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传位诏书
你就是让陈云甫想破脑袋,他也想不明白怎么年前还生龙活虎的朱元璋突然就病的那么严重。
至于什么所谓的蝴蝶效应陈云甫更是没想过。
朱元璋的身板,怎么也不可能让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蝴蝶扇两下就给扇倒。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紧张,陈云甫也赶到了皇宫。
亏得他是朱标潜邸之臣,不然如今已经完全戒备森严的皇宫说什么不可能让他进去。
你就这么想,万一老朱真的扛不住要殡天,陈云甫这个朱标的潜邸之臣当然或者说也必然应该在场。
扶保太子继位嘛。
当然,此时此刻第一次进入到乾清宫的陈云甫脑子里就压根没去想什么狗屁扶保太子继位的事。
老朱驾崩要到洪武三十一年了,继位?
自己现在的好大哥压根就没活到继位!
虽然进了乾清宫,但暖阁陈云甫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徘徊等待,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朱标才从里面出来,陈云甫慌忙迎上去。
“殿下,陛下他......”
朱标的脸上挂着泪痕和陈云甫之前从未见到过的茫然与无助,手里还捏着一份帛书,听到陈云甫的话也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失魂落魄的向外走,陈云甫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赶忙跟上。
心里可就更加困惑了。
看朱标这状态,难不成朱元璋要废太子?
总不可能是朱元璋已经驾崩了,所以陈云甫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朱标如此惊惶失措甚至是迷茫。
乖乖,不可能真是要废了他这个太子吧。
这不扯呢吗。
历史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出现如此巨大的转折,他陈云甫又何德何能可以将历史的浩荡大势影响到这般地步。
一路跟着朱标出乾清门、承天门,直到上了朱标的那辆六龙车内,朱标才算是定下神来开口。
“你看看吧。”
看着朱标递来的帛书,陈云甫连想都没想慌忙接过,此刻的他也有些失了分寸,只用了一只手。
好在朱标完全没有注意。
亦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也不在意了。
陈云甫原以为这份帛书的内容是撤换太子,可没想到打开一看却和自己的想象完全天差地别。
这是。
传位诏书!
核心意思总结成一句话就是。
“朕沉疴在身、无法继续处理繁冗的国政,太子朱标棒的顶呱呱,经过再三考虑,决定将皇位传给朱标,你朱标挑个好日子就登基吧。”
传位、登基?
陈云甫感觉到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历史上的洪武十八年出过这种事吗?
没有,绝对没有!
自己印象中的任何一本明朝历史文献上都没有这段记载。
朱元璋是实打实活到洪武三十一年才寿终正寝的。
而且还有一个说法是,如果不是朱标的早夭使朱元璋心神大伤,以老朱的身板,完全可以再多活几年。
所以、所以。
不行不行,脑子太乱了,我得好好捋捋。
拿着帛书去看朱标,陈云甫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完全六神无主、像是即将失去父亲的孩子,哪里还有半点东宫之主、国之储君的风范。
吉祥走进来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朱标,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学士,咱们现在去哪?”
“先送太子爷回府。”
陈云甫看出来现在的朱标已经完全没了分寸,所以只能站出来将这个局面接下,安排着。
吉祥哪里敢多问,得了令就离开车厢。
车辂一路缓缓驶至太子府,陈云甫将朱标搀下马车,几个府门前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来接,陈云甫将朱标交给这些内侍,而后拉着吉祥往府中走,边走边低声道:“记住,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是是,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吉祥点头如捣蒜,哪里还敢问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应声。
“还有你给我记住,任何人要来拜见太子殿下,你都给我暂时拒在门外,告诉我,我来接待,在我没有出面之前,谁都不进太子府,记住,是任何人,除了陛下亲临!”
“是是是。”
此刻的吉祥连问为什么的胆子都没有,只是一直应着话。
总算把一切都交代下去后,陈云甫才觉得心安不少,跑到偏厅要了壶浓茶,开始从头捋起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
朱元璋病危?
这个事首先可以确定是个假消息。
“如果是真的呢?”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充满了蛊惑。
“如果是真的,而且又有传位诏书在,你现在完全可以去拥立朱标继位,这样的话,你就是从龙第一功臣,你今年才十六岁,就能做六部尚书,甚至能做大明的内阁首辅、封国公。”
“想想吧,十六岁的国公、内阁首辅,从此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五百年后、一千年后的史书上都会留下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将永远镌刻进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中,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将熠熠生辉!”
在这充满蛊惑的声音中陈云甫慢慢站了起来,而后迈开了脚步,却是一时不慎碰翻了茶壶,滚烫的热茶全数浇在了陈云甫的靴面上,烫的陈云甫原地蹦起,也瞬间清醒过来。
“大学士,您没事吧。”
偏殿里有伺候的人,见状赶忙上前,被陈云甫厉喝一声。
“滚出去!”
伺候的宦人虽然委屈但也不敢多说,连忙低着脑袋退出偏厅。
陈云甫扶着桌子缓缓坐了回去。
这一下,他清醒过来了。
“事一定是假的,老朱绝对可以板板正正的活到洪武三十一年甚至更长,今日这件事很大可能性是老朱自己炮制出来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试探朱标?”
“如果我不是穿越者,那么此刻我绝对是第一个上赶着催请朱标继位的人。”
“因为一旦朱标登基,我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无论是谁也抵不住这诱惑。”
“所以‘我’会去撺掇朱标立刻登基,而朱元璋一看朱标不等给他治病就先上赶着要当皇帝,从而就有了借口废换太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解释不通。”
陈云甫摇头,甩出这不切实际的乱想。
“朱标可是千年王朝历史中权势最显赫的太子,朱元璋甚至已经完全放任朱标按照自己的思想去施政,又怎么可能会存下废换太子的打算?”
“所以,这事不是冲朱标来的。”
“不冲朱标那冲谁?冲那些亲王,想看看那些亲王是不是有想要谋反的?”
“别说老朱没事,就算真驾崩了,那些亲王也不可能更不敢挑旗和朱标争,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也不是冲藩王。”
陈云甫闭上眼,手指在桌面上无节奏的乱弹着,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摸清这件事的脉络了。
第九十一章:真是够闲的
陈云甫发现自己的思路完全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自己总是没法跳出来看待这件事。
如何跳出来?
那就是不拿自己当穿越者!
简单来说,将上帝视角关掉。
“如果我是土著,那么毫无疑问,现在的我已经开始撺掇朱标登基了。”
“为什么,因为朱标登基对我的好处最大,我摇身一变立刻就是从龙第一功臣。”
“所以这个局面就得反着来破。”
“你想让我撺掇朱标登基,那我就拦着。”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陈云甫那是一点犹豫都没有,拔腿就直奔朱标的居卧,而此刻的朱标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冷静,看到陈云甫来,虽然脸色还是有些差,但也开口说了一句。
“云甫来了,坐吧。”
陈云甫也不和朱标客气了,闻声坐下,先是问道:“殿下,陛下的金体康泰否。”
“不太乐观。”
朱标情绪萎靡,叹气道:“太医和宝祥说,父皇是当年举兵时身上落下的旧疮发作了,虽说眼下经过太医的努力算是救了回来,可日后很可能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所以父皇才吃力的口述这份传位诏书。”
好,现在可以肯定朱元璋是装的了。
如果朱元璋真的在历史上生过一次如此重大的疾病,那么多本史料文献不可能只字不提。
这件事和蝴蝶效应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若说是郭桓案把老朱气的,那历史上老朱早就在洪武十八年郭桓案案发后气死了。
朱标见陈云甫不说话,遂开口道:“你来,是打算劝进吗?”
后者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当即开口断然拒绝道。
“下官不是来劝进的,不仅不会劝进,更希望殿下亦不要做此想,陛下吉人自有天相,着太医院务必工心医治,一定可保无虞。”
朱标很是诧异,没想到陈云甫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一旦登基,对他的人生将会有一次多么大的跃迁吗。
说实话,此时此刻的朱标心里已经做好了登基的准备。
因为朱元璋之前已经躺在病榻上说了。
“标儿,有生就有死,生死乃世间常事勿伤心神,你也处理了好些年的朝政,对朝廷内外之事也已了熟于心,咱可以放心的把江山交给你了。
还有,那个陈云甫是个能臣、贤臣,咱试了他好几次,也可以放心的交给你来用了。”
老朱连后事都交代的明明白白了,朱标只能接受,除了痛哭一番后还能如何。
可现在让他没想到的是陈云甫竟然拦着他。
不到最后一步决不能放弃。
一片孝心,感天动地啊。
“你说的对,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当年兵凶战危之地尚且不能将父皇如何,如今不过区区旧疮能耐父皇如何,孤此时此刻,应该陪侍在父皇榻前伺候,而不是想着什么登基为帝的事。”
朱标是个孝顺孩子,而且极重情义,这说到的事自然就要去做到,这不,匆匆洗漱一番后又重新折返了皇宫。
这次陈云甫没有跟着,从今天开始,他就住在太子府替朱标料理六部五寺的差事了。
陈云甫是能沉住气来做事,朱标也是真能沉住气来伺候朱元璋,可朱元璋沉不住气了。
他这病本身就是装的,现在天天躺床上不能动多难受,本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不说,为了装的像模像样一天还得喝三次药。
药都是好药,健健康康的也能喝,权当补身子了,但这玩意他苦啊,而且天天喝,说句挺尴尬的话,他朱元璋有点燥。
再一个整天看着朱标跪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药,那日渐憔悴的面庞,朱元璋吃不住劲了。
在这么下去,他倒是越来越健康,朱标咋办。
“宝祥、宝祥。”
在一个夜晚,朱元璋好不容易赶走朱标,连忙把宝祥喊过来交代道:“告诉太医,明日就说咱在标儿的悉心照顾下,伤势已经好了不少。”
“啊?”宝祥很是错愕道:“皇爷,那咱们这就停了?”
“不停咋办,再这么下去咱倒是越来越好,标儿的身子可就熬垮了。”
朱元璋摆手,坐起身来一个劲的生闷气。
“那小子可是真能沉得住气啊,从龙之功都迷不住他的心?”
宝祥忍住笑意,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皇爷,奴婢这就按您说的办了?”
“嗯。”朱元璋点点头,不过又很快喊住宝祥。
“等等。”
宝祥站住,也不问缘由。
朱元璋搂了搂胡子,沉吟道:“他拦着标儿不急着继位也说明不了什么,如果朕要是真有重苛在身,驾崩之后标儿自然会继位,也确实没必要急于一时落人口舌,所以他只要忍住一时,早晚这从龙首功还是他的。
这小子如此精明,只要再有一点克制力,想明白这点并不难。”
这话说的宝祥都撇嘴。
这是一点克制力能控制住的?
好家伙的,您是真看得起他陈云甫啊。
这种事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就算放到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家伙身上,又能有几个可以控制住的。
老朱也是闲的,这办法不成愣是又让他想出一新的来。
“你明天这样这样。”
一番交代之后,宝祥干脆就傻了眼。
“皇爷,这也能行?”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咱就当他和标儿同岁,这一招他也得迷进去,如果这都困不住他,咱可就真给标儿寻了块旷世瑰宝了。”
宝祥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道一句。
“皇爷...圣明。”
皇帝他老人家,真的是有够闲。
第九十一章:调你来做中办主任
“父皇近来的身子可是越来越好了。”
朱标一觉睡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乾清宫给朱元璋喂药,看着后者红润的脸庞,哽咽道:“能看到父皇越来越好,儿臣这心里就开心的紧。”
看到自家儿子这幅样子,朱元璋的心差点都碎了,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啊。
张张口,朱元璋差点都想给朱标坦白,硬生生憋了回去,改口说道。
“标儿,咱虽然好了许多,但是这眼神却终究是伤了,昨日宝祥拿奏疏给咱看,才看了两道就痛的泪流不止,太医说咱已经不能视事,不然的话,就会失明,天下哪能要一个瞎眼的皇帝,所以,你还是尽快召礼部并御前司筹备登基的事吧。”
“父皇说的这是什么话。”朱标一个劲摇头,泣声道:“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朝廷的事,儿臣会办好,父皇勿要心忧,安心养好身子。”
老朱现在感动的确实打算把皇位真传给朱标了。
所以朱元璋反手握住朱标的手,问道:“标儿,你想当皇帝吗?”
后者目视朱元璋,用极赤诚的语气道:“儿臣只希望父皇健康长寿,和做皇帝相比,儿臣更愿意做父皇一辈子的臣子。”
我不是这意思,我就只是单纯的问你想不想当皇帝。
朱元璋无奈,此时此刻他是多想朱标点头说一句想。
暖阁里,按照朱标尺寸做的天子衮冕服都备好了,但凡朱标现在点头,朱元璋一个眼色打过去,宝祥就能现场给朱标来个黄袍加身。
怎么自己这个好大儿就那么纯粹呢。
你这么孝顺整的你爹我心里好生罪过啊。
罢了,干脆把戏做足分吧。
朱元璋叹口气,转而言道:“可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咱目不可视事,宋讷又调任国子监祭酒,如今忙于春闱之事走不开,咱这近前少了一个可靠的人才啊。”
朱标连想都没有想,完全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父皇不是也夸赞那陈云甫是个贤能之臣吗,儿当年抱病于东宫静养,亏得就是这云甫替儿臣分忧解难,儿臣每日才可安心治病,这不,儿臣早早就好了。
父皇若是信的过,可以调云甫来近前侍候着,有云甫在,父皇可以安心颐养金体。”
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朱元璋点点头,一副完全由朱标说了算的样子,开口道:“好好好,既然标儿推荐,那咱就用他,宝祥。”
“奴婢在。”
宝祥连忙凑了过来。
“去把那陈云甫召来,咱先看看他的能力。”
虽然朱元璋打的注意就是把陈云甫调到御前来,可做戏要做足分,这可是调任文渊阁大学士,要替他朱元璋处理国家一应军政大事的,不先试试能力就随口允了太过儿戏,朱元璋怕朱标会起疑。
宝祥点点头,转过身的时候差点没绷住笑,赶忙快步离开,不多久就把一头雾水的陈云甫给带了进来。
陈云甫确实迷糊。
好端端的,朱元璋召见自己做什么?
你身体不是好了吗?
在心里,陈云甫一直笃定朱元璋是在装病,现在只不过是装不下去了而已,所以对于朱元璋的‘康复’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你都不装了还找我干啥。
你是亿万富翁准备摊牌了?
带着乱七八糟的念头,陈云甫进到暖阁内,一揖到底。
“臣左春坊大学士陈云甫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这明朝面君喜欢自报官号真是件好事,又多水了不少字数。
“云甫快到近前来,父皇有话要示下。”
朱标招呼着,那宝祥都不用人说,自己就给陈云甫搬了个小矮凳。
咱们的小陈同志就这么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和不解,规行矩步的老实坐下,前倾上身等着朱元璋的谕示。
“朕最近身体有些微恙,想必你也知道了,国事繁忙,朕纵使重苛缠身也不敢懈怠,但有心却无力,标儿和朕推荐了你,说你是个人才,在东宫也锻炼了将近一年,理政也算是颇为熟稔了。
所以朕打算调你文渊阁,随驾御前伴朕理政。”
调自己当朱元璋的秘书?
陈云甫心里顿时一惊。
从东阁大学士转任文渊阁大学士虽然都是正五品,但这个正五品的含金量?
这哪里是含金子,这简直是含的暗物质。
“臣、臣一切都听陛下的。”
心里的激动仅仅持续了不足三秒就跑了个干净,陈云甫现在又警觉起来。
朱元璋,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前面装病想试探我,现在调我来做你的首席大秘肯定也是不安好心,我得悠着点看你又打算怎么坑我。
当然在面上,陈云甫还是很激动的。
“嗯,很好。”朱元璋点点头,看到陈云甫如此激动心里就轻笑一声。
小家伙,你还能斗得过朕?
“宝祥,把今天通政使司送来的奏疏都取来。”
“诶。”
几个小太监离开暖阁,不大会功夫便搬着好几张条案回来,将一个暖阁内放的满满登登。
朱元璋一指:“你去办吧,朕在这等你。”
“是,臣遵命。”陈云甫起身作揖,也不多说什么,来到这几大张条案前看着堆积如山起码上千道奏疏吞了口口水,坐下来埋头便干。
送到老朱这里的奏疏基本都是五军都督府和地方省道的,完全是事无巨细。
最大的一件事当然是五军都督府确定北伐遴将的最终名单,而最小的一件事。
四川黎州说缺了两千斤盐是个什么鬼?
缺盐你找四川布政使司啊,再说了就两千斤而已,你还至于报到朱元璋这里来?
陈云甫心里叹气,可手下却是一点不闲着,笔走龙蛇点点唰唰就将一件件大小事务精简具细的抄记下来。
中间除了偶尔晃晃发酸的手腕之外,连口水都懒得喝。
最后,在经过长达两个多时辰的奋斗,陈云甫站了起来。
“回陛下,臣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
朱元璋有些不可思议。
上千道奏疏,这就办好了?
“来,说与朕听听。”
陈云甫也不怯,先拿起第一道奏疏。
“这是五军都督府的奏请:第一事魏国公呈此次北伐军疏:
请以宋国公冯胜为大将军、申国公邓镇为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右副将军......
统军二十万,计于今年三月二十日出至北平通州集整。”
“准了。”
陈云甫随手就在这件事后勾了一笔留作记号。
“第二事为讣告,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萧琦以疾卒,前军都督府都督商暠请丧仪规制。”
“以伯爵之礼葬之,着尚宫局赐其遗孀文绮十疋、钞二十锭。”
“第三事......”
时间过得飞快,暖阁中的众人无不安心静听,也没人觉得饿,宝祥看朱元璋听的入迷也不敢打扰。
就这么随着陈云甫最后一个字落下,朱元璋才从这种状态中出来。
眼里,满满的赞誉和惊叹。
一个词来说,干练!
“标儿,你给咱推荐了一个好人才啊。”朱元璋由衷说道:“只是咱把他调来,你那可怎么办。”
“能替父皇分忧,儿臣就很高兴。”
“那好,咱这次看来要夺人所爱了。”朱元璋便就看向陈云甫:“听封吧。”
后者连忙放下奏疏,屈膝拜倒。
“着调陈云甫任文渊阁大学士...”
陈云甫刚准备谢恩,朱元璋的声音还在响着。
“...兼任通政使司试通政。”
通政使司...试通政?
陈云甫脑子里一炸。
所以说,自己这是成为了朱元璋的侍从室主任不说,还兼了大明的中央办公厅主任?
放到后世,自己这就算是领导人之一了。
俺老陈,出息了!
上架感言
第三次写上架感言了,上一次应该是去年的四月份,写《楚书,太祖本纪》的时候。
一晃,没想到作者君第四本书《大明太师》也到了写上架感言的时候。
书是作者的孩子,而上架,大概就像是成人礼,从上架后,书就从孩子变成了大人,因为他有了价值。
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敲敲打打、删删减减之后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汇报成绩还是求订阅?
大概是去年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作者此刻竟然心平如水,那就只讲一下明日的更新吧。
按照前两本书的标准,上架首日会更八章,不过考虑到上本书还有欠更(话说,作者君似乎从第一本欠到了现在,这本书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还完的时候),所以明日会十更做底。
每多五百的订阅会加更一章。
另外感谢“枭影H”的盟主支持,盟主的十章加更会在一周内补上。
最后,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内事业虎虎生威、身体龙精虎猛。
让咱们明日,上架见!
第九十二章:客似云来
通政使司成立于洪武十年,设通政使一人,品轶正三品。
职权为:掌出纳;诸司文书、奏本封驳之事。
这里的出纳不是说像户部那样统计每年国家的花销和收入,通政使司的出纳面对的是六部、五寺、都察院等中央垂直管理的部门,类似于国家审计署。
比如说今年户部立项,要拨给工部三百万两修长江,那么好,通政使司这里要留存户部和工部交接的一应手续。
包括交付地点、交付接收时的官员。
同时通政使司还会隔一段时间派人去实地探查一番,看看预算的具体落实情况是否真实、预算的申报和实际支出是否能够对上。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审计范围,这里只说主要的。
第二个职权,对诸司文书、奏本封驳之事。
这里的诸司不是指六部五寺,六部五寺的文书、奏本只是在通政使司过一圈就要送到朱元璋御前,通政使司是没有资格对六部五寺一院奏本进行封驳的。
诸司即十二省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换言之就是地方的行政文书、奏请题本到了通政使司之后,通政使司的官员看过后觉得没必要呈送给朱元璋可以直接进行封驳。
这里简单的介绍一下通政使司职权,方便大家认知。
另外,通政使司还拥有着大明政坛最大的权管范围,那就是无论涉及军务的大都督府还是六部五寺一院、地方十二省,哪怕是天大的事都得先报告到通政使司这。
即便是边疆的八百里军情加急,传令兵也不可能被允许纵马闯皇宫,他们在进入长安街的时候就一定会被拦下,而接手军情转呈皇帝的,就是通政使司。
如此一说及,通政使司的特性就很明确了。
中办、中军办还得再加上一个审计署。
公权之重,可在大明中央直管部门中排进前三。
朱元璋擢陈云甫任通政使司通政,仅从级别上来说,已经属于是火箭式提拔,不过大家也不用吃惊。
毕竟这种事老朱在位三十一年间经常干,慢说这种正五品提拔正三品,就连八品、九品提拔到正二、正三、从三的事简直不胜枚举,一本《太祖实录》翻下来没有一百也够八十。
至于这么提拔是否附和官场规矩和逻辑......
朱元璋还要讲哪门子的规矩,他要是讲规矩就不会整天折腾陈云甫玩了。
老朱就是直接让陈云甫当内阁首辅后者也就最多震惊一下,聊表尊重。
讲完通政使司的职权范围再说说这文渊阁大学士。
文渊阁大学士属于是朱元璋三大秘书之一。
老朱正常的配置是三个秘书: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
这三个之间不分什么高低,都是正五品的品轶平级,权管的范围也一样,就是帮着朱元璋批奏疏。
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哪来的三大学士?
原华盖殿大学士邵质自从被调去都察院后,朱元璋就没有选过继任者,想的估计是觉得剩下两个也够用。
而后洪武十七年下半年,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因为得罪了老朱被贬黜到云南,还没赴任到地方呢就死于路上。
而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文渊阁大学士宋讷,这不刚刚去国子监主持科举恢复一事吗。
所以三位大学士一下全空了。
老陈现在出任文渊阁大学士,倒是成了朱元璋唯一一个秘书。
兴奋吗,不甚兴奋。
反正现在的陈云甫对朱元璋的任何安排都抱着戒备。
除了在朱元璋面前表现的兴奋一点之外,出了乾清宫这脸就马上恢复平静。
朱标留在了乾清宫里,陈云甫索性直接回家,离着他正式履新怎么也得明天,正好趁着这难得的功夫好好想想。
想什么,当然是想老朱在这里抽哪门子的疯。
这皇帝也是够没遛的,在这逗自己玩呐?
你没事折腾我干什么玩意。
要说朱元璋是器重自己才让自己做的通政使司,陈云甫勉勉强强也能相信,但老朱前脚才装过病,后脚又整这么一出,这动机就让人有点怀疑了。
“管他呢,反正升官是好事。”
陈云甫懒得去猜,邵质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升官就成。
念此,陈云甫便也不再家里待着,差使两个下人到街上买些酒肉和礼物,拎着直奔邵质家。
“贤婿怎么来了?”
刚从刑部下值回家的邵质看到正堂里坐着的陈云甫还愣了一下:“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太子府吗?”
“孩儿今天午时刚过就从乾清宫回来了。”
“嗯,嗯?”邵质愣了一下,疑惑道:“乾清宫?”
你一个太子属官,去乾清宫做什么。
朱元璋患病的消息一直封锁的很好,所以直到现在朝廷上下都没有人知道,大家只是疑惑为什么一向勤政的朱元璋那么久都没有开朝会,问御前司,御前司给的理由是朱元璋不想视朝,让大家有什么事写简疏送到御前司就行。
“陛下让孩儿去御前熟悉一下通政使司的工作。”
“熟悉通政使司的工作?”邵质是越发的糊涂了。
“对,陛下恩旨,擢孩儿文渊阁大学士兼通政使司试通政。”
邵质手一哆嗦,连茶瓯都碎在地上,两个下人赶忙来收拾。
顾不上官袍上的水渍,邵质指着陈云甫,半晌才憋出三个字来。
“这、你这。”
见过升官快的,邵质也没见过陈云甫这么升的啊。
自己前段时间才说过若是能做文渊阁大学士那对仕途的进步将大有裨益,转脸才多长时间,陈云甫不仅做了文渊阁大学士,还顺势进了如此关键的一步,直接兼管通政使司。
朱元璋就那么放心的将中央大管家的位置交给陈云甫?
陈云甫苦笑一声,道:“岳丈不用如此惊讶,孩儿一样困惑,不过既然是陛下的恩德,咱们做臣子的领受谢恩便是。”
即使是面对邵质,陈云甫依旧没打算将朱元璋装病的事说出来,更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说出。
现在老朱到底打算怎么折腾自己,陈云甫心里也还没谱,故而没必要说。
“对对对,贤婿说的对。”
邵质不再纠结此事,喜上眉梢的唤来下人说道:“快、快去备宴,让夫人和柠儿都来。”
如此喜事,当然值得举家同贺。
陈云甫也笑着点头。
这功夫管家走了进来。
“老爷,吏部右侍郎田侍郎来了。”
“田士恭?”邵质诧异了一声:“老夫和这位田侍郎没什么交情啊?”
六部空堂,所有的官员都是刚刚才得到提拔,邵质同样和很多人都不认识,更谈不上交情。
“先请进来吧。”
邵质看了下自己身上,起身道:“请田侍郎来此稍坐,老夫先去更衣。”
陈云甫点点头:“岳丈先去,孩儿在这陪着田侍郎。”
以他陈云甫现在的身份来作陪,那田士恭别看是吏部右侍郎,陈云甫已算是纡尊降贵了。
当管家领着那田士恭进来,后者一开口便让陈云甫乐了。
“下官田士恭问大学士安好。”
感情这老家伙,是奔自己来的!
(陪我母亲在医院复查,才回到家。)
第九十三章:田士恭所求,无非拜入门下
“下官田士恭问大学士安好。”
陈云甫看着眼前恭恭敬敬的田士恭,脑子里想着一件事。
今天中午朱元璋才擢升自己,这才过去几个时辰,田士恭就知道了?
这任命的公文可还没下达,田士恭也不可能在宫中有内应,所以说。
这风是御前司放出去的。
老朱这心里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暂时按下心中的困惑,陈云甫起身拱手还礼:“田侍郎位在陈某之上,怎的这般自谦。”
田士恭脸上的笑多少有了些谄媚:“大学士可真是太谦虚了,现在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您已履职文渊阁、通政使司,下官虽然没有几个知音挚友,但也听闻了这事,这不,第一时间就来为大学士道贺。”
“这是邵部堂的府邸。”
“下官这也是从大学士尊府门房那得的信。”
这田士恭倒是个跑官的好手。
陈云甫心里虽不喜,但还是点头,作势道:“田侍郎请坐吧。”
“大学士先坐。”
陈云甫也懒得跟这田士恭客气,直接坐下身去拿茶壶,后者眼疾手快两小步就走到近前,抄起茶壶替陈云甫斟上,更是毕恭毕敬的双手捧起奉送到陈云甫手上。
这姿态摆的,也太低了些。
堂堂一个吏部右侍郎,哈腰欠身的给自己奉茶?
说实话,此时此刻陈云甫的心里多少都升起了一些自得感,说通俗些就是,要飘。
“田侍郎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田士恭搓着手,带着一脸恭谨的谄笑小心翼翼坐到了陈云甫对面。
上身笔直前倾,屁股更是只落下一小半,保证一旦陈云甫说话就可以随时起身应话。
这也是官场下级面对上级时的标准坐姿。
“田侍郎啊。”
“下官在。”
这田士恭一听到陈云甫开口就站起来,弄的后者连连摆手:“有什么话咱们都坐下说。”
“好好好。”田士恭继续他的扎马步式坐姿,毕恭毕敬的说道:“大学士,下官也是去岁才从陕西布政使司左参政调任的吏部,吏部的很多工作下官也是刚刚掌握一点,所以想向大学士您汇报请教。”
你吏部的工作不去找尚书汇报请教,跑来找我?
陈云甫心头想笑,本是不想听的,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还兼管着通政使司工作,确实也可以了解一些,遂点头。
“既如此,田侍郎请说吧,我洗耳恭听。”
得了陈云甫的允,田士恭便端正姿态,一五一十的汇报起吏部诸事。
他是右侍郎,分管浙江、江西和福建的吏务。
“大学士,如今三省的官缺情况非常严重,很多府州县甚至连主官都没有,下官日日夜不能寐,就盼着今年的春闱能快些举办,好取人才填了三省的缺,当然,若是大学士能有所示下那更是再好不过。”
陈云甫捧着茶杯沉思,刚打算开口,邵质已经换好衣服走出,两人便都起身。
“邵部堂(叔父)。)
这里陈云甫唤邵质叔父,是因为朝廷内外基本都知道他和邵质关系不错,如果刻意做作反而没有什么意思,岳丈倒是不能唤,因为陈云甫不想让田士恭知道自己和邵质的关系已经近到了这般地步。
即便如此,也足够让田士恭在面对邵质时更加谦卑两分。
邵质还不知道田士恭的来意,所以坐下后就说了一句:“田侍郎今日得闲登门,便就留下来吃顿便饭,让老夫尽到地主之谊,和田侍郎饮得几杯薄酒、闲话三两家常。”
听这些古人文雅就是墨迹,这若是陈云甫,四个字就能说明白。
你来干啥?
田士恭当然想要留下来,不过看到陈云甫似乎不是太想自己留下来的样子,便摆手拒绝。
“不了不了,下官此来一为找大学士当面汇报浙江三省官缺之事,二来也是拜访部堂,只是这次不请自来,有叨扰的地方还望部堂见谅。”
说话间从袍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到桌上:“初次登门也不知道部堂喜欢什么,便自作主张备了一份薄礼,还望部堂不要嫌弃。”
锦盒打开,内里是一尊玉观音。
晶莹剔透、色泽明亮,陈云甫不懂玉但也看的出是一块好物件。
陈云甫想着,如果自己在家的话,这尊玉就是送给自己的了。
而且田士恭说的也够明白,初次登门拜访,总不好两手空空吧。
玉这个东西,贵贱价值不好把握,和古玩字画一样,拿来送礼可真是最合适不过,这叫什么,雅贿。
邵质脸上微笑依旧,只是开口拒绝:“田侍郎真是太客气了,心意呢老夫领了,东西还是请带回去吧。”
“这。”
田士恭正犹豫着,陈云甫开了腔。
“田侍郎要不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
话是留人的话,语气却不是挽留的热情,田士恭知道陈云甫有些烦了,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起身告辞。
“下官家中还有事,今日就不在此多待了,下次、下次再来拜会。”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陈云甫喊住。
“田侍郎落了东西。”
不仅人要走,东西更得要带走。
“对对对,你看下官这记性。”田士恭这还不忘替自己遮脸呢,回过身来拿起东西边走。
无论是邵质还是陈云甫都没有相送。
直等到田士恭走后,邵质才看向陈云甫说道:“贤婿,田士恭这是?”
“来找我的。”
陈云甫苦笑一声,将这田士恭的来意说出,最后提起三省官缺的事来。
“岳丈怎么看?”
邵质沉吟一阵后笑言道:“田士恭这是给贤婿你送门生呢。”
“是啊。”陈云甫摇了摇头,叹气道:“叔父说的可是一点都不假,孩儿这才刚刚调往文渊阁,就有人坐不住,上赶着要拜入孩儿门下了。”
田士恭说的话不难理解,他是吏部右侍郎,分管三省吏政,而今三省又有大量的官缺,所以田士恭才会说‘若是大学士有所示下那更是再好不过’,这句话就是向陈云甫表态,如果陈云甫想安排些自己人到三省任职,那么他这个分管三省吏政的右侍郎一定服从落实。
官场上你帮我我帮你,大家都好,陈云甫只要认了田士恭的一片心意,那么田士恭自然也就算是成了陈云甫的人,顺势便可拜入门下。
自此摇身一变,也就成了陈党之人,说出去,那也是找到组织、有了山头背景的人。
“贤婿没有同意?”邵质打趣道:“怎么说,那田士恭也是一个吏部右侍郎。”
“这种一门心思只想着跑官要官,为自己谋求政治资源的官僚,孩儿哪里敢收。”
陈云甫摇头一笑。
“由他去吧。”
第九十四章:下官求个栖身之地
通政使司衙门坐落在西长安街上,占地极大,远比陈云甫之前工作过的都察院要大的多。
这也能够理解。
都察院才多少官吏,满打满算二百多人,而这通政使司却有上千名皂吏文书。
“大学士,这还只是咱们通政使司六成的数。”
左通政丁绩带着通政使司上上下下十几名官员陪同陈云甫熟悉着通政使司衙门,落后个半步边走边介绍道:“咱们通政使司下辖经历司、清吏司、司封局、照磨所四个衙门。
经历司负责收发文书和用印。
清吏司属辖十二局,负责十二省的立项督管。
司封局负责六部、五寺、都察院的出纳。
照磨所则是将已经完成立项的文书进行封存看管。”
陈云甫边走边点头,心中对这通政使司的相关职权有了简单的了解。
“丁通政。”
“下官在。”
陈云甫站住脚步,在这通政使司转了一圈后,他又回到了正大门外。
“我呢日后要常留宫中,所以通政司的日常工作还是要你来负责,有重大事项的话,就差人入向我说便可。”
丁绩连连点头,然后唤来一年轻官员。
“大学士,这位是经历司经历胡嗣宗,日后有事的话,就让他入宫向您汇报。”
这个叫做胡嗣宗的年轻人岁数很是稚嫩,大概也就二十岁许,书卷气极浓,站在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陈云甫面前也是拘谨的厉害。
当下一揖到底。
“下官胡嗣宗参见大学士,问大学士安好。”
“不错。”陈云甫看向丁绩颔首:“如此年轻就可做通政使司的经历,确实是一表人才。”
这话说的,好生违和!
丁绩心头苦笑,你还夸人家年轻,你自己才多大点,说话这般老气横秋。
不过面上自然是恭维的紧。
“大学士说的对。”
那胡嗣宗也是行礼感谢。
“好,你们留步吧,我先回宫了。”
陈云甫不再多待,迈步登上韦三的马车。
乌泱泱一大群通政使司官吏齐齐下腰。
“恭送大学士。”
你别说,这时候真让陈云甫找到了三分阁老的感觉。
要不是陈云甫两世为人,你放哪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能扛得住?
陈云甫好像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朱元璋的套路。
来到皇宫,陈云甫本来是打算先去乾清宫问安的,不过人在乾清门外就被拦了下来,拦他的是一个日日跟在御前的小太监。
“大学士。”小太监挡在陈云甫的面前说道:“皇爷说,今日的奏疏都放在文渊阁里了,您直接去文渊阁坐班便好,等所有的奏疏抄记完就交给奴婢,奴婢自然会转交皇爷。”
“陛下的金体如何了?”
“回大学士的话,皇爷好着呢。”
“那就好。”陈云甫点点头,随意拱手一礼:“有劳公公传话,就说臣请陛下圣躬金安。”
“奴婢记着了,一定同皇爷说。”
陈云甫遂不再多言,转身去了文渊阁,那小太监又在原地待了一阵后方才回转乾清宫。
乾清宫里,朱元璋埋头看书,宝祥站在身后百无聊赖。
小太监跪在地上叩首:“皇爷,大学士请安后就被奴婢挡回去了。”
“嗯。”朱元璋挥退小太监,说道:“那小子这两天都干什么了。”
宝祥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便弓下腰回答道:“昨日傍晚,小大师买了些酒肉去了邵质府上拜会,期间,吏部右侍郎田士恭也去到了邵质府上,不过很快就离开,并未留下吃饭。
然后今天一早,小大师就去到通政使司转了一圈。”
“人倒是老实。”朱元璋呵笑一声:“也是,这才是第一天,再给他点时间,估计就该浮起来了。”
少居高位,大权在握,朱元璋就不信陈云甫真就能定力十足。
真正的诱惑可还没开始呢。
陈云甫在文渊阁忙活了一个下午,等到所有事都办完后才离开,不过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太子府见朱标。
后者对于陈云甫的到来明显有些意外。
“孤还以为你此去侍候父皇,没时间来孤这了呢。”
“哪能忘记老领导不是。”陈云甫空着双手来,光凭一张嘴,也实在是脸皮厚。
朱标已经对陈云甫的厚脸皮见怪不怪,他和陈云甫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所谓的老领导一词什么意思心中也是明白。
“怎么样,今天第一天上值感觉如何?”
朱标笑眯眯的看向陈云甫问道:“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司,说实话,孤若不是还有个六部五寺的差事做着,连孤都要敬你三分薄面了。”
后者当然知道朱标这是在拿自己开涮,不过却是严肃较真的回应了一句。
“是啊,连殿下您都要给下官三分薄面,那在这金陵城内,下官如今已经可以无法无天了。”
朱标微微错楞,没想到一向谦虚谨慎的陈云甫会说出这么‘轻狂无度’的话来,可很快朱标便明白了陈云甫的意思,沉吟道。
“你是在担心...捧杀。”
“昨晚上吏部右侍郎田士恭来找下官呢。”陈云甫一点都不打算在朱标面前藏掖,坦诚道:“咱们这位田侍郎出手很大方,一张口就问下官对浙江、江西三省的吏务有没有想法。”
朱标的脸色顿时一僵。
这算什么,权力的私相授受吗。
“下官年纪轻轻,要说有什么能力,那也是陛下和殿下抬举错爱,何德何能少居高位。”
陈云甫一揖到底,言道:“通政使司这个位置下官坐的是如坐针毡,一觉醒来就有如履薄冰之感,所以殿下就不要再笑话下官了。”
“听你这么一说,孤现在也觉得这事有些意思了。”朱标吹一口热腾腾的茶碗,点头道:“你怀疑,父皇是想要试你?”
“下官不是权臣,下官也从未想过要做权臣。”陈云甫满脸严肃,撩袍下拜顿首道。
“下官只求能有机会报答陛下和殿下的知遇之恩、赏识之恩、提拔之恩,愿竭尽心力为陛下和殿下效命,为我大明朝尽忠职守。”
“可官场之上云波诡谲,下官少不更事的岁数入得仕途,难免会有疏忽大意的地方,所以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朱标颔首道:“你我之间有什么都可直说无妨。”
“下官请,日日自文渊阁下值后可以到殿下您这请示汇报,顺便,也请殿下在太子府给下官留一间栖身之所。”
朱标瞠目,许久后抚掌大笑。
“父皇夸你才思敏捷、聪明绝顶,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你小子的心眼也太多了些,就不怕压的自己不长个啊。”
“好,孤同意了,日后有什么事,就让父皇冲孤来吧。”
朱标走到陈云甫面前,伸出自己的手。
“行了起来吧,孤拉你一手。”
陈云甫差点泪崩。
第九十五章:见招拆招真高手
“你说,那小子搬到标儿那住了?”
朱元璋正审阅着今天陈云甫送来的奏疏,听到宝祥说的话当即错愕。
“是的。”宝祥忍着笑说道:“小大师如今每日从文渊阁下值后,便去往太子爷那住,自家是一趟都不回去了。”
朱元璋放下笔,嘴角一个劲的抽动,半晌后才笑出来。
“这小子都在哪活的这十几年,也太会抖机灵了。”
人说见招拆招,朱元璋想着自己也算和这陈云甫熟悉了不少,细想想,也有过两次‘交手’,可老朱自己都没想到,陈云甫这次拆招拆的那么利索。
你不是想捧杀我吗,那我就搬到你最疼爱的朱标那里住。
甭管朱元璋以后还有什么招数,他陈云甫下了值就躲进太子府里。
换言之,朱标就成了陈云甫在朱元璋这的‘挡箭牌’。
官场上的明枪暗箭陈云甫不害怕,来的再多他都敢接着,只要陈云甫自己不猪油蒙心去贪、去腐、去枉法,自身立得正就不怕影子斜!
可朱元璋的试探陈云甫不敢接,更觉得自己接不住。
惹不起我总能躲得起吧。
诶,我直接一头躲进太子府里,你有什么招数都冲你儿子用去吧。
所以太子府里两人之间那番对答,才有最后朱标说的那句。
“孤拉你一把!”
这便是一种承诺,承诺日后朱元璋再有什么事,孤站你前面给你担着!
有了这份承诺,陈云甫心里才彻底踏实下来。
毕竟朱标的为人有目共睹,重情重义,他说的话从未食言过。
知子莫若父,朱元璋当然明白,陈云甫这下住进朱标的府里,他后面再想试那陈云甫的底可就很麻烦了,除非。
除非陈云甫自己轻狂犯错。
可现在朱元璋怎么看,都觉得像陈云甫这么精明的家伙不会犯轻狂这种幼稚低级的错误。
“人不可貌相啊。”
朱元璋摇头苦笑,他好不容易奈住寂寞装病才设下来套就这么被陈云甫钻出去了?
等等!
很快朱元璋又瞪大眼睛,陈云甫这下不只是从套里钻出来,好像还顺手把套给装走了!
他现在是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司!
“所以,朕给他升的这次官,不仅没骗住他,还成全了他。”
朱元璋嘴角抽搐几下,当即苦笑起来。
本来想的是让陈云甫少居高位,好看看陈云甫是不是个权臣,会不会在权力这味毒药前迷失堕落,结果可倒好,官他陈云甫当着,毒药也被他变成了补药。
“真正的高手,就是明明看出了圈套还敢往里钻,最后还能把套拿走。”
朱元璋现在心里就是这种感慨。
宝祥憋不住笑了,硬着头皮说道:“皇爷,您看要不咱把小大师再给调回东阁。”
“这不成笑话了。”朱元璋笑骂一句:“哪有干几日就给撤掉的道理。”
“这小子虽然看起来感觉有些不靠谱,但做起事来倒是从来没马虎过,这几天通政使司的事他不也很快就熟悉起来了吗,这是实打实的能力啊。”
朱元璋褒扬了一句,给出自己的肯定:“既然标儿认定他可以做肱骨,要出面替他来挡咱,那咱这次就相信标儿的眼光。
这个通政使让他做着吧!”
大明朝堂最实权的正三品位置就这么被朱元璋扔给了陈云甫。
一并给出的,还有朱元璋对陈云甫的肯定。
这一次见招拆招,陈云甫玩的太漂亮。
不过相应的,无论陈云甫日后再如何出色,朱元璋都不会给他升官了。
如今已经做到了正三品通政使,还能往哪升?
总得给将来朱标登基留点加恩的空间不是。
主仆两人之间的聊天当然不会传进朱标的耳朵里,此时此刻的后者甚至有些后悔开口让陈云甫留下来了。
这家伙,太能吃。
也不知道是因为到了长身体的时候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陈云甫是真的能吃。
朱标身为太子,每日的膳食规格当然是极高的,不过朱标为人节俭,也不喜欢铺张浪费,午饭基本也就是八个菜。
别觉得八个菜很多,皇宫的八个菜加在一起,分量都没有外面饭馆一道烩菜多。
宫廷佳肴格外讲究色香味,摆盘更是精致。
除了鱼必须要占一个大盘子之外,其他的菜品、羹肴往往都是只取极少一部分品相好的上桌。
那些没有被选上的便留给厨子和内侍们吃。
八个菜,朱标一个人吃正好,加上一个陈云甫可就不够吃了。
老陈一个人就能吃六道半!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朱标哭笑不得,看着狼吞虎咽的陈云甫说道:“你在文渊阁坐班,宫里的伙食怎么也得比孤这里好吧,用得着一到孤这就这幅吃相。
你说你好歹也是我大明三品官身,这要是让外人看到,岂不是笑话死了。”
“没时间吃啊。”陈云甫吞下嘴里的饭菜,顺了一口茶:“这些日子通政使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事,天天上千道奏疏往文渊阁里送,下官有的时候忙着忙着就想不起来吃饭的事,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尚膳局专门为下官开小灶。
想到下了值能来殿下这,索性也就懒得等到晚膳,就一头扎过来了。”
“你小子这是吃大户。”朱标气乐了,说道:“真拿孤当冤大头呢。”
陈云甫嘿嘿一乐。
“不过你刚才说,通政使司现在一天上千道奏疏?”朱标还是记下了陈云甫话里的重点,蹙眉道:“怎么那么多?”
“因为北伐募集民丁的事。”
说起这事,陈云甫也有些头疼,言道:“为了顾好北伐的后勤,朝廷要求河北、山东、山西等地募集五十万民丁来为北伐大军做后勤输送,结果这三个省的布政使司就开始互相推诿起来,山西和河北说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仗,人丁稀薄,一时半会凑不出数。
山东的情况咱们也都知道,前面朝廷几次北伐,都是从山东拉的民壮,导致山东在洪武十三年的时候闹了荒,所以这次山东就有些不太乐意了,朝廷也不忍逼山东太紧。
没办法,缺数只能从户口充足的江南招募,直隶各府还好说,地方省道那叫一个墨迹,这事可不就越存越多。”
“地方上有困难,那也不能因此耽误北伐啊。”
朱标点点头,可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问道:“这事父皇怎么批示的。”
“陛下说让我们清吏司派些人手下到江南各省实地督促,下官打算明天抽个时间去一趟通政使司安排此事。”
“好。”
朱标点点头,而后猛然一立目。
“陈云甫!”
“啊?”
“菜都让你吃完了!”
第九十六章:年轻气盛
次日一早,陈云甫先去到通政使司而没有入宫。
毕竟北伐才是国朝眼下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最是耽误不得。
可以说一切都在为北伐让路。
陈云甫到的时候时间很早,整个衙门上下还没有多少官员来上值,除了那个叫做胡嗣宗的经历。
“大学士,现在时间离着众堂官来上值还差着两刻钟,要不您先移步后堂喝杯茶?”
陈云甫点点头,那胡嗣宗便让开身子头前引路。
“大学士这边请。”
“他们都没来,你怎么来的如此早。”
陈云甫好奇问道。
“回大学士的话,下官不是来得早,而是昨晚下值后就留在衙门里没回去。”胡嗣宗腼腆一笑道:“下官是江西人士,虽然已在京述职四年,不过囊中羞涩便一直没有置产,这些年一直都是住在衙门后堂里。”
陈云甫恍然,而后哑然失笑。
感情这胡嗣宗还是个京漂,至今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
不过想想也是,金陵怎么也是京城,是一个拥有上百万常住人口的大城市,说是寸土寸金一点也不过分,或许靠近南城和东城的地价会便宜些,但那里离着通政使司多远,去到那里居住还不如住在衙门里来的方便呢。
居住环境又不差,何况每日还能有免费的大食堂吃。
这对于胡嗣宗这种正七品,俸禄不高的低级官员来说最是合适不过了。
“胡经历......”
“大学士唤下官表字博渊便是。”
“那...博渊啊,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还未成亲?”
直呼一个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之人的表字,陈云甫说的有些不太适应。
胡嗣宗脸上升起三分羞赧,但还是回话道:“让大学士笑话了。”
“没有没有。”
陈云甫连忙否认。
他笑话个屁啊,自己到现在还打光棍呢,虽然说有卲柠这个还没过门的媳妇,但这年头又不存在男女朋友关系,没成亲的全是光棍!
通政使司的后堂也不全是一般厢房,还是有几个雅间的,陈云甫身为一把手,在这里当然也拥有一个其专属的房间。
说雅间可能有些谦虚了,准确来说的话,应该叫套房!
反正胡嗣宗推开门的时候,正对着陈云甫眼帘的可不是什么八仙桌子四方凳,而是。
一扇足足两丈长六尺高的巨型山水画风格的屏风。
绕过这屏风之后是一处凉亭小院,栽种着一颗年轮已久的常青树,还有一座假山。
过了这凉亭小院才是里间,里间就不多大了,摆设也比较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八仙桌。
“环境比较简陋,还望大学士不要介意,您看要是觉得缺些什么,下官马上去采买。”
这叫,比较简陋?
陈云甫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这一套胡嗣宗嘴里所谓比较简陋的套房,无论是面积还是气场都已经远远比后世任何行政级套房要大气豪华的多。
除了居卧差一点。
“不用不用,很好了。”
陈云甫这当然是发自肺腑而说,但胡嗣宗却心里没底,倒完茶后站在一边惴惴难安。
“你也坐吧。”
“下官不敢。”
“坐坐坐,我这没那么多规矩。”陈云甫连连招手,胡嗣宗这才敢落下半个屁股。
“这就对了嘛。”陈云甫笑呵呵的开口,更是伸手抄起茶壶给这胡嗣宗倒了杯茶,把后者吓得又蹦起来。
陈云甫微微皱眉,作势道:“你看你,怎么又来这一套,我都说了,我这没那么多规矩,何况,这里就咱们两人。”
按说面对胡嗣宗,陈云甫完全可以自称本官,但陈云甫没那习惯,他也没那么大身份架子。
“怎么,你还要我昂着头和你说话吗?”
胡嗣宗哪里敢,规规矩矩坐下。
“闲聊几句,你也不用太拘束。”陈云甫笑眯眯的开口道:“通政使司每天都很忙,咱们要是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必要的繁文缛节上就是变相的渎职,博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大学士的话高屋建瓴,下官受教。”
胡嗣宗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这家伙,身上的规矩也挺重。
陈云甫又和这胡嗣宗闲聊了几句,一个皂吏敲门禀报。
“大学士,左右通政、参政、参议都到了,现在正堂候着。”
“好,那咱们现在过去。”
陈云甫一起身,这胡嗣宗便就跟的很紧,手里还不忘捧着一个茶碗。
这是方便陈云甫在路上随时想喝水都不耽误。
正堂内,丁绩并着通政使司十几名官员见到陈云甫来,齐齐起身。
“下官等问大学士安好。”
“都坐吧。”
陈云甫那是一点都不怯场,两三步走到主位上坐下,环顾一圈后开口道。
“咱们直接说正事,离着北伐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五军都督府要的民丁募集进展如何了。”
陈云甫都不用去看自己手边放着的奏本,所有的数据了然于心,张口即来。
“给河南的要求是五万人,现在还差多少。”
丁绩左右看了两眼,硬着头皮起身道。
“回大学士话,还差两万。”
陈云甫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一个多月了,五万人募到现在还差两万?河南清吏司是干什么吃的。”
丁绩有些不太适应陈云甫这种上来就问政的方式,张口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正自纠结着呢,又见陈云甫挥手。
“让河南清吏司郎中亲自带人去一趟河南,实地督促河南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即刻将此事办好,告诉他,十五天内这事办不好就把官皮脱了留在河南种地吧。”
“是。”丁绩内心发苦,却也不敢多劝,开口应下。
他是左通政,清吏司正好由他分管,河南清吏司要是真的办事不力,他面上也不好看。
面子不面子什么的,丁绩还能不在乎,他是怕陈云甫回头再迁怒到他头上。
“另外,还有浙江、湖广两省也要派人去,这种事决不能耽误。”
陈云甫又交代了几句,强调北伐的重要性,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而后猛想起一事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丁绩道。
“还有,回复广东、广西布政使司,以后地方宗族那些个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事就不要再往中枢报了,这么点小事两广要都办不好,还吃哪门子的俸禄,不能干的话让他们递辞呈,我亲自替他们送到陛下那。”
说完甩袖离开。
身背后,丁绩等人彼此对视俱都苦笑起来。
“咱们这位通政使做起事来真可谓雷厉风行啊。”
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更是夸张的抬袖擦面,小声念叨着。
“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第九十七章:毫无规矩的蓝玉
为北伐募集民壮的事情办的不甚理想,陈云甫的心情也难免有些不好,他本来是想找一趟朱元璋,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边才刚有一点问题就去找老朱,多少有点张不开口。
如此一想,脚下便也就停了,陈云甫念叨。
“罢,大不了我亲自去一趟河南。”
存了这般想法,陈云甫也就不再急躁,且安心在文渊阁坐班,而后就被五军都督府的人找上了门。
“宋国公找我?”
陈云甫抬起头,很是错愕的看着眼前这名武官。
“找我做什么?”
来人身份也不简单,乃是江阴侯吴良,不过抛去爵位,只不过是右军都督府一个都督佥事,品轶和陈云甫一样,正三品而已。
所以在陈云甫面前,这吴良真就不敢去摆什么侯爵的谱,客客气气的抱拳。
“大学士,宋国公等在武英殿等着您呢,具体什么事,我也说不明白,还是请您移步吧。”
陈云甫点点头,但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说道:“那就请江阴侯替陈某说一声,奏疏还未封敷完结,陈某大概还需要半个时辰。”
“好,国务紧要,大学士先忙。”
敢让冯胜等着,吴良心里感慨,抱拳离开。
冯胜找自己,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北伐一事,陈云甫摇头,先沉下心把眼下的事全部办好,这才起身向武英殿走去。
还没等到,只在殿外陈云甫就已经听到嘈杂的聒噪声。
“先出居庸关,大军绕出一千多里地有什么意义。”
“不把辽东的纳哈出先扫灭,挺进草原很容易被人断后路。”
“后路?谁敢断老子的后路,就纳哈出,老子随便派一个偏将过去都能捏死他。”
“蓝玉!你太自大了!还有,你他妈是谁老子。”
“我他妈管你是谁,反正出居庸关就是不行,没有这么打仗的。”
陈云甫站在殿外,这武英殿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好在守在殿门外的一名大汉将军走进武英殿说了一声,吵闹声方才落下。
“都别吵了,也不嫌丢人。”
一个五十岁许、气度岿然的老将走了出来,冲着殿门外徘徊的陈云甫打招呼:“大学士,进来吧。”
这老将正是宋国公冯胜。
“下官见过宋国公、申国公,还有诸位侯爷。”陈云甫进到武英殿里,一一拱手见礼,乐呵呵的开口道:“听到诸位忙于探讨军机,下官就没敢进来。”
“让大学士看笑话了。”
冯胜接话瞥了那蓝玉一眼,把住陈云甫的手走向正殿中央处的巨大沙盘。
“今日请大学士来,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眼看着离北伐集整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后勤这一块迟迟没有进展,这不,只能请你来一趟了。”
陈云甫大窘,作揖道:“宋国公原谅,下官已经在催了,绝不会亦不敢耽误北伐。”
“言重了。”冯胜诶了一声,接过一名副将手里的教鞭,围着沙盘指指点点:“老夫现在有两种出兵的打算......”
“军国重事,宋国公还是上禀陛下吧。”
陈云甫连忙打断,沾惹军队的事他哪里敢,连听都不想听。
熟料冯胜开口道:“这事老夫已经向陛下禀报过了,陛下说,大学士你是咱们大明现在的中枢大管家,这有什么需要协调地方的事让老夫找你。”
陈云甫顿时苦笑。
得,看来这事是粘在身上甩不掉了。
陈云甫只能认下,不过却也是只带耳朵不带嘴,由着冯胜自己在那说个不停。
其实冯胜说来说去也就一个目的,缺后勤。
大军两道方案,一个是蓝玉提出的出漠南东胜城挺进草原,直捣捕鱼儿海的北元皇廷,一个是武定侯郭英提出的大军先出居庸关入辽东,先行灭掉北元太师纳哈出。
千里奔袭的话对后勤的压力就不算多大。
“五万骑一人双马、七日干粮,老子就是要用蒙古人的打法来对付蒙古人,千里犁庭扫穴,直接吞灭整个北元,一战亡其国绝其祀!”
蓝玉站在冯胜对面咋呼道:“我大明儿郎骑步作战皆天下无敌,宋国公给我五万人,灭不掉北元,我拎着脑袋来向陛下请罪。”
你当然能,历史上你就是这么干的,而且没用五万,才三万就够了。
大明初期都是随朱元璋开国立朝的老兵,即使建国后也没停止过打仗,战斗力确实无敌。
陈云甫心里想着,却是没法替蓝玉张言,而冯胜一样没搭理蓝玉,继续自己的说词。
“纳哈出盘踞辽东,拥兵十余万,所以老夫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支持武定侯的意见,先灭掉纳哈出。”
“太保守了。”
蓝玉又开始叫嚷。
这时候陈云甫算是明白蓝玉为什么会死了。
北伐的最高军事会议上,冯胜身为主帅,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蓝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这犯了多大忌讳。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蓝玉再有才华,若是大明朝的武人个个都如此,想怎么干怎么干,仗还打个屁!
冯胜固然是保守了一点,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军中宿将,这么安排也是因为军国重事,不得不慎重,蓝玉哪能这么公然顶撞。
冯胜没有理蓝玉,或者说不屑搭理,只是看向陈云甫。
后者思忖瞬间,拱手言道:“请宋国公明示,若大军征辽东,需多少粮秣、民丁。”
“通州集整之日便需最少五十万石粮秣、十五万民丁,待大军出至大宁,需加五十万石粮、二十万民丁。”
“好,下官一定保证在三月十日前准备完成,绝不会耽误三月二十日既定的大军集整。”
陈云甫应下来,瞥了那蓝玉一眼道。
“永昌侯勇猛精进,彰我国朝武风,若是陛下和太子爷知道也定会很高兴的,不枉太子爷一力保举。”
这话既是说给蓝玉听,也是说给冯胜听。
蓝玉之前见陈云甫支持冯胜,心里正自着急,现在听到朱标的名字,以为这也是朱标的意思顿时老实下来,而冯胜也因此而不会和蓝玉再多置气。
没必要为了一个蓝玉得罪朱标。
“是啊,永昌侯之勇毅三军谁人不知。”冯胜笑笑,总算是搭理了蓝玉一句:“等消灭了纳哈出,就请永昌侯单领一军,深入草原犁庭扫穴。”
后者顿时大喜,抱拳道。
“末将谨遵帅命,一定竭尽全力荡平纳哈出。”
你看,这不就将帅和了吗。
陈云甫笑笑,告辞离开。
第九十八章:做一回钦差
就在陈云甫为北伐之事忙的焦头烂额之际,偏生这个节骨眼上河南汝阳县闹出了一个大乱子。
“你说,汝阳有叛党?”
陈云甫看着眼前一脸焦惶惊惧的胡嗣宗,抽搐几下嘴角笑了。
“煌煌盛世,陛下圣光普照之下,你说河南有叛党?”
伸手抢过胡嗣宗拿捏着的河南六百里加急,只匆匆看了两眼,陈云甫就怒骂一声。
“全他娘一群吃干饭的东西。”
加急文书上写的不甚详细,只说在汝阳县有个叫罗三虎的汉子纠集本庄十几个叔伯兄弟冲击县衙,杀了汝阳县的县令、主簿和典史,如今更是大开官仓释粮于民,似乎图谋更大的叛乱。
“十几个人,就能冲击县衙,还杀了县令,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云甫都懒得再骂当局无能了,一转头直奔乾清宫。
这事他得第一时间向朱元璋汇报。
和陈云甫一样,当朱元璋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可置信,随后便是冷笑。
“朕不想知道现在叛乱是否平定,朕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反,这事朕交给你,你带人去一趟河南,朕要活的。”
“是,臣领旨。”
陈云甫心头叹了口气,这事闹的,不是往朱元璋脸上抹黑呢吗。
正说着太平盛世,老朱踌躇满志的准备北伐开疆辟土,转过头在自家腹地,老百姓揭竿起义。
出离了乾清宫,陈云甫又奔向太子府,又将此事向朱标汇报了一番。
“官逼民反、一定是官逼民反!”
朱标第一瞬间说的就是这番话,这位大明的太子爷此刻正负着手来回走动,不住怒骂。
“父皇不止一次说过,但凡当年有一口饱饭吃,都无今日之大明,孤深以为公理。
但凡有口饭吃,老百姓谁会造反,谁愿意冒着一家老小诛夷的风险去行此十恶不赦之事,必是当局做了甚烂事惹怒民意。”
陈云甫也附和点头。
朱标又骂了一通后才停下,冲着陈云甫交代道:“父皇既然让你去,说明父皇的金体也已经完全康复了,那就事不宜迟,你准备一番速速出发吧。”
“是,下官即刻动行。”
陈云甫点头转身要走,迎面撞上两个身穿朝廷五品官袍的中年男子。
后二人先是一怔,不明白缘何在这太子府里会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随后通过陈云甫身上的三品官袍明白过来。
齐齐作揖。
“下官董伦(刘三吾)见过大学士。”
这俩人的名字听着都甚耳熟。
陈云甫一时想不起来,遂扭头看向朱标,后者笑容满面的走上前来道:“云甫,孤来给你们三人介绍一下,董伦大学士是父皇刚刚任命的东阁大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刘三吾则是左春坊左赞善,都是刚刚补充进东宫的属官。”
陈云甫这才算是相熟,面向二人拱手。
“见过二位贤公,眼下陈某公务缠身,不便耽搁,待陈某回来后,再来太子府向二位请教学习。”
寒暄是没时间寒暄的,河南那还等着陈云甫呢。
两人虽然有些失落,此番能在太子府见到陈云甫是多好的一件事,正想着能亲近一番,尤其是董伦。
他如今作为东宫属官之首,正是想和陈云甫学几招的时候。
毕竟不是每一个东阁大学士都能像陈云甫这般无缝对接的调任文渊阁。
内心虽然失落,可还是作罢,让开身子。
“大学士先忙,下官等恭聆大学士日后教诲。”
陈云甫又冲朱标道了声别,不再多言,快步离开太子府。
那韦三的马车一直候着。
“大学士,咱们现在去哪?”
“北镇抚司。”
韦三是个称职的驾驶员,从不多说话,更不会问陈云甫好端端为什么要去北镇抚司,只顾埋头赶车。
“来者何人?”
北镇抚司外的锦衣卫一如既往的骄横,直到陈云甫露面,便就吓得个个变脸。
“见过大学士。”
“毛将军在吗?”
陈云甫踩凳下车,大步流星向内走去,侧后,有锦衣卫一路跟随回话。
“在的。”
“请他来,我有要紧事见他。”
“是,大学士请先到正堂稍坐饮茶。”
此时此刻的陈云甫哪还有品茶的心,到了正堂往那一坐,眉头就没松开过。
不多时功夫,毛骧便快步走了进来。
“大学士。”
面向陈云甫抱拳的时候,毛骧心里都不住感慨,这才过去多久啊,当初那个小大师现在摇身一变竟然都成文渊阁大学士了。
不过感慨完,毛骧心里还很高兴,为什么,因为他和陈云甫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毛将军,陛下口谕。”
陈云甫站起身,顾不上寒暄客套,直接开口搬出朱元璋的口谕来,而那毛骧也连忙肃容,撩袍下拜。
“......即着北镇抚司全力配合,以文渊阁大学士陈云甫使河南,前往汝阳彻查叛党案由。”
“臣领旨。”
毛骧顿首后起身,而后立刻向陈云甫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大学士但有所用请尽管吩咐,末将必尽心竭力。”
就品轶而言,毛骧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和陈云甫一样是正三品,不过考虑到陈云甫算是正三品这一级别中实权最盛、离着皇权又最近,所以毛骧在陈云甫面前谦称末将倒也没什么毛病。
“那好,我就不和毛将军您客气了。”陈云甫点头道:“麻烦毛将军点一个千户所随我赴河南处理此事。”
“才一个千户?”毛骧愣了一下,劝道:“大学士,此刻汝阳不是有叛党吗,为您安全计,一个千户是不是太少了些。”
“河南都司还有好几万卫所兵呢,我能有什么危险。”
陈云甫言道:“难道为了几个无奈生乱的百姓,还要朝廷派大军围剿吗,若不是担心延误国事,我连一个千户的兵都不想调,就这样吧。”
“那好。”毛骧点点头,他能说什么,自然是以陈云甫马首是瞻。
“那大学士,您赏光留这先用顿午膳,饭后再行启程?”
毛骧热络道:“也让末将尽一份地主之谊。”
“等我回来吧。”陈云甫摇头道:“毛将军见谅,皇命在身不敢耽误。”
“是是是。”
一句皇命在身,毛骧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点头,一路把陈云甫送出北镇抚司。
衙门外,一队队锦衣卫正在闻令而来,列队集结。
都是二十多岁正当年的小伙子,个个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陈云甫坐进马车,周遭,数十名锦衣卫的缇骑迅速簇拥住,而后,一面面大纛旗打了出来。
“锦衣卫北镇抚司。”
“文渊阁大学士陈!”
第九十九章:谁人喧哗?
这是陈云甫第一次离开金陵,但他的心情全然没有任何的激动和对古代中国的猎奇之心,有的只是沉重。
这份沉重,绝不是因为河南发生了叛乱,而是陈云甫知道,他的手上,即将要染上鲜血了。
鲁迅先生说他翻开史书只能看到吃人二字,在这个人吃人的旧时代,谁都不可避免要染血,但陈云甫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现在,到时候了。
队伍一路畅行直趋河南,可还等到洛阳地界呢,当局布政使司衙门就派人来传了消息。
叛党已平!
甚至都不能叫平叛。
原来那罗三虎自从打破县衙开了官仓后,压根没有说要将乱势扩大的打算,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叔伯兄弟全部遣散,自己一个人手持一本大诰跑到洛阳府自首去了!
所以,这算哪门子的平叛。
“我就说,大好盛世江山,怎会有乱民造反。”
陈云甫的钦差行辕落在了洛阳府,河南当局三司衙门主官便全都赶来。
左布政使杨贵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走出来打了句哈哈。
“是啊是啊,盛世江山,怎么会有敢造反的乱党呢。”
陈云甫眯起眼睛,呵了一句:“那倒是奇怪了,既然这罗三虎不打算造反,那他为什么要杀官呢。”
“这......”
杨贵吃言,又听陈云甫说道:“把那罗三虎带来吧。”
场面有些冷,没人接话茬,陈云甫便沉下脸道。
“看来本官说话是不好用啊,你们难不成想告诉本官这罗三虎死了?”
此刻,陈云甫第一次用上了本官的自称。
哪怕他和杨贵同为正三品的平级。
别说自己本身就是堂堂通政使,哪怕自己只是一个从九品的文书来到这,杨贵都不配和他并肩而坐!
因为他是天使!
而今这群人确实是没把陈云甫当回事。
要不是陈云甫身背后整整一个千户的锦衣卫跟着,谁会相信钦差大臣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姑且把这位小钦差给请到上首位坐下,大家伙心里存的心思就是糊弄,糊弄走了拉到。
大家伙敬你一身官衣,可不代表要敬你这个人。
见三司官员玩起了沉默以对,陈云甫可就笑了出来。
“穆千户。”
“卑职在。”
随行而来的锦衣卫千户穆世群站了出来,抱拳大声应到。
“拿人吧。”
一句拿人,洛阳府知府衙门里就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穆世群也眨眨眼。
拿人两个字他当然理解,但是拿谁?
陈云甫一手指向杨贵:“拿他!”
后者顿时大惊,急声道:“大学士何故拿老夫。”
“河南竟然出了逆贼造反,你身为左布政使,起码也要负一个监管不力的责任,拿你回京交由都察院和吏部并察,有问题吗。”
“只是撮尔乱民,其散尽汝阳县库仓后并未啸众作乱,更未曾举旗称制,依制只称为乱匪而不可称逆党。”
地方吏察,治安环境当然也是其中一个考察的标准。
而按照罗三虎这样的行为,便就只配称谓为匪,其实都没有必要上报中枢。
河南当局之所以上报中枢,甚至用上了六百里加急,那是因为之前罗三虎的行为。
他开官仓散粮!
古时候有句话说的好,竖起大王旗、便有吃粮人。
罗三虎的行为让河南当局产生了误解,以为罗三虎是要靠粮食来收拢汝阳县无粮可吃的乞丐、地痞等人,以此聚众谋反。
结果却是散粮后,罗三虎跑到洛阳府自首了。
因此,罗三虎的性质只是个乱民、暴民,而不是反贼。
这是很关键的一件事。
地方上出现乱民、暴民,那便只追究地方府县一级掌刑讼、户曹等事的官员责任,甚至可以下沉到追究暴民所在乡村里正那一级,推责任嘛。
但如果出现的是反贼,正儿八经挑旗造反的那种,就如陈云甫现在说的这般,大到杨贵这种一省布政使都要负上一个监管不力的领导责任。
京察,是很容易摘帽子的。
他杨贵奋斗了十几年,才从陕西都司调到河南来主政一方做一把手,哪里愿意就这么被陈云甫扣一个屎盆子到头上。
陈云甫看着杨贵,一双眼里全是玩味的笑意。
“哦?藩台说罗三虎不是逆贼?”
“确凿不是。”
“那本官可不能冤枉河南当局、以免诬了藩台的名声。”陈云甫顺着话说道,让这杨贵顿时大喜。
这小钦差还是很好说话、很好糊弄的嘛。
可随后陈云甫话锋便一转。
“但本官总不能只听藩台一面之词吧,把罗三虎带过来。”
杨贵的面庞顿时一抽。
他这才感受到眼前这位小钦差的过人之处。
不交人,河南有造反逆贼的屎盆子可就要扣到他杨贵的脑袋上了。
罢,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没道理为了点官面上的交情就替别人扛雷。
杨贵拱手道:“是,下官这就差人把那乱匪压来。”
“罗三虎没死?”
“没。”
“那本官刚才要人,怎么没有啊。”
这小钦差属王八的不成,咋还咬住不放了!
杨贵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道:“啊!方才下官初睹大学士之英姿不由的心神折服,是故有些遛神了。”
这么肉麻的话,亏得这杨贵还能说出口。
陈云甫本是想笑的,但硬憋了回去,微微颔首便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藩台谬赞了,还是先带人犯吧。”
“好好好。”
杨贵连连附和,同时命人火速去提人犯罗三虎。
这罗三虎本就收监于洛阳,杨贵这里命人去提倒也不慢,没大会功夫便有四名差役押着一戴足手铐脚镣的汉子走进来。
这汉子,七尺身高、虎背熊腰很是健壮,一方型大脸满满的阳刚之气,倒不像是那种作奸犯科之人。
但也因此让陈云甫反生疑惑。
这年头能吃成这般强壮之人,必不可能家境苦寒,既然能填饱肚子,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杀官呢。
罗三虎昂首挺胸,一脸的倨傲,似乎不将这满堂的飞禽走兽放进眼里,唯独看到陈云甫时愣住。
这里怎么还有一个少年郎高坐上首?
自己之前见过的洛阳知府,那可是洛阳当地顶了天的父母官,此刻竟然只配坐在门边的末座?
嗬!
来大官了!
“大胆人犯,见到钦差天使还不跪下!”
杨贵轻咳一声,就坐在门边吹寒风的洛阳知府栾可法顿时明悟,冷喝一声。
钦差、天使?
罗三虎虎目圆睁,当下里就被震住。
感情是皇帝老子派下来的,怪不得可以坐上首位。
正打算屈膝跪拜,耳边,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本官还没说话呢,谁人喧哗!”
第一百章:一群愣货
“谁人喧哗?”
陈云甫双手拢于袖中,姿态虽是放松,但说出来的话带着的可全是压迫感。
那栾可法不敢装聋,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道:“大学士、是下官。”
“官居何职?”
这话陈云甫纯粹是故意的,他都在这里坐了那么久,河南地界有头有脸的官员,方才杨贵可都做了介绍,怎么可能独少栾可法一人。
这么问,就是一种藐视。
老子记不住你!
栾可法的脸上有些羞臊,可还是硬着头皮回话道:“下官洛阳知府栾可法。”
“既为一府之尊,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陈云甫猛然立目,喝斥道:“本官身为九卿之一,如今更是奉皇命而来,你小小一个知府竟然敢在本官面前肆意喧哗,可谓大不敬!来人!”
几名膀大腰圆的锦衣卫直接走进来,抱拳。
“在。”
“将其掌嘴二十。”
几个锦衣卫闻声就要把这栾可法带走,又听陈云甫喝道:“就在这打!”
当下这几名锦衣卫可就不客气了,两人摁住哀声认错的栾可法,一人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便重重扇在栾可法的脸上。
肉眼可见的当时便红肿起来,些许血丝更是从栾可法的嘴角流出。
这还只是第一下!
屋内一群三司官员看的眼都直了。
说打就打?
人家栾可法好歹也是堂堂知府,洛阳更是上府,正四品的品轶,才比你陈云甫小两级而已。
不由分说的就掌嘴算怎么一回事?
惊诧之余,这些官员又顿时惊醒。
是了,人家陈云甫是天使,别说打他们,就算是动刀子要砍他们又如何。
这个钦差的份量完全取决于其背后是哪位皇帝。
陈云甫背后靠着朱元璋,他只要不在河南胡作非为、真玩先斩后奏那一套,打个人而已算什么事。
至于栾可法该不该打,陈云甫就完全是借题发挥了。
如今满堂三司衙门的官员都对他不太重视,正好借着这栾可法杀鸡儆猴。
二十记耳光很快打完,栾可法一张脸完全被打成了猪头,几乎让人不忍直视,血刺呼啦的好不难看。
陈云甫看的都有些不忍,但也只是一皱眉头挥手道:“带出去,找个大夫给他上上药。”
俩锦衣卫拖着已经昏过去的栾可法离开,明眼的更是寻了块抹布将地上的血迹擦了个一干二净。
正堂之内,一切如初。
只是多了一个罗三虎,少了一些坐姿散漫的官员。
哪一个现在不是正襟危坐,不是小心谨慎。
官场的正规蹲马步式坐姿立刻就安排上。
罗三虎倒是看的痛快极了,心里一个劲的给陈云甫叫好。
打的好啊打的妙。
正美着,陈云甫看向了他。
“罗三虎是吧,上前来答。”
这罗三虎顿时惊回神,蹒跚着向前墨迹几步,屈膝拜倒顿首:“草民罗三虎叩见天使。”
陈云甫不喜欢别人对他进行跪拜大礼,但他现在代表着朱元璋、代表着皇权,所以便受着,也不能让罗三虎起身。
至于说朱元璋爱民,即使亲来也会让罗三虎平身免礼这种论调就不要说了,朱元璋爱咋地咋地那是朱元璋的事,他陈云甫没资格管,他这里不能自以为是的代入进朱元璋的身份。
“倒是像个汉子的样。”
陈云甫拿腔作调,手端茶碗吹去云雾:“说说看,为什么要杀官。”
罗三虎真是条汉子,听到陈云甫问话,一不紧张、二不胆怯,当下张嘴便是侃侃而谈。
“回天使的话,草民杀官实为被逼之举。”
“可是贪官枉法害你性命?”
“非也。”
“可是污吏墨你钱财?”
“非也。”
“既无贪官枉法又无污吏墨财,你这所谓被逼之举便是无稽之谈!”陈云甫挑眉怒喝:“莫看你为百姓,本官便会心存宽仁,若真个是暴民行径,本官照样要请出大明律,将你处决不赦!”
“天使容禀!”罗三虎害怕,忙开口言道:“草民万万不敢欺瞒天使,确实为官府所逼。”
言罢便将自己为什么要杀官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事还是因一个北伐闹得。
因为山东、山西、河北募集民壮的事进展缓慢,所以朝廷只好摊派到其他省,河南,有五万民壮的指标。
期限只有两个月,要赶在三月份之前将数凑足直接派往北平。
前文说过还差两万,加上通政使司河南清吏司催的紧,杨贵也懒得根据实际情况统筹河南省内各府的丁口情况,索性便默许了下面人强征硬拉的办法。
这强拉壮丁,凑数当然快,这不没几天,光洛阳一府就拉了三千壮丁。
若是再将其他地方的都算作在内,离着两万的缺数便已经不足五千,杨贵算算,最多三日便可交数。
可强拉壮丁应付差事固然是容易,但执行的过程。
不提也罢!
汝阳县官吏征募壮丁到了罗三虎所在的罗家庄,强令罗家庄出五十个汉子。
罗家庄拢共才多少爷们,抛去种地的就不可能有一个闲散之人,所以就凑不出数。
执行的小吏也压根没指望罗家庄能够数,反正眼见看不到人就带着差役直接抓。
这便抓到了罗三虎堂弟罗大牛的家里。
罗大牛是个孝子,家里高堂有一老娘罗李氏、年过六旬卧病在身,罗大牛便终日奉孝榻前不敢离半步。
这官府要拿罗大牛去服劳役,家中老娘可就要病死塌上,罗大牛哪里能同意。
争执中,住在隔壁的罗三虎也赶来劝阻,替罗大牛求情,却是无果,三言两语后矛盾更加激化便大打出手。
这一动起手来就出了祸事,罗大牛失手打死了一名差役。
其实也说不准到底是罗大牛打的还是罗三虎打的,反正最后那一拳是罗大牛补上去的没跑。
这杀了官差,罗大牛惊惧之下便背起老娘逃命,可差役于后紧追不舍,罗大牛背着一个老娘哪里跑的过差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逃掉,罗李氏选择了投江自尽。
这下好了,事母极孝的罗大牛可就疯魔了,靠着一把砍柴刀,愣是杀了追他的六个官差!
事业已是闹到了不可收拾的田地,罗三虎知道后也不多说什么,只言道。
“反正进也是一刀、退也是一刀,罢,老子跟你一起把这个仇给报了。”
罗家庄里都是亲族,罗三虎的叔伯兄弟们打小关系也都不错,大家一合计,去他娘的吧!
十几个人抄起砍柴刀混进县里,就那么胆大包天的从衙门口一路杀进后堂。
等县令穿上衣服打算逃命的时候,罗三虎等人都杀到面前了。
没什么二话,一刀下去毙命当场。
了解完情况后,陈云甫也是瞠目结舌。
这真是一群愣货,这就是从蓬莱西路砍到蓬莱东路,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狠人吗?
十几个人闯县城,愣是从衙门口杀进后院。
汝阳县养的三班皂吏都是吃干饭的吗。
是了,临时工嘛。
一个月开多少工资那么卖命。
欺负下小摊小贩什么的还行,总不能指望他们去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吧。
“事情的原委本官知道了。”陈云甫看了一眼满脸是汗的杨贵,开口道:“你去把那些和你一起犯事的叔伯兄弟都给劝回来自首。”
“不行!”
罗三虎摇头,大声拒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主意是俺出的,俺不可能出卖兄弟。”
“天大地大,只要出不了我大明,他们就跑不掉!”
陈云甫冷哼一声道:“陛下钦命要把你们全部抓回去,不要逼本官,不然,河南都司几万人三天之内就能将汝阳翻个底朝天,你那些叔伯兄弟一个都跑不掉,本官派人带你回罗家庄,你给本官把他们全部找出来自首,这样,本官起码能让你们和家人再聚个几日,堂前尽孝。”
罗三虎咬牙片刻,旋即泪崩点头。
唉。
第一百零一章:怒骂官僚
听完这罗三虎道尽原委之后,陈云甫的心情便更是沉重。
在这起案子中,可以说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罗大牛不是个例,河南也绝不是唯一一个强征丁壮的省。
北伐五十万民丁摊派各省,那就意味着在陈云甫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千千万万个罗大牛,只是他们没有罗大牛、罗三虎那么狠,敢于杀官,而是选择抛家舍业去服这次徭役。
那当他们这些精壮汉子、家庭顶梁柱离开后,家里会怎么样,谁知道呢,谁关心呢。
古代哪一次大规模的服丁徭行动,百姓不都是最可怜的受难群体。
陈云甫熟悉明朝历史,脑子里清晰的记着朱老四继位后几次三番大规模在山东征徭役,逼出了所谓的白莲圣母唐赛儿。
好好一个盛世河山,竟然逼反了数万百姓,虽然最后朝廷平叛成功,但几万颗无辜百姓的脑袋那就是粘在朱老四身上洗刷不掉的污点。
因为这几万百姓是朱老四自己一手故意逼出来的!
原因是他造反的过程中在山东吃了亏。
逼迫之深甚至到了“......剥树皮、掘草根、卖妻鬻子以求苟活”的凄惨地步。
盲目崇拜要不得啊。
而现在,汝阳县的情况虽然不至于那么凄惨,可不也把人家罗大牛逼的家破人亡吗。
都是人间悲剧。
“带罗三虎回他的罗家庄。”
陈云甫说完后顿了一顿,复起身叹道:“罢,本官也去,通知下去,本官此番使河南的行辕就移往罗家庄了!”
堂内顿时一片大惊,穆世群也有些吃不住劲。
“大学士,那罗家庄怕有危险,为护您周全,咱们这行辕还是别动的好。”
“对对对。”
杨贵也是一口迭声附和:“还是请大学士留在洛阳吧,也好让下官等尽尽地主之谊。”
“民脂民膏本官吃得,就应当为百姓做事。”陈云甫一手指向正堂外的戒石亭,冷声道:“杨藩台可还能背出陛下勒令在戒石上刻的话了。”
杨贵满头大汗,颤声道。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没事多拍拍自己的良心,每日三省吾身,看看自己做的事,对不对的起吃进肚子里的民脂民膏。”
“百姓能承太平居盛世,那都是朝廷的功劳,交粮纳税服役天经地义。”
一个官员有些不忿,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云甫耳朵尖,一下就捕捉到。
“说话者何人。”
这官员也不怯,当即便站出来大声应答道:“下官谢亨衢忝居布政使司左参政。”
左参政,那就是三把手了。
陈云甫哦了一声,面视此人说道:“你刚才说天经地义?”
“难道不是吗?”谢亨衢梗起脖子,理直气壮的说道:“说我等食民脂民膏这一点,下官并不反对,可朝廷庇护百姓需要军队吧,需要统帅将军吧,治理地方需要官员吧,如果我大明没了将帅士卒,地方上没有官员胥吏,那国家还存在吗?”
“不存在。”
陈云甫倒也不狡辩,坦然道:“没了军队的保护,国则必亡。”
“国若亡了,家何在?”
“亦破之。”
谢亨衢顿时来了劲,誓要和陈云甫据理力争。
“既然大学士也这么认为,那么百姓享受朝廷庇佑的同时,是不是应该交粮纳税,不然,朝廷拿什么来养军队、来养官吏。”
陈云甫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谢亨衢倒还是个偷换概念的好手。
既然想来一次辩论,那便来吧。
陈云甫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谢亨衢,谓后者道。
“本官倒还真想聆听一番谢参政的高论。”
谢亨衢打心里看不起陈云甫这么一个孩子,也是自信,压根不信陈云甫可以说过自己,所以自信异常。
“没有朝廷的庇护,百姓就是无根浮萍、就是待宰羊羔,这哪里是我等吃百姓的民脂民膏,应该说百姓吃的每一餐饭都是陛下和朝廷的恩赏才对。
不知道承恩就算了还敢抗命杀官作乱,这不是吃着朝廷的饭却砸朝廷的锅吗。”
陈云甫闭上眼,这一刻他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而完全是愤怒的要控制情绪。
似谢亨衢这种论调,即使是放到几百年后,他陈云甫也听过!
“亏你还是堂堂左参政,竟然能说出如此昏聩反智之语!”
忍了许久,陈云甫总算是没有骂出粗口,但依旧喝斥道:“你将百姓视为何物焉?只是朝廷圈养的羊羔吗!
你应该明确一点,是因为朝廷庇护百姓,所以百姓才交粮纳税,如果我们的朝廷连最基本的庇护百姓都不愿意去做了,而是虐民、劳民、害民的话,百姓凭什么交粮纳税!
似你这般官员,难不成百姓还求着你来管理他们、治理他们吗!
你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尺衣,哪一样不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缝出来的,你所有的衣食俸禄皆来源于百姓劳作,而百姓的产出、每日的一粥一饭则全是他们劳动所得,而不是靠任何人的供养和恩赐,这是为人立世最基本的常识!
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恬不知耻的说你成百姓的恩人了!
似你这般已不是读书少见识浅所能遮面,而完全是良知泯灭,全然邪恶私理,故而才能说出这般不当人子、不吃粮食的禽兽之语!”
陈云甫骂到后面已经完全收不住自己的情绪,索性便将这谢亨衢骂的体无完肤,丝毫不给其再留脸面了。
果然,挨了陈云甫如此一通怒骂,谢亨衢脸上又羞又气,青白不住变幻,最后才切齿咬牙。
“大学士虽为九卿之一,却也不配如此辱骂下官吧,斯文礼法何在焉。”
这狗东西,这个时候只能想到这么一种反击陈云甫的办法,那就是往陈云甫头上扣一顶目无礼法的大帽子。
陈云甫浑然不怕,直视谢亨衢道。
“本官在通政使司等着你的弹劾奏疏,你且放心,本官一定原封不动的送至陛下御前,一道送往的,还有本官弹劾你的奏本!”
说完,陈云甫甩袖离开。
而那谢亨衢则顿时面如土色。
对着弹劾,他能是陈云甫的对手?
活了几十年,他连朱元璋长什么样子都还没见过呢。
这不是欺负人吗!
而杨贵等人此时再看谢亨衢,眼神已如看死人一般。
彼此对视,心中便都有了主意。
第一百零二章:情理与法理
陈云甫是个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性子,这边说要迁行辕,当天下午人就到了罗家庄。
足足一个千户的锦衣卫将罗家庄围了个水泄不通,自然也把这里的老百姓吓得惶惶不可终日,都以为罗三虎杀官的行为引来了大祸临头。
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罗三虎竟然囫囵个的活着回去了!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和罗三虎一起回村的,还有陈云甫。
穆世群带着几十号锦衣卫紧张万分的小心护佑。
来到这罗三虎的家门外,陈云甫所看到的确实和自己所想的丝毫不差,罗三虎的家境很是殷厚。
“大人。”
罗三虎刚想说话,却发现陈云甫竟然谓穆世群道。
“走,咱们离远点。”
“啊?”
穆世群登时傻眼,指了指罗三虎道:“大学士,他、他可是钦犯。”
“钦犯又如何,人家都到了家,咱们就不能给人一点空间吗。”
陈云甫摆手就走,穆世群没有办法只能跟随,一直到离了几十步后才站住脚步。
穆世群从附近借了个凳子搬给陈云甫,而后又忙着去张罗茶水,最后都侍候完了才站住问陈云甫。
“大学士这是何意啊。”
“别说话。”
穆世群顿时闭嘴不言。
此刻的陈云甫干什么呢,就是远远看着那站在家门前的罗三虎,因为就在他们离开后,一直跟着他们的村民们才敢大胆开口。
“三虎回来啦!”
片刻宅门洞开,一个老头打开了门。
“虎子。”
老头颤巍巍的开口,眼里登时就存了泪。
“爹!”
“噗通!”
罗三虎双膝跪地,嚎啕一声:“爹,儿子不孝,让您忧心了。”
“儿啊!”
老头蹲下身子搂着罗三虎的脑袋也是一顿嚎啕。
直哭了好一会,老头才说道。
“我儿不是去衙门投案了吗,今日竟可回来,莫非是逃了那大牢出来的,你杀官放粮,犯的可是作乱大罪,切不可心存侥幸,若是为了苟且性命,俺这就拉你去投官。”
“爹,孩儿岂是那般小人,今日能从死牢中出来,幸能再看您一面,是天使大人的恩赐。”
说着话,罗三虎转头看向陈云甫离开的方向,抬手指过去。
“天使大人就在那里。”
“啊!”
老头大吃一惊,赶忙说道:“你这浑人,怎么能让天使等着,俺带你去谢恩。”
说着话便把罗三虎拉起,爷俩一道向着陈云甫这边走来。
“你看,他罗三虎没跑吧。”
陈云甫喝光碗里的白水谓穆世群言道。
后者嘿嘿一笑,捧了一句说道:“一切都在大学士您掌握之中。”
这功夫罗家父子俩也到了近前,罗老汉拉着罗三虎跪下叩首。
“小老儿给天使大人叩头了。”
“爹,你跪错了。”
罗三虎偷摸拉了一把,小声道:“是这个年轻的。”
感情爷俩把穆世群当成了钦差,全然没注意到一身官袍锦绣的陈云甫。
或许罗老汉也注意到了,但是没敢往上面想,只当是天使带来的随官。
也是这个道理,陈云甫看着就是个孩子,或许现在刚刚十七岁的他多少显得比同龄者成熟些,可那顶个屁用,和穆世群这个满脸风霜沧桑的老男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个孩子。
罗老汉有些尴尬。
这事闹的,哭错坟了。
也不敢起身,就在地上转了个方向,正打算叩首,陈云甫已经蹲下身子扶住了罗老汉。
这里不是官堂府衙,没必要摆这规矩。
“老人家千万不要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吧。”
陈云甫扶起了诚惶诚恐的罗老汉,又看向地上的罗三虎道:“你也起来吧。”
后者规规矩矩爬起身,也不敢抬头,就老实站在罗老汉身后。
“若是天使大人不嫌弃,还请移驾小老儿家中稍坐,容老汉儿给您奉茶感谢。”
“老人家要这么说,我可就更不敢去了。”
陈云甫微微一笑,言道:“我有什么够的上让您感谢的,今日带罗三虎回来也是公事,可不是徇私情要放他。”
“小老儿不是此意......”
“咱们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陈云甫环顾四周,看着这一圈圈满脸都是担忧和惊惧的罗家庄乡民,朗声道:“诸位乡亲,我乃文渊阁大学士兼领通政使陈云甫,今日奉皇命来此是为了办罗三虎的案子,你们不用担心更不用害怕,朝廷绝不会因为罗三虎一案迁怒于你们。
罗三虎伙同叔伯兄弟杀官放粮,已经触犯了国法,论罪当诛其罪不赦,今日我带他来,是成全他再尽最后一次孝道,同时,也希望诸位乡亲明晰事理,劝你们家里那些藏起来的、或者被你们藏起来的孩子站出来投案自首,我以钦差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他们愿意投案自首,我就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让他们尽孝。
如不然,我便要调兵将他们搜捕出来,到那时,再行审罪,只恐连个全尸都难保。”
一群乡民听罢,既有犹豫者也有惊惧者,但都无人敢说话。
这时罗三虎放了声。
“各位叔伯婶娘,俺罗三虎不能劝你们,因为那是送兄弟们上刑场砍头,俺只说一句,千错万错都是俺罗三虎的错,是我带着他们杀官的,俺罗三虎欠你们的命,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还,我死后,不要迁怒于俺爹、俺娘。”
这罗三虎倒真是一条汉子没跑,陈云甫心生惋惜,叹气道。
“你既有爹娘,缘何还要做这种事。”
“大丈夫生而为人,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更应懂得忠孝仁义,犯案后,俺爹劝我投案自首,我欣然赴死这便是孝,我虽杀官放粮,却从未想过聚众抗法、和朝廷作对,这便是忠。
我弟弟为保老娘和官府作对,我身为其兄自当助之,这是仁义。”
罗三虎梗着脖子,言辞凿凿的说道:“忠孝仁义俺罗三虎可以拍着良心说,俺都做了,至于要杀要剐,都听大人的。”
“你说的只是你以为的。”
陈云甫冷哼一声,驳斥道:“先说忠,你杀官是私冤我不说什么,但你私自放粮,致使国家库粮流失,不可言忠。
你图一己之快犯下死罪,抛弃家中父母不得赡养天年,不可言孝。
结众做案,害的你这一众乡亲个个家破人亡,父失子、妻失夫、子失父,这便更谈不上仁义。
忠孝仁义你是一个都没能占到,还在这恬不知耻说你是大丈夫吗。”
罗三虎被驳斥的哑口,这倒谈不上陈云甫就是对的,只是立场不同导致的观点不同罢了。
如果这事发生到陈云甫自己身上,估计他也会和罗三虎一样。
总不能束手待毙,任由恶吏宰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穿着这身官皮,陈云甫必须要驳斥罗三虎,这是法理。
脱下这身官皮,陈云甫甚至可能跟着罗三虎一起干,这是情理。
法不外乎人情,说起来容易,中间的度怎好把握。
“我会在这庄外住上一日,这一日内,我希望该投案的尽快投案,不要逼我掘地三尺。”
陈云甫留下这句话,喝光桌上的白水,忍痛呲牙的留下一张百文宝钞转身离开。
罗三虎正打算跟上,又听到陈云甫扔下的一句话。
“好好陪陪你爹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