不是歧视,你还未成年,娶不了人。”
“我现在就是人,你看我哪里不像人了?再说,我可以给你当童养夫啊,总之先成亲,你答应过我的,你难道想反悔不成?”
人皇额头青筋直跳,他怒极而笑:“你在找死!”
他想动杀手,偏偏顾君师钳制着他。
“我已经答应了人皇,要跟他成亲。”
魏郦这狐早在七年前想插足自家门内弟子婚姻,当男小三时,就节操掉一地了,所以这会儿他更没有心理负担,张口就来:“那我们三个人一起举办婚礼吧。”
顾君师:“……”
所以说,她跟这种禽兽是没有共同的语言的,他一句话就能让她原地反应三秒。
“你凭什么……”
“就凭我当年救了顾君师,她亲口答应了我,这个承诺受天地规则认可,你倒是让顾君师反悔一个试试,除非你想害她道心受损!”魏郦现在一逮到机会,就伶牙俐齿得很。
人皇看着眼前这个狐狸精,周身的黑气已经凝实如稠,他双瞳泛起红意:“我杀了你,这个承诺便不作数了。”
“想杀我?你打得赢君师吗?”魏郦微眯起眼睛,恶意传送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听得到的话。
人皇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被人气得火冒三丈了,这个狐狸精的确有本事,句句都戳到了他的痛处。
“顾君师,二选一,今天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人皇彻底抛弃一切理智,朝着顾君师咬牙道。
魏郦也赶紧妖妖娆娆地趴在顾君师肩上,他学着他们族里最懂勾引人的狐,眼神哀怨又多情、无辜又惹人怜爱。
“君师~”
顾君师看着被魏郦气得不轻的人皇,忽然想起了当初六绛浮生面对黎笙那时的冷静跟忍耐,虽然黎笙是六绛浮生的心魔,但到底也是另外一副性子,想当时六绛浮生反应倒没有这么大。
但如果换成是魏郦这磨人的狐狸,恐怕也会扛不住他这见缝插针、无廉耻节操的言行吧。
“君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清磁的声音在后方响起,三人一道看了过去,只见花皆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过来,他身后跟着苍羽妖,想必是它带着花皆过来找人的。
“六绛浮生?!”魏郦看到花皆,瞬间眼睛都红了。
“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谁也没料到,它一双狐长的眸子戾气横生,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狐爪尖锐锋利,几瞬闪移,便朝着花皆的脖子抓去。
“啊!”花皆吓得倒退几步,好在苍羽妖反应迅速,一把扯开他,对上魏郦。
“你认错人了,他叫花皆,不是六绛浮生。”顾君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他还是一副怨恨怒意的盯着花皆,颦了颦眉:“为什么这么恨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魏郦转过头,他道:“当年,就是他故意设计,让我失去了力量,然后被澹雅那个欺师灭祖的家伙斩断了两条尾巴,要不是我动用禁术,退化为兽身逃离,只怕我的九条尾巴都会被他们斩了!”
一提及过往的仇怨,魏郦身上的妖意不稳地暴走。
人皇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勾起嘴角,幸灾乐祸地说着:“要不是你惦记了你不该惦记的人,惹恼了六绛浮生那位天道之子,他又怎么会针对你这只狐妖,不过看来断你两尾还是没有叫你增长记性啊。”
魏郦没理人皇在那里冷嘲热讽的话,他盯着花皆半晌后,终于确定,这个人的确不是六绛浮生。
“他为什么长得跟六绛浮生这么像?”
“像吗?”顾君师看向花皆:“我倒觉得他们并不像。”
花皆身体早就恢复了,可是他一直不肯离开,这次他来找顾君师,只是为了请求一件事情。
“可以……可以让我恢复我自己的容貌吗?”
“这张脸,你不想要了?”
“这么丑的脸,他当然不想要。”魏郦赶紧说道。
顾君师走近花皆:“决定了?”
花皆看了她一眼,但又很快地转开了眼睛。
她不会知道,他内心有多么想要成为一个真正坚强又强大的人,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在自己心之所向的人面前,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想好好地面对我自己,每一天我照镜子,我都会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很久,那不是我,我看着它的时候,只感到自卑、痛苦跟难受。”
顾君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花皆的眼睛浑浊而贪婪,像极了一只寄生虫。
但现在,他的眼睛里的杂质正在慢慢沉澱,她想,终有一天他能够在澄清干净的水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花皆,每一个人出生在这个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也一样。”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叫人心动,跟她的人一样。
“谢谢,君师,谢谢你,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这一辈或许都只会混混沌沌地活着,我……”他眼睛里噙着泪,脸却飘起了两抹晕红:“我喜……”
“这法术我懂,我替你换回来吧。”人皇长臂一伸,格开了顾君师跟花皆四目相对。
魏郦也连忙打茬道:“君师,我刚化人,周身灵力有些凝堵不畅,你替我通通吧。”
顾君师挑眉。
她好像忽然有些顿悟。
原来想让两个狗咬狗的人停下来,只需要再来一个人加入。
这叫什么?
这叫三角平衡理论。
第二百八十七章 澹雅(一)
仙会盟组织了多个猎杀队,前往将各地零散潜伏的堕魔之人解决掉,其中有一部是以澹雅为领首。
这些堕魔人有的是被魔族强行逼迫入魔的,也有被利诱入魔的,但无论哪一种,澹雅都一视同仁,全数送他们去超生。
身后是浴血奋战的大衍派的弟子,而澹雅持剑看向那一片阴沉的天空,手上的血没有干。
“掌门,有两个有堕魔跑了!”
弟子前来汇报。
“去追!”
“是。”
大衍派的弟子全部掉头追击了过去。
而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澹雅身后一团黑影悄然冒了出来,它就跟恶沼泥团一样,厚重而粘稠,扭扭曲曲地笼罩在他的头顶之上,慢慢铺阵开来,落下令人恶心又阴冷的影响。
“吞了它们!”
“它们”指的是堕魔的魂。
堕魔没有魄,只剩残魂。
“你以为你能操控得了我?”澹雅好像习以为常一般冷笑一声。
那团黑影明明没有五官跟身躯,却能够动,也能发出如同震鸣一样的怪异声响。
“吞了它们——”
脑子蓦地发涨,澹雅脸色倏地一白,就好像受了重创,但他强撑着不肯妥协,而罩在他头顶的黑影却开始淅淅沥沥地掉落黑色的墨点。
那些墨点掉在他身上,然后从点化线、线成团、团成块,蠕动、浸爬,直到他整个身躯都快被那一团黑影吞噬。
“饿……好饿……吞了它们……快……”
它不断地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催促着澹雅动手。
但澹雅始终不愿听从它的命令,他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开始之后,对方就会借此壮大,那时他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他承认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他可以坏,可以没有底线,可以成为魔头,但是他却绝对不愿意变成一个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傀儡。
他身后的恶意随着他杀的人越多,体积跟力量也越来越大,对他的影响也是见缝插针。
它从一开始影响他的嗜血、杀人,演变到现在,连死亡之后的魂魄都要一并成为它的养分。
“闭嘴,你是我的恶诞生出来的怪物,你就该听我的!”他咬紧牙关,因为用力过度的面部表情,眼白猩红血丝蔓延开来。
“饿……不吃……就吞了你——”
黑影显然已经被“饿”疯了,它一点一点地如布裹将澹雅“吞”进了它的身体里,而澹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将他的身躯、手脚、一直到面部、口鼻,在仅剩一只眼睛感知外界的时候,一道飘然煞媚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瞳仁一窒,
“澹雅!”
咻——澹雅身上的黑影一瞬间全数消失了,就好像之前发生的那一幕恐怖淹没的画面只是幻觉。
但澹雅知道,它是真实的,但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得到,其它人就算站在这里,也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恶念如影随行,但目前还没有彻底成形,影响的自然也只有澹雅一个人。
澹雅表情一怔:“掌门?哦,不,现在的大衍派已经不是你的了,你不过只是一只狐妖。”他讶异又玩味地看着对方,脸色虽然没有恢复如常,但神色已今如往日的他无异了:“断了两尾,又动用禁术退化为兽身,竟这么快就又化形了?看来青丘的本事还真不少啊。”
“欺师灭祖的畜生,你当真以为七年前,我被你断两尾是因为打不赢你?要不是我先被六绛浮生那厮暗算,就凭你?”魏郦抖了抖宽大的衣袖,侧身冷立。
“哦,原来他也对掌门动手了?看来,他只怕也认出了龙岛上的狐妖,正是掌门。”澹雅微笑以对。
魏郦姣好的唇勾起,眼神摄定在他身上,举起一只手屈弯成爪状:“是又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肖想过顾一,当年你因为嫉妒天灵根的天赋,便蓄意接近顾一,但你一定想不到,曾经被你愚弄嘲笑的凡人,却让你动了心。”
“原来掌门也知道这件事了啊。”澹雅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承认了。
“澹雅,你卑鄙无耻,阴险狡诈,这样的你根本不配。”魏郦尖酸刻薄地嘲讽他。
澹雅依旧很平静:“我知道啊,我这样污秽的人,的确不该染指她,我也没有再靠近她了……”他缓缓抬起眼,笑了一下,眼底的黑暗叫人心惊:“但我的心,你、或者是你们,都管不着。”
魏郦也是服了澹雅,他的心就跟铜墙铁壁,油盐不进,任他怎么刺、怎么骂、怎么戳他痛处,他都能够全然接受。
他本来还想在杀他之前,看到他痛苦流涕、悲痛悔恨的模样。
“不管顾一的事情,你跟我之间的帐,七年了,也该彻底算清楚了。”
“掌门,当年你不过失去了两条尾巴,但这一次,你可能失去的会是你的命。”澹雅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歹毒话语。
“那你就试试看!”
魏郦身后七条尾巴全开,身上妖意红炽,兽瞳迸射的杀意如有实质落在澹雅的身上。
看着他的七条尾巴,不是九尾的天狐,而是普通的妖狐,于澹雅而言,差距可不止一星半点。
“七尾的妖狐,如何抵挡得了我的云雷剑?”
他一伸臂,手上便握了一柄气势风雷凛冽的长剑。
云雷覆盖其上,形成一道长长的铰链朝着魏郦挥去。
魏郦一个翻身,衣袍如绽放的花,借着剑气搭成的“桥梁”,飞速闪移至澹雅身边。
五指一挥,这一爪,力道足以毁灭一座山体。
澹雅立即反剑相迎,强大的绿色屏障在他身前竖立起来,两人同样强势冰冷的眼神在半空之中撞上,剧烈的风气吹起他们的头发、衣袍飒飒飘起。
“澹雅,你还太嫩!”
魏郦呲牙一笑,七条尾巴绞成一股,便朝着澹雅猛扫过去。
他的腰部被打中,直接扫飞出去,撞在地上直拖了几十米,路途撞毁了不少树、石头,最后在山壁的阻挡下才停止冲击。
澹雅嘴角染红,他抵剑爬了起来。
手上施诀,运作云雷剑,庞大惊人的灵力汇聚在了他的周身,然后苍穹层层如链如蛇的白雷惊闪,一个刺啦接轨,就道道朝着魏郦劈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澹雅(二)
雷电向来是妖族的克星,魏郦抬头,见势连连退避,东闪西躲,但他能退的所有路线,都被澹雅提前一步设计好了。
左右支绌,眼看还是躲不开一道雷电,他尖牙一咬紧,双臂朝上一顶。
只见一道白光轰炸开来,魏郦裸露在外的一大片皮肤就已经被电劈得焦黑,但是法衣之下的身躯却完好无损,还白净无暇。
魏郦讶异地扯开衣服,朝里面看了看,他的衣服虽然也是一件法衣,但也扛不住化神的一招雷剑猛击。
他忽然想起什么,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他在红衣下面穿了一件顾君师在他化形时送的黑衣,因为舍不得放置不用,他将它偷偷地改成了小衣,然后贴身穿在里面。
难道……这件衣服的品阶很高?
但这个想法也是转瞬即过,因为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多作猜测。
炸毛的魏郦呸了呸,吐出嘴里的灰。
他一只手化为狐爪,掌心之中红光旋成了球体。
“再来!”
澹雅举起剑,指向魏郦:“再来。”
两人再次交汇时,风里传来一道诡异又阴冷的声音:“好饿、好饿……吞了它——”
澹雅神色一变。
只见他猛地一震,身后一下如同破洞漏气一样,大量的黑气汹涌而出化出一道黑影,它倏地伸出无数条黑色的触角,缠住了猝不及防的魏郦。
“这是什么东西?”魏郦瞠大了眼睛,瞳仁内映出的一团黑漆漆,如同千足虫一样在爬动叫人寒毛竖立的东西。
澹雅身体再次僵怔住,无法动弹,恶念想要吞噬掉魏郦,但澹雅却抬眼,面色严肃,朝魏郦喊道:“赶紧走!”
他倒不是想救魏郦,只是他不能让恶念吞掉魏郦,人可以死在他手上,却不能死在恶念的口中。
“你是不是入魔了,这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挣脱不开来!”
魏郦焦急地抽动着手脚,但是恶念的触角粘性很大,缠住了他就不肯松开,并且越缚越紧,魏郦感觉到他的手脚皮肉都发出一种痛苦的呻吟声了。
“不要死的话,就赶紧想办法,否则你会被它彻底吞掉,连魂魄都不剩。”澹雅冷冷道。
他没有入魔,恶念是他曾经舍弃掉的一抹善念受到魔物怨恨而增殖出来的怪物,他一开始没有察觉到它们,等他发现时,已经没有办法将它消灭了。
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它成长的速度减缓下来。
但他不得不杀人的时候,它简直就跟迎风而长一样。
到了现在一切都晚了,他根本控制不住它,尤其是当它被“饿”久了,就会主动攻击,甚至可以不经他这个主人的允许。
“说得简单!”
魏郦手上掐指捏诀,不得不先化为兽身,以妖身为器,一口咬在那些缠绑在他手上的黑色触角。
但它们并不是真正的实物,被扯断之后又会很快重新地续上,绵绵不断,令人烦不胜烦。
“杀了你,这些鬼东西是不是就会消失?”魏郦忽地冷狠狠地盯着澹雅,那眼神就像猛虎择人而食。
澹雅不惧不怒,甚至还笑了一下,挑眉道:“对啊,杀了我,它就会消失。”
对方是由他而生,自然也会由他而亡,除非它成长到从他身体内脱离而出,自行成魔。
他心中想,只有你有本事杀了我的话。
魏郦还真打算从源头处解决问题,他身上的妖气一点一点涨高,狐毛如红针拔出,凝聚上妖力之后,根根尖利,如毛针一样的千针万刺并排而成,它们在定势对准目标之后对着触角全数射去。
那毛针一样的狐毛灌注了魏郦的妖力,可破金石。
这其中自然有包括了澹雅。
咻咻咻……千百条触角被刺成了马蜂窝,一时聚不起形态,魏郦见此,认定了有效,正打算继续时。
却不料下一秒,在外的黑影团被击落得溃败飘散,却有更多的恶念却从澹雅的身体内一下全数涌出。
紧接着,魏郦整个身体都被一大片阴影覆盖住了。
他抬起头。
看到那一团庞大又扭曲的黑色东西,仔细看这里面不是单纯的黑,而是有着各种残缺的身体部位、糅合成四不像的人兽,巨大的怪异眼睛、猩红的舌头,形成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生物,同时还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你是用什么养出这么大一只怪物的?”
魏郦难以置信。
澹雅听了,也面露自嘲苦笑:“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养虎为患了。”
趁着刚才触角被打散,魏郦重获了自由,他这一次是来杀澹雅为两条断尾报仇血恨,但哪想得到澹雅竟然身上带着这么一只恶念怪。
他没有准备,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入手,他更不打算替澹雅除念了。
对方这样自作自受,魏郦别提还挺高兴的。
但他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恶念已经锁定了它,在恶念那里,魏郦就像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他身上有一种让恶念十分贪婪渴求的气息。
“好饿——好饿——”
它尖鸣刺破耳膜的声响响起,然后一下扑向魏郦。
而魏郦则急忙后退,他对于这种恶心东西的靠近,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魏郦当场痛骂:“澹雅,这东西就跟你一样叫人恶心!”
澹雅神情一僵,淡淡道:“是啊,可那又怎么样?狐妖,看来你是逃不掉了,注定成为它的一体。”
既然一切已经阻止不了,能够看到自己讨厌的人死在面前,倒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眼看着恶念张开了“大嘴”,饥肠辘辘地叫嚣着要将魏郦吞入腹中之时,从旁,一道的沸火如熔岩的剑气疾射而至,一道道可怕的黑紫光朝着恶念而去,一下就让恶念不断地破灭,当场溃散了一大半。
魏郦眼睛瞪圆了,他心跳加速,喘着气惊喜回头一看。
只见虚空之中出现了一道身影,她周身恐怖的气息威压此界。
在救下魏郦这只断尾狐狸后,她随手一个拿握动作,黑剑无相就回归到她的掌心之中。
“君师——”
澹雅怔然地看着上空的她,一时心情复杂难以言喻,他撇过了头去,神情有掩饰不住的难堪跟闪躲。
第二百八十九章 澹雅(三)
“七年不见,它都长这么大了,看来这些年你没少喂啊。”
顾君师飘逸如风轻落在地面,她一个“树藤”缠抓,将魏郦带到自己的身后。
魏郦才化形没多久,妖力根本就还没有彻底恢复,他只是报仇心切,瞒着她偷偷跑到这里来逮澹雅。
哪曾想仇没报成,自己却险些喂了恶念的肚子。
“阿一。”
澹雅感觉现在就像被困在淤泥潭里面挣扎不出来的人,他怕伸手拉她弄弄脏她,又怕伸出手只会得到她的冷眼旁观。
他温柔地喊着她:“阿一……”
顾君师平静地看着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澹雅却好像从她这么一声回应而找到了勇气,他抬起眼,出神地看着她。
她已经不是早初的那个凡人顾一了,她也不再是那个穿着一身素衣、插着竹木发簪的顾一了,她变了,而他也变了。
他们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回不到当初了。
但是,当他站在她的面前时,他却依旧怀念着当初在大衍派的单纯日子。
他虽然心有算计,但每每在面对她时被攻破心防,忘了一开始的目的。
“阿一是你喊的吗?”魏郦伸出头来怒啐道。
“别吵。”顾君师瞥了他一眼,将一推回去。
魏郦瘪嘴,眼泪汪汪地瞪着她,就好像在质问她怎么可以为了别人而这样对他。
他现在说是顽童也不为过,妖性难褪,人性欠缺,虽然还拥有着过去的记忆,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成熟的心理,他的智商跟心理年龄都没办法一下回到原来。
这是生理造成的,就跟大脑烧坏了的少年,忽然降智成了五岁,人都认得,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幼龄化。
“阿一,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吧,那是不是一直很讨厌我?”
澹雅满口苦涩,声音越到后面就越低。
顾君师也没有瞒着他:“对。”
他又问:“那个时候你也一直在跟我演戏对吗?”
“对。”
两个“对”,就像两把刀狠狠地刺进澹雅的心脏,他再坏心眼,此刻的心平气和好像也快撑不住了。
他本想要让自己体体面面地退场,但他怕他要做不到了。
“你就不能骗骗我?没确,我是自甘堕落,我是嫉妒得面目全非,我是狡诈阴险歹毒,所以你看到我现在的这种狼狈模样,你是不是觉得大快人心了?”
“对。”
澹雅咬紧牙关,脸色发白,眼眶却泛红:“顾、君、师!”
“你自己不做人,还想我将你当成一个人看?”顾君师觉得有些好笑。
“我是坏,是狠,是没有人性,可是我对你……”他脱口而出的话,却还是话到口边又被自己硬生生嚼碎了咽回去。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病,明明顾君师也不是纯洁无暇的仙女,但他偏偏就觉得对方高洁,觉得自己污秽不配。
他将原本要说的话换了一种说法,目带哀切:“我很后悔跟你相遇的时候,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也后悔在明明的机会抓住你的时候,却为了报复六绛浮生,而放弃了你,你讨厌我这种二面三刀之人,我也能够理解。”
顾君师见他说得情真意切,只是无动于衷地告诉他:“澹雅,你的良知跟善念,在你从地狱爬出来的时候,就被你当成无用之处舍弃掉了,所以你毫无顾忌,也从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后悔?这种东西你真的有吗?只怕你现在说这些依旧是在演戏吧。”
顾君师含笑看着他,眼神如有妖意精确地针中他的内心。
澹雅一僵,然后颓然松下肩膀:“你一直都是那么聪明,看得那么清楚。”
澹雅没有否认她的说法。
说后悔的确也后悔,但重来一遍,他知道他依旧是死性不改,他依旧会夺人妻,杀六绛浮生!
甚至会做得更绝。
“澹雅,你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吗?你是不是一直以以为,你跟你身上的恶念是分离的两种存在?”
顾君师这几句问话,话里有话,澹雅听了,眼神遽然闪烁了一下。
“它虽然一直存在我身后,但我还有理智,还能够清晰思考,它并没有控制住我……”
他的喃喃自语突然顿住。
因为,他看到了顾君师的眼睛,那里面如同一面可鉴的镜湖,平静而澄清,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出他的身影。
他在那里面看到了……
他在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他现在真实的模样。
恶念已经像树根扎入大地泥土一样覆满在他的周身,他的每一寸血脉都是黑色的,脉络浮现在皮肤上,像黑色的蜘蛛丝纹,他的眼睛只剩下白色的瞳孔,空洞的黑意染满了白仁。
原来……他也早就跟恶念一样沦为了一个怪物了。
可笑的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看见了吗?”顾君师面无表情地问他:“看见了你现在的样子了吗?”
“不……”澹雅扯动了一下嘴角,他抓破自己的脸,使劲地摇头:“这不是我……我没有变成这个样子……这怎么可能是我?恶念是我舍弃掉的一部分,我早就抛弃了它,我是我,它是它!”
恶念刚才被顾君师打散了,现在又重振旗鼓,一点一点地壮大,澹雅越激动、情绪波动得越大,它就长得越快。
“啊——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饿——好饿啊——”
恶念如同歇斯底里的精神病一样,尖锐疾速的嗓音萦绕四周,它不再执着于魏郦,而是盯着顾君师,如果说之前它对魏郦是贪婪渴望的,那么当它看见顾君师,那就是一种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极致癫狂。
为此,它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啊——吞了你——”
它一下拉伸成了一块黑布,从澹雅身后朝着顾君师的位置冲去。
而澹雅则眼神溃散地看着她。
“它……”
顾君师偏了偏头,嘴角弯起,接住了他的话:“就是你啊。”
澹雅瞳仁紧缩成针,如遭雷殛。
“啊——君师,它来了!”魏郦扯着她想将人拉走。
在恶念饥肠漉漉地想吞了她时,顾君师身上轰地一下燃起了丈宽的黑蓝色的火焰,她眼神冰冷朝着恶念伸臂,五指一屈。
空间好像都颤栗了一下,光影不断变幻,它如同被切割的线刺穿拉扯成摊平的布块,再也挣脱不了。
“啊啊啊——放开,吃了你!要吃——饿——”
恶念朝她尖锐地嘶吼着,吵得人的耳膜都快要破了,它不断扭曲地挣扎着,不惜撕裂伤害自己也想逃掉,但在顾君师的面前,它始终无法得到自由。
“你说它像不像你啊,胃口一直都这么欲壑难填。”
第二百九十章 澹雅(四)
澹雅濛蒙水意墨眸,似大雾迷沱海,那里面是叫人看了都触目惊心的浓黑翻滚的恶念。
被顾君师封锁住的恶念在一瞬间便消融了,但它并不是消失,而是重新浇灌入注了澹雅的身躯,已经彻底跟他融为了一体了。
因为顾君师拆穿了他的自欺欺人,最后一层遮掩布被揭开,他的内心就已经放弃了抵抗,也遵从了恶念的侵入。
魏郦张大嘴巴,看到此时此刻真实面貌的澹雅,也是惊讶异常:“他……他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顾君师随手托起他的下巴合拢,拍了拍:“乖,一会儿自己先躲好,如果被他逮住了,是生是死都只能各安天命了。”
这冷血无情的话语,跟她抚摸逗弄宠物的温情动作,完全是两种极端。
魏郦狐眸一鼓,正想说几句,但看到顾君师那认真严肃的神情,又讪讪地闭上了嘴,赶紧跑到一旁等着。
它现在还没有恢复,万一真被澹雅拿来当要挟顾君师的手段,依她那硬心肠,说不准还真的就放弃了它。
澹雅与恶念合为一体之后,神色极为难受,恶念的贪欲作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嘶哑着说道:“阿一,我好饿啊。”
“你想要什么?”
他那一双人类的眼瞳逐渐变成了邪恶的灰瞳,温声说道:“我能吃了你吗?只有吃了你,我内心破了个大洞的地方,或许就能够填补上了。”
顾君师问他:“澹雅,你吃了你的父亲、你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你内心由衷地感觉到愉悦了吗?”
浑身溢满了黑气的澹雅顿了一下。
“你该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澹雅闻言却嗤笑一声:“我想要什么?”
他看向她,古怪又自嘲地笑道:“我想要你啊,你给吗?”
“你要我什么?吃了我给你填洞?光凭我,真的能填得满你的那个空洞?”
澹雅微微抬起下巴,看得出来他此时情绪时正时邪,理智跟崩坏在不断拉扯,他邪异的面容重生了一张白色面具,上面新生成了眉眼鼻嘴,但无一不是恶念,无一不是丧失。
“吃了你,一定能够……”
他那张面具划拉开一道锋利的弧度,如同嘴一样张阖着。
顾君师果断打断他道:“不对,你再想一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澹雅低下头,晃头晃脑地笑了,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清晰明净,而是浑浊尖亢:“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太迟了,都太迟了……”
“还不算太迟,至少你还没有彻底泯灭人性,你仍旧操守正道仙盟的身份,而不是堕入了魔道,屠杀生灵,虐杀无仁。”
“可我,已经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了,这些事情也是迟早的啊,你看看我啊……”
他朝她摊开手,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花开二月、湿杏花雨之中走出来的青年了。
他皮肤不再白皙玉白,而是灰青色,薄薄的一层皮下长满了那些令人反呕的静脉隆起,它们如同黑色枯藤扭曲着纹路生长,钻入他的四肢百髓。
让他觉得他很脏。
“澄泓曾跟我说过一句话,人的恶念有因,人的善举成果,虽说放下屠刀不一定会立即成佛,但认清自我至少不会一直浑浑噩噩到最后,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寻错了想要的东西。”
澹雅讽刺地看着她,面具在笑,声音却在怒:“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你别管我了……你不是讨厌我吗,又何必来假惺惺地来管我?”
“正是因为讨厌你,所以我才要让你明白,你的错、你的罪、你曾经所有的不对,你不应该就这样一笔抹灭掉了,你该为此感到忏悔跟难过。”
说完,顾君师将“无相”抬起,再猛地一下插入地面,顿时层层稀薄的雾霭织成一笼巨大的帐子,她身形一闪,就欺近到了他的面前。
这时恶念占据着澹雅的身躯更加深入,他感觉到危险,身体机能一下提升,强大的气流将雾霭震撞开去,他根本已经认不得人了,手握着一柄云雷剑挥刺而去。
上空雷电扯链闪烁,形成密集的电网,顾君师被它牢牢封锁住,寸步难行,进退不得。
“雷电对于我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
顾君师一个抓握,“无相”再次回到她的手上,这时方才形成的雾霭像流动的透明液体,形成了水珠,它就像吸铁石一样,磁吸住全部的雷电,最终变成一条长长的白链,朝着澹雅劈去。
白色面具下的澹雅,灰淡瞳孔一缩,见白链如龙缠卷过来,就再次引动雷电,形成一道网罩,想接住它。
别看顾君师眼下的修为跟他差距不大,但她的神识却不可以寻常比拟,通过几世的积累,她早就超越此界的最高阀值。
她那神识就像亿万道神光迸然而出,带着无与伦比的强势镇压而下。
澹雅被压制在原地,手脚僵硬,带着颤栗的细微抖动。
“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一只手掌轻按在他的肩膀,然后收拢,下一瞬,澹雅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惨鸣。
“啊……”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好像被分裂了一样,有一种强大的抽力不断地汲走他的力量。
澹雅被她逼得走投无路,最终意志崩溃,张了张嘴,似难以自持地道出:“我想……想要一个完整、不曾被割舍的自己。”
想要,那个舍弃掉善念的自己。
想能够白璧无瑕、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的自己。
为了将他的仇人拉入地狱,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面目全非、满身污秽。
他一直嫉恨六绛浮生,除了是因为他夺走了他的一切荣耀,更是因为他不忿他的幸运跟造化,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将一切干干净净地捧到他的面前,他一身不染尘埃,却轻松就能够拥有他渴望的一切?
而他,却是舍弃掉自己的善根,仁念,换来的地灵根,他在朝前走的每一步,都是脚踏尖刃、鲜血淋漓。
他用他身上仅有的美好跟渊魇之主换取了力量,而如今恶念就是当初决定的反噬。
“我明白了。”
顾君师忽然好像懂,为什么她有一丝因果挂在澹雅身上。
第二百九十一章 澄泓(一)
澹雅的命运由天道而定,按照原剧情,他的作用就是前期嫉恨同门师弟的天道之子,不断作妖导致天道之子遭遇重大事件的反派。
看过书的人都知道,但凡是反派角色,都一定是被主角拿来打脸跟奋进升级的垫脚石。
而他在大衍派时就该丧生在天道之子的六绛浮生之手,而她却让一切都变了。
如今他的命运被改变,一旦他脱离了他原有的角色,有了威望跟新的社会定位,即使是天道也没办法轻易铲除掉他。
于是天道衡量界定,就将这个麻烦人物后续产生的一切孽债划归于她,要让她来斩断两人之间的这丝因果。
说白了,天道要让她来解决掉澹雅。???.
他被恶念附体,相当于变成一个邪魔外道,按照他现在的行动轨迹,离他犯下滔天罪恶、杀人放火之日并不久远了,但造成的后果天道已经告诉了她,她若不管,这笔帐就算她头上。
“我可以替你拔除了恶念,还你一个完整的澹雅。”
顾君师不是天道之子,她是一个跟澹雅命运相似的大反派,她的做法自然不可能跟六绛浮生一样。
再说,她也不想顺天道之意。
她身上忽然浮起金黑色的道纹,这种蜉蝣一样飘浮的道纹但却惊动了世界规则,只见她身后的空间坍塌了一块,然后三千大道法则链突然从虚空伸出,强硬地想要将她面前的澹雅拖走。
这是天道在插手,它不允许顾君师在它眼皮子底下做出违反规则的多余事情。
容忍一个她,并不表示它会再容忍一个澹雅。
但是,三千大道法则链却被顾君师挑眉一冷眼,强硬地全部镇滞于半空之中。
“一个本该下地狱的人就该归属冥界,天道,你拿什么跟我抢?”
顾君师指尖一用力,细细的力道一搓,如同火花溅起,然后法则链则“啪”地一下粉碎。
她的神识化为凝乳状、咕嘟咕嘟气泡一样飞速涨大,最后一口就“吞掉”了澹雅。
而他身上的恶念全数被她“吞”了进去。
澹雅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着飘了起来,他张大了嘴巴,黑色的气息从他的五官吸了出来,他谈不上是痛苦更多还是畅快更多,那长年淤积在身体内的沉疴被人毫不留情地抽走。
“啊——”
与此同时,他内心深处一直空洞缺憾的部位,正在被人填补上善魄。
不多时,他就恢复了最初的云霞仙氅的清雅,长年肩背的邪恶尽数挥尽一空,远比当初第一面时更加清俊空谷。
反倒是顾君师她现在的模样跟入了魔一样。
瞳孔灰白,面上浮起了大大小小的黑丝脉络,竟是与澹雅之前的样子相似。
“你怎么能够……”澹雅落下在地面,震然地看着恢复原样的双手。
这是天空忽然一声几乎快要震耳欲聋的雷响,它忠实地彰显出天道此时的愤怒。
顾君师虽然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就跟个怪物一样,但她并没有被恶念影响,神色反倒很平静:“没事。”
魏郦一道红光闪移过来,然后紧张地抓过她的手。
“阿一,君师,你、你怎么样?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啊,你现在变得这么丑,我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你恢复过来?”他急吼吼地喊道。
顾君师睨了他一眼,好像看穿他现在担心的事情,眼勾一漾:“既然我这么丑,你还要娶我?”
魏郦表情一僵,真有些犹豫了。
但回想起过往桩桩件件,他在天性跟喜欢之间纠结了半晌,最终狐牙一咬,点头:“要娶!”
瞧给孩子委屈的。
顾君师故意问道:“那你敢现在亲我一下吗?”
知道九尾这只骚狐狸向来爱美,对不好看的东西有着生理性的厌恶鄙弃,当然他身上还有很多的毛病,比如嫌弱爱强,傲娇自私,脾气臭。
“亲你?”
魏郦愣住了。
“我以后可能就一直这样了,如果你觉得嫌弃,我可以给你反悔的机会,改变你的要求。”
魏郦疯狂摇头:“不——我、我可以的。”
顾君师静看着他,好像在说,你这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啊。
魏郦见她不信,干脆闭上眼,面皮绷得梆紧,凑上去。
但脖子一直伸、一直伸,但还是亲不到?
他奇怪地眯起一条缝,然后发现,不是他够不着,而是顾君师早避开了。
他刷地睁开眼睛,却见顾君师不知何时收拾起了之前逗他的戏谑模样,视线径直越过他,落在他的身后。
魏郦猛地转过头,此刻却看到澹雅晕倒在地上,他被一个金光罩囚住,后方一身雪白僧袍的佛子正站在那里。
澄泓双手合什,淡声道:“好久不见了,顾君师。”
顾君师则深深地看着他,只觉得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而对方看她的眼神也毫无掩饰,自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个澄泓,不是这一世那个澄泓,而是那个曾经跟她有过纠葛的第一世。
她轻晒一声:“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一世了。”
但却没想到这一世已经穿成一个漏筛了。
六绛浮生重生了,他也跟来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一切都将得到解决。你想在飞升之前,斩断一切人世间的因果,那我呢,你打算怎么解决跟我的因果?”
澄泓就跟早已了然一切,那清明雪亮的眼神看着她,通体透澈。
顾君师在他身上,看到了因果线,并且不浅。
这些因果线,将会在她飞升时变成扯拽她坠落的力量,她只有斩断了这一切,才能够顺利飞升仙界。
“澄泓,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你该回到第一世,你的世界。”顾君师冷酷无情道。
然而,澄泓却忽然露出一种让她看不懂的黯然神色。
“顾君师,我们之间的事情并没有结束,我本是因为你而来的。”他道。
顾君师愿意洗耳恭听。
澄泓垂落下眼帘,平静道:“当年的事情,你不愿意听我解释,你说,既定的事实改变不了,那么起因、过程都不重要,可是顾君师,你能够将一切一笔抹杀掉,但我却做不到。”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二百九十二章 澄泓(二)
“是不是佛修断了六根,离群索居,就忘了怎么讲话了?非得铺垫了一大堆废话之后,才肯说事情的重点。”魏郦听不惯插了一句话。
澄泓跟顾君师不仅在讲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不同寻常,尤其那个“第一世”之类的字眼,听得他心惊肉跳。
“何止啊,他这个出家人好像还得重修一下,六根不净,跟一个有夫之妇讲些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突然一道冷嘲锋芒的声音响起,只见人皇从旁撕破空间,身形出现。
他一身黑衣飘逸,黑蛟绕珠长冠,行姿鬼魅莫测,一瞬千里,扬袍一杵,便与顾君师的气势各割一处,占据了半边地界。
澄泓抬眸看去,再次看到人皇,他的情绪自然没有第一次那样冲击剧烈。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甚至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皇,澄泓仍旧无法对这个人报以好感。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哪怕事过境迁,但他仍旧耿耿于怀,当初就是因为人皇,用他的死来离间了他与顾君师的关系。
澄泓淡淡道:“贫僧不打诳语,所言所行皆遵从内心。”
“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够掩盖你的包藏祸心?当年我就听说过,你总想劝着君师跟你出家当比丘尼,你当佛修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拉拽着她也跟你一起遁入空门?”魏郦赶紧不爽地补了一句。
虽然没有眼神官司交流,但两个之间敌对的男人这会儿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氛围,就是不让澄泓有机会跟顾君师有深入交流的机会。
但顾君师这一次却并不想让他们来管这件事情。
澄泓是怎么来到这一世的,还有他是不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这些事情跟她是否有关系……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她不允许有任何变故来动摇她的安排,所以她必须要知道。
“你想跟我好好谈一谈?”顾君师直接问他。
然而,澄泓却告诉她:“顾君师,这一世你变了,事情的走向或许将彻底改变,我不会干涉你的事情,但前提是,你所做的事情不会给六界生灵带来重大灾祸。”
“那你呢,你重生在这一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你是怎么过来的,圆寂了?飞升了?还是通过什么其它手段方法?”
“你若想知道一切的真相,那便来摩诃禅寺来见我,我来此只为大衍派掌门澹雅身上的恶念,魔界入侵,修真界鬼气涛天,怨憎难消,他的恶念将会在这种环境之中飞速增涨,我感知到情况便赶了过来。”
顾君师看向被澄泓关押在金光罩之中的澹雅,他此刻已经昏迷了,她道:“澄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误入歧途,但得幸你替他重新补齐了善魂,如今七魂六魄齐会,只消关押在摩诃禅寺悟清心魔,恶念尽消。”
说到这,澄泓看向顾君师此刻的模样:“反倒是你,你逆了天道法规,擅自替他除了恶念,补齐善魂,反遭自身,此举必遭天谴。”
“天遣?不,很快老天爷还会感激我的。”
顾君师朝他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澄泓也是知道她从不做一些损己利人的事,既然她这么说,想必她是有把握解决这件事情的。
他将澹雅带起,最后再次看了一眼人皇,没带任何情绪:“你与人皇……”
人皇一下落站在顾君师的身旁,伸手想搂她肩膀,可心底总有些顾忌,不敢轻易冒犯,于是手又蜷缩握拳,负于身后。
面上他从容镇定:“我们即将成亲,佛子如有空,不妨来观礼。”
澄泓怔了一下,他其实听过这个传闻。
应该说,修真界现在但凡有消息来源的人,没有人不知道酆都鬼城的新鬼王即将跟一名叫顾君师的女子成婚,他广邀各大仙会盟得高望众的人过来祝贺参礼,此事闹得底下议论纷纷,都成了一个热话题了。
人皇背地里恨不得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而顾君师压根儿不知道他的打算。
澄泓毕竟曾经跟顾君师关系亲近了百来年,他可以说是所有人当中最了解她脾性的人。
这婚,究竟是一桩怎么样的婚约,他觉得有必要当场去看一看。
“那贫僧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魏郦见澄泓带着澹雅要走,便将人拦了下来:“佛子,你要可以走,但他必须留下!”
澄泓自然也知道大衍派当初发生的事情,他对妖族跟人族一视同仁,谈不上包庇着谁,只是就事论事:“他断你两尾,已是欠下因果,待他恶念消散,便会来还这债,但如今他人晕迷不醒,贫僧需得带走将他彻底断除恶念。”
“他断了我两尾,让我从天狐变成了狐妖,还夺走了我辛苦创立的基业,让所有人知道我是妖,我时刻都恨不得啖他的肉,你还让我等?这笔帐不必他日后来还,我现在自己来讨。”
魏郦眼睑处因妖力沸涨,绯红生艳,瞳仁成竖,两颗尖尖的狐牙呲出。
澄泓平静视之,他眉眼生威,他现在可不仅是佛子,更是后来成为了摩诃禅寺方丈的得道真佛。
“你可以来讨。”
魏郦一听,就冲动着想动手,但却被顾君师一把抓住:“我现在都不一定能够打得赢他,你确定要跟他动手?”
她认真地问他,好像是善意地提醒一句,倘若他真下定决心,她就不再阻挠。
然而,魏郦一听却僵住了。
“他有这么厉害?”
他心想。
顾君师却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粗劣估计,他的修为足以对抗一个真魔。”
“……”
魏郦感觉有些下不来台了。
上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仇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了吧,如果人真被澄泓带到了摩诃禅寺,凭他一个人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这时,顾君师又看穿了他,替他搬了台阶:“魏郦,你回到青丘好好修炼,等澹雅从摩诃禅寺出来时,你尽管凭本事去找他清算当年的帐,眼下他晕迷不醒,你就算杀了他,也只是胜之不武,无法将他从你身上夺走的尊严血耻回来。”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二百九十三章 芳蕤(一)
要说现在的魏郦对顾君师那是全然的信任,估计这里面多少有点兽化人型的雏鸟情结,再加上这智力明显不够用,于是被她连哄带劝地说服了。
但打这之后,小狐狸就瞒着顾君师就有了一个爱好,那就是时常派他的狐族小探子守在摩诃禅的附近,瞅着澹雅什么时候被放出来,他再赶过去逮人。
这事顾君师哪能不知道,不过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这坏脾气的狐狸,心眼小,不让他报复回来,事情肯定结束不了。
——
酆都鬼城常年不见阴霾无日月,街角巷尾,除了用鲛人油的长明灯作日常通行照明之外,鬼城就跟一座地下城,永远阴暗冰冷。
但在这七月七这一日,四座鬼城内却一扫往日冷清阴凉,四周灯火通明,晃眼明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是酆都鬼城的唯一的主人人皇,即将要娶王后。
人皇说让王后如归故里,那便要在酆都分出一个日夜来,这事简直就是为难人,但底下的人摄于其威势,不得不绞尽脑汁去办这件事情。
人皇说要无比盛大,他们全城的人都参与,日夜不停转地布置场地。
人皇说王后顾君师是人族,所以鬼城的婚事一切都要按照着人间习俗走。
所以他们特地去人间界了解,以卜吉兆,再奉送礼金、礼饼、礼物及祭品,张灯结彩,让一切热闹非凡。
下面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婚礼的最后准备,而高塔之上,冷清而缥缈,顾君师身着一件单薄红衫,削肩纤腰,墨发飞扬,她在琅玕前,静静地凝注着下方的人流如蚂行。
“找到人了吗?”
双翅收拢落下的苍羽妖,对她行了礼后,摇头:“他之前回过一趟酆都,但再之后人就彻底消失了。”
顾君师勾唇浅淡一笑:“是吗?”
“天空妖族已全数待命,君主只要下令,我等就算翻遍整个二十八天都会将人找出来。”
顾君师却道:“不必了,我可以查得到他去了哪里。”
她转过身,一挥袖,一方镜面图像就映出了场景。
视角是一双眼睛在视物,“他”走在一处风景奇异唯美的花境之地,按说现在二十八天已经不该有这样灵力充郁的地界,“他”似感应到有人在窥视,猛地转过头,但什么情况都没有,只看到了身后环境。
苍羽妖惊:“这是?”
“眼睛。”
她送他的,既是礼,也是放兽归巢的牵链。
她问:“认得这是哪里吗?”
苍羽妖判断:“应该不是二十八天……难道是人间界?”
人间?
他去人间做什么?
还有这个地方,莫名让顾君师有些在意……
但很快,她又问起另一件事情:“魔族跟仙会盟之间的战况如何?”
另外一边,螺旋通道之内计都魔开启石门到来,他看好戏的语气道:“修真界如今灵气枯竭,魔族靠着一手好计谋完全占了先机。”
这就是在说,魔族势不可挡。
顾君师挥散景象,随意道:“魔族啊,也难怪,毕竟他们可是有天魔为后盾。”
“要我说,正道就是死守规矩,天魔可以为祸一界,为什么天下那些神仙却不下界来拯救?”开山鬼从墙壁上撕下来,嗡声粗气道。
顾君师睨他一眼,见他抖动了几下扁平的身体,就跟充气一下鼓涨成一个高近三米的巨人。
“如果他们下来了,说不准这二十八天会崩坏得更快。”
天山鬼懵:“为什么?”
顾君师笑:“你们当真以为上界的神仙都是一些正义使者?他们也曾是这下界飞升而上的,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秉性都有,就算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也要归于大罗天管束,这代表着什么,你们明白吗?”
三人乍听到这秘史,都怔住了。
顾君师没跟他们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很认真地想了想:“你们说,解决一个天魔,拿它来换战绩,这该是多大的一个功德?”
这下可吓到他们了。
开山鬼直抖:“君主,别、别开玩笑了,天魔啊?那是跟远古魔神一样的存在,而我们本质还是三千生灵,就算拿整个三千界来填都补不上天魔破坏的这个窟窿吧。”
苍羽妖面皮发僵:“对啊,再说天魔也不一定能够来到三千小世界,毕竟天道跟上界总不能对这种事情坐视不理吧。”
计都魔苦笑:“天塌下来还有救世主来顶,咱们这些一辈子都没干过几件好事的人,就不必去凑这种热闹了。”
好像是被他们劝服了,顾君师颔首,赞同道:“也是。”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看到她身上那身鲜艳的衣服,虽然还没有穿戴齐整,但仍旧能够辨认得出来这是婚服。
“君主,你真的要跟那个人皇成婚?”苍羽妖冷白的面容上不沾半分喜气。
顾君师笑了笑,不置可否:“让你找的东西带来了吗?”
“属下随身携带着。”
顾君师伸手:“拿来。”
苍羽妖没有迟疑,立即将盒子奉上。
顾君师接过,没有打开,只是盯着盒子表面静视片刻:“让所有的人,都守在酆都城廓之外,一旦我下令死守,那么连一只飞蚊都不允许城中的人离开。”
他们三人对她的命令虽然不明所以,但却绝对遵守,三人齐立,表情严肃:“是。”
这时,顾君师留下一句。
“有时候死亡,其实并不可怕。”
她步履杳杳如烟,留下三人步入室内。
这时十几个待候的妙龄少女碎步走了过来,打算替她更衣、梳装打扮,而其中一个女子则行为有些突兀,她不仅没动,还发怔地一直盯着顾君师。
顾君师扫了她一眼,眸转流光,然后一把将人抓住,一路拽到了侧卧。
她咬着下唇,也没有反抗,踉踉跄跄地跟着就走。
到无之处,顾君师才放开了她,她转身挑眉:“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顾一,顾君师真的是你?”
芳蕤却是一脸复杂地盯着她。
顾君师凑近她的脸,一股温荷的香气涌入鼻息:“我猜猜,是不是有人找你过来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芳蕤(二)
芳蕤努力绷住神情,但在眼前这个气势迫人的顾君师面前,她自知她隐瞒不了什么。
她心口突突直跳,抿了抿唇:“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你……你当年骗了我那么多上品灵石,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还,我是来讨债的。”
顾君师对她的说辞自然不信:“你既然都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了,你却胆大到连面容都没有变,直接混进来,难道不怕被别人当成奸细抓了?”
芳蕤一听这话人就不干了,根本不接她这个话茬,反而咄咄逼人地靠近她。
“顾君师!我以前一直都看不起你,总觉得你配不上惊才绝艳的六绛师弟,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嫁给别人呢?当年你们之间那么困难,人人都反对,人人都不看好你们,但你都不肯离开他,你曾经对他那么好……”
顾君师见她越说越激动,随口插了一句:“哦,那有没有可能……全都是我装的?”
但芳蕤却更激动了,她摇头:“不对!我是女人,我知道你对六绛师弟虽然没有像他那样至死不渝,但是你不知道,你的眼睛里始终只有六绛师弟,每一次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你的视线永远都是第一个看向他的。”
顾君师顿了一下:“真的吗?”
她是听说过,爱是具有唯一且排它性,那么她对六绛浮生,也是特别的?
芳蕤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这个女人迟钝得叫人抓狂无语。
她信誓旦旦继续说:“顾君师,你不懂爱,可是你的心早就替你分辨出你想要谁了,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叫酆都人皇的,但我相信你肯定不喜欢他!”
“我还挺喜欢他的。”顾君师慢悠悠道。
芳蕤一噎。
“你……你胡说!”
顾君师看她一脸受打击的样子,似笑非笑:“非要有爱,才能够成婚吗?”
“不是。”芳蕤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但她又严肃说到:“但是,你心里有了人,就不该跟别人成婚!”
“除了这个,你还有哪一点觉得我心里有六绛浮生?”顾君师慢不经心地问道。
芳蕤想了想,又说:“你会因为一个人跟浮生师弟长相相似几分,你就会对他一样吗?”
“不会。”
“你曾经对他一人特殊过吗?”
顾君师想了一下:“有。”
但当时应该不是因为喜欢。
“你见过那么多的男人,如果要选出一个生孩子,你会让谁来当你孩子的父亲?”
顾君师这一次沉吟了良久。
芳蕤一锤定音:“顾君师,你承认吧,你喜欢上六绛浮生了!”
“哈哈哈哈……”顾君师听着她的慷慨陈词,从胸腔处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托起她的脸,神色透着一种诡异的危险性:“谢谢你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件事情。”
“你……”芳蕤被她的眼神吓得退后一步,但又摆脱不了顾君师的桎棝:“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顾君师挑眉,收敛住嘴角的笑意,漆黑如渊的眸子扼住她:“做我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啊。”
她一直等的,不就是喜欢上他吗?
现在或许终于完成任务了。
芳蕤根本不懂顾君师此刻平静之下的疯狂,她只关心一件事情:“那你还嫁别人吗?”
顾君师放开了她。
“你说呢?”
芳蕤愣住了。
她说?她说什么?
敢情顾一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哪怕她明白自己心中另有他人,也不打算就此罢手?
“婚礼一事自然得继续,你就留在这里,因为我不喜欢横生枝节。”
顾君师随手一挥,一道黑球化为千百道绳条将芳蕤捆裹了起来。
芳蕤急了,但依她这修为根本挣脱不了:“顾一,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跟鬼城的人为伍?”
“是你的父亲还是仙会盟的其它人派你过来的?”
顾君师也知道,她过去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但凭芳蕤还办不到,如今只怕有心人能查的都查出来了,至于不能查出来的,他们自然也不得而知。
芳蕤还是坚持不说:“不管是谁派我来的,我对你都没有恶意,如今魔族卷土重来,无尽海前线死伤无数,仙会盟的人根本就管不着酆都这边的事情,甚至还想跟酆都重归于好,结为同盟共同守护三界。”
“按你这么说,你就更不应该跟我说那些,万一让人皇知道婚事生变,跟你们有关系,只怕这重归于好一说,只能是一场空。”顾君师道
“……我知道,可是浮生师弟他,未免太可怜了,他一直等着你回心转意,一家团聚,你却要嫁给别人,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为什么偏偏会弄成现在这样?”
芳蕤咬着下唇,就像一个迷妹发现自家的偶像被人绿了,她就整颗心都碎了。
顾君师觉得好笑:“你至今还喜欢他?”
芳蕤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承认,我以前一直很欣赏他,但我也知道,我现在根本就配不上他,有无你都一样,所以我只是单纯觉得,浮生师弟的身旁应该站的人是你,不是其它人。”
“你估计是戏折子看多了,情爱固然可以令人心生愉悦,但也并不是不可取代。”
芳蕤被她这轻飘飘的置身事外的话给气红了脸:“说白了,你就是一个负心女,你倒是给浮生师弟负起责任来啊,你们明明孩子的都生……”
“君师,你在里面吗?”
忽地一道懒挑的声音响起,然后她的偏卧房门前浮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芳蕤顿时全身被惊僵住,脖子梗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顾君师却半点不见慌张,淡声道:“嗯。”
外面停顿了一下,然后松驰缓语气:“吉时要到了,莫要因为一些闲杂之事耽误了婚礼。”
“我自有主张,你先去准备吧。”
“……好,我等你。”
门外的黑影离去之后,顾君师转回头:“安静地留在这里,这一次就当还你当年那十几枚上品灵石的债,事后自会有人送你离开,但如果你大喊大叫引来酆都鬼城的人,那我就不敢保证他们对你会不会客气了。”
芳蕤险些被气歪了鼻子。
“你……”
“对了,还有你的那一句负心女……”顾君师打断了她,眼神落在空气之中:“现在说,未免还为时过早了。”
芳蕤一听瞠大了眼睛。
诶?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皇(一)
长长的阶梯以柔亮红绸铺上,水色流光而下,天地之间恍若一片绚烂的红光。
身穿红色婚服的顾君师由十几名少女提着长长的衣摆,一步一步朝着台阶走来。
上空,万剑为路,所有仙人矗立其上。
下方,鬼修提万盏明灯,声势浩荡。
而长明台之上,人皇身着跟顾君师同一色系款式的婚袍,从领肩处金绣刺披飘逸于身后,脸上仍旧戴着半张漆金面具,但展露在外的部分却是眉如峰、眸似渊,此刻他身上的君王气势流露无遗。
他在上面等着她前来,跟他一起共告天地,结成婚契。
当顾君师一步一步踏上长明台之上,与人皇共立于平台时,他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而这一次顾君师没有拒绝。
人皇那冷懒的表情也因此柔和了起来。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感谢诸位前来祝贺观礼。”人皇气沉丹田向四下道。
仙派跟鬼城的人都纷纷送上祝贺之词,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不必凑近那些话都能够清晰地传送到别人耳中。
基于对这对新人的礼貌跟尊重,他们全都自觉将位置降低了观礼,让这一对新人独领风头。
也不少弟子在议论,这个叫顾君师的人有些眼熟。
混在观礼人群之中的陆子吟他们抿着唇,仰视上方,本来想安静地等待,但最终还是没忍住——
“通知了吗?”
他传音给旁边的汝兰。
汝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还用得着通知,现在谁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无上府那边怎么没有动静?”陆子吟疑道。
汝兰摸了摸下巴:“你说,会不会……”
陆子吟懂起了,他瞠大眼睛:“不会吧?”
晏天骄见这俩从传音,到不自觉直接开口对话,顿时无语地瞥了他们一眼:“别吵。”
“谁吵了?他们不吵啊,你光说我们两个做什么?”汝兰故意环顾一圈。
这次仙会盟的确给了人皇足够的面子,来了不少重要级的人物,更多的是一些随行弟子,这些弟子第一次见识到酆都还能布置得如此美哉轮焉,山光暖明珠,全然不见之前的鬼森阴暗。
晏天骄扫了一眼周围:“佛子没来?”
“没来啊,这种事情他来干嘛?”汝兰不解地问。
陆子吟挑了下眉,摆了摆手:“他不来就算了,主要是六绛浮生也没有来……对了,傅琬琰呢,她没跟着你?”
他问汝兰。
汝兰环起手,撇撇嘴:“她最近有些不太正常,总是无辜失踪,懒得管她。”
“那她跟你师父的事……”
“他们能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对于这种身份上面的事情有多墨守成规,成为他的弟子就意味着跟他从此不再会有别的关系,再说,今天是来参加顾君师的婚礼的,别提其它事情。”汝兰不高兴说道。
“好了,别争了。他们要在八荒六合之下立誓约了,结下婚契,这桩婚事便成了。”晏天骄颦起了眉头道。
修士的婚礼一向简约却不简单,它不受人间世俗的一切管束,但在这之上,却是受天道制约。
顾君师神情平静淡雅,人皇倒是一直在克制着自己。
苍天厚土,八荒六界,这一誓起,就将彻底被绑在一起了,成为了道侣,谁都不能违背来自上天监管的誓约。
“等一下,在立下婚誓之前,我有件东西想先给你看一下。”
人皇幽沉的眸子滞了一下,然后问道:“什么东西需得着你如此郑重其事,在咱们如此重要的场合之下拿出来?”
“不急,打开你看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顾君师取出一个盒子,然后当着他的面将其揭开。
顿时一道亮光猝不及防地就射入了人皇额心之处,他瞳孔放大,下一秒就感觉到一阵头痛欲裂。
“这是什么?!”
顾君师走过去,宽大的袖袍一扬,便将他的脑袋压至自己的锁骨处,借此遮挡了一切的视线探索。
她凑至他耳朵旁:“解除你封印最后一样东西我替你寻来了,当你解开了封印,你就能够将一切想起来了,到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立下婚誓吧。”
人皇仰起头,抓耙在脸上的手背青筋暴突,忽然他脸上的面具开始碎裂开了,一道道黑蓝色的光芒如蛇如蔓爬缠在他的脸,他的眼神一瞬间就空了。
相反,他脑子里的意识却开始疯狂活跃,一段段记忆强行冲击入他的脑海之中。
——
“阿妙,阿妙……”
一棵茂盛华如盖的榕树之下,金璨明媚的阳光洒落,透过叶缝在地面落下星星斑斑的光束,树下有一个梳着中分、额戴着精美额饰的漂亮女子,她听到了喊声,婀娜妩媚地偏头转了过来。
她五官柔和,但眉眼却美艳,是一个灵动又具有女性魅力的女子,但此刻她眼神却是哀伤痛苦的。
喊“阿妙”的青年几步小跑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女子抱入了怀中。
但女子却在挣扎:“放了我,我不会嫁给你的……”
但男子听了她的话却没有放手,反而更为强硬霸横,他松开了她,掐住她的脸,威胁道:“南翁妙,你明天就要嫁给我了,别再说些让我不高兴的事情。”
南翁妙神情愈发伤感,泪水簌簌而泪:“可我后悔了……”
男子眼神冰冷刺骨,语气却温柔缠绵:“现在后悔也太迟了!阿妙,你跟我所生的孩子,以后会成为这十海之王,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南翁妙像受不住他的视线,娇妖的身躯颤抖了一下,然后撇垂下眼,满腔苦意溢意嘴里:“就为了这尊荣的后位,我竟跟你联手一起杀了我最爱的人,我这种人……的确不配得到真正的幸福,就这样吧,我嫁。”
十年之后……
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男孩陂着一条腿,摇摇晃晃地捧着一个破碗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咳嗽不止的女子,怯生生地喊道:“母后,你该喝药了。”
但床上的女子却挥手推开他:“你滚——别过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人皇(二)
小男孩身形单薄,一个力道下去就不稳撞到了床柱上,发出“嘭!”地一声。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惊慌地捧紧了手上的药碗,生怕里面的药汁会被打洒落地。
这碗药来之不易,如果摔碎了,就很难再求得来了。
“母后,喝药吧。”
“不——我不要喝药,我要找人,你替我去找一个人好吗?”南翁妙从床上撑起身子。
小男孩睁着一双寂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她,问:“母后想找谁?”
南翁妙看着他的脸,恍散凌乱的眼神一点一点聚焦起来,然后哭着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帝王薄情,我却为了一个后位,陷害你、抛弃你、置你于险地不顾,最终害了你性命,对不起,是我错了……”
小男孩似被她凄厉的哭声吓到了,放下碗,小心翼翼地跑过去馋扶着她:“母后……”
泪眼朦胧,南翁妙看着眼前这张跟帝王极为相似的脸,心中恨意徒生:“滚,你个孽种,不配叫我母后——”
啪——
一巴掌狠狠地掴在男孩白嫩的脸上,他被打偏了头,嘴角也磕破了,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恨不得杀了你,你给我滚开,别再叫我母后,也别再靠近我!滚——你赶紧给我滚——”
又是一年——
咯吱~
房门被推开,已经长得高一些的男孩子迈步进入,此时的他不再像之前一样衣衫褴褛,而是一身锦锻蓝袍,贵气逼人。
“母后,孩儿前来看你了。”
屋内没有人应声,安安静静的,如同一间空室。
屋内先前门窗紧闭,厚实的帷帘遮挡着卧室床榻,随着门被推开,光线如水铺阵入冷灰白的石砖之上,地面上一道影子在小幅度地摇晃着。
小男孩瞳孔猛地一紧,他迟疑又呆滞地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悬吊在房梁上的尸体。
一切都好像忽然静止了,声音、空气、包括心脏跟血脉。
男孩子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悲伤,或者说,因为情绪冲击过大,他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许久,他垂下了眼睛。
一颗、两颗……眼泪浸湿了脚尖前的地面。
“……母后,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恨父皇?”
——
朝堂之上,众臣讨论。
“王后逝世,应当尽快选出新的王后才是。”
冷血威严的帝王面容无悲无撼,冷冰冰道:“季贵妃贤良淑德,堪任此位,由钦天监选出黄道吉日,秉承制命授予皇后册书以及宝玺。”
——
又二年后
季王后之子派人将长大之后的男孩抓了起来,囚禁鞭打:“皇兄,你不该怪我设计陷害你,谁让你始终还是太子!谁你挡了我的道呢。”
帝王过来,看着满身是血的男孩,眼神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为什么?你明明是孤的儿子,但你的性子越大却越像那个人了?难不成,你根本就不是孤的儿子,而是南翁妙跟他私通生下来的孽种?!”
“哈哈哈哈……”男孩儿闻声笑得前仰后合,血水从嘴边流了出来,他喘息地说道:“我这张脸她恨,你这个人你恨,所以,你们将我这个孽种生下来,是为了什么啊?”
——
一月后
帝王被一剑刺死在皇位之上,那个举剑之人正是当今太子,而之前嚣张得意的季贵妃跟其子睿王吓得跌倒在地,被寒光凛冽的军队重重包围。
当日,宸阳宫外的广场上血水汇流成溪,尸体推满如山。
——
睿王越大长得越像某一个在朝庭之中被讳莫如深的人,也是先帝最不允许别人提及的人,正因为这一张脸,他在那一场铁血屠杀之中苟活了下来。
数月之后,季贵妃带回来了一名女子,叫南风妙,这位无论名字跟长相都与已故先王后很像的少女,很快就引起了新皇的注意。
——
一转眼又是数年
正值两国交战,皇帝这一次亲自率领军队出征,然而却因受到错误的情报,以数万兵马对敌十数万人之众,死守了半个月,终于熬不过,也等不到朝国军队的支援,最终死在了万人坑之中。
——
“哈哈哈,他终于死了!”一个身着蓝色蟒袍的男子搂住了一个美艳少女,他高兴地亲了她额头一口,兴奋激动地说道:“阿妙,谢谢你,全靠你这些年迷惑住了他,让他轻信了你,这才将兵符还有重要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你,要不然我们还没办法这么轻易地设计到他,如今他死了,王位就是我的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信守承诺,娶你为后。”
南风妙在他的怀中,心中有些发凉,但面上却挤出了笑容:“这是应该的,姨母特地将我带入宫中,本就是为了让我以他母亲相似的面容跟性情,迷惑住他,获取其信任。”
“对,阿妙,你本就是我们的人,所以你一定不会像他母亲南翁妙一样那么傻,在虚与伪蛇之是,喜欢上他了吧?”
“不可能,我当然不会,我爱的一直都只是殿下,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南风妙立即否认,但正因为否认得太快,太激动,反倒叫睿王神色发冷。
“阿妙,你要乖一点,别学南翁妙一样不识抬举,最终落得下场凄惨,懂吗?”
——
南风妙独自走到河边,盯着河水之中的自己,水波荡漾,她眼眶忽地红了,然后抚住脸泣不成声:“对、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会真正的害死你的,对不起……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可是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对不起……”
睿王登基,正要迎娶南风妙时,前往迎亲的人刚推开门,便传出一声尖锐的惊恐之声。
“新娘上吊啦,王后自杀啦——”
——
人生如梦,过往的记忆画面如同潮水一相涌入了人皇的脑子里,那些曾经他为人时的记忆,他此时全部都记了起来。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因为身上封印的全部解除,再加上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戾气横生的鬼王,重塑的肉身,真实的他,终于不再被一张面具遮挡住了。
“原来……”
他伸掌按在面上,指尖颤抖。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人皇(三)
风吹起四周的红稠带悠然飘起,仙山巍巍,云雾如仙,周围来参加婚礼的人默然观望,心中有些奇怪高台之上的两位新人为何忽然静止了。
但很快这副静止的画面却改变了,只见人皇在接了女方赠予的一个盒子后,脸色遽变,跌倒在了女方肩上,然后那凝傀的鬼气如不受控一般从其身上爆发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结个道侣,还带变身的吗?
他们看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但见情况好像也没什么危险,因此基本上都保持着观望静待的动作。
直到人皇脸上一直戴着的面具龟裂脱落,溃散成粉沫消失在天地之间,当年那个十海之主的真实面貌终于呈现在众人眼前了。
他有着一张偏深邃的脸,冰冷的面庞带着锋杀的沉渊戾气,鬼气如同彩炼一头渲染出他一头偏红色的头发,眉毛也一样,五官俊美无涛,皮肤则偏玉石质感的冷白色调。
因生来为恶魂的缘故,他左眼角生成的一抹咒纹,更不羁散发着怨憎邪性的气质。
“想起一切了吗?”
顾君师垂眸问他。
人皇站起了身子,红袍飞扬,他一双邪性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一切?你有什么目的?”
顾君师不提她的事,反倒问他:“想起了这一切之后,你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那么执着要去找阿妙了吗?”
两人就这样互不退让,逼问着对方问题。
顾君师那如同看透一切的通明幽深目光,令人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你……”他平息了一下胸膛处快要烧得令他失去理智的火焰,刻薄又愤怒地问她::“记起这一切又如何,你不是阿妙又如何?你既已答应了我,我若不喊停,这一切都不会结束!”
“人皇,你既然想起了一切,你就该明白,你执着了一世又一世,你一直所渴求的,根本就不是阿妙的爱情。”
“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人皇嘲讽道。
他抬起一只手,勾缠过她垂落在肩膀的一缕头发,眼瞳已然变成了滴血的红,内里恶雾翻滚,他勾唇一笑:“你知道这世上最可笑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顾君师并没有吭声,她知道他不必她猜。
他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那就是人总会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可一旦他们后悔,便会堕入无间的地狱。”
“所以,已经没有退路了。”
顾君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定在原位:“你是在说南风妙跟你母后,还是在说你自己?”
他眼神徒然变得凶狠锋利。
但她没有变化,又问:“你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后悔,对吗?”
终于,人皇一挥手,挣开了她的力道:“我为何要后悔?”
顾君师看向他混乱用力的眼神,他此刻好像要吃了她一样,只有吃掉了她,他才不必听她那些锥心刺骨的话。
“我问过你的,会不会后悔,现在你的答案依旧一样吗?”
人皇抓住她的肩膀,指关节用力,将人拉近到面前,面部肌肉抽动,气息混沌黑暗:“我没错,我要后悔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吧。”
顾君师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下一秒就卸掉了身上所有对准人皇刺去的利刃,她柔顺平静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之上。
主动地牵起他的手,两人一道朝着姻缘石走去。
顾君师的动作是沉稳轻盈,但越走,旁边所带来的牵扯迟疑力道就越大。
仿佛有着某种沉重压抑的氛围逐渐将这一对新人拖拽着停止。
“南翁妙,是我的母后,她这一辈子都因悔恨而郁郁寡欢。”
“她恨我,拿我当仇人的儿子看待,明明在冷宫之中,只剩我与她相依为命,可她却时常对着一个虚假的男人幻想讲话,而清醒的时候,她却想杀我……”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喉间如堵,嘶哑不堪:“所以,在她抛弃我之前,我先抛弃了她。”
顾君师并不知道这些,她听着他的讲述,拉开了隔音结界,阻挡了全部的一切窥探窃听。
她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人皇此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声音,愤恨不平道:“我离开了她,却又时常躲在一旁偷偷地看她,那一天,我终于放下了一切,鼓足勇气去见她,她却在房内悬吊自杀了。因为恨我,所以她要让我亲眼目睹她死的样子!”
顾君师停下脚步,终于明白他对于“南翁妙”的心结出自何处了。
“你错了。”
她转过头,听了他这些话,就知道他的心结早就在年复年日复日,变成了一个毒瘤结节。
“她想报复我,因为我选择了离开她,背叛了她,去到那个她最为怨恨的男人身边,可是……我如果不离开那个地方,我就会死在她手上,我只是不想死而已。”人皇茫然低诉道。
这时的他,好像变回了十几岁那个时候的自己,面对那样的处境,面对生死抉择,面对着母亲的怨恨,他只是凭本能地去选择了一条暂时能够喘口气的活路。
“我以前……”顾君师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并不懂,什么叫父母,也不懂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无私的亲情,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你的母后并不恨你,就算曾经失去理智时伤害过你,但她的内心绝对也是爱你的。”
人皇听完,怔愣了半晌,然后讥笑一声:“这话,南风妙当初想要博取我信任时,也曾说过。”
“你不信。”顾君师用的是肯定句。
“一个曾经差点杀了儿子的母亲,一个怨恨到死在自己儿子面前的母亲,一个喊她儿子孽种的母亲,你告诉我,她爱我这个儿子?”人皇跟听到一则笑话一样。
“你母后并不是自杀的。”
“你以为我没有怀疑过,我用回溯镜早就看过了,没有别人。”
“她想自杀,这十几年内哪一天不行,为何偏偏要选在那一天上吊自杀?人皇,封印并不会让人失忆,那些记忆只是因为你不愿意想起,才将它们一道被封印了起来。”
想到第一世,人皇封印全部解除之后的万念俱灰,毅然决定放弃自己被超度消失在整个天地之间,想必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是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而事实的真相永远都是如此残酷。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人皇(四)
人皇记忆之中的母后,永远用以最绝情、最厌恶跟最狠的态度来对待他。
因为从小与她相依为命,哪怕她对他再漠然敌视,人皇仍旧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亲近、讨好着她。
直到那一次,她真的想杀了他,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从她手上逃脱了,至此再多的依赖跟渴求都被泯灭掉了,出于孩子气的报复,他也打算用她对他的方式来对待她。
他想让她后悔,后悔曾经这样对待他。
他逃离了她身边,去到她仇恨的父皇身边,甚至跟季贵妃他们“交好”,他漠视她,冷淡她,甚至不见她。
他丢下了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冷宫之中。
后来,他从一个卑微的皇子,活成了太子,高高在上,他以一身尊荣回去见她时,她却以那样决绝又残忍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他真的是恨她的。
恨到,他找人将她的魂魄拘了起来,让她无法进入轮回,去找她那个愧疚又爱恋了一生的男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皇眼底是深沉又空洞的冷意。
顾君师说:“看来你的记忆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你的母后,的确在长年的幽禁跟愧疚之下,神色疯癫,行为失控,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拼尽了一切在保护你。”
“因为她的缘故,你的父皇不喜你,任你们母子在冷宫自生自灭,但毕竟她的皇后头衔跟你的大皇子身份依旧遭人惦记,尤其是当时风头正盛的季贵妃,她为了睿王能够成为太子,多次暗中想谋害你们。她知道依她现在的处境保护不了你,所以才做出各种伤害你的事情,因为让你主动远离她,去亲近你的父皇。”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脱离跟她一样沼泽深陷的境地。
只要她够狠,那么怨恨着她的皇帝就会接纳人皇,毕竟人皇是他的儿子,只要人皇跟皇帝站在同一立场,厌恶怨恨着她,那么皇帝不会不管他的。
一切如同南翁妙所想一般进行,但无法再随意对人皇动手的常贵妃却下了毒心思,既对付不了小的,那就先杀了大的。
“你母后以自杀,以她的后位,来跟皇帝、常贵妃他们做为交换,来换取你的暂时安全。”
人皇静静地听着,无动于衷,这些事情全都是她的猜测跟想象,谁能够知道当时的南翁妙是怎么想的。
再说,这么久了,这些事情真的的也好、假的也罢,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站在姻缘石前,这块姻缘石就如同一块红色水晶剔透,内里结构冰裂纹清晰可见,映透着光,也映照着他们俩人。
他转过身对着顾君师,悠远空凉的视线久久地不移,认真道:“今天无论你说些什么,都阻止不了我想娶你的决心,与你结为道侣,同心同梦,此志不渝。”
顾君师笑了:“我不是想阻止你,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的心,你忘了自己,忘了所有的事情,还不停地寻找着轮回转世的南翁妙,你所做的这一切一切,都只是你在忏悔,你觉得是你拖累了她,一直想将欠她的还给她。”
“是吗?”他漠然地割开了手心,再牵过顾君师的手,一指割破,两人双掌相合,然后十指相扣,举起手向天宣誓。
他们脚下瞬间扩张开一个凤鸾交颈的大型阵法,紫红色的光茫笼罩在两人身上,让他们霞光异彩,明媚如春。
“天地为证,人皇在此,与顾君师结为道侣,我只求执一人手,偕老不相弃。”
“你如今的记忆恢复了,就该明白我不是你应该偿还的对象,我不是南风妙,更不是南翁妙。”
“顾君师,你没有瞎、也不是傻子,你是谁我由始至终都认得清楚!我人皇要娶的是谁,我也清清楚楚!”人皇看着她那平淡冷静的脸,忽然恨声道。
顾君师继续道:“南风妙死了,她上吊的情景是睿王故意用来刺激你的,让你想起了你的母后,然后彻底堕落成恶鬼,屠杀了整个王宫,你根本分不清楚南翁妙跟南风妙了,但无论哪一个人,却都对你倾尽了全部。”
人皇蓦地抬头,天竟无异相,没有赐福,也没有回应,这表示他们没有完成婚契。
这也代表上天没有认可两人的婚约……天道不承认?!
人皇荒谬诘问:“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是邪道,所以天道都不肯降下婚契约!?”
顾君师叹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瞳仁逐渐变幻如镜面清晰,让他能够看清楚:“因为你——一身三魂,如何与人结下神魂相契?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当年你被睿王设计害死之后,被你囚拘在身边的南翁妙便不惜舍弃全部鬼魂之力助你恶魂重生,而你在被南风妙尸体刺激得狂性大发,失了智时,也是南风妙用自身媌族血脉,以血肉祭献,再生轮回,来换你最终没有彻底堕入魔道,成为一具没有神智跟人性的恶鬼修罗。”
人皇听到这些,表情愕然,一直以来仿佛被禁锢的冰石心肠终于被打碎了。
顾君师问他:“看到了吗?”
他透过她的瞳孔镜相,看到了待在他身边的两道虚幻缥缈的身影。
一个身穿蓝衣、额头挂着一串珠饰的女子,慈爱而歉意地看着他,目光温和又复杂。
一个身着绿裳荷裙,纤腰袅袅,水眸如剪,愧疚又伤感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们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去过。
只是他从来都看不到,更没有察觉到她们一直以来的存在罢了。
两人对上人皇那震惊怔愣的目光,似惊又喜,但却又同时张翕着嘴唇,向他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一切都是你施展出来的幻境,她们不是真的,你骗我……”人皇狠狠地闭上眼睛,喃喃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指尖发颤,好像被逼入穷巷的负伤猛兽,不愿露出已接近临界点的虚弱苍凉:“你说,该你说你的婚誓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人皇(五)
顾君师眼神很静,像能够包容一切波澜壮阔、汹涌澎湃的大海,看着他已经接近穷途末路的样子,最终遂了他的愿。
清凉如竹林夏风,她的嗓音不疾不徐:“天地为证,顾君师与人皇两相不疑,愿与姻缘石前与君结为载明鸳谱道侣,此誓明志。”
人皇“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眸,好像很吃惊。
他失神茫然地看着她。
江天淡碧云如归,他的心情也在这一刻浮浮荡荡,来游归去悠离。
耳边回响着她所讲的婚誓之词,一遍一遍地反复,他薄锐邪冷的眼眶倏然红了一圈。
然而,一切就像她所讲的那样,在姻缘石前,属于她跟他所缔结的婚契并没有被降下赐福。
他一震袖,代表人间喜庆色的婚服荡扬开来,他颓然地后退了一步,脚下结契的阵法就溃然消散开来。
四下前来观礼的人都愕然不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对方用了障眼术跟隔音术,呵,这下可真的是来看热闹了。”
“这姻缘台上布下的重重防护跟结界,生怕我们窥探到什么秘密。”
“那个叫顾君师的女人,看起来不简单啊。”
无论是酆都的民众还是修仙盟过来的人,都私下讨论了起来。
人皇撇过眼,冷冷地注视着她,但视线却也是虚的,好像人在这里,魂却不知道已经飘散到了哪里。
“既然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你这样当众羞辱我,看我失魂落魄,你觉得很开心吗?”
顾君师颦眉,倒不是因为他这番挖苦讥嘲的话,而是他如今这自暴自弃的状态。
她道:“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并不清楚这一切,你的过往经历不是说忘了,就能够彻底抹除,如同她们的存在一样,这就是你经历过的一种证明。”
人皇突然被告知这一切,他此时的混乱可想而知:“我身上……真的有我母后跟南风妙的残魂,正因为如此,我跟你才无法立下誓约结为道侣?”
顾君师正打算回答他,但这时却有另一道磁清悦耳之声从天而降。
“就算你不是一体三魂,你也不可能跟她成为道侣,因为顾君师身上早已有了婚契。”
紧随着,还有两道脆生激动响起的童声。
“娘——”
凌峰石台高处,风卷云舒,璨然器光乍现,就这样,三人同时收起御空法器,落在了他们的对面位置。
顾君师转过头去,却是看到了六绛浮生。
只见他今日特意隆重高洁,一袭白衫胜雪,外罩一层绵密如意云纹外服,一头浓密墨发束鎏金掐丝银冠,出现之时,颀长葶兰,他在绯色红光之中,衣袂飘飘欲仙,神情空渺寒烟,就如同随时都要拂袖乘风而去的神仙。
还有两个珠光宝气盛装打扮的孩子,同样外貌出众,精致可人,见了就叫人心生喜爱。
“六、绛、浮、生!”
人皇一触及到他,眼神紧缩如针,表情阴沉难看。
六绛浮生松开了两个孩子的手,然后动作十分果断迅捷,他拉起顾君师一挥袖,穿行空间挪移之术,转瞬便来到姻缘石前。
“你在做什么?!”人皇暴起。
却被姻缘石突然闪现的绯红阵光给格挡在了外面。
只见六绛浮生将他与顾君师两人的手并排,一指挥去,血痕即现。
与此同时,属于他们俩的婚契阵法在脚下庞然拉开。
六绛浮生不再掩饰眼中的炙热跟独占欲,低沉着嗓音道:“你跟他,根本不可能成为道侣,你们的这桩婚事,也将得不到天道的任何赐福。”
这时,所有人都禁不住震惊抬头,只见姻缘石的上空奇光异彩,凤鸾飞舞,诧异连连。
顾君师不是神,也并非什么都知道,就比如眼下这一件事情。
她微微怔忡,望向上空。
她什么时候跟他成为了一对天道认证的道侣了?
“看到了吗?”
修真界的人如果要结成一对夫妻,是跟人间的婚约是不一样的,虽然同样都得办一道官方认证手续,但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拿得到的。
“天道不可能承认你跟我的婚事,是你做了什么?”
顾君师的确感到了意外。
就跟人与妖、邪与佛之类,或物种或对立,总之一旦双方身份不合适,那你们谈恋爱天道不管,但别的就甭想了。
而天道之子的六绛浮生,他的姻缘根本不可能牵到她这么一个炮灰反派头上。
“我不需要做什么,你跟我的结合,本就是天意使然,祂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这话是何意?
顾君师凝眸沉思。
仙会盟的人看到六绛浮生时,都脸色微变,神色凝重,出于大义考虑,他们自然不愿意六绛浮生插手毁了人皇的婚事,如此因此导致双方关系恶化,那么接下来魔族进攻岂不雪上加霜。
但还来不及阻止,却见他跟今日的新娘竟早有了婚契在身,天道降下赐福,这、这……他们都傻眼了,心头彻底凉凉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婚事铁定是进行不下去了,而六绛浮生当众露的这一手,也相当于在当众打人皇的脸啊。
汝兰惊叫道:“他竟然来了,我就知道,六绛浮生绝对不可能放弃顾君师的!”
“可现在,事情该怎么收场?”陆子吟抚额。
“能怎么办,天道都不认可人皇跟顾君师的婚契,他们结不成道侣,所以最好就是一拍两散。”汝兰畅快地一拍手。
陆子吟啧啧道:“这样一来,人皇会不会有一点惨啊,大庭广众之下。”
看到自己盛大举行的婚事变成如今的面目全非,自己的道侣跟自己无法立下婚誓结契,反倒与别的人当众展现了何谓佳偶天成,得天地赐福。
“六绛浮生,为什么你要来?”
人皇周身煞气凝实沸腾,原本阴沉的表情此刻怒极狰狞。
六绛浮生握紧了顾君师的手:“我的爱妻在此,你说我为什么要来?”
“顾君师,你要跟他走?”
人皇看向顾君师,她与别的男人站在那华美绚烂的阵法之中,如玉人一般匹配的样子,刺伤了他的眼,更剜痛了他的心。
顾君师视线从他身上,偏移到他身后的那两道残魂。
她们行下谦卑之态,好似在哀求她不要离开人皇,她微微垂下睫毛,神色如烟笼雾弥,叫人瞧不清楚底细。
描摹细致赤霞的唇瓣张翕,她声调廊回脆响:“天道的婚契束缚不了我,我也不会跟他走的,我说过,只要你不反悔,我便会应承这桩婚约。”
六绛浮生闻言,倏然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