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想安生都不得
除夕夜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救命把陈云甫等人都吓了一跳。
这大晚上的呼救命,多吓人啊。
“掌柜的,咱们开门不?”
葛虎看了一眼陈云甫,而陈云甫此刻则看着邵柠。
“嫣然,先把夫人送回房,巧儿你从后门出去,找穆世群带人来一趟。”
俩姑娘各自有了事做,而后陈云甫才给葛虎一个眼色,后者摸到门边。
“啪嗒”一声,打开一扇房门。
门外呼救的姑娘便噗通一声摔进屋来,陈云甫不去看,只冲葛虎喊了一声。
“关门!”
等到门户关好之后,陈云甫这才有功夫去看爬起来,赶来呼救的女子。
姑娘十七八岁的芳华,满脸的灰尘和污渍,挡了大半的容貌,但一身上下的穿着却让陈云甫一眼就认定。
大户人家的千金。
上好的苏绣,只有官宦人家才有资格穿。
“救命、救命。”
姑娘此刻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只一个劲的惊惶呼喊,被陈云甫一个馒头全给噎了回去。
“鬼叫什么,你是打算把追杀你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不成?”
姑娘这才收住声,陈云甫暂时没功夫去搭理她,冲葛虎说道:“现在所有人人等各自回屋,不要在这聚集了,熄灯。”
“你跟我来。”
陈云甫把这姑娘领上楼来到自己和邵柠的屋,一推门就看到了面带担忧的两女。
“相公,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让她自己说吧。”
等到陈云甫让开身子,两女这才看到陈云甫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子。
邵柠扶着腰来到这姑娘旁边,温声安慰道:“别怕、别怕,巧儿,快去打盆水来给这姑娘洗洗。”
陈云甫从旁递了杯热茶。
“喝点水压压惊。”
一通忙活后,这姑娘总算是定住了心神,开始将自己求救一事的缘由娓娓道来。
故事有些狗血,只是这姑娘的出身让陈云甫猜错了。
并非官宦之家的千金,而是当地一布商之女。
商贾之家依大明律是不允许穿绫罗丝绸的,不过人家偷偷摸摸在家穿,倒也可以理解。
姑娘姓曾,叫曾诗卉,其父是这吴中县布商之一,主要做的买卖是通过漕运往山东、河北输运布匹。
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就不干了,这曾诗卉也不知道,反正不干了之后呢,她家里的生意就开始一落千丈。
而今天晚上,一队黑衣人就摸进了她家,那是见人就杀,到处放火。
狡兔三窟,亏得这些富商都喜欢在家里暗藏密道,曾诗卉这才逃出来。
“你哪不能逃,往我这客栈这逃干什么。”
陈云甫气的想翻白眼,这故事打耳朵一听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梗概。
铁定是这曾诗卉的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掌握了不该掌握的证据,从而惹火烧身,祸连满门。
不平之事哪都有,陈云甫没想到苏州作为直隶脚下州府,竟然也会有这种穷凶极恶的歹徒。
除夕夜杀人全家,这是多么恶毒之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那曾诗卉此刻也已洗漱好,姣好的容颜上挂着悲痛的泪渍和哀痛,冲着陈云甫便跪了下去。
“那是因为小女知道恩公的身份,苏州府虽大,能救小女的只有吴中侯您了!”
吴中侯。
这个称呼都多久没人喊过了。
陈云甫眯起眼睛:“你怎么会认识我。”
“小女虽然不认识,但家父认识您。
小女家里的生意通山东、河北,故而家父曾去过北平,有幸曾在北平见过您的尊荣,您此间客栈开业的时候,家父一眼就认出了您,只是知道您的近况不敢冒昧打扰,此间大难,是家父让小女来此求救的。”
说罢,曾诗卉一头砸在地上:“求侯爷救救小女,为小女报仇,如此,小女愿给侯爷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我现在和你一样,都只是一介白身,今晚上藏你一夜已经是尽到最大仁义了,明日一早你爱去哪去哪,和我没有关系,至于报仇,你可以去金陵告到应天府或者刑部,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你的安全便一定有人保护。”
陈云甫没那闲工夫来做民间复仇者,更不可能一见到女人就色令智昏。
邵柠就快要生产了。
自家媳妇和孩子才是陈云甫现在最重视的。
“相公。”邵柠这会子反倒是看不下去了,眼见那曾诗卉跪在地上悲痛大哭,可把她的心给哭的稀碎,连忙拉着陈云甫到一边说道。
“相公,见死不救可不是你的为人。”
“你男人我就是因为太好管这种闲事,你我夫妻俩才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害的你和咱们孩子将来出生的时候受委屈。”
陈云甫都不能想,一想脑子就疼。
自己堂堂政坛的明日之星,不敢说权倾朝野吧,但遍观朝堂之大,自己这个通政使已经隐隐有了九卿之首的权威。
不及弱冠能有如此显赫权贵,就是让朱标一哭哭的脑子抽风跑去救常茂、冯胜。
“妾从没有感觉到委屈。”邵柠握住陈云甫的手,温声道:“只要夫君能一直做对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妾都会支持夫君,会陪着夫君共同面对。”
自己有个好媳妇。
陈云甫叹了口气,点点头,走到这曾诗卉面前,本欲伸手又抽了回来。
“行了行了,起来吧,你今晚先在这住一夜,容我想想后面怎么安排。”
“是,奴叩谢侯爷大恩大德。”
“别喊侯爷了,这里没吴中侯,只有一个客栈掌柜,你乐意,喊掌柜的也行喊老板也行。”
陈云甫说着,耳边,响起一阵更加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声。
“开门!开门!”
这呼声中夹在着不少的蛮横,让陈云甫面色一变。
难不成这曾诗卉的追兵那么快就追过来了?
正担忧着,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巧儿回来了。
“姑爷,穆大哥他们来了,现在刚从后门进来在后院听命,您看?”
“让他们转到前门,看看是什么人。”
陈云甫听着耳边越加急促的砸门声,心烦意乱,也不再吩咐巧儿,直接下楼来到后院。
“卑职见过侯...”
“免了。”陈云甫一把握住穆世群的小臂,眸子里冷光闪烁:“把前门的人处理掉,清扫干净些。”
甭管是不是追曾诗卉的匪贼,陈云甫都不敢冒这个险去开门。
穆世群点点头没说话,当下抱着腰刀就要离开,又被陈云甫喊住。
一块灿金的腰牌塞到了穆世群手里。
“找个兄弟去苏州军屯卫所指挥使司,苏州有足足五个千户所,以轮换驻防的名义调一卫来吴中县接管城防。”
“调兵?”
穆世群刚想说陈云甫是不是糊涂了,紧跟着就看到了这块灿金腰牌上的字。
“皇太子:标令!”
再不多言,单膝跪地恭敬接过。
看着穆世群带人离开,陈云甫烦闷的叹了口气。
本想着来到这吴中县能过上两年安生日子,没想到想混个安生那么难。
“咚咚咚!”
“开门,快开门!”
“再不开门,可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
“什么人!”
“呃啊!!”
一阵丁零当啷的金铁交鸣声后,所有嘈杂声顿去无踪,陈云甫默默走到门边,穆世群的低语声传了进来。
“侯爷,干净了!”
陈云甫什么话也没说,阴沉着脸大步上楼。
这个除夕过的,可真他娘糟心!
第一百七十九章:诞生
洪武二十年的年初一,开门就差点把陈云甫顶翻个跟头。
自家客栈的门外,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不过地面上倒是干净的一尘不染,更别说血迹了,连个毛都看不到。
若不是看看自己身后那一脸惊魂未定的曾诗卉,陈云甫还以为昨晚是做的一个梦呢。
“掌柜的,这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吕登文也是哆嗦个腿,心神不安。
“没事,都该干嘛干嘛。”
陈云甫笑笑,宽抚了众人的心,随后看到邵柠要下楼,连忙跑过去搭手。
“你不在房里歇着,到处溜达个啥。”
“今日可是正旦,闷在屋子里多不好受。”
邵柠下了楼,自然也闻到了被风吹进来的刺鼻气味,不适的皱了下眉头,看向陈云甫。
“昨晚出事了?”
“放心。”陈云甫说道:“穆世群会处理好的。”
说完,赶忙岔开话题道:“快来,给为夫拜年,为夫发你压岁钱。”
“美的你。”
邵柠的思绪果然被陈云甫带到了别处,也从这不适中走了出来。
后者扶着媳妇坐下聊了两句,眼角余光看到穆世群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夫人等我一下。”
陈云甫站起身,迎上那穆世群,给了后者一个噤声的眼神,随后领着来到偏处。
“怎么样?”
“一个时辰前换了防,现在整个吴中县都是能您能调用的人,侯爷要不要见一下来换防的千户?”
“就不能让老子过两年安生日子。”
陈云甫低骂一句,而后冲穆世**代道:“我就不露面了,回头我交给你一个人,你让这位千户派人护送她入京,告诉刑部邵部堂,请他给太子爷说一声,苏州的情况,不,我估计整个直隶乃至浙江的情况都很糟糕。”
穆世群眨眨眼,不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也没啥大事发生啊。
“复商的事闹的,利益太大,很多人就像恶犬一样上赶着抢食了。”
陈云甫叹了口气。
虽然昨晚曾诗卉说的不清不楚,但陈云甫什么人,复商营官榷的事是他一手推动落实的,整个直隶以及浙江的情况都在他脑子里,随便一想也能推敲出个七八来。
复商,就意味着直隶和浙江本土大量的商人可以正大光明活在阳光下,大胆进行资本流通,而营官榷的本意是为国家开源,同时创造健康的市场商业环境,引导商业行为。
但这时空的地方官府哪里会懂这些,官府出钱介入商业领域,必然会和民间资本发生剧烈的利益冲突。
苏州把二十税一的法规私变成十税一,本身就是一种对民间资本的强权报复行为,而昨夜曾诗卉家里发生的情况,则证明情况远比陈云甫想像的更加糟糕及恶劣。
“等我一下。”
陈云甫拿来纸笔,刷刷点点一蹴而就交给穆世群:“你把这封信让人带进京交给邵部堂,他自会转交给太子爷,什么事,太子爷会处理好的。”
自己现在已经不在中央执政,很多事无法亲自处理,只能麻烦朱标了。
只希望这事能抓紧办完吧,拖的时间越久,越是容易搞的一团糟。
这届官员的水平太差,不好带啊。
穆世群领命,随后陈云甫唤来曾诗卉,让其随穆世群离开。
等二人走后,陈云甫这才转到堂内,重新坐回到邵柠身边,温言道:“没事了。”
“妾就知道,没有相公办不好的事。”邵柠展颜一笑:“相公在妾眼里,就是天下顶属的大英雄。”
“那是。”
陈云甫一撇大嘴,姿态当场就摆了出来:“你也不看看为夫是谁,不是我跟你吹,也就我现在想偷点懒。”
“没个正经。”
邵柠捂嘴一笑,骤然眉头一皱,以手摸向肚子,痛呼一声。
这突然的动静差点没把陈云甫的魂给惊散,连忙跳起来喊巧儿:“快、快去请大夫。”
“相、相公,我好像要生了。”
算算时间,从去年四月请下喜脉到现在,可不就差不多快十个月了。
“快去请弄婆、快把夫人扶进屋,哎哟,快呀!”
陈云甫还在这一个劲催别人呢,自己第一个乱的六神无主。
偏生摊上一个巧儿、一个嫣然俩姑娘都是没经验的主,此刻也都跟着手忙脚乱,好在陈云甫这边前脚把邵柠抱回了屋,后脚弄婆就匆匆赶到。
有了弄婆在,一切就瞬间变的有条不紊起来。
陈云甫这个大老爷们也被赶了出去,负手踱步在走廊上瞎着急。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手里握着当年邵柠和她母亲为自己求来的平安符,陈云甫不住的念叨着,额头上顿时满是汗水。
楼下大堂内,吕登文几个活计此刻早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聚在一起,齐齐昂起脖子看向楼上。
“掌柜的你放心,老板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老板娘的称呼自然是陈云甫发明,此刻经几个伙计的嘴里说出来倒也不违和。
“就是,俺一看掌柜的面相就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说不准这一次,老板娘能给您生个双胞胎哩。”
面对这些安慰之言,陈云甫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而后整个人继续焦躁的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半个时辰、也可能一个世纪。
总之,陈云甫听着耳边那一直持续的邵柠痛呼,意识都逐渐开始飘忽起来。
终于终于。
“哇!”
“哇!”
婴孩的啼哭宛如破晓的曙光瞬间照亮了陈云甫那几乎陷入混沌的意识,让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快步跑到门边望眼欲穿。
“吱呀~”一声门分左右,巧儿满是喜悦的脸探了出来。
“恭喜姑爷、是龙凤胎、是龙凤胎!”
还真让葛虎那个傻小子说准了?
陈云甫登时喜的快要缺氧,晃了一下身子后双手摁住巧儿的肩。
“夫人怎么样?”
“小姐好着呢,您快进来吧。”
一把甩开巧儿,陈云甫大步就进了屋,果然见到弄婆和嫣然各自怀里抱着一婴孩,当下顾不上去看孩子,陈云甫单膝跪在床榻边,一手握住邵柠的手,另一只手温柔的擦拭掉其脑门上的汗水。
“媳妇,辛苦你了。”
“没事。”
邵柠苍白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夫君快去看孩子吧,妾听说,是龙凤胎呢。”
“孩子等等再看。”
陈云甫觉得眼有些酸,连忙眨了几下,紧紧握住邵柠的手,用温柔且坚定的语气趴在邵柠耳边说道。
“这辈子,你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向你保证!”
说完这句话,陈云甫才起身去接孩子。
一左一右、一男一女。
这是血脉的传承、更是陈云甫人生的新篇!
第一百八十章:三载岁月,弹指一挥间
在有了孩子之后,陈云甫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只一心扑在孩子和邵柠身上,再不关心外界的任何事情。
给孩子起名才是大事!
男孩叫景和,女孩叫雅熙。
“景熙和雅,好寓意。”
邵柠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景为美观、熙为日光,和则而雅,取赏心悦目之意,景和同雅熙又是龙凤胎,般配的很,相公你真棒。”
陈云甫摸了摸鼻子,他取名字的时候真没往《尔雅》之类的古书上想,纯粹是觉得还算顺口就写了下来,倒是没想在邵柠这,还能给两个孩子的名字想那么多含义出来。
“那是,为夫是奇才嘛。”
陈云甫又开始自己的自吹自擂,换来一阵嘲笑。
搂着媳妇,陈云甫此刻只剩下傻笑。
他现在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想做。
就守着媳妇孩子、守着这间不起眼的小客栈,过悠然世外的闲散生活。
他是真的轻松也放了下来,可远在金陵的朱标却忙的焦头烂额。
复商之后的第一次利益冲突开始爆雷了。
不过,这和陈云甫又有什么关系?
眼下的他,陪着俩孩子,从蹒跚学步到咿呀学语。
“粑粑!”
虽然发音远谈不上准确,可当陈云甫听到的第一瞬间,还是激动的饱含热泪。
“诶!乖儿子。”
孩子口中的爸爸叫的越来越清楚,时间便也就走的越来越快。
当陈云甫再抬起头的时候。
“掌柜的,掌柜的,我考上了、我终于考上了!”
一声呼喊让趴在账台上睡着的陈云甫惊抬起头,他仰面,就看到吕登文满脸兴奋的跑进来。
“我终于考上秀才了。”
抹着桌子的葛虎扔下抹布,兴奋的凑过来说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吕登文兴奋的都留下泪来,他拿出一纸文证:“这是咱们县教谕所刚给我的,我真的考中秀才了,等今年年底,我就能去参加乡试了。”
“哎呦哟,真不容易,咱们的吕大秀才可算是把他脑门上的后补俩字给摘掉咯。”
二楼上,巧儿倚着栏杆笑话道:“加油啊秀才公,争取乡试中举,我们也好沾你的光,跟你去见识一下啥叫鹿鸣宴。”
“可不说吗,三年边工边读,可算是把这个秀才功名考了下来。”
陈云甫轻轻一笑,继续自己的假寐。
不过一个秀才而已,刚才在自己的梦里,自己还是大明的通政使呢。
嗯?
自己曾经本来就是吧。
想不起来了,是还是不是来着?
陈云甫看向桌子上的年历簿。
洪武二十三年,二月十八。
“掌柜的,今天是吕大秀才中得功名,你不请客摆一桌吗。”
有相熟的老客起着哄,陈云甫就笑了出来。
“他中秀才我请什么客,应该让咱们的秀才公请客才对。”
“对对对,我请,我请。”
吕登文也是豪气,一挥手说道:“今天晚上,诸位尽管来喝,所有的钱都算在我头上。”
“好!”
“秀才公大气。”
“敬秀才公一杯。”
有便宜可占,轻刻间这一群客人都纷纷为吕登文叫好,也有不少人端杯敬酒,祝吕登文能在今年的乡试上一帆风顺。
“爹爹!”
正热闹着呢,门外,邵柠一手牵着一孩子走了进来,小男孩最先呼了一声,而后迈开小短腿就冲向陈云甫。
“好儿子。”
陈云甫绕出账案,弯腰把陈景和这个小家伙一把抱起,刮着后者的小鼻梁问道:“今天娘带你和妹妹上哪玩了啊。”
“我们去了好多地方呢。”
陈景和掰着肉头的小手指开始一个一个报起数来。
那一边,小雅熙也凑了过来,抱着陈云甫的大腿撒娇。
“爹爹,抱。”
“小雅熙,让姨娘抱好不好啊。”
自陈云甫的身后又走出来一腰系围裙的姑娘,她弯下腰,对着陈雅熙说道:“你爹爹累了。”
“诗诗姨娘好。”
陈雅熙乖巧的喊了一声,但抓着陈云甫的手却显然不打算松开。
曾诗卉没了办法,只能冲陈云甫无奈一笑。
两年前,苏州经历了堪称恐怖的一场风暴,自知府刘祖乙及下,数百名官吏被抓,超过半数被砍头抄家,那之后,曾诗卉从金陵重新返回吴中县,在这小小客栈内,也做了一份跑堂差使。
“好好好,爹抱。”
就这样,陈云甫一手一个,抱着俩孩子到处逛。
路过相熟的顾客旁,总会有人逗弄两句,惹得孩子嬉笑不止。
玩闹了一下午,宋金鳌那边做好了饭菜开始陆续上桌。
“来,咱们大家一起敬登文一杯,恭喜登文喜中秀才。”
“干杯!”
一群年轻人欢呼着,由衷的替吕登文感到高兴。
吕登文自己也兴奋的满脸涨红,不住起身作揖道谢。
“我能有今天,离不开掌柜的教导,离不开各位兄弟姐妹三年多来的鼓励,我、我敬大家三个。”
吕登文是真开了心,明明酒量不咋地,还连干了三杯,再坐下时,脸就已经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登文啊,这次你虽然中了秀才,但也不能骄傲自负,要再接再厉,只有乡试中举,你才算是真正有了进身之姿。”
陈云甫拿酒壶给吕登文添酒,同时勉励道:“你的文采不菲,只要别偷懒,我相信一定会有一天会在金榜上看到你的名字。”
“嗯,谢谢掌柜的。”
吕登文道了谢,而后又看向陈云甫,重复着他三年多来不止一次说过的话。
“不过,掌柜的,你明明懂得那么多,而且对天下任何事似乎都了然于胸,论才华,胜小生十倍,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去考功名当官呢?”
“这个...”
陈云甫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耳边,一道声音响起。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这位掌柜,本身就是官呢?”
众人与陈云甫皆寻声望去,只见店门处站着两个盛年壮汉,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而在两人进来后,还有一个华服玄氅的男人紧随其后。
“云甫。”
陈云甫站了起来。
男人笑了。
陈云甫也笑了。
(过渡支线结束,继续书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经略湖广、贵州土司事
突然到来的三个男人,吸引了吕登文等几人的目光。
来的是谁?
疑惑之余,吕登文又看向陈云甫那便更加迷糊了。
自己这个掌柜本来就是官?
既然是官,为什么要来开客栈呢。
“登文、金鳌,今晚就不陪你们喝酒了,我这有点事,你们先各自回家吧。”
几人纷纷点头,起身离开,直到出了客栈后才纷纷交头接耳。
“你们说,咱们这位掌柜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来人说掌柜的是官,什么官,多大?”
“还有来者是什么来头,我咋感觉那么出众,该不会是知府吧。”
几人纷纷说着各自的猜测,只有吕登文站住脚步,问了一句。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今晚咱们这街上怎么如此诡异?”
几人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平日里即使到晚上也有不少家酒肆、苍蝇馆子开业的大街,此时此刻却是悉数关了业。
但大街上的人却奇怪的不少,且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男人,只是诡异的没人说话。
几人对视,各自吓得腿软。
他们这该不会是:
撞鬼了吧!
哪有什么鬼啊,这外面游来荡去的一群人当然是之前那三名中年男子带来的侍卫。
而他们的身份是:
原宋国公冯胜。
原郑国公常茂。
今上皇太子朱标!
“草民陈云甫,拜见太子殿下金安。”
陈云甫作势下拜,被朱标双手托住。
“这三年,委屈你了。”
一语泪崩,陈云甫真个是掉下泪来。
可不委屈吗,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之前还当过官。
“都起来吧。”
朱标免了几个女子的礼节,这才看到两个小不点,此刻个个昂着脑袋瓜看向自己。
“娘,这是谁啊。”
“这是皇太子殿下。”
邵柠拉了一把,小声说道:“还不快跪下叩头。”
“这是云甫的孩子?”
朱标眼睛一亮,走过去蹲了下来:“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叫小家伙,我叫陈景和。”
做哥哥的陈景和明显要外向许多,当朱标问他的时候便站到妹妹身前,不仅清楚的回答了朱标的问题,还反问一句。
“皇叔叔,您和我爹是朋友吗。”
皇叔叔?
朱标笑了出来:“我不姓皇。”
“可娘说你叫皇太子。”
“皇太子是我的身份,还有,你不能喊我叔叔,我比你爹大,你应该喊我伯伯,伯伯姓朱,你要叫我朱伯伯。”
“朱伯伯?”
“诶,这就对了。”朱标满意的揉了揉陈景和小脑袋,站起身看向常茂和冯胜两人,皱眉:“你们俩还等什么呢?”
就在陈云甫疑惑中,常茂和冯胜两人齐齐面向自己单膝跪地,抱拳呼道。
“某常茂(冯胜),拜谢恩公救命之恩。”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陈云甫赶忙跑过去一手扶起一个,同时看向朱标苦脸道:“殿下如此可是折煞草民了,哪能让两位国公爷给草民行如此大礼。”
“什么草民、什么国公。”
朱标纠正道:“他俩现在和你一样,不都是一介白身,行了,都起来吧,常茂,去孤车辂将酒肉取来,今天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咱们弟三个和冯叔,好好喝几杯。”
冯胜的侄女是沐英的媳妇,又是常茂的岳丈,故而辈分上要大一辈。
“柠儿,你们先带孩子回屋吧。”
邵柠也知道朱标一来,几个大老爷们聊得就都是军国重事,自己不便在此,懂事点头,和巧儿、嫣然等几女将桌子收拾干净后便带着孩子上楼回屋。
“这三年,看来也就咱们这位吴中侯的日子过的最好嘛。”
当常茂将酒菜取来重新摆桌后,朱标率先开口调侃了陈云甫一句。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俩,一个整天在家酗大酒,一个在台州垂钓打渔,成何体统。”
常茂和冯胜各自都笑了。
他们这三年过的,那才叫一个不堪回首呢。
常茂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亲眷犯法在先,各个打着他的旗号为祸乡里,这下几个妹夫都被拉出去明正典刑,亏得老家还有常昇等几个弟弟在,不然常茂估计也是一蹶不振的多。
至于发配台州的冯胜小日子过的倒还算舒心些,他之前毕竟是国公,即使这次发配充军,台州的指挥使也不可能真就把冯胜往死里害,打发到一处礁岛上,冯胜过了三年渔翁生活。
比起他们两个人,开着客栈,每日迎来送往的陈云甫过的可不就是有滋有味。
“殿下此番来,是接臣等回京的?”
“说是也算是,说不是也不是。”
朱标冲陈云甫揶揄道:“怎么,在这呆不住了?”
后者催促了一句:“哎呦我的太子爷,你就别卖关子了。”
“哈哈。”
朱标朗声一笑,见常茂、冯胜俩人也都眼巴巴看着自己,便挑明了说道。
“父皇确实有意宽宥你们三人,不过你们想要回京,总得立点功吧,正巧,上个月湖广布政使司报了军情。
江西有个叫夏三的山贼头头流窜进了湖广,勾结当地的洞蛮谋逆作乱,适时,父皇本欲命东川侯胡海率军讨之,正好想到了你们仨。
所以决定,由冯叔您担任此次湖广平乱总兵官,常茂为副将军,今晚上咱们喝完酒,你们俩就快些去上任吧,三万大军已经在荆州集结,你们俩人带着命信一到,即刻就可以发兵。”
冯常对视,彼此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兴奋。
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重归疆场领军的好消息,还是一瞬间点燃了两人所有活力。
“是,臣等领命,必平定逆贼,枭首归朝。”
“太子爷,那我呢?”
陈云甫指着自己,很是坐不住。
“你,你也去。”
“我不会领军打仗啊。”陈云甫连忙摆手,苦涩道:“有道是外行不能领导内行,臣就是再想立功,也不想为一己之私连累三军。”
“你想上前线咱还不愿意呢。”
朱标正色道:“湖广、贵州十年九反,地方土司动辄作乱,每乱一次朝廷就征一次,杀个人头滚滚还是没用,父皇心忧且燥,这次咱打算让你出任湖贵经略使,想个办法,把湖广、贵州问题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可是百年之功,你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湖贵,经略使?
陈云甫眯起眼来,朱标这可是把国朝眼下最烫手的两块山芋全给自己扔了过来。
朱标也知道这差事不好办,于是拍了拍陈云甫的肩头,支持道。
“你放心,父皇自己也知道湖贵的问题非一日之功,千年来就没有哪个朝代彻底的解决过,所以这次给了你极大权限,湖广、贵州、江西三省都司你都有权调动,许你雷霆手段、恩威并施,放手去做吧。”
三省军卫?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
陈云甫猛然瞪大双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谁可为太孙?
就经略湖广、贵州一事,陈云甫现在脑子里暂时还没有个章程,再说了,湖贵的情况肯定和自己印象中的后世完全不一样,不等过去亲身处置,想再多也没用。
故而这个话题只是开了个头,陈云甫也没有再续下文,转而问起蓝玉的情况。
“梁国公呢,这三年干啥去了。”
“去年刚去了甘肃,征讨西番蛮。”
西番蛮,大概位置就是后世的青海及新疆东部。
朱标同陈云甫介绍起这三年来国朝的一些情况:“张紞在辽东干了三年,成效颇丰,年关的时候父皇还感慨,说这是你一力保举的功劳,辽东这三年除了刚开始时偶有小乱,后面便日趋平复,中夏各族和睦相处,不误生产,民生恢复的很快。
辽东的安定也带着北疆各地都平静下来,北平、河北、山西的民生也恢复了不少,去年北平府的粮税,达到了两万七千三百于石,比起三年前,增长了将近三倍。
北平知府俞以丰因功擢任山西右布政使。”
“咱们中原政权最大的天赋就是这海纳百川的胸襟和文明同化力,只要做到分而治之、包而容之这两点,无论是对我们自己,还是对蒙古、女真、朝鲜等族都有好处。”
陈云甫频频点头,感慨道:“张紞能用两年的时间,把云南变成我大明的云南,给他点时间,完全可以让辽东世世代代变成我大明的辽东。”
全大明有六千万人口,而这些生活在大明的少族加在一起还不到五十万,再去掉女人和孩子,满打满算一二十万的壮丁顶天了,迁一批留一批散一批,那还不是如一滴露水掉进水缸中,找都不好找。
“对了殿下,前两年复商的事闹的不小,现在处理的如何?”
朱标摇摇头,叹了口气:“只是面上平静了而已。”
见陈云甫不解,朱标遂言道。
“盘根错节,一时难动。”
陈云甫顿时恍然。
显然,这后面估计又和老朱家的宗亲扯上了关系。
对此陈云甫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经商,左右不过是一个钱的事,总不能为了这种事再撺掇朱标去逼朱元璋的宫吧?
在封建王朝的政治上,任何改革的过程中都要允许上层阶级在国家利益分配的过程中优先拿走一部分。
这不公平恰又是最原始的公平。
谁让老朱是他们的爹呢。
另外曾诗卉的事也给陈云甫提了醒,他这三年没少去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很多想法还是过于超前,虽然还不至如到完全不合时宜的地步,但客观上的矛盾依旧存在,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扩大化。
当然,站在一个政客的立场上去看这件事,就完全不用在乎。
这就是所谓的摸石头过河,政策在转型期中存在阵痛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也是有积极的地方,毕竟营商的环境和发展已经比三年前迅猛的多,眼下不仅直隶、浙江、江西等江南富庶之地陆续振奋,连着山东和河南依连漕运的地方亦是在突飞猛进。”
朱标喜上眉梢的说道:“只等再过几年,各省的财税情况都有长足进步,朝廷就可以着手在西南、西北、辽东等地增开官榷,推行均物价、民买官补的政策了。
民生恢复、物产丰饶,咱大明就为废徭迈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
两人聊的火热,一旁急坏了冯常二人,常茂举起酒杯嚷嚷起来。
“太子爷、云甫,咱们可是三年多未曾见过了,总揪着国事聊个什么劲啊,来,喝酒。”
“好,喝酒。”
四人共同举杯,不再纠结国事,转而踏踏实实的喝起酒来。
看得出来,常茂和冯胜两人确实是许久未曾这般放松,喝起酒来天南海北的侃着,聊到尽兴处便要喝酒,小小的酒杯也被两人换成了大碗,没多时便喝的醉态显露。
只有陈云甫和朱标因为心里还各自有着事,故而一直都在留量。
眼见两人已喝的酩酊,陈云甫便招呼巧儿几人下来搭手,把冯常两人送入屋,自己则跟着朱标进到一间厢房内,各自添了一杯茶。
甫一坐下,朱标便感慨的叹了口气。
“这三年,父皇已是越加的苍老,好在汤和回了朝,有汤和陪着,父皇的心气能平顺许多。”
看到朱标面带担忧,陈云甫便出言宽慰了一句:“殿下放心,陛下他有天福加护,必然可以万万岁。”
怕什么,眼下才洪武二十三年,老朱同志还有八年可活呢。
只要你朱标别出事,刺激到他,有的是。
“殿下,您最近怎么样,金体可还康泰?”
“咱?咱能有什么事,好着呢。”
那就好,你没事就最好。
陈云甫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朱标,一旦朱标有丁点闪失,自己那就可以直接洗干净抹脖子自杀了。
不过话说,自己总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办法。
有什么办法能让老朱抓紧禅位呢?
办好贵州和湖广的土司之患!
老朱想的,就是给朱标留下一个铁桶般的江山,现在北边的草原之患消弭于无,鞑靼和瓦剌政权都还没有出现,暂时无须担心。
困扰大明的问题,只剩下沿海像跳蚤一般讨厌的倭寇和内部的土司作乱了。
搞定这两件事,老朱应该就可以放心的把江山让出来。
那自己还真得对这份差事上点心呢。
“云甫,想什么呢?”
朱标看到陈云甫一直沉默,故而有些好奇的喊了一声。
你这半天默不作声的是又走神了?
“啊,臣在想两省土司的事该怎么解决。”
陈云甫找了个借口搪塞,让朱标很是感动的拍了拍其肩膀。
“也不用太忧心,贵州和湖广的情况朝野上下都清楚,上千年来哪个朝代摆平过?就算是盛唐时期不也只能靠羁縻州制度勉强维系,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是,谢殿下。”
陈云甫拱手,不再耽搁,打算起身离开,又被朱标喊住。
“允炆和允熥,谁可为太孙?”
(查了一些有关各朝代改土归流的政策性文献,更新会稍微晚点)
第一百八十三章:标哥越来越像老朱了
翌日一早,朱标便带着常茂和冯胜两人离开,陈云甫送至城外,朱标为陈云甫留下了一个满编卫的军士。
足足五千六百人,指挥使是一个叫李良国的中年汉子,不到四十的岁数却打了快二十年的仗,可谓身经百战。
“咱先回京了,等你准备好就去吧。”
陈云甫点点头,作揖拜别朱标,而后才皱着眉头回城。
身边紧紧跟随的穆世群好奇问道:“侯爷,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陈云甫摇了摇头,而后想起一件事来,同穆世群言道:“对了世群,有个坏消息得跟你说一声。”
目视穆世群,陈云甫叹气道。
“锦衣卫,没了。”
锦衣卫,没了!
穆世群先是一怔,而后只觉这噩耗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惊得他踉跄三步。
自己跟着陈云甫在这吴中县蛰伏三年,本想着有这三年委屈护卫之功,等到回了金陵城,自己可以再往上进那么一步,可谁能想到,自己等了三年,竟然等来这么一个晴天霹雳!
眼见这穆世群如此惊骇,陈云甫叹了口气,也是于心不忍。
锦衣卫在洪武朝就是如此昙花一现,因其本身就是扭曲的政治产物。
胡惟庸案后,朱元璋对朝臣的猜疑心大盛,在洪武十五年将亲军都督府与仪鸾司合并设锦衣卫,而锦衣卫的设立真展现了什么积极一面吗?
事实并没有。
空印案、郭桓案相继案发,案发后锦衣卫竟然一点证据都查不出来,依旧全靠着朱元璋的大杀特杀才把郭桓这个毒瘤给挤出来,随后牵扯六部堂官。
直至此刻,朱元璋对朝臣的猜疑心达到了巅峰,三法司形同虚设,几乎全国所有案件都开始由锦衣卫插手侦办。
而锦衣卫每一次下到地方侦办案件,或真实或冤枉的将案件牵连到地方主官身上,株连大狱就没有停止过。
地方官员一定是全烂掉的吗?
会不会有锦衣卫想着索贿而不得,故意泼脏水呢。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总之事实就是,锦衣卫的成立还不到十年就被朱元璋下诏废除,北镇抚司交回刑部留作司衙,所有锦衣卫的刑具悉数焚烧,锦衣卫待办案件分门别类交付给刑部或都察院。
一言以蔽之,如今的穆世群成了一个没‘家’的游子。
“愿意从军否?”
陈云甫问道:“若是不愿意,那我也会和太子爷推荐,让你回老家,出任一个军卫指挥使。”
从军从戎或者回老家都司做一任卫指挥使?
穆世群又瞬间从低谷中爬了出来。
这两条选择乍一看显然是后者更合适,但穆世群是有脑子的人,他知道陈云甫要去湖贵处理土司的事,免不得调兵遣将行雷霆手段。
回老家能有什么出息,抱住陈云甫这个金大腿才是人间正道。
一念通达,穆世群当即抱拳道。
“卑职愿随侯爷南下,为侯爷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好。”
陈云甫点点头,不再多说,再次陷入无尽的思绪之中。
他在想什么?
当然是昨晚朱标问他的那句话。
“允炆和允熥,谁可为太孙!”
这个问题不是朱标问的,而是老朱旧事重提。
朱元璋老了,打算在自己完全老迈昏聩之前把这涉及神器传承的大难题先解决掉,故而问朱标什么想法,朱元璋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完全支持朱标自己的选择。
所以才有昨夜朱标问计陈云甫。
俩人一个是元嫡,一个是新嫡,法统上倒也不存在什么谁比谁更优。
因为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皇帝想怎么定就怎么定,想找例子,能找出立元嫡的也能找出立新嫡的,不背书只说事。
俩人选谁?
当时陈云甫的原话说的是:“殿下,两位皇孙天资仁厚,亲贤好学,无有贤庸之别,臣三年未曾回京,不敢冒言。”
有理说理,评价这俩孩子到底哪个更好无从谈起。
朱允炆是个大废物点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可那朱允熥历史上没当过皇帝,谁又知道这位爷上位之后又会比朱允炆好多少呢。
比较他俩,本质就是个伪命题。
另外最重要一点,全大明除了他陈云甫有上帝视角之外,谁还有?
朱允炆就是再废物,可朱元璋和朱标他俩现在不知道啊你说急人不。
他俩不知道,那看到的朱允炆是什么样子?
天资仁厚、亲贤好学;恭孝顺从、明礼知典。
陈云甫要说朱允炆是个超级废物,虚伪且偏执乖戾,是个狗看了都摇头的无能之君,那不纯是把自己脑袋伸出去让老朱砍。
朱标听了也得气炸啊。
难就难在这里了。
陈云甫是真想给老朱爷俩一人开一个上帝视角,但是他没这本事,希望天外天的老爷们能够理解一下他老陈的不易吧。
更何况陈云甫啥也没说,这事也不是他有权力插嘴的,一切都是老朱爷俩说了算,老爷们要迁怒,生他俩的气去,跟老陈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又跟咱打太极。”
朱标见陈云甫不愿意表态,摇头一笑却也不恼。
“其实咱就知道,以你小子的精明,这种事是不可能表态的,而且,你也知道咱会怎么选。”
“允炆和允熥都是咱的儿子,立谁咱都没有偏爱的意思,三年前,父皇为了咱让了那一步,咱得给父皇一个交代。”
有朱标这句话,陈云甫心里就明白,朱标这是打算立谁了。
依旧是立朱允炆!
朱元璋当年就是为了立朱允炆才决定铲除掉冯胜、常茂和蓝玉这些朱允熥的娘家势力,因为陈云甫的献计,朱标的逼宫使得历史拐了一个大弯,而现在,朱标保住了这三人,那于情于理也该还朱元璋这个恩。
“既然父皇一心想要立嫡立长,咱又何必跟父皇对着干呢?”
朱标是个孝顺孩子,他决定在这件事上让朱元璋顺心,不给老朱添堵。
“那,梁国公他们那......”
陈云甫迟疑道:“会不会心有不忿?”
朱标沉默了许久,而后才言道。
“咱已经救过他们命一次了,路,终究要靠他们自己走。”
当朱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云甫有了一种错觉。
和自己对面而坐的,不是朱标,而是。
朱元璋!
第一百八十四章:王者归来
在这世上,有的人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在践行江山易变本性难改这句话。
三年的时间,朱标的身上,皇气越来越重。
或许在朱标的心里,他其实和朱元璋一样,都倾向于立朱允炆,这本身和他救常茂也并不冲突。
这叫公私分明。
当然,这其中可能还有其它的原因,但陈云甫已经三年没在金陵了,朝中到底发生了哪些事,陈云甫也不知道,故而也不好去瞎臆测。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把贵州、湖广的事给摆平掉。
走之前,先把眼皮下的事给安顿好。
“柠儿,你带着孩子,和巧儿她们先回金陵。”
陈云甫同邵柠温柔言道:“还是咱们原来的家,这三年太子爷一直给咱们留着呢,你带着孩子先回去安心住下,为夫办好差事马上就回家陪你。”
“嗯。”邵柠也知道这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遂点了点头,依偎在陈云甫怀里轻声道:“相公,一切都要注意安全。”
“放心,为夫又不上战场,只是在后方,安全着呢。”
挥手送别,看着几女在一队军兵的护送下踏上返回金陵的道路,陈云甫这才转身,看向吕登文几人。
这几位客栈的老员工此刻也都知道了陈云甫曾经的身份,心里那叫一个滚烫和兴奋。
自己这位掌柜的竟然是之前的吴中侯,九卿之一的通政使!
“登文啊。”
“侯爷。”
见到吕登文如此惶恐,陈云甫连忙安抚一句:“别这么喊,我还没复爵呢,你们啊就依旧拿我当你们掌柜的就成。”
说罢,陈云甫取来一沓子文契交到吕登文的手上。
“这是咱们店的店契,我要也没什么用了,你们几个收下,从此之后,咱们这同福客栈就是你们几个人的,谁当掌柜你们自己推选就成,也算是有个生计。
登文呢还是要安心读书,争取今年的乡试可以一举中的,到时候,我在金陵等你。”
几人都推辞不愿意接受,可陈云甫一板脸坚持,吕登文只好收下。
“掌柜的,客栈永远都是你的,等你将来回来我们就还给你。”
陈云甫顿时苦笑出来,一巴掌拍在吕登文的肩膀上。
“登文啊,你是真不会聊天,将来真要是入了官场可如何是好。”
说完便转身登上马车,冲吕登文等人挥手:“都回去吧,咱们他日金陵再见。”
矮身钻进马车,车外护着的穆世群高坐马上,扬手喊话。
“经略使登辂,起仪!”
指挥使李良国亦是催马,数千将士护着陈云甫浩浩荡荡启程南下。
队伍之后,吕登文等人不由发声感慨。
“经略使,好威风啊。”
感慨完,宋金鳌几人上前拍了拍吕登文的肩膀,摇头一笑。
“怎么了啊这是。”
吕登文挠头:“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这傻秀才。
陈云甫当然不会去计较吕登文的一句无心之言,他没那么狭隘,更没有那么闲。
现在的他,满脑子全是贵州土司的事。
有人可能会不太明白,这次作乱的明明是湖广洞蛮,陈云甫操心贵州的事干什么?
再者说,汤和不是才平定贵州回师吗,为什么还要把贵州放在首要位置。
究其根本一句话,贵州的乱由来日久,前后时间可以追溯上千年。
最后一次动荡史究甚至能到清朝嘉庆年。
再快进点都到近现代史,快嗅到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硝烟了。
所以,解决掉贵州的问题,才能完全解决掉西南的所有乱子。
而且贵州又临近刚刚收复的云南,贵州的问题一日不绝,就会严重拖沓朝廷对云南的开发和支持,影响整个西南边陲的安全。
“经略使,咱们直接去贵州还是湖广?”
大军行至一处驿站落跸,指挥使李良国找到陈云甫问了一句。
后者跺了跺有些发凉发硬的脚,摇头道:“先去一趟江西。”
“去江西?”
湖广贵州的事关江西有哪门子关系,难不成陈云甫是担心此行有危险,打算先从江西调军护送自己?
“对,去赣州府。”
陈云甫解释道:“那个在湖广作乱的什么夏三不是赣州人吗,本官先去赣州找当地的官员了解一下情况。”
“这。”
李良国有些犯难道:“湖广平乱的事有冯帅和常帅去做了,跟咱们的关系不大吧。”
陈云甫瞥了这李良国一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李将军,本官膺奉皇命经略湖广、贵州事,湖广作乱怎么能说和本官没有关系呢?还有,只要皇命一日在身,湖广、贵州两省军政暂时还是本官说了算,还望李将军全力支持。”
你当好你自己的差比啥都强,一个军人只管服从命令就好,哪那么多话说!
往大了说你这是干涉上层决策,往小了说也是一个违令之罪。
咋,你李良国也想学蓝玉了?
李良国额头冒出冷汗,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犯了忌讳,连忙冲陈云甫抱拳告罪。
“末将失言,请经略使降罪。”
“本官不是营帅,何来降罪一说,希望李将军能和本官勠力合作,尽早办好陛下和皇太子殿下交付的差事回去复命,到时候,本官自会为李将军请功。”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吃这种伎俩,陈云甫早就已经信手拈来,随口两句话便让李良国差点拜服,谢恩之余也是心中一凛。
眼前这个经略使别看年轻,简直是天生做官的人物。
哦对,人家十五岁就开始做官,十八岁的时候都做到九卿了。
自己可不能因为其看起来年轻就抱有轻视之心,不然的话,倒霉吃罪的只会是自己。
“经略使请。”
进到驿站,李良国毕恭毕敬给陈云甫拉开太师椅,而后便要去备酒菜。
“行军路上不许饮酒,咱们对付两口就早些歇息,明日一早立刻拔营。”
陈云甫不愿饮酒,并看向穆世群,谓后者交代道:“你去告诉营中执纪官,今晚所有军士都必须要在军营留宿,若是有一个胆敢夜出祸害乡里的,一经拿下即刻斩讫来报。”
“是!”
李良国小心落座,心里对陈云甫全是敬畏。
这个经略使行事不仅张弛有度,更可谓雷厉风行!
别看三年没当官,如今一朝复仕,陈云甫依旧是那个陈云甫。
大明,你的通政使,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全部拿下
赣州知府张宏君搓着双手,不住的拿到嘴边往里哈热气。
这二月的天倒春寒,终究还是凉的。
身为堂堂知府,张宏君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可是没有办法,当听说新上任的湖贵经略使陈云甫要来,这天气就是再冷再受罪,张宏君都得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出城来。
“经略使?这都什么时候的官职了还整出来,都不知道到底多大权力。”
嘟囔着腹诽着,可当张宏君知道陈云甫已经离着赣州府不到二里地时,张宏君的脸上立马便挂上了笑容。
即使这笑容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僵硬。
终于,张宏君的眼帘中出现了一标人马,更看到了那两杆刺绣金边的大纛旗。
湖广经略。
贵州经略。
乌泱泱的精兵猛将,肃萧的金戈之气中,一辆马车显得格外特殊。
最后,稳稳停下,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出来。
张宏君不假思索,知是正主驾跸,立刻提起袍摆,微躬腰背小跑迎上前,揖拜。
“下官赣州知府张宏君,参见经略使。”
“张知府免了吧。”
出来的人自然是陈云甫,先开口宽了张宏君的礼节,而后走下车辕同张宏君言道:“这倒春寒的天,劳的知府还受这份罪。”
“应该的应该的。”
张宏君只能卑微,寄希望能在陈云甫这里混些好感。
他心里对陈云甫这次的到来那是门清。
湖广洞蛮作乱,牵头的人竟然是从他赣州府流窜过去的山贼夏三,这不妥妥的无妄之灾。
真个迁怒,他张宏君脑袋能不能保得住不好说,可这官袍官戴那是绝保不住了。
“都散了吧,回城各司其职去。”
陈云甫又环顾了一圈随张宏君出来迎接自己的赣州府上下官员,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对这些巴巴跑来迎候自己的官员说什么难听话,只作简单挥退,点了张宏君的名。
“张知府和本官同车,聊两句。”
“是。”
张宏君的心里猛一哆嗦,他现在就属于是一个惊弓之鸟的状态,哪怕这种在平时意为亲近的行为都让他胆战心惊。
进到马车内,张宏君想坐又不敢坐的德行让陈云甫笑了出来。
“行了,坐吧。”
“诶,谢经略使。”
坐是坐了,但蹲马步型的坐法还不如不坐来的舒服。
陈云甫看着好笑,但也懒得管他,只说道:“本官这次来赣州,是因为湖广的事,有个叫夏三的山贼贼酋流窜到了湖广,现在搅得整个湘西南乱成一片,怎么回事?”
若是有可能,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张宏君此刻是真的想哭,他委屈道:“经略使,下官去年底才刚刚上任,对这个叫夏三的,那是一点都不熟悉啊。”
“本官不问你这夏三是什么人,本官想知道的是,赣州为什么会有山贼,而且还是这种数量众多的山贼。”
陈云甫皱眉,语气也随之冷下来:“总不能说,赣州当地的百姓全靠着当山贼讨生计吧。”
张宏君冷汗涔涔,嗫嚅不语。
“自吴二年杨廉奉命修赣州城郭置府,迄今二十有四载,仅就你们一个赣州,前后出了十几次山匪之祸,这又是为什么,你这个赣州知府都不看府志的吗?”
陈云甫再问,便把张宏君问的遍体生寒。
“赣州有民一万七千六百户,口十一三万三千余人,但就本官知道的,这些年朝廷光剿灭的匪贼首级就有五千多颗了!”
见张宏君还是一个劲的缄默,陈云甫恼了,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喝道:“你是个哑巴吗,本官都知道的事你身为赣州知府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上任至今三个月,什么也说不出来,你这三个月都在干什么!”
噗通一声,张宏君就吓的坐到地上,面色苍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经略使竟然能把赣州的情况说的如此一清二楚。
看到张宏君这幅德性,陈云甫便知道眼前这位,自打上任至今,压根就没了解过赣州的任何情况,这三个月,估计除了睡觉就剩下和赣州当地的商贾、地主在一起饮酒作乐。
不再多言,陈云甫喝起了茶,但一双冰冷的眸子还是停在张宏君身上,把后者压的坐在地上根本不敢动弹。
直到。
“经略使,府衙到了。”
陈云甫这才把张宏君赶出去,随后自己走出马车,张宏君像个下人一般,搬着软凳颤颤巍巍道:“经略使,您留意脚下。”
“通知六曹并知府衙门所有属官全部来府衙。”
陈云甫懒得理他,一马当先的进入府衙正堂,在那属于张宏君的知府位上坐下。
伸手一摸,倒是没有什么浮灰,干净的一尘不染。
本来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但结合之前张宏君一问三不知的德行,陈云甫便知道,这也就是个面子上的形象工程。
张宏君站在阶下瑟瑟发抖,不住的抬手擦拭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等待着隶属赣州府的六曹官吏赶来。
“把府志取来。”
陈云甫唤来一名小吏吩咐,随后就捧着府志看了起来,甚至没打算让这张宏君落座。
也没让两人多等,能有个一刻钟,便有十几人脚步匆匆的小跑赶来,俱都看了一眼直打哆嗦的张宏君,随后面向陈云甫揖拜。
“下官等参见经略使。”
“都到齐了?”
陈云甫这才放下赣州府的府志,扫了一圈衙内众人言道:“哪位能给本官介绍一下赣州的情况?”
十几人彼此对视,都忐忑不安的不敢开口。
“全是哑巴吗!”
陈云甫气急了,一把将厚厚的府志砸在大案上:“吃喝的时候嘴长得比谁都大,现在是怎么回事,被绣线缝上了不成。”
在陈云甫的怒斥中,总算有一个八品小官承受不住心中的恐慌,连忙站出来将赣州的情况如实汇报。
包括丁口、田亩、赋税、徭役等情况悉数上禀。
“你是户曹的?”
“回经略使,下官汤文是、是赣州儒学教授。”
回话者一开口,陈云甫就笑了,冷笑。
“六曹、经历司、税课司的官员不吭声,倒是一个儒学教授站出来和本官说这些,呵,呵呵。”
陈云甫累了,什么都不想再说,看向这名叫做汤文的儒学教授。
“你和本官说说,你的这些上官、同僚平日里都在干什么?”
唰拉一下,十几个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汤文。
后者额头冒出汗来,他哪里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向陈云甫打小报告。
可陈云甫的威势也压的他不敢不说啊。
眼一闭、牙一咬。
死道友不死贫道,管他个球。
“回经略使,诸堂官忙于嶂峡之会。”
“何谓嶂峡之会?”
“嶂山峡有一别院,诸堂官常往避暑。”
陈云甫复问道:“汝缘何不去?”
“下官位卑权薄,岂配往之。”
“汤文,你休要血口喷人!”一官员大怒,指着汤文怒喝道:“什么嶂峡之会,当着经略使的面,岂可由汝在此搬弄是非。”
“你说他搬弄是非,那好,本官现在问你,去年赣州的税课有哪几种各税多少,是否有折抵?”
陈云甫看向此人,后者支吾狡辩。
“下官是工事功曹,税课司的事不太了解。”
“拿下。”
陈云甫懒得再说话,挥手。
立时,两名护军便将此人当堂拿下。
众皆大惊,忙问陈云甫此是何意,又听陈云甫喝道。
“全部拿下!”
身为父母官,对当地的民生一窍不通,不管不问,也就怪不得赣州当地这些年匪祸不断。
这种官再留下去,赣州还是大明的赣州吗。
“枉食君禄,辜负圣恩,本官就是现在杀了你们也不屈,全部押送回京交付都察院。”
陈云甫挥手,根本不管这耳边连绵不断的哭冤和咒骂声,指着汤文说道。
“现在开始,你试任赣州知府。”
“啊?”
汤文指着自己鼻子不可思议的傻住。
第一百八十六章:治大国如烹小鲜
“...经略使,以上就是赣州这几年的具体情况。”
赣州府衙内,汤文面面俱到的将赣州情况悉数向陈云甫做了汇报,而后就规矩站住,等着陈云甫的反应。
“太糟糕了。”
陈云甫皱眉叹气道:“怪不得这些年赣州的匪祸如此严重,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做土匪哪里还有别的活路。”
“是下官等人的无能。”汤文羞惭拱手:“下官等身为赣州父母官,子民如此,愧杀矣。”
陈云甫摆手道:“之前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以后的赣州如何便和你有了关系,你现在试任赣州知府,赣州如何,你要多操心。”
“是,谢经略使。”
“去吧。”
汤文作揖欲退,停下脚步后又迟疑开口道:“经略使,若您走后,布政使司那边......”
“你只需要等吏部的公文就可,不用理布政使司。”
有了陈云甫的肯定答复,汤文这才踏实离开,等其走后,穆世群有些站不住的问道陈云甫。
“侯爷,您这么做,会不会对您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什么不好的影响?”
“您是湖广、贵州经略,这江西赣州的吏治腐败如何惩处及官员任免好似......”
“好似本官无权管辖是吧。”
陈云甫摇头一叹:“本官当然知道无权管辖,可不管不行啊,不管,贵州、湖广的乱子就无法彻底平定。”
“啊?”穆世群挠头,大为不解道:“这赣州的吏治崩坏同湖广、贵州的土司作乱有关系?”
“当然有。”
陈云甫知穆世群不懂,遂解释道:“你们这些从军入伍的看事情,眼里就只有一件事,湖广洞蛮作乱,常茂和冯胜就跑去镇压,以为把人杀了、把乱平了,事就解决了?”
“难道不是吗?”
“治标不治本而已。”陈云甫言道:“杀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勘平暴乱,只要我们能从根上彻底将暴乱之源杜绝,日后都不会有乱。
湖广、贵州土司生乱的本质上就只是我大明内部自身的乱,既不是外患、更不是侵略和反侵略,那么内部的动荡就要从自身上找原因。”
“本官当年还做通政使的时候就了解过贵州土司的几次作乱,发现了一个十分巧合的规律,那就是,每每土司作乱的时间节点,都在国朝外有征战或内有动荡之后的半年到一年时间。
咱们天下太平的时候,这些土司就老实的紧,而一旦咱们发生大乱子,比如胡惟庸案案发后,淮西勋贵集团遭到毁灭性诛杀,各省军屯卫所方兴未艾,还没来得及立下制度推进生产就中途遏制,地方都司主官空殆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贵州土司发动了一次波及整个黔东南、黔西南的大作乱,破坏毁灭了十几个长官司,陛下临时点将,命信国公汤和领军南征,因贵州地势险峻、路艰且阻,花了三年时间才将贵州全境平定。
再说这次湖广洞蛮生乱,夏三,一个赣州的山贼,带着千把号人流窜进入湘西地界,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搬弄的是非,湖广当地的土司就闹了起来。
若本官是土蛮首领,看到咱大明内部盗贼蜂起,也会生狼獒之心。”
穆世群似懂非懂的点头道:“侯爷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地方不生乱子,这些土司就不敢作甚幺蛾子。”
“这还只是其一,另外一点,若是想要彻底勘平湖广、贵州的土司作乱,就必须要有全国一盘棋的大局观。”
这赣州府衙里也有山河堪舆图,陈云甫取来,指着湖广、贵州言道:“湖广接巴蜀、贵州接云南,云贵川湘四省连在一起就是咱们大明整个西南,黔湘一乱,西南不稳。
当年平定云南战役中,为什么会消耗如此巨量的钱粮,因为需要绕道,直隶、浙江的官仓需要先绕道四川,再发往前线,若是能走湖广、贵州直发云南前线,路耗可少一半。
而绕道,则使得沿线州府百姓压力骤增,盘剥便会严苛,百姓负担增巨则无力生存,至落草为寇,百姓为寇生乱,朝廷奔波不止,又让这黔湘两省的土司觉得有机可趁,乘势为祸。”
“历代王朝千年来都无法平定贵州土司的原因就出在这里,贵州的南边是两广,两广宗族势力树大根深,一时难以根除,贵州东边是湘西南,亦是土司、洞蛮势力庞大。
而云南和川南的土司也不少,朝廷想平贵州,就得先把围着贵州一圈的这些刺全拔光,让中央的政令可以畅通无阻的下到地方,实现皇权下县乃至下乡,各省协调,一体合心,就能彻底的抚平贵州土司。”
“一句话,治贵之首不在贵州本身,而在围绕着贵州这一圈的诸省机务。”
穆世群如听天书,哪怕陈云甫已说的如此明白,他依旧是没能听懂。
见此,陈云甫也懒得再深入解释,只是心里担忧不已。
赣州的吏治如此崩坏恰恰映和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那就是当朝廷忙于平乱而无暇顾及地方的时候,地方官员便开始腐化堕落,这些官员的堕落又促使地方动乱频生,构成了国家内部环境恶性循环的一环。
眼下大明有多少事?
辽东的开发、青海的西番蛮、云南的长官司、湖广、贵州的土司平叛以及直隶、浙江的营商改革。
朝廷中央焦头烂额,顾头不顾腚,这才给了张宏君这种懒官在地方肆意玩耍摸鱼的机会,连江西的吏治情况都如此糟糕,那两广现在会不会更差?
两广的宗族势力会不会趁机加剧他们的兼并扩张,与地方官府沆瀣一气坐尾大不掉之势?
一旦如此,那么两广的国家财税就必然会流失,也会成为国家内部环境恶性循环中的一环。
或许这些作乱初看不过是癣疥之疾,可恶性循环这个词人尽皆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恶日益加深则小疾成肿瘤,依附于大明这个国家之上,巨人也会有倒下的一天。
粗略想一下明史的大概发展。
洪武二十六年国朝丁口六千四百八十万,隐户不足二百万,国家财税由实物折抵高达三千余万两,且物价平抑,生存环境极其良性。
及后靖难之役、交趾作乱、贵州土司再乱。
朱老四五征漠北、叫门战神土木折戟。
等到万历三大征的时候,前后十一年,国家军费用度一千一百八十万两就把大明元气耗费的一干二净,致有萨尔浒之败。
十一年,才花掉一千多万两的军费也叫多了?
陈云甫想想,自己前两年协调后勤支持冯胜收复辽东的时候,那一年朝廷批出去的军费就有三百多万。
北伐二十万大军那是个个鲜衣怒马、甲胄兵器锃光瓦亮上的战场。
回来时也是个个吃的满面油光、肚大腰圆,丝毫没受辽东寒冷天气的影响。
这才是明初时,大明能够百战百胜的横扫天下无敌的根本原因!
大明怎么就越来越穷了呢。
因为不论是中央的官员还是地方的官员,在落实具体政策的过程中因其时代思维的局限性,缺少一种全国一盘棋的大局观。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换着老朱现在岁数大了,脾气也是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知道杀。
你杀就杀了,杀完之后倒是亡羊补牢的出台个解决办法出来也算不白杀,可杀完之后还是放任不管,那这仗打的,不是白白浪费朝廷军费和粮饷。
你都不如学赵宋,一纸诏安送过去来的省心呢。
老朱现在把贵州这块烫手山芋扔给陈云甫,老陈的压力真的很大啊。
若说想要个面上的好看,那陈云甫现在就能把改土归流的历史政策搬出来直接套用。
可自洪武二十八年改土归流政策雏形诞生,到清雍正年间最后一次改土归流,徙民实云贵,直至嘉庆初,前后将近四百年的时间,最后不还是硬生生靠着两亿丁口的好肠胃生生消化掉的。
大明现在要是有两个亿的丁口,就贵州那不到五十万的土司还用想办法解决?
迁一千万活不下去无地无产的贫民过去,要不了三五年,贵州那还有个毛线的野心土司,那就是载歌载舞的苗家姑娘和好客黔州欢迎您。
以力破巧还不会吗。
现在大明只有六千万人,而且不存在无地无产者,就算有,也是先紧着往辽东迁,不开发贵州最多就是生乱,不开发辽东,那是给自己养敌人。
所以,要从大局着手,小火慢炖。
治大国如烹小鲜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此女可借下官一用
从赣州离开之后,陈云甫便一刻不停的赶往湖广。
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赣州的情况让陈云甫对日后如何处理贵州土司事,心中有了简单的计划,现在,他得办正事了。
来湖广,自然要先到武昌,跟就藩于此的楚王朱桢打声招呼。
当然,除了武昌的朱桢,还有荆州的湘王朱柏。
这两位都是要把招呼打到的。
“恭喜经略使复仕啊。”
朱桢的个头比陈云甫还要高半头,且身材健硕,面容刚毅,是个天生的将帅。
有时候陈云甫自己都在感慨,朱标和这几位兄弟的差异化也太大了些。
朱标现在是活脱脱一个小朱元璋,帝王之气日重,而朱樉、朱棡包括到老六,自己眼前的朱桢,全是带兵打仗的好手。
老五长歪了不算。
朱樉十几岁的时候就能独自领兵,朱棣十几岁跟着徐达,朱桢十几岁跟着汤和,都是少不更事的岁数就开始沙场杀伐,指挥千军万马。
只从这点上来说,朱元璋也算是个有福的爹,膝下几个儿子是真的争气。
“下官拜见楚王,问金安。”
“好,孤好的很呐。”朱桢也就比陈云甫大个四五岁,两人岁数相近,相谈起来自然是天然亲近不少。
故而,朱桢也不摆什么亲王的架子,把住陈云甫的小臂邀请到自己的车辂上,同辂入城。
“这几年,经略使在苏州享清福,可是把父皇跟大哥累的不轻啊。”
朱桢玩笑道:“去岁年关,孤入京的时候,还听父皇感慨,言及若是经略使在,他得省却多少烦心。”
这就有些政治吹捧了,陈云甫心里自然是不信的,回道:“殿下如此说,可是折煞了下官,有太子爷和殿下等众亲王佐朝,方有四海咸歌盛世,下官也不过是承荫之臣罢了。”
“哈哈哈哈,太谦虚了,经略使太谦虚了。”
朱桢一笑,请着陈云甫进到王府,府内隶属于他的楚王属官到了十几人,一堂接风宴备的可谓隆盛至极。
“经略使不远千里而来,咱们诸位一道,敬经略使一杯。”
如此客套的姿态让陈云甫也有些吃不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桢微带着一些酒意看向陈云甫,言道。
“是日前,冯胜和常茂已领军出征全州,大胜,诸蛮崩而逃往天柱山,夏三部溃往桂阳,如今经略使至,不妨在孤这多待些日子,料想不多长时间就能收到捷报了。”
那么快?
陈云甫心里盘算一阵,虽说自己打从吴中启程往赣州的行军极慢,但一圈绕下来到今天也不过就才一个月左右,老冯老常两个人就取得一场头功了。
真猛。
不过自己来可不是指挥打仗的,遂言道。
“冯常两位将军不愧是咱们国朝的军方重将,短短一个月竟就能取得这般激励人心的胜利,可喜可贺,有了这场大捷之威,下官接下来的工作也可更好的开展了。”
“经略使打算如何处置湖广诸蛮?”
“优而待之、分而化之。”
朱桢一笑,摇头道:“此法已沿用千年,然效颇无长治,往往不消十年,即复反,经略使此法或欠了些考虑。”
有属官出言附和:“楚王殿下说的极是,经略使,蛮夷者畏威而不怀德,对付他们,就该行雷霆之手段,依末将,不若调湖广都司、江西都司、贵州众长官司,集十余万大军行犁庭扫穴之事,将之斩尽杀绝,如此才是百世之功。”
来来来,这经略使让给你干,就你聪明,你是大聪明行了吧。
陈云甫对此昏聩无智之言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还斩尽杀绝?
你当湖广、贵州是河北中原,无处可躲的地方吗。
十万大山险要处处,人家带着族群往大山里一藏,就是给你一百万大军,没个十年苦功都别想犁的干净。
支持百万大军剿贼十年?
大明朝就差不多亡国了都。
“土司诸蛮之事非一日之功,不可贸进,缓缓图之吧。”
朱桢立时笑道:“好,看来咱们的经略使已经有了详细谋划,那孤自然是全力支持,经略使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孤的地方,但可直言吩咐,孤虽不才,王府三千护卫,孤亦可领之为经略使披荆斩棘。”
“那可真是多谢殿下支持了。”
陈云甫抄起酒杯:“殿下一心为国朝效力,其赤诚之心下官佩服,敬殿下。”
“干!”
众皆喝了一阵后,面鼾耳热,朱桢唤了声歌舞何在,一队身姿曼妙的舞女便进得堂来,随着乐班款动丝弦,曼妙的舞姿随即上演。
陈云甫正襟危坐的看了一阵后发现端倪,面视朱桢言道:“殿下,此好像非我中夏之舞?”
“对,这些姑娘是孤五年前初随汤帅征贵州时俘获的思州蛮女,领舞者还是思州蛮酋的闺女,她爹战败逃了,还把这丫头扔了下来,那时候还小,孤没舍得杀害就给带了回来,没成想五年后竟长的如此水灵。”
朱桢呵呵一笑,转而问道陈云甫:“怎么,经略使有兴趣乎?若是经略使看上了这丫头,今晚便让她给经略使侍寝,这也算是她的福分。”
怕陈云甫嫌弃不要,朱桢又小声道:“放心,此女还是完璧,这两年,孤那王妃看得太严,还没来得及下手呢。”
陈云甫斜着眼不可思议看向朱桢,堂堂楚王竟然惧内?
“孤老丈是定远侯王弼,你也知道,定远侯那人,他闺女跟他好的没学会,就是这脾气,唉,不提也罢。”
陈云甫立时笑了出来。
这王弼何人,能让朱桢都摇头。
一言蔽之,小蓝玉,脾气臭不可闻。
但打仗绝对是一把好手。
听说和蓝玉还是拜把子兄弟。
不过朱桢确实挺疼这媳妇不假,王弼后来坐蓝玉谋反案要诛三族,就是看在其女是朱桢楚王妃的面子上才躲掉,改夷族为赐死。
赐死啊,那可真是谢主隆恩了。
“既是思州蛮酋之女,那下官还真要问楚王借来一用。”
朱桢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
你们文人耍流氓都那么含蓄的吗,还借来一用?
咋的,用完你还打算还给我啊?
那我也不能要啊。
真会客气。
“呵呵,呵呵,经略使拿去用吧,不用还了。”
这朱桢的语气听着似乎有些勉强啊。
陈云甫连忙说道:“放心,下官只用几个月,用完后定完璧归赵。”
用几个月还能完璧?
朱桢上下扫了一眼陈云甫,猛然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
“吃饭的时候,咱们别说那么恶心的话题,倒胃口,孤不要了,不要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朱桢还是蛮大方的。
“谢殿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见到你爹,我就娶你
等到晚上用完膳回房,陈云甫这才明白朱桢想歪到哪里去了。
这一掀开被窝,里面躺一光不溜秋的姑娘,要是还不懂,那陈云甫的脑子真就让驴踢了。
好吧,这也确实算‘一用’。
“大人...”
“你等等。”
陈云甫坐到桌子边,冲这姑娘挥手:“先把被子盖好,别冻着,你让我冷静一下。”
都这根节上了还冷静个啥?
姑娘许也是逗笑了,来前自己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认命呗,自己还能怎么着。
五年了,从被朱桢从战场上俘获的那一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还有啥不能接受的地方。
跳舞的时候陈云甫看到了她,她自然也看到了陈云甫。
别说,也挺有眼缘的。
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委身倒也不屈了自己。
“你父亲是族酋?”
“啊,是。”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叫灵芸,是五年前楚王赐下的名字。”
灵芸有问必答,乖巧懂事。
“如去了思州,你还能找到你父亲吗。”
闻言,灵芸顿时沉默下来,而后摇头道:“不能。”
陈云甫也知道,这姑娘根本不可能信自己,遂点了点头把这话题揭了过去:“好吧,这事等日后再说。”
说完一酸牙。
此情此景,这话歧义很大啊。
“那大人还不快些来就寝。”
灵芸掀开被子一角,轻拍床褥,目露狡黠轻咬嘴唇。
那媚劲,慢说是陈云甫喝了酒,就是没喝酒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反正朱桢自己不都说了吗,他不要还了。
那还跟他客气个屁啊。
陈云甫不是柳下惠,也没打算做柳下惠,这种男女之事,三年前就看开了。
那功夫邵柠正怀着身孕呢,现在明白大户人家的通房丫鬟做什么用的了吧。
更何况还有个嫣然加上曾诗卉。
反正自己已经有三个女人一个通房丫鬟了,也不差这一个。
利利索索脱下衣服往被窝里一钻,别说,捂的还挺暖和。
“大人~”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门外的丫鬟羞红了脸,莲步轻移落荒而逃,此间事自然也就传到了朱桢的耳朵里。
“娘的,虚伪!”
朱桢啐了一口,说好的用几个月完璧归赵呢,今晚就被你啃得稀碎。
不由的升起一阵心疼。
自己白白养了五年还没吃口热乎的呢。
“你气啥呢?”
猛然间耳朵根子一疼,正是王氏掐住了朱桢的耳朵,目露不善:“心疼了?”
“哪能啊。”
朱桢赔个笑脸,连忙和衣躺下:“夫人快些睡吧,为夫累了。”
“累个屁,不准睡。”
“夫人,夫人你别乱摸啊。”
二十多岁的小两口床笫之间打情骂俏,楚王府内人间春暖。
就是翌日一早,顶着俩熊猫眼的朱桢把陈云甫吓了一跳。
“殿下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哈欠~”朱桢一个劲犯困,没好气回了一句:“经略使精神抖擞,好生让人羡慕,果然是洞房花烛夜,不虚为人生四大喜。”
陈云甫脸上稍升羞臊,轻咳一声拱手。
“多谢殿下。”
谢你大爷。
朱桢心里嘟囔一句,不过生米煮成熟饭,左右不过一女人,他也就很快忘了,转而言道。
“经略使今日若有空,不若和孤一道去那龙泉山游玩,那龙泉山风景秀美,乃是人间一奇景。”
“固所愿,不敢辞耳。”
想想这几天也确实没啥事,主要还是食髓知味,陈云甫一时也有些美人消得英雄气短,躲个几天懒日子。
文雅点说,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还有句闲白,叫做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的。
只待了七八天光景,李良国就寻进了武昌城,找到陈云甫汇报道。
“湖广都司都指挥使常有道领军五万到了。”
王府正堂外,一顶盔掼甲的中年汉子大步进来,面陈云甫抱拳。
“末将常有道,拜见楚王、经略使。”
“好,常将军快请先坐。”
老常带兵一到,陈云甫就知道自己该忙正事了,要不然成何体统。
“多谢殿下这几日的款待,下官看来是该走了。”
“经略使何不多歇几天?”
“先把正事办完吧。”
跟着朱桢玩了好几天,俩人也算是有了一份私交,老六这人不赖,能处。
“诶,常将军也是刚到,风尘仆仆的,今晚上大家一起喝杯酒,明日一早在拔营离开也不晚。”
陈云甫看了一眼常有道,说的也有道理哈。
那要不,就多待一晚,就一晚。
“咳,楚王殿下说的在理,常将军远道而来,确实应该休息一晚。”
“末将不累。”
常有道起身抱拳,声音洪亮:“殿下和经略使不用管末将。”
朱桢和陈云甫面面相觑,俱都苦笑起来。
这老常咋就没一点眼力劲呢。
“既然常将军不嫌累,那咱就出发,走走走。”
陈云甫不再耽搁,起身先去了一趟灵芸那,谓后者言道:“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灵芸这功夫正在屋里摆弄着前些天从龙泉山买来的小物件,闻言不明所以抬起臻首。
“妾去哪?”
“回家,贵州。”
陈云甫坐到了灵芸的对面,坦然道:“我派兵送你回去,你去找你爹,找你的族群。”
后者怔住,手里的物件滑落,还是陈云甫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没让其摔碎在地。
“回家?”
这个词对灵芸来说有些陌生,她怔了许久,眼里更是不住的滑落泪水,可当陈云甫伸出手替她抹去时,她便又握住了陈云甫的手摇头。
“不,妾不想回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初为人妇七八天,灵芸正享受着天天和陈云甫四处游玩的‘度蜜月’日子呢,五年前的家对她而言,已有了些陌生感。
更何况这一回去,灵芸以为再也见不到陈云甫了。
“大人这是不要妾了吗。”
“要要要,我不是那意思。”
陈云甫连忙抱住灵芸一通哄:“我是说,你先回家,等我去贵州找你。”
“大人想的,是找我爹吧。”
“......对。”
陈云甫沉默片刻,不忍欺骗,遂坦然道:“你回家后告诉你爹,朝廷并不打算追剿他,相反还会赐他官爵厚禄,会赐你们的族群粮食、耕牛,会帮助你们的族群好生繁衍休养。
不要再在大山里东躲西藏了,出来吧,咱们在黎平会面。”
灵芸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双眼看向陈云甫。
“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
陈云甫拭去其泪水,言辞恳切的说道:“等什么事都办好,我娶你过门,跟我回金陵享福去。”
“嗯!”灵芸顿时大喜,喜不自禁的点头:“妾一定说服父兄去黎平参见大人。”
“收拾收拾东西,就去吧。”
陈云甫一巴掌拍在灵芸的屁股上,那荡漾开的手感让陈云甫一阵心猿意马。
“大人~”
看到灵芸表情有些不对,陈云甫马上转身离开。
“咱们黎平再见。”
身背后,灵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此刻陈云甫脑子里想到却是,自己这么做,算不算是美男计?
摸着自己的下巴,陈云甫不禁莞尔。
要是湖广、贵州一众土司的首领都有一个像灵芸这般的闺女,那自己吃点亏也无所谓。
标哥儿,不要心疼臣,让臣去和亲吧。
牺牲我一人,成全大明朝。
他倒是想的真美。
第一百八十九章:夏三的脑袋
打从朱桢这离开,陈云甫便一路马不停蹄直奔桂阳找到了正在此处指挥剿匪的常茂。
“战况如何了?”
大步流星进入到中军宝帐,把正在此处对着沙盘发呆的常茂吓了一跳。
“云甫?你怎么来了?”
“我来当然是为了解决湖广和贵州土司作乱的事。”
陈云甫也不跟常茂客气,搬来把椅子直接坐到一旁,唤帐中亲兵为自己泡上杯茶,好整以暇的说道:“这次我又从湖广都司给你调了五万卫所军来,你可以放手来用了。”
“五万?”
常茂正擦着手,闻言连忙放下绢布,坐到陈云甫边上大喜道:“真的?”
“这还能骗你不成。”
“太好了。”
常茂兴奋的击节,而后又有些吃味的说道:“这我和岳丈平乱,太子爷才给了我俩三万军,你不过是来一趟,就能调动五万大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也没想调用那么多人,军队调用的越多,对后勤的糜耗就越大。”
陈云甫说道:“给你们三万人,是因为平此间之乱三万军已经足够,我调用五万,是想着抓紧时间,时间比粮食重要。”
“那么急?”常茂不解道:“出什么事了吗。”
陈云甫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如不尽快平定湖广诸蛮作乱,我担心消息传进贵州后,贵州的土司又该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早些平乱总是好事。”
“好。”常茂点点头,打包票道:“现在有了你带来的五万军,一个月内,我就有信心把那夏三给你揪出来,藏?老子看他能往哪里藏!”
“不要活的。”
陈云甫摇摇头,冷声道:“我要死的,死的比活的有用。”
常茂一愣,而后为陈云甫这骤然生出的杀气笑了起来,竖起大拇哥。
“好样的云甫,现在越来越像个爷们了。”
“我以前不是爷们了?”陈云甫没好气的呛他一句:“我以前那只是不喜欢打打杀杀而已,抓紧调兵遣将吧,咱们争取今年就把这两地的事给办完,我还等着回京陪孩子呢。”
“好。”
常茂点头,而后谓亲兵言道:“速令军中诸将来中军营听令。”
“诺!”
常茂这边忙着调兵遣将,而陈云甫则站在沙盘边,摩擦着自己下巴处的青青胡茬陷入了沉思。
他不喜欢留须,这些年一直没留,加上归隐吴中三年,也没人会管他,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酸话,所以这些年老陈还真就像一个白面书生,干干净净的都快像是一个太监了。
湖广的问题远比贵州情况要简单的多,加上朱桢这些年从没停止过对湖广当地蛮族的打击,因此形成势力的并不多,顶了天也就属一个永顺宣慰使司。
永顺宣慰使司那是上千年的历史遗留问题,等到北宋初的时候更是盛极,不过枪打出头鸟,永顺宣慰使司在宋亡元兴的历史节点中,也遭受了忽必烈的残忍屠刀,从此元气大伤。
如今的永顺宣慰使司对大明还算是恭顺,建国至今一次乱都没有生过,隐隐有做顺民的势头。
时下到处作乱的,说难听点就是一些山猫野猴子而已。
一个几百人的种族村落没事从山里跑出来,袭击一下地方的屯卫所,抢点粮食就跑。
湖广的问题就是这般,都是零星战火,所以一烧就是几百里,不像贵州那,几个土司联合一起,都能攻陷大明几个长官司。
所谓的长官司,就是地方政权,对应参考的同级就是县一级。
贵州、湖广、云南、四川和广西都有长官司和蛮夷长官司。
其中蛮夷长官司就是土司的官方名称。
其主官叫做升官或长官。
而大明本身在当地设置的汉族长官司,其实本质上就是屯卫所。
土司和屯卫所合在一起的上级机关叫安抚司或者宣慰使司,这两司对应的级别就是唐代时的羁縻州一级。
为什么有两个机构名字,这其中的政治成分极其好分辨。
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共存的叫做安抚司,安抚司主官由中央政府直接任命,地方行政权、司法权和教谕权悉数归于朝廷。
而汉人少,领导权和行政权全部都交由当地首领自治的,就叫做宣慰使司,如永顺宣慰使司以及在交趾(越南)、旧港(印度尼西亚)设立的宣慰使司。
这就是两司的区别。
而都司则是军管的意思,如奴儿干都司(库叶岛并南千岛群岛)
明初疆域大就大在这奴儿干都司上,和整个大外兴安岭加在一起,将近一百万平方公里呢。
这也确实是朱元璋制定那优待蒙族政策的政绩之一。
元廷覆灭,整个征东元帅府在纳哈出投降后也归了包堆全投降大明,唾手开疆无数,置设奴儿干卫。
现在张紞过去开发辽东,过个三五十年光景,奴儿干那么大一片估计都能单独拿出来划个省。
陈云甫的思绪跑的有些远,还是常茂从后面捅咕了一下才惊醒。
“想什么呢,想半天了在这。”
“啊。”
陈云甫回过神来,指着沙盘说道:“我在想,能不能把永顺安抚司改制。”
“我不懂,你现在是经略使,你自己拿主意。”常茂懒得动脑筋,摆手道:“你爱咋做咋做吧,我只管把你要的夏三脑袋给你送过来。”
“好。”陈云甫点点头,不再多言,安心等着常茂这边的进展。
老常打仗是把好手,加上这次陈云甫来又给他带了常有道的湖广都司五万军、李良国一卫,合计五万五千多人,他自己手上还有两个卫一万一千多军队,合并在一起就是小七万。
把桂阳翻个底朝天都够了。
都没到一个月,夏三就被揪了出来。
尸体。
“这狗东西自杀的。”
常茂撇嘴,也能理解,夏三这是怕凌迟啊。
“差人把他的脑袋和这封信给冯帅送过去。”
陈云甫看了一眼就避开眼,将一封自己的亲笔信递给常茂。
“你准备怎么做?”
“停战,我和他们谈谈。”
第一百九十章:大方的经略使
当冯胜接到陈云甫送来的两样物件时,他都已经准备对盘亘于芷江负隅顽抗的作乱诸蛮发起最后决战了。
足足两万多颗脑袋的战功正对着冯胜招手。
“冯帅,干吧!”
副将彭波进言催促,他的眸子里满是喋血的兴奋。
两万多颗脑袋啊,他虽是副将,也足够自己这个伯变成侯了。
哪怕是流爵的侯也是侯啊。
流爵就是一代嗣终,陈云甫之前的吴中侯是县侯,属于贵爵也叫世爵,可以传承。
“停战。”
“啥?停战?”
彭波不可思议的看向冯胜,急了起来:“冯帅,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群蛮子逼到绝路上,只要打破芷江城,就是全功啊。”
“经略使说要停战。”
“什么狗屁的经略使。”彭波啐了一口:“毛头小子懂个屁啊。”
冯胜猛一挑眉,怒喝道:“放肆!”
这声怒喝吓得彭波连忙抱拳低头:“末将知错。”
“非议上官、不听军令,彭波,你何止是错,出去领二十军棍。”
“诺。”彭波不敢还嘴,乖乖出去挨打。
冯胜冷哼了一声,而后捏着这封信皱起眉头。
陈云甫要停战的事他也不理解,而且也有些小情绪。
可现在陈云甫是湖广经略,军政大事都是陈云甫说了算,冯胜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自己自然也不会自作主张。
更何况陈云甫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于公于私,冯胜都得听话。
“派使者入芷江,将这夏三的脑袋和这封信转交给其首领。”
冯胜唤来一名亲兵,自己提笔按照陈云甫的意思写了一封信交付到,同时叮嘱道:“告诉他们,是我大明的湖广经略要和他们和谈,地点在永顺司。”
“诺。”
此刻困守芷江打算做殊死一搏的一众蛮酋也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然是一纸和谈。
“不会有诈吧?”
“都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诈。”
诸蛮之酋姜塘沉着脸说道:“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赴约还能如何,难不成咱们真带着两万多族人悉数战死于此吗。”
“都怪这该死的夏三。”
看着案上夏三的脑袋,有人怒不可遏,抽刀上去将其砍得面目全非。
“都怪这夏三的蛊惑。”
“行了!”姜塘喝住,他一脚踹飞夏三的脑袋,没好气说道:“也是咱们自己没脑子,大明朝风调雨顺怎么可能处处反民,这就只是一个蟊贼而已,不说他了,我一人去永顺会会大明那个什么所谓的经略使,看看是怎么一个和谈法,如我死了,你们便带着族民逃入深山之中。”
“大首领。”
“就这么定了!”
姜塘挥手打断,望着屋外的蓝天失神。
此一去,生死难料。
永顺之约被姜塘当成了鸿门盛宴,而此刻业已抵达永顺司的陈云甫却是好整以暇的在永顺宣慰使彭添保的陪同下四处闲逛。
彭姓一直都是永顺的大姓和首领姓氏,打从唐朝设羁縻州开始到现在都快千年了。
“宣慰使,咱们这永顺发展的很不错啊。”
一圈转下来,陈云甫很满意的点头说道:“百姓安居乐业,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加之风光秀丽,本官还以为这里是五柳先生的世外桃源呢。”
彭添保一笑,连谦虚道不敢当。
“现在永顺的情况怎么样,每年的产出都够吃的吗,可有什么短缺之物。”
走进宣慰使司的衙门,陈云甫当首坐下,反客为主的和彭添保聊起天:“柴米油盐酱醋茶或者葱姜蒜辣、丝绢绸布啥的,缺什么都可以和本官说,本官给你想办法解决掉。”
这位年轻的经略使那么好说话?
彭添保顿时大喜,他也不跟陈云甫假客气,你问我缺啥那我就直说。
随着彭添保一通哭穷,很快一份清单就列了出来,陈云甫接过看了一眼,倒也不算太离谱,就点点头放到一边。
“本官马上着湖广和江西布政使司为宣慰使筹措送来。”
“谢谢、谢谢经略使。”
彭添保开心的像个四十多岁的孩子,起身一个劲冲陈云甫作揖。
“宣慰使不用如此多礼节,区区一些生活用度而已。”陈云甫笑道:“永顺的子民亦是我大明的子民,管自家子民的吃喝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宣慰使如此道谢,反而让本官感到惭愧啊。”
彭添保顺着话说了两声是,可又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彭添保说不出来。
当晚,彭添保召集了宣慰使司一众土官来为陈云甫接风,宴席上陈云甫起身敬酒,叹声道。
“今天本官刚到,听宣慰使说永顺如今缺衣少食的情况,本官听到心里非常悲痛,羞惭的几欲钻地缝之中。
想我大明富有四海,物产之饶无可胜数,便如这使司官衙般大的仓禀便足有数千座,堆的是满满登登,盐如雪山、绸如汪洋,可永顺这却是衣食紧张,难以自足,本官身为湖广经略,此皆为本官之过也。
于是本官让宣慰使列了一份清单,以命人快马加鞭送往湖广、江西两省,即刻擢两省官仓调拨送来,不仅要按照清单来送,更是双倍送之,以酬己过。”
一群土官面面相觑,而后俱都兴奋起身,端起酒碗冲陈云甫道谢。
“多谢经略使。”
经略使是真大方。
大明朝也是真富啊。
听听,几千座类似这使司官衙般大的仓禀堆的满满登登,那得多少吃穿之物。
“经略使,既然大明如此之富,我们永顺能不能买一点?”
有一土官坐不住,开口说道:“当然,我们虽然没钱,但是有矿石、有奇木...”
“这位兄弟说什么买啊。”陈云甫诶了一声,不悦道:“咱们都是兄弟手足,家里的财产自然是咱们家里人花,何谈买卖一说,你缺了就和家里说,陛下乃是我等手足之父母,焉有不给之道理?
说,缺什么都可以说。”
“真不用我们买?”
“本官还能骗你?”陈云甫笑呵呵端着酒杯来到这位土官身边,搂住其肩膀扫视全场,言道:“说了咱们是一家人,那就是一家人,家里人还能见外吗?”
“来,喝酒。”
土官激动的不能自持,举碗一饮而尽。
“敬经略使。”
“好!兄弟豪气,给我换碗,我也干了!”
众皆叫好,直言经略使豪气冲天,唯独彭添保一个劲的皱眉。
他总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就是说不出来。
摇摇头。
想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要去想呢,大明也好之前的大宋也罢,朝廷这么些年来不一直都是很大方的吗。
除了那什么大元。
砍砍杀杀的忒吓人了。
活该被赶回草原。
第一百九十一章:规矩能大过王法吗?
在永顺待了大半个月,陈云甫总算是等来了自长沙、荆州运送来的第一批盐粮物资,陈云甫说到做到,前脚到来,后脚就发。
大发特发的那种。
几千名护军在军营里将这如山似海的物资按照永顺司登记造册的户数均分,而后一家家的登门去送,彭添保想阻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慰使不用感谢我,送佛送的西嘛。”
陈云甫笑着谓彭添保言道:“这种小事让下面人去做便好。”
我......
彭添保张张嘴,苦笑出声。
“为什么没我们氏族的?”
就在这发放的过程中,突然有一个土司长官气冲冲走来,穆世群下意识就要拔刀出鞘,被陈云甫抬手制止。
“怎么回事?”
彭添保脸色一变,刚欲开口,又被陈云甫出言打断。
“怎么可能会少,难不成有人从中贪墨?若是有,本官即刻将其揪出来,斩首示众。”
来人本是气冲斗牛,可真等到了陈云甫跟前又不免气短,只是不忿道:“家家户户都发了盐粮布匹,独我们司没有,百姓们气不过,讨个说法。”
陈云甫没急着说话,而是唤来了负责发放物资的军需官,问其原因。
“回禀经略使,卑职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墨物资啊,您说要将物资均分为两万七千六百份,卑职亲自监管看着分的,一份也不少啊。”
两万七千六,就是永顺司的户籍造册数。
陈云甫惊疑出声:“那倒是奇怪了,既然数合,怎么会少呢。”
彭添保脸色青红变幻,本不想说话,但见那没有领到物资的土官看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解释道。
“经略使,之前那份册簿已是十年前的了,所以,户数可能和现在差出不少。”
“哦,原来如此。”
陈云甫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你看本官这个脑子,连这点都想不到,哎呀,真是愚蠢至极,这样吧,这位兄弟不用焦急,等下一批物资送来,你招呼你们司所有没领到的百姓都来,本官下场发放,断不会有人敢从中贪墨和不公平。”
这土官顿时大喜,乐滋滋的离开,而彭添保的脸色却是越加的难看和忧心。
这次没领到物资的何止只是一个土司,整个永顺司几乎所有土民一日之间就全传开了风,都知道大明来了一个经略使要给每家每户都发物资,但有不少没能领到,现在听说第二次还会发,便都眼巴巴等着。
赶到第二批送抵永顺的时候,乌泱泱便自四面八方云集来了上万人不止。
这些,全都是之前第一批发物资时遗漏掉的隐户。
“三千一百九十二户,一万五千八百多人。”
陈云甫看到军需官刚刚登记好拿来的册簿,扭头看了一眼彭添保笑了出来:“宣慰使,贵司这十年来,新生儿可是不少啊,本官看了一眼,还有五六十岁容貌的孩童,这也太显老了吧。”
后者哪里还能听不出陈云甫话里的诘责和质问,吓的额头冒汗,刚欲拜倒就被陈云甫托住,耳边是陈云甫的小声言语。
“你是永顺的大首领,千年以来都如此,哪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拜我。”
“下官有罪。”
“宣慰使太客气了,谁都可能有罪,宣慰使怎么会有罪呢,宣慰使世代忠良,那是青天可表。”
陈云甫笑着扶彭添保坐下,拍了拍后者的肩头。
“安心坐着,我去和乡亲们说几句。”
言罢,扔下彭添保,走到乌泱泱排队等着领物资的土民前,踏上一处高台,放声高喊。
“本官乃是大明湖广经略使,今日来此,乃是奉当今万岁之谕专程来给乡亲们发吃穿用度的,众乡亲不用急,家家户户都有,若是不够了还可以和本官说,本官自会安排人再送来。”
“谢谢经略使大人。”
“要谢当今陛下。”
“谢谢陛下,陛下万岁!”
陈云甫这才满意点头,走下高台来到军需官身边,看着条案前眼巴巴等着领物资的小年轻笑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年轻虽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应该还是领盐粮之前的兴奋,红着张脸说道:“我叫翁赤。”
“多大了。”
“十九。”
陈云甫笑着点头:“好,翁赤是吧,我记下了,怎么你们家是你来领东西,父亲不在吗?”
翁赤低下头,情绪略有些低落。
“我父亲几年前入大山打猎,失足摔死了,我娘去年冬天害了病,家里穷,没救回来,现在俺们家就剩我和妹妹两个人。”
真是个不幸的孩子。
陈云甫亲手把一袋盐粮和一匹布递给这翁赤,拍了拍后者的肩头道:“去吧,你是个勇敢且坚强的小伙子,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哪有什么好日子。”
翁赤因为想起了往事,心情便很是低落,听到陈云甫的话,完全是随着情绪在放纵。
“每年的收成一大半都要上交,要不然也就不会缺衣少食了。”
“翁小子,你胡说什么呢!”
一个土官急了,厉喝一声:“这可是经略使大人,你怎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马上把你和你家女娃逐出祖乡。”
翁赤吓的面如土色,便要跪地认错,一头砸下却不觉得疼,定睛一看,是一只脚垫住了自己的脑袋。
仰首,是陈云甫。
“你还知道我是经略使啊?”
“嘿嘿,瞧您这话说的,下官当然知道了。”
土官一脸谄媚的笑,不住搓手。
陈云甫却是变了脸色,一直以来温煦示人的他骤变的极其冷峻:“既然知道我是经略使,我没说话之前,你能插话吗?”
“这...”
“穆世群。”
“卑职在。”
“掌嘴!”
“啊?”
穆世群愣住了,小声提醒了陈云甫一句:“大人,这里可是在永顺司,您要在这打他们的土官首领?”
“永顺司怎么了!”
陈云甫拔高调门,大声喊道:“永顺司难道就不是我大明的土地了吗,给我掌嘴!”
几个护军亲兵二话不说就摁翻了这个土官,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啪啪的耳光就搂了上去。
“大胆!”
几个关系较好的土官站了起来,猛然被彭添保喝住。
彭添保的弟弟彭义保目光不善的盯着陈云甫,开了腔。
“经略使,您就算是朝廷派来的封疆大吏,可在我们永顺司这,当着我们大首领和众位首领的面打我们的兄弟,这样做,有些不合规矩吧。”
“规矩?”
陈云甫笑了一下,没看这彭义保,而是看向彭添保,淡然道。
“规矩能大过王法吗?”
后者不想在族人面前丢脸,本欲硬气一句,陡见一名明军小骑快马加鞭奔来,在陈云甫面前十步外翻身下马,几步奔前单膝跪地。
“报经略使,湖广、江西两省都司、贵州诸长官司之军合计三十万悉数抵至,冯帅、常帅也都到了!”
陈云甫还是看着彭添保,追问道。
“大首领,规矩,能大过王法吗!”
彭添保站起了身,而后。
“啪!”
这一巴掌,彭添保直接扇翻了自己的弟弟彭义保。
“立刻去向经略使认罪。”
陈云甫静静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彭义保,不屑一笑。
规矩或许能大过王法,但绝不可能大过三十大军!
至于哪来的三十万?
当然是编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温水煮青蛙
“经略使此来,带三十万大军做什么?”
发粮还在继续,刚才的不愉快谁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彭添保请了族法,鞭打了彭义保和之前那个土官各十鞭,算是给了陈云甫一个交代。
现在彭添保很忐忑,甚至是惊惧。
三十万大军?
这都快比他永顺司上下所有土民还要多了。
“我这人胆子小,走哪都喜欢带着大军护佑,不然心里不踏实。”陈云甫笑言,而后连忙打了个哈哈:“跟宣慰使开玩笑呢,哪有什么三十万大军,都是我编的。”
我信你个鬼!
彭添保嘴角抽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谨慎点好,谨慎点好。”
你看,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发放物资一结束,陈云甫便直接起身回到自己的落跸之处,那彭添保亦是如此,快步带着十几名土司首领回衙,顺便看望了一下自己的弟弟。
“大哥,你可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彭义保趴在床上,脊背上满是血淋淋的鞭伤,皮开肉绽的伤口让人看着都疼。
“你先安心养伤,什么事有大哥在呢。”
彭添保安抚好自己的弟弟,冷着脸走出屋回到大堂内,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一土官怒气冲冲的开口说话。
“大首领,这什么经略使简直是欺人太甚,竟然敢当着族人的面如此逞威。”
“那又怎么样?”彭添保睨了此人一眼:“他逞威那是因为他有底气,没听到吗,三十万大军云集于我永顺周遭,你让我做什么,杀了他然后带着咱们全族老幼灭种?”
“三十万?他说三十万就三十万了?”
有胆大的不信,嚷嚷道:“就算是真有三十万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再像当年一样,一头扎进山里去,看大明能怎么办。”
“八十年前咱们就是这么逃避蒙古人屠杀的,进了大山的族民等活着出来时十不存一。”
彭添保沉声道:“失足摔死、饿死、冻死、被毒蛇咬死的不计其数,当年早知如此,都还不如操刀子和蒙古人死磕来的体面。”
“那就死磕。”
“你把大明当蒙古了?”
十几个土官首领中自然也有亲近大明者,闻言顿时出言讥讽道:“先不说族民们敢不敢拼死,就算敢谁又愿意?
这些年咱们各氏族承了多少朝廷的恩我姑且不说,就说这段时间,人家经略使刚每家每户发了那么多的盐粮衣布,哪一家哪一户没有?反大明,亏你想得出来。”
厅堂内,顿时吵闹声一片,扰的彭添保烦闷挥手。
“行了,都别吵了!”
止住无穷的嘈杂声,彭添保起身,负手而立,面色凝重。
“反是不可能反的,就像老五说的,反大明咱们连举旗的名义都没有,别忘了,二十多年前,还是大明救的咱们,那时候暴元横征暴敛,咱们永顺上下被盘剥的饿死多少人。
朝廷送的衣粮救了咱们的命,今天又送了如此多的物资,反?
我担心的,是那位经略使如此广施恩惠,只怕会有族民经不住诱惑,彻底投向大明,动摇我永顺千年来的祖宗成法啊。”
若是陈云甫在此,闻听此言一定会笑出声来。
何谓永顺的祖宗成法,你彭添保都不如直说,就是为了保住手里的权力和世代以来通过盘剥底层土民来使自己一脉过着天然高人一等的生活。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有一名土官自作聪明的开了口,他讲道:“等这什么经略使走后,咱们就将所有土民这次领到的东西悉数征走,说是朝廷反悔了行的征收之举,怎么样?”
得到后的失去,比从未拥有过更可怕。
不少土官都点头,颇为心动。
办法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将那如山似海的物资全部归拢到自己的腰包里,以维系自身穷奢极欲的生活不变。
反正千百年来一贯如此。
土官对土民的盘剥不比西藏僧番对农奴来的少。
之前那个叫翁赤的少年可不是一个个例。
眼瞅着这项提议就要通过,彭添保的一个心腹走了进来,面色焦惶的拿着一张纸条走进,交给了彭添保。
“大首领,刚从那物资袋里发现的,每一户家里的都有。”
彭添保拿起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的起身。
众皆好奇观望,催问道写了什么。
“你们自己看吧。”
纸条被一一传递,看到的人无不惊骇,只见上写着。
“同为中夏之民、不以汉夷为别,陛下天人之主,不忍看子民挨饿受冻,故发衣粮,永顺地处偏僻垦荒之处,物产短缺,每每思及吾皇怜之。
盖自今日始,民若有短,可入长沙府领赈。
若有人横加阻拦、贪墨横夺,民无需惧,勇敢奋击不退,请相信,在汝等背后是陛下,是强大的国朝。”
“这一定是那个什么经略使想出来的毒计。”
彭添保眼皮疯狂跳动着。
毒计、确实是毒计啊。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识字,咱们可以编瞎......”
“你忘记明军家家户户上门去发的事情了吗?”
彭添保将这纸条撕的粉碎,一张脸憋得发紫。
先是发粮收拢人心,而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罚土官彰显自己的威风,使之朝廷的强大形象深入人心,而后又来上这么一招,往土民的心窝里打强心针,撺掇土民在面对盘剥的时候勇敢反抗。
“同为中夏之民、不以汉夷为别。”
强调一国之立场,淡化民族之区别,这是釜底抽薪,直接向土官们千年来最喜欢干的宣传洗脑行为进行舆论倒攻。
几百年来,土官们一如既往的盘剥行为,早就让土民心生不满,眼下又来了这么一记重击,彭添保闭上眼都能看到,此刻的永顺司土民的人心得崩析成什么样子。
就在一众土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云甫行辕落跸之处,穆世群正忧心的替其添茶。
“经略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刺激那彭添保暴起而反?您的安全可是头等大事。”
“知道彭家为什么每次改朝换代都能牢坐这永顺大首领的宝座吗。”
“为何?”
“因为他们和圣人之后一样聪明,识时务。”
陈云甫站在窗边,看着土司衙门的方向不屑一笑:“要真是野心勃勃之辈,元末那么乱的天下局势早就想着裂土封王、称孤道寡了。
他们那时候都不敢,现在天下太平、国力鼎盛,彭添保敢反吗?他要的,只是想保住自己屁股之下的大首领之位和世代富贵,哪怕明知道我是在温水煮青蛙,也会捏鼻子认下,失权总比死了强。”
“等着吧,明天彭添保就会来找我。”
“现在,就等诸洞蛮首领来了。”
“给我十年时间,我便能腾开手,把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全部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