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被封禁的记忆
因为魏郦的偏信偏听,立场早就不中立了,于是那些想要个“公平”竞争的人最终只得铩羽而归,同时,他勒令全派上下不得将“仙器”与六绛浮生结契一事宣扬出去,对外一律声称昨夜异象乃是千年珍宝育成。
千年珍宝虽说也稀罕,但跟“仙器”比就只能算个屁。
倒是志阳道人意外掌门这一次竟如此靠谱,半点不见平日那种用脾气来解决的事情的陋习,看来他对他徒儿浮生的确另眼相待,给予了深沉的厚望啊。
这让原本心情沉重的他,稍微松缓了一口气,他也明白依他的能力很难护得住树大招风的浮生,但有了掌门的庇护便不一样了。
其它人也不傻,也看懂了掌门的态度,一些明面上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掠夺只能给重新压制下去,私下再另行图谋。
轰隆!
一声裂天巨响在东方响起,魏郦全身的毛发从尾巴处炸到头皮,他诧异转过头看去,只见无眉山上空紫色雷电在云层之中翻滚。
雷劫?
怎么会又是雷劫?
方才楼里不甘不愿的人此刻又惊又喜,一个个化身为饿狼,绿幽幽泛光的眼神望向天空。
上次是九吞山“仙器”出世,这一次却是志阳道人的山头,雷劫又是何事引来的?
会是另一件“仙器”,还是灵土内爆出什么奇珍异宝?
虽然这样想若被别的修仙门派知晓,定会嘲笑他们脑子修仙都修傻了,但近日发生的事情不断刷新着他们的认知,冲击着他们的三观,所以现在就算传说中消失了千年的“冥界”重现,他们估计也能够掉着下巴接受。
“去看看!”
数道飞速毫光落在了无眉山,志阳道人隐约有一种预感,他率先跑到六绛浮生闭关的门府前,只见它正上空便是电闪雷鸣的重灾区,他倒抽一口气。
其它人也随他并一赶来,只见门府大敞,一人抬步走了出来。
赫然是六绛浮生,他迎面直视上空,一身白蓝弟子服迎风猎猎,乌黑柔细的青丝散开于白皙颈后,身后一柄灵化十丈阔大的凛霜仙剑浮空而起,风气搅动气流翻涌,它接引紫光雷电而下。
一片耀眼白光灼化了一切浊雾,缥缈云绕天,灵力如光雨飘身,道道的光点化成纯白的气注入了他六绛浮生的身体内。
他感觉体内存在的空虚好似被什么东西在慢慢填补上,而那些被禁锢的记忆好似有了片刻松动了,脑海之中飞速闪过几幕画面。
有妇人抱着一孩童欢笑亲颊的温馨画面……
有严厉男子拿教条抽打抽噎着的孩童后,又心疼上药轻哄的画面……
有一位妙龄少女与少年玩闹追逐的画面……
一幕一幕,杂乱而短暂,没有连贯,转瞬即逝,但却黄暖温馨。
那些是他的过往记忆?
不等他再三回味再深想时,这时画面徒然一变——
昏暗的天空冰冷的雨水在下,水雾湿汽蔽掩了巍巍橦橦建筑,地面不断蔓延的猩红不断晕开。
一身漆黑长袍的少年手上提拎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无首尸体,他一个人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走着,踉跄地摇晃地走着,像喝醉了酒一样的虚浮散漫步调,细长的影子拖曳在后,像紧随晦暗如墨的吐信毒蛇。
这时……他扬颈抬头,悠悠转过来一张带笑的脸——
六绛浮生蓦地瞳仁一窒,所有的记忆片段顷刻碎裂炸开。
蜂拥而至的灵力全数灌注入他的天灵根,并绽放了一瓣无暇琉璃白莲。
筑基已成。
第三十一章 九尾的小心计
在场的人都看失神了。
前一天还是食五谷杂粮的凡人,时隔一日便踏入了筑基修为。
还有天道以雷劫造势,落下灵气甘霖为其祝贺,此子莫不是天道的亲子。
凡人筑基,短则百日,慢则数年,甚至一生都蹉跎这一步之距,而他……短短一日啊。
天灵根当真能够如此逆天?
窒息跟心塞都不足以形容在场之人的心情,他们这些个曾在别人口中的天才、奇才的人,跟他一比,那就跟满地栽种的萝卜一样普通了。
眼红。
极度的眼红。
可他们又深知这其中的差距如同天渊之别,永远都逾越不了。
“看懂了吗?”志阳道人那一双时常猥琐显小的眼睛,这一刻却璀璨锐利,他扫过众山主:“他比你们所有人都最有希望拥有最辉煌的未来,你们拿什么跟他比,仙剑又凭什么放着最好的契主不选?”
这一番话无疑戳中了他们的痛点。
“他是我们大衍派的希望,亦将是你们的骄傲,收起你们的小人之心,长辈便该有长辈的样子。”
难得这嬉皮笑脸的老道不笑了,他严肃而正经的模样令他们都不太适应,但此时此刻也无力去反驳些什么。
见将他们成功镇住了,志阳道人跟变脸似的,一掉转头,便欢快地招手喊道:“乖徒——”
六绛浮生这才从方才那玄妙之境回过神来,失忆之人总想下意识去寻找丢失的东西,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再也想不起更多的事情。
他看到不远处站在那里的一排人,装扮有些不同的掌门与几位山主都在,他整理好神色,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浮生见过掌门、师父、各位山主。”
魏郦自雷劫云彻底消散开去,这才放松紧绷的狐身,他也旁听到了志阳道人的那番话,眉梢微挑,打量起已是筑基修为的六绛浮生。
那日匆匆一面,在他眼中天灵根就是一个穿着朴素、模样白净却过于瘦弱的小白花,今显然修了仙的人,整个人却是从内到外都有了一种质的变化,五官三庭长开了些,那偏弱气的漂亮感削减了许多,额间一点朱砂,倒是平添多了几分……绮丽偏穠的清绝。
他眼中难掩奇异与惊叹。
一日筑基,这样的弟子的确完全够他吹遍整个修真界了,他敢打赌能够做到的除他无二。
这样的一类人,以后他会越修越朝谪仙清傲方向发展,便绝不会迷恋上妖邪之女……那小魔头算是白白错付出一场了。
他满意地朝他道:“你做得不错,不过还得谨记修行一事,一修道,二修德,万不可在某些事上行差踏错,受那不明外邪引诱而堕落,坚守本心,方是修道之根。”
六绛浮生低眉顺眼,自不知他话内饱含的“深意”,只当是掌门的一番谆谆教导。
“弟子听令。”
魏郦眼眸一转,流光恣意,慵懒清磁的声音却以不容违背的口吻道:“你仅用一日筑基,倒是堪称举世无双,但也正因筑基太快,缺少稳扎稳打的基础巩固,你且先闭关三年来融汇贯通,出来正好可以参加新人榜。”
他的确足够出色,但同时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理,他是天灵根却才筑基,他有仙器却不懂发挥其威力,这就跟个孩子拿着巨额宝藏走在街上,这不是引得人人都想争先哄抢吗?
所以,与其让他在外“招风引蝶”,不如打发他闭死关三年,再出关时好歹拥有了自保之力,便不必他跟个母鸡顾鸡崽别被老鹰叼走似的,随时得麻烦地盯着他。
闭关三年?
于修士而言三年不算什么,但对凡人而言,三年却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六绛浮生赶紧道:“那我妻子的事……请掌门能够明察秋毫,问仙石一事的确与我妻子无关。”
见他对那凡人妻如此牵肠挂肚,魏郦心情大好,他如今就想看那小魔头失魂落魄情伤的惨样,为此他可以收回成命放过那凡人妻。
“那事已查明与她无关,我会令无眉处理此事,免了她的债务,可是……你打算让她回凡人界?”
“不——”六绛浮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拱手艰涩又坚定道:“弟子,想与她在一起。”
这时魏郦简直想仰天大笑,好得很,痴男怨女的戏份他可太爱看了,天灵根越爱他的妻子,那么小魔头以后就会因为爱而不得而绝望难过吧。
“好,那便将她留下吧。”他弯起诡异的笑意,语气堪称温柔。
志阳道人这头正想开腔阻拦,他可不想他前途无量的徒儿被一凡人妻耽误了,却不想被魏郦淡淡横一眼扫过去,那眸底不容忤逆的警告神色一下便镇住了他。
他僵在当场,心如猫爪挠,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掌门这是在搞什么明堂!
但他想着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隔开这两人,他们本不该为夫妻,就算成为夫妻也注定了彼此情路坎坷、非死即伤。
于是六绛浮生根本来不及去见顾君师一面说明情况,便被志阳道人强行押往闭死关了。
另一头,顾君师在得知六绛浮生一日筑基消息的同时,也收到一笔来自于她夫君爱慕者芳蕤的打发资金,五块下品灵石。
换算成现代人能够理解的数额,大概就是几千块?
……该怎么说呢,她有些失望。
她所认识的豪门未婚妻不知几何,倘若要用钱来打发掉与她们未婚夫纠缠的女人,一出手便是尽显正宫豪爽价位,一般不低于六位数,而她的格局却着实太小了。
芳蕤这边受六绛浮生所托前来找她,一见到顾君师,她没提六绛浮生的事,而是话术拿捏说道:“顾一,掌门已经赦免了你的罪状,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你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
顾君师一听这事反应不大,只道:“我身无分文,能去哪?”
于是,她收获对方赞助的“巨资”——五块下品灵石。
顾君师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二十枚上品灵石。”
芳蕤有些怔然地看着她,怀疑耳朵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她略微提醒了一下她:“你给得太少。”
第三十二章 只要锄头挥得好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芳蕤簇尖眉心,一副痛心的模样指责着她:“师弟如此喜欢你,在闭关前仍不忘请求掌门赦免了你杂役苦劳,拂你忧愁,到头来你却这般对他?”
顾君师看她:“那我不走了。”
“等一下。”急忙打断,芳蕤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虚伪无奈的笑容:“我给,可是你真的会为了20枚上品灵石就放弃了他?”
放弃?
这从何说来。
顾君师脑中快速地换算着修真界的货币比例——灵石的品质分下、中、上与极品,下中上的兑换比例大概为100:1,换言之,她要20枚上品灵石相比芳蕤抠索所给的5枚下品灵石,这价格可谓一下就翻了数千倍。
“银货两讫,我即刻就走。”
芳蕤面存犹疑,她家世显赫倒并不缺上品灵石,但却不可否认一位普通修士身揣20枚上品灵石都算富有了,顾一这么一个市侩又假精明的村妇值得起这个价位吗?
她本不愿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但转念一想,她又乐意了。
她掏出二十八枚上品灵石,上品灵石大小如弹珠,表面光滑圆润,内里蕴含着五行灵力流动,既可用作修炼亦可当通用货币使用。
“你既执意要离开,我也劝不住,只是你身无长物在外难免不便,这些灵石你且先收着吧。”
一番漂亮话却抹掉了她前来的别有用心,反倒是将过错全数推到了顾君师身上。
不用想也知道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身揣巨资独自在外行走,会遭遇怎样的后果。
芳蕤告诉自己不要心软,这是她自己贪心的下场。
但在顾君师取走灵石欲转身离去时,芳蕤心里不住地打鼓,终究还是又喊住了她:“你……别随意在外露财。”
一说完,她脸色就像便秘一样难看。
顾君师顿步,斜眸瞥去,倒是意外她忽然的提醒。
只能说,人虽都是自私自利,但却也不是一开始都坏得彻底。
这时小圆从竹林那一头踌躇着走了过来,她一抬头便看到了顾君师与背对她的一位女子,她喊了一声:“君师……”
芳蕤转眸,见有人来了,迅速将袖内的“留影石”收回乾坤袋:“希望你说到做到。”
小圆见是那位女子竟是芳蕤,一惊,慌忙地让开路让她过,低垂的睫毛轻颤,手指绞着腰条的绦带。
芳蕤,单灵根,内门女弟子中的佼佼者,她们都渴望成为她,却又成为不了她。
小圆不久前拜入了捻花山,她跟了一个筑基初期的师父,现在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杂活。
她很后悔进内门,很后悔当初在晋升时没有跟澹雅师叔说实话,如今她没有时间修炼不说,还每天被门内弟子指使来指使去。
以前在下峰与外门弟子和杂役混在一堆,她一个五灵根也勉强算混得不错,但进入内门之后,她才明白了什么叫等级跟歧视的恐怖。
因为她曾是外门弟子,且是个五灵根,所以她就得低人一等,被所有人使唤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就是受欺压的最底层。
等芳蕤走后,小圆也没有掩饰自己偷听了她们的对话,她好心劝道:“君师,外面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平,你若离开了大衍派……”
修真界一向奉信弱肉强食,不分老弱妇幼,再者外面妖魔横行,她一介凡人该如何生存?
她嘴里原本要说的话忽地卡顿了一般,咬唇低下头。
自从她去了上峰,哪怕再苦再累,再想找人哭诉,她都没有再联系过顾君师一次。
因为……她心虚。
当初比试台过后,她缓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她反复回忆那一道声音,她慌乱地想着,跟、跟顾君师有些相似……
是她吗?
她不敢确认,因为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明明她根本没想过入内门的,可一旦有这个白给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她却跟鬼糊了眼似的,控制不住自己想伸手牢牢握住。
“君师……对不起,那天在比试台上,是你救了我吗?”她终于有勇气问出口了。
顾君师反问她:“这件事还重要吗?”
小圆一震,真是的她!
怔怔地看着她,小圆脸上却是止不住地落泪:“我、我……”
眼前这个少女,还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美好、善良真诚,同时也有着生存环境影响所遗留下来的怯弱与逃避。
她不欣赏,但也不讨厌,只是……
“别与我走太近,也别跟任何人提起我。”
小圆望进她一双幽水般漠然的眸子,一股寒意徒然划过她心间。
她轻淡一笑:“更别坏了我的事。”
——
芳蕤回到无眉山之后,面带如释重负的笑意,抑制不住兴奋地拿着留影石来到六绛浮生闭关的洞府前。
因为已经闭关了所以她也见不着人,但她可以将掐头去尾的留影石通过“传送阵”送到洞府内给他看。
她做下这些事情,就是想让他看清楚顾一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个凡人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真心对待。
“你真的会为了20枚上品灵石就放弃了他?”
“银货两讫。”
留影石将发生过的画面清晰投射在石壁之上,六绛浮生痴痴地看着顾君师那张无动于衷的侧脸,一边听着她冷漠无情的话语。
手上力道失控,留影石顷刻便被辗成粉碎。
“银、货、两、讫?”
他的手抚上脸,诡异而抑扬顿挫般破碎的笑声从指缝中溢出来,地上土崩瓦解重叠出巨大的黑影,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可惜了……你根本就走不了。”
——
顾君师自是没想到自己的新马甲将九尾的仇恨值拉得满满之后,换来的是她的杂役活路被卸了。
小娇夫要闭三年死关,她本为守他而来,既见不着人了,她也打算去禁地闭关三年。
她换下杂役服,又重新穿上刚来大衍派的那一身荆布钗裙,没有跟任何人办过招呼要离开,所以她一路清净地离开了杂役区,走在偏僻的林道内,有一道身影闲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她顿步,一回头,却看到笑意盈盈的澹雅。
“顾一。”
见她回头,他眼底笑意加深,轻轻唤她,简单两个字,却唇齿留情。
秉着礼尚往来,顾君师面无表情道:“澹雅。”
两人就这样互喊了对方的名字之后,便都没有了动静。
一阵风吹着落叶飘过两人的眼前。
澹雅脸上的笑险些没维持住。
这反应不对啊。
他笑眯的弯眸闪过一道诧异。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不,是这个妇人,好像根本不解风情。
第三十三章 插足的自我修养
澹雅细长的眉毛轻挑,目若秋波:“你要走?”
顾君师没有回答。
她不认为自己对他有交待的义务。
澹雅灡袖一挥手,一股清逸之风拂面,便解除了志阳道人替顾君师做的遮掩法。
顾君师面颊上那个近乎灼烧入骨的“狐”字显露了出来,因为她皮肤较一般人更薄透青白,美玉有瑕疵,因此更显残缺遗憾,只是奇异的是,配上她这么一副清澈至极、又冷冽之感的神态,又莫名令人不觉丑态。
这难道就叫气质加成?
他目光盯注在那个“狐”字上,浅笑着说:“你身上有掌门打下的锁魂咒,就这般私自离开大衍派,你便不怕死?”
顾君师依旧没有回话。
而澹雅只当她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所措,毕竟女人一向胆子不大,犹关生死之事更是下意识想向男人寻求依靠。
“不如,你随我回去……我替你解了这咒术?”
他朝她笑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一般一对不相熟的男女邀请对方“回去”,向来离不开“不怀好意”这四字的意图。
半路拦道的澹雅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也只不过就是想着——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头挖不倒。
曾以为杀了这个凡人可以让六绛浮生一蹶不振,但后来澹雅一看他身边围着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忽然便改变了想法。
失去爱侣固然伤心,但却是一时之痛,凭六绛浮生以后的成就身边自不会缺少爱慕者,充沛的温柔与爱意,迟早会令他遗忘了这一切。
所以,他认为有时候彻底的失去,还不如将他吊着让他体会一直在失去的求而不得。
倘若他抢走了六绛浮生的挚爱,让他体会被人戴绿帽的感受,想必这会是一件比死还要更深切的愤怒与痛苦吧。
一想到未来发生的这种场景,澹雅清隽修长的身躯便划过一阵激灵亢奋的电流,眼底晦暗交织着诡谲的期待神彩。
终于顾君师开腔了:“你说,你解得开锁魂咒?”
连志阳道人都束手无策的妖族咒术,他一金丹修为却自信能够解开?
“你不信?若我替你解了……”澹雅慢慢地试探性靠近她,月牙儿一般的双眸弯起:“你要怎么报答我?”
凑近了看,澹雅这才发现,顾一的眼睛很漂亮,饱满流畅的轮廓顺下,眼尾收细偏狭长,因漆黑的睫毛较直,半覆盖下时像一对拢月寒霜收敛起的丰沛羽翼。
不过……她是面摊吗?
好像他就从没见她笑过。
看人时,平淡无波。
不理人时,漠然缄默。
说话时,声调平仄……
他忽然有一个不受控制的想法。
他想看她对自己笑一下。
不是冷笑、嗤笑与凉凉地扯动一下嘴角。
而是自然而然的笑。
顾君师见他对着自己怔然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并不信他能够解开九尾的锁魂咒,除非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法宝,再者他当初对她下黑手一事她还记忆犹新,他忘了,可她没打算既往不咎。
“不必你解。”
这果然的四个字,直接让澹雅面上的运筹帷幄土崩瓦解。
他凝眸严肃起来,以为她这是还对六绛浮生心存侥幸:“顾一,我见到芳蕤来找你,你或许不知道,你是抢不过她的,她的父亲是十三天的天海潮一阁的阁主,她自身天赋高单灵根,从各方面而言都与浮生师弟极为相匹配。”说到这,他口吻一转,近乎怜惜的叹息一声:“而你却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顾君师琢磨着这两个字,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有人感叹她只是一个凡人,她不与他争辩这个,只问他:“你让我跟你走,又要替我解锁魂咒,可是在向我表达你的爱慕之意?”
澹雅没想到她可以将男女的一番风花雪月之事,一下变得如此朴实到无趣的地步,他的暧昧撩拨换来的不是她的小鹿乱撞,而是他心底的小鹿啪叽一下撞死在墙上。
干巴巴回了一句:“是吧……”
也不是不想玩玩欲擒故纵,主要是看到她那一双眼睛,他估计他再“纵”一下,她绝对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那我就配得上你?”她问。
澹雅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沉吟片刻,伪虚又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我不在乎这些。”
他撩起她滑在肩膀的一缕青丝:“他不适合你,可我却不同。”
“你哪里不同?”
“你不在乎名声,亦不在乎道侣的身份地位,你尽可以在我身边享受锦衣玉食、随心所欲……”他凑近她,那张曾被十一天誉为天颜的脸,毫无瑕疵,得天独厚。
他的眼内褶偏深,比之桃花眼更偏清俊秀美一些,看谁都像深情:“只要你来到我的身边。”
然而顾君师面对这难以抵御的男色,却是脸不红心不跳。
全都是谎言。
利益熏心、野心勃勃、心怀鬼胎这才是他。
不过,他一面鄙夷不屑、一面又舍得下面子来勾引,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这时一道清炙白光疾然射来,周边的静谧的空气一下仿佛炸开了,濛光星弛般从两人的鼻尖中间穿插而过,惊起狂风落叶,寒意拂面如刮如舐。
澹雅则惊步速退开几步,避其险势。
方才的惊险寒芒几乎都倾注在了他的这方,就像跟他之间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第三十四章 丑死了气死了
而顾君师颦眉扭头一看,却看到一柄通体洁白似琉璃通透的剑。
荧荧华光似碎花残雪凌,毕露锋芒一瞬倾后,这寒光乍隐而去,却仍气倨傲凛凛,剑尖笔直对着澹雅,疑似下一秒就要将他身首异处。
澹雅背脊骨发寒,定睛一看:“仙剑?”
顾君师也认出来了。
这正是与小娇夫结契的那把仙剑,目前小娇夫修为尚且浅薄,仙器结契后为不伤契主,灵力削弱禁锢了大半实力,降阶为灵器,要不然方才那一剑射来,哪怕没有触碰到人,光是剑身蕴含的滂湃剑气也可伤及无辜。
可问题是它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它在逼退澹雅十尺距离后,便愤愤在顾君师与他之间划横出一道三寸深的沟壑,界线分明,警告意味十足,便是不让这两人靠太近。
澹雅认出仙剑之后,却没看到六绛浮生出现,他一下就恍然明白了,这是六绛浮生担心自己在闭死关出不来,便叫召出他的仙剑来贴身保护顾君师。
可笑。
澹雅满腹坏水地想,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够防得住他?
听说过千日做贼的,可哪有千日防贼的。
不过目前仙剑在旁虎视眈眈,只怕也亲近不了她,澹雅闲雅地拂了拂衣袍上的尘灰,眼皮一撩,风度翩翩一笑:“顾一,别忘了锁魂咒的事,另外芳蕤的话也别太信,你虽非大奸大恶之徒,但也非闺阁的天真少女,你倘若离开大衍派……哦,对了,你眼下即便是想走,估计也走不了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光濛明闪明暗的仙剑。
顾君师也看一眼仙剑,只见它围着她扑哧扑哧地绕了一圈,然后在半空躺直剑身,剑指大衍派的方向,见她不动,还拿剑柄推了推它,示意她赶紧回去。
主人可惦记他的妻子了,知道她要抛下他离开时,人都气疯了,所以不能让她跑了,也不能让别的野男人接近她。
妻子是主人的,它得在主人出关前替他守护好!
顾君师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下。
这……还真是没有想到。
看来小娇夫哪怕在闭关,也洞察着她的行踪,知她要离开还派了把仙剑来阻止。
既是如此,那不走亦无防,有仙剑为桥梁至少跟闭关的小娇夫不算完全隔绝,跟他培养感情一事向来优先于其它。
虽说留下,但有一事还殛解决。
她眸一转,便对上澹雅,施一礼:“顾一有一事想请教一下澹雅师兄。”
这称呼不算正规,她因为她不是大衍派的弟子,只是随着小娇夫夫妻一道的称呼。
澹雅倒不介意她的称呼,只是觉得顾一这人倒是挺有趣的,一听说不能走了,态度倒是一下变得谦逊了起来,想他也是见识过不少女子的真性情,但如她这般自持清贵的农妇类型,还着实没见过。
她看着傲与淡,像清水似的一掬捧于手却不可掌控,但又可转眼间变得礼数周全、平易近人。
但澹雅也没有打算拿乔:“顾一请讲。”
人或许性贱吧,尝惯了她的漠视与冷淡,一旦她颜色好上一些,他便觉得受宠若惊。
顾君师问道:“我如今既非杂役,又非大衍派弟子,若回大衍派后该如何谋生?”
澹雅一听,这不正是送上门献殷勤的机会,他道:“九吞山正缺一童子,你可以来试一试?倘若顾一愿意,完全不必担忧往后的生活,尽可由雅来照顾。”
后半截的废话顾君师就只当失聪了,她只关心:“童子是何职位?可以接门派任务?”
“童子大抵便是做一些伺弄药草与浇种灵谷类的事情,当然,比起下峰的外门杂役,童子空闲时能接的门派任务更多,且不必外门弟子在中抽成。”他向她详细讲解了一遍。
这么一听,倒是挺不错了,虽然小娇夫目前水涨船高,但她依旧没打算放弃一开始的打算——要富养他。
他闭关三年,她赚钱三载。
足够了。
而完全不知道无形之中替别人做了嫁衣的澹雅此刻心中美滋滋,他觉得将人留在九吞山,以后就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等六绛浮生闭关三年出来后,为时已晚,那顶他奉上的绿帽绝对摘都摘不下来了。
“此事便劳烦澹雅师兄了,另有一事,便是那位芳蕤师姐……”
这事澹雅一早便知道了,正是他见顾受芳蕤蒙骗连验证一下都没有,拿了高价灵石就果断打算弃夫而去,便猜到她对六绛浮生的感情或许远不如对方深爱。
他觉得有机可趁,这才有了后来撬墙角的想法。
显然目前这“墙角”看起来有些歪斜,但却出乎意料地扎地很结实,还得徐徐图之。
“她可不怀好心,她偷偷记录下与你谈论之事,想必是要拿给浮生师弟看,所以这仙剑才来得如此恰巧。”
见两人气氛和谐地谈着话一直没走,仙剑却不高兴了,它虽然不是嗜杀之剑但脾气却并不好,剑身的濛光一下爆发灼目,一股飓风掀起树沙叶落,它一口“吞”下顾君师便化为一道星芒白光划空而去。
悠悠白云撞破了一个洞,远入苍穹山黛,不见踪迹。
白日的阳光不烈不灼,透过淡薄的云层,山明水秀,远树水光中,顾君师被仙剑带到了无眉山,高逾十数丈的削直山壁内有着一座一座向内凹挖的洞府,每一座洞府前都有个自的禁制,不容别人轻易踏足。
她被仙剑准确无误地丢落在其中一座门府之前,她抬头却见门府上悬贴着一块门牌——浮生。
想来这个地方就是六绛浮生被九尾丢去闭死关的洞府了。
洞府旁圆盘浮光交叠,吸汲着四周灵力运转,几个大小型阵法交错,顾君师认出有小型传送阵、有时间禁阵、聚灵阵、亦有防御阵。
洞府旁与石壁虬结成一体的古树篷出一片绿荫支伸在外,风吹叶动,沙沙作响,光线经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泻漏在她身上时变成了轻轻摇曳的和煦光晕。
仙剑立在她身旁,一闪一闪的,好像在表达什么,就推了推她。
顾君师看着那两扇被时间禁阵封闭的石门,喊了一声:“夫君。”
正盘坐在石床上闭目修炼的六绛浮生猛然一怔,刷地一下睁开了眼,他一瞬,便移位来到了门边。
他克制不住喉间滚动,暗哑出声:“阿一……”
但外面的声音可以传到门内,但洞府内的声音却是传不出去的。
顾君师的确听不到他的回应,她问:“夫君,你可有话要与我讲?”
仙剑与六绛浮生结契之后,便可心灵互通,它忽然将她带来这里,未必没有六绛浮生的意思在里面。
六绛浮生的手触摸在冰冷的石面之上,想象着门外站着的顾一,他的确有很多的话想问她,可是他最想说的只有一句。
门外的仙剑嗡嗡一震,然后快速地飞到石壁墙上,横、折、弯、钩……一阵剑悭电光火石之后,上面如泣如诉着写着两个大字。
——等、我。
顾君师静静地盯注一会儿,便笑了。
“好。”
山壁悬崖之上御空的澹雅终于看到她笑了。
他之前那个忽如其来的想法倒是实现了。
但是这一刻他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丑死了。
还不如不笑。
不是为了二十枚上品灵石就轻易地放弃了他吗?
现在,为什么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笑了呢?
第三十五章 不简单的女弟子
九吞山孤峰突起,像笔直插入地面的锋利剑刃,风吹云雾缭绕于四周终年不散,一段银白瀑布从“剑槽”中一股倾泻下来,撞击在灰冷的岩石上,发出震耳的轰鸣。
水瀑淋漓之下,一位缺了两条臂膀的黑衣少年劲瘦的腰肢下浸于冰冷的潭水之中,他仰着头,上半身如受酷虐一般受着强大水流的不断冲击。
他坦露在外的皮肤就跟被火山熔岩舔舐过,遍体通红如烧如灼、血肉翻绽,像是身体内部的力量无法控制,而将他脆弱的肉体给强行撕裂。
冰冷的水好似能给他一丝安慰,那灼烧的痛苦慢慢隐逆了下去,他的皮肤由赤红变得冻紫泛青,而撕裂的伤口也在肉眼可见的逐渐愈合。
这时,他蓦地睁开了一双灰翳无神的眼,“盯”着前方。
一道飘无踪渺的声音响起:“不错,已经蜕凡粹灵了,不过这具身躯只怕撑不住你如今的灵力,下一步就该重塑肉体了。”
他从水中站起身来,修长有力的双腿一步一步游跨至岸边,那精壮的身躯水顺流而下,腰腹结实,每一寸都蕴含着爆发式的力量,之前那个瘦弱的小少年如今已经隐约长成一副成年人的强体魄。
水滴从他拢于脑后的漆黑发梢滑过面容轮廓,鼻挺唇薄,俊眼修眉,五官深邃。
这个曾被九吞山主视为蝼蚁之命的外门弟子,所有人都忽略遗忘的记名弟子,如今已经是筑基巅峰了。
“三年了,你从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与来历,你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久不开声的嗓音在经历过变色期后,有着男性的沉稳与低磁,亦有磨砺痛苦之后的沙质嘶哑。
他是天盲,他自生下来视野中便永远都只能是一片黑暗,但有了筑基修为的他,也只能通过意识感应到一道轻风明月般身影在前方,他始终不知她的真实模样。
“我告诉过你,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他侧偏过脸,下颌坚毅绷紧:“就算是命,你要,我也给。”说完,又顿了一下,垂下眼道:“只需容我完成我要做的事情。”
“我不要你的命,你也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话未说完,尾音已淡远,如飞花带走了余寒,风吹起飘飘扬扬的水雾落在鬼婴微颤的眼睫之上,晶莹剔透。
——
要说大衍派这几年倒是安稳太平,但就在近期却出了一件弟子们津津乐道的桃色事件。
三年前六绛浮生与芳蕤前后闭关不久,捻花山主便新收了一位女弟子,这位女弟子可不简单,虽身世不明,但天赋资质皆不俗。
三年下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此女竟惹得紫草山主与无为山主为其捻酸吃醋,几日前还大打出手,失了一山之主的颜面,被掌门惩罚闭关思过。
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毕竟山主一出手便不可能是小打小闹,不少人都围观了全过程。
众人私底下都议论纷纷,没见过的都好奇那位女弟子究竟是何等绝色模样,竟让这两位都上百岁的老光棍为其春心荡漾,这可比老树开花还要稀奇。
“我听说啊这个师妹啊,的确长得特别好看。”
“当真?那与芳蕤师叔比呢?”
“呃,芳蕤师叔这几年闭关了,也不知出来会是何等模样,不过我觉得她们是不一样的好看吧,芳蕤师姐风姿楚楚、明丽动人,但那个师妹却是巧笑嫣然、宛约可人,反正都好看啊。”
“那……那总得有个高低吧,对了,还有浮生师叔的那个凡人妻……我前段时间在九吞山看到她跟澹雅师叔在说话,你们觉得是她好看,还是那个师妹更好看一些?”
这下,女弟子们一下都有些沉默了。
“凡人皮相再好,也顶多撑个几年……”
说起这个事,她也奇了怪了:“主要是吧……就看到她的时候,尤其是四目相对,这、这莫名就觉得好像不该拿这种好不好看的词来定义她。”
这话一下引起其它人的共鸣:“对啊,明明就一普通凡人,要不是澹雅师叔看在浮生师叔的面上照顾一二,让她去九吞山当童子,现下估计还在下峰当杂役供人使唤着呢,但就是每次好像议论她时,就总有种……”那女弟子与她们对视一眼,有些尴尬跟难堪地吐词道:“有种在冒犯她的感觉,真是见鬼了。”
这下,女弟子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显然有这种感受的并非她一人。
“算了,不提她了,还是说回那个师妹的事吧,对了,她叫什么?”
“这我知道,一个挺美的名字,叫梓滢。”
梓滢?
灵谷麦田内的顾君师拍了拍衣衫起身,她四周麦穗儿粒粒饱满,由灵力浇灌而成的麦子金黄泛白,风一吹,麦浪滚滚,让人心旷神怡,秋风习习,亦将不远处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传入她耳中。
将近三年过去了,小娇夫也即将闭关结束,按照剧情走势也该是女三梓滢出场的时候了。
顾君师对于原剧情的了解来自于一场一场断断续续的梦境拼接,就相当于她知道内容的章节目录、大体简介,但不如详细看完了一整本书来得清楚。
她是根据人物出场来判断事件的发生,比如女三梓滢的出现,就意味着剧情的主线正式开始了,小娇夫也将开始他龙傲天的征途,同时代表着机遇与危险同存。
说起女三梓滢,按照争宠的竞争力而言,女三梓滢比之女二芳蕤才是那个得小娇夫偏爱之人。
只是女二芳蕤出场得早,且对小娇夫前期的帮助较大,最后按照贡献值划分,她才排到了第二顺位。
方才听完女弟子一通对女三梓滢的议论,顾君师沉吟了一会儿。
她觉得芳蕤出关之后,应当也没有什么机会来找她索赔违约金了。
第三十六章 新人榜(一)
“阿一。”
一道青色毫光划过灵麦田上空,风气荡起层层金黄色的波浪,远远有男弟子听见回头一看,只见澹雅师叔又跑来这片灵谷地来找那凡人了,他落地之时蓝衣层叠依次飘落,清雅至极。
他们一时不知道该是感慨还是无语。
这三年来谁都知道澹雅师叔一直在关照这个凡人,这孤男寡妇间的相处,久而久之落别人眼中总带那么点颜色暧昧,偏生这凡人还是浮生师叔的妻子。
女弟子们都说捻花山的梓滢师叔是红颜祸水,但他们男弟子却觉得这个凡人更不简单。
前有天灵根的浮生师叔对她痴心不改,闭关时仍担忧着她的安危,令仙剑离身庇护着她,后有看似多情风流韵致、实则待人疏离冷淡的澹雅师叔,不知为何也对她另眼相待,三年间对她处处关怀备至。
拿捏两块“老腊肉”争风吃醋算什么,能将两位大衍派一个天灵根、一个地灵根,未来注定成就逆天的两位天才一网打尽这才叫手段。
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看上她什么?
易老、病弱、早死?
“阿一。”
自从听六绛浮生这么亲昵叫过她之后,他不知为何就记下了,熟悉了之后他下意识也模仿着六绛浮生的口吻这样唤她。
顾君师如今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自己了,顾君师是她,顾一也成了她。
她正在低头检测她亲手种下的麦种品质,听见熟悉的连声呼喊,她回过头向他揖一礼:“澹雅师兄。”
澹雅穿越麦田,弯眸含笑地看着在金色的阳光下肩平背直的顾君师。
她从不像别的女修一样穿一身纤秾合度的广袖留仙裙,常常一身单调简易的素衣,面容白净不染粉黛,但如此一副寡淡清汤的面容,也看了三年了,竟让他觉得十分顺眼。
她是凡人吧,只是这三年的时光怎么好像在她的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你这新培植的灵谷?”
他随手拎了一束麦穗,只见到了成熟期的麦子颗颗饱满鼓胀,长势格外好,甚至内里蕴含的灵气也较一般的谷作物至少提高三倍以上。
要说澹雅有时候还真的很佩服她,她或许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但她的另一项特异天赋却十分惊人。
那便是——敛财。
三年前他靠着私人关系硬将她安插进九珑长老那儿当了个童子,之后便有意无意对她进行放养状态,不管不问。
他以为她会在刁钻的九珑长老那里受苦,届时他再出面维护一二,必能令她感激依赖。
计划是如此,但一切的发展却并不如他所想。
她不知用何种方法将九珑长老说服,将门派中西垄那块荒废了许久的十亩灵地交由她打理。
灵土经过百年反复耕种催熟,早成了块不长草的荒地,收成稀少品质低劣,她不知打哪儿找来一些种子将它们栽种在废土,二个月便葱葱郁郁生成一茬,但不等其长成,她却一把火将其烧尽成灰。
就这样她用了一种奇特的方法竟重新培育出新的灵土,并成功在一年后种出带有五行属性的灵谷。
这种谷物的特殊性在于,它能根据每个人的灵根属性进行灵力快速补充,平时食用也会对身体大有裨益。
可想而知,这种五行灵谷一旦现实,绝对不愁销路。
收成之时,她将这种特殊五行麦谷推销给了九珑长老,两人一拍即合,自此她负责培育灵谷,而九珑长老则负责在外买卖,他们之间七三分帐。
除此之外,她还在业余空闲之时额外攒下了一笔数字惊人的门派贡献点,天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将门派内所有复杂难搞、闲置落灰的任务全数都包揽下来,并做到百分之一百完成任务。
她不仅自己做任务,还将手上的资源分派给那些外门的弟子,她对适才适用的本领那也是炉火纯青,她负责统筹制定计划,谁适合接哪种任务,谁与谁搭配更合适,她都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若不是知道她的确是一名农妇,现在也熟练地干着种地的本职活,他还以为她曾是在官场上混过一趟的人。
“快收成了,到时候送些给澹雅师兄尝尝味道。”顾君师客套道。
澹雅一听便笑了:“那便谢阿一了,不过……你这灵谷只送过给我一人吗?”
顾君师见惯了他三句两言不离聊骚了,依旧用社交用语回道:“只当感谢澹雅师兄这些年的照拂。”
澹雅喜欢她的知恩图报,哪怕他是居心不良,但她也不能忘记他对她的好。
“你若真心感激我,不如……”
顾君师截道:“不吃、不要、不去。”
三不一说完,澹雅脸就僵了。
他没好气地笑道:“这一次没给你带吃的,没有东西送你,也没打算要带你去哪处玩。”
每次他来,都是这老三样,顾君师习以为常地进行拒绝。
顾君师颔首,了然道:“那便是有正事?”
三年了啊,怎么就暖不热她的心呢,这女人何其的铁石心肠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六绛浮生那么怕她跑了,还得派把仙剑来日防夜防守着她。
他温柔似清风一笑,但语气却暗哑了几分:“浮生师闭关的时间禁阵即将解除,他要出来了。”
“是吗。”
顾君师这般冷淡的模样却令澹雅十分满意。
“你不期待见到他?”
她道:“要见自会见到。”
“那可不一定,你可知他一出关便会被掌门派去参加二十八天的新人榜,到时候只怕他根本抽不出多余时间来见你。”
新人榜?
莱山涧,幽遂秘道,阴赤阳毒……
她脑中飞速闪过一些关键词。
新人榜是每五十年修真界将举办一次元婴以下新晋弟子的比试,只要赢得新人榜前十的弟子,将获得进入龙岛秘境的资格。
而大衍派已经有上百年没有输送过一个值得期待的弟子去参加新人榜了,但这一届时来运转,九尾一次性报上了四名弟子,分别是六绛浮生、澹雅、芳蕤与梓滢。
第三十七章 新人榜(二)
目前谁都不知道,闭关三年修炼的六绛浮生已达到何等修为。
但澹雅经过三年时间已然是金丹大圆满,恰好卡在新人榜元婴以下修为的最高上限,他也是魏郦最倚以重任夺魁的选手。
而芳蕤闭关三年终于突破了筑基成功结丹,梓滢才到筑基中期,但她是三年前刚入门,仅仅三年从练气到筑基中期,也算得上惊艳的资质了,或侥幸没碰上强硬的对手一路晋升,也可一道去混个上榜名额。
突地,西垄北面巍峨的云峰上,霎时峭壁生辉,一声激奋高亢的剑鸣响彻于耳,刹时招来天地之间无数剑意汇聚,远山灵气浓郁之下渐现一道七色虹桥,晴空一排仙鹤踏桥衔云飞入碧宵,形成一幕奇特祥瑞之兆。
顾君师察觉到动静之后,回首一顾,见东方紫气氤氲,便笃定道:“他出关了。”
澹雅也有所感应,他嗯了一声,便颀然邀请道:“不如……我们一道去迎接出关的浮生师弟吧,若是见到你在,想必他定然会十分开心的。”
嘴上一副全然为六绛浮生着想的口吻,实则澹雅心底是何想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不由分说地带上顾君师一道御空飞上了无眉山。
在还没有到达六绛浮生闭关的洞府时,便见削平的闭关崖壁外已有不少人御空而围。
领首者乃无眉山主志阳道人,其后分别是他的几位亲传弟子,远处近处也都来了些其它山峰的门人,正攒头围观驻足。
而澹雅以一金钟鼎载托着顾君师则悬于高处,离闭关的洞府几十丈之距,不远亦不近,恰好可将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洞府之前时间禁阵失了效力,那两扇紧锁的石门磨地退入石凹槽内,发出一阵吵耳嘈声,洞门大敞开来,一道不紧不慢的身影在众人期待瞩目下缓缓步出。
一道风吹过他的发丝,仙剑比风更快地靠近他,围绕在他周身如同久别重逢一般亲昵欢喜打圈,剑尾拖曳着灵濛的柔光将他周身虚化漫射,在这一片白色柔和的光线之中,他终抬起了头。
那一刻,众人只觉自己的眼球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他长大了。
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成长期的少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高了不少,身形俊挺修长。
他曾经柔和得没有丝毫棱角的雌雄莫辨的面容,如今其轮廓变得成熟而流畅,额心那一道红痕,令他常年不见日光的肌肤如同白瓷般无暇薄透。
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迎风轻颤,乌灵的眸子似水晶澄澈,那一张秾丽清美的容颜氤氲在一片银光雪色之中,有种说不出的不真实感受。
如梦如幻,一触即醒,一碰即破。
一众好奇过来的弟子们一时都看呆了。
志阳道人到底比这些小年轻要历的事多,很快就从皮相上清醒过来,他今日为迎接徒弟特地将头顶那一戳稀疏头发整整齐齐冠于脑顶,换了一身崭新的青云道袍,特地这一身隆重,便足以证明他对六绛浮生是寄于何等厚望。
他眯起那一双不大的眼睛,仔细探寻六绛浮生身上的气息,很快他就确定出他目前的修为。
一道不敢相信的声音脱口而出:“金丹中期!?”
志阳道人门下的大弟子狄云义前不久从外历练归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天灵根的小师弟,样貌昳丽而俊美,难得一双干净剔透的眸子不染尘世杂质,这样心思纯正之人修行往往心无旁骛,成长的速度自远超常人。
“三年时间,他不仅将周身的灵力修炼得饱满圆润,还将修为提高了一大截,这位小师弟果然如师傅所言,值得期待。”赞叹颀赏的语气。
“是吧是吧。”志阳道人双眼发光,得意得简直快将尾巴都翘起了。
常婀也拱手一揖笑道:“恭喜师父觅得这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天才弟子,你以后就乐着享受别人对你的大力吹捧吧。”
这话一下说到志阳道人的心坎里去了,他此刻完全就笑得合不拢嘴。
要说在场的人皆是耳聪目明的修士,自然没有错漏志阳道人那一声“金丹中期”,众人皆陷入一片震撼之中。
“天啊!浮生师叔已是金丹修士了?!”
同样是三年,同样是从练气初期成长,众人不由得拿他跟捻花山的小师妹梓滢相比,之前人人吹捧的对象,如今一相对比之下,却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一个才初初筑基,另一个却直接比她多一个大境界了。
果然天灵根的人修炼起来的速度才是逆天啊。
那头芳蕤已出关数日了,只是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捻花山跟山主报备,也没有离开闭关的洞府,反而静守在洞府内一直等着六绛浮生闭关结束。
有志阳道人等师门在,她顾忌着身份自不能站在最前迎接,三年后再次看到六绛浮生那一刻,她依旧没有遗忘掉对他曾经的心动,甚至经过时间的沉澱发酵更加深厚了。
被用来作为参考对比物的梓滢也随着其它弟子过来了,她一直听说门派内有一个师兄是天灵根,她跟其它人一样曾好奇幻想过他会是怎样一个人。
方才亲眼所见,她才明白书中所述何为天人之姿。
他便是。
她失神怔愣了一下,便掐痛手心,迅速将眼底的异彩神色掩去,仅用一副单纯又向往的神情看着他。
这样的男子何其珍贵稀有,她敢打赌这些女弟子中有一大半都动了凡心,可她梓滢偏要做那个不一样的。
这世上的男子都一样,见得多便不觉稀罕,他们只会追求跟感兴趣那些与众不同的。
高处的澹雅就像一个执棋之人,将众人的神色与变化一一尽收眼底,获趣之余又玩弄股掌:“阿一,你看到了没有,浮生师弟如今是众星拱月,他身边可没有你的位置了。”
他靠近她的耳畔,轻声叹语。
顾君师对此话充耳不闻,她静深的漆黑眸子看着六绛浮生。
本以为对他已经稀松平常了。
但三年不见,眼见曾经酸甜青涩的果子,如今已成熟成一枚鲜美皮薄的果实,她倒是来了兴致想咬上一口尝尝是否会比以前更加甜美多汁。
仙剑本围绕着六绛浮生打转,但它不知感应到什么,忽然原地爆走,丈起的疾光倏然抛去。
这时一道熟悉的剑光带着怒意遽然出现,只见一剑悬于空中,它鸣出一阵龙虎之声,继尔径飞上天,这次不再重拿轻放,而是直接冷芒爆发,削掉澹雅胸前的一束头发。
是警告,也是示威。
澹雅仰直起身,拉开了与顾君师之前刻意营造出的亲密无间距离,他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得逞的诡异弧度。
第三十八章 新人榜(三)
底下,众人察觉到仙剑爆动的灵力,冽风掀起他们的发梢与衣袂。
他们讶然望去,却见在碧蓝上空,霜白萦绕的仙剑与澹雅师兄如同敌对双方,人、剑对峙,弩张剑拔。
“咦,澹雅师叔也来了?”
“浮生师叔的仙剑怎么了,为何对澹雅师叔施放剑气?”
“喂喂,你们看到澹雅师叔身后之人没有?”
“那个人是谁?不像咱们门派的弟子……”
“那是个凡人,你三年前不在门派自是没见过她,她就是咱们浮生师叔的那个妻子……”
一开始他们的注意力的确集中在澹雅与仙剑对上的事,直到有人余光不经意扫到了一个布裙荆钗的沉默寡淡女子时,便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自三年前六绛浮生闭关之后,顾君师便深居简出,因此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对她之事也所知甚少。
眼下不少人一听人说此女乃浮生师叔的妻子,但却与澹雅师兄共乘于灵器之上到来,心底霎时都浮起几分古怪的猜疑,不明原由。
这其中九吞山的弟子却是缄默不语,眼神还闪烁着心虚与尴尬。
他们跟澹雅师叔在一个山头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也听过不少风言风语,甚至还有弟子亲眼撞见一些不好说的画面,只是碍于澹雅师叔的威信手段不敢得罪,讳莫如深。
毕竟……撬人墙角这事搁哪里都不算一件光彩的事,尤其这人还是他师弟的妻子,他们担心如果他们一时嘴瓢了乱说出去,不但会承受其它几山人的歧视与排挤,还会被澹雅师叔逮着他们嚼舌根灭口。
“澹雅师兄?”梓滢看到澹雅出现时眼眸微亮,但留意到旁边的女子时……她问左右:“那人是谁?”
“那个是浮生师叔的妻子。”
“妻子?”梓滢的表情一下滞住了。
浮生师兄竟然成婚了?!
这事在大衍派不算秘密,不过梓滢在门派中的同性人缘不好,她们之间的八卦话题之类都不找她谈,所以她根本无从知晓此事。
而芳蕤则咬紧殷红的下唇,微讶地瞪大眼。
顾一她怎么还在大衍派?
当初她将留影石传送给六绛浮生看了之后,没多久也跟随他的步调一并去闭关修炼了,没有继续跟进此事,她自认为了解顾一这等穷人高傲中的自卑,自不会出尔反尔,却不知她怎么去而又复返了。
志阳道人一看到顾君师出现就头痛,他生怕自己的爱徒与她有什么纠葛。
偏生浮生就是倔强,死活不肯跟她合离,他也不敢私下做些小动作撵人,如今闭关三年出来的他已今时不同往日,只盼他的心态与想法能有所变化。
在场的人一番个自的心思翻涌,也都迫不及待想看六绛浮生的反应,于是齐齐扭过头去看他。
却见他的视线自抬头望去那一刻,便忽视了周遭一切,全神贯注只盯紧澹雅身侧的……顾君师一人。
四目相对,他似想努力克制不表露得太明显,但却无法违心,嘴角细微抿起一丝弧度,莞尔一笑。
那一刻,如淡日朦胧初破晓,满眼的娇晴之色,他身上的那一股清冷与疏离好像被柔化,一下都消失不见了。
众人霎时只觉呼吸困难,心底无不都对能引他笑的人感到嫉妒羡慕。
他踏前一步:“阿一……”
当初两人一门之距,如隔迢迢,他却始终记得她那一声坚定不疑的回答。
今日她也兑现了承诺,第一时间过来迎接他出关。
这时,另一道清雅悦耳的声音直接覆盖住了他的轻唤:“阿一,你瞧这仙剑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连我头发都被削掉了一截,你就不打算管管它了?”
这听起来是抱怨不平,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亲近之人才有的熟捻语气。
六绛浮生动作一僵,徒然看向澹雅,眼神穿过晨间的薄霭云雾,如刀锋一般刮面而去。
他怎么会喊顾君师“阿一”?!
别说六绛浮生,其它弟子听了都心头不对劲,惊疑不定地打量起澹雅师叔与他一块儿的……凡人。
顾君师颦眉,她见所有人都注意到这边,如今这场合下她只怕与小娇夫也说不上什么话,再加上澹雅在一旁意味不明做的事情,她道:“走吧。”
澹雅想不到她竟如此果断,他这场戏才刚开幕便被她喊停了。
但也无妨,来日方长,先当众做实绯闻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那好,阿一不想惹人瞩目,我们便先走一步就是。”
澹雅回过头,对着六绛浮生的方向温雅一笑,那其中隐藏的挑衅与不怀好意或许也只有六绛浮生一人能够品味得出来。
被人抢走最在意的东西是否会感到难受?
有多难受?
再难受,也请受着吧。
“浮生师弟,师兄在这恭喜你出关。只是看管好你的仙剑,下次若再这般无辜乱伤人,便也有你的责任了。”他似好意劝诫一番,态度温和噙笑,说完便带着顾君师一并转身,掐起法诀,御器而去。
“阿一——”
六绛浮生面沉似水,他迅速召回仙剑,衣袂浮风,显然打算径直追上去。
但却被志阳道人一把拦下:“好了,浮生,这件事过后再说,眼下掌门还在长生殿等你,你必须先跟我去一趟殿中。”
“稍后……”
“你是不是傻啊,你敢让掌门等,你是闭关闭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吧!”志阳道人当即怒叱一声,惊得众人一震。
六绛浮生眼角氲出一抹淡红,抿唇平直,不发一言。
无奈之下,六绛浮生压住心底的烦躁随着志阳道人面见掌门,但脑海之中却忍不住地去想。
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悉、亲近?
难道他的苦情剧情终于要来了,而澹雅就是那个注定会陷害他、污蔑他、害他跟顾一产生极大误会的男小三?
——
六绛浮生出关一事遵循门礼,必先禀明掌门,于是志阳道人带着他前往“长生殿”听取训诫。
只见魏郦倚坐在殿中主位之上,一身浮夸冶艳红衣用黑丝线勾勒着百鸟朝凤的图案,领襟间修长的玉颈下一片凝脂白玉,三千青丝随意用玉冠束起。
一双妖媚狐眼扫过前来觐见的六绛浮生,显得慵懒而随意。
“不错,已是金丹中期,还隐隐有突破的迹象,想必前往新人榜这一趟经历,你必将会收获不浅。”
第三十九章 虚空门弟子
新人榜?
在来的路上志阳道人担心六绛浮生满脑子都是抓奸冲动、不思正途,便拉扯着他聊东聊西转移主意力。
自然也提过“新人榜”这事,六绛浮生将与其它三位弟子一道代表大衍门派,前往二十八天的虚空门参加“新人榜”的比试。
“新人榜”算是整个修真界都瞩目观望的一场盛事,下层的修士为能够登入二十八天而心旌神摇,要知道过往但凡只要在“新人榜”上有排名的,无一不是后来成为整个修真界响当当的人物。
换而言之,“新人榜”也当于一个修真界未来几十年变化的风向标。
是以每派每门都会紧盯着“新人榜”上位的变化,通过新生一代的成长衡量着哪方修真势力有潜力股子,这也将意味着将来站队的风向。
别以为修真界就不讲求人间那一套拉帮结派,人修本质上还是人,人既然需要群居生活,就自然而然会产生高低远近的竞争想法,
六绛浮生拱手下揖:“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这时志阳道人问道:“掌门,殿门可是虚空门派弟子前来了?”
方才进殿时,他看到了在辰棣长老在廊间与几人谈话,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对方的穿衣打扮,方与六绛浮生入内。
“可不就是嘛。”魏郦笑了一声。
志阳道人喜上眉梢:“咱们大衍派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了……”忽然,他想起什么,笑意一收严肃道:“掌门,你可有将浮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魏郦瞥了他一眼:“我瞧着有这么傻吗?我只提了他的天灵根资质,其它别的什么都没说,光凭这一条,它虚空门就得惊掉下巴,我又何需再多言平白惹来事非?”
“那就好!哈哈哈……”志阳道人搓搓手掌,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浮生徒儿在“新人榜”是大放异彩了。
而身为被讨论的当事人六绛浮生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魏郦余光不离六绛浮生,三年前他便长得好,三年后整个人的五官长开之后,更是得天独厚,比之他们以美色闻名的天狐一族都丝毫不逊色。
难怪能勾得那臭女人这些年来都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浮生,你出关后可见过你妻子了?”
这一问,突兀得紧,一下令六绛浮生与志阳道人都一并愣住了。
“方才出关,匆忙仓促间见过一面。”六绛浮生诚实道。
而志阳道人则不明白掌门问此话是何意。
魏郦漫不经心掸了掸削葱指尖:“今明两日你便多与她相处相处,后日安排好行程则要启程去二十八天,只怕你们这一分别又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六绛浮生闻言,面容瞿亮:“谢掌门成全。”
“不……不是,掌门——”志阳道人急道,却被魏郦嫌弃地打断:“你个糟老头不懂情趣,难道还得让你的徒弟与你一道禁欲吃素到老?小年轻的事你少管。”
志阳道人一噎,气鼓鼓地瞪眼睛吹胡子。
胡闹!
掌门难道真打算让他们大衍派未来的希望与跟一个注定只能活数十载的凡人有牵扯?
世人常言,情深不寿,即便浮生最后能够扛住丧偶之病,也难保不会因此落下心魔或其它隐疾,是以那个凡人的存在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魏郦随心所欲惯了,他向来不插手别人的运道是非,自己选择的因果自也有他自己来承担。
他心底只是在想,那个臭女人这段时间甚少去禁地修炼了,他也找不着人,也不知道她这是野哪去了,倘若给她知道六绛浮生闭关出来,说不准她就会去找他。
他先将人给打发到他凡人妻那儿,她再想见他也得避忌一二,到时候他再催促着六绛浮生赶紧离开大衍去二十八天参加新人榜,让她彻底寻个空,断了那妄想,吃尽单恋无果的苦头。
“掌门,现下可有空暇见客?”
辰棣长老再次在外恭敬地询问一声。
长生殿一般是见客或者议会的地方,之前是他们先到的,可进去的却是志阳道人跟六绛浮生,这是因为魏郦为报一口恶气故意给虚空门一个下马威。
大衍派也算是被人嘲笑上百年了,因为他们的弟子每一次都连前百名都排不上,直接被人列为修真界的下三等,三千名门派都排不上去号,过往每每到参加新人榜的时期,虚空门都是随意发来一封云函飞来,只有今年是派门下弟子亲自下来以示郑重。
风水轮流转,他们九尾最记仇了,这下这就该轮到他拿乔了。
谁叫他们大衍派五十年内一下得了一个地灵根,又来一个天灵根,还有二个灵根属性单一的弟子,这是许多门派求都求不来的事。
“进来吧。”
长生殿内一道松懒随性的声音传出。
辰棣长老得令暗松一口气,便带着虚空门几位弟子一道入殿。
这掌门的任性程度是日复一日严重了,连这种事也好耍脾性,万一得罪了虚空门,他们这种小门小派的,人家只需派一个分神大能来就能够全数覆灭。
他先是向掌门行了一礼,然后介绍道:“掌门,这几位便是负责这次新人榜送帖邀请的虚空弟子。”
来者共有七人,两人在前,五人在后。
前面两人没有穿同门制式的弟子服,一人绿蟒长袍盘金带,一人光亮华绸青衣,而那五人则是一致利拓的扣盘长衫,腰配长剑。
“虚空门二弟子陈道山见过大衍派掌门。”
领首开腔的弟子身材高大,五官如石雕般立体硬朗,眼神如有电光。
陈道山。
虚空门掌教二弟子,成名技为“虎豹星斧”,实力强劲,元婴中期已滞三十年,曾是“新人榜”排行第十四位。
其余几名虚空门弟子也一一报上名来,但只是走个过场,不会有人在意这些随行的新弟子。
倒是陈道山旁边那一个新弟子有些意思。
筑基圆满的修为,但骨龄却只有十九,看来也是一个质资不凡的弟子,他没有报师门来路,却不知是虚空门何人的亲传弟子。
陈道山将四份印着虚空标志的名帖奉上,道:“此行乃受师门之令,于大衍派送上四份新人榜的邀请名帖,期望贵派的弟子能准时参加。”
长老在旁上前接过,又转递给了掌门。
魏郦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
“这还是我大衍派第一次收到虚空真人送的名帖呢。”
陈道山听了这话也不尴尬,他板正着脸,只道:“大衍派如今前途无量,门人不凡,又得一绝世天才揽收门下,真人得知亦是让道山亲口向大衍派掌门道一声贺喜。如今名帖已送到,我等便先行告辞了。”
他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地交办完师门任务,只在离开时,余光扫过殿中雕龙红柱下所站的两人,一无眉枯瘦老头,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宽松道袍,此人应当就是志阳道人,而他旁边那人……
陈道山瞳孔缩了一下,慢慢调整好凌乱的呼吸,不再迟疑,领众离开。
待虚空门的人走后,魏郦拿着名帖才笑了,狐狸眼眯成一条缝,红唇勾起。
“终于可以有机会进入秘境了。”
第四十章 妖狐之战(一)
陈道山等人离开了长生殿,走过黑巍索道之时,山风穿过铁绞链时常会晃撞起“咣当咣当”声,却于陈道山足下纹丝不动,恍如履平地。
“看到了?”陈道山声沉稳步在前。
他一臂之距离的青衣男子颔首,风吹那隐约透着蛛丝纹路的绸缎衣摆飞动,他一拂掌,竟将风势压制,衣摆轻渺垂顺而下。
“天灵根,已是金丹中期的修为,或许……还不止,他身上还有一道古怪的守护烙印,具体铭刻了什么样的阵法不知,但却很深刻,也很霸道,甚至是……”青衣男子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用词后,重重吐出:“骇人。”
他没有忘记他对着那个天灵根开启“洞察之目”时,那道守护烙印所发出的危险警告,仿佛他敢再越雷池半步,便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陈道山认为大衍派对天灵根保护周全无可厚非,只是他却用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形容词。
“古怪?”
守护烙印,一般是一个人为保护另一个人所铭刻下的独属徽印,它一般有着保护、反击与隐藏等作用,与一般法器功能相同,但不同的是它的伤害承受方却是施法之人。
“它附着的气息前所未闻,非善非恶,令人无从探寻其根源之本。”
“不是灵力?”
“不是,当然……也不是妖力或元力。”
陈道山沉吟片刻,道:“威力如何?”
“不知,但至少分神以下的人都伤不了他的根本。”
陈道山一听这话,神色阴郁了下来。
“他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这么好啊……”
“师兄,你在说什么?”
陈道山径直朝前走,并没有回话。
在这时,后面的弟子不经意看到一个方向,一开始他反应不大,只是跟队的动作稍慢了一些,最后他神色似惊异了一下,但又不确定,压眉沉思。
最后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初浩,愣在那做什么呢,赶紧跟上。”
“哦哦,来了。”
不可能吧。
顾初浩想,怎么可能是她。
她还在凡人界,一身废柴资质,绝不可能会出现在十一天的大衍派。
而同时青衣人也若有所感地朝那边看了一眼,他眼力更佳,看到一阵山风吹过一片金灿麦田的地界,那浪潮起伏间似有一道飘飘忽忽的身影,墨发素衣,风清云淡。
——
顾君师自搬进九吞山便住在灵谷地内,这里搭建了一间双开间茅屋,处于黄草披绿嫩的小山坡上,日升日落皆过她房顶,麦星与月云,春生夏茂,秋零冬凉,便是她在此处看到的全部风景。
澹雅将她送到住处时,并没有急着离开,而顾君师也不打算请他入内一坐。
他们相处三年,这三年来澹雅无所不用其极,他将所能够打动女子的温情手段都在顾君师身上尝试了一遍,但很可惜,没有一样奏效了。
甚至,他都觉得她时常静默无语看他时,就跟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那里表演似的。
澹雅对她有了不甘心,本以为不过是一介凡人,头发长见识短,他在一番风花雪月抚弄之下,不必花多大功夫就能够将人从六绛浮生那抢过来,但现实却狠狠地煽了他一巴掌。
他问她:“三年了,重新见到浮生师弟,是否感慨良多?”
顾君师扫了他身后那一团愈发浓郁的黑色阴影:“不如你此时的心情复杂。”
澹雅颦了下眉,又舒展开来,温声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人的虚伪只怕是刻进骨子里了吧。
这种扭曲性子的人怎么看都是龙傲天主角成长道路上,专程过来送经验的反派人物吧?
“他即将要追赶上你了,仅用了三年时间。”
“那又如何?”
“我只是觉得,同样都是被人所追逐的天才,以往他没出现的时候,你万众瞩目是门派中唯一的希望,但自他出现后,以更为优越的资质掠夺了你的荣耀与光芒,你心情多少会受其影响吧。”
她的话就像一柄雪亮的利剑一下插入他的心坎之中。
这一刻,澹雅面上的伪装似乎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的确。
他不大度,也不善良,甚至他自私自利到容不下一个比他更优秀、未来比他成就更高的同门师弟。
可那又如何?
他不觉得这样想有错。
澹雅道:“我自知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我也相信,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最终赢家,至于过程……不重要。”
这话,顾君师也表示认同。
只是,小娇夫是她要护着的。
他想赢,只怕难了。
——
当夜,顾君师去了趟禁地,三年间她陆陆续续已将禁地内多数的亡魂送去冥界转生,而黄泉之门因汲食了足够的死气滋养而与过往大不相同。
她刚一现身,便被守候多时的魏郦抓住。
九尾如蓬松柔软的地毯缠绕过来,他墨发飘逸,衣着松散,露出欲露不露的香肩,眦着尖牙便朝她扑过来。
只是顾君师向来手狠手辣,直接一脚踹过去。
魏郦一翻转,华丽衣袍舞动翩翩,奢靡似朵夜昙幽幽绽放,然后落站在原处冷觑着她。
“你为什么上个月没有来?”
顾君师对他这种近似质问的语气感到莫名。
“你已经不再需要彼岸叶了,我来与不来,又有何干?”
没想到她精算得如此准确,他的确已经可以控制住体内的反噬。
“你到底是谁?”
“是谁都与你无关。”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魏郦,他向来心高气傲,之前一直受她所辖制,收敛脾气与戾气,既然她如此不识好歹,那他又何必与她客气。
“你说得没错,我既然已经不需要你了……”
他躬身而射,尖利的狐爪闪着红异妖光,几近撕裂空气的强度。
“那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而顾君师蹬腿一避,他的一条粗壮的尾巴颤着风挥鞭过来——她瞬闪残影不断,在尾中快速穿梭变幻,魏郦立即再加入三条追赶上去。
在一片雪白的扭动之中,她漆黑以眸微凝,气音微含威严:“妖畜,你太狂妄了。”
空气轰然一下重压,十数丈地面轰地一声下陷了数公分,她瞬闪至半空,周边的空气一下飞速涌动咆哮,浮于暗夜内的黑气旋入她周身,那涌动的气流将她的衣袂卷打得“啪啪”作响,若隐若现露出半张脸与一截优美的下巴弧度。
她薄唇浅弧微弯,似轻淡,又似寻常。
又是妖畜,她凭什么一不高兴就骂他!
“有本事,你就打败我啊。”魏郦嗤笑了一下,妖媚的红猩兽瞳竖直成针,他红袍后九条尾巴一下全数挥出,这表明他已不打算再跟她小打小闹了。
第四十一章 妖狐之战(二)
三年前,或许顾君师对他还需避退一二,但三年之后,即便她没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也绝计不会让他占到太大便宜。
“别忘了,在这禁地内,你的实力注定要为我逊色三分。”
方才还有月明星稀的天空彻底变得一片漆黑,群山黑魍魍,大地阴沉沉,仿佛这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轻微呼吸。
哦,不,是一人与一妖兽。
“是吗?”
魏郦弯起手背,舔了一下锐利的指尖,妖媚狭长的眼勾魂动魄,一圈白绒毛的狐耳探出发间,一头如瀑绸顺的黑发披散于背间,这副半人半兽身的模样,若有特殊癖好之人瞧见,定会热血澎湃。
“你一个区区元婴,岂敢在出窍的我面前大言不惭?”
属于他出窍期的强力威压正式散发出来,顾君师的元婴领域一瞬被他暴力撕破,星月再现,风冷刺骨。
“有何不敢。”
顾君师漆黑的眼角飘逸出一缕蓝焰之炎,手袖一抖,丝丝缕缕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化成一朵硕大的黑花滟冶,地壳凸起、泥土翻涌内爬起了一具一具摇晃森白尸骨。
她纤白指尖如弹弦一般游戈于空气之中,它们分裂重组成了一具数丈高的骨头架子,细长的黑影骤急朝魏郦攻去。
魏郦发带飘逸,手曲成爪挥去,两两相撞,骨头咔咔裂扯碎落,但骨头架子却是不怕痛的,它没有丝毫迟滞高高跳起,弓躯整个瘦长骨架朝他砸去。
上空的阴影即将落地之时,魏郦从眉心划出一道瞿亮光芒。
优长的手指一扯,然后从窍穴之中拔出一柄尺长物体,灵活的五指流转摆弄。
“刷”地一下展开,一把蝶恋花的黑骨扇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折扇半覆面,一段风流眉目活色生香:“这些个丑东西,着实太碍眼了,你呢?是不是跟这些东西长得一般模样?”
顾君师随手召来一座浮空搭建的骨座,翘腿斜坐支颐:“你今夜若能揭下我的头帽,便可一窥究竟。”她压低下嗓音:“只要你有这个本领。”
魏郦一听,仰颈长笑。
“哈哈哈,世人皆说,人修的天灵根乃天纵奇才,只怕是他们没有看见你,同样的三年,天灵根也不过才金丹中期,你却已从金丹修至元婴,这样的速度谁敢相信?”
同样提升一个大境界,但筑基到金丹,只是一个量跟时间的堆积,只要质资不是太差的,数百年内总归能够突破,但金丹到元婴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尚可靠着毅力跟外物来弥补天份,但后者的突破则需要更玄奥的机遇了。
甚至许多有天赋的人都熬到寿元终结难以破丹结成元婴。
三年啊,这个数字简直可以逼死那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结出元婴的修士。
“你是个什么邪门歪道我不知,但你恐怕还太低估差一个大境界意味着什么了。”
他将扇柄方向朝外,扇面朝内,一个手诀,施术催动着骨扇的技能,它扇面滢彩出五光十色,活灵活现的蝴蝶浮跃出画图之中,它们一下飘出紧缠住了骨架,钻入它身体内的缝隙……
“御!”
“缚!”
“令!”
“嘭”地一下高大的骨头架就跟被抽吸光了脊髓,四肢不稳,扭七折八散断了一地。
这时,九尾一个纵步,浮金红莲衣袂尚还在空中飘起,看似远,但一瞬便已近至顾君师的面目,黑色的瀑发悬垂于半空,又千丝万缕地依顺覆下在他身上。
两人顷刻间“四目相对”,或许是对上了吧……但,他仍旧看不清她的脸。
三年前她是金丹时如此,如今她是元婴亦一样。
哪怕已经这么近的距离。
“我……抓到你了。”他浓密的翘睫半阖,视线留恋在她寡清的唇瓣上,轻呵一笑。
说着,那一只摧骨破石的爪子拂动着风气化成寒雾,朝着她脆弱的颈间抓来。
哐啷——
眼前如栩如真的存在,却变成玻璃映射的虚假场景一样在他掌中碎裂开来。
“幻境……”
他喉结一滚动,迅速转过头,发丝划出一道平展的弧度,下一秒,一道银寒之光划过,丝丝缕缕的断絮飞过他的眼间。
瞳孔一窒。
他慢了半拍,愕然怔愣地摸向自己颈间……
空的。
“……”
他受不了这打击。
也受不了这委屈。
漂亮的狐眸一下就红了。
“你、你又切了我的头发……”
他颤声悲切,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一颗一颗饱满晶莹,像断了线的珍珠。
顾君师看得挺稀奇的,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哦,不,是一只妖兽这么能哭的?
“我、要、杀、了、你——”
他终于暴走了,修长的身躯一下转化成了兽身,银白狐身楼丈高,明显被气得连理智都不要了,非要找她报仇雪恨!
恢复原身的九尾实力强劲,完全就是窍修士的真实水平,它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是最有力的武器。
顾君师这一次也是直面对上,她揉身而上的刹那间,左右于虚空中一抓,飓风骤转之间一柄长柱形的物体出现在她手里,它约三、四尺,通体黢黑有棱有角,握在手里如杖如棒。
结界之内,一番打斗,天动地摇,夷为平地。
顾君师许久没有这样施尽全力的战斗了,当了几年的凡人,倒是有些怀念以前那种酣畅淋漓的对战。
她的身上不可避免受了伤。
元婴对出窍的确还是有些勉强,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元婴,她的神识被局限于元婴的躯壳内,但战斗与见识却不是。
算起来,她存活在世的时间并不比九尾短,但他是狐族宠着长大,而她……从来都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撕杀着成长。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个修真世界。
所以两者之间的打斗方式,有着极大的差别。
他凭着修为与妖族的猎杀本能在行动,而她却是千锤百炼之下反复试验过的招式。
简练而干净,具有事先洞悉的敏锐。
所以她倘若要避,他就很难抓到她的全部动作。
所以伤是受了,但不致命,只是波及。
很快魏郦也看出端倪,但它也不是吃素的,它用眦红的兽牙与尖锐的利爪捕捉不到她,身后竖起飞舞的九条尾巴疾驰扫过去,如同九条虹白长枪,击中哪里就是气息狂爆、飞沙走石。
第四十二章 妖狐之战(三)
黑道如残影飞速轻点炸起的石头,步步登高,底下静谧的青丘美狐,一旦露出其狰狞凶兽的面目,其咧于半张面颊的尖齿咬合力度,可碎金嚼石如豆腐。
这一秒冲上的撕咬时速被拉得很慢,但下一秒,又转瞬即逝,黑影从狐口脱身,却被两条狐尾缠住了下半身。
嘭——
一人一兽狠撞扑在地面,灰土飞扬四起,并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九尾虽还没有成年,但狐身之时身长愈十几丈,九条银辉狐狸尾巴支楞起来,红色妖力游浮如同赤焰,如扇如屏荫翳了全部光线,它四肢之下是被缠得只露出上半身的顾君师。
狐眸偏头轻眯了兽瞳,瞳孔内清晰地倒映一个身影,凶杀之意迸射,张开一张红猩兽口就打算要咬破她的颈间。
“看过九个月亮吗?”
九尾一怔。
它腹下的顾君师阗静无波的眸子与它对视,语气莫测道:“要看看吗?”
它阴鸷地盯着她,呼出的滚烫血腥煞气如有火星灰榍飘洒四周。
她握着的那根朴实无华的“黑棒”脱手,受某种引力滴溜溜地飞上天空,然后表面皲裂粉碎开来,粉榍经风散,“刷”地一下张开,一柄无华自流光的黑色大伞在雾云与明月之间支开。
黑伞面上绘着红梅与古蚰盘旋,转动时流畅四溢的光诡异而绮丽,它吸渡着月光缓缓旋转,任由那阴气洪流片片“红梅”的从空中飘落。
这是顾君师的魂器,非灵非宝,可随主之意而变幻。
名曰——无相。
九尾蓦地抬头,只见片片红花飞舞的漆黑天空之中,果真高悬着九个“月亮”,不,那多出来的并不真正的真正的月亮,而是……
嗷吼——
它忽地惨嚎一声,体内被压制的反噬血脉瞬间不受控地激烈翻涌了起来,这是阴月,来自于另一界的阴灵汇聚幻化成的极寒之物,他只听闻传说中只有人皇能够引渡阴灵至阳间,这种手段她岂能施展?
这一刻,九尾消失了近三年的反噬痛苦再度席卷而来,甚至比任何时刻都要猛烈,以前每月一次它好歹有了一些抗性,但现在却是在毫无预警之下被拆骨剥皮,蜷缩成团倒下满地打滚。
他每至月圆血脉反噬,其究竟原因是因为那一天是月半极阴之日,他因服食了天狐族的秘宝,此物至阳至刚,直接催发它筋脉逆施抽骨伐肉,令身体较神魂提前一步进入成年期。
但从此他就落下了一个后遗症,那便是每月至阴之日,便得受这血脉反噬之痛,直至他真正迎来成年之期。
一个月中已将要了它半条命,这一下来了九个“月亮”——
“我既能免你痛苦,自然也能令你……”顾君师看着它睁着浑浊腥冷的兽瞳,此刻它嘴角流着涎液,呼吸急喘粗重,喉间咕噜吐息,九条长长的尾巴拖曳在地。
眼底的嫌弃冰冷一闪而逝:“在我掌控之中!”
一拂袖背手,天上的黑伞化为一道幽蓝流光钻入她的体内,天空阴月渐渐散去,一片乱花之中,墨发飚扬。
这是一只素白的手,看似柔弱无骨,闪身脑后,在抓住它的狐头之时,却是狠狠一拽,朝着地面一撞。
嘭——
“方才受了你三爪,一撞。”
她抬起脚:“还你四下,算公平吧。”
一脚——
嘭——
狐头入地一尺,四周地面呈辐射状裂开。
二脚——
嘭——
狐身入地五尺,地表碎裂开来,地面颤栗地浮起了石子。
三脚——
九尾愤怒地嘤叫一声,狐尾甩地如鞭扫来,顾君师凉凉一瞥,身上的万鬼印形成一个巨大的虚形在背,一只透明的大掌却牢牢抓住了它的尾巴。
没有迟疑,第三脚——
嘭——
地面终于不堪重负,彻底粉碎塌陷,九尾整个庞大的身躯已跌入深坑之中被掩埋过半。
“慢……”
而当她第四脚刚抬起时,听到一道声如蚊呐从下方闷声闷声传来。
她俯下视线。
却见九尾已却恢复了人身,大型妖兽细化为人身,他暗掐了一个清洁术,拂去了一身上的污渍灰土,他转过身摊在地上,大方光洁着雪白的身子面向顾君师,眼中有怒有怨有惊疑,眸中滢光闪闪。
“你卑鄙,仗着知晓我的弱点,便借机欺辱于我,来啊,你继续打啊,你有本事别耍这些阴间招术试试!”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什么,恶人先告状痛斥道:“当初你趁我昏迷,也是这样拿、拿脚踩我的头?”
天上阴月虽散,毕竟顾君师召异界的阴灵现世亦是耗损不浅,但他如今全身经脉一阵灼烧的痛意,显然不适合再动手了。
现在是,他肉身强悍不畏拳脚,却依旧被她折腾得浑身散架,重长的靓丽头发再次被剪了,对方也是体无完肤、血迹斑斑,总归是谁也没着好。
槽。
顾君师辣眼地瞥过眼,早听说过狐妖这生物生性爱惯耍奸滑,但没想到他可以直接突破廉耻到这种程度。
显然他不想再打了,换了种“不落面子”的兽似露腹方式在跟她服软。
她冰雪如拓侧颜映着一抹幽光:“不是。”
见她竟对他的完美视若无睹,一向高傲自恋的魏郦有些心塞,不知她在否认些什么:“除了你还有谁?”
“我只踩了你的脸。”
“……”
她总有本事将他气得面目全非。
魏郦起身,一招手一套辗新的紫灡长袍覆于身,他眸闪一道狡黠与阴淬了暗毒,迅速祭出法宝——蝶恋花扇,注入妖力兜面朝她一扇。
顾君师猝不及防,飓风吹鼓起她的宽大衣袍,头上那一顶帽子缓缓后仰……他瞠大一双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瞧。
快了……
就在朝后仰的帽檐堪堪露出她秀美的下颌与一截鼻梁,却被一只手轻悠悠地又给重新压了回去。
九尾的一口大气还没有吸完就被滞在了半路。
他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思,打了一顿又被打了一顿,依旧达不成目的,便酸辛咬牙一字一顿道:“你让我看一眼又怎么了?”
顾君师一掌抚顺而下,风止衣垂,静止于无影。
“你就这么好奇我的长相?”她不解地问。
魏郦愤愤道:“三年了,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来历,甚至连长相都隐瞒着,你来路不明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是妖,我欺瞒着世人成为一派掌门,你拿捏着我最大的把柄,又何必担心我知道你的模样?”
顾君师却觉得这些都不是理由,她一针见血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好奇我的长相?”
第四十三章 得偿所愿(一)
为什么?
人类的好奇有缘由,但兽的好奇……好奇就是好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蒲扇般浓密睫毛眨了眨,视线躲闪开来,不经意间扫过圆润肩膀上,经徐风扬起的细碎齐肩短发。
嘶——
“我……你跟我的头发有仇啊,你剪了我两次头发,你可知道九尾的头发代表什么?”说到最后,他才压下的气恼一股劲又冲填满胸腔,两颗尖牙眦出像想咬人。
顾君师想了一下:“皮毛?妖力象征?剪了你就秃了一块。”
想到之前它化身为九尾妖狐,头顶至背脊那片好似被薅狠了,斑秃了一大块,估计就是他当人时头发少了的缘故。
听她嘴一张,说得这么轻松,魏郦鼻头刹时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
要不是现在还动不了手,他简直就想冲下去手撕咬了她。
“你知道还——”
“那又如何,你作恶时难道还会体谅苦主的辛酸?”顾君师奇道。
以他们两人的立场,顶多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完全构不上“欺负”这类善恶分明的用词。
听到这话,魏郦顿了顿,他……他的确也从来不会。
弱肉强食是他们妖族一惯的行事风格,只有人修才会有那一套假仁假义的我弱我有理、你欺辱我就是不公歹毒的思想。
不过,他也不傻,于是狐疑道:“我们是不是有仇?”
她好像对毁坏他的美貌尤其感兴趣,不是踩脚就是剪发,针对的方向十分明显。
“你猜。”
他一听差点没被怄个半死。
他猜个屁。
顾君师衣袍有些落拓地站在一处,朱血落碧,月光如水,静静地洒落在大地上。
放眼过去皆是他们之前打斗造成的一片毁坏疮痍景象,结界不久前被发狂的九尾毁掉,但禁地内的毒障与雾气经由她三年来的修炼已消散多半,没有了死气跟亡灵的侵蚀,不久后这片地界将恢复如初。
她半侧过身,声如静谧的月色一般:“九尾,今日奉陪这一战就当是了结,你我之缘到此为止,往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魏郦好像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她不再来了?
那他以后去哪找她?
他面皮僵硬,下意识追问:“你难道不需要我替你护着天灵根?”
顾君师:“需不着了,他已经能够独挡一面,再说他不久便要离开大衍派去二十八天。”
说起来因为她的参与跟他出人意料的安排,改变了原剧情中龙傲天这三年的人生轨迹,原本的他并没有闭关,一边修炼一边在这三年间与女二跟女三相处加深了感情牵绊,期间遇上了不少麻烦事情,还间接为保护女三受了一次重伤。
如今倒好,跳过三年间感情培养的情节,直接就来到了事业征途的起点。
“他要去新人榜,你难不成也要跟着他去?”魏郦古怪地问道。
她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
“或许。”
语讫,她一步登天,月盘之中,风过境,她鹤逸的身影如风中羽翅展开,纷纷扬扬消匿于天边。
听她抛下一句类似“一战泯恩仇”的话,就干净利落地想摆脱掉他,魏郦冷冷一笑,他莹玉的眸中淬满毒汗,面上的人畜无害被撕扯开来:“想要借此机会跟天灵根单独相处、日久生情?做梦。”
他绝不会让她得偿所愿的!
她越想得到六绛浮生,他就偏要让她求而不得,他会好好安排这一切,希望她到时候看到时,还能够稳得住不再来找他。
——
顾君师在回到九吞山前,事先处理好了伤势,还重新换了一身衣物,她刚走到居所,便看爬满蔷薇的篱笆墙外,有一人等在门边。
夜里的九吞山格外寂静,天地相接处,仅有一线淡金色的暗光,那是成片麦田地成熟期灵力饱溢所散发的微光。
她止步,一时没有动,而那人似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在浩瀚广阔的天幕之下,清风吹起他那单薄出尘的衣摆。
他就像一轮明月晚霞,见到她时,一度巽亮纯澈的眼眸,与那美不胜收的天海一并映入眼眸,令人流连忘返。
“阿一……”
顾君师心头微动,幽沉的漆黑双眸黯不可测,她再次迈开步伐,朝他走近。
“夫君。”
这两个字,久违了三年,由她喊出来,竟让六绛浮生全身有一种颤栗感。
转瞬又是止不住的心跳与薄红染耳。
喜欢一个人,脑子不懂,但心跳却会发一步在激情地“诉说”着想靠近。
顾君师倒没小娇夫那种久别重逢的复杂心情,她不生疏、不迟疑地拉过他的手牵起,多年未见的陌生感,好像在此时肌肤触碰的顷刻间弥散开来。
她的人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但手却如绵花一般细腻柔软,他一牵上就有些舍不得放开了。
顾君师去开门,领他进屋。
六绛浮生此刻全然没有之前出关时面对众人的淡然清冷,他见自己三年多没见的妻子,话不多说,一上来就动手牵他进屋,脑子里不经意浮现过一句话——她好会啊。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面容阴翳,乌灵般的眸子闪过嗜血色泽,低柔下嗓音问:“阿一,除了我……还有别人经常来你的住处吗?”
顾君师正在开锁,房屋虽简陋,但她习惯了现代人的防范意识,出门必锁门。
当然穿到了修真界,她的门锁自当与时俱进了,它表面看起来只是一把普通的锁,但实则闭锁后就会自动张开一道结界防护住整座房屋。
咔哒。
门锁打开,顾君师回头:“这一房一厅,简陋狭窄,不便谈话。”
六绛浮生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所以,他……他们找你,都在门外说话?”
“除了九珑长老跟澹雅师兄,没人找我。”
九珑长老他见过一面,在拜师仪式上,印象中那似是一副严厉刻板的中年长相,身材中等,完全是一副泯灭于众的模样。
唔……九珑长老倒是不足为患,但澹雅……
“阿一,你跟澹雅师兄什么时候这般熟悉了,他来找你,你也会……这样领他进屋吗?”
这样?
是哪样?
顾君师一时没弄懂他话里加重了语气的玄妙。
第四十四章 得偿所愿(二)
冲动问完这句话之后,六绛浮生便浅抿起唇,神色压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一个怎样的答案。
他尤其记得澹雅喊了她一声“阿一”,那一刻升起的嫉恨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可她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异样,显然他们之间这种称呼不是第一次了。
顾君师引他进入房内,一边挑着她能理解的话回道:“他从没进来过。”考虑他提到自己与澹雅之间的关系并不符合实际情况,便多补充了一句:“我与他,亦不熟。”
除了知晓彼此间姓名的塑料交际之外,她并无与他有更深入的了解,何来熟悉一说?
他甚至不如九尾、鬼婴更知悉她的真实一面。
这句话无疑是一缕春风吹漾过来,一下就将六绛浮生心底沟沟壑壑的不平抚顺了。
从开阔的外界进入到闭封的房内,那长久浸透的馨暖、独属于她个人的气息好似从四面八方将他围裹了起来,他们进去之后——
哐当!
顾君师闭合上了门。
六绛浮生神经一跳,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面颊亦如同纯白里掺杂了一片薄滟的桃红粉,他故作镇定,清绝的眸子四处打量一番屋内的陈设,却略有些惊讶。
这从外面看起来略显寒酸的木屋四柱二梁二枋构成一间的基本框架,左右相连,一入内几近一眼到头的大小,跟大衍派内分布的华美阁楼、殿宇相比,着实半分不起眼。
但仔细一看,这发现内有乾坤,它小小一方天地被她布置得……并不简单。
有檀玉屏风、仙木衣架、蛟纱帐的架子床、还有梳妆台、首饰盒、脸盆架、贵妃椅……总之,但凡贵人奢侈的用具一律齐全,甚至室内的每一件物件都透着价值不菲的金钱味道。
见他打量得入神,顾君师在旁见到,眉宇间一松,刚想来一句“满意你所看到的吗”,却听到小娇夫嗓音有些压抑地在问。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这些家具远比志阳道人洞府中所布置的摆件更图案丰富、雕刻精美,她哪来的钱添置这些?
难不成……是澹雅送给她的?!
六绛浮生一想到这种可能,便体会了一把嫉妒虐心的滋味,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面部狰狞扭曲,安慰自己,没关系,书中虐恋情深之人,自是需得一番黯然神伤才能修成正果。
这时候他该表现得浑然不知,毕竟受虐一方向来脑子都不太聪明……
但是——
他笑得有些苍白,终究还是吐出刻薄的酸涩之词:“浮夸之物,终究不实。”
顾君师一愣,她没想到特意为他布置的房间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果然是富娇夫啊,一般寻常俗物的确不太瞧得上眼。
她也不觉得多失望,反而赞同了他:“你的确值得最好的。”
第一步的“宠”,自然是要随他的心意欢喜,才谓之完成,或许他不喜欢这类华而不实的布置,但无妨,她也给他准备了许多刚需之物,只待过后一一给他。
“你若不喜这些便罢,今夜先就将着,我明日便尽数换过一遍。”
“换?”六绛浮生说完正懊恼自己不够“傻”时,听到她这样说,都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了。
这时不是该埋怨他不识大体,小题大做吗?为什么她无半分不悦,还一言不合就全然接纳?
难不成……
他恍然醒悟。
的确,身为她的夫君,换置一番的这些钱该由他负责,可他目前刚出关,囊中羞涩,但他宁愿借资也要替换掉这些别人献媚的东西:“重换置一番要花费不少,容我……”
顾君师打断他:“夫君不必担心这些,我这三年攒下的灵石足够令你衣食无忧……”
不,这样说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她自认不能做得比书中那位“仙师”的宠溺程度差才是,他对他的女主可谓是有求必应,于是她不吝扩大范围道:“只要是你提的要求,我尽可满足于你。”
六绛浮生有些懵了。
“你、你去哪赚的灵石?”
顾君师将这三年间的事简单述说了一遍,但略过了做门派贡献点的事,六绛浮生这才知道,他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这些东西根本跟澹雅毫无关系,因为真正财大气粗的人乃是他的霸气妻子。
是他误会了。
有些羞愧与尴尬,但心底又有不可言喻的窃喜令他烦幽,于是六绛浮生转身去水缸内打了一盆水,用术法将水加热之后,端来给她泡脚。
以前在凡界,一旦天气转凉,顾君师的脚就会彻夜冰凉,所以他每次回来不管多晚都会烧盆热水来给她烫烫脚。
知道自己妻子这三年来靠种田赚下了不菲的家底来养活他,这种时候他也该当好一位贤内助。
他撩袍蹲下来,她则坐在床边由他褪去鞋袜。
她的脚小巧精致辞,常年不见自然白晰晶莹,指尖泛粉,清水手洗时他不由得有些意志薄弱。
他勉强让自己定神,问道:“我等了你一晚,你方才去哪里了?”
顾君师牵他手时便察觉到他身上冰寒,想来是等了不少时辰:“夜来无事,便随处逛逛,倒是你,你的师父肯放你来找我?”
她早就知道志阳道人一向视她为洪水猛兽,这才刚出关便由着他过来找她,倒也是她没有事先预料到的。
“是掌门发话,让我这几日过来好好陪陪你,师父他不敢置喙。”小娇夫眼睫低垂,专心于手上之事。
九尾?
顾君师眸底划过一道流光。
他有这么好的闲心管上别人夫妻和谐之事?
他不是也一向瞧不上她这个凡人吗?
案几上有一盏无油却明亮的灯燃着,小娇夫倒完水之后滞顿了一下,默默掐了个净身诀才回来。
融融火光之下,他如阳春白雪,亦似秋水为神、玉为骨所幻化之貌,他欺身靠近,青丝墨发带着一股幽香倾泻下来,他用灵力揭开了顾君师面上的遮眼法,露出底下一枚“狐”字刺眼的烙印。
太碍眼了。
“阿一,这一次去新人榜之前,我定会让掌门解开这锁魂咒的。”他的声音迷离低喃。
她的身上,只能烙下属于他六绛浮生一人的授予。
解咒?
若九尾当真替她解咒,便会知晓这“锁魂咒”早已失效。
顾君师缠挽起他一缕冰凉而顺滑的头发在指间,慵懒漫声:“现在提未免操之过急。”
“为何?”他不解,侧眸过来,眼波流转。
顾君师并不想让他一心惦记着这件事情,既说不通,那便换种方式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吧。
她扯近了他,两人眼神相对。
就像某种信号。
一只手顺着他的臂弯抚去,他的手长大了不少,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
如此一对比,她为女子而他是男子的性别对比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她想,成年人的身躯或许比之少年郎更为赤诚温柔吧。
“此事再说,你今夜应当不必走吧。”
“……嗯。”
她手丈量着他的身躯,覆身而上。
“夜已深,那也该安歇了。”
“嗯。”
一捧春光一树花……他眼神仿佛坠入银河,额角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