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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拂衣行全文阅读

作者:焦糖色小黑脸     青萝拂衣行txt下载     青萝拂衣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衣

    朴萝把鞋袜脱下来,小心翼翼的把脚放在了温泉水中,一股热意从下而上的袭来,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这种温暖把素日以来的寒冷驱散了不少,若说原来是冷到骨头都冻了冰碴子,现在,那冰碴子就一点点的融化。

    朴萝把伸手到半空中,接住还没有完全融化的雪花,一边感受着掌心上的冰凉,一边感受着脚下的温暖,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生活做饭的白乞儿,一直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连手下的柴禾都忘了添,火逐渐的熄灭了。

    小玉倒是感知到了这一幕,心底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为什么在众多可能性里选了这一个可能性很小的猜测?恐怕就连小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大概是因为害怕和恐惧吧,恐惧张真人牺牲的不值得,恐惧张真人也有算错的时候,恐惧它没能完成张真人交给它的遗愿。

    当朴萝觉得那股寒意被完全驱除掉了,这股暖和劲儿至少可以支撑她冒着风雪再走上十几里了,便穿好鞋袜,跑到了白乞儿身边。

    “白乞儿哥,你也去泡泡吧,很暖和的,我来烧火。啊!这火怎么熄了?”朴萝惊讶道。

    饶是白乞儿脸皮厚,也不禁耳根有些通红,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掩饰自己的失态,一边点火,一边假装咳嗽了两声,“最近有些累到了……”

    朴萝有些惊讶的看着白乞儿,从外表上看生龙活虎的,完全看不出累到的迹象,可是想到他做的那么多的事情,确实也该累到了才是正常。

    她连忙去拉白乞儿收拾柴禾的手,“还是我来吧,你该去好好歇息一下,往后的路途遥远,还要依靠你才行呢。”

    白乞儿想说自己不累,可是这样又前后矛盾了,便半推半就的走到了温泉池边上。

    他学着朴萝之前的样子,又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确认了……可是又忍不住的疑惑和回想,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走近她心中呢?原来,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可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该要做些什么呢?他从小到大十七年,从没有人教过,婆婆没有,其他人更没有。

    也许,该像不化村中的叔叔婶子那样,盖一间小房子,在里头一起过日子,再生个小娃娃,那娃娃像他也像她……

    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了……白切儿觉得这温泉水有些太热了,让他的脸都烧的通红了。

    忽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的缓缓行来。

    还有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小妹,阿叔的讯息不对啊,这地界怎么这么冷?”

    “哎,早知道就多带点衣衫了,不过没关系,等翻过了这座山,再往南边去,肯定就好些了。”

    “嘿,不过,这次还真是顺利呢,小妹,我看那七皇子的相貌不错,这一路过来还真没看到比他更满意的,不若把他抢回去做人夫怎么样?”

    白乞儿早就上岸了,坐在朴萝的身旁,隐隐成回护之势。

    朴萝倒没有多紧张,她侧耳倾听着,虽然有两匹马的声音,可是一直只有一个女声在讲话,她口中的小妹却从来没有搭过腔。可是,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两个女孩子罢了。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听两人行进的方向正是这边。

    果然,没多一会儿,就听到那个聒噪的姐姐指着这边腾起的白烟大叫道:“小妹,你看那是什么!我们快到前面去看看!”

    两个女孩儿赶到近前,正看到了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水,也看到了池水前头在生火烤肉的朴萝白乞儿二人。

    朴萝自然也看清楚了两人的面貌。

    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旁边是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女孩。那少女的年岁大概在十七八,那女孩可能比朴萝还要小一些,大概十二三的模样。

    红衣少女穿的有些单薄,可是却很精神的样子,看样子……可能是一个习武之人?朴萝猜测着,因为白乞儿在这种天气也不觉得寒冷,都是身体底子很好的缘故。

    她的五官很好看,唯独一双眉毛显得很不协调,一双剑眉斜斜的插入鬓角,显得十分的张扬和不羁,破坏了女孩原有的温柔之意。可是再一看,也是这一双眉毛,叫她的面容显得十分的特别,与众不同,只要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似乎,就该是这样才对,这眉毛就该长在这少女的脸上,这少女的脸上也必得要张这样一双眉毛。

    那个小些的女孩,却显得平平无奇甚至寒酸了,她不仅全身的粗布麻衣,甚至还罩了一个特别大的粗布兜帽,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别说容貌看不到了,就连她的眼睛也看不到。

    她只是低着头,控制着马儿跟着姐姐的马走,似乎对出现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并不关心。

    那一路都在说话的姐姐开口了,“两位小哥,我们想在此处歇歇脚,可否?”

    朴萝朝白乞儿点了点头,示意她二人并不是什么坏人。那少女似乎是一个性子火爆的人,那女孩则是一个……怎么说呢?只觉得她像是一个深潭,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心中却蕴藏着大量的事情。

    白乞儿无可无不可的点头,他虽然看不出这两个女孩心地是好是坏,可是他却看出来这大些的这个有着不俗的武艺。

    是个江湖人。

    如今,为了那赏金,可不是好人就不会出手了的。

    他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却时刻在防备着那二人的动作。

    两人只是翻身下马,然后像是白乞儿和朴萝一样,凑到了池水边取暖。

    那妹妹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胳膊,还是没有脱下兜帽,也没有说话。

    那姐姐拿起两人的外袍抖了抖雪,挂在枝上晾了起来,她们的外袍也一样,浸了雪水,有些湿冷了。

    冬日的树林里头,柴禾很多,她随意拢了一摊起来,在外袍不远处点燃了。

    朴萝和白乞儿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很有默契的,一个往烤兔子上头撒一把盐巴调味料等,另外一个缓缓的转动着木棒。

    不一会儿,烤肉的香气便隐隐约约的传来出来。

    朴萝吞咽了一口唾沫,现在她全部的心神都在这烤兔子上了,也不去关心那两个女孩在做什么,是什么来头了。

    烤兔子的时间持续的很长,每每这个时候都是最煎熬的,你明明想现在就把兔子腿撕下来,狠狠的咬上一大口!可是如果那样做,却会很后悔和可惜,因为你心里知道,这兔子还没到最好的时候,只要稍稍再忍耐上一会儿,兔肉外焦里嫩、调味料也牢牢的锁在在了皮肉里头,那味道才真的是……

    “喂,你们两个,这个兔子卖不卖?”

    突然,那少女又说话了,她手中拿着一块很大的元宝,朝二人走来,似乎是想用这元宝来换二人的烤兔。

    这怎么能够!朴萝心里哀嚎,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火候,这样的煎熬……这香喷喷的、烤的金黄的、散发着诱人味道的兔子,她又吞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向少女和白乞儿,没有做声。

    “不卖。”白乞儿干脆利落的说。

    那少女瞪圆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白乞儿拒绝的这样干脆。她想了一想,又从怀中掏出了两块一样大的元宝,指着兔子道:“三个金元,换你半只兔子。”

    这样的财大气粗,叫朴萝忍不住的抬头,这可比当初她做侯府小姐的时候都大气多了,不,是比她的父亲都大气多了。有这么多的钱,什么兔子买不到?就连想买一车的兔子,只怕也有人会抢着卖给她的。

    这可惜……白乞儿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变化,“不卖。”

    “你!”少女似乎有些生气了,她没想到眼前的人这样的泥古不化。她气鼓鼓的回到了自己妹妹的身边,小声的同妹妹嘀咕着什么,朴萝虽然听不见,可是看她的眼神时不时的瞄过来,便觉得可能没什么好话。

    “要不,卖她们半只?我少吃一点……”朴萝小声说。

    “不必。”白乞儿对着朴萝完全没有了那样的冷面,声音不自主的温柔了好多,“你多吃一点。”

    “喂,你弟弟都说卖了,你为什么不卖!”那少女却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朝这边大声道。

    白乞儿直接就无视了这句话,自顾自的把烤的正是火候的兔肉一条一条的撕下来,放在一旁洗涮的干净的青石之上。

    似乎是他无视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少女,又似乎是这个少女实在是饿的极了。

    她“呵”了一声,便从身后抽出了一条软鞭,在空中绕了一个鞭花,便灵活的朝着青石上的兔肉卷过来。

    朴萝还没看清楚动作,只听“唰”的一声,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便瞬间缠斗到了一起。

    握在手中的兔腿瞬间不香了,朴萝紧张的站起身来,看着两道身影从树下打到了树上,从雪地打到了温泉池,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红衣飘飘,白衣飒爽,甚是好看。

    那女子气不过白乞儿无视她的样子,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无视她,不论是为了她的身份、她的钱还是她的容貌!便想出手教训一下白乞儿。

    哪里想到白乞儿似乎武艺也不俗,见招拆招的,她已经逐渐使出了七八成的力气,对方还游刃有余甚至满脸写着“就凭这个你也敢动手”的样子。

    “呀!看招!”女子大喝一声,长鞭忽的又长长了一截,朝着白乞儿的脖子便卷了过去。

    这一手确实出乎了白乞儿的意料,他不是没见过使鞭的,只是没见过这鞭子的长短还可以变化的。

    他用左手隔档在了身前,那鞭子没有卷到他的脖子,在他左手手臂上“唰唰”的迅速缠了几圈,给缠了个结实。

    那声音,听起来就很疼的样子,朴萝手中的兔腿掉在了地上。

    自从打斗在一起,少女第一次对白乞儿造成了伤害,她颇有得色的“哼”了一声,便反手拉回鞭子,想要给白乞儿一个好看。

    却没想到,白乞儿扔掉了长剑,右手在鞭子的前端主动缠绕了两圈,这下子两只手臂全都着力在了鞭身上,反客为主,往后用力一拉。

    “啊——”那女子失了力道,整个人腾空而起,朝着白乞儿的方向飞了过来。

    看白乞儿的动作,似乎是想要把女子摔一个狗啃泥,好好的教训她一下。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女子是摔在地上摔了一个很不雅的姿势。

    只是白乞儿瞬间拾起地上的剑,趁着女子没有站起身来,欺身而上,一把提起了女子的后颈,用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解药。”白乞儿说。

    “哼。”女子满脸的不忿,这地上都是泥!雪落在地上化了,泥土被弄得松软,她美丽的红衣都脏污了不说,她的半边脸上也沾了一层泥巴,黏腻腻的十分难受。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她要被气死了……

    白乞儿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剑瞬间划破了红衣女子的脖颈,一小股鲜血留了下来,流进了她的红衣里,看不出颜色。

    “我给你解药,你放开我姐姐。”那个麻衣小女孩说话了。

    她抬起头,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朴萝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她左半边的脸似乎被人给划了,上头有很多很深的疤痕,看起来很是狰狞可怖。视觉冲击太强烈了,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她的右半边脸,是一个很清秀可爱的女孩。

    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上前递给了白乞儿。

    白乞儿却没接。

    “弟弟。”他呼唤朴萝。

    朴萝连忙上前。

    “制住她。”白乞儿说道。

    “好,好的。”朴萝有些颤抖的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白乞儿的示意下,控制住了那个比她还要矮一些的女孩。

    “你放开她!”那红衣女子见状,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剑,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第一百六七章 泄露

    因为女子的挣扎,她脖子上又多了两道血痕。

    “姐!你别乱动!”麻衣女孩喝道,她的声音虽然稚嫩,可是语气却有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你放心,这个真的是解药,你吃下之后,浑身的酸软无力就消失了。”麻衣女孩在朴萝的控制下,伸出手把瓷瓶递给了白乞儿。

    白乞儿用牙齿咬开,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不一会儿。

    “好了。”白乞儿用力的推开了红衣女子。

    朴萝也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放开了对麻衣女孩的钳制,头一回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她甚至都不知道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自己有没有信心砍下这一刀。

    “你的戒指不错。”麻衣女孩突然对朴萝说了一句。

    红衣女子拉起麻衣女孩的手走到一边去,全程对白乞儿和朴萝怒目而视,更多的是对着白乞儿,如果目光可以吃人,那只怕白乞儿早就尸骨无存了。

    回到地方,兔子已经凉掉了,朴萝叹气,就只为了这只兔子啊……她把凉掉的兔子重新拿回火上烤了烤。

    原本已经酥脆滴油了的酥皮,再经火一烤,热乎是热乎了,只是也有些焦黑了。嚼在口中有淡淡的苦味。

    白乞儿瞥了一眼那对姐妹,只觉得像是路遇了疯狗,也不愿意多做停留了,吃完烤兔子,就收拾了行囊,和朴萝再次上路了。

    把温泉池水留给了姐妹二人。

    “神气什么!我呸!”那红衣女子在二人身后暗骂道,声音刚好是能叫二人隐约听到的大小。

    “姐!”那麻衣女孩无奈的喝止。

    在白乞儿和朴萝走后。

    那姐姐和妹妹二人在原地好好的歇息了一会儿。

    见四下无人了,那红衣女子便也出去寻找些野味,之前是担心妹妹独自一人同陌生人在一起不安全,才想要买他们的兔子,谁想到他们不识抬举,真是气都气死了。

    风呼呼的刮着,雪也一刻不见小的下着,眼看已经下了一整天了。

    红衣女子担心妹妹的身子,便选择在这边安营扎寨下来,等雪停了再走,反正她们也不着急赶路,便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二日,雪也还没停,下了一夜,似乎把大地上的余温都给浇的熄灭了,雪终于积少成多的可以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点燃的篝火也已经熄灭了,原来的干树枝浸了雪水,不大好引燃了。

    那妹妹身上裹了很多层的衣服,在帐篷里瑟瑟发抖。

    姐姐在外面忙活了白天,还是叹气的放下了树枝,她撩起了帐篷,“小妹,这火只怕难烧了。”

    “不碍事的,姐,我不冷。”那妹妹说道,声音都是颤抖的。

    姐姐无奈的走了进来,用手搓着妹妹冰凉凉的小手,“走,我们去池子里泡一泡吧,一定很暖和的。”

    “姐,不好吧?这是在外头的,万一有人过来……”

    “哎呀,不会的!”那红衣女子直接把小女孩从地上给拉扯了起来,“我耳朵好使的很,若是有人来我们提前出来便好了,你还信不过姐姐我吗?”

    “信得过,可是……”妹妹还是犹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姐姐一层一层的给扒了下来,“你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万一生病了就不好了。”

    “你放心,这寒天冻地的,我们的觉得冷,这南州的人呀,恨不得都窝在被窝里呢,哪肯出来。”

    “可是行路人……”

    “嗨,若是不小心被谁看到了,我就把他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姐!”

    “好啦好啦,若是遇到好看的就不挖,咱们给抢回去做人夫。”

    说话间,两个人身上只留了一件单衣,妹妹不下水也不行了,况且……那热气腾腾的温泉池也确实诱人的很。

    两个下了水,便舒服的发出一声感叹,温泉池在凛冽的雪下也散发着温暖的温度,比身上还要热一些,下半身在稍稍有些烫的水中,上半身呼吸着新鲜的冷风,十分的舒服又提神。

    就连不拘言笑的妹妹也开玩笑起来,“可是若遇到打不过的哥哥,姐姐也没办法呀。”

    “好呀,你敢取笑我。”姐姐撩起水朝妹妹泼去。

    姐妹两个人便在温泉池水中嬉笑打闹在一起。

    如银铃一般的笑声传了很远,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间回荡。

    突然,一个犹如鬼魅一般的声影在山林里迅速的移动,那影子没有骑马,却有着比马还要快的速度。

    不多时,便来到了姐妹两人泡着的温泉池水不远处,站在树边,抱拳冷冷的看着她们。

    那姐姐似乎突然惊觉,朝那边瞄了一眼。

    那黑影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而是直勾勾的打量着二人。

    “什么人!”姐姐大喝了一声。

    妹妹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姐姐从水中腾飞而起,落在了地上,瞬间用红衣套在了身上。她的脸蛋也因为泡久了池水有些红彤彤的。她长长的头发还没有干,滴滴答答的流着水。

    红衣很快便也被浸的半湿了。

    她从地上拾起软鞭,面朝那黑衣人的方向怒视着。

    那黑影没有搭话,而是瞬间袭上前来,那速度极快,红衣女子的鞭子刚刚起势,便被人绕道了身后。

    那黑影在她的脖颈和手臂等处都摸了一遍,便又站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混账!”红衣女子被对方的速度惊到了,可是对方的动作却更叫她愤怒!竟然……竟然话也不讲,就做出这等轻浮的样子,有惊,有怒,更有怕,她怕如果她不能制止这个黑衣人,今日,她和妹妹两人……

    都怪她,都怪她太大意了,刚刚还在池水中笑闹,这才没有注意到有人前来。

    她一边抱有侥幸的心里,刚刚大概是她没有料到这黑衣人突然的动作,如果真的打起来,她也未必会输呢?不,就算她打不赢,只要这人抓住了她的软鞭……

    “啊!”红衣女子突然一声惊叫,握着鞭子的手却突然一颤,不受控制的松开了鞭子。

    她又惊又怒的捂着手,死死的盯着黑衣人的动作。

    不成,打不过!她心下一片冰凉。

    那黑衣人却没有再伤害她的意思,而是缓缓的把自己的兜帽摘了下来。

    红衣女子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女人。

    是一个女人,看到了她姐妹二人洗澡自然也不算猥亵了,也不用担心妹妹被此人占了便宜了,她心中的怒火逐渐的熄灭了,只剩下敬畏和戒备,她说:“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女人开口了,她声音冷冰冰的,比这落下的雪花还要冷,“有没有看到一个这样高的男子,大概十七八岁,会武,脖颈和手臂处有划痕。”

    她语气透露着寒意,似乎只要红衣女子说一句没见到,便会像捏死小蚂蚁一样捏死她们姐妹俩,红衣女子有些惧怕的想到。

    等等,这个描述怎么那么像刚刚那个小气的男人?脖子上的划痕……脖子上的划痕……有了,她想起来了,那个男子脖子上确实有浅浅的红痕,已经结痂了,恐怕不日便会愈合了。这两个人是仇家了?

    妹妹把身子又往池水里沉了沉,她蹙着眉头,竖起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几乎这个黑衣女人一开口,她便联想到了之前那两人,姐姐不会……

    “我见到了。”红衣女子点头。

    “真的?在哪里?”那黑衣人语气急促,眼睛通红的盯着红衣女子。

    “昨日他还在那里歇息呢。”红衣女子指了指白乞儿和朴萝烤肉的地方,“他使一柄长剑,有两匹马,身边还有一个他唤做弟弟的人。”

    “果然……”那黑衣人喃喃道,说罢,便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雪林里头,看不见人影了。

    红衣女子突然捂着手腕,委顿在地,大声喘着粗气,这后怕的感觉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姐!”那小女孩也赶紧从池子里爬出来,上前把姐姐从雪地上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小妹,我们走。”红衣女子头一次露出了惶惶的神色,“这中原之地,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姐,那人不会去而复返的,你浑身都冷的厉害。”妹妹反倒拉着姐姐往温泉池子中去了。

    两人再次坐在了池子里,妹妹还是一身单衣,姐姐的红衣反正已经湿了,就穿着泡进来了,宽大的衣袖在水中漫开,像是盛开的红色花朵。

    姐姐蹙着眉,很久都没有说话。

    妹妹本就话不多,她在池子里小步的游着,倒是悠然。

    “唉……”那红衣女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姐?”妹妹不解的问道。

    “那男子同我的本事差不多,若是被那个黑衣人追到,怕是凶多吉少了。”红衣女子幽幽的叹息。

    “姐,你这是在担心他吗?你不是讨厌他吗?”妹妹惊异的问道。

    “我,我是讨厌他,可是没有到想他死的地步。”

    “那就不要把他们的方向告诉那女人啊。”

    红衣女子摇头,“不成,那人武艺极高,我若稍有犹豫,说谎被她瞧出来了,我们两个就危险了。”

    “唔,还是我们两个重要,这本就无可厚非。”

    “只是,这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红衣女子叹气,再也没有了泡池子的性质。

    刚好雪也停了。

    两人把身上的寒意洗去之后,匆匆擦干了身体,便也赶路去了。

    这边朴萝和白乞儿已经来到了慎冲县,再往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走左边,那里是连绵的群山和潭水,还有一条是右边,穿过慎冲县到达朗州、安乡,一路往南,走的都是官道、大镇,快马下去,十余日便可出了南越王的属地,到达广平王的封地了。

    可是白乞儿不敢冒险,他宁愿花两倍的时间,走一条崎岖难行的路,也不愿意走那看似一马平川,实则危机四伏的大路。

    “朴萝,你看看这两边,我们该走哪一边?”

    “好的,白乞儿哥,”朴萝努力的瞪大了眼睛,嘴上叨咕着,“细细看便什么都没有了,粗略看去,两边都灰蒙蒙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大约都不好走吧。”

    “还是你来决定吧。”朴萝最终说道。

    “好,那我们还是进山。”白乞儿没有犹豫,如今他们身上的物资储备充足,连镇子也不用进了,直接进山。

    正是因为一路避着人,那女人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五天后了。她正是当时把白乞儿逼到绝境的帝姬,在确认了自己儿子的身份之后,白乞儿的存在便是她儿子最大的绊脚石!

    不论是将功赎罪,还是为儿子的前程考虑,她必须、务必,亲手除掉那个从她手中溜走的小畜生。

    此时白乞儿和朴萝已经翻过了第一座山了,树叶子掉光了之后,山里可以望的很远,而且蛇虫八角之类的也都很少见,这路比春夏要好走了许多。

    此时两人正在一处寒潭边上歇息。

    “朴萝,你怎么了?”白乞儿见朴萝不住的四处打量,似乎很不安心的样子,便问道。

    “白乞儿哥,我觉得这寒潭周围四处萧杀,很是不祥,不若我们再往里头走走吧。”

    “好。”白乞儿匆匆装了些水,便拉着朴萝离开了寒潭,两人又在日落前爬到了另一处山巅。

    “这山朝下走有三条路,你能看出什么吗?”

    “走这条!”这次朴萝倒是没有模棱两可,也没有谦虚,指着最右边的一条,迫不及待的说道。

    “好。”白乞儿对朴萝的话言听计从。

    朴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白乞儿哥,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白乞儿摇摇头,“不管哪条路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方向是朝着南边,总能走出去。尽人事,听天命。我来尽人事就好,天命就劳烦你去感知了。”

    朴萝见他信任,心中感动,说道:“我也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这山中,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灰蒙蒙的,只有这一条路,略透着些绿意,便选了这里。”

    朴萝说罢叹气,“也不知是不是瞪了太久眼睛,眼睛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追赶

    这条路其实并不称得上是一条路,似乎只是山泉水流过的一条沟渠,因为冬日泉水枯竭,所以留下来一条看似是路的地面。有的路段有石子,有的路段土质十分的松软,也有一些地方,有小小的水坑残留,里头还有挣扎的小鱼。

    冬雪已经停止融化了,也不知这小鱼是怎样撑过那样的严寒活下来的。朴萝蹲在水坑边上,看着小鱼四处的游着,却四处都在碰壁,也许小鱼的娘亲告诉过它,游过小溪就可以进入湖泊吧。

    忽然,一只鸟儿俯冲而下,叼起了一只小鱼扑腾扑腾的飞到了自己的巢窠里,里面有一窝正在叽叽喳喳叫着的幼鸟。

    朴萝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区别,反正小鱼都是要被吃掉的,即使游进了大河、湖泊,也是要被吃掉的。

    可是,小鸟也是会死掉的吧?朴萝抬头看着树上叽叽喳喳的幼鸟,来年春天,它们就都会长大、飞走。有的可能活个四五年,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有的可能会被冻死、饿死。这样短暂的一生啊……

    对于小鱼和小鸟而言,它们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朴萝——”白乞儿远远的呼唤。

    “哎,来了。”朴萝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快跑了几步。

    “在后面做什么?”

    因为前面有一处深坑,白乞儿先行下去了,现在地下没有危险,便招呼朴萝前去,呼唤了两声没有应答,他便又跳了上来。。

    “没、没什么。”朴萝不好意思说自己看着被叼走的小鱼发呆。

    “这坑里怪石嶙峋的,很不好走,我背着你吧,小心石头扎了脚。”

    “不必了。”朴萝连忙不好意思的摆手拒绝,不知是不是她最近表现的太弱了,白乞儿越来越把她当做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来照顾。

    “哼,你在后头磨蹭的很,上来吧,这样快些。”

    白乞儿上前,不由分说的把朴萝背在了背上,跳跃着向前行进。

    朴萝觉得白乞儿身上就像是一个大暖炉,在湿冷的冬日里散发着可以灼灼的热度,透过了棉服,传到了她的身上,叫她的脸有些烧红。

    朴萝觉得有些热,便把头从白乞儿的肩膀上探出来,吹一吹迎面来的冷风。

    突然,她觉得前头有些不寻常的气息,“咦,那处……”朴萝伸手指着左前方的一处乱石。

    “怎么了?”白乞儿停下脚步,按照朴萝手指的方向跳跃过去。

    到了近前,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消失了,朴萝懊恼极了,她觉得新出现的这种观气术特别靠不住,她不甘心的四处仔细打量起来。

    虽然都是山中的河道,可是深处这坑中,却比别处更觉得阴冷一些,乱石更繁杂一些,有些石块泥土,似乎因为河水的侵袭,从地底翻出来的,有些潮湿。

    只是,除了这种阴冷潮湿,再无其他特殊的地方了。

    朴萝沮丧的叹了一口气,她摇摇头,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对不住,又浪费了世间了。”

    白乞儿却没有应声。

    朴萝有些奇怪,她抬头看向白乞儿的方向。

    只是,不知何时,白乞儿的长剑已经出鞘了,紧握在手中,从背影可以看出,他全身都在紧绷的戒备着,看向深坑上头。

    朴萝顺着他头的方向看过去,却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寂静无声的石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头,一个女人的头,她在那里打量着下头的二人。

    见二人都抬头看上去,便露出牙齿笑了一下。

    而后潇洒的从石块后头腾空而起,她浑身裹着黑纱,那黑纱在风中飘动着,如同厄运的丝线。

    来者不善。

    朴萝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是你。”白乞儿冷冷的说道。

    “便是我了。”女人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你们还真是能逃,我差点便跟丢了。唔,如果不是那个红衣女人给我指路的话。”

    “你追过来,是要杀我的了?”

    “自然。”女人好整以暇的微笑,她似乎不在意同白乞儿悠闲的多聊几句,事实上,她孤身一人长途跋涉,好容易追到了猎物,自然要多享受一下这美好的时光了,不然,就真如同锦衣夜行一般,毫无生趣。

    “你当时放我一马,如今却又追来,看来是弄清楚我的身份了?”

    “聪明。”女人笑着点头。

    “我是你的什么人?”

    “敌人。”女人的笑容咧得更开了。

    白乞儿皱眉。

    朴萝在女人出现的时候就躲在了最近的石头后,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看着二人、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到去而复返的这句,她意识到,这就是那个白乞儿说过的密室之中武艺高强的女人,那个白乞儿说他完全没有把握胜过的女人。

    完了……朴萝又怕又急,紧张的看着二人。

    “既是要来取我的性命,不如让我死个明白?”

    听到白乞儿这句话,朴萝心里更加咯噔了一下。

    女人的笑容更大了些,似乎白乞儿的话取悦了她,不过她装模作样的摇摇头,“既然说了是敌人,只需要痛苦和疑惑就够了,我不是善人,可不负责为你解惑吧?”

    紧接着,她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可惜,你长这么大也不容易,从小就被带走了,生死不知,竟然还能练成这一身的好武艺,如果你不是我儿的障碍,说不定我真的会饶你一条狗命。”

    “你儿?”白乞儿皱眉,一丝念头忽的闪过心头,仔细去想,却又抓不住。

    女人叹气,却卖起关子来,似乎打定了不同这“要死之人”讲的清楚,“好了,闲聊的够了,剩下的,你就到地底下问你的娘亲吧。”

    说罢,不见她如何动作,那黑色的薄纱就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丝残影,她倏忽间就出现在了白乞儿身前。

    朴萝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听得兵刃交接的砰砰声,还有一团黑纱围绕着一袭白衣在全力袭杀的样子。

    那黑色的身影动作极快,白乞儿只能转身招架,她却像是没有重量的黑色大鸟一般,一会儿出现在左边,一会儿出现在右边,一会儿又骤然出现在白乞儿的头顶上,时不时的还传来女人“咯咯”的笑声,还有白乞儿的闷哼声。

    朴萝在后头握紧了拳头,她不住紧张的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她不知如果冲过去,用这暗器打向女人,到底有几分机会。

    “朴萝、朴萝。”这时,小玉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传来,它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朴萝差点没有听到。

    她慌忙把小玉放在了耳边,小玉急急的道,“你身后的巨石,后头有一处似乎是有一条道路的地方,那女人速度太快,不能在这种空旷的地方同她打!”

    “是,是!”朴萝连忙应道,她站起身来,用力的挪动着巨石,她手心里都是汗,几次挪动不成却划开,划了几个口子,在汩汩的流血,她浑然不觉,只恨自己力气小。

    她全力的推着石头,完全不敢看后头两人的打斗,那一声快过一声的刀剑声,叫她的心快从嗓子眼儿里头跳出来了,她生怕着刀剑声什么时候停止了。

    “笨蛋,用木头撬底下!”小玉又说。

    “好,好”朴萝心里完全没有主心骨了,小玉说什么她就连滚带爬的照办。

    “咔嚓,”从地上拾起的粗木断掉了,朴萝摔了一个狗啃泥,嘴里有些腥咸。

    “咕噜噜,”那巨石却也动了,在乱石上滚动了几下,露出了一个洞口,便不动了。

    洞口里传出了难闻的气味,“白乞儿哥。”朴萝回头大喊,她的声音都些破音了。

    那黑色纱衣还是那样的灵敏迅捷,可是那白色的衣衫上已经染上了点点的血红,举手投足间也似有沉重之意。

    白乞儿听到朴萝的呼唤,忽的全力以命相搏,攻而不守,女人暂避锋芒,只是白乞儿虚晃一枪,实则飞速后退,窜到朴萝的身边,把她拉进了朴萝撬出来的地洞之中。

    黑衣女人甩了一下自己的短剑,把上头的鲜血甩落到乱石中,她冷哼了一声。也不着急,缓缓的一步步的朝着那个洞口走过去。

    “不过是些虫豸,竟妄图逃出我的手掌心,哼,不自量力,不过……罢了,这样才有些兴味。”

    黑衣女人在阳光下伸了一个懒腰,“这次忙完,便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能再看一眼儿子。”

    提到儿子,她眼神忽然温柔了下来。

    *

    洞穴很黑,隧道很长,时而宽,时而窄,有的地方需要弯腰低头,有的地方需要匍匐爬行而过。

    因为没有点火,白乞儿完全看不清楚里头的场景。

    朴萝因为可以看到更多非生命的气息,这黑暗的地道便在脑海中有了些形体。她在前头带路,白乞儿在后头跟随。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尽快的加紧了脚步。

    越往下,越是宽敞了起来。

    隐约间,有潺潺流水声,竟是到了一处地下的暗河旁。

    除了水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细小的动物在移动,出现在了洞穴的上下左右,不知是什么,只是对两人的走动做出的反应,二人并没有受到什么袭击,便也没有理会。

    前头不是全然一片黑暗了,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似乎是一种会发光的虫子。

    看在朴萝眼中没有什么差别,却叫白乞儿眼前亮了起来,不然他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睁眼和闭眼没有任何差别了。

    只是前头却到了尽头了。

    地下水汇聚到了一个潭水之中,那潭水看不出深浅,只觉得极安静。

    潭水前、道路尽头,是一整面的石墙,看上去异常坚实,不知又多厚。

    两旁,有些天然形成的洞窟,很浅,一眼就望到了里头,那里头没有路。

    朴萝握紧了白乞儿的手,白乞儿也用力的反握了回去。

    没有出路,回去的路也只有一条,同那可怕的女人,还是会有一战的。

    只是这次,情况似乎比上头稍稍好了一些,地下低矮狭小,那女人的速度没有办法发挥出来。

    两人先行到达,拥有准备的时间。

    这细小的光点虽然无法照亮太多的地方,可是先行适应了,在对战的那一刻便也有了些许的优势。

    白乞儿把朴萝放进了一个距离出口略近的洞里,捏了捏她的手,“我会把她往里头引,若是打起来,你就从这里原路回去。”

    朴萝没有应声,也没有说话,她把脖子上的小玉摘了下来,套在了白乞儿的脖子上,说了一句叫白乞儿很疑惑的话,“若是它会说话,你不要惊讶。”

    白乞儿却来不及询问了。

    有细微的“擦擦”声响起,也有脚步踢动了石块土砾的声音。

    “啊,真是烦呢。”女人似乎知道自己发出声音了,便也满不在乎的抱怨,“反正都是要死的,非要给自己选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你不会以为在黑暗里我就不会打了吧?”女人嘴上不住的叨咕着。

    白乞儿冷冷的面朝着隧道里的方向,严阵以待,一言不发。

    朴萝抱紧了胳膊,往里洞里头后退了几步。

    突然,她脚底下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差点将她绊了一跤。她扶住洞壁,紧张的站立住,朝脚底下看去。

    这一看之下,差点叫她惊叫出声。

    绊了她一下的,正是人骨。而这洞窟的深处,竟完整的藏着一整具人类的尸骨。

    朴萝用力的捂住嘴巴。

    “呵呵,听到你了。”上头传来了女人的轻笑声,“我快要到了哦,小弟弟,你准备好了吗?”

    “啊呀,不小心说漏嘴了呢。”女人说。

    白乞儿皱眉。

    “哎,我真是个糊涂蛋,不过,人啊,在一方面有天赋就可以了,我呀,就只能做一个武艺超群的侠女罢了。你说是吗?弟弟。”

    “呵呵,你不是想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么,怎的我告诉你了,你倒不问了呢?”女人的娇笑声不住的从上方传来。

    不能问,白乞儿握紧了手中的剑,机会只有一次,就是那女人从隧道里踏足在外的一瞬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死

    “唉……”女人还是在上头不紧不慢的一边接近一边说道:“前头没有路了吧,弟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偷袭我,对么?想趁着我没有准备好,就出现在哪个拐角处,突然给我一剑,对么?呵呵,你觉得你会成功吗?”

    黑暗中,白乞儿握着剑的手更紧了几分。

    “你可以选择这样做。”女人满不在乎的说:“我也可以告诉你结果,就是你会惨死在我的剑下。”

    “或者……我还可以给你第二种选择,趁我到达之前,可以询问我一些事情,比如,你身世的秘密,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人的声音仿佛惑人心智的魔鬼,在地下回荡着,传出了很远。

    白乞儿对她话中的意思不闻不问,只聚精会神的判断着她的位置。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的向下摸索,她声音忽大忽小,显得她忽近忽远,要全力的辨别,白乞儿死死的皱着眉头。

    “唉,不问是吗?看来你选择不明不白的死,是吗?真是可惜呢。那我就……成全你!”女人的速度突然加快,刚刚说话时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她突然脚步在地上疾蹬了两步,使出了她最快的速度,瞬间出现在了洞口。

    只听“铛铛”两声,那是刀剑碰撞的声音。

    朴萝还没有看的很清楚,突然,却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凉,那个女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把她牢牢的禁锢住了。

    “呃。”朴萝不禁发出短促的叫声,她闻到背后有血腥气,还有滴滴答答的血滴落的声音,白乞儿伤到她了?

    “住手!”白乞儿往这边疾走了两步。

    “别动!”女人气急败坏的喝止道:“不然我杀了他!”

    在看不见的地方,白乞儿死死的攥着拳头,那力道,仿佛要把自己的骨头捏碎。他成功了,在女人冲出来的一瞬间,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精神,抢到了那一丝先机,长剑伤到了女人。

    原本拉紧了二人之间的差距,再打起来,他的胜算就多了几分,却没想到……

    “把剑扔掉。”女人命令道。

    “好,你别伤害她。”

    白乞儿干脆利落的把剑掷开,远处传来“叮当”的响声。

    朴萝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女人勒得更紧了。

    女人似乎对白乞儿的行为有几分惊讶,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干脆,原以为这小子只是个小跟班,却没想到在白乞儿心中会有这样的分量,还是个不会武功的,这样一来,原本的劣势的局面瞬间逆转。

    女人喘了几口粗气,捂着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心中不禁骂道,这小子真是阴狠!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女人暗恨,当时情况敌暗我明,可原以为这少年会对她的话产生一丝心里波动,叫她抓住机会冲出去的,没想到……

    是她托大了……

    还好,她忽然想起,之前听到这个小子这里传来了踩碎骨头的声响,她响起了这是那个躲在石头后面的小少年,急中生智,瞬间转换目标。

    她在赌这个小子在七皇子心中的地位,只要稍稍有一点在意,她便有了斡旋的余地。

    伤口虽然在流血,可是没有伤及要害,只要好好静养便无大碍,女人一只胳膊狠狠的勒住朴萝的脖子,叫她觉得窒息,另一只手拿着短剑对准朴萝的脖子,只要轻轻一抹就能结束了她的性命。

    “你,这小杂种,敢伤了老娘,你给我跪在地上,扇自己两个巴掌。”女人恨恨的道,她在试探白乞儿的底线。

    只听,“噗通”一声,那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又是清脆的“啪啪”两声,白乞儿扇的毫不犹豫。

    “白乞儿哥。”朴萝忍不住挣扎道。

    “哟,我说的嘛,原来是个妮子。”女人恍然大悟,咳了两声,紧接着便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笑声在地下洞壁出回荡着。

    她笑了很久,没有人打搅她。

    “看来,这次运气站在我这边了。”她笑的自己有些喘,“就看你对这小妮子有几分真心了,比如……你肯不肯,为她折断你的左手?”

    只听“咔嚓”声从黑暗中传来,白乞儿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照做。

    白乞儿咬牙道:“你知道,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给了你便是,这个人是不相干的,你放了她走,不然,我就同你同归于尽。”

    “这便要看我的心情了。”女人安心了下来,呵呵的笑了两声,“你的左手断了,右手也去做个伴吧,这样我才放心一点。”

    “不要,白乞儿哥,不要!”朴萝拼命的扭动,大叫着,“她不会放我走的,你快走。”

    “住嘴!”那女人勒在朴萝脖子上的胳膊如同铁箍一般收紧了起来,直接叫朴萝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她拼命的拉着那条胳膊,再也发不出声音,脸因为窒息有些憋的红了。

    白乞儿急急道:“你住手,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放她走。”

    “好,你别站在洞口了,往我这边靠近两步,我看看你有没有耍什么花样。”女人慢条斯理的说道,她当然不在意这个小妮子是谁,这天底下最该死的人一定要死在她手中,死的透透的她才安心。

    白乞儿一步一步的接近这里。

    刚刚朴萝挣扎的时候,趁机调整了手指的位置,那枚蛇戒正对着自己左耳的后方。那里,那个女人呼出的湿气,在耳边黏腻不去,如同吐着芯子的蛇。

    她不行了,脸逐渐从红变得酱紫,她用力的扳着女人的胳膊,她怀疑这女人的短刀只是一个幌子,她想要把自己给勒死。

    不能等了,朴萝有些头晕脑胀,她一边微微挣扎,一边掩饰着自己右手手指的动作,只听一声轻微的“叮”,完美的掩盖在了脚下乱动发出的踩碎骨头和碎石的声音里。

    “啊——”那女人感觉自己的左眼被什么东西给贯穿了,那一瞬间的疼痛,叫她的左手下意识的松开了对朴萝的钳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右手的短刀还牢牢的架在上头,她不能放弃这个人质,但是她也不能就这样杀了她!她死不足惜,最该死的是那狗娘养的七皇子!

    不仅仅是眼睛,她觉得浑身有些酥麻的感觉传来。

    该死的,该死的,大意了,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她不由得有些慌乱。

    “我看你是不想她活了!”女人声嘶力竭的嚎叫。

    她挥动着短刀,装腔作势道,“好,那我就先送她走!”

    “不要!”白乞儿惊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自然知道朴萝手中有一枚猫送的蛇戒,可是没想到朴萝会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突然出手,他猛地冲向前方,想要制止女人的动作。

    就是这样!女人看到白乞儿过来了,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短刀看似是挥向朴萝的脖子,实则转换了方向,狠狠的刺向了奔来的白乞儿。

    “噗嗤”一声,那是短刀插入身体的声音。

    女人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放任自己沉入昏睡之中。她知道自己或许不会再醒来了,可是,她不在乎。

    是啊,她不在乎,人这一辈子,能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也就足够了。她的信仰就是,要叫她的儿子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为此,这个可以和她血脉相连的弟弟,她必须要杀死。

    短刀入胸,似乎因为她怀中那个小贱人的碰撞歪了一点点,可是无所谓了,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不会有大夫刚好路过,这少年必死无疑。

    白乞儿的双手皆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女人把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还好……”这也是白乞儿心中的第一反应,还好,朴萝活下来了。

    他高高的抬起右脚,重重的落下,踏在了女人脆弱的脖颈上,彻底的结束了她的生命。

    然后就有些控制不住身体,斜斜的倒了下去。

    朴萝颤抖的接住了白乞儿,她已经泪流满面,“白乞儿哥,白乞儿哥……”太黑了,她看不清楚白乞儿现在的样子,只是那比黑暗更黑的厄运的丝线已经悄然缠了过来,她可以看得见,这叫她浑身冰凉。

    “你……听我说。”白乞儿一字一喘的说道。

    “好,好。”

    “火、折子,火。”

    “好。”朴萝连忙手忙脚乱的摸出了火折子,“嚓”的一声,跳动的橘红色火光照亮了阴冷的洞穴。

    她看到了插在白乞儿胸膛的匕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要拔。”白乞儿说,“止血,药,左边。”他的眼睛瞄向了自己身侧的袋子。

    朴萝咬紧牙关,尽量叫自己的手不要抖,尽量用最快的速度做到白乞儿交代的事情。

    一袋子白色药粉撒下去,血流出的速度放缓了很多。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朴萝急急的问道。

    白乞儿笑了,却没有回答,他说起了别的,“我,又救了,你,一条。”

    “是是,我又欠了你一条命,现在要如何做?”朴萝急的汗水不住的从脑门上流淌下来。

    “你,欠我,三条,太笨,还不清,我,不甘心。”白乞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你不要死,我慢慢的还你,我一定能还上,你不要死,”朴萝语无伦次的道:“我来世做牛做……不,我今生就做牛做马的还你,只要你活着,好吗。”

    白乞儿看着朴萝流下的眼泪,想要帮她擦去,只是他的手抬不起来。

    他想说,自己还不会死,不,是不一定会死,可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一定要现在说,不然他死了也不甘心,“你,做我的妻子,做我的妻子,就不用还了。因为,这样,我救你,就是理所当然了。”

    这句话,白乞儿说的难得的顺畅,他用力的提了一口气,急急的说道。他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如果不是这样,就会说不出来了,不是因为伤势,而是他的心跳太快了,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因为胸腔剧烈起伏,刚刚被药粉稍稍止住的鲜血,又流淌了出来。

    “好,好,好主意。”朴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盲目的应和着,她见鲜血又流出来,连忙把那个装了药粉的袋子翻了个底朝天,把仅剩的一点药粉撒了上去。

    “好主意,我答应,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做?”

    白乞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了。

    “然后啊……”他微微摇了摇头,“就听老天爷的安排了。”

    “你,”朴萝有些生气,说了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轻轻的把白乞儿的头放了下来,既然这样,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她把那女人死的透透的身体翻了过来,在她身上摸索翻找着,想要找出一点止血的药物。

    “朴萝,没有。”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空荡的洞窟里响起,朴萝自然不陌生,那是小玉。

    可是白乞儿却倏的一下睁开了双眼,冷声道:“是谁!”

    “你别担心,呃,是我身上的一块玉佩,”两滴汗从朴萝的脑门上滴落下来,“它,它会说话。”

    朴萝用力的捏了捏小玉,一句话憋在嘴里头说不出口,她想大喊:“小玉!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说话,万一吓到了白乞儿,他已经……”

    白乞儿没有说话,不知道是被震撼了还是怎样。

    朴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小玉却不管二人的反应,接着道:“朴萝,这个女人的腰上有一块玉佩,左胸內襟里有一块令牌,再无它物,你拾起来。”

    “好。”朴萝突然反应过来,以小玉的脾性,绝不会无的放矢,它既然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说话,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还有,你身下这具枯骨里,有一本书册,还有一个玉盒,你拿着。”

    “好。”

    “你现在从洞口爬到外面去,要快,那两个女人很快便到。她们……能不能帮你,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好!”朴萝连滚带爬的往洞口的方向爬去,暗自咬牙,即使下跪也要求得她们帮忙。那两个女子不是坏人,只希望她们不要计较之前的事情便好。

第一百七十章 救助

    “朴萝!”白乞儿忽然在后面喊道,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担心。他不信鬼怪,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地道里头的场景,况且,那声音是从朴萝身上发出来的……

    “白乞儿哥,你安心,这是小玉,是我的朋友,我过后会向你解释。”朴萝头也不回,大声说:“你撑住,我马上带人来救你!”

    朴萝借着土地发出的气一路向上,终于又回到了乱石堆。

    她焦急的四处眺望。

    “别急,她们在往这边来,大约一炷香就会到。”小玉说。

    “好。”朴萝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她不住的往来路的方向看去,期待着忽然有人出现。

    但是正如小玉说的,很远。

    “你这次,感知的范围这样远,会不会又要沉睡了?”朴萝担心的问。

    “嗯,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小玉的语气仿佛多了些什么,头一次叫朴萝能听出它的高兴来。

    “什么不一样?”朴萝问道。

    “你看看你怀中属于那女人的玉佩。”小玉说。

    朴萝从怀中拿出玉佩,刚刚在地底看不清楚,如今玉佩的样式却尽显眼底,那是一块白玉双龙戏珠佩,双龙皆是五爪,双龙栩栩如生,就连爪上的鳞片都细细的雕琢出形状,一看就绝非凡品,这是只有皇室才能有的雕工,只有皇室成员才能佩戴的玉佩。

    每个皇子皇女都有一个,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虽然上头刻画的龙不是很一样,有的一条有的两条,有的黑色有的白色,可是五爪和精细的雕工才是叫这玉佩与众不同的地方。

    朴萝上一世曾经在大婚的时候在六皇子的腰间见过一枚,那是一块墨玉做成的,上头就有一条龙。

    还有云珠公主,朴萝倒是没有见过公主随身佩戴,而是将那玉端正的供奉在陋居的正厅里,叫来往的宫女嬷嬷都能一眼瞧见。

    据说,这玉就不能传给子孙后代的,如果身为皇子或者王爷的人死去了,这玉就是他们放在嘴中的陪葬品。

    朴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轻轻的摩挲着龙佩上的花纹,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女人,就是被撸走的帝姬。白乞儿,就是七皇子。”小玉肯定的说道。

    朴萝无法反驳,之前,对于白乞儿身世的诸多猜测,也都与这黑衣女人有关,如今……朴萝紧紧的握着玉佩,除非这玉佩是女人偷来的,否则……可是,谁又能在这个女人的眼皮子地下偷到东西呢?

    “还有很多佐证,白乞儿之前同你讲过,这女人当初在南越王府对他手下留情,如今却又前来追杀,为何?定是确定了白乞儿的身份了。”小玉越说越激动,事情正如它之前所预料到的发展着,白乞儿是七皇子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朴萝沉默了良久。

    “这也是我开口的原因。”小玉说,“对于七皇子,我没有必要隐藏。”

    小玉见朴萝一直不搭腔,便急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不信的?”

    朴萝摇头,“不是不信……只是,只是太意外了……他,怎么可能是七皇子呢?”

    “他怎么不能是七皇子呢?”小玉反问。

    是啊……他怎么不能是呢?他那样的英俊潇洒,他的武艺那样的高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为人极重以气又温柔体贴,他打小在民间长大,体恤明清,又曾经在北蛮的战场上屡屡立功,是啊……他如果不是七皇子,那七皇子又会是谁、又能是谁了?

    “她们快过来了。”小玉说:“你一定要救活他。”

    “嗯!一定!”朴萝握紧了拳头。

    小玉声音逐渐的隐没在了朴萝的衣袖间,它似乎小声的说了一句,声音中满是欣慰,“真人……我没有辜负同你的约定……”

    朴萝呆呆的立在原地,她好像想了很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

    一幕幕的画面闪过脑海,从她和白乞儿初相遇开始。她很快便将有利于白乞儿是七皇子的蛛丝马迹串连起来,包括那个武艺极高的婆婆。

    还没等朴萝捋顺,不一会儿,一袭红衣果然出现在了乱石堆的上方,乱石难行,红衣女子背着那个麻衣的小女孩在石滩上跳跃。

    几乎是红衣女子瞧见朴萝的瞬间,朴萝也朝她呼喊起来,“这里!这里!女侠,救命!”

    红衣女子似乎在原地顿了顿,然后吧麻衣女孩小心的放在原地,独自前来。

    朴萝连忙跑过去,不管不顾的跪在红衣女子面前,祈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哥,他胸口中了刀子,失血过多。”

    “那个女人呢?”红衣女子谨慎的问道。

    朴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得应该是凶手,便说:“已经死了。”

    “你们把她杀死了?”红衣女子惊讶的问。

    “嗯!”朴萝肯定的点头。

    红衣女子狐疑的看着朴萝,不似撒谎的样子,可是……“你们怎么杀的了她的?”她要问清楚,免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朴萝心中焦急,她又快又急的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如何引那女人进入地下,白乞儿如何偷袭,自己如何被钳制,就连手上戒指的事情也没有丝毫隐瞒后来是白乞儿一脚结束了黑衣女人的性命。

    红衣女子皱眉思考了一会,终于点头道:“好,你带我下去。为了以防万一,你把这个吃掉。”

    红衣女子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褐色药丸,朴萝接过,二话不说的咽进了肚子里,急急的跑在前头带路。

    似乎对于朴萝的行为感到满意,红衣女子只叫住了朴萝,回去叮嘱了那麻衣小女孩些什么,就跟随朴萝一起进入了地底。

    红衣女人谨慎的跟在朴萝后头,并叫她全程点燃火把。

    朴萝都依言照做,终于到达了地底。

    “白乞儿哥,”朴萝跑了过去,只见他一手捂着胸口上的短刀,一手似乎要撑着墙壁坐起来,但是失败了。

    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很多圆滚滚的有着黑色背壳的虫子,正围绕在白乞儿的身边,在火光的照耀下,窸窸窣窣的都爬走了。

    “好恶心。”红衣女子说了句,走上前去,蹲下来,皱眉查看白乞儿的状况。

    “怎么样?”朴萝紧张的问道。

    红衣女子一边上手到处摸索着白乞儿身上,一边前后左右的观察,“致命的伤口只有这一处,但情况不是很好。”

    “有、有办法吗?”朴萝问道。

    “我可以试一试,但是耗费的时间比较久,我不放心我妹妹,你去接她下来吧。”红衣女子头也没回,从自己身后的包裹里头,取出了剪刀、针灸、白布等物。

    朴萝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红衣女子的方向,最后一咬牙,快速的往上爬去。

    等她带着麻衣小女孩下来的时候,只见满地的鲜血。

    “啊——”朴萝连忙跑了过去。

    “拦住她!”那个麻衣小女孩在后头死死的抱住了朴萝的腿。

    “他,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朴萝的眼睛红了。

    “住嘴!别打扰我!”红衣女子对着朴萝怒斥道。

    又招呼麻衣小女孩,“小妹,快来帮忙。”

    “好,小哥哥,你别乱动,会打扰道姐姐,姐姐如果救不了,他就真的没命了。”麻衣小女孩回头叮嘱。

    “好,对不住。”朴萝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了,便不出声音的站在一边,只尽心举着火把照明。

    白乞儿曾说过,这短剑不要拔出来,朴萝也曾听父亲讲过,在沙场上如果中箭,最好的方式便是折断箭只,因为贸然的拔出来会出现流血不止的状况,反而会死掉。

    如今,红衣女子已经把剑拔出来了,白乞儿能不能活下来,完全就看能不能止血了。

    那红衣女子手脚十分麻利的把各种药膏、药粉依次按在了伤口处,那麻衣小女孩负责递给她各种的白布,药粉,还把那些用过的染透了鲜血的布条。

    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基本不用红衣女子说什么话,那麻衣的小女孩便能理解她的意图。

    止住了……

    血止住了!

    朴萝微微喘气,刚刚屏住呼吸太久,以至于胸口有些闷。

    她很想问一句,“是不是救过来了。”又命令自己憋住不要讲话,不要打扰到红衣女子。

    “好了!”红衣女子把手上的脏布往旁边一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听得一片令人牙酸的“咔嚓”和“咯吱”声,似乎坐在了骨头和虫子上头,只是她太累了,也不管不顾了。

    朴萝也不必问了,那令人惧怕的黑色丝线正如同阳光下的雪一般在消融。

    她长出了一口气,“谢谢你。”

    “不必谢我。”红衣女子扭捏起来,支支吾吾的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是姐姐告诉那个黑衣女人你们的位置的,”麻衣小女孩面容平静的说出来红衣女子想要说的话,“她觉得心里有所亏欠,所以才追过来的。”

    “啊——”这样说朴萝也隐约记起来,那黑衣女人曾说过一句,有人给她指路的话……原来说的就是这两个女孩。

    “其实这不怪你们的,”朴萝心里对这个红衣女子的印象完全改观,有时候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可是她却心怀愧疚,还特地追上来看,果然是个好人呢,同她表现出来的飞扬跋扈的样子完全相反。

    “如果你们不说,她不过也是晚几天追到我们。”朴萝诚恳的说道:“你不必为此自责。”

    “哼!谁为此自责了!”红衣女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小弟弟,你不要自作多情!”

    说罢便转身朝着地道的上方爬去了,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找些吃的回来,你们在这里很安全,不要乱跑。”

    “好的,姐。”麻衣小女孩还是用她那平静的语气回道。

    见朴萝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麻衣小女孩解释道:“姐她就是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之前在温泉池边唐突到你们了,十分抱歉。”

    朴萝连忙摆手,“那不算什么,倒是这次,如果没有你们,我、我简直不敢想我哥会怎么样,这救命之恩……”

    麻衣小女孩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棍子,一下一下的戳着地面的泥土,时不时戳一戳被翻上来的小虫子。

    “救命之恩啊,是个好东西,对于我们商人来说,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

    “你们要钱?”朴萝惊讶道,她记得那红衣女子还要用三个金元来买他们半只兔子呢!那救了白乞儿的钱,要多少金元?朴萝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把父亲在皇都的房子卖掉都不能抵债。

    “钱,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了,可是,如何得到钱,却是一门学问。”麻衣小女孩继续说着叫人听了一头雾水的话。

    “钱之道,说白了,也是人之道,人情之道。这点,在你们夏朝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麻衣小女孩说道。

    “只是……现在你们朝中动乱,我们也要有自己的选择才是。你说是吗,小哥哥?”麻衣小女孩抬头问道。

    朴萝不想自己显得太蠢,就胡乱的点头称是。

    麻衣小女孩满意的笑了笑。

    朴萝一边守着白乞儿,一边在绞尽脑汁的思索麻衣小女孩话中的意思……所以,她到底是想他们二人如何答谢这救命之恩呢?

    想不出结果来,白乞儿的手指却似乎动了动,朴萝的全部心神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水……”白乞儿微微张着嘴,发出了些有气无力的声音。

    朴萝连忙解开随身的包裹,把他的头微微抬起,小心的喂了几口水进去。

    而后,白乞儿又陷入了沉睡。

    麻衣小女孩不知何时也踱步过来,她蹲下来,借着火光看向白乞儿,又替他诊了下脉,皱眉道:“血虽然止住了,可是他气血太过虚弱,这两日只怕要费心看护了,不然……”麻衣小女孩摇了摇头。

    说罢,麻衣小女孩就盘坐在地上,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她做什么都是这样的我行我素,却又觉得随性自然。

第一百七十一章 疗伤

    地下十分安静,那红衣女子不知道去哪里找吃的了,良久都没有回来。

    麻衣女孩说过那几句叫人听不懂的话之后便不再开口,朴萝时不时的查探白乞儿的伤口,帮他擦汗,用火把驱赶时不时想要钻过来的黑色甲虫。

    过了一会儿,实在无事可做,便就默默的收在白乞儿的身侧,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大概说了“你若做我的妻子,便不算欠我的命了,因为夫妻间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这样的话……

    朴萝当时只顾着担心他的性命来着,可是如今……

    朴萝的脸慢慢的涌上了两朵红云,她不愿意被人看到,便把头埋在了双膝间。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啊!

    他当然知道,朴萝暗道,他当时可是清醒的很,不,是白乞儿什么时候糊涂过……

    那这话中的意味……朴萝觉得这地下实在是太热了些,叫她脸上的温度一直降不下来。

    她当时说了什么?哦,她竟然说“好主意。”好主意?!

    朴萝只觉得若是自己的脸上放一个鸡蛋,那直接就会熟的了,她怎么可以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这……这简直就一点都不淑女,不,别提淑不淑女了,就算是稍微正常一点的女孩子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当时……白乞儿不会厌弃她了吧?

    朴萝稍稍抬起头了,偷偷瞄着白乞儿,他还是那样熟睡的样子,好看的眉头似乎因为痛苦轻轻的蹙起来。

    还有他的睫毛!

    朴萝看的入了神。

    当初,在那个光头老爷爷的屋舍里,她就注意到了这睫毛。

    长长的,脆弱的,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

    跟他这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的很好看。

    朴萝仿佛被吸引了,又坐的近了一些。

    不知何时,她的手指已经轻轻的刮过了那长长的睫毛,似乎这动作叫白乞儿有些痒了,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朴萝像是被惊吓到了,连忙收回自己的手。

    她到底在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刚刚温度稍稍下去的脸颊又马上烧红起来,朴萝有些心虚的看着这地下唯一可以看到的人——麻衣小女孩,好在她还是那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

    朴萝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她收回手,稍稍端正的坐好,继续凝视着白乞儿的睡颜。

    她……想要做他的妻子吗?朴萝甩了甩头,她,还没有准备。

    可是,“你讨厌他说这样的话吗?”朴萝自己问自己,“似乎……是不讨厌的”,她在心里悄悄的回答。

    那……“如果他醒来后说,‘只是同你玩笑的,叫你别太担心而已。’自己要怎么样呢?”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朴萝就有些生气和恼羞成怒起来。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仿佛想要把说出这种想法的自己从自己的脑海中拍打出去一样。

    她现在身体里仿佛又两个人,在不停的吵嚷。

    所以……朴萝觉得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些,所以,自己是喜欢他的了?不讨厌他的了?想要……做他妻子的了?

    朴萝觉得大概是了,却又不敢肯定。

    毕竟,在他今天突然说出这番话之前,自己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啊……

    况且,还有铁兰……对了,铁兰!那个白乞儿昔日战友之妹!想起这个,朴萝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浓浓的醋意涌上心头,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对自己的责备和不解,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汹涌的心情是从何而来。

    真是奇怪!

    如果自己是不喜欢他的,那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是如果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可是为什么从前就从来没有意识道呢?

    朴萝的心乱成了一团乱麻。

    一边担心着白乞儿的伤势,一边又企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好奇怪,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似乎嫁给谁或者不嫁给谁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她却曾偷偷的憧憬过甜甜的恋爱,一定是像话本子里写到过的一样,女子含羞、心动,继而思念,赠帕以寄相思……

    可是怎么前面的步骤都跳过去了?直接就……就求娶了,而自己直到被求娶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这未免也太不合理了些。

    大概是因为心系母亲、复仇还有小玉的任务的缘故吧?朴萝这样自我解释道。

    对了!

    说起小玉的任务,那就有第二件事情要想了!

    七皇子!

    白乞儿是七皇子!

    这代表着什么呢?

    朴萝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了,如果白乞儿清醒过来,自己是该先磕个头呢?还是谈婚论嫁?

    ……

    就在朴萝觉得自己把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动过的脑筋一下子给用光了之前。

    红衣女子终于披着一身冷风回来了。

    她手上不仅仅拿着采摘的果子还有打到的野味,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草药一样的东西。

    她挤到了白乞儿旁边,十分顺手的把白乞儿身上盖着的衣服给扯了下去,露出了白乞儿坚实的胸膛,然后,把药草放在嘴巴里嚼碎了之后,一层层的涂抹在了白乞儿的伤口上。

    一边还“呸呸”的抱怨着药太苦了之类的。

    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朴萝看见白乞儿裸露的胸膛,不禁红了脸,悄悄的别过头去。

    地底没有白天黑夜,可是三个人都有些困倦了,代表外头的黑夜已经悄然降临了。

    叫朴萝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二人并没有离去,而是选择了夜宿在这里。

    朴萝自告奋勇的揽过了夜间照顾白乞儿的差使,叫她二人好好歇息。

    点燃了火把的地方,没有那种奇怪的小黑虫子,朴萝就点了一个在旁边。那两个女子也点了一个,背朝着火光的方向,听着火把的“噼啪”声,逐渐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朴萝想起了怀中还有两样小玉叫她拾取的东西还没看,便想先打开了那枚玉盒瞧瞧究竟,想了一想,又放下了。

    她不知里头是什么,小玉现下也没有办法说话,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便先打开了那本书册,借着跳动的火光,开始翻看了起来。

    翻了几页之后发现……她看不懂!

    除了上头偶尔画了一些虫子之外,她一字一句也不认识。

    朴萝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这似乎是一个外族人书写的。

    她从头发翻到尾,然后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放下了书册。

    又拿起了玉盒,几次想打开,却又咬咬牙忍住了。

    叹了一口气,也许,等小玉能说话了便会告诉她这是什么吧。

    她又拿起了黑衣女人身上的玉佩,小心的摩挲了几下上头精细的花纹。

    最后,她拿出了那块令牌。

    她觉得这令牌有些眼熟。

    哦,对了,之前在群狼追赶之时,猫曾经交在她手中一块类似的令牌,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千”字。

    这应该就是情盟组织中特有的令牌吧?

    果然,翻到正面,那上头有一个“王”字。

    朴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中州、南州两州合起来闹反叛,北州……又丢失了,虽然,白乞儿基本上已经确定是七皇子,可是前途艰难险阻。

    不知为何,在知道了白乞儿便是七皇子之后,朴萝的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

    大概就是……从前,找到七皇子便一切与她无关了,她把小玉交付之后,除了问问猫关于解蛊的方法,便是想要快些的见到母亲。

    现在……七皇子不是神,朴萝看着白乞儿痛苦的样子,他是人啊,他虽然很厉害,可是他力有穷时,如果不帮他一把,留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重担,他会吃不消的吧?

    没有兵马、没有钱财、就连身份都无人知晓、无人证明。远比那个假冒的七皇子要难上许多。

    想到这里,朴萝又叹了一口气。

    不禁伸手抚了抚白乞儿鬓角的头发,不摸不知道,这入手的温度叫她的指尖都烫了一下,她连忙把手按在了白乞儿的额头上,似乎印证了麻衣小女孩的话,白乞儿发热了……

    朴萝咬咬牙,跑到红衣女子身边,想要推醒她。

    还没有近前,红衣女子就坐了起来,戒备的看着朴萝。

    “他……他发热了。”朴萝焦急的说道,“额头很烫。”

    红衣女子打了一个哈欠,“哦,发热了吗?也是正常的,别担心。”说罢便要倒头再次睡过去。

    “姐,你又懒了。”麻衣小女孩也醒了,“最好现在熬些退烧的药,这样才稳妥些。”

    “小妹,打搅到你睡觉了。”红衣女子似乎有些不高兴,嘴上嘟囔着,“这人精壮的很,我受伤的时候也容易发热,熬一熬就过去了,不会有事的,我们习武之人……”

    只是在麻衣小女孩的催促和朴萝祈求的目光中,红衣女子还是爬了起来,找了些药材,呵欠连天的爬到地上去煎药了,她怕糊味大,呛到了小妹。

    麻衣小女孩和朴萝一起,用清凉的布巾帮白乞儿擦拭着头脸脖子等部位。

    朴萝不眠不休的照看了三天三夜。

    那红衣女子时而出去采药,时而出去打些野味,每每要烤兔子烤鸟烤鱼之类的,她一定会把朴萝赶到地上去亲自为她们烤,不得不说有一点报复的成分在里头了。

    只是朴萝都甘之如饴的照做,努力的烤出好吃的东西来报答红衣女子的恩情。

    朴萝性子很随和,不像是白乞儿那样不愿意迁就别人,红衣女子脾气火爆像是炮仗,可是碰到朴萝却也发不出什么脾气。

    就这样,两个女子和一个假小子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白乞儿的烧退了下去,意识清醒了很多,也可以说一些话了,红衣女子和麻衣小女孩便也去意居多了。

    白乞儿得知她二人特地追赶过来帮忙,就因为在黑衣女人的淫威下说出了他二人的行踪,心里对这红衣女子便再无芥蒂。对于有大义的人,他不在意小结。

    他可以对人冷言冷语,可当他愿意结交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叫人很欢喜。

    他虽然躺在地上,可是他睁开眼的时候,就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红衣女子对他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毕竟白乞儿诚心诚意的为了之前的事情道歉,又武艺高强,叫她钦佩。

    言谈间红衣女子也为之前的莽撞道歉,两个人很快便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红衣女子便发现,白乞儿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知识渊博谈吐从容,是一个极有见识的男子,比之她和小妹在城中见到的那些贵公子们丝毫不差!

    红衣女子便又多停留了两日。

    白乞儿还是那个白乞儿。

    可是朴萝却敏感的察觉到,红衣女子判若两人了,从前飞扬跋扈……现在,现在竟有时害羞、会做些小女人的姿态。

    朴萝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有些别扭,她很努力的在分析这些从前从未有过的情感,但是她却有很多事情都搞不明白,她能做的只是努力的憋着这些莫名其妙却又十分浓烈的情感。

    在红衣女子帮白乞儿治疗的时候,有时麻衣小女孩就同朴萝在一处,做做杂事。

    经过几日的相处,红衣女子已经对朴萝放下了戒心,时不时的也会叫二人去水边打打水、洗洗衣、烤烤火之类的。

    不知为何,麻衣小女孩似乎也挺喜欢同朴萝一处,也更叫红衣女子放心了几分,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麻衣小女孩很少同他人亲近。

    朴萝知道了她二人的名字,虽然很可能只是小名就是了,红衣女子叫小织,麻衣小女孩叫小穗。听她们的讲述名字的来由,是因为母亲希望二人有衣服穿,也有麦穗吃,有衣又有粮,看样子是蛮朴素的愿望,可是结合着二人大手大脚十分富贵的样子,这名字便有些不合常理了。

    富贵的人,也会许下这么简单的愿望吗?人不是总是对自己已经有的东西不屑一顾吗?

    朴萝也只介绍了她和白乞儿现在的名字,“这是我的哥哥,叫青乞儿,我叫青萝。”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骑

    白乞儿的伤势好得比三人预想的要快些,发热好了之后,又过了三四日,便可以起身行走了。

    那些黑色的小虫很是讨厌,窸窸窣窣的,总是想往有人的地方凑过来,若是火把熄灭了,便会觉得身上麻麻痒痒的难受。

    待白乞儿可以勉强行走之后,三人花了很多时间,小心翼翼的把白乞儿搀扶到了地面上,在乱石里头搭了帐篷,又歇息了几日。

    红衣女子小织似乎觉得之前交朴萝去为她烤肉解气了,便也没有再把此事放在心上,存心的刁难人。她身上的刺儿似乎一下子全都收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姑娘,虽然同她时不时飞扬起来的眉毛有些违和就是了。

    期间,小织还去把之前两人放走的马匹又千辛万苦的寻了回来,山路难行,若是两个康健的人,自然可以徒步翻山越岭,可是对于白乞儿这种身上有伤的人来说,骑马慢是慢了些,却可以节省很多的体力,以防伤口裂开。

    白乞儿逐渐可以简单的走动之后,他和朴萝决定出发了,小织和小穗便也同二人告别。

    朴萝二人未问她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她们二人也未曾问过朴萝和白乞儿往何处去、为何会得罪了一个武艺这样高强的黑衣女人,四个人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临走,红衣女子小织送给了白乞儿一块小小的石头,只有拇指盖大小,通体碧绿,却可以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说这是一块金绿石,她们家乡有一种说法,带上这种宝石可以加速伤口的愈合。

    白乞儿想了想,自己确实需要快点好起来,便郑重的感谢了小织的赠与。

    小穗送给了朴萝一个黄的不像样子的纸张,上头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西瓜,在西瓜的边缘又有两个看不懂意思的小小符号,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红色泥印。

    朴萝疑惑的问小穗这是做什么用的,小穗却又去石碓中去抠蚂蚁了。朴萝也就识趣的不再多问,而是把东西收好。这几日的相处,朴萝知道,小穗若是不想说的话,把她的嘴撬开她也是不会说的。

    白乞儿和朴萝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赠人的,只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大约摸清了二人并不是属于中原之地的人,可能有一些临别好友会互赠东西的习俗。

    为了不显得过于失礼,白乞儿浑身上下摸了又摸,最终把那黑衣女人的短刀借花献佛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短刀削铁如泥,是极好的兵刃,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只是为了避免叫人盯上,使用或者出手都要慎重。”

    小织表示自己当然清楚轻重,有些开心的收了起来。

    朴萝则更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最后她红着脸,把之前在南越王属地购买的一柄装饰用的玉簪赠给了麻衣小女孩,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簪了。朴萝十分扭捏的握在手里,想到这二人一掷千金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好在那个麻衣小女孩看出朴萝的窘迫,便一把拿了过来,也珍重的收好了。

    四人在乱石滩分别。

    小织和小穗驻足目送着白乞儿二人远去的身影。

    “姐,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乡的金绿石有疗伤的功效了?”小穗明知故问道:“那不是尚夫人时候,赠与对方家族的礼品吗?你把你身上最大的一块金绿石给他了,小心日后娶不起男夫了!”

    小织没脸没皮的嘿嘿笑了,她重重的揉了揉小穗的脸颊,“这不是有我的宝贝妹妹吗?到时候我就做一个吃软饭的姐姐,有妹妹做靠山,金绿石不是想有多少有多少,想有多大就有多大么?”

    “倒是你,小妹,你怎么把代表我们母族的印鉴交给那毛头小子了,凭借着那个,可以在我们城中提走大量的钱财了?”小织皱眉道。

    “姐姐,你头脑简单,之前都只是听我的话,如今怎么倒刨根问底起来了?莫非因为要成家了所以想自己长些头脑了?”小穗不动声色的说道。

    小织愣了一下,突然把咸猪手伸向了妹妹,“好啊,你个小坏蛋,竟然敢嘲笑起姐姐来了!”

    两人的笑闹声传出了很远。

    隐隐约约的传到了白乞儿和朴萝这里,只是回头看去,只闻人声,见不到人影了。

    朴萝快走了几步,跟上了白乞儿的马,“白乞儿哥,她们还真的是姐妹情深呢。”

    白乞儿笑了笑,他如今不再掩饰自己的神色,看着朴萝的眼神犹如那池温泉水一般,带着温度。

    看的朴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这叫她又想起了之前和白乞儿的对话。原本因为两姐妹的到来,冲散了许多的气氛又突然的回到了二人中间。

    朴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不愿意白乞儿看出她的窘迫,只是死死攥着缰绳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纠结。

    “上来,我们共乘一骑吧。”白乞儿忽然对朴萝说道。

    “啊?为什么?”朴萝抬起头,表情还有些懵懵的,叫白乞儿看得不禁心中又多了几分爱怜。

    他装作有些痛的捂住胸口,“这里还有些痛,最好要依靠些什么才觉着轻松些。”

    朴萝红着脸低下头。她心里觉得白乞儿可能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可是又忍不住想,万一他是真的痛呢?如果自己拒绝了他,他会不会就不好意思再次开口请求了?

    或者如果,他不是因为痛,只是想同自己共乘一骑呢?如果拒绝了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讨厌他了?

    朴萝握着缰绳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往复。

    白乞儿自然无法得知朴萝心里瞬间划过的一百个念头,他脑子里在转着自己的想法,他现在的心情难得的有些紧张,那日……他有些唐突了,不,这不是关键,是有些仗着自己受伤要挟这丫头的意思在里头了……万一,这丫头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觉得自己当时要死了,不得不答应的,怎么办?那自己是该徐徐图之?还是强硬的要求她遵守承诺呢?

    就这样,两人各有各的心事。

    白乞儿身下骑得枣红色马儿却慢了下来,最后在原地打了一个鼻响,摆出了一个前腿跪地的姿势。

    叫朴萝和白乞儿都睁大了眼睛。

    小织和小穗骑的一红一白两匹马儿可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虽然是两人随意从家中带出来的,可是也绝非凡品。那红马高大,通人性。

    它感到身上的主人想要停下,牵着缰绳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往后拉拽着,又听到“共乘”二字,哪里还不知道主人的意思。

    这下子,却叫朴萝和白乞儿都僵在了原地。

    朴萝看着停在身前等着她上去的马儿,还有像是可怜的大狗一样眼神的白乞儿……可怜的大狗?她不知道这个想法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她一小步一小步的蹭过去,最后,坐在了白乞儿的身前。她觉得自己的脸简直比前几日白乞儿发烧时候还要热上几分。

    马儿又自己站了起来。

    白乞儿喜出望外,用手小心翼翼的放在朴萝的身侧,并没有触碰到她,似乎是怕碰碎了什么精致的玉器,他轻轻在她的耳畔说:“所以,你是真的答应了?”

    朴萝红着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声的问道:“白乞儿哥,你……喜欢我什么?”

    白乞儿在后头没有声音,似乎思考了一阵,他有些苦笑的说道:“抱歉,我一时有些词穷,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朴萝有些嘟着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白乞儿见朴萝不言语,便继续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啰嗦,我便慢慢的说给你听,最开始,我应该是喜欢你的眼睛,我从小生活在战火里,看到太多的残酷和尔虞我诈,可是你的眼睛就如同雨后的晴空,一尘不染、纯洁无瑕,里头透露着纯粹的关心和善良。”

    “你知道我的战友被权贵陷害,无一生还,但是,我只知道,在得知你是贵族之后,我却无法讨厌你。”

    “我喜欢你的脸,肉嘟嘟的时候可爱天真,消瘦的时候叫人心疼;我喜欢你的嘴巴,就像是两枚花瓣一样,我喜欢从里面说出的任何话语;我喜欢你的耳朵,我也喜欢你的眉毛,只要是你身上的东西,我都喜欢……你,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白乞儿有些焦急的道。

    朴萝似乎是故意找茬一样摇头,“白乞儿哥,你若是喜欢美人儿,那世间比我美的姑娘可多了去了,那你岂不是都喜欢了?”

    “当然不是了!”白乞儿急道:“那些日子,你带上了满脸麻子的面具的时候,我也是极喜欢你的!”

    朴萝想起糗事,浑身一颤,恨不得把这段记忆刨出脑海。

    白乞儿却还继续说道:“那日你从鼠山逃出来,如同泥猴子一样,我也觉得你是最美的泥猴儿;还有咱们在浩水北边儿,那时候你瘦骨嶙峋犹如红粉骷髅,我也觉得你是最美的骷髅……”

    “好了!别说了!”朴萝哭笑不得的打断回忆她糗事的白乞儿,“我知晓了。”

    “那,那你是同意了吗?”

    “我……还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时喜欢我的?”朴萝的声音细若蚊蝇。

    白乞儿道:“大约是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

    “骗人。”

    “是真的,那日躺在雨水中,我心知我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自己会再次睁开眼睛,我看到你的瞬间,就觉得,也许你是天上的小仙女,把我带走了的。”

    朴萝哼了一声,嘴上倔强道:“我不信,我还记得你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吓人。”

    白乞儿苦笑,“是我的不该,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从小除了寥寥亲人,都只觉得外头人心险恶,习惯了以恶意去揣测别人,你打骂我都好,可别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朴萝刚刚稍微下去温度的脸颊又烧红了起来,她默默的听着白乞儿的话,心里觉得听不够,只想多听一点儿。

    白乞儿继续说道:“我从小同婆婆在边关长大,婆婆却没有教我太多的东西,武一开始是自学,后来也在军中学了些,文是后来在皇都的书馆学的。可是婆婆却教导我,一定不要亏欠别人的人情。我心知婆婆厉害之处,便把她的话奉为圣旨。”

    “你你当时救了我一命,我便觉得自己要加倍偿还你才行,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世……”

    “那你还不是跟着铁兰跑了?”这句话从朴萝口中脱口而出,叫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暗自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识大体的话……

    “是,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白乞儿声音低落,“我每日每夜都想着,叫你一个女孩面临着那豺狼一样的女人,心里就极为不踏实。我头一次对于报恩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

    白乞儿强迫自己说下去:“若是论理来说,你救了我一命,铁狼队长救了我不止一命,还对我有知遇之恩,当时铁兰遭逢大变,精神崩溃……所以,两相权衡之下,理智告诉我,我该去……”

    “好了,白乞儿哥,”朴萝打断道,“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转过身去,捏了捏白乞儿的手,随即脸上一红,又松开来。

    白乞儿哪肯,反手握住。

    朴萝也没有挣开,只是低头道:“我也不知道那句话怎么从嘴里跑出来了,若她只是你的战友之妹,我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你是做了该做的事,大概,大概是担心你的心里还有别的姑娘吧。”

    “没有,”白乞儿用力的握住朴萝的手,不肯放开,“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只喜欢你一人,过去没有人,自打认识你之后,就只有你一人,还有从今往后,所有的日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从未有过,也不可能会有其他任何人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身世

    “朴萝,那你呢?你同我说说,你的心里头是怎么想的?”白乞儿看着身前害羞的人儿,恨不得把她拥入怀中,这种如同猫儿抓心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我不知道,白乞儿哥。”朴萝有些心慌的摇头。

    “你……愿意嫁给我吗?”白乞儿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那日在地底下,我身负重伤,你安慰我也是有的,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若是不同意,之前不作数了也可以……”只是这样想一想,白乞儿就觉得胸闷的难受。

    “我……”朴萝觉得自己的脑子又成了一团浆糊了,她又重复道,“我不知道,白乞儿哥。”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除了重复这句话,她紧张的说不出别的。

    朴萝看着白乞儿捂住胸口的样子,连忙回身查探他的状况。如此一来,就从正坐在马背上,变成了侧坐。

    “伤口无碍,”白乞儿苦笑,“只是心里有些难受。”

    朴萝小声红着脸说:“白乞儿哥,我听说你喜欢我,我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白乞儿觉得这便是最好的良药了,如同潺潺清泉流入心中,就连伤势似乎也好了几分。

    “还有,有时候想到铁兰,还有小织她们,有时候心里也会吃醋。”

    白乞儿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朴萝打开了话匣子,便一直说了下去,“只是,我从未喜欢过人,也从未有人喜欢过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就该是如此了?还有,若是嫁娶,便要经过父母同意才可以,如今,我虽然没有了父亲,可是还有母亲……若,若我母亲还在世的话,”

    说到这里,朴萝声音有些低落下来,她强打起精神,说:“我母亲定然会喜欢你的,她从来都是支持我的……白乞儿哥,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懂……”白乞儿看着眼前侧身看着他的人儿,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她拥入了怀中,“我心知萝儿也是喜欢我的,我便知足了,日后我定然亲自去拜访岳母大人,明媒正娶凤冠霞帔的迎你回家。”

    白乞儿提到凤冠霞帔四个字,却叫朴萝一个激灵。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对,我还有事情忘了同你说!”朴萝连忙说:“若是听完,你后悔了也不迟。”

    “什么事?”白乞儿皱眉,倒不是因为朴萝有事情瞒着他,而是朴萝竟然怀疑他会后悔。

    朴萝急忙从口袋中拿出那黑衣女人的玉佩,放在白乞儿手中。

    “白乞儿哥,你瞧。”

    白乞儿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不过是雕的很好看的两条龙罢了,我又不懂玉,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朴萝仔细的把那龙的爪子指给他看,“这雕的是五爪金龙,是只有皇帝的亲子才可以佩戴的玉,是身份的象征。若是皇子、公主外出做了王爷,尚了驸马,这玉佩也不可以传给亲子的,而是待他们死后,随着一起成为葬品。所以……”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聪明的白乞儿,几乎在朴萝说出玉佩的来历后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沉声道:“所以,这意味着,我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真正的七皇子?”

    朴萝点头。

    随着白乞儿陷入沉思,他的脸色逐渐的沉了下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刚刚两个人之间旖旎的氛围逐渐的消散。

    白乞儿长了这么大,头一次得知了有关自己身世的消息,一时间,对心里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虽然已经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长大后,也似乎真的没有再去想过这些事情了。

    可是,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还是有一个小男孩坐在雪原上,问着远方不知在何处的父亲母亲,“爹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曾那么多次羡慕有爹娘的孩子,一家人欢欢乐乐的回家,他也曾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只有婆婆就够了。可是……

    白乞儿在身侧拳头逐渐握紧。

    他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那日在密室中听到的话,“原皇后难产……死在宫中……”还有皇帝,“早就病入膏肓,放在那里就是一个摆设……”

    原来,那就是他的父母吗?那竟然是他的父母?初时听到,只觉得漠不关己,此时想来,却只有回肠百转。

    “来皇都的路上,他们只需要一个皇帝,皇后和嫡长子的位置,可是要让出来的。”

    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母亲和两位哥哥就在路上遭遇了毒手?只父亲一人到了皇都?

    父亲?

    这两个字,在白乞儿口中生涩不已。

    他又有什么资格称呼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为父亲了?

    他还记得在皇都读书的日子,无数次的愤慨过当今圣上的不作为,无数次的仇视那些皇亲贵族们,就连当初救了他的朴萝也不例外。

    而他,竟然是……?

    白乞儿忽然摇头,他坚定的说道:“不可能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就算这个玉佩出现在那女人身上,也不代表她就是他们口中的帝姬了,跟不代表我就是那个什么七皇子了。”

    朴萝心疼的拍了拍白乞儿的手,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白乞儿是聪明人,是或者不是,他应该比她还要清楚。

    “哎呀,真是急死我了,一定就是你了,有什么不可能的?”小玉在旁边冷眼旁观两个人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白乞儿又被吓了一跳,他非常确定,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两马,前后左右都没有第三个人了,这个声音就是从他和朴萝中间发出来的。

    朴萝哭笑不得的把小玉掏出来,之前怎么不知道小玉有这么的莽撞。

    “就是……它?”虽然有朴萝介绍,可是白乞儿还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细小的声音从小小的玉乌龟的口中发出,虽然它的玉口也没动过就是了……

    “这……对不起,我要消化一下,玉怎么可能会说话呢?”白乞儿用手不断的敲着自己的额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朴萝想了想,把想坦白的关于她就是被小玉带回来的游魂的话给咽了回去。这种事情,果然很难以接受吧……

    小玉却不管那么多,它从来没有这么有表现欲过,它在白乞儿面前絮絮叨叨的,把它的身世背景,如何来到世上,张真人的故事,还有这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全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白乞儿也认真严肃的听着,马儿缓缓的在山路上行进着。

    就这样,一路从日出走到了日落。

    白乞儿和小玉已经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忘年交”,小玉变节速度之快,直叫朴萝瞠目结舌。

    “咳咳,”小玉假装咳嗽了一声,其实虽然说了这么久,可是它根本不会口干啊!朴萝暗自腹诽。

    “朴萝,说你呢,还不快将地图拿出来。”小玉气道,这个女孩子就是稀里糊涂的,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偶尔叫她做些什么事情,还喜欢自作主张,几次救人都是!小玉下意识的忽略了白乞儿也是朴萝救起来的这点。

    “啊,好的。”朴萝听话的把那个古图拿了出来。

    他们选择在天黑之前找一个地方安营扎寨,现在,朴萝破天荒的一个人在搭帐篷,白乞儿和小玉对着古图又开始了嘀嘀咕咕的讨论了起来。

    不过……朴萝时不时的看向那边,现在,似乎白乞儿对自己的身世没有那么排斥了,小玉也一改之前的颓势,头一次这样有劲头,在侃侃而谈。

    夕阳照在他们的身上,一切都显得那样的美好。

    朴萝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一人一玉却突然止住了讨论声,白乞儿忽的抬头,朝朴萝的方向看过来。

    “怎么了?”朴萝偷看人家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

    白乞儿笑了,“我和小玉商量好了,以后还是由你来保管它。”

    “我?”朴萝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惊讶,“为什么?”

    “别婆婆妈妈的了,其实我的作用也就那么点儿,帮忙警戒一下周围罢了,白乞儿功夫很好,反而是在你身上帮助大些。”小玉十分不耐烦的解释道。

    “可是,跟着七皇子不是你的夙愿吗?”朴萝惊奇道。

    “他是七皇子,你是七皇子妃,你们两个还分什么彼此了?”也不知小玉是故意的还是不故意的调笑了一句。

    叫朴萝满脸通红的站在了刚刚搭好的帐篷前头。

    白乞儿也轻轻的咳嗽两声。

    刚刚确立关系,两人还不大适应怎样相处。

    “那,我就先帮你保管了。”朴萝又珍之重之的把小玉挂回了腰间,从前曾经想过和小玉分别的场景,会如何的不舍得,却没想过,分别的时间竟连一整日都没有。她用手又拍了拍腰间那个位置,传来熟悉的硬硬的质感,倍感安心。

    朴萝细心的帮白乞儿换了药,又按照小织的嘱托,用药草熬制着一个据说是可以强身健体预防发热的药方。

    白乞儿老老实实的没有乱动,虽然他很想去打两只兔子回来,可是耐不住朴萝俏脸微寒的模样,只得坐在原地暂时做个“吃软饭”的。

    他目不转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朴萝的一举一动,从前就觉得好看,现在觉得更加好看了,怎么看也看不够。

    “白乞儿哥,药熬好了。”朴萝端着药汤走了过来,那药的味道很难闻,光闻着气味就让人作呕了,可是白乞儿一边看着朴萝,一边如同喝着什么美味的汤汁一般,一饮而尽。

    朴萝见他听话,满意的点了点头。

    “药喝了,只是你刚刚说的话有一句不对。”白乞儿忽然说道。

    “什么?”朴萝接过碗,疑惑的问。

    白乞儿轻轻笑了笑,“现在还叫白乞儿哥吗?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朴萝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换、换什么?”她小声的说道。

    “当然是叫夫君了。”白乞儿说道。

    “白乞儿哥!”朴萝嗔怒,“你不是说……”

    “咳,”白乞儿咳嗽了一声,“我不是要违背诺言,只是,我们不能再扮做兄弟了,这样很危险。”

    “为什么?”朴萝疑惑道。

    “你想,这个黑衣女人为什么能找过来?定是沿途有人泄露了我们的消息,可能是镇子上的鼠盟的人,也可能是哪个江湖人,他们定是说,一对兄弟倆,大的那个脖子上有剑痕,小的那个白白的长得十分俊俏,距离出去南越王的领地还有十余日的路程,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容易就被发现了?”白乞儿说的郑重。

    朴萝被唬住了,她有些愣愣的,“好似是这样的。”

    “所以我们只能扮做夫妻了。为了之后不漏了陷了,现在当然要好好的演习了。”白乞儿说的越发郑重。

    朴萝严肃的点头,表示赞同。

    “咳,”白乞儿咳了一声,“叫声夫君来听听,娘子。”

    朴萝张开嘴,又合上,如此反复了几次,直到整张脸红的如同滴血一般,细若蚊蝇的“夫、君”二字,才从口中吐出。

    白乞儿看着朴萝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里头吐出了叫他梦寐以求的话语,激动的向前走了两步,想要把朴萝拥在怀中,却因为太过激动,伤口似乎有些疼痛了,捂着胸口蹲在了地上。

    “白乞儿哥!”朴萝刚刚血红的脸色瞬间退了个干净,她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白乞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白乞儿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裂开了一个微笑,“你又叫错了,看,我说要练习吧?”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朴萝紧张道。

    “不行,你、你叫错了。”白乞儿虽然有些疼痛,可是却没有大碍,他看着朴萝担心的样子,趁机叫她习惯。

    “夫君、夫君、夫君,”朴萝紧张死了,叫一句夫君不算什么,若是白乞儿因为这个受伤,她心里头像是刀割一样的难受。

    却发现白乞儿的嘴角偷偷的露出了一丝笑意,神情也不像是之前表现出的那样的虚弱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下山

    “你……”朴萝反应过来,白乞儿可能是骗她的,便生气的留他在原地,去收拾刚刚熬好药的药锅了。

    白乞儿见朴萝真的生气了,也不顾胸口的一点疼痛了,他连忙起身,跑到了朴萝的身边,哄道:“娘子,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气了。”

    朴萝扭过头去,生气的不理会,原来怎么没发现这人这样的无赖,竟然会哄骗她。

    “娘子,我再也不敢了,请你原谅我。”白乞儿又绕到了朴萝的面前,做出一副可怜相。

    他骤然出现在朴萝面前,叫朴萝扭头不及,瞧见了他的脸,朴萝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为白乞儿的脸实在不适合做这种表情,他的面容棱角分明,总是给人一种冷峻、严肃的感觉,他皱起眉眼来的样子却显得颇为滑稽了。

    朴萝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轻易的就原谅他,立刻又把脸板了起来。

    白乞儿不知道朴萝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只是她这下的破功却叫白乞儿松了一口气,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生气,立刻打蛇棍上,哄起朴萝来,满嘴的“娘子”,变着花样的讨饶。

    朴萝没想到白乞儿在两人确立了关系之后,就会变得这样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根本想不到这就是原本的那个白乞儿,简直判若两人。只是……却不讨厌。

    朴萝觉得她有点理解了白乞儿说的话,“只要是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冷峻严肃的他她觉得好,现在这样扮可怜花言巧语的他,她也喜欢。

    朴萝没有在这种攻势下坚持太久,很快便缴械投枪了。

    二人用好晚餐,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两人没有像之前一样早早的歇息,白乞儿同朴萝坐在了帐篷外头,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今夜的夜幕没有那样的黑,而是可以看出一丝的蓝,显得格外温柔,群星的连成一片,月亮就安眠在这群星的拱卫中。

    突然变得聒噪的白乞儿安静的搂着朴萝的肩膀,叫她依靠在自己的肩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不觉得冷清,有一种静谧、美好的感觉在二人之间蔓延。

    似乎从前总是向着目标全力的奔跑着,仿佛只有到达了终点才算成功和快乐。可是现在却头一次发觉,在这路程中,沿途的风景也十分的美好。

    朴萝依靠在白乞儿的肩膀上,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白乞儿身上传来的温度和令人安心的感觉,叫她的心灵似乎找到了归宿,不知何时,她竟逐渐的进入了梦乡。

    白乞儿听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便知朴萝已经睡去了。

    他低下头,肆无忌惮的看着朴萝的容颜,朴萝经常说她比不得自己的母亲好看,可是这小丫头真该好好注意下周围人的目光,不管是她扮做本来的模样还是扮做男孩的模样,不管是胖嘟嘟的样子还是消瘦的样子,总是能吸引到他人的侧目,甚至白乞儿有时候必须得用冷冰冰的目光警告那些男人才可以。

    白乞儿抬起手,忍不住轻轻的用手指描画着朴萝的眉毛,就像是蝴蝶落在身上一样轻。

    白乞儿在皇都久了,耳濡目染也知些,现在时下的女子喜欢把眉毛修成各种形状,对于细长、弧度、眉色的深浅都有要求。可是朴萝因为时常在外头奔波,又要扮做男孩子,她的眉毛并没有像是其他女子那样细细的修过,可是却天生的好看,多一根少一根、长一点短一点便都不好看了。

    他顺着眉毛的方向刮过去,又轻轻的逆着眉毛的方向刮回来,直到朴萝轻轻的蹙了蹙眉才作罢。

    他又用手轻轻的触碰朴萝的眼睛,这是他最爱的地方,小姑娘的眼睛就像是……对了,就像是小时候他费了三天两夜爬上去的一座雪山,轻轻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低头,见到山坳里头竟有一处池水。

    那池水是那样的澄澈干净,仿佛是天上的仙女不小心散落人间的珍珠,叫人震惊于它的美丽。白乞儿记得自己在山顶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上冷了才后知后觉。他下了山,却记住了路,以后这里就变成了独属于他一人的地方,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过。

    他第一眼见到朴萝的时候,就被这双眼睛深深的吸引住了,直到后来越陷越深。

    白乞儿的手指一路向下,刮过朴萝的鼻子,在朴萝的嘴唇面前顿了一顿。

    朴萝的唇色在最外缘呈现出浅浅的粉白色,越往里头越是嫣红,如同颜色渐变的花瓣,那浅色十分的鲜嫩,那深色又是那样的饱满,比市面上卖的口脂都要鲜妍。花瓣不仅美丽,似乎还散发着一股清香,那是独属于少女的清香,如同凛冽的寒风中传来隐约香气的腊梅。

    白乞儿盯着着这美丽的唇瓣,忍不住想要探究它的美丽,他像是被魔鬼迷惑了心智,一点点的凑近、凑近。

    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望。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可以感受到朴萝的呼吸轻轻的抚在了他的皮肤上,直到可以感受到朴萝肌肤上传来的淡淡的温度,直到可以感受到朴萝脸上细细的绒毛。

    终于,白乞儿的唇触碰到了朴萝的唇,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颤栗,像是触电了一般,叫他不能自已。

    他原想着只像是触碰她的眉眼一样,轻轻的划过,可是,现在他却迟迟的不愿意离开。

    白乞儿心知,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小姑娘就要醒过来了,她那样的害羞,一定要被吓到了,可是他身体却不受控制。

    只是他心里的紧张和负罪感,却如同叫人欲罢不能的毒药,这种偷偷做了坏事的感觉叫他更加大了愉悦的筹码。

    “嘤咛”一声,朴萝醒了。

    白乞儿被吓了一大跳,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突然从美梦之中被拉了出来,只觉得自己刚刚真是丧失了理智。

    他迅速的离开,心跳如擂鼓。

    朴萝睁开惺忪的睡眼,她刚刚睡得太好了,很久没有睡得这样的深沉了,突然醒来,不知今夕何夕。

    她揉了揉眼睛,却看到脸红的像是发热了一样的白乞儿,突然精神了起来。

    “白乞儿哥,你没事吧?”她紧张的把手放在了白乞儿的额头上,很烫。

    她忽的紧张的站了起来。

    “无事,无事,”白乞儿嘴上说道。

    “我睡了多久?你是不是冻到了,对不起,都怪我。”朴萝心里如同没有了主心骨,十分的慌乱。

    “没有多久,我只是热了,并没有发热。”白乞儿连忙解释道。

    朴萝疑惑的看着白乞儿,白乞儿的脸色确实逐渐的恢复了原样。

    “时间确实晚了,我们快些去歇息吧。”白乞儿转移话题,“明日早些出发。”

    “哦。”朴萝也不知道这南州的冬日怎么会叫人热的脸红,也许是白乞儿偷偷练功了也说不定,便不再去想,她也累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乖乖的回到帐篷里头睡下了。

    白乞儿松了一大口气。

    第二日一早,两人在鸟鸣声中早早的动身,骑上通人性的小红马,牵着蹦蹦跳跳的小白马,一同沿着山路朝南行去。

    这十余日,两人的感情迅速的升温,渐渐的变得如胶似漆起来,朴萝也不再一喊“相公”二字便脸红心跳了。

    等到到达山路的边缘,任最眼毒的人来瞧,也只道这二人应该是恩爱多年的小两口。

    白乞儿原本身体就好,在出山的时候,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了,不影响寻常的行动了。

    朴萝又给他换了一遍药,缠了薄薄的一层绷带,然后用厚实的衣裳给盖好。

    白乞儿昂首挺胸的,一点也瞧不出有受伤的痕迹了。

    从山上远远的看去,南越王似乎在他领地的周围都驻了兵哨,也不知是为了捉捕他,还是为了防范广坪王,每个一段距离就有一处营寨,期间早晚都有人巡逻,如果贸然的闯过去,可能会被兵士发现。

    白乞儿远远的观察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同朴萝一起正常的出关。

    两人进入了一座大城,这里倒是颇为热闹繁荣,人来人往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似乎南越王在不远处陈列的重兵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白乞儿悄悄的同朴萝说:“这里是外松内紧,在城池中遍布了眼线,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的小心谨慎。”

    朴萝点头。

    白乞儿又握了下朴萝的手,“不必太过紧张,一切有我。”

    朴萝抬头,甜甜的一笑。

    白乞儿的心似乎又飞到了天上。

    入夜,两人在一处寻常的客栈歇息下来。

    朴萝早早的躺在了床上,白乞儿却守在窗边。

    “相公,怎么还不歇息?”朴萝疑惑道。

    白乞儿听闻朴萝问询,便贴心的凑到了床边,温柔的帮她理了理头发,趴在朴萝的耳边小声道:“嘘,你先睡,我担心他们会使什么阴招,明日一早就出城,到时候我会好好的歇息,只是今晚还要小心戒备才是。”

    朴萝点头,她神色有些紧张,突然把白乞儿的头拉近,反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你是说,他们会像之前一样放火吗?”

    白乞儿觉得耳朵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他强忍着把朴萝拥入怀中的心情,脸上严肃的点了点头,又凑了回去,说道:“这城不比小镇子,来往的旅人太多,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们到达这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对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朴萝点头,稍稍的安心下来。

    “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朴萝道。

    “安心。”白乞儿握了一下朴萝的手。

    朴萝虽然嘴上说要睡,可是时不时的睁眼看一眼白乞儿坐在窗边的身影,无法真的安眠,她仿佛睡了又似乎可以感知到外头发生的事情,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感觉到白乞儿向床边走了过来。

    没等白乞儿拍醒她,她就自己瞪大了眼睛,脑子还没有清醒,可是身体已经坐了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些不对劲。”白乞儿皱眉,“我见到街上有很多的人影,不像是游人,他们有的三五一队进入了各家各户,可能很快便要过来了。”

    “怎么办?”朴萝一个激灵,瞬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

    “我们登记了住宿,如果这个时候躲出去反而引人注意,我想要从窗子出去查探下,过来同你说一声,若有人过来我还没有回来,你就说我去如厕了。”

    “好。”朴萝点头,又担心道:“可是,你的伤……”

    “放心,已经不会开裂了,我不同别人动手,只是出去看一下,去去便回。”

    朴萝点头。

    她眼睁睁的看着白乞儿消失在窗边的夜色中,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跑到了窗边,偷偷的朝外头看去,可是,已经瞧不见白乞儿的身影了。

    朴萝觉得过了很久,白乞儿都还不回来,她已经分不清楚时间的流逝了,只能时不时的看着桌上燃着的那根烛火,来判断白乞儿出去了多久。

    忽然,窗外的街边似乎有些脚步声,朴萝屏住呼吸,再次偷偷朝外头看去。果然有白乞儿口中的形迹可疑之人。

    他们大概有四五人的样子,刚刚从他们街对面的一处客栈里头出来,似乎正往这个客栈走来。

    朴萝有些坐立难安。

    白乞儿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回来?真的叫她撒谎么?她怕被人瞧出破绽。朴萝大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朴萝一边回到了床上,躺了回去,一边在脑海中拼命的回想着在鼠山学到的关于撒谎的一切,然后把届时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状态,面对问话该如何回答,都仔细的想了一遍。

    突然,窗边传来一阵响动,吓了朴萝一大跳。

    有人进来了。

    是白乞儿!

    朴萝松了一大口气。

    她连忙跑过去,白乞儿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了床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城

    “似乎有人进来了。”朴萝紧张的说。

    “我知道,你把衣服脱掉。”白乞儿突然说。

    “什么?”朴萝有些吃惊,可是白乞儿根本没有给她解释,只是把床上的帷幔放了下来,外头时不时的传来“乒乓”的声响。

    朴萝定了定神,“全都脱吗?”

    “外衣、中衣,”白乞儿顿了顿,说道。

    “好,”朴萝不再扭捏,她快速按照指示把衣服脱掉,“好了。”

    白乞儿只伸了一只手进来,捏着一坛酒水,“把自己身上都淋湿,要快。”

    “全身?”朴萝接过酒坛,犹豫了下,“那头上也要?”

    “对,最好都淋湿。”

    “好。”朴萝深吸了一口气,紧闭眼睛,把酒坛从头顶淋下,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布满了全身,朴萝哆嗦了一下。

    白乞儿又丢进来几块手帕还有几件衣衫,衣衫的尺码略有些大,看上去像是什么妇人的,而且不像是洗过之后的衣服,而像是刚刚劳作了一天脱下来的衣服,上头不仅有一股浓厚的汗味,还散发着一些类似于腐败的大蒜的味道。

    “擦得略干一些,再把这些衣服穿上。对了,把你的衣衫都递给我。”

    “好。”朴萝按照白乞儿的指示,加快了动作。

    她听到窗户那里有一阵响动,似乎白乞儿又出去了。

    朴萝换好了衣衫,略有些别扭的坐在了床边,略微僵硬的动了动身子,她觉得身上有些黏腻,也分不清楚是刚刚没有擦干的酒水,还是衣服上残留的汗液。

    她强迫自己忘记这种不适,继续用手帕擦着自己未干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白乞儿还是没有回来,她就又擦拭着刚刚被她洒了酒水的地面。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楼下隐约的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似乎有人短促的惊叫,却马上被人捂住了嘴巴。

    朴萝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时不时的用眼睛瞄向窗子外头。

    先是楼下,再是楼下的左侧房间,然后是再左侧一间。

    动静闹得并不大,如果是熟睡的人,可能什么都不会听到。

    朴萝把耳朵贴在地板上,想要听清楚逐渐远离的声音,一层一共有几间来着?朴萝有点记不清楚了,她紧张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吱嘎”一声。

    朴萝吓了一跳。

    原来是白乞儿从窗子回来了。

    他似乎也换了一身衣衫。

    他把朴萝从地上拉起来,一同坐到了桌边,在二人前头的酒杯里头斟满了酒水。

    “现在我说,你仔细听。等下如果有人来,你就装作喝醉的样子,所有的话都由我来说。”

    朴萝紧张的握着前头的酒杯,点头。

    白乞儿笑了笑,“别紧张,你现在也可以适当喝上两杯,这样等下更像一些。”

    朴萝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除了觉得入口辛辣之外,半点也尝不出好喝来,她从前也曾偷偷尝过一点,也不知这酒水到底有什么魅力,叫那些男人们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头灌。

    这样想着,她又仰头干了一杯。

    白乞儿又帮她斟满。

    就这样,朴萝皱着眉头,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下去。

    似乎白乞儿还问了一句,“怎么样?稍微醉一点就可以了,也别喝的太多了。”

    朴萝就说出了一句所有酒鬼都会说的话,“我一点也没醉呢。”

    白乞儿见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话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便只觉得是她的酒量好,这看不出醉模样的,倒时候没法解释身上浓重的酒气,便又多倒了几杯。

    他哪里知道,朴萝是那种脑子醉了但是面上不显的人呢。

    “咔嚓、咔嚓。”

    突然间,两人的房门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响动。

    白乞儿瞄了朴萝一眼,朴萝又仰头干了一杯。

    白乞儿的神色瞬间发生了变化,如果朴萝是清醒的,便会赞叹,原来白乞儿也这样会演戏呢。

    他周身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不过是把腰佝偻了几分,脸上表现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目光稍稍呆滞懦弱畏缩了些,叫人一眼看去,便觉得这男人看上去高大,实在是个懦弱无用的人。

    “啊?是谁?”白乞儿看着破门而入的四五人,起身躲到了桌子后头,完全不管朴萝的安危。

    而朴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朦胧的抬起眼,面前的桌子有些重影,她想甩一甩头,叫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头却也不听她的指挥,只是慢悠悠的晃动了两下,却叫面前的重影更加严重了。

    “咦?人,嗝,人呢?”朴萝皱眉想了想,似乎她也忘记了是不是该有一个人坐在前头,不过前头那个酒坛她是认得的,她晃晃悠悠的起身,用手去够那个酒坛,只是那酒坛却像是自己长了腿一样,她摸向左边,酒坛就出现在了右边,她摸到右边,酒坛却又跑到了左边。

    这就是闯进来的人看到的全部场景了。

    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面容很周正的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深夜出现在客栈,还以为他是什么文书之类的,他身后站的四人看上去却有些凶恶的,膀大腰圆的,护卫在他的身后。

    如果朴萝是清醒的,立刻就能根据他们他们的衣着来判断他们的身份,为首的定是蓝衣大人,身后两位青衣,三位白衣,这不是鼠盟的人还有谁。若是在鼠山里头,看到了前头这几位可是要下跪磕头的。

    周正的男人名叫蓝二八六,正是鼠山的一位中阶官员,他和其余的三十余位同僚并两位紫衣高阶官员一同在边界处布下天罗地网,在追查一位逃跑的男子。

    若是查到了,不仅可以直升一级,还奖励打量的分数,他们都干劲十足。

    这搜查的活计,一是讲究运气,这个是天注定的,不用去考虑,第二,是讲求一个效率,假使,他一晚上搜查了两百家,而同僚一晚上搜寻了三百家,那谁更容易捉到人呢?

    蓝二八六打量着这屋里的场景。

    一个浑身散发着臭味和酒气的醉醺醺的女人,还有一个身材高大面貌不错,但是一看就是一个吃软饭的懦弱的男人,危险到来直接撇下了妻子独自躲起来,颤颤巍巍的男子。虽然上头要求搜寻的两人是“一男一女”,或者是假扮成别的身份的“一男一女”,可是他直觉不是这一家。

    “别叫,例行搜查,很快就结束。”蓝衣人很满意他们没有吵嚷。

    他后头站着的白衣立刻牵出来一条大狗。

    亏得朴萝醉了,不然有要万分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害怕了。

    那狗身形高大,是是寻常狼狗的两倍大小,正满口流着口水,虎视眈眈的看着前头。

    那白衣人把手上的布料凑到了那大狗的鼻子前头,叫大狗去嗅闻。

    大狗非常听话的闻了两下,然后又在屋里头绕了一圈。

    白乞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他抱着自己的头缩到了墙角,口中不住的求饶。

    蓝二八六鄙夷的看了白乞儿一眼,忍不住道:“你光顾着自己躲,你不管你娘子了。”

    白乞儿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吓得跪坐在地上,哭嚎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的娘子平日凶得很,如同母老虎,今日是她喝醉了,不然每天都要打我的。”

    蓝衣人皱眉,“好了,我且问你,你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白乞儿很配合的答道:“回禀大人,我是入赘的她家,娘子本是出来做买卖,这次赔的血本无归,三年了,她又没有身孕,这次又是回家要钱的,她想到此事心中烦闷,进了城有好酒,就多喝了几杯……”

    “行了行了。”蓝衣人摆摆手,大狗在屋里头转了一圈,摇头摆尾的回来了,似乎没有发现什么。

    “我们走。”

    他身后的众人悄无声息的后退。

    蓝衣人走之前还不忘批评朴萝道:“终日饮酒,如何有身孕,真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朴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屋子里来了人又走了人,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眼前那坛看得见摸不着的酒水上。

    在桌上胡乱的摸索着。

    蓝衣人摇头出去了,还帮他们把房门给带上了。

    白乞儿收敛了神色,静静的聆听着门外的动静,随着脚步声逐渐的走远,这座客栈也安静了下来。

    白乞儿探头出去,这条街上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看来搜索的人往前头去了。

    他把窗子关上,吹熄了烛火,把醉醺醺的朴萝抱到了床上。

    “我没喝醉。”朴萝面色如常的说,“再满上一杯。”

    白乞儿哭笑不得,是他的失职,原想着叫朴萝有点醉模样蒙混过关,可是哪里想到朴萝竟然醉成了这样子。

    他轻轻的给朴萝盖上了杯子,如同哄婴儿睡觉一样,一边轻轻的拍打着,一边嘴上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是婆婆小时候曾经唱给他的。

    小调没有歌词,只是几句简单的重复的旋律。

    朴萝原本就头晕脑胀,在这种温柔的歌声里并没有坚持太久,很快便沉沉的睡过去了。

    白乞儿头一次躺在了朴萝身边,之前他二人虽然一路南下,可是一直都很默契的在中间隔着帘子,或者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的。

    刚刚确立了关系,就这样考验他……白乞儿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想一些紧迫的事情或者悲伤的事情,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把他翻腾的热血给压下去便好。

    朴萝睡得香甜,白乞儿却一晚没睡,他的脑子似乎被人分成了两边,一边不断的念叨着,不能粗心大意,要好好准备出城的事宜,要快点去找猫和水汇合,一边,自己的娘子就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最后他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终于起身,大大的亲了朴萝一口。然后就起身在屋里头练起了武艺。

    日上三竿,朴萝还是没有醒来。

    白乞儿出去买了些小食,然后轻轻的把朴萝推醒。

    “娘子,娘子,现在必须要起来了。”

    朴萝翻来覆去的想要躲开白乞儿的推攘,却没能成功,最终被从美梦中唤醒。

    她捂着自己的头,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只感觉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

    “给,吃些东西吧,垫垫肚子,我们今日便要出城去了。”

    出城?这两个字叫朴萝清醒了些,她终于记起了些事情,惊问道:“白乞儿哥,昨日……”

    “是相公,”白乞儿纠正道,“没事了,都过去了,到时候我细细的跟你说。”

    说罢,白乞儿笑了笑,“不过,你若是害怕出城时露了马脚,也可以再喝一点酒。”

    “不喝了不喝了,”朴萝现在听到酒字便觉得头疼的更厉害了。

    在出山入城的时候,两人就把小红马和小白马放回了山中,这两匹马太好了些,不大好隐藏身份。

    现在,白乞儿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辆破旧的板车,他亲自拉着车,朝城门处走去。

    朴萝一开始还有些新鲜的看着白乞儿稳稳的拉车的样子,可是她原本就没有睡醒,再加上这车一晃一晃的,如同摇篮一般,很快她便忍不住睡意,再次睡了过去。

    城门处把守的极为严格。

    那种半人高的大狗随处可见,每个牵狗的人手中都有一块相似的布料。

    白乞儿冷冷的看着,他哪里认不出,那布料正是之前在南越王府旁边,朴萝扮做丫鬟时候曾经穿过的常服。

    如今已经被剪了无数碎片,可不就是在寻找朴萝,顺便找他?

    看来,白荷已经暴露了身份了,还把他二人给供出来了。

    “哎,是你?”前头可不正是蓝二八六,他看着白乞儿和朴萝的样子又是摇头叹气,感慨人心不古。

    “放他们过去吧,昨日已经闻过了。”蓝二八六吩咐道。

    在他守着的这个门,如果放行的速度快一些,那七皇子二人很可能就会选择从这里出去。这是他心里暗自打的小算盘。

    白乞儿没想到自己和朴萝竟还有这种运气,连忙点头哈腰的道谢。

    “等一等!”

    那蓝衣人不知为何,又把要出门的白乞儿给叫住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使

    此时,南武侯满脸的愁容和落魄,在中州靠近南州地界的一处破屋里歇息。

    他面前摆着三五坛空了的酒水,他拿起桌上的最后一坛,努力往嘴里倒了倒,却一滴都没有了。

    他愤怒的把酒坛往地上一摔!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吴慕凝听到响动,连忙进屋来。

    “去,给我买酒来!”朴志刚醉醺醺的指着门外,“要,好酒,要好酒!”他嘴上嘟囔着“好酒,好酒……”

    然后,就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吴慕凝叹了一口气,喊来儿子一起,把朴志刚搬到了床上,给他脱了靴子,盖好被子,没多一会儿,朴志刚的鼾声响起,就像是猪圈里头的猪猡一样,臭烘烘的。

    朴寅甩门出去了,吴慕凝就和朴婉收拾着地上碎了的酒坛。

    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划伤了。

    她看着这破败的屋子,满地的狼藉,床上不成人样的丈夫,叹了一口气。

    那小贱人逃走了之后,果然,不日便再次遇到了吴道子,也果然如那小贱人说的那样,吴道子说,真凤不是这个女儿,叫她心里这个恨呀!

    只不过那小贱人还没找到,家中却传来了噩耗……

    那日,老丞相一行人落败后,用了最后一个后手,给自己一行官员一百余人留了一条生路,那个后手就是老丞相安插在大将军处许多年的钉子。没有力挽狂澜的作用,但是却刚好守了西门,把这一伙人给放走了。

    这些官员都是老丞相一伙的骨干,有的只跑出来一人,有的带了妻子却没带孩子,有的带了妻子却没带老妈,总之,大家出了皇都之后,便四散落魄而逃。

    大将军得知后,怒急,急忙派了人出去搜缴。一共抓到了四十余人,全部处以极刑,又把那叛变的钉子给诛了九族,来顶替被他放走的贼首。

    只不过,一是要收拢军队,迎击北蛮,二是,贵妃党那边的皇子都死了,这些余孽也不足为惧,大将军也没有丧失了理智,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捉人。

    “老丞相一伙已经如丧家之犬,真正胸有沟壑的人,应该着眼于最重要的事情。”大将军表面上如是跟朝中的人说道,应得了满堂称赞,可是他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南武侯原本不在大将军的杀头名单之上的,只不过他投靠老丞相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罢了。他担心大将军秋后算账,因此,也找了机会跑路了。

    也正是因为他不在名单上,所以,得以带着自己的家人都跑了出来,正是他的妾室吴慕凝,儿子朴寅,还有女儿朴婉。

    他随身携带的钱财虽然没有家底的十之一二,可是也够他们一家子在余生里头吃穿不愁了。

    只是……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领兵了,哪里想到,竟然站错了队伍,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如今,他也提不起什么劲头了,每日的酗酒,有时还打骂妾室和儿女,骂他们扫把星之类的。

    吴慕凝收拾好了屋子,就拉着朴婉一起到了柴房,朴寅已经点了烛火在那里等着了。

    吴慕凝母子三人聚在了阴冷的柴房,在中间点了一盏烛火。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烛火在三个人的脸上跳动着,映衬出三人有些难看和阴晴不定的脸色。

    “娘亲。”朴寅率先开口了,“不如我们回族中去吧。”

    “寅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娘亲,你说要来皇都寻找父亲,你说,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说,未来有一天,妹妹会当上皇后。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都没了……”朴寅喃喃,“你的仇人,那大贱人和小贱人,如今都死的没影儿了,可是,父亲也死了……”

    “寅儿,你胡说什么!”这次,吴慕凝的语气重了些。

    “娘亲!你看看你的胳膊,你看看你的脖子!都是被打的淤青……他再也不是之前的父亲。”

    “够了!”吴慕凝拢了拢自己的袖口,又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够了……”

    朴婉往后缩了缩,把自己抱成一团。

    只是这次,朴寅没有再听母亲的话,他说:“娘亲,原本就是你一手将我们带大的,还有族中的那些婆婆、奶奶们,咱们千里迢迢的来到皇都,父亲给了我们什么,只不过是一处小院儿罢了,那些来了皇都的族人们,有的靠自己的力气都混到了皇宫里去了……”

    “这也便罢了,日子总还有些盼头,可是,如今、如今……父亲这个样子,咱家这个样子,完了,全完了……”

    “寅儿,你忘了吴道子的话吗?”吴慕凝的声音有些尖锐。

    “是啊……吴道子。”朴寅摇了摇头,咬牙说:“说不定,咱们被骗了呢?说不定,他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呢?”

    “啪,”的一声,吴慕凝突然给了朴寅一个巴掌。

    “娘!”朴寅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颊看着自己的母亲。

    吴慕凝的手和嘴唇都有些颤抖,“住嘴,住嘴,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允许你……”

    朴婉抬头,看看娘亲,又看看哥哥。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咣咣咣”,“咣咣咣”。

    外头传来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似乎疑惑为什么没有人应门,那敲门的人,又更加用力而急促的敲了几声。

    朴寅甩开自己捂脸的手,动作极大的把整个柴房弄得乒乓作响,他拖出了自己的佩剑,那佩剑因为久久没有养护而有些钝了,他用力的甩上了柴房的门,“咣当”一声,那门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力气,摇晃了几下。

    “啪”的一声,拍在了地上。

    外头的寒风更加肆无忌惮的灌了进来。

    朴婉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要快点回到那个有些冰冷的被窝里头去。

    可是不行。

    现在哥哥走了,娘亲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朴婉只得不情愿的上前,安慰娘亲。

    吴慕凝没有赶走朴婉,可是也没有听进她半句安慰的话,只是不停的喃喃,“吴道子怎么会算错呢?不会的,吴道子不会会算错的……”

    外头的风突然大了,扬起了地上的尘沙,灌进了破旧的柴房,中间的烛火几乎没有抵抗的,“噗”的一声就熄灭了。

    朴婉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最后一点暖和的东西也没有了。

    只是娘亲坐在这里,她是万万不敢走的。

    哥哥也真是的,去开个门去了那么久,他把娘亲招惹成这样子,就不管了吗?

    朴婉觉得自己的屁股已经快要跟冰凉的大地冻在一起了,这叫她隐隐约约的回想起刚到皇都,住在慈幼局的日子,那时候她们一路奔波,身上带的银钱都没有了。娘亲护着他们兄妹二人,在一个更冷的冬天里头、在一个更破的屋子里头挣扎求寸。可是,那个时候,娘亲是温柔的,哥哥是有担当的,她是无忧无虑的。

    现在……现在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朴婉十分的迷茫,她有些赞成哥哥的话了,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该来皇都。

    父亲……父亲原本就高高在上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颐气指使。

    只是那时候,吃穿用度都是父亲给的,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呢?……朴婉说不出为什么,可是她心里头觉得,父亲已经落魄了,还对他们这个样子,甚至比之前更凶恶,那是不大应当的。

    因为……因为父亲的身份同他们一样的了啊。

    对,都一样了。

    是庶民了。

    朴婉和吴慕凝各自陷入了思绪之中,朴寅却一直没有回来。

    “算了,我们回屋吧。”吴慕凝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朴婉搀扶了她一把。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脚步声又快又急的跑了过来。

    吴慕凝一把把朴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来人却是朴寅。

    他做出了叫吴慕凝和朴婉绝对想不出来的动作——跪在地上,给吴慕凝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然后满脸喜色的凑到了吴慕凝面前。

    “娘,我错了,原来你才是对的!”

    “发生了什么事?”吴慕凝顾不得计较朴寅刚刚的冒犯,她急急的问道。

    “娘,南越王那边来了信使,招爹过去呢!据说……”

    “据说什么?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娘,此事不传二人,你附耳过来……”朴寅却凑到了吴慕凝的耳边。

    朴婉好奇的略略靠近了一些。

    只听得零星的几句,“南越王……皇子……朴萝……”等寥寥数语,她心中惊讶,结合着哥哥为刚刚质疑了吴道子的事情道歉,难道是……自己做皇后的事情又有了着落了?

    朴婉看着娘脸上越来越浓郁的喜色,直觉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真是上天保佑,皇后不皇后的不打紧,只是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才过来,还叫贵使等着。快,朴婉,你快和你哥哥去招待贵客!我去喊你爹起来!”

    ……

    “什么事?大人。”白乞儿回过头去,满脸堆笑,“大人,小的手头实在是紧张,没有钱给各位官爷买酒了。”

    “不是为了这个。”蓝二八六皱眉道:“你这媳妇实在是不像话,还醉着呢,你为何要跟她过?”

    白乞儿赔笑道:“大人,讨个媳妇多不容易呢,我又是入赘的,你看……”

    蓝二八六摇头叹气,“入赘的,哎,入赘苦啊……”

    他挥了挥手。

    白乞儿松了一口气,连忙加快了脚步,有惊无险的离开了城门。

    等到城门在二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小点了。

    白乞儿加快了速度,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他拉着板车,像是在原野上奔跑的愉快的驴子一般,一连跑了二里地,就以他的身体都觉得满头大汗,才停了下来。

    朴萝在半路上就被颠簸的醒了。

    只是她错过了刚刚的一幕,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追杀他们,根本不敢做声,只是牢牢的抓着板车的边沿。

    终于停了。

    “呕……”朴萝再也忍不住,跳下板车,走了几步,干呕的起来。

    “呕……”一口清汤寡水的东西出来,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到把胃中的食物全都吐出来才算作罢。

    白乞儿跑了过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帮朴萝拍着后背,一边把水袋拿了出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自责的说道。

    “无事,你,你离远一些……”朴萝难受的说不出话,可是她一直推着白乞儿,她可不想叫他看到这满地狼藉的样子。

    白乞儿拗不过朴萝,就只把水袋塞在了朴萝的手上,走的稍远了一些。

    朴萝蹲在了地上,半晌,觉得胃里好受多了,这才起身。

    “白乞儿哥,对不住,我从昨日便,不大知事了,如今我们,安全了吗?”

    “安全了,安全了。”白乞儿忙道,“都怪我,叫你饮了那么多酒。”白乞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朴萝解释了。

    原来,昨夜他尾随那些人的时候,发现他们每到一处都叫大狗去嗅闻一块衣料,而那料子正是他熟悉的样式,哪里不知道他们是用这种方式在寻找朴萝和他二人呢。

    这种用狗寻人寻物的法子原来在他们军中也有,只是好狗难寻,听话的好狗更是难寻,整个北州军中也只有三五条罢了,而他粗略的数去,这一整条街,就看到了五六条了,更别提别的街道了。

    而且这些狗体型更加巨大,獠牙更加锋利,他哪里还不知这就是朴萝和猫口中的狼犬了。

    亏得他在军中待过,知道可以用浓烈的气味掩盖自身的味道,便连夜偷了人家家中的衣服和酒水。

    白乞儿不说还好,一说,朴萝便又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了。

    这下倒好了,酒水味道,妇人衣服上的汗水的馊味还有大蒜味,如今再加上她自己的呕吐的味道。

    朴萝只觉得浑身难受,而且羞于和白乞儿走的太近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节日

    白乞儿的伤口还没有好利索,不便长久拉车,把车若是留在原地,又担心若有人出来巡查他们就会漏了陷了。白乞儿便把板车在原地焚烧了,防止有人来追踪,又带着朴萝徒步往南。

    只是,这却是他们多虑了,他二人又提心吊胆的往前赶了二三日的路程,前后左右却都没看到半个人影儿来寻。

    白乞儿和朴萝均松了一口气。

    因为猫和水曾经说过,广坪王的地盘原就是从南州分盟划分出去的,虽然地方不大,只有南越王领地的十之一二大小,而且又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的,所以基本上已经全盘处于总盟的掌控之下了。

    只要踏足了这片地界,就不用再担心鼠盟明目张胆的追杀了。

    现实情况也果真如此。

    没有了终日巡逻的兵士,也没有了不怀好意用眼睛偷瞄的人们,甚至连南越王挂出来的悬赏令都没有贴到这边。

    这里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两人不必再特地绕着山路走了,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官路了,甚至还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各种镇子和村县。

    不必终日啃干粮了,可以品尝各式各样的餐馆和小食。

    这里的人生活节奏很慢,很悠闲,就连说话的语速都是慢条斯理的,他们也不关心南越王的事儿,不关心皇都,也不关心北州的事儿。

    他们喜欢把大把的时间花在美食上,他们把米细细的磨成粉末,然后花费很多力气来晾晒糅合,最后做成口感细滑绵软的米粉,朴萝只吃了一次便爱上了,每次到了村镇上,总要点上一碗才行。

    到了后来,她甚至能分辨的出哪里的师傅手艺好些,哪里的米粉更劲道些,哪里的更软糯些。

    这里的妇道人家也都更自由大胆些,她们可以穿着凉快的小衫在街上成群结队的笑闹。

    这里的老人更是悠闲了,他们除了吃茶、下棋、看戏、闲聊,还喜欢躺在街边,叫人给他们掏耳朵。

    这叫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很难想象这是汇聚了天底下情报的地方。朴萝对于情盟的总部越来越好奇了。

    “放心,按照现在的速度,只要再走上一个月定然到达了,到时候,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上个把月呢!”白乞儿说。

    因此,两人也不急,在这生活节奏慢慢的又轻松的地方,两人难得的放慢了些脚步。

    白乞儿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朴萝也被白乞儿养的白胖了许多,很有些刚出皇都时候的样子了,她的个子也看着长了不少,如果不乱动不说话,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小玉在那黑衣女人追杀的时候也耗费了很多的精力,还有后来确认了白乞儿的身份,也同他说了几车的话,这段时间也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朴萝也曾把那骷髅身上搜出来的写满看不懂文字的书籍还有那个小盒子拿出来,给白乞儿和小玉看,只是他们也都说看不懂,建议朴萝等到了情盟的总部再找人问问。

    就这样,一路向南,还是冬日,只是越走却越暖了起来,两人却早就把厚厚的棉服都脱掉了,有时候甚至只用穿一层薄衣。

    “听说这边四季如春,果然名不虚传。”朴萝赞叹道。

    “娘子,喜欢这边吗?”白乞儿笑问。

    “喜欢。”朴萝点头,“不像是皇都,要准备那么多身的衣裳,又费时又费力,还占地方,这边的人们多自在呢。”

    “那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建一处行宫,每年都过来住,好不好?”白乞儿说。

    朴萝“噗嗤”一声笑了,“这是我们的目标没错,可是距离目标还有这样远呢!”朴萝把双臂张开,比划了一个长长的距离,“怎么就连那之后的事情都想出来啦?”

    白乞儿看着朴萝生动活泼的样子,忍不住又把她搂在了怀中,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想想也没什么不好。”

    朴萝这一路上已经习惯白乞儿的举动了,也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了,反正白乞儿规矩的很,除了亲亲抱抱,没有一点逾举的行为,叫朴萝放心的很。

    她心里也反复确认过自己的心意了,白乞儿是她认定的相公。

    “咦?相公,你看前面!”朴萝惊讶的指着前方。

    他们刚刚走出一处山坡,远远的看出去,在低谷处建了一座城池。

    此时已经天色渐暗,可是那城中一片红色的光芒闪烁,只是远远的有些看不清楚。

    “可是着火了?”白乞儿皱眉远眺。

    朴萝摇摇头,眯着眼睛想要看的清楚些,“不像是着火,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气息。”

    “好,我们去看看。”白乞儿加紧马腹,同朴萝一起纵马奔跑起来。

    走的近了些,却失去了登高远眺的优势,只能看到高高大大的城楼,却瞧不见城中的样子了。

    两人在好奇之下又加快了些速度,等到奔到城门楼下头,朴萝已经出了很多汗了。

    “难道里头也是这样的灯笼吗?”朴萝指着城墙上挂着一排红色灯笼,猜测道。

    只见城门楼上写着“春暖城”三个大字,高高的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挂了一个红彤彤的灯笼,个头很大,在下头都能看的清晰,天还未完全黑下去,这灯笼也不显得特别亮。

    白乞儿看了看地图,说:“这春暖城是广坪王封地上能排进前三的大城池,怪不得这样大。没想到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倒是比预想中的还要快上许多。”

    两人策马前去,门口守门的兵士满脸笑容的对待来往的人们,只不过言语间说着“恭喜发财”,后头还接了一句,“小相公小娘子手头可宽裕?是要给个红包才好入城的。”

    白乞儿二话没说,给了一个沉甸甸的包,兵士喜笑颜开的让他们入城了。

    “今日竟是什么节庆不成?”朴萝惊讶的问道。

    白乞儿看着城里头张灯结彩的样子,再仔细算了一下日子,哭笑不得,“这日子都叫我们给过糊涂了,今日可不正是除夕呢!”

    “除夕?”朴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虽说他们不必躲着城镇走了,可是确实见着沿途的山水好,进去游玩了几日,没想到颇有一种山中一日,世上一年的感觉了。

    “今日竟然是除夕?”朴萝感慨,“如果不是今日刚好到了城中,可不是要错过了。”

    “谁说不是呢!还好老天眷顾,不然我同娘子的第一个新年就要荒废掉了,岂不是莫大的遗憾。”白乞儿兴致勃勃的,“走,我们今夜要好好的去街上逛逛,还要一同守岁呢!”

    朴萝开心的点了点头。

    之前在山坡上的气息果然没有错,这大街小巷的人们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现在夜还不深,很多人家都出来走街串巷了,沿路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摊贩,有卖吃食的,有一些是糖果、点心还有些地瓜、饺子,反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摆不出来的。

    也有卖小玩意的,小孩子拿在手中的拨浪鼓、木头小剑,还有女人们喜爱的簪子、手镯都密密麻麻的摆了一堆出来。

    当然还有很多当街卖艺叫嚷不休的,朴萝看上了有一处套圈的最里面的一个兔子花灯,自己试了两次,每回都差一点,直叫她难过说自己的手艺竟然下降了,最后还是白乞儿帮她套过来了。那摊主看样子是赚了的,笑嘻嘻的把花灯捧给了朴萝。

    更有那些原本街边开着的商铺,都大大的打开了大门,站出来三五个小二不住的吆喝着,说有新推出的特色菜,叫大家进去品尝。

    越是往繁华的主街走,越是拥挤,街上有很多像是朴萝和白乞儿一样的新婚夫妻,还有更多携家带口一起出游的。

    朴萝手中捏着一个亮晶晶的冰糖葫芦舔的开心,只是在这温暖的地方,只有“糖葫芦”,没有“冰”就是了。那糖被熬得黏黏的,也可以好好的把酸酸的山楂给裹住。

    她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开心的看着街边的皮影戏,白乞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他就紧紧的跟在朴萝的身后,以防两人被人流冲散。

    忽闻后头一阵敲锣打鼓,“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咱们春暖城太守的独女来游街喽,大家让一让,别冲撞了贵人哦!”

    听到这吆喝声,原来围绕在皮影戏周围的人“呼啦”一下全都跑过去了。

    “哎,客观客观,看了那么久了,这我还没出来收钱呢!你们别走呀!”有一个拿着盘子的小男孩满脸沮丧的在后头喊道,那演皮影的人出来,把那小男孩的耳朵扭着提了起来,怒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爹,不是说好了,每次都在演到洞房花烛的时候出来收钱吗?”小男孩说。

    “你还敢嘴硬!哼!”那男人把小男孩提起来,照着屁股狠狠的拍了两下,小男孩哇哇大哭,手中的铜盘都掉落在地上了。

    白乞儿皱眉,上去把一块很大的银元塞进了男人的手里,男人拉着小男孩千恩万谢的磕头。

    白乞儿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被好奇的朴萝拉着跟着大家一起去围观太守独女去了。

    他们来的晚了一些,只能挤在街两旁的最后面,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街上看,白乞儿还好,朴萝是半点也瞧不见前头的光景。

    “小心喽!”白乞儿在朴萝耳边说道,然后把朴萝高高的举起,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头。

    朴萝吓了一跳,牢牢的扶住了白乞儿的肩膀,这下可算可以看到前头了!

    刚好那四匹马拉的车架也缓缓的驶过了眼前。

    刚好叫朴萝看到了车架里头的场景。

    她忍不住和旁人一样,发出了“啊——”一声的感叹。

    那真是一个极美的姑娘。

    满街的张灯结彩之中、红艳艳的背景下,她穿着一袭白衣,端坐在车中,车的帘子并未放下,路过的人隐隐都可以看到她绝美测侧颜。

    朴萝一边不经意的把胳膊往下了一些,叫自己长长的衣袖遮住了白乞儿的眼睛,一边自己又坐的更高了些,不住的往那姑娘那里打量着。

    虽然在春节该穿着些喜庆的衣裳,可是这白衣叫这姑娘穿的硬是叫人无法产生一丁点儿的怨言,仿佛她天生就该穿这白衣,天生就这样的洁净,如同是天上的仙女儿落入了凡间,但是丝毫没有沾染俗气一样。

    朴萝还注意到了姑娘周身的气息,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怕是除了水之外,第二个有些清气的人了,只怕平日里没少做好事呢!

    “唉——”围观的人们发出了一声叹息,那是因为车架逐渐的远去了。

    虽然马儿行进的速度不快,可是这样美丽的人儿谁不想多看几眼呢!

    只是车架后头还有些余兴的节目,紧跟着是一个演奏班子,被一个大大的平板车给拉着,最中间的是一个弹着古筝的女子,周围是一些吹笛子的,她们都也十分的貌美,可是同之前的姑娘相比,就如同萤火比之皓月了。

    紧跟着一众打扮的仙童玉女的小娃娃们,手中捧着一个篓子的钱币,不住的向外抛洒着,民众们又沸腾了起来,一窝蜂的蹲在地上捡钱币,虽然都是不大的面额,可也是个好彩头。

    白乞儿把朴萝放在了地上,笑问,“看到了?好看吗?”

    “嗯!”朴萝重重的点头,“好看!”

    白乞儿似笑非笑,刮了一下朴萝的鼻子,“是什么好看的东西,都不叫我看,竟然还把我的眼睛给遮住了。”

    朴萝窘迫,原来她的小把戏被白乞儿给看穿了,只是她现在脸皮也厚了,不像是之前一样,动不动就脸红不止,她做了一个鬼脸,“当然是好看的姑娘了,怎么,你要看不成?”

    就在他们聊天的当口,旁边有好事的人上来笑嘻嘻的插嘴,“嘿嘿,你若想再见上我们春暖城的明珠一眼也不是不行。游街之后,就是猜灯谜,谁要是能最先猜中明珠亲手写下的三个灯谜,这三人便会获得亲自登上城门楼和小姐吃一盏茶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灯谜

    白乞儿道:“娘子,我明白了,你刚刚是不是担心我看见漂亮姑娘,所以吃醋了呀?”

    “我才没有,美得你!”朴萝撅起嘴道,“你爱看谁就看谁,与我有什么想干?”

    “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因为平日里朴萝从来不会主动表达对白乞儿的爱意,白乞儿有心逗弄她。

    “那,我刚刚没看到明珠,岂不是亏大了?”

    “嘿嘿,是啊,兄弟,来春暖城没看到我们的明珠,那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旁边那个好事者又插嘴道。

    朴萝隐晦的瞪了他一眼,只是不知那人是装傻还是真傻。

    “嗯,”白乞儿状似沉思的点了点头,“那什么灯谜的,去猜猜也成,万一猜到了呢?”说罢还偷偷看了一眼朴萝的神色。

    朴萝恨得牙痒痒,可是表面上却表现的云淡风轻,“是呀,猜到了倒好呢,我又多了一个灯呢!”说罢,举起了自己的兔子灯。

    几人说话的功夫,腿上也没闲着,因为人潮太拥挤了,他们被裹挟着朝城门楼的方向涌动过去。

    远远的,就看到在城门楼上高高的悬挂了好多又大又红的灯笼,上头写的字足够大,叫远处也看的清楚。

    到了这里,人群就不往前挤了。

    大家都在原地,对着谜题苦思冥想。

    “咦?往年都是三盏灯,今年怎么有十盏了?”刚刚那个好事者奇怪的同旁边的人议论。

    只听城门楼上,有一声音洪亮的兵士敲了一声响锣,“今年咱们春暖城的年节得到了广坪王爷的支持,不仅可以获得和小姐见一面的机会,若是通过了小姐这一关,还可以获得黄金十两、良马一匹、绸缎一捆、书籍一册!最重要的是,可以获得广坪王的引荐信一封!”

    这人每说一项奖赏就敲一声响锣,知道说完“引荐信”这一项,把响锣敲得“当当当”震天响,把气氛就调动了起来。

    底下的人发出了一声声的欢呼,远比刚刚的气氛火热了不少,这下不止是那些未婚的男人往前头挤,那些携家带口的也都在妻子的授意下想要上去一试,别的不说,就单十两黄金这一项,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后头的人突然又往前挤来,白乞儿连忙把朴萝抱起来,跟随人流又往前走了好几步,一直到涌到了其中一盏灯的下头。

    抬头,只见上头写着很简单的一行字:“除去一半,还有一半。”

    很多人在下头冥思苦想,也有人早早的上城门的阶梯上排队去了。

    朴萝看那些排队的人,有的还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谜题,显然是心中并无答案,只是想碰碰运气,再用这排队的时间来思考。

    朴萝虽然不想白乞儿去见那位春暖城的明珠,可是也好奇的抬头问:“你知道答案了吗?”

    白乞儿点头,趴在朴萝的耳旁说了一句话。

    朴萝略思考了一下,眼神一亮。

    白乞儿笑道:“那我真的去排队喽?”

    朴萝用力的点头,甚至还推了他一把,“白乞儿哥,你去吧。”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

    白乞儿被推到了队里里头,惊讶的回头看着朴萝。

    “十两黄金!”朴萝把手放在嘴边,朝白乞儿喊道,又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白乞儿哭笑不得,他这叫朴萝吃醋的算盘算是打的失败了。

    这队伍很长,是要沿着阶梯一阶一阶的登上城墙的,都已经排到了平地上头了。

    可是这队伍行进的也极快,这边一步步的往上走,那到了顶点说错谜底的人一个个的被往下赶,不一会,就远远看着白乞儿高大的身影登上了很高的位置了。

    大家或是抬头看灯谜,或者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白乞儿是唯一一个往下看的人,他朝着朴萝喊道:“你就在这里,挨着侍卫站,千万别走远了!”

    朴萝朝他挥手,示意他放心。

    白乞儿很快就排到了最上头。

    上头有五个桌子并排的摆在了城门上头,每个桌上都有纸笔,互相之间间隔了很大的距离,确保无法互相看到桌上写的内容。

    白乞儿挥笔在上头干脆利落的写下了一个“途”字,便自信的把纸张给叠好。他左右的人有人抓耳挠腮的,有的落了一个大墨点子在上头,还有的干脆就哭丧着脸捏着空白的纸张直接沿着阶梯下去了,都没有敢交给上头负责审核的人看。

    白乞儿把自己写的字递了上去,那个白胡子老头眼睛一亮,抬头,看着白乞儿一表人才的模样更是满意,他微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问:“这字,何解?”

    白乞儿从容不迫的回答:“‘除’字耳旁,余字,而‘还’字走之旁加一个‘不’字,‘除’字去掉一半,而‘还’字还有一半,两厢拼凑起来,便是一个‘途’字了。”

    “哈哈,正解,正解。”那白胡子老头笑着拍手,示意旁边的人这边的谜题已经叫人给解开了。

    旁边的兵士一路小跑,来到了那个敲锣的人旁边小声说了几句。

    那敲锣的人重重的敲了一声,“邦”,底下的人都抬头看去,“三号灯谜解开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一个大大的“途”子从上至下的展开。

    底下站的人一阵欢呼喝彩声。

    白乞儿站在城墙上头,大大的红色灯笼把他的面容映衬的更加英俊不凡了,喝彩声里头可以听见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声音。

    大家都在欢呼,朴萝更是开心的大喊,白乞儿低头朝朴萝的方向看来,朴萝跳着脚朝他挥手。

    “哎?你相公真的答对了呀?”刚刚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好事的中年男人还在旁边呢,“那他可是要去见我们春暖城的明珠了哦,哎呀哎呀,真是羡慕!”

    朴萝现在万分确定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了。

    “哼,去见就去见!明珠再好看,我相公的心里也只有我一个!”朴萝昂首的说道,她语气坚定又骄傲。

    那人摇头啧啧两声便不说话了。

    这边还在排队的人鱼贯而下,他们嘴里不住的发出一阵唉声叹气的声音,纷纷表示自己早就想到了,却被人抢了先,真是时运不济云云。

    接下来,其余的灯谜也随着一声声的敲锣声被人解开。

    最后一两个灯谜等的时间格外久一些,人群都散去了不少。

    大家围过来只是看一个热闹,看看今年的才俊都长什么样子,没得看了自然就散去了,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呢,走街串巷、放炮竹、吃年夜饭等等,忙得很。就连那个多嘴多舌的中年大叔也走了。

    最后,统共十个人被接引走了之后,城门楼下头一点也不挤了。

    朴萝乖乖的听从白乞儿的话,就在刚刚站着的地方等他。

    *

    白乞儿作为第一个解出谜题的,自然也第一个被接引了进去。

    只见高高的城门楼上,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四角小方亭,期间四敞大开的,四周都挂着厚厚的透明的白色幔帐。

    可以隐约瞧见里头的场景,却模模糊糊的瞧不清楚。

    白乞儿被引到了幔帐里头,他跟那小姐只见隔着有十人的距离,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方桌,上头是热气腾腾的茶水,气味很香很浓郁。

    白乞儿说不出什么明堂,但是隐隐觉得比自己吃过的都好些。

    他恭敬一礼后便自在的落座,期间也好生打量了这个女子几眼,看看叫朴萝的夸赞的女人要张成什么样子。

    第一印象只觉得浑身素白了些,眉眼有些周正,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印象了。也不知这些百姓把她的容貌吹上了天是没见过美女还是什么。

    别的不说,若是叫朴萝穿上这一身,绝对就把这女子给压得死死的。白乞儿暗自想。

    可能是白乞儿的打量太直白了些,叫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声,“公子,请问你在看什么?”

    可是白乞儿实诚的很,就只说:“刚刚在街上没有看清楚,便仔细看看小姐的容貌,抱歉唐突了。”

    “那我的容貌如何?”那浑身素白衣衫的女子好奇的问。

    白乞儿沉默了会儿,吐出两个字,“清秀。”便再也没有更多的言语了。

    那白衣女子也沉默了下,然后竟然捂嘴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就像是精心的训练过一般。

    “公子说笑了。”她说。

    又是一阵沉默,白乞儿很想说他没有说笑,也只是拿起茶杯啜饮了一小口,他告诉自己不能得罪这个女子,不然十两黄金拿不到手,朴萝可是要生气的。

    白衣女子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结,而是天南地北的同白乞儿聊起了天,几乎什么都要聊上两句,聊了战事、用兵、民生、买卖等等等等。

    白乞儿心中略有不耐,回答问题都是尽量简单。

    可是听在白衣女子耳中却将他高看了一筹。白衣女子本名叫做夏采珊,父亲是太守,而叔父正是广坪王。

    如今听闻时局动荡,她正是奉了叔父之命,趁着新春网罗人才的,若是这些才俊得到了她的认可,就可以获得面见广坪王的引荐信一封。

    她虽然是一个女孩,可是自有就被只有她一个女儿的父亲当成儿子来期待的,经常抛头露面,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

    她初一见白乞儿,就觉得这个男子不一般,有龙凤之姿,再加上他对自己的美貌不屑一顾,说明至少见识广而且不沉溺于美色,再其次,他回答的问题虽然简短,可是句句都踩在了点子上,说明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此人真的是一个人才。

    夏采珊觉得这男子就像是一个宝藏,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优秀,这是她从六岁开始的解灯谜就没有见过这般才貌双全的男子的。

    “咳咳,”夏采珊旁边的婢女咳嗽了两声,提醒小姐要注意时间,后头还有九个人呢。

    夏采珊这才作罢,她叫婢女把全套的东西都给了白乞儿,黄金、绸缎、书籍、还有引荐的信。

    白乞儿接过之后,只简单道谢,转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哎,等等!”夏采珊后知后觉的喊道,这时候白乞儿已经出了幔帐了。

    他自然听到了那小姐挽留的话,可是他实在不想回头去做这种一问一答的考较的把戏了,再则他出来够久了,也担心朴萝的安危。

    “等等,等等……”却没想到,夏采珊的婢女亲自追出了白色幔帐。

    “何事?”白乞儿声音有些冷。

    “咳,可否过来一叙?”夏采珊的婢女小声道。

    “不了,就在这里说。”白乞儿拿到了黄金,说话自然就硬气了许多,大有一种,你不在这说我就现在走的架势。

    “好吧。”那婢女权衡了一下利弊,问道“公子可有婚配?”小姐让她问!她若是不问,那这错处可全都在她身上了!可是小姐又没说不能当堂问,若是小姐实在追究,就说……是这个男子不知好歹,一定叫她大庭广众之下说。

    这婢女的话一出口,就叫其余等待的九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真是不巧,我刚有了心仪的女子了,已决心非她不娶。”白乞儿冷冷的说,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走了。

    叫那婢女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

    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咳,下一位,跟我进来吧。”

    白乞儿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番行为举止,落在另外一个人眼里,却变了味道。

    在那九个人里头,有一位红衣的“公子”,不是小织,更有谁?

    她自然是认出白乞儿了,可是白乞儿似乎没有认出她来,这众目睽睽的也不好上前去打招呼。

    却没想到,偷听到了白乞儿当中拒绝这小姐的一幕。

    小织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子,可是,此时她忍不住心中打鼓,白乞儿口中的“心仪的女子”究竟是谁?

    据她所知……白乞儿的身边除了他和他的弟弟可再无他人了,又是“刚”有的心仪女子……这……

    不会是她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过年

    白乞儿在婢女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走出了大堂。

    在路过等待的九位才俊的时候,朝着其中一个把脑袋不住往后缩的红衣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乞儿自然看出来了小织的女扮男装,她扮得又不是很细腻,而且连标志性的红衣都没有换,可是,既然他发觉小织在躲着他,也不会打搅人家的隐蔽。

    只略一点头示意,打过招呼便作罢。

    只是,这迷之微笑落在小织的严重更是肯定了她刚刚的说法,“他认出自己来了……”小织想,“他朝自己微笑暗示了……”

    “那他刚刚口中的心仪女子,定然就是说的她了……”

    小织脸红心跳,她有心叫住白乞儿,同他寒暄两句,可是却碍于有任务在身,只得目送他离开。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呢?小织心里如同打翻了酱缸,五味杂陈……

    *

    “娘子!”白乞儿出来后,看见朴萝乖巧的站在原地,十分高兴的牵着刚刚赢得的马匹还有沉甸甸的包裹朝朴萝跑来。

    朴萝拆开包裹,果然是成色十足的黄金,开心的跳了起来,“这下我们不用再节衣缩食啦,相公也不用冒着危险去偷东西啦。”

    “咳”白乞儿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虽然他都是找的为富不仁的人家,可是偷东西总归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两个人拿着黄金,改变了主意,找了城里最好的酒楼包了一间景色最好的厢房吃饭,可以鸟瞰整个城的景色。

    面前摆了六七样好看的菜色,白乞儿也给朴萝点了口感香甜的果子酒,喝不醉人的那种。

    忽然,外头传来“噼啪”的爆竹声,两人走到了厢房带的观景阳台上。

    只见大街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相公,你看!”朴萝指着远远的地方,那是城门楼的方向,那里燃起了一朵又一朵的烟火,把寂静的夜空照的十分的热闹。

    “好美啊——”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白乞儿握住朴萝的手。

    “嗯。”朴萝反握回去。

    两个人就在这样的夜空看着外头的景色,一朵一朵的烟火把二人的脸照的忽而明亮忽而黑暗。

    朴萝虽然握着白乞儿的手,可是心里却十分思念不知身在何方的母亲,也许,也有一丁点儿的思念那个背信弃义的父亲吧,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其实,她最思念的就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母亲、父亲还有她,一家三口在皇都过除夕的时候。

    她很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时候,还有好多平日里母亲不准她吃的甜食、小点,都可以吃的管够。

    有时候父亲母亲会拉着她进宫,有时候也不会,只是去平日里交情好的人家走动,有时候会去参加一些豪华的晚宴,有时候则是一家人坐在精心装点好的自家院子里头,就像是刚刚那样的小酌。

    很多时候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比如,父亲喝醉了总会叨咕自己郁郁不得志,母亲有时候会生气谁谁家的谁又说风凉话气到她了。

    朴萝呢?有时候也会去想,宫里太拘束了,母亲带她去串门的人家里头的小伙伴不是同她玩的来的,还有,她太困了,想要睡觉,母亲却叫她守岁,她想要去自己点炮竹,可是父亲却批评她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然后就是母亲管教父亲不要凶孩子……

    朴萝凝视着不远处的烟火,这些回忆就在脑海中不断的闪过。

    她知道现在的处境,也知道父亲已经不是记忆中的父亲,知道母亲可能在某个角落吃苦,可是……怀念啊,就像是藏在心底深处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穿透层层封锁的冻土,悄悄的在心上钻出一个洞,发出一个芽儿来,叫人又是痛苦又是怀念。

    无妨。朴萝对自己说,无妨,就怀念到烟花彻底消散在空中的时候吧。

    就让这虚无缥缈的快乐回忆,存在的时间如同烟花一样短暂吧,“砰”的一声,就没有了。

    似乎过了很久,春暖城的人们终于在炮竹声中一岁除,回到家中歇息了,很多人家都依旧留了明亮的红灯笼挂在门外,这是这里的习俗。

    因此,当万籁俱静的时候,整个春暖城还显得十分的温暖。

    白乞儿把一个外衣披在了朴萝的背上,温柔的说,“该歇息了。”

    朴萝点头。

    她有些沉默,跟着白乞儿回到了早就定好的客栈里,白乞儿给朴萝铺好了床被,自己睡在了外间。

    朴萝躺在床上,良久,睡不着。

    她今夜不想一个人入眠,不然心中的种子一直在心里钻啊钻的,扰的她心烦意乱。

    “白乞儿哥。”朴萝走到了外间。

    “怎么了?”白乞儿见朴萝换了称呼,就知道她郑重了不少,在假扮夫妻的时日里头,只有她认真的说话时,才会换回来这种称呼。

    “没、没事,”朴萝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是,今晚,你能不能进来睡?”

    朴萝抬头,看着白乞儿惊讶的目光,又连忙脸红解释道:“不是别的,只是,今天是新年,在我长大了之后,每年只有这一天,母亲是陪我睡的,所以……”

    白乞儿笑着站起来,拉着朴萝往里走,“走吧。”

    朴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回到了床上,两人并排躺下。

    没过多久,朴萝就进入了香甜的梦想。在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母亲的身旁。

    她小心翼翼的依偎了过去,说了一句:“娘亲,别走。”

    然后就倚靠着白乞儿睡得很熟。

    白乞儿无奈的一笑,对于他来说,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

    在南越王府邸。

    刚刚病好起来的白荷忘不了之前众星捧月的滋味,可是更叫她担心的是,他们竟然说联络到了朴萝的家人。

    她坐在妆台前头,拿着画笔的手,拿起又放下,暗自咬牙。

    原本计划可以慢慢画回自己的模样,这样就不用带这个破面具了,可是……她不明白,那什么侯爷不在他该待的地方好好的颐养天年,干嘛千里迢迢的跑到亲家这里讨生活呢!也不嫌丢人吗?

    “咔嚓”一声,这是她来府中之后折断的第六只眉笔了。

    “来人啊!”白荷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呼唤道。

    “哎,来啦!”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丫鬟打着帘子进来了,“夫人,有什么吩咐?”

    白荷愤怒的把眉笔摔在丫鬟的脚下,“这种便宜货就不要再往我这里拿了,小心我去告诉我相公去!”

    那丫鬟连忙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是,夫人,下次不敢了。”心里却暗自腹诽,这眉笔自然是画眉好看的才叫好货了,哪里有判断眉笔好不好折断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无理取闹,好,下次就去给她买一个十分坚硬的破烂货。

    “妹妹,又在跟下人发脾气啦?”只见一个粉红、一个鹅黄,两个姿态袅娜的女子连招呼也不大,就款款的走进了白荷的房间。

    白荷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

    “姐姐们,又来啦?”这两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她不会忘记,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叫她罚跪,她也不会生这么大的病,如果不是这两个人隔三差五的就来“探望”她,她也不会这么久了还没好。

    “当然了,”两个庶妃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进来后就自顾自的落座,然后招呼白荷的婢女给她们泡茶喝,“妹妹大病初愈,我们前来庆贺也是应当的。”

    身着粉红衣裙的大家都称呼她为夏夫人,另一位鹅黄的就是秋夫人了。

    原本每个王爷就可以有四位庶妃,七皇子倒是讨巧,不用刻意的去想名字称号了。

    白荷面色眼看着就很不好看,巴不得她们快些走,“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秋夫人抿嘴笑道,“哎,妹妹不用同我们见外,若单单是病愈也就还好,妹妹这不是还晋了位份么?”

    “是呀,”夏夫人附和道:“原来还是一个叫小王爷连一晚上都待不下去的女人呢,一转眼,就同我们平起平坐了呢!”这个话听着就明目张胆的不顺耳了。

    白荷想要趁着机会把他们轰出去。

    那夏夫人却自己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哎,瞧我这张嘴,妹妹不要见怪。我说话就是直来直去的,不中听。可是我的心地是极好的。”

    我呸!白荷心里直骂娘!她心地若是好的,就没有人心如蛇蝎了。忽然……白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如蛇蝎”这四个字似乎触动了她的心弦,曾经,胖子似乎这样骂过她……真该叫胖子来这里看看,可惜……

    “妹妹?妹妹?”那夏夫人走到白荷面前,用手在她的眼前摇了摇,不知为何,这人说着说着怎么突然发起呆来。

    她们来,原本就想挑的这新来的雏儿发脾气,口不择言,然后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这点已经被她们印证过了,她们知道了这新人其实并不欢迎她的娘家人来,这本身就很奇怪,毕竟她并不是讨了七皇子的欢心,而是因为她的娘家人才晋了位份的,可是她却不高兴。

    第二,这个新人长得挺美的,但是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这张脸,每次突然闯进来,她不是在床上歪着,就是坐在梳妆台前头对着自己的脸描画着。

    第三,这新人是侯府之女,可是真叫问到了些皇都的事情,她言语间都是回避居多,若她是一个心机城府颇深的人也就算了,可白荷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同女人争斗方面是个“雏儿”。每次言辞躲闪的时候都能叫人给瞧出破绽来。

    因此,白荷越发不愿意同这两人说话了,感觉处处都是陷阱。

    “妹妹,你在发什么呆呢?”夏夫人笑道,顺势握住了白荷的手,叫白荷一个激灵。

    夏夫人却疑惑的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刚刚绝对不是错觉,这个叫朴萝的侯府小姐,她的手可不像是什么精心养护过的手,只是寻常女儿家的白嫩,可是夏夫人是出身商贾之家的,她心里清楚那些贵妇们肯为自己的手付出到什么程度,显然,白荷并达不到。

    白荷甩开了夏夫人的手,有些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我,没有痊愈,还有些困呢,两位姐姐,不如明日再来?”

    “哎,你这话可就见外了!”秋夫人也走了过来,坐在了白荷的另一边。“咱们都以姐妹相称了,你休息你的便好,我们聊我们的,并不相干。”

    白荷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一会儿,又吐出来,似乎是想要把心中的憋闷都一吐为快一样。

    突然间,那夏夫人又对她动手动脚起来了,她突然拿起白荷的手,举起来,放在白荷的脸颊旁边,仔细的比对着。

    白荷想要挣开,可是夏夫人攥得很紧,她挣脱不掉。

    “你做什么!”白荷怒道,“放开我。”

    夏夫人这次却没有嬉皮笑脸了的搪塞过去了,只见她的神色略有些凝重,又伸出手,直接上手在白荷的脸上摸索起来。

    白荷直接跳了起来,她恶狠狠的怒视着夏夫人,这两个人越来越过分了,真当她是好欺负的,看来要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两个给除掉才好。

    夏夫人没有恶语相向,而是说出了一句叫白荷花容失色的话语来,“你这个脸,好像不是你自己的?”

    “你、你、你、你说什么?”白荷有一瞬间的慌乱,不,是十分的慌乱,而且这明显的慌乱和心虚都写在了脸上,虽然她后面极力的隐瞒,可是还叫两个人精一样的人瞧在了眼里。

    夏夫人和秋夫人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有猫腻”这句话。两人早早就同在七皇子宅邸,互相斗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个高下,倒是斗出了些默契,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夏夫人朝秋夫人微微的颔首,说道:“妹妹别见怪,别怪姐姐说话不中听啊,只是你的手这样的白皙,为什么脸却有些黑呢?”

第一百八十章 面具

    白荷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她不经意的把袖子往下拉了一拉,“这、这些日子身子蒙在了被子里,脸露在外头,所以晒黑了。”

    如果她没有这样紧张的说出来,这理由还是十分的可信的。

    秋夫人也朝夏夫人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走上前去,假装关心的拉着白荷的手,“妹妹,这可不成,咱们女人的脸是最娇贵的,没想到妹妹这样的美,却不爱惜自己的面庞呢!”

    白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觉得自己浑身僵硬,暗自咒骂这两个多事的女人。

    夏夫人看着秋夫人把白荷拉住了,便假装失手的把茶叶泼在了白荷的脸上。

    “啊——”白荷尖叫,这水倒是不烫,可是她分明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的!她用手指指着夏夫人,不住的颤抖,“你,你又泼我。”她原以为,在做了庶妃之后,这两个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了。

    她也拿起了秋夫人的茶杯,反泼了回去。

    只是,满脸茶水的夏夫人却没有生气,只是奇怪的凝视着白荷的脸,奇怪了,没有任何变化呀,就同那日在堂中一样,那这个小贱人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别人说她的脸是假的呢?

    秋夫人也皱眉,两人交互了一下眼神之后。

    也不再试探了,而是如同饿虎扑食一样,把白荷压到在地,对着她的头、脸一阵拉来扯去的。

    “啊——你们干什么,来人啊,来人啊!”白荷失声大叫。

    很快,外头的侍女都涌了进来,里头有白荷的人,也有两位夫人的人,她们有的上来拉架,有的去叫人来,整个闺房里,闹得不亦乐乎。

    夏夫人和秋夫人原本一招一式都本着白荷的头脸上去的,她们直觉这是一个大秘密,叫白荷十分紧张的大秘密,如果把这个秘密握在手里,就等于除去了一个敌人!

    而这个敌人,之所以成为二人共同的敌人,原因在于身世!白荷是正经的侯府嫡女!她的父亲要来了,而且据说是曾经大有可为的将军,是七皇子看重的人才!

    可是她二人的身份呢?一个是商户之女,还有一个是不知名小官的女儿,原本只是因为相貌被七皇子看中了,又因为这几年兢兢业业的伺候的好,才好容易混到了庶妃的位置,叫一个什么都不是黄毛丫头过来压她们一头?还是那种,被她们曾经欺负过的黄毛丫头?

    没有人会安心被曾经的敌人踩在脚下!

    两人动了真格的,有的薅头发,有的用指甲去划白荷的脸,还有的竟然要抠白荷的眼睛!白荷一开始还以防守为主,后来发现这二人的丫鬟都尽心尽力的维护自己的主子,而她的丫鬟呢?就只是动动嘴皮子,或者不疼不痒的拉一拉架,根本就不卖力!顿时怒发冲冠!

    她的眼睛都红了,根本就顾不得别的,再加上这么多天的积怨,满心的愿望就是把这两个没脸没皮的老贱人给剥皮抽筋!她不知道抓住了谁的头发,下了狠劲儿,用力一扯!“啊——”一声凄惨的哀嚎响彻在白荷的房梁上,沿着窗子和大门,传出去了老远。

    “贱——人——”夏夫人咬牙切齿,满脸都是泪水,还有顺着头皮淌下来的血水,白荷把她的一大摞头发连带着头皮全都给扯下来了。

    夏夫人神色疯狂了,她上前用自己的双手狠狠的掐住白荷的脖子,长长的指甲死死的抠进了白荷的肉里。

    “呃——”白荷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她用手扳着夏夫人的手,只是她哪里有这人有劲儿,她本就身体柔弱,又是大病初愈,白荷被掐的说不出来话了,她只得转动眼珠子,想要向自己的婢女求助。

    “啊——杀人啦,杀人啦!”那不中用的小蹄子竟然逃了!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那个小蹄子早就万箭穿心了。白荷心底有一瞬间的悲哀,难道,自己的命数就在今日走到头了吗?

    她又在在场的重人脸上环视了一圈儿,最后落在了秋夫人的身上。

    她似乎对自己要被掐死这件事儿毫不关心,她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个蜡烛,趁着夏夫人把白荷掐住的时候,竟然用烛火靠近了她的脸!

    这叫白荷更加大惊失色,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的胡乱踢打着周围,如果不是夏夫人实在用力,周围的丫头又压着她,都差点儿叫白荷逃掉了。

    “呃、呃——”白荷松开了夏夫人掐她的手,这却是失策了,夏夫人手上的力道失去了钳制,完全都落在了她脆弱的脖颈上头。

    白荷只觉得眼珠子往外凸,舌头也被勒出来了。她的意识逐渐陷入了昏迷,在闭眼之前,她看到了,那烛火烧在了她的脸上……面具……

    如何了?

    她不清楚。

    *

    “滴答,滴答——”

    有水声传来。

    这是哪里?

    “滴答——”

    白荷想要挣开眼睛,可是眼皮却十分的沉重。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一半在天上徘徊,还有一半残留在身体里。

    “哗——”

    白荷突然觉得浑身一凉,她打了一个哆嗦。这一瞬间,意识回笼。

    她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是哪里?

    黑洞洞的看不清楚。

    难道,她已经死了?这是在地府吗?

    “王爷,犯人醒了。”白荷听到有人在说。

    王爷?犯人?

    白荷又打了一个哆嗦,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想要摸自己的脸,可是手却被镣铐固定在了头上,她被吊起来了。

    “刺啦——”

    有人点燃了灯火。

    白荷眯起眼睛,觉得这光太亮了,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她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说吧。”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

    白荷努力看去,她见过这个人,就是在宴席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此刻,他的脸一半被烛火照亮,还有一半在黑暗中,看上去有几分的可怖。

    “别浪费我的时间,”王爷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脸上的面皮似乎也没怎么动过,看上去跟地府里头的鬼差也差不多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不说不都是一个结果,白荷心想,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她突然有点想念娘亲了。

    王爷的手在旁边的桌上一声一声的叩着,很均匀的声响,不快也不慢,就像是庙里敲着木鱼的和尚。

    在他叩到第十声的时候。

    “上刑吧。”他说。

    “啊——”

    “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啊——你,你问啊……”

    “你……呜……”

    一开始白荷只是惨叫,那是在身体经历了未曾想象过的折磨下意识的反应,她并没有撑多久,也没有必要隐瞒,不是吗?

    可是她想交代的时候,那个人却什么都不说了,没有人同她说话,也没有人问她任何问题。

    再后来,白荷学乖了,既然他不问,那自己就什么都说就好了,可是,她却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那男人指节叩着桌子的声音,仿佛是阎王来夺命的丧钟。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旁边负责行刑的人默默的数着。

    “好了。”

    行刑的人很顺畅的停下了手里血淋淋的工作,顺手一桶水泼了上去。

    这是王爷审问人的习惯。

    问问题的时候只等十下,拷打的时候只等一百下。

    “叫什么名字?”

    白荷动了动嘴唇,她很想说话,可是却说不出来。

    她又听到那如同丧钟一样的叩桌声了,一下……两下……

    白荷,我叫白荷!她很想说。

    八下、九下……

    “白荷!”白荷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觉得自己的嘴发出了一点儿的声音。

    “她说什么?”王爷皱眉问着行刑者。

    行刑者摇头,“听不清楚,大概太虚弱了,说不出话。”

    王爷颔首,“愿意说就好,找老李来吧。”

    老李是这牢里的“大夫”,他的外号就叫“阎王”,有一手让人想死也死不掉的本领。

    很快,白荷便恢复了一点儿精神。

    “叫什么名字?”王爷又问道。

    “白荷。”

    “家住哪里?”

    “家住浩水北面,南州酒垣县人。”

    “这个面具是从哪里来的?”王爷指了指手边被烛火烧的变形的面具。

    “是朴萝给的。”

    “朴萝?”

    “就是买了我的小姐,是南武侯的嫡女。”

    王爷皱眉,没有问下去。

    “真的,是真的,我没有半句虚言,除非他们把我骗了。”白荷急急的解释道。

    “他们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进了府中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们了。”

    “画像拿来。”王爷嘱咐了手下一声,很快,一张陌生的人脸出现在了白荷面前,正是黑衣女人描述的白乞儿带着面具时候的模样。

    “这人,你认识吗?”

    白荷摇头。

    “小丫头,你若是撒谎,你知道后果。”王爷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白荷说:“我知道我活不了,可是也不想活受罪了,他们跟我本来也没什么关系,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想着为谁保护什么秘密,你问什么,我保证说的都是实话,只要你给我个痛快就行了。”白荷照实说道,这也是她本来的想法。她认命了,只是那刑罚真不是一句认命就能扛过去的。

    刚刚一直面无表情的王爷突然笑了一下,“谁说我一定要杀你了?”

    白荷抬头,再次看着王爷的面容,又打了一个冷战,不知为何,王爷长得其实周正又面善,除了有些发福。但是她就觉着这人十分的可怕。

    “你若是肯配合,我还可以让你回去做你的庶妃。”

    这句话如同仙乐一样,进入了白荷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不,您、您说什么?”白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不至于骗你一个丫头。”王爷皱眉,“现在,我再问你,这个人你认识吗?”

    白荷这次认真了不少,她从头到脚打量着画上的人,最后犹疑的说道:“我是真的没有见过。”

    “好,那说说你知道的,和你同行的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征?”

    “我知道……”白荷把白乞儿和朴萝自打买了她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再是王爷问一句、她答一句了,而是她想到所有的关于朴萝和白乞儿的一切。

    除了在胖子的死因上头悄悄的隐瞒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外,其余的事情,基本上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那王爷也不插话,只是认真的听着。在他旁边有一个文书在拿着笔一刻不停的写着。

    最后,白荷努力的回忆着朴萝曾经告诉过她的关于她父亲的外室的事情,包括那个外室如何的狠毒如何会些蛊术之类的神神鬼鬼的事情,白荷心里是不信的,可是也都照着朴萝的原话说了出来。

    从最开始的滔滔不绝,到后来的想半天才能说出来一句不重样的。期间过去了多久,白荷完全没有什么概念。

    “好了。”王爷似乎有些满意的点点头。

    “王爷,”白荷有些着急,“那我?”

    王爷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只是那个笑容只是提起了嘴角,脸部和眼睛却丝毫没有变化,那笑容……

    “放心。”王爷说了两个字,便走了。

    王爷走后,有人上前,把白荷的面具还给了她,左脸上有一个明显的烧痕,让整个面具看上去都有几分的扭曲和可怖。

    白荷被人领回了原来的屋舍,只是里头的婢女全都换了一茬。

    这些婢女看上去面容冷峻,不苟言笑,虽然做事情认真仔细一板一眼,可是气势上却仿佛她们才是主子,而白荷只是她们看守的犯人一样。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白荷白严加看管了起来。

    每天吃什么饭菜,做什么事情,都要按照这些人的要求来。

    七皇子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所有其他的那些庶妃妾室也没有。

    白荷还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夏夫人和秋夫人已经死了……似乎一个是得了一种急症死的,还有一个是被其他的小妾害得落水而死的,当然,害她落水的那个小妾也被处死了。

    按理说,白荷大仇得报,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她竟发现自己连一丁点儿的愉悦都没有,只觉得遍体生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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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拂衣行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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