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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桑家静     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txt下载     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得偿所愿(三)

    翌日

    掌门有召,大衍派门下弟子全数聚众到金灵顶校场集合,通过弟子玉令传达,六绛浮生自然也收到了通知。

    他正打算蹑手蹑脚地下床,想着不吵醒昨夜劳累晚睡的妻子,但在起身之际,看到她睡颜安稳,浅浅呼吸着,似海棠梦染玉肌,雪为肌骨易销魂。

    窗棂折射出一丝丝暖洋洋的光亮洒落床畔,她纤长的睫毛在晨曦之中呈金黄色泽,唇色偏淡,但在某些时刻才会红冶荼蘼……

    他偏着头,专注入神地凝视着她,瞳孔呈蜘蛛纹的幽深旋涡,仿佛无底的黑洞,漠然无情,这是完全悖于人前的另一张黑暗面目。

    一手支撑着,他伏下身……

    轻轻地在她额头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一下。

    当初,他噩梦醒来最不安之时,她曾这样安抚过他。

    虽然他的不安、恐惧、与憎恨皆来自于她的赐予。

    讽刺。

    可笑。

    可是,还是想拥抱她,丝丝夭棘荆刺缠身,越缚越紧,毒痛参并下,痛却又快意。

    转瞬,他又将一切情绪剔除得干干净净,眸转流波,如苔阶蔷薇凝坠的初阳明净,正准备撤身离开时,不期然身下的顾君师已然醒来。

    “夫君……”

    他的耳边传来了慵懒带哑的清淡嗓音,使他浑身酥麻血液逆流,一下滞停没动。

    晨光的笼罩之下,他那铺清清的发丝似纤云飘落,闪着金色的光,被子凌乱地盖住他的下身,露出他赤裸漂亮的上身。

    顾君师定睛看了几秒,眼神彻底清醒了。

    正欲动作时,却闻小娇夫,哦,现在……也不小了。

    娇夫呼吸有些凌乱失措,他克制着不稳的语调告诉她:“阿一,掌门召令方发来,我需得去一趟金顶校场集合。”

    顾君师听闻九尾召集所有人在场,联想到近期“新人榜”开赛在即,便明白他这是有重要之事要宣之于众。

    “这样啊……”

    她忽然又忆起一件事情,于是她也没了心思,起身收拾着打算与娇夫一道前往金灵顶校场观摩。

    虽然明白带着她去校场或许不太合适,但六绛浮生仍旧没有拒绝她。

    ——

    辰时一刻,山巅平坦,旗帜幡影迎风飘扬,晴空万里,金灿耀阳的阳光洒落在校场之上,顿时令校场如铺金箔辉煌。

    百亩地丈的敞阔的校场内,早已等站定有序的百名门派弟子,更上一层是用山壁石基开凿出花瓣形状的巧工平台,各山为一方,站着五山的山主与其亲传弟子,最顶旗台之上,则是大衍派掌门所在的位置。

    志阳道人站在弧度窄翘的平台前端,高处不胜寒,再明烈的太阳也趋不散山上高处的丝缕寒雾与冽风,他不耐烦四下寻顾着下方校场上。

    他那不肖徒儿浮生,都这等时候还没有来报道,他就说那个凡人是个祸害!

    刚腹诽完,他便找到了他的徒儿,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将那个凡妻也一并带来!

    他的小眼睛都给瞪圆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这个傻狍子,知道今天是个什么场合吗?!

    御剑刚落地后,顾君师就察觉到自她与娇夫一道出现后,便一下被不少眼神狙击着,有怒、有怨、有讶……倒是一下汇聚了人间百态。

    “浮生,上来!”

    上方,志阳道人气不顺地厉喝一声,如层层巨浪涛叠而至,震得四下一惊。

    六绛浮生仰颈一看,便见数丈之上志阳道人正面红怒目地瞪着他。

    他自知原因,应了一声“是”,便一手搂在顾君师的腰间,提气御空而上。

    见他竟无视自己的怒意,还将凡妻也一并带上观台,志阳道人又是一阵抽气。

    他指着六绛浮生的鼻子痛斥:“你、你谁叫你将她带上来的?”

    他知道站在高空看台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就算是下方校场,也不是她这种凡人能够踏足的,他没瞧见连外门弟子都不能出现在今天这种场合吗?

    气煞老道也!

    六绛浮生将顾君师护在身后,朝志阳道人恭敬一揖,淡声道:“她是我的妻子,夫妻一体,她若不该在这,那我亦相同。”

    “你——”

    “好了,师父你消消气哈,咱们师弟是至情至性之人,这人上都上来了,再撵下去岂不被别的山头笑话。”常婀赶忙上前打圆场。

    其它五位弟子也知道今天这场合若闹起来,脸上也都不好看,便围上前对志阳道人各种劝说。

    就在这时,旗台之上一道紫红的光芒抢地,大衍派的掌门临至,他一身火红镶金边的衣袍在风中翩飞,踏前一步,威震四下的气魄随之扩散开来。

    大衍派的弟子拱手朝上,齐声发话了,声音洪亮:“恭迎掌门!”

    魏郦半点不受风气影响,他扫视一周,便道:“五十年一届的新人榜在即,二十八天的虚空门亲自派门下得力弟子送来了邀柬名帖,这一年我大衍派共有四人得选,而这四个身负大衍派荣誉参战的乃九吞澹雅,无眉六绛浮生,捻花芳蕤与梓滢。”

    他一挥袖,四道光分别将请柬名帖发出,落在了看台之上的四位风采各异的弟子的手中。

    他们四人拿到名帖后分别出列,朝着上方的掌门一礼以示尊敬,再退回原位。

    校场的一众门内弟子一脸羡慕又激动地仰头观看,但没有意外,而其它二山没有弟子入选“新人榜”的,则挂起虚伪的笑容在恭喜他们。

    其中这么多人中要数捻花山主最得意了,若不论质量只看数量,她这次有两位弟子入选。

    顾君师站得离娇夫最近,她瞥一眼他手上拿着的“新人榜的”名帖,与凡人界那种叠合的帖子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当它被翻开时,内里的字却是浮空排序,立体清晰。

    “想看吗?”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名帖,想必是没有见过这种修仙手段一时好奇,六绛浮生嘴角浅漾,将手上的名帖递给了她。

    顾君师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这上面,但既然他有心,她便没有拂了他好意。

    志阳道余光一看,又是气结。

    秀恩爱,死得快!

    她就像随意提起:“这上面的名字,可以抹掉或者被替换吗?”

    这种事六绛浮生这个修仙菜鸟自然不知,倒是常婀听见凑近她,先是如饥似渴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然后亲切欢快回道:“可以啊,这也是虚空门的阴险之处,只要有人能打败名帖上的人,且条件符合新人榜入选条件,就可以换掉哦。”

    这弟媳长得可真有气度啊。

    要不是确切地知道她是个凡人,她都以为弟媳是哪来的大佬在装新手呢。

第四十六章 挑战(一)

    顾君师可以甄别出她的眼神中并无恶意,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好奇与探究,就像遇上感兴趣的事情一样眼睛明璀放光。

    “谢过……”

    见她言语迟缓了一下,常婀想起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轻拍了一下额头,赶紧道:“我叫常婀,是浮生的六师姐,你也随他唤我师姐就行。”

    顾君师温和有礼道:“谢过常师姐指教。”

    这作派有些像浮生师叔平日的言谈举止,待人有礼却不热情上心,他们这一对倒是挺有夫妻相的。

    常婀并不知六绛浮生自失忆后,人如浮萍,无根扎地始终心难安,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曾经是什么身份,又做过些什么,他的前半生经历一片空白,后来的一切也只凭着本能摸索前行。

    而当时茫然无助他的身边只有顾君师一人,两人成亲后,变成了世间最亲密的关系,由于对她的依赖跟亲近,便下意识地开始模范起她的待人处事。

    “阿一啊……”

    这时六绛浮生插言,他目光悠悠直视前方,没落着于她们两人身上:“师姐唤爱妻为顾一即可。”

    常婀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家师弟这是打翻了醋坛子。

    她还记得昨日他闭关出来,听到澹雅师兄当众喊了顾一一声“阿一”时,那副计较阴翳的独占神态,看不出来浮生师弟看起来像无垢清澈的水,但实则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是女子,唤一下也不行……”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去触他霉头了,对凑近顾君师小声道:“小一,你呢别看我年轻,实则也有三十好几了,不过,你这三年来好像一点没变……”

    她的眼神巡视着顾君师的眉眼鼻梁薄唇。

    顾君师不慌不忙道:“三年的岁月时光不过是从二十跨越至二十三,即使是凡人也变化不大。”

    常婀一听倒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打消了心底突出其来蹿上的疑虑。

    “噤声!”这时志阳道人气鼓鼓忍无可忍地扫过一眼。

    常婀对自家师父讨好地笑了一声,然后又回过头来与顾君师眨了眨眼睛。

    好似在说,别介意,我家师父就这臭脾气。

    顾君师觉得这个叫常婀的女子粗中带细,看似大大咧咧与人交好,却自有一番城府心思,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简单。

    只是她眼神清亮正直,不藏邪恶纳垢,且看得出来对娇夫这个师弟是真心关怀,顾君师便无谓她有意交好背后的原因。

    这时,六绛浮生悄然伸过手,握住了她。

    顾君师面色平静,一蓝一白交叠的袖摆之下,却反手与他相握。

    他修长宽厚的手掌如暖阳的温度,恰与她细腻凉玉般的手相反,彼此之间贴合过渡着对方的体温,是如此契合。

    六绛浮生白皙的耳根处悄然红了红。

    先动手的是他,可被反撩后受不了的也是他。

    常婀余光瞧见两人私下这般恩爱缱绻的小动作,一时笑容变得有些牵强。

    草。

    单身狗被虐伤了。

    她不由得看向九吞山那边的澹雅师兄,她喜欢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他这人看着风流多情好勾搭,但实则却固若堡垒,对她始终没有半分心思。

    刚看过去,她却意外发现对方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看。

    那岑长深幽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浮生师弟与顾一?

    难道……常婀蛾眉轻颦。

    一切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澹雅他真的对浮生师弟的妻子有了异样情愫?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心口有些苦闷酸涩,但很快常婀又调整好心态恢复如常,不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

    是真亦好是假亦罢,好像都与她没有太大的干系,因为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局外人罢了。

    另一边,芳蕤与梓滢也时不时将视线投注过来。

    芳蕤一直没找着机会去质问顾君师的出尔反尔,而梓滢最近也被人缠得紧,无法创造条件去接触浮生师兄,如今见他与他的凡人妻感情笃定,盈盈秋水双眸中晦涩不已。

    旗台之上的魏郦众目所仰,他声沉明晰,似天地之气,溥畅而至:“明日,你们将前往渡生观传送至二十八天,此番将会由一位长老、六名弟子与你们一道随行前往,望你们能够凯旋而归,夺得榜上最佳名次。”

    四人再度行礼,气沉浩然:“谢掌门,吾等定竭尽所能。”

    魏郦弯起绯红嘴角,低眸媚长的眸:“临行之前,你们尽可去宝器库内各自挑选一件趁手法宝。”

    话完,衣袂浮飞,欲乘飞归去之际……

    这时,一人从校场的众多弟子中走出,他身上没有穿大衍派统一的制服,而是一身利拓修身的黑衣,他高声一鼓作气道:“记名弟子鬼婴,想向新人榜名帖拥有者发起挑战!”

    这一声,无疑是石破天惊,一下挽留住了魏郦,亦将校场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了。

    来了。

    顾君师看到他出场时,嘴角微不可见地浮起一丝缥缈的淡笑。

    魏郦漠眼顺势而下,盯注着下方那个断臂少年半晌,语气诡异地说道:“五灵根啊,不仅筑基成功,还是结了金丹?”

    只是看得出来他结丹时有些急切,周身灵气固稳不足,但谁也不能否认他已是一名金丹修士。

    校场内的弟子都惊奇地打量着他。

    “这是谁啊?”

    “对啊,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咦,他好像是三年前那个从外内弟子晋级的……他不仅没有双臂,好像还是个瞎子,没错,我记起来了,就是他!”

    “问题是他是五灵根啊,掌门说他已经是金丹了,他的修炼速度怎么比梓滢师叔还要快?!”

    九吞山主看到鬼婴时,有些怔然。

    当初因争夺仙剑,他不惜痛下杀手,只是那一剑没能要了此人的命,他侥幸活了下来,自此九吞山主便也遗忘了他的存在,毕竟谁会在乎一个不起眼的杂灵根弟子是何遭遇。

    古怪!

    十分古怪啊。

    魏郦相信这世上有些人会遇到一些神奇的经历,造就不凡能力,但他的修炼速度未免太不可思议了,都险些赶上天灵根的天赋资质了。

    “你要挑战谁?”他问道。

    鬼婴一震,抬起头,一双灰翳沉着的眼一瞬不眨,果断坚定道:“六绛浮生!”

    这个名字,鬼婴咬字十分清晰,就仿佛早已在嘴里重复过千百遍。

第四十七章 挑战(二)

    六绛浮生虽非鬼婴的仇人,可是他却是在鬼婴绝望的心上狠狠划上一刀之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的执念中已有了六绛浮生的一席之地。

    世道不公,六绛浮生便是那九天之上的明月,而他生来就是地底任人践踏的污泥,他想向这偏心的老天爷发出愤怒的呐喊——

    他发誓,定要彻底击败他!否则他心中的那个结只会越缠越紧。

    在鬼婴报出他要挑战谁时,魏郦有趣挑眉,笑了笑没有说话。

    百亩校场内一片噤声,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要挑战……天灵根的浮生师叔?

    这可真是心比天高、志比海阔啊。

    其实凭他目前的修为,最好的选择便是捻花山的女弟子梓滢,可他偏要越阶去挑战浮生师叔,这是自大过头还是看轻了浮生师叔?

    志阳道人心底也讶异这个五灵根的弟子成长神速,且他还是一个记名弟子,这表示他还没有拜任何人为师受其指导。

    野蛮生长还能顺利修炼至金丹,从各方面来看,他的心性与实力都绝不容小觑。

    这时魏郦慢悠悠问他:“无眉山主,你意下如何?”

    在这种场合下,有弟子公然发起新人榜名帖挑战,若躲避不应下,恐会招引来其它人的闲话,再则志阳道人对他徒儿浮生有信心,不妨让今日成为他名扬天下的第一步。

    “挑战的又不是老道儿,老道有啥意见。”志阳道人扒拉了一下额际稀疏卷毛,吊儿郎当地回话。

    “那浮生,你的意思呢?”

    六绛浮生见志阳道人没有反对,便不卑不亢上前回道:“弟子愿意接受挑战。”

    自鬼婴说了要挑战的人是“六绛浮生”后,顾君师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她周身迎风动的衣摆如被气流截断,依顺臣服于她脚边,幽瞳微凉,静谧漠淡。

    她向鬼婴传音。

    “为何要挑战六绛浮生?”

    鬼婴一震。

    他认得这把声音。

    她也在这里?

    “用意念回我即可,不会有人听见。”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但鬼婴因为天盲,因此对别人说话的声音情绪感应十分敏感。

    她……对他所做的事情,感到了不愉。

    鬼婴胸口泛起了密密绵绵的针扎痛意,他倔强地抿直淡紫色的唇:“我要打败他,我要向世人证明,即便他六绛浮生拥有最好的资源与天赋,但我鬼婴亦却绝不会输他半分!”

    当初在“洗剑池”所遭受的挫败与被嫌弃已刻入他的骨髓,那是他第一次放下傲骨与尊严去哀求一样东西,但是仙剑对他弃如敝屣,九吞山主更是将他当成一条野狗想杀就杀。

    但六绛浮生的待遇却与他迥然不同,他就因为天赋好,轻易就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顾君师闻言沉吟片刻,只道:“鬼婴,你尽可施展全力与他对战,但唯一样……不可对他用鬼蜮绝杀。”

    他下颚倏地咬牙,心寒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连她都……

    “不必问,照做。”

    冷冷几字后,她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顾君师知道今日鬼婴接照前几世的人生轨迹,他将会在大衍派声名鹊起,但那时这些弟子中并没有六绛浮生,所以他挑战的人是另一名新人榜入选的弟子。

    当时那名弟子修真三十余年,乃金丹初期,他便是以筑基巅峰越阶打败了此人。

    这一世,他由她教导,比前世修为更高,甚至她还额外教了他一些越阶杀敌的霸横招术,是以这一场战斗结果胜负难分。

    她无所谓鬼婴对其它人如何发作,但娇夫不行。

    唯他,不行。

    ——

    校场众弟子散站开,空出足够宽敞的位置供六绛浮生与鬼婴比试,深秋的风吹荡起高峰的云蓬雾烟,两人御空于半空。

    底下弟子嘀咕:“他没有手,会用什么武器对战?”

    “不知道……”

    “你们说谁会赢?”

    “这还用问,肯定是浮生师叔啊。”

    也有人质疑:“可是……三年前的浮生师叔还只是一个凡人,闭关三年也只涨了修为,实战好像没有多少吧,若论战力……那个记名弟子看起来眼神带煞,且能从五灵根修到如此修为,必然没少磨砺。”

    话里的意思就是六绛浮生只是一个花架子,空有一身金丹中期修为,到时候对战时却施展不开来也是白搭,相反对方若将一身能力发挥至臻地步,便能以弱致胜。

    这么一说,孰胜孰负还真不好分辨。

    澹雅也认出鬼婴就是当年那个小少年,他身上的缺憾太明显,再加上他当时那瘦弱身躯所蕴含的不服输精神,倒是令人记忆深刻。

    不过这三年,他的变化却是很大,身量蹿涨了不少,瘦弱单薄的胸膛已有成人的厚度,宽肩窄腰,劲瘦却充满了肌肉健魄的力量。

    他应该是有奇遇了吧,否则凭他这种五灵根能够筑基都算奇迹,更何况步入金丹。

    “浮生师叔,请指教。”鬼婴没有手,只朝着六绛浮生的方向躬身点了下头。

    六绛浮生声线明澈如溪,问道:“师侄,不知你可有武器?”

    一声“师侄”令鬼婴只觉刺耳,他冷声道:“并无,我不需要武器。”

    六绛浮生嘴角浮起一丝浅笑,颔首:“那便都不用吧。”

    他伸出一臂,额心的红印闪烁,鳞莹白光缠臂呈旋涡状,仙剑“歘”地出现在了他手中。

    他随手朝旁一掷,仙剑化为一道冲击流光猛地插入了校场内,“轰”地一声剑气波动震荡开来,所有人禁不住惊心疾退几步,仿若海中一叶孤舟,只觉强流覆面,连呼吸都被掠夺走了。

    鬼婴也禁不住颦眉,瞬闪避之,隐忍地抵御着这一股狂暴袭人的气息。

    唯六绛浮生一人,矗立半空悠然自得,风意怡然。

    看台之上,顾君师看见娇夫这一手漂亮的震摄,古沉的漆黑眸子,笑眯了一下。

    她好像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些。

    娇归娇,但傲气却半分不逊人。

    他这是在宣告所有的人——敢挑战他,就要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心理准备。

第四十八章 挑战(三)

    好家伙!

    无眉山这边看台上的志阳道人跟七名弟子都憋不住想笑的神情。

    其它看台上的人见六绛浮生开局便露了一小手,既敞亮了自己不仗仙器欺人,也令底下窃窃私话的门派弟子不敢再随意评语他。

    魏郦对于六绛浮生也算是给予厚望了,他与志阳道的想法不差,便是不介意拿鬼婴当一把磨刀石,将他打磨得更锋利雪亮。

    鬼婴虽说眼睛看不见,但并不表示他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阴郁凝结于眉眼,闷沉沉地提醒道:“浮生师叔,莫要小看了我。”

    六绛浮生淡眉轻扫流韵,抬手,湖蓝袖袍涟漪:“师侄,请。”

    这是由他先手。

    鬼婴直接不客气鬼魅一闪,疾腿射来,飞速匀叠踢蹬的腿风如同一颗颗气弹,狂风搅乱,空气炸裂。

    六绛浮生一手负背,一掌以灵力蓄涨为幕,只见那一层透明的薄膜坚韧如墙隔,生生挡他于数尺之外,令他始终无法击穿。

    没手又如何,你全身上下都将是你最大的利器,但凡一样发挥到极致,即使全手全脚的人在你面前都只能伏首帖耳。

    那人曾这样教导过他。

    他腿部肌肉鼓涨,底下的骨骼关节灵力缠绕,喉间一阵“咿呀”的低吼,空气一瞬沉寂冷凝起来,背后一个蜷缩的灵体张开了四肢,长臂长腿站定于鬼婴的身后,它舒展开的身躯如同远古憨态蛮夷巨人,高大无比。

    “巨灵宝书”,打通全身十二条筋脉与奇经八脉,再以灵力贯穿全身,内视走向、交接、分布,走向和交接规律成脉带,则可操纵外放“巨灵”与自身一体,无形似有形,有形似无形。

    “这、这是什么?”

    紫草山主通古博今,算是大衍派之中学识最渊博之人,他瞧着这一幕场景有些熟悉,绞尽脑汁想了想,方大为震惊:“我想起来了,是巨灵宝书!”

    周围人不知情,只看向他等待后续讲解。

    “这是巨人族所创造的功法,数百年前陨落的赤霄鬼修便是凭此功法横空出世,一战成名。”

    赤霄鬼修这人他们倒是听说过,天生残缺双臂,但却因为一身功法厉害,鲜少人敢惹,倒是与眼下的鬼婴有着相同的遭遇。

    “他打哪来的功法?”有人惊疑。

    鬼婴灰眸无焦点凝聚,身躯摆动朝前一侧,疑似一挥拳的动作,他身后的巨灵便矮蹲下身躯,朝着六绛浮生一挥拳,拳风冽冽,狂风呼啸,重重击上。

    嘭——

    方才还韧不可破的灵力屏障终于不堪重负,尽数碎裂。

    这是纯粹的灵力汇集,力量连同山壁地壳都震动了一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巨灵宝书,金丹修为使出便有此等威力,倘若修为再高深一些……”

    他以灵力化巨灵形,如此一来即便没有双臂,也可全力攻击。

    六绛浮生如同巨人脚下的一根渺小的青草般不起眼,鬼婴趁胜追击,挥动无形的残臂,身后的巨灵则替他攻击。

    一拳一拳,一脚一脚,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急风骤雨——

    好在校场内设有抵消法攻的散灵阵,他的灵力击溃在地面造成的伤害,不至于毁掉整个校场。

    而六绛浮生在巨灵的拳打脚踢中移速越来越快,风气激荡起他的墨发与蓝白衣袂,他双手快速掐诀……

    顾君师不知他在失去了“大道无情诀”后修的是什么功法,这一次倒是能够看清他成长后的实力。

    所有人都沉浸式地看着对战双方,有人对于鬼婴能够将天灵根逼到这种地步是出乎意料,还有人在猜测这些天灵根或许将会在这里跌一个大跟头,被后来者居上的鬼婴给击败。

    他们都认为六绛浮生这三年都只是在洞府内打座修炼功法,但唯有一人却对他坚信不疑。

    这人便是志阳道人。

    他曾去过一趟当初六绛浮生闭关的洞府。

    他看到了令他心神震荡的一幕。

    洞府内的石壁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狭长的划痕,连最偏僻不起眼的角落都没有幸免。

    且每一道痕迹都深入石面尺深,这不是一次两次能够造成的结果,至少是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堆积。

    六绛浮生一直在洞府内闯关,他想要冲破时间限制提前出关。

    谁都知道这禁制乃是掌门亲自所布,相当于一个出窍大能的看守。

    他反抗的是一个出窍大能的力量,禁制对他的反扑何其惨烈,但他没有退缩或者放弃,就在这个洞府内,他一次一次尝试,一次一次突破。

    他虽然没有真实与人实战对决,但他却将他自己的招式磨练得滚瓜烂熟,心手相应,谁敢说他徒儿浮生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风来、灵来。

    巨灵好似察觉到空气中有种令人不安的颤栗力量在聚集,鬼婴蓦然抬头,巨灵亦一并抬头。

    上空浮现着灵光剑诀,无剑势,但锋利的剑气剿杀而下,不见杀凛寒意,反倒如盛炽的夏日,炙灼六月。

    六绛浮生脚下的莲花图腾葳蕤盛放,灵光晃目,上方一道繁复的剑阵图腾张开,将巨灵庞大的身躯一并覆罩其下。

    “灵聚不散,灵聚不固。”

    他张臂一指剑诀,虚空风气不清冷,八荒六合诀。

    上方剑光如雨,亦如同势不可挡的流星瞬坠而下,线穿的灵光将巨灵的身躯戟刺得万疮百孔,它无声嘶吼,光透全身,鬼婴只觉这一刻全身的筋脉也如被利刃千刀万刮,巨灵消散成了雾气。

    他膝一软撑地低喘不已,喉间一阵一阵热血涌上,哪怕再忍着不吐,仍溢满了嘴角淅沥滴落。

    灵聚不散,灵聚不固……这是六绛浮生对他的点评。

    他的巨灵空有形,而没有灵。

    六绛浮生这惊艳的一手,彻底惊傻了所有人,方才那剑意明明净澈驱秽般澄亮,但极净之物却又是那般无情残酷,容不得半分的杂质。

    如同一种“大道无情”参悟,他们的意识仅在旁感悟一二,便觉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寒。

    澹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袖下拳头却紧紧地攥起。

    今天有二更哦,大家追起来吼吼~

第四十九章 挑战(四)

    所有人都认为胜负已分,但偏生鬼婴却没打算就此收手,他眼睑通红一圈,灰黯的瞳仁收缩成针。

    鬼蜮绝杀有三招,一是炼骨为剑,他已修成。

    他淡紫的嘴侧的颚骨头分裂出一柄削薄锋利的刀刃,摸约一尺长,横划过面颊如月弯至耳后,如同将嘴与脸上的肉一道割裂开来般可怖。

    他没有了双臂来维持身体的平衡,但冲刺的速度却是极快,甚至懂得以左右摇摆的方式来卸却阻风力。

    他以面刀为器,残影几个瞬闪。

    贴身战啊。

    他这是打算以体修的方式肉搏攻击。

    他修为赶不上六绛浮生,对方三年前就是筑基期,这些年来六绛浮生在刻意压制着修为,反而更注重慢工出细活将灵力提精纯,再用功法将其一缕缕为经脉疏通扩张,同样的修为他却远胜它人。

    他越超自己太多了,鬼婴不是不知,但他仍不想放弃,但凡还有一丝可能,他都要紧紧地抓住。

    想来之前那人也是早料到他会输吧,也预料到输了的他不甘罢手,是以才会禁止他用鬼蜮绝杀。

    她此时此刻是否也在看着他……

    一想到她那一双淡漠清凉的眸落在他身上,他皮下的血液一下沸腾了起来。

    他会让她看到他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废物,他还有价值!

    他不会让她放弃他!

    或许……她现在看的人不是他。

    风声带寒意,他周身的灵力抽取太快,赶不及纳入新的补充,导致他每一寸经脉都有一种被撕裂开的疼痛。

    但没关系,他很快就会站在她视线所及的位置。

    六绛浮生淡睫掀起,剔透映光的眸子没有第一次对战的惊慌、无措,他指划画诀光遁浮现。

    一张一丈大小的圆盾挡在前面,内里玄妙的字符与线条形成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

    但却被鬼婴疾冲的力道屈腿一顶,他膝上突出一截白骨森冷的尖刺,他反转一旋,圆盾被绞折了一方,他身如长鞭一甩,面刀便顺势划破了六绛浮手举起的手臂。

    衣帛开裂,底里那一片无暇肌肤即现一道狭长的口子。

    下一瞬,鲜血直流,染红了他垂落的白皙修长手指。

    众弟子见此都瞠大了眼睛。

    他、他竟伤到了浮生师叔啊?

    志阳道人两眉拧紧。

    这是什么诡异功法,竟能以骨头为利器可随意增长收缩。

    他方才不过变了两块骨骼,倘若设想大胆的话,是否将此功练成,便可以全身的骨骼为利器,随意支配变形突袭?

    “紫草,可认得这是何人的功法?”

    这次连紫草山主都被难倒了,他梗直脖子,不耐道:“这世道奇法千千万,我又岂能样样都识。”

    这句废话翻译过来,就是——他也不知道。

    志阳道人白了他一眼,心头不爽自家徒儿受伤,又将矛头对准九吞山主:“九吞,你说你是怎么想的,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弟子却藏着掖着,怎么就没想着事先推荐他去参加新人榜,还要累得人亲自来挑战争取?”

    这话就挺讽刺的了。

    九吞山主如石头一样冷硬的脸绷得紧紧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志阳道人。

    这一出手便是两样不得了的功法,且能够以五灵根的资料成功筑基,还神速迈入金丹期,此子的心法功诀绝非大衍派的所教,只怕留着也不易驯服忠诚,反倒是祸非福。

    顾君师盯睛在六绛浮生受伤的手臂一瞬,便侧过脸,见斜上方魏郦盯着鬼婴神色冷凝,眸中阴睛不定,稍一猜测便知他所思所想。

    上位者从不需要不可掌控的存在,他太过了,便会被过早摧折。

    “够了,鬼婴。”

    “不够!”

    鬼婴不服气地反驳。

    “鬼蜮绝杀是我教你保命之用,你想让所有人怀疑你是鬼修吗?你还有一次机会,击败名帖榜的其它人,换取一个新人榜的名额。”

    “我只想击败他!”

    顾君师徒然冷下眉眼,为他的冥顽不灵,终还是说了那一句最残忍的事实:“他只用了半分的实力,可鬼婴,你该知道你却已经使用了十二分之力。”

    鬼婴身躯如被猛击,脸色煞白一片。

    她平缓道:“六绛浮生并非你眼下的目标,新人榜才是你该追逐的。现在的你,与他差距还太远。但伤他一臂,你这次已向大衍派的人证明了你自己,你远比在场的全部人更有毅力跟勇气。”

    听到她所讲的那一番话,他终是停下来。

    她认可他了……

    好像一下水泡嘭地一下破开,鬼婴身上的煞冷之气渐渐经风抚顺了。

    她给了他一切,他不能害了她,鬼蜮绝杀不能再用了。

    他定了定神,收回了身上的骨刀,面目恢复如初。

    他咬破了腮肉,血腥溢满口腔,痛意让他重敛了心神,躬身道:“谢浮生师叔指教。”

    六绛浮生萧杀起势的动作定滞半途,他探究地盯注鬼婴半晌,轻软的嗓音平淡道:“师侄这是在认输?”

    “……是。”

    一礼毕,他挺直气昂的胸膛,声音沉郁顿挫道:“接下来,我想挑战芳蕤师叔。”

    这话一出,先是安静了那么片刻,但很快人群的声音吵吵嚷嚷,就象煮开了锅一样。

    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在伤了浮生师叔之后,便不顾自身伤势与灵力损耗再度挑战另一位新人榜名帖上的弟子。

    志阳道人见鬼婴认输,便退而求其次挑战与他修为相当的芳蕤,这小子看来狂是狂,但却还是懂得衡量一下进退。

    芳蕤身临高台,菡萏衫裙婀娜清遥,她指尖掐肉,也是脸色难看。

    之前的打斗险象环生,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鬼婴根本就像个打不死的怪物,同为金丹期,她虽还比他高一个境界,但从方才他展现出来的战力,却令她没有信心能够赢得了他。

    倘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那她的脸面……

    捻花山主勃然大怒,他算个什么东西,挑完这个挑哪个!

    她想都没想就打算拒绝,但这时,一道沉重不可违背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肩头。

    是大衍派掌门在警告她。

    只要符合条件的弟子,皆可挑战名帖上的入选者,优胜劣汰是自古皆有的规矩。

    况且这个鬼婴已先挑战了一轮,各方面而言都不比巅峰时期来得强,倘若她在这个时候不接受挑战,岂不不是显得她们捻花山的人怕了他?

    话在喉中,更得她不吐不快,偏生又不能下结论。

    因为芳蕤的输赢关乎着整个捻花山的颜面。

    这时,所有的人都在等。

    等芳蕤出来答话,等捻花山主出来答复,等第二场挑战会是什么结果。

    就在僵峙不下之时,这时一道似百灵鸟般悦耳的声音响起:“我愿意放弃新人榜名帖的资格,我入门尚浅,这些年受师父跟长辈们爱护关照,实战自认比不上这位师侄,我愿意让能者居之。”

    梓滢从高处一跃而下,桃粉色的衣裾飘起,她就像个善解人意的小仙女一般,朝众人扬起真挚无邪的笑容。

第五十章 挑战(完)

    不得不说,梓滢的一番话恰到好处地解决了目前所有人的难题。

    芳蕤倘若输给鬼婴,失去的可不仅是她个人的脸面。

    梓滢想的透彻,同为捻花山弟子,她必定同受牵连,毕竟她的修为还比不上芳蕤师姐。

    德不配位,便是诟病。

    二则,看这记名弟子眉宇间郁戾萦绕,一副精怪身躯,便知是个尝遍苦难心性尖锐之人,这种人别无依仗,只能凭借一股不服输的傲气一心想出头,难保他不会挑战完芳蕤师姐,又将矛头落在她的头上。

    凭心而论,她这一次即使跟着去了新人榜,想必也难爬上多好的名次,既是如此,何不成众人之美,光鲜退场。

    果然,捻花山主先是难解看她,紧接着转念一想,便颀慰地笑逐颜开,颇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她这小弟子察言观色实属一流,向来熨帖她心。

    大衍派一众弟子见她主动退位让贤,有感不解、有为其不忿亦有事出突然的惊讶。

    连六绛浮生都因此看了她一眼。

    梓滢知道她讨好不了所有人,但没关系,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那些平庸无能之辈。

    她能够察觉到浮生师兄看了过来,她咬了咬下唇,面颊浮起两团嫣红,忍住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动作。

    不急,不要着急……

    她稳住荡漾的心神,将手上刚获得的“新人榜”名帖上属于她的名字,面不改色地用灵力抹去,将它递给了鬼婴。

    “鬼婴师侄,其实你并不比任何人差,起点并非终点,期待你在新人榜的表现。”一番大体得宜的话她说得十分自然。

    她见他眼睛不大方便,又没有手接,便没有防备地走近他,想将手上名帖别在他的腰带之上。

    然则她的靠近令鬼婴脸色遽变,断臂处遽然伸缩出一条灵力肢,“啪”地一声,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呀——”梓滢痛呼一声,捂着被打红的手背,有些讶异与呆然。

    “不知好歹!”

    上方的九吞山主见此气恼攥拳,恶狠狠地瞪着鬼婴,想替她出头,偏当下又没有合适的身份。

    紫草山主秀致的眉心颦起,有些心疼地喃喃道:“她何需如此。”

    而梓滢在愣了一下之后,立即慌张解释道:“抱歉,我不该随便碰你的,我只是想将名帖给你,可我不知道放哪儿……”

    鬼婴抿直了唇,神情阴郁,没想到她没有恼怒、没有对他恶言相向,反倒是第一时间向他道歉。

    他向来在外界收到的善意甚少,一时也不知做何反应。

    顿了一下,他哑声道:“给我。”

    梓滢见他这副别扭讨要的模样,眼底浮起一丝狩猎的笑意,脆生生道:“嗯,你接着。”

    他没有手,但因为修炼了“巨灵宝典”可驱使灵躯,接过名帖塞于腰间后,鬼婴终是憋出一句:“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我知道,所以是我的错啊。你放心,没征得你同意之前,我下次绝不会再随便靠近你了。”梓滢朝他笑得毫无芥蒂,像个暖心的小太阳似的。

    芳蕤不屑于她对个五灵根卖弄心机,她见六绛浮生手上的伤势没有处理,对于修士而言这类皮外伤最不看重,但因心中时刻惦记着她,她找了个借口向捻花山主告退后,便一并下了校场。

    魏郦坐观全局下来,心中是何打算无人知晓,鬼婴所施展的功法“巨灵宝典”倒属正统功法,虽说后来是被一个鬼修将其发扬光大,方得众所周知。

    而他第二种功法,无疑是偏阴邪类,绝非正统正派,甚至他瞧着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会跟那个臭女人有关吗?

    她什么时候又瞧上这么个五灵根、还断臂的少年?

    他浓翘的长睫栩栩落下,红衣如焰,片片火光滚滚摇曳于风中。

    “既然有人愿意退位让贤,那这次新人榜参选的弟子便更改为无眉山六绛浮生,九吞山澹雅,九吞山鬼婴,与捻花山芳蕤。”

    一场筹谋已久的挑战,将重新洗牌一番,更换了人换。

    而鬼婴这个名字,从此将不再是寂寂无名,他终于凭靠着自己不懈的努力朝上爬,爬到了人前瞩目的地方。

    昂首站起,崭露头角。

    “可还有弟子想要挑战?”

    这一声远远地荡去,如靡靡之音,回响天际。

    然则过了许久,无人回应。

    “看来也只有一个鬼婴啊。”婉转低沉的嗓音逸远。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感慨,魏郦如同透视一样的高压目光扫过底下众多大衍派弟子,目光所至,皆低头躬身,生怕被注意到。

    “事毕,散了吧。”

    一道紫光拔高于苍穹,疾射离去。

    等掌门一离开,众垂头丧气的弟子也相继散去。

    这其中大多数老弟子都是往年参加新人榜入选失败的,而新进弟子始终觉得自己不如亲传弟子有天赋、实力,连尝试都不敢尝试一下去挑战。

    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新人榜名帖的挑战形同虚设,基本成了内定。

    但今年却不一样了,有内门弟子大胆尝试了挑战,并成功剥夺了一位亲传弟子的新人榜名额,这无疑对他们是一种鼓舞与激励。

    但可惜的是,这种一时激荡起的情绪还是败于常年的自卑与自我怀疑中,始终没有人敢踏出这一步。

    所以说,大衍派一直被别的门派认定为“下九流”,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一个不像掌门的掌门,一群没甚志气的弟子……顾君师觉得大衍派还能够坚持这么多年没有灭派,可能是占了一方运气居多吧。

    校场一下空荡了许多,唯鬼婴没动,梓滢看他一动不动站那儿,有些不明所以。

    她偏着头,睁着一双纯澈笑眼,猜测地问道。

    “鬼婴师侄,你……是不是不认得路了?”

    但鬼婴神情冷毅,没有理会她。

    他在人群之中搜寻那人,但杂乱的脚步声,时不时投来的古怪、探寻与避而远之的视干扰着他的感应。

    她是谁?

    她在哪?

    还是说,她……已经走了?

第五十一章 我的,别动(一)

    九吞山主见梓滢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旁落他侧,陪在那断臂五灵根身旁,言知晏晏,木然沉峻面上划过一丝黯然。

    自他与紫草山主那一次为她动手过后,她每次见到他不是冷淡有礼,便是躲闪疏离。

    她既不屑于他,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他自嘲一笑,转身便从看台离开。

    其余弟子跟随而去,唯澹雅停亘台上,如风中仙鹤,体态飘逸雅致辞。

    见无眉山那一行人随志阳道人欢天喜地下了校场,朝六绛浮生步履如飞而去,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独独留下顾君师一个凡人在离地十数丈看台之上。

    那峭壁延伸的看台方角棱瓣形,无梯、无阶,独溜一截朝外,上不靠崖,下不着地,她若没有飞天修士带着根本就下不去。

    啧啧,这么瞧着她形孤影只,还怪可怜的。

    一向冷硬的心肠升起一丝怜爱,他优美的嘴角微弯,一道蓝光拂至,飞身落在了她的面前。

    他轻叹一声:“你瞧,这些人前一刻还与你站在一起,但下一秒便抛下了你,也只有我随时在关注着你。”

    顾君师心想,他这黄鼠狼给鸡拜年,与他口中那些人相比,也就半斤八两。

    她淡吐两字:“不急。”

    校场各路心怀鬼胎之人不少,她并不想下去多凑一份热闹,待在这儿山高风清,自在清闲。

    澹雅盯着她的侧脸,流畅如山岳起伏的线条,悠闲的姿态,临于微醺的和风之中,颇有些几分即将羽化登仙的透明感。

    凭心而论,她的长相中和了一身清冷深沉的气质,不太柔媚温柔,像冰块,像石头,就不像个美色惑情的女人。

    他也不知道他的眼光什么时候瞎的,竟觉得瞧着她时,有种想要怜爱的感觉。

    他这人看着斯文含蓄,实则心随意动,色胆包天之下,上前便臂伸勾缠在她腰间,不松不紧:“要我带你下去吗?”

    他想着她对他从来没有个笑脸相迎,热脸贴久了心中不平衡,便凑近她秀美的耳廓处:“你说句软话,我便带你下去。”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校场那边,没有人会特意看向这边,他想靠近她、触碰她。

    ——在六绛浮生的眼皮底下。

    一想到这里,他心底的黑暗涌现,眸底便发炙热起来,带着亵渎的颤意。

    昨夜,六绛浮生住在她那里,一夜未归。

    呵。

    他可真是春风得意啊。

    ——

    六绛浮生见志阳道人一个矮头带着一群高个弟子来到校场,志阳道人这人一笑,便眉眼挤堆,略显猥琐,他显然对六绛浮生初次对战的表现感到九分满意。

    这唯一一分不满则是他实战不足,还需多加与人对练积累经验,不然那一刀绝不会轻易伤到他。

    而无眉山的亲传弟子也都对自家小师弟刮目相看,他不仅是天赋惊人,对于剑道深彻感悟也羡煞旁人。

    那一招独创的天降星雨剑阵,简直惊艳!

    六绛浮生见乌鸦鸦一群人热切围近,旁的一些想来“取经”套亲近的内门弟子也没散去,芳蕤一脸温柔体贴地拿出伤药凑近,唯独不见顾君师。

    见他怡晴泛凉的视线似在寻人,常婀这时懊恼地惊叫:“完了,将弟妹忘在看台上了。”

    之前所有人都一门心思都放在师弟首战告捷的欢喜之上,一时倒忘了他们之中顾一只是个凡人。

    这下,人还留在看台之上。

    六绛浮生见他们将自家阿一忘在了看台之上,神色眼肉可见地顿冷下来。

    他眼神淡淡扫过一周,包括志阳道人都神色尴尬,心虚避开,不由得退让开一条通道。

    他知道师父一向不满顾一的凡人身份,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人竟无一顾忌他而对其照拂一二。

    “师父,掌门令弟子相陪爱妻,弟子今夜与妻同归,便不返无眉山了。”

    他朝志阳道人一揖礼下,起身便越众而去。

    他一抬起头,便不经意见到了澹雅与顾君师两人靠得极近的画面。

    咔嚓——

    那在鬼婴巨灵拳砸仍完好无缺的校场地砖,此时却在六绛浮生的脚下如同腐朽之物——寸寸碎裂开来。

    下一秒,极光瞬闪,原地已不见了六绛浮生的踪影。

    只留下一片被震碎的化灵石砖。

    志阳道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角不知该扬还是扬垂:“他……他这一怒,可算让老道见识他真正隐藏的实力了。”

    其它弟子也是一副受惊后的目瞪口呆。

    这化灵石砖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化去一切的灵力冲击,因为校场是大衍派弟子比武练习的场所,倘若用普通的硬石铺垫,哪经得起修士们的功法摧残。

    如今它遭不住,只能证明灵力突破了它承受的极限,才能够对它造成这般毁灭性的伤害。

    芳蕤微张着泛白的唇,眸噙薄泪,她紧攥起手上的灵药,愤然转身离去。

    梓滢余光瞥见她雨颤难受的背影,又转过视线望向看台,面无异色,反倒露出与往常一般的笑容。

    鬼婴耳力极强,自然听到了校场地面龟裂被碾碎的“哀嚎”声响,他心下一颤,忽然相信了那人所讲——他只用了半分实力,鬼婴,你该知道你却已经使用了十二分之力。

    终究……是他太小看了天灵根的实力,因为一击得手,便自鸣得意的他,太难看了。

    但他——绝不会止步于此的!

    ——

    一道锋芒逼人的冷白光芒从天抢地,挟带着呼啸的风杀似清啼长天破。

    寒风乍起,刮面生痛。

    猛烈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撞击开澹雅后,余威结霜,一瓣栉鳞张开的平台地面、岩壁咔咔绵延寸厚的冰层,恍若一瓣雕刻栩栩如生的冰晶莲瓣。

    风中带起的蓝白衣袂摇曳不定,似孤帆胜流云腻游更缥缈。

    一只比冰霜玉肌更剔透完美的手,清瘦五指一张,轻寒透雱,占有欲极强地覆裹在了顾君师的手腕处,一瞬移地十数米。

    仅一个照面。

    便彻底隔绝开她与澹雅间的距离。

    一丝余地不留,仁决、威断。

    澹然一时灵力胸荡冲击,脸色滞凝,在微微愕然之后,他偏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只见尺寸之地,一对玉人相携云邈而立。

    旁若无人。

第五十二章 我的,别动(二)

    “浮生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澹雅光洁白皙的面庞常挂的温雅笑意减退了三分,狭眯起的那一风流多情的眸子,蕴蓄着变幻动荡的风云。

    六绛浮生黑亮垂直的发经风扬起,清澈的目光明寂得不含一丝杂念,绝美的唇型扬起一朵冷艳的笑花。

    当着他的面,他紧扼不放的视线。

    六绛浮生的手,环护搂于顾君师那纤美韧蔓的腰肢,不仅如此,透粉指腹摩挲感受着布料传递透出的肤感温度。

    “澹雅师兄,阿一是我的妻子,望你以后能够谨记分寸。”

    轻柔的嗓音,却带了一种针扎的冰冷刺骨,没有一丝多余情绪,却令澹雅面上余下的颜色全数褪净。

    澹雅眸仁转深,盯着他的手,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举动。

    他知道,这是六绛浮生的反击与……宣示主权。

    这是不装温驯绵羊了?

    “分寸?”澹雅重复琢磨着这两字,再看他时,却寸步不让地凉凉道:“浮生师弟,师兄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

    六绛浮生讥道:“澹雅,你的礼仪廉耻呢?”

    直呼其名,显然是不打算再维持表面的塑料同门情了。

    澹雅耸了耸肩,笑眸弯月,无赖一笑:“谁知道呢。”

    顾君师也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瞥了他一眼。

    这人……要不是长着这样一副清雅文秀的脸,还当真与地痞无赖行径一般。

    可他太小看六绛浮生了,他打嘴仗一途,并非为了息事宁人,而为了激发最大的矛盾与燃点。

    既往不咎。

    事过境迁。

    从来都不是他六绛浮生的座右铭。

    早在他出关看到澹雅与顾一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在澹雅喊顾一“阿一”时那一刻,他便凭本能驱使预谋设定了今日的场景。

    六绛浮生反手一抓,直插在校场内的仙剑化至一道流光而至,他负手握剑,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一声震开,云荡雾散。

    “那便请师兄剑下赐教!”

    这是……挑战!

    继名帖争夺的鬼婴一战之后,他也向大衍派新生一代最巅峰修为的弟子发起了挑战。

    以下挑上又如何?

    他已然耗尽了耐性。

    校场底下的志阳道人与一干停留的人等,都听到了这一声果决的宣战后,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他在说什么?!

    志阳道人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

    气得呼哧呼哧地喷气。

    他以为……他以为能拿鬼婴跟澹雅相比?

    澹雅是谁?

    大衍派开派数百年来无论天赋还是资质都屈指一算的天才弟子。

    身为大衍派乃至十一天神秘传奇的他,讲实话修炼速度并不比拥有天灵根的六绛浮生逊色,最主要是他不仅是修炼天赋惊人,他还杂修,阵、器、丹、符箓样样涉猎,堪称修真界广闻博识的全能。

    虽说继六绛浮生这个天灵根来了之后,他的光芒被剥夺分割了些,但在大衍派众多弟子内心之中,要论谁是新生一代的代表绝不会是才入门修炼了三年的六绛浮生。

    就连新人榜,大衍派掌门虽对他寄予厚望,却是将重押放在澹雅身上夺魁。

    他、他个傻狍子,该不会这三年闭关修炼给修傻了吧。

    当真以为仅凭三年的修为战力就能够挑战澹雅,无论是目前的修为境界还是对战经验的积淀,两人都不是同一等级的。

    澹雅乍闻此言还微微愕然了一下,但转瞬,他忽地仰首笑了。

    “哈哈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到无论哪种场合都一贯保持优雅从容的澹雅,笑得如此肆意放纵。

    “师弟,你这是要向我挑战?”

    六绛浮生无动于衷:“是。”

    此话一落,澹雅笑歇,一伸臂,四周空气如同受到灵力感召,一时上空风起云涌,滚滚的云流翻山而过,直泻深谷,如同流水瀑布而下,气势磅礴云搅乱。

    他于倾斜而下的云中无形一抓,便从云中拔出一柄似云织雨布下滚动着紫雷电的剑。

    在周遭之人一片茫然震惊的视野内,唯志阳道人年长识货,他暗吸一口气,吐露道:“四海翻腾云水路,五洲震荡风雷激,是——云雷剑!”

    无眉山大弟子狄云义讶道:“这、这威力……”

    竟有一柄不逊于仙剑的天阶剑。

    握剑轻轻一划,被强行流泻的云气就此荡散开来,若非六绛浮生以灵力为屏障相挡,只怕也会如四周滚落呼啸而去的飞石一般坠落。

    鬼婴感觉到山峰之灵力不同寻常地涌动聚集,他紧了紧声,询问旁人:“发生何事?”

    梓滢正处失神怔仲间,忽闻他涩哑冷硬的询问,便将看台之上的情况如实描述于他。

    “是澹雅师叔……”

    如此汹涌的灵力爆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够感受得到,可见当下场面是如何的雄伟浩荡。

    果然,他与他们的差距何止一星半点。

    他想看。

    想看他们的决斗!

    从未有这么一刻,他痛恨自己的天盲,即使是以后重塑身肉,亦一样不能够凭借一双真实眼睛去看清四周。

    顾君师被六绛浮生牢牢护在身后,她湖水般无波的眸子凝眸。

    一般修士或许辨别不清,但她却可以甄别,这般浓厚的灵力不该是一名金丹修士……除非,他一直在刻意压制着自身修为涨长。

    果然是个城府极深之人,玩得好一手扮猪老虎。

    这时,志阳道人见势头不对,一瞬移至两人中间,沉喝一声:“住手!”

    然则,两个火遮眼的人却全程眼中只有对方,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志阳道阳额头青筋直跳,他滴溜溜的小眼睛一转,看向六绛浮生身后的顾君师,忽然福灵心至,大声吼道:“喂,顾那啥,你一介凡人站在他们两人的周围,是想被两股拼斗的压力碾碾压成粉沫吗?”

    这一句旁喊的话,却远比他之前对着两人阻拦厉喝的那一句有效果。

    两人的动作徒然一滞,敌对绞杀的灵力也因此收敛了几分。

    志阳道人见此,那叫一个气得直发抖。

    奶奶个腿!

第五十三章 我的,别动(三)

    底下狄云义跟几个师兄妹都相继赶过来,一方站几人两边劝阻。

    师兄妹挡在六绛浮生前面:“小师弟,你们要比试也不急于一时,等到了虚空门参加新人榜,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狄云义则拦在了澹雅身前,拱手道:“澹雅师弟,倘若小师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师兄在此替他给你赔罪就是。”

    狄云义入门最早,修为也比澹雅高一个境界,自也担得起一句师兄。

    常婀跟在他们后面,不知澹雅师兄与浮生师弟之间发生了什么摩擦。

    但见九吞山主他们都离去,唯独澹雅却单独留下,他不在九吞山看台好好待着,偏生过来了无眉山看台,再加之当时唯顾一一人在此,女子第六感敏锐,倒也猜到了些什么。

    是因为顾一吗?

    常婀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眼下也没多想,她拧紧眉心,提醒道:“哎,师弟,你手上的伤还没有处理?”

    只见他垂落的一只手,褐红色血液沿着薄透出青筋的手背,潺潺如溪滴落地面。

    她上前想替他处理一下,却被呲呲寒结起的冰霜凝住了前路,她一滞。

    顾君师闻言,从他身后绕到了他面前。

    她拉过他受伤的那一只手,伤在臂膀与肘弯之间。

    寸长的伤口,不算深,也不算浅。

    他没动,她瞥向他斜伸的另一只手,仍握紧仙剑,不曾放松。

    一面冷冽战意,一面却任由她对他摆弄。

    她无视他周身凛冽不可侵的神色,伸手覆于其手背,欲将其夺下。

    他眉眼一动,纤羽浮翩,乌灵的眼眸仍笼一丝未曾褪却的冷冽,看向她。

    “放手。”

    他怔了一下,力道微松,这个时候竟乖得不可思议。

    她一个巧劲,素手生花,仙剑已从他手掌中转移至她手。

    但不等仙剑感应到她体内的暗黑气息,她手腕灵巧一转,便将其掷飞于一旁矗立半空。

    她对六绛浮生正色道:“我区区一个凡……”说到这,从不知口出诳语的她,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洗脑的感觉,她都险些自认为她脆弱到一碰即碎了,她谨慎地换了种说法:“此处风大,我等你归来太久,倒有些冷了,我们回罢。”

    这是在劝他休战。

    也是在邀他归家。

    他一听她说冷,这才想起如今他已是修士,冷热的感应极为模糊,但她却还是一个凡人,风大会冷,阳炙会热。

    他摸上她的手,的确冰凉如玉,他当即施法了一道灵力罩在她周身,隔绝山涧崖风,但就此罢手,他又似有些不甘。

    “夫君。”

    她又低淡唤了一声。

    这一声,便彻底令他失了斗志。

    他用手替她暖着,一边用眼底无情的神色看着澹雅,低下声,谆谆告诫道:“你往后不要再跟他讲话……他别有居心,他会想方设法地离间我们夫妻间的感情。”

    尾音瓮瓮地,像水墨一摇曳,带上了她不懂的愤然委屈。

    书中的女小三,书外的男小三,并无不同。

    一样面目可憎、可恶!

    顾君师偏过头,仔细地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

    这是……吃醋?

    中好像也写过这么一段,吃醋时女主会变得神经质、疑神疑鬼,甚至会歇斯底里地跟男主求保证,而根据她分析后的正确做法,此时要做的不是反驳他的定论,而是需要重点安抚他的情绪。

    她向来做不出女子的妩媚柔情,哪怕柔和的神色,但她的眼神依旧摄人。

    她温淡的眸子深邃似夜,伸手将他鬓角处有些散乱的碎发抚顺,直述赞美道:“你方才与人决斗的样子,当真好看。”

    六绛浮生一下呆住了:“你……”

    他被整不会了。

    她、她的反应怎么跟的男主完全不同。

    这种时候,她不该是以事论事,实事求是的冷静态度,觉得他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污蔑他人,是在无理取闹吗?

    她不该觉得他管得太多,限制了她的自由吗?

    她、她怎么还对他这么温柔,她还叫他夫君,还夸他好看?

    轰!

    他面皮一向薄,尤其是在她的面前,他咽住话,脸一下就红了起来。

    感觉热意还在蔓延,他自觉被自家媳妇儿一句话撩红了脸,被人瞧见了着实有些丢人,也没心思打击情敌了,一个风起卷抱起她,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掠空而去。

    而等那对虐狗的夫妻退场之后,澹雅神色早已僵硬无比,手上的云雷剑逐渐化散开去,他笑了一下。

    但下一瞬,神色狰狞一剑劈断了无眉山看台,掠身而去。

    草!

    牲畜啊这!

    奈何不了正主,就找旁人撒气!

    看台与崖壁相嵌,那一剑直接削断了连接部位,轰翻断裂期间,台上的人赶紧飞散开来,但还是避免不了染落了一身的灰与土。

    志阳道已远遁数丈之际,看着那方看台轰隆碎散从高处砸落,尘嚣四起,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晦气地指天骂地:“这都什么事啊!祸害!祸害!”

    这句句的“祸害”,也不知到底是在指谁。

    这番变故着实没想到,梓滢讶异愕然一瞬后,便抚唇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顾一这个人了。

    第一次,是在浮生师兄闭关的洞府前,她站在瞩目耀眼的澹雅师兄身旁,寡淡清水一身,不起眼,不出众。

    第二次,在场站着那么多的人,可她却从头到尾都只看见了顾一。

    “顾一……”

    鬼婴在不久之前神色郁冷地离开了,但梓滢没有纠缠,而是站在不惹人眼的地方继续观看着。

    如今,人群四散,校场内一片空寂,她独留在那儿似回味、似分析。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画面,两位不同凡响的金丹修士对决,气势磅礴,在一触即发的时刻,那个顾一她在干什么?

    她颦眉苦思。

    她是什么表情?

    哦,她镇定淡然得完全不符合常理。

    梓滢咬了咬红唇,似笑非笑。

    她……她不对劲啊。

    而且是……非常的不对劲。

    人有七情六欲,惊、惧皆遮掩不了,哪怕努力克制人性,也会忠实地在身上其它部位呈现,但她没有……梓滢在她的身上察觉不到一点的担心与害怕。

第五十四章 娇夫的担忧

    当夜,这一届“新人榜”前往二十八天虚空门的名单安排下来了,护送兼率队的是九隶长老,大衍派唯一精通对外社交的人选,精英弟子六名,其中临时递交了一位空降弟子。

    是梓滢。

    由于鬼婴挑战“新人榜”名帖一事,她甘愿放弃了自身的名额,捻花山主成全了她的顾全大局,但又不甘自家弟子缺失了这一次前往二十八天开拓眼界的机会,便努力替她争取了一个位置。

    参加“新人榜”的无一不是各门各派最受宠拔尖的一拨弟子,这也是极上二十八天唯一一次向下层修为低的弟子开启的特殊通道。

    风云际会,一鸣惊人,所有九洲修士向往登上的二十八天,如此鼎盛大场面谁不想前往一睹为快。

    只是,在这七名精英弟子之外,掌门还亲自增添了一个人。

    一个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人。

    傍晚,远处山峦呈现出明丽的轮廓起伏,万里无云,天边顺风飘来一缕如轻羽鸿毛的紫色云函。

    骨结匀亭的手至风中取过飘至的云函。

    灵力开启,信函的内容恰是一份大衍派名单,神色平淡一览至最后一排,那处唯有“两字”。

    顾一。

    六绛浮生视线一滞,一时竟不知该做何表情。

    惊有。

    疑有。

    喜有。

    忧亦有。

    这一趟,他本就有些茫然思虑,终究是他入修真界的时日尚短,还来不及握有全盘掌控的实力。

    更何况那个一直对他心怀叵测的澹雅师兄也在一路。

    但这则消息对于顾君师而言,意外之余倒是颀然接受了。

    她有时候的确搞不懂九尾的脑回路在想些什么,不过每一次从结果而言,他都算是她的锦鲤狐。

    她本打算这一趟若不能够以家属的身份伴随而去,便换另一重身份暗中跟上娇夫,但九尾却默默地、不求回报地直接就给她铺好了一条光明正大的路。

    甚好!

    她觉得自己往后,若有缘或许可以对他再宽容一些。

    譬如,他下次若再犯病,她便不再剪他的毛了,让它至少皮毛这块儿始终是完完整整的。

    话说今日他以幻术化成的头发,到底还是假了些,修为高些的人一眼就能够看穿他的伪装。

    “为何掌门要让你一道前去新人榜?”六绛浮生散去云函难解道。

    顾君师看他眉间有郁,便问:“你不想我去?”

    这一趟前去“新人榜”的路上,注定了不太平。

    这是属于龙傲天的崛起之路,没点惊险猎奇的铺垫安排,天道如何给他送道具跟经验,助他登顶?

    不过,她发现由于她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前妻炮灰,也或许是与她前几世的干扰,导致了这一世娇夫的成长经历与原剧情有了偏差。

    事业主线还在稳定输出,但支线却彻底给偏离了。

    感情线二、三没牵上,女二跟女三在他面前纯属打酱油的角色,在大衍派打脸的剧情没给接洽上。

    她一直秉承着走原剧情,让天道疏于防范心理,最好还替他拨乱反正,将该发生的感情线续上。

    因为女二的家世会给娇夫事业线锦上添花,女三则是他每有奇遇的那一盏明灯。

    她这一次,要亲手捧他步上神坛,因为她不确定在他的天命到来之前再次挂了,天道会又一次重置世界,她厌烦了一键重启的人生。

    她要知道,他在完成他的天命任务之后,属于龙傲天主角的不死定律,是不是就可以彻底被打破了。

    六绛浮生愁颦着眉,视线落在空气中:“我以为我这三年来一刻不停地修炼,便能够不畏前路,但显然还不够,若一道去了二十八天,那里又会是怎样一番天地,有着多少难以企及的强者,我能够护你周全吗?”

    顾君师一怔,第一次因为看起来“太弱”而令旁人担忧到不自信,这种感觉……就还挺稀奇的。

    她想叹气:“我并没有那么脆弱。”

    但娇夫显然是不信这话的。

    她的内心或许很坚强,但这也改变不了她在整个修真界属于最弱的那个,连别人打斗的波动稍不顾及都能够伤及她,这还不能证明问题?

    忽然,他想起一个更严重、更严肃的问题。

    “阿一,你不要再靠近澹雅师兄了,你若感念他对你三年间的照拂,我来替你还人情。”娇夫怕这番话不足以打消她的顾虑,干脆心一横,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起来:“你不知道,他这人惯常花心,常婀师姐对他痴心一片,可他却对她弃乱终弃了,他每接近一个女子,都是不怀好意,先不求回报地付出,再色中饿鬼地要回报,你可千万别信以为真。”

    对于如何抹黑情敌这一方面,哪怕是第一次做的娇夫,意外地发现也是得心应手,手到拈来。

    顾君师:“……”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见她不言不语,便凑近她,秀美如春山的脸纯情无比,忐忑地问道:“你不信?”

    这题的答案她懂。

    这种时候自然要说……

    顾君师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信你的,我若与他同路,便绝不主动靠近他。”

    他一听她没有异议地就选择了相信自己,又想起她之前夸赞他时说过的话,他不由自主地笑了,额心那一道红痕似红莲业火般净透一片虚无迷障。

    这一世的她就跟他曾在自己脑海之中曾期待幻想出的妻子一样,无一处不贴合他懵懂无知时的期待。

    但正由于她太过完美、美好,他又时常能够将沉溺的自己游离抽出,去冷眼看待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假的。

    都是假的。

    他靠近她,指尖摩挲着她光皙白净的面颊,眼神深黯,声音性感清磁:“阿一,我很想你……”

    在洞府中幽闭的三年。

    在孤寂无声之中三年。

    在黑暗中反复“品尝”着她曾经对他的始乱终弃、残忍无情,他恨之欲狂。

    但真正面对她之时,他的黑暗好像就像一个卑微怯懦的影子,怕触及她眼底的光,自行退避三尺。

    顾君师倒是甚少想起他。

    或许是,她还没来得及思念,他便已经归来站在她面前了。

    他的脸近在咫尺之间时,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制止了他的动作,道:“你的伤口还没有包扎,先上药吧。”

    她掏出药瓶,其材质与瓶身赫然与芳蕤的那一瓶相同。

    这是大衍派内专供内门弟子的使用的上乘伤药,需要大量的门派贡献值才能够兑换一瓶。

    鬼蜮绝杀的招式都带着一种腐肉蚀骨的煞阴之气,鬼修的招式向来不太正派,是以敷灵药好得慢,她还要替他将里面的煞阴之气抽出来。

    “你上?”

    “自然。”

    她心无杂念地揭开药瓶准备上药,但一抬头……

    却见他没有挽起袖子,而是当着她的面一件一件地褪下衣服……这一次上药,时间不短,只因稍微深入彻底了一些。

第五十五章 霸总的软饭

    到了出发去渡生观的前一天,无眉山主、九吞山主跟捻花山主相聚,各自带着自家徒儿去了一趟大衍的宝器库。

    掌门给予他们能够入选“新人榜”名帖的奖励,每人拥有一次在宝器库挑选一件法器的机会。

    凭眼缘跟运气,每个人从库中拿走的东西都不一样,种类与等阶亦各不同。

    几位山主都等在宝器库外,心中都有期待,想看看谁的弟子眼力好,拿出的东西最好。

    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四人都出来了。

    最先出来的是澹雅,这不是他第一次入宝器库,自然对于心中所要之物早有成算。

    只见他出来时两手空空,想来是将东西放进了纳袋,其它人都并不知道他挑了件什么。

    他朝九吞山主拱手师礼,笑和如春,行止带着一种无形疏离的气度,然后侧站于一旁,与他们一道等其它弟子出来。

    九吞山主见他没有汇报此番所获,他有些不虞,但张了张嘴,到底没问出口。

    当弟子羽翼丰满我行我素后,当师父的人便没有多少威严了,他们的师徒之情早就在那一日后分崩离析。

    尤其连他现在都摸不准澹雅究竟是何修为,但他知道绝对不是表面显示出来的修为。

    第二个出来的是芳蕤,她挑选了一件防御型的玉髓手镯,是件上阶宝器,虽然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但却正适合她如今的修为使用。

    第三人是鬼婴,他此时正需要一件兵器,可他眼睛看不见,再加上修炼的鬼修功法令他找不到契合的兵器,最后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一排一排地摸索过去,最后随意挑了一件对他排斥最少的“玉瓶”出来了。

    这物看起来与普通的瓷瓶并无太大的区别,小小巧巧一只,胎瓷玉白,乍一看就跟一凡器似的。

    但这宝器库内可不收藏凡品。

    连鬼婴都磨蹭着出来了,但六绛浮生还没有出来,这让所有人心中不自觉地多了一丝期待。

    前面三位弟子挑的东西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想到他当初一举获得了“仙器”的运气,说不准他会挑中一件厉害的灵器?

    最后,六绛浮生也走了出来,他没有纳袋,在别的大门派这是入门弟子人手一件的基础配备,可大衍派显然干不出这等财大气粗之事。

    他越过一片风黯檐阴,外面的光线给他渡上一层柔和细腻的光泽,身后宝器库的大门缓缓闭合。

    他手上拎着一串玉兰铃铛,银白色,每一片花瓣都有金色的脉路,观其隐约的灵力流动,应当是一件法器,品阶暂不知,需得滴血认主之后能够显现更多。

    与预期值不符,志阳道人多少有些失望。

    他上前挑剔痛心道:“这宝器库多的是好东西,这么个娘们唧唧的玩意儿,你怎么就挑中了它?”

    六绛浮生却道:“它很好。”

    这时志阳道人脑子忽然转了过来,他狐疑道:“你该不会是给你的凡妻准备的吧?”

    六绛浮生将它握在手心,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师父,她叫顾一,是弟子心中珍爱之人,她是凡人亦好,仙人亦罢,她早已深铭于弟子骨血之中,无法剔除,弟子非她不可。”

    志阳道人闻言深受震动,长久沉默后,他眼神有些悲凉地看着六绛浮生,摇头道:“傻啊,你会后悔的……”

    他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哪能看不出那个叫顾一的女子,她眼中根本就没有对他生有爱恋。

    有时,她看他,与看花看草、看山看海,有何区别?

    不是唯一,无法独占,那一头奔赴得头破血流的执着抓紧,又有何意义?

    ——

    回到顾君师的小木屋之后,六绛浮生便献宝似地将手上的“玉兰花银铃”送给了她,并让她立即滴血认主。

    “玉兰花银铃”是一个攻防兼备的法器,具体功效不知,只有滴血认主后才能够知道使用方法。

    顾君师想他去一趟宝器库,自己连一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反倒是给她先准备上了。

    他这是多怕她这个单薄的“纸片人”,在半途之中就被一阵风给吹跑了?

    她伸手接过,却没有滴血认主,而是将一早给他准备好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

    一套出行在外的衣服,包括发冠、腰带、长靴与披风。

    一套防御法器,包括腕、颈、腰佩的部位。

    一把灵剑,仙器虽好,但出门在外未免太过显眼。

    三袋子鼓囊囊的灵石,下品、中品、上品灵石皆有。

    一枚纳戒,比之普通的纳袋,它内里空间更大。

    还有……

    六绛浮生看着这一大堆璨然生辉的东西,怔然道:“你什么时候……”

    顾君师观察着他是否喜欢,便道:“在你闭关之后,我就一直在准备这些,其它弟子有的,我都会为你挣一份回来。”

    东西的价值不消说,最主要的是她的一番心意。

    他心潮腾涌,就像平如镜的湖泊泛起层层的微波,随后,他情动地抱住了她,将唇瓣低低绻缱印在她发间,她身上有一种令人贪恋浅淡的冷香。

    “阿一,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阿一……你喜欢我吗?”

    顾君师在他怀中有片刻静默。

    他的心寒如冰窖,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我会慢慢等你……”

    ——

    到了第二天,前往“新人榜”的弟子们收到九隶长老的传讯,统一到校场集合准备赶去渡生观,从渡生观内的大型传送阵到达二十八天。

    当他们看到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的六绛浮生时,都有些移不开眼。

    他之前都是一身不染凡尘、仙衣飘飘的弟子服,素简缥缈。

    但今日这一身就泛显出一股矜贵之气,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袂迎风翻扬间,掐丝绣线的仙溪鹿饮图案在阳光折射下显现,玉冠俊容,衣袍风流。

    相比之他的华美登场,他身旁的顾君师依旧是一身素衣,唯腰间多了一串玉兰银铃挂饰,随风而摇,岑岑轻响。

    澹雅站在众弟子之中,他看了六绛浮生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可真舍得,自己省吃俭用,从头到脚都是凡物,三年来赚的钱全都砸他一人身上了。

    这样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她竟也能瞧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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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渡生观(一)

    掌门没来,他日常性失踪、失联,这也是整个大衍派的人知晓的,既然不靠谱的掌门没来主持,各位山主便各自讲了些叮嘱与期望的话语,便让九隶长老带着他们对山门拜别后出发了。

    小门小派的,仪式感不强,一切从简。

    若名帖上的弟子能够在“新人榜”中入围百名,他们的师门也会受邀前往观战,所以他们要守在本派等候捷报。

    告别师门之后,一道道器光冲天飞升而起,浅蓝色的天幕中一个个矫健身姿纵云远去。

    一般远程赶路门派都会选择大型飞梭载人,但掌门抠门,整个大衍派唯一的一艘飞船,只是它太耗灵石了,九隶长老申请了一次,却没被批准成功,于是只能各自御器赶路。

    九隶长老的法器是一根青绿竹子,他御竹在前带路,一道青光穿梭云岭之间。

    忽然觉得周围太过安静,他扭头一看后方,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只见后方这些弟子一个个不紧跟着他,反而一个赛一个慢吞吞在飞行,队型还排出了花样。

    六绛浮生因为要照顾自家凡妻,所以并未全力追赶前方九隶长老,而澹雅也不知怎么回事,也学着他一样慢悠悠地在侧跟随。

    芳蕤想亲近六绛浮生,所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速度,梓滢因对顾君师的事好奇,也凑了一份热闹。

    好一个众星拱月!

    鬼婴倒没想跟他们凑一块儿,但因为他这是第一次御器,没法眼睛辨路全靠神识,是以动作不太流畅,扭七歪八地缀在后面。

    其它几个精英弟子一看这些亲传弟子默契地抱团慢行,虽不明所以,但出于盲目的崇拜、秉着共进退的精神,也放慢了速度,跟老爷爷散步似的,不疾不徐。

    好一个乌合之众!

    九隶长老揉了揉皱成川字的眉心,没好气地吼了一声:“天黑前若赶不到渡生观,你们就等着被吓尿裤子吧!”

    这些个没常识的蠢弟子,这还没有正式出发,九隶长老就已经有预感他会为他们这群年少气盛的家伙操碎了心。

    吓尿裤子?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瘆人。

    澹雅了然于心,却没有提醒,芳蕤也听过这事,但却半信半疑,其它人却是一头茫然,显然都是些不知情的。

    渡生观白日与夜晚有区别?

    有什么区别?

    令人吓尿裤子的区别?

    六绛浮生瞥了一眼活像个跟屁虫在旁的澹雅,这人不要脸,赶不走!

    烦躁。

    他回头问顾君师,眸神软化三分:“阿一,可会难受?”

    他担心她会晕剑,这一次他没有召唤仙剑,而是用了她送的那一柄灵剑——花灵,他御器飞行的技术算不得炉火纯青,只求匀速平稳不让她感到难受。

    顾君师正在想着“渡生观”的事,随口回了一句:“你随意即可。”

    这时,距离不远的鬼婴耳根一动,他稍偏了偏脸,好似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一震。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她到底是谁?

    初识时,她以杂役的身份混入了大衍派,再之后她出现却避开了所有耳目,难道她这一次又改变了身份,混入了这些弟子之中?

    “阿一,师弟载人的技术实属一般,到底不如我以往载你时那般平稳,你若不适,就过来吧?”

    他驱使金钟鼎靠近,伸出一只修剪得宜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

    这时一只好看得不相上下的手握了上去。

    澹雅一愣,抬眸看去,古怪问道:“师弟这是何意?”

    六绛浮生脸上浮起一丝迷惑性的微笑:“就是这个意思啊。”

    笑意倏地从他脸上消失,跟变脸一样,一股强大而暴戾的灵力从两手所握之处直接冲击过去。

    澹雅猝不及防,握力被冲散,直接被击着滑退了很长一段距离。

    他看着掌心,有些意外。

    六绛浮生的灵力远比他此时的修为更为浑厚,若是与他境界相等的人,只怕还真不好说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一击。

    九隶长老掉转头隔挡在两人中间,之前也有人将他们在校场的矛盾报告过他,没想到赶个路也能打起来。

    “闹什么,赶紧走!”

    澹雅笑意不明地点了点头,眼神含笑带煞掠过六绛浮生那方,来日方长,他的眼神在这样说着。

    六绛浮生护食得紧,也回了他一个风轻云淡的眼神。

    敢跟我抢阿一。

    ——杀了你。

    终究他们还是没有在入夜前赶到“渡生观”,因为新手上路的鬼婴他压根儿就快不起来,偏生他还固执得要死,不肯让“老司机”带他。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夜吞噬,在四面高逾百丈的山壁夹缝,内陷了一座曲径朝下的渡生观。

    他们从高处缓缓放低,却见渡生观并不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地底浮起莹绿色的鳞光,似萤火虫,也似灯火,便是这不甚明亮的光将道观的墙、檐、门、阶照得半隐半露,神龙见头不见尾,烘托出一副诡秘探究的画面。

    但离长老所说的“吓尿”,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吧?

    他们收器纷纷落地,前往二十八天的传送阵在渡生观内。

    “还是晚了。”九隶长老无奈一叹。

    有弟子惴惴地问他:“长老,什么晚了?”

    九隶长老摆了摆手,考虑到他们初出江湖还嫩得紧,便保留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先入观吧。”

    别啊,这种说一半藏一半更让人忐忑不安好吗。

    弟子们想着早死早超生,先进观再说,他们围着院墙一直朝前走着,却发现转了一圈都是围墙,根本没有找到进去的大门。

    傻眼了。

    门去哪儿了?

    九隶长老有意向他们传输一些游历在外的经验:“你们这样打转到天亮都找不到门。”

    “可是阵法?”六绛浮生猜测。

    澹雅则直接道:“是高级阵法——夜磷锁阵,非所匹配的五行钥,谁都开启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厮杀。

    一张老脸挡在了他们之间,九隶长老十分欣慰地赞扬道:“不错,都说得没错。”

    他御空而起,于半空中掐着手诀,再祭出一枚五色符牌朝空气之中一拍,空气泛起了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落下了一颗石子。

    一张透明的帷幕被无形之力给拉了开来,露出了阵内的一片真实的环境,五步阶梯之上,有一道红门。

    “入!”

    弟子们鱼贯而入,九隶长老见人员全数进入,收回了五色符牌,化成一道青光射入阵内。

第五十七章 渡生观(二)

    入观后,身后的丈高的褐红大门“嘭”地一下关闭。

    惊得这些初出茅庐的弟子吓了一跳。

    “发什么愣呢,入内观!”

    九隶长老疾步朝前,一拂袖,透明水纹一样的结界便蚀融化开,堂廊之间、亭殿之间,明明空置的道观内部皆是一种日久失修的灰扑沉穆的暗色调,但在门后却“睁开”一个光波涟漪耀眼的洞心,内里似接洽的另一方天地。

    “入!”

    九隶长老见他们怔然不动,便率先闪身步入。

    其它弟子也不再迟疑,也一并跟了进去,转瞬便被强光吞没了身影。

    梓滢这一路上有意照顾着鬼婴,她聪明,知道他防备心强,不会恣意接近,而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他最需要人的时候,为他指点着方向、位置,提点着小心、注意。

    鬼婴不甘示弱旁人,靠着一路梓滢的帮助跟紧了队伍,一个纵步钻了进去。

    澹雅的眸微眯,碧波淼淼扫了一眼顾君师,一番思忖后,也进入了。

    芳蕤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但这对夫妻还在原处站定不动,也不再等,随着澹雅师兄而去。

    浮光磷飞,轻轻悠悠浮在空气之中,像飘着一盏盏绿蓝色的灯,道观风凉透隙的外围人走净空,深渊之下的地心内,这一座跟闯关似的道观变得太过于叵测诡谲。

    心底莫名有种不安的情绪,六绛浮生握紧了顾君师的手,让她寸步不离他的身边。

    “走吧。”

    在进入那个光洞传梭之时,顾君师看着他在前的秀颀背影,如同闲聊一般的口吻问道。

    “夫君。”

    他应得很快:“怎么了?”

    她眼睫半阖,意味深长,柔声问起:“你怕鬼吗?”

    六绛浮生遽然回头,他怔仲地看着她抬起的脸,脸色眼肉可见地白了白。

    他怕鬼吗?

    答案莫约是——怕的吧。

    因为曾经经历过死亡的缘故,他曾一度害怕那种没有一点声音回响的黑暗。

    眼一闭,那种幽囚封闭的“黑”能够逼疯他。

    在很久之后,他才慢慢适应了这种恐惧。

    对。

    不是无畏。

    而是适应。

    同样,代表着死亡的鬼魂,也一样令他不太舒服。

    他曾因好奇看过顾君师一篇摆在书架内的“人间志”,那里面描绘的一幕百鬼夜行的画面,曾让他连续做了几天的噩梦。

    对于鬼的全部印象,也来自于此。

    虽然他知道他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凡人,但他不过才成为修士三年,如何能够完全消弥掉为人的十几年光阴。

    “你怕啊。”

    顾君师眼中了然,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述说一句。

    六绛浮生立即虚虚地反驳:“我不怕的。”

    但顾君师却已经看透他了。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几步走到他的前面,偏眸一曳:“那一会儿进去之后你就只管闭上眼睛,我带你走过这一段路。”

    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弄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已经拉着他步履坚定地走了进去。

    光亮一下密集射入眼中,令他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成得模糊,看不清,他只能够感觉到自己被人拉着,脚跟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明明什么都听不到,他却仿佛听到她的脚步强劲有力,哒、哒、哒地引领着他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强烈的光线渐渐消失,六绛浮生眼皮下动了动,忽然听到了一声高亢的惨叫。

    “哇啊——”

    “这是什么东西——啊,别过来——”

    “长老救命啊——”

    九隶长老没好气道:“喊魂呢,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鬼叫了,利索地赶紧过来就是了。”

    六绛浮生讶怔间,下意识想睁开眼睛,却被一只温凉的手更快一步、轻轻地阖在眼眸之上,他透过那狭细的指缝间,好似隐约看到了一幕阴间画面。

    身躯一僵。

    “夫君,闭上眼。”

    耳边是爱妻小声的嘱咐。

    他抿了下粉白的唇,略僵硬、也略安心,听话地闭上了。

    顾君师撤回手,静默看他。

    他或许本领变强了,但没有恢复记忆之前,本质上,他还是她当初娶的那个小娇夫。

    他对她的依赖来自于失忆后的全部情感寄托,当时的顾君师不懂,哪怕是现在的她,其实也不太懂。

    但是,她已经学会多少怜惜他一些了。

    一转过头,前面的画面的确担得起一句“吓尿”的恐怖程度。

    徒壁垝垣,废墟的殿宇,穹顶阴雾凝聚,凄声阵阵。

    “呜呜~”

    鲜血般的红,凝涸桀的黑,前面的弟子一个没注意,此时正身不由己地挤在“人潮”拥挤中,挣扎着想要逃脱出来。

    百鬼夜行,阴魂不散。

    人死后,大抵都不大好看,残胳膊断腿的,面目狰狞的,鼓涨干瘪的,修士能力越大,死相只会更惨烈。

    再加上怨气与阴气缠身,诡异不足以形容它们的扭曲与现下“妆容”。

    他们面前展开完全是一幕百鬼夜宴、阿鼻地狱的画卷,鬼的数量已经超额,通道都被占满了,他们只能通通贴着墙挨着边站。

    梓滢被吓得躲在了鬼婴的身后,这次没装。

    有些鬼眼珠子掉一半,没鼻没嘴,五官感人,有些脑壳被劈开,脑花白的红的黄的糊在一块儿沾头发上……这玩意儿吓不死人,也得恶心死人。

    芳蕤等不及六绛浮生,缩起削窄的肩膀,努力朝着澹雅师兄这边靠拢,其它几个弟子也终于突出重围,扒着九隶长老的衣服吓得哇哇直叫。

    追过来的惨白鬼冲着他们吹阴气,玩劣地撩起他们的头发与衣服,桀桀地怪笑。

    芳蕤克制着声线中的颤音道:“修真界怎么会有这么多鬼魂?这些鬼魂不入冥界滞留在灵界做什么?”

    九隶长老其实也不太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若非此处地界特殊,他也不会得知灵界有如此大量的鬼怪滞留不散。

    他道:“这渡生道观原是渡生道人的道观,他曾与冥界建立了契约,以超渡厉鬼亡魂积下功德值,他已身亡千年,但这道观却有他的一缕神识滋养留存,是以一入夜灵压变强,可使人修肉眼也可见鬼。”

    “那除了渡生道人,还有谁会超渡亡灵?”梓滢问。

    澹雅道:“众所周知,摩诃禅志的高僧亦有此能。”

    “这事早就报上去了,估计也是人微言轻,这都多久了,执事掌陀也没个回讯。”九隶长老叹息道。

    “那,它、它们会伤人吗?”有弟子胆颤心惊地问。

    小娇夫自然是要娇气些的,尤其在霸总面前。

    pk有三天,追追追,冲冲冲——

第五十八章 渡生观(三)

    九隶长老摇头,但又补了一句:“一般来说,魂体不会伤人,在灵界修士也不会随意看见它们,除非它们受到鬼修驱使,成为恶役鬼怪。”

    一般来说?

    杠魂忽然觉醒。

    弟子赶紧问:“那不一般呢?”

    九隶长老也算是个脾气跟耐心都不错的老头儿了,假如跟志阳道人这么个三五不着调的老顽童相比的话。

    “如果你们杀了人,它们就会因为嗅到血煞之气而疯狂。”九隶长老横了他一眼,倒是有意提醒了一句。

    虽然这种可能不会发现在他们的身上。

    九隶长老扫了一圈,发现有人掉了队,他背手回头,就看到了闭着眼的六绛弥生由他的妻子牵着走来,他讶异了一瞬。

    这个凡人的胆色倒是非同寻常,遇到这种情形却没有半点惊惧之色,对比之门内弟子大惊小怪的模样,她倒是有几分不臣之君临危不乱之气魄。

    他知道在无眉山主得知随行之人有顾一时,他是连一秒都没耽误,冲去朱阙楼想找掌门扯皮的,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掌门早就溜之大吉,将这笔无赖之笔变成了无解之题。

    九隶长老本以为这凡人会在路途之中状况百出,但显然她除了弱之外,别的方面倒是还算令人省心。

    澹雅也看到顾君师将他那“小白脸”师弟带着走,两人慢步一前一后,如引颈交缠的一对鸳鸯似的不受周遭干扰。

    这倒与他预想的场景不一样。

    想到没能令六绛浮生在人前、尤其是顾一面前丢脸,还真是令人失望啊。

    他闭眼?

    修士的肉眼哪抵神识涉猎铺广知晓得远?

    不过是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罢了。

    他正打算揭穿、奚落几句:“小师——”

    但正要说的话,却在顾君师淡淡扫过来那一眼中,被滞咽在喉中。

    他看着她。

    她素衣墨发,纤骨雪肌,朝他比出一根手指,抵在水淡色唇上。

    噤声。

    修长双眉下,一双漆幽的眸子映着飘荡的魂体散发的绿光,令她不似真人一般带着暖气色。

    呯、呯——

    心脏好像被人攥紧了一下。

    闷闷地,像欲下雨前的湿热沉闷天气,有些透不过来气。

    他难以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

    没有缘由的偏爱与例外,她就是这样安静地坦护着他的欺诈吗?

    芳蕤这时轻拉了一下澹雅的手袖摆,声线跟风中的落叶打着旋儿起落:“师、师兄,这些鬼、鬼怪干嘛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个方向?”

    澹雅淡淡扫过一眼。

    那些受到他身上即将溢出的黑暗而吸引过来的鬼怪,它们享受且痴痴地停在原处,好像在等待着更美味的“饕餮美食”飘来。

    一挥袖,拂掌而下,空气中轰地一下气温涨高,一大片蓝焰呼扇朝着那些飘来的鬼魂烧去,在火中它们的身躯嚎叫扭曲,渐渐消融,化成一片清新净洁的空气。

    九隶长老见他动用“灵火”,看品相还不是一般的下品灵火,想必十足损耗灵力,便不赞成道:“澹雅,别浪费灵力,且这里的鬼魂不是你能够灭得净的。”

    澹雅唇边漾起一抹弧度,温温一笑:“雅见识浅薄,第一次见到鬼魂,便只是想试试它们是不是可以用灵火烧,长老放心,澹雅不会乱来的。”

    鬼婴是个鬼修,是个伪装人修的鬼修。

    那人教过他遮掩身上鬼修气息的功法,只要他不在大能面前用鬼修的手段,便不会有人察觉到他的真实情况。

    但这些鬼魂天生会对鬼修有着同源的亲近,是以他需全神贯注着克制着体内的气息,不招惹它们,以免被人怀疑。

    见澹雅对待这些鬼魂如此淡漠冷血,出手便直接毁了这些残魂,心底不禁有些不舒服。

    这一路走来,他依旧独来独往,他听得最多的是梓滢师叔的声音,偶尔会有芳蕤师叔与别人说话的声音。

    这一趟的队伍中有三名女子,唯独他没有什么机会听到那个凡人说话的声音。

    可那人绝不会是个凡人。

    或者,是他听错了,之前觉得耳熟,只是因为六绛浮生的那个凡人妻的声音有些像她?

    ——

    在大块的石板垫平的废墟中继续前行,沿路的陈旧壮观的建筑毁的毁、垮的垮。

    它在寂静的岁月之中无声消亡,那腐蚀的绿滕攀满了荒凉的石柱与青瓦斜檐……那些与他们同行一路的鬼魂之中,偶然能见着一、两身着道袍的修士,它们两眼呆滞,惨白着脸茫然前行。

    也许是看久了,虽然挺瘆人,但它们既然不伤人,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胆颤心惊。

    梓滢好奇地问道:“它们这是去哪里?”

    九隶长老没打算无限制地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别再耽误时间了,赶紧走。”

    鬼婴听到梓滢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去渡桥。”

    “什么叫渡桥?”梓滢不懂,偏首期待地等待着他继续说。

    鬼婴紧了紧手,却抿紧着唇,不再开腔。

    顾君师依旧带着娇夫殿后,她瞥了鬼婴一眼,眸有深意,忽然出声道:“每日子时,孤魂野鬼便会受本能驱使,寻找亡灵之桥,亦叫渡桥,或者更通俗一点的叫法叫奈何桥。”

    她一出声,鬼婴便整个震怔住了。

    他想回头,但在最后一秒克制住了。

    是她!

    如果说声音可以有相似的,但一个人说话的声调起伏气息的吐纳的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模仿的。

    可又为什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是六绛浮生的妻子?!

    鬼婴脸上的血色一下被抽净,他头脑像爆炸了一样发涨着痛。

    而梓滢则笑盈盈回头:“姐姐懂的真多。”

    她又回过头,询问着鬼婴:“师侄,顾姐姐说的对吗?”

    鬼婴神情不属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加紧疾步朝前走。

    梓滢意外。

    她还真懂啊。

    不是说顾一在凡间是个普通农妇,可她怎么瞧着不太像啊,如果有人说她曾女扮男装偷偷地跑去考了个状元她都有些相信了。

    主要……她的气质太出众了,就算套个麻布袋在身上都是像在微服私访。

    所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顾一……是夺舍呢?

第五十九章 渡生观(四)

    九隶长老听完也有所触动,他抚了抚花白长须,眯了眯眼,打褶的眼尾纹挤拢在一起。

    “奈何桥是人间的说法吧,确是如此,它们本该在死后进入轮回,却不曾被引渡使者带回冥界,经过岁月悠久魂魄失智,混混沌沌之际,便不由自主去找渡桥,寻归处。”

    芳蕤在旁听着有些入迷,她轻叹一声。

    人间与修真界怎会有奈何桥?

    她忽然觉得这些鬼魂有些悲哀,一直以为回不到它们的归处,便徘徊在人间夜夜这般盲目地找寻着,永不肯瞑目。

    有弟子见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重,便打破僵局问道:“它们这排着队瞧着好像有目标似的,难道前面就有桥?”

    失智不就意味着这些鬼魂没了判断力,只凭本能找着桥便过,还以为自己已经渡了奈何桥。

    “在到达渡生观的传送阵前,的确有一条吊桥,每次它们也就只会跟到那儿过了桥就消失了。好了,别扯闲话了,都跟上。”九隶长老终于不耐烦地中断了这一次的谈话。

    接下来他们都专心一致地赶路。

    越接近子时,那些鬼魂的灵压便越强,身上的光亮也更强,长长一条“光河”流淌而去,它们甚至可以用灵体来触碰到人类,这就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阻碍。

    道观的绿滕爬满的穹顶逐渐低势,左右的壁垒也越来越窄,呈三角之势来到倾斜的长阶处,跟着这些鬼魂一道拾梯而上,步出一扇长方奇高的石门。

    出了石门就是一方半圆的石台,石台前是断崖,断崖边缘立着一块人高石碑。

    碑面的字迹是有些风化模糊,缺少了些横折结构,与断崖相嵌接有一条长约数百米的铁索吊桥,桥面上没有铺板,只是几根粗长的铁索链子绞成险峻的过道。

    呼呼——

    山风冽冽,呜呜咽咽的嘶吼而过,晃得铁链桥身哐哐摇摆不止。

    这种境况对于普通人可能是一项艰难挑战,但对于能够飞天遁地的修士却不足为惧。

    但九隶长老一句话便打破了他们的痴心妄想:“这桥乃渡生观主用以磨砺心智、平心静和所铸,叫问心,这铁索有汲灵消法之效,不可御器御空而过。”

    “那我们岂不是要跟这群鬼怪一道挤着桥过?”芳蕤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精英弟子也犹疑道:“要不,我们等它们先过,反正天亮了,这些鬼魂也就会消失不见。”

    这些鬼魂行速慢吞晃游,你的魂体叠合着我的,挤挤拥拥地贴着走,这长长的一排幽绿光亮队伍只见头不见尾,他们真的不想加入它们的夹心队伍里啊。

    九隶长老没好气道:“你们以为老夫想跟着挤啊,渡生道观一入夜,便非出传送洞不可天亮,你们就算在这里面等上个十年,这方天地也不会天亮,而它们也永远不会过完。”

    方才进入的那个光亮传送洞,便是从外界进入了道观的“内腹”,一路通过,到达另一个传送洞穿去,才会到达真实的道观外界,而他们要去二十八天的大型传送阵就在那处。

    他之前苦口婆心地催他们赶紧,一个二个不当回事,现在倒是知道怂了。

    可惜晚了。

    “这么些小挫折便令你们垂头丧气,修士本是逆天而行,何惧这点小事。”

    九隶长老知道由于天赋极佳,他们大多数都是一路顺风顺水由师门掌托着走上来的,跟外边那些野蛮生长的修士相比,他们就像温室内的花朵。

    他沉心定气一步踏上了吊桥,单薄不稳的桥身就这样晃荡了起来,他如一片孤舟入海,随着海浪飘荡,但每一步都十分稳著,宽大的灰袍猎猎飞起。

    后面的精英弟子怔眼看了半晌,咽了口唾沫,也咬牙一并跟上。

    他们见缝插针,也挤进了鬼魂的过桥大队伍之中,一进去险些没被飘荡的鬼怪给挤得变形了。

    一步,山崖下方冷风灌注裤裆一阵清凉,简直生无可恋。

    呜呜……这掉下去,可就真是掉下去了啊。

    更糟的是,卡在这冰冷软呼的魂体中间被挟裹着前行,他们只能前进不能倒退了。

    梓滢依旧想跟鬼婴走一块儿,因为她发现那些鬼怪好像有些避忌他四周,但这一次鬼婴却拒绝了,他表示他要留在最后。

    梓滢看出他很坚决,便只能与师姐芳蕤搭伴一块儿。

    澹雅从纳袋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珠子,指尖一弹,它便悬浮于他的头顶之上,一道灰黯的光芒罩在他的身上,那些经过的鬼怪就跟碰到什么屏障一样,被挤弹开来了。

    他身上有用的奇巧宝物不少,自不会跟那些个普通弟子一般狼狈。

    他没有理会别人,含情双眸只盯着顾君师道:“阿一,这处既限制修士,对于凡人自是更加危险,不如由我带你可好?”

    六绛浮生却握紧了她的手。

    “师兄,你是当真非要与我不死不休吗?”他声音低下零度,似有冰碴掺杂其中。

    顾君师摇头:“不必了。”

    这时梓滢拉着芳蕤赶紧从鬼怪的队伍中乱糟糟地钻了出来,一脸花容失色,她可怜地哀求着澹雅:“师兄,你带带我们吧。”

    芳蕤也白着脸,温婉哀怜道:“师兄。”

    被挤在那些鬼怪堆里的感觉太可怕了。

    见顾君师对他始终不屑一顾,他半垂长睫,面覆雪霜冰白,无甚笑意地撩起嘴角。

    转身便带着两位殷勤恳切的师妹过桥。

    鬼婴始终没动,静矗在风中如同一块冷硬的石碑。

    这一次,六绛浮生没让顾君师在前带路,而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阿一,上来。”

    这是要背着她负重过铁索?

    “好。”

    六绛浮生背起她,依旧没有睁眼了,他肉眼屏蔽了鬼怪的存在,仅用神识探路,他挤进“光河”之中踏入桥链。

    他将自己的意识幻化成风,身躯幻化成铁索桥,风扬他飘,链晃他摇,节奏一致,每一步都衡量再三,再踏出下一步。

    顾君师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肩膀之上,漆黑的眸子盯着他风中微颤的两排睫羽。

    他竟这么快就学会了意念操控。

    顾君师一个眼神轻描淡写的转变。

    嘀——似水滴坠入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散开,鬼怪全数惊惧“唰”地一下全部都挤开了,哪怕彼此间根本没有空隙、挤得都压扁变型都硬是不敢往他们两人身上凑。

    鬼婴在后,在顾君师气息转变之时,他就感觉到了。

    她出手如同呼吸一样轻松,便将鬼怪与他们交合的空间生生地切割开来了。

    瞳孔剧烈一窒。

    他听到前方传来的一句平淡却冷酷的话:“找准机会与澹雅联手,将六绛浮生推入悬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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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891/ 第一时间欣赏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 作者:桑家静所写的《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为转载作品,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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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介绍:
现代霸总顾君师,一朝穿成了已婚农妇,成婚对象是一个失忆、被拐卖进村的小娇夫。
当晚便梦到自己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夫君,其实是未来修真界的龙傲天,而她只不过是他杀妻证道炮灰掉的前妻。
万没有给别人做嫁衣的道理,于是,她抢走了对方的修炼秘籍,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谁都没想到,这个炮灰前妻一开局就抢了龙傲天的剧本,最后竟成了最大的反派boss。
天道看着崩塌的剧情,大手一挥,她被迫一次又一次回到反杀计划前夕,困在轮回之中不得解脱。
直到她发现法诀最后那行小字——
【渡劫问心,需先入情道,方可破无情道。】
顾君师:……敢情前面白杀了?
娇夫:我活着影响你发挥了?
论重生的小娇夫如何变成复仇病娇,只需要一个反复狗带的过程。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渣了病娇后迎来修罗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