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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拂衣行全文阅读

作者:焦糖色小黑脸     青萝拂衣行txt下载     青萝拂衣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青萝拂衣行全文阅读

第一章 仇怨

    皇都的未央街发生了惊人的血案。

    嫁给皇家第六子的新嫁娘竟然被杀死在了送嫁的路上。

    眼看着她的继妹在旁边凄惨的嚎哭,周围的百姓围了一大圈,纷纷说着可怜。却不知道新嫁娘的灵魂正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

    也没什么可怜的,新嫁娘朴萝一边飘着一边想,自己这一生享了富贵荣华,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就连新进门的继母都人很好,事事以她为先。

    有人说她迟钝有人说她乐观,可正因为凡事只往好的一面去看,才活得简单快乐。

    若说朴萝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来世能同生母再续前缘了。

    听闻死前佩戴了亲人的饰物,死后才能在阴曹地府中找着。可是朴萝今日却被换上了一身的新嫁衣,这样想着,朴萝奋力的往母亲祠堂的方向飘过去,希望沾染一些母亲的气息。

    几里外是蜿蜒的送嫁车队,前方新嫁娘死了的消息还没传到这边,百姓都对着朴萝的嫁妆指指点点,依稀可以听到羡慕的话语,这姑娘好命啊,继母这样大方,花了大价钱云云。

    南武侯府中却有些冷清,大部分人都随着送亲的队伍去卞王府了,只是,平日里无人的祠堂,现在却传来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那傻子终于死了。”如莺啼般婉转,有些熟悉,只是不见了平日里的温柔小意。

    “是,母亲,刚刚快马来报,死的不能再死了。”一个俊朗温柔的少年郎说道。

    怎会有人出现在这里?朴萝飘的近前了些,却看到了继母和父亲的爱将。

    平日里礼数周全的继母,正毫无恭敬的把玩着祭台上的供奉,平日里摆放整齐的蒲团也被随意踢到了一旁,“而今,我们母子三人总算大仇得报,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那个小将目露凶光,扭曲了原本算得上俊朗的面相,“想当年,如果没有母亲携全族之力相帮,哪里有父亲的军功,哪里有父亲的官爵?父亲却平白让我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他们说的傻子是自己吗?他们说的父亲是自己的父亲吗?朴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继母摇头,“寅儿,都过去了。”

    “娘,那父亲可以为我正名了吗?以后我是世子了吗?”朴寅急急问道。

    “不急,不急。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哪里会不为你着想呢。我们这十多年都忍了过来,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妇人安慰。

    “那我就放心了,可是母亲,儿子还有一事不明,你为何要让妹妹接替那贱人嫁给六皇子,如此一来,这续弦的名声”,朴寅看着母亲的脸色沉了沉,急忙接到,“母亲,我不是说你续弦的意思。”

    “我知道”,妇人摆了摆手,制止了朴寅的描补,“是有一桩事情该告诉你了,当年,吴道子云游到了我们寨子之时曾经起了一卦,他算出未来我的女儿有真凤之命,贵人自京城而来,那年我救了你父亲……”

    妇人陷入了回忆,“谁知我携儿带女到了京城,他却早已成婚。哼,好在我有蛊术傍身,后来那贱人被我咒死了,我也名正言顺的嫁了进来,可是正当我想让那个贱人留下的贱种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时,却再遇吴道子。”

    妇人的指甲狠狠抠在掌心,竟有血流出,“谁知,谁知,他竟然遥遥指着那贱种说,真凤之命应在她身上,她也是我的女儿。”

    朴寅连忙接话道:“所以,母亲是想看看和真凤之命的归属,然后好让妹妹也嫁过去?”

    “是,不得不再忍了那傻子两年,让她安安稳稳的出嫁。虽然六皇子排行最末,可是,皇位之争,我相信吴道子的相术。”妇人沉吟道。

    朴寅却咬牙,“凭什么,占了妹妹的命格,还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太便宜她了!”

    妇人却抿嘴一笑,“傻孩子,急什么,等妹妹做了皇后,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不仅要把他们尸骨都挖出来,挫骨扬灰,还要再诛她九族,让她的母族遗臭万年。”

    人生前不知有鬼神,人死后不能对话生人。

    被二人称作“小傻子”的新嫁娘朴萝,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死后得知了真相,满脸的震惊。

    原来自以为幸福美满的一生,是活在别人的伪装之下,原来自己母亲的死是另有原因,而自己竟然认贼作母!

    她愤怒、着急,只能拼着最后的力气冲向继母和朴寅,希望以鬼魂之躯对她们造成一些伤害,却徒劳无功的从二人的身体中穿过,一头撞进了母亲的牌位前。

    忽然感觉浑身一凉,接着被一股大力吸入。

    啊——朴萝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白蒙蒙一片,却终归寂寂无声。

第二章 重生

    待朴萝再次睁开眼睛,却呆愣愣的难以言语。

    花了几天的时间,她终于搞清楚了,现在辟帝二十三年,她十四岁,正值清明,父母前几日去祭祖了,她却因偶发风热而留在府邸。

    丫鬟们近日常聚在一起悄声议论,原本小姐话就不多,可现在怎么每日都在发呆,也不知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朴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眼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甜茶、香甜酥脆的花生饼还有红润诱人的枣泥糕,拿起一块轻轻咬下,这口感绵密细软、入口即化,不像是假的。

    可之前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也都深深刻在脑海,那真实到可怕的场景让她觉得窒息。

    再过两个月,母亲将因为一场风寒离开自己。

    再过一年,父亲会迎娶清清白白的继母进门,据父亲所说,虽然内心悲痛,但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自己。

    再过两年,六皇子,婚礼,刺杀……想到这里,朴萝的呼吸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

    “你别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昏。”突然,耳畔传来小小的声音。

    朴萝疑惑的四处看看,没有人。

    “是我,我在你的衣襟上!”那个小小的声音又说道,“不对,不对,在里面,对,在往上一点……”

    朴萝一边翻找着,一边想,王婆的母亲据说年纪大了就可以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捉鬼的张道士也可以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事物。

    可若记忆中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呢?那自己也算是做过鬼的人了,鬼又有什么可怕?什么都做不了,人才可怕!

    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朴萝紧张又好奇的寻找声音的来源。

    终于,朴萝在外衣的內襟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玉乌龟配饰,声音似乎就是从这里发出。

    她把配饰捏起来,在眼前仔细的打量,翡翠质地,倒不是多通透的料子,只不过刚好龟壳的部分是深绿色,龟的四肢尾巴和头部都是浅浅的绿色,因此显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是你在说话吗?”朴萝小心翼翼的发问。

    “是我,呼,头好晕,你就是有缘人吗?怎么是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顶用不顶用。”玉乌龟发出声音又快又急,若不仔细听,反而像是风过玉笛。

    朴萝见它似乎知道些什么,小心问道:“我记得我死在了十七岁的婚宴上,可是,醒过来就,就回到了十四岁,还有一个会说话的玉乌龟。是我之前在做梦,还是现在疯了?”

    “你没有做梦,也没有疯,在你死后又几年,你的民族将面临大祸!千年前张真人占卜到此结果,并用毕生的道法做了我出来,若有一天,华夏血流成河、遍地哀鸿,就可以触发逆转乾坤的道法,让一切都回到过去。”

    朴萝吃了一惊,一时间不能言语。

    夏朝是千年前由始祖皇帝建立,自从驻扎在了中州的皇都之后,一统东南西北四州,屹立不倒,四方来朝,怎会在未来几年就血流成河呢?

    朴萝听闻有此大祸,一时之间心中惶惶。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即使真的回到了过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玉乌龟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只需按照我的指示,我们需要找到遗落民间的七皇子,他是天命之所在,然后找到张真人留下来的势力,辅佐他……”

    突然间,朴萝的脑海中中回荡起了继母的话:“好在我有蛊术傍身……那贱人被我咒死……”

    “不行!”朴萝突然跳了起来。

    “不行?什么不行!”玉乌龟尖锐的声音像疾风尖啸。

    朴萝焦急道:“不是,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可是现在不行。我的母亲,还有两个月不到的寿命,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可是我们时间紧迫,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然的话……”玉乌龟急急道。

    “如果我母亲死了,夏朝又与我何干?”朴萝生气道。

    “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自私自利的话来?”玉乌龟语塞。

    两人对峙良久。

    玉乌龟的声音忽的有些心灰意冷,“罢了罢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张真人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有想到有缘人是你这种女孩吧。你去救吧,你准备好了再来唤醒我吧,我要休息了。”

    玉乌龟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消失不见,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第三章 探寻

    朴萝心中有些愧疚,可是如果再次放任母亲被害死,她不知道自己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要快,要抓紧时间。

    她对巫蛊之术一无所知,关于如何救母亲一时间竟毫无头绪。也许,过几日可以去学堂可以询问下同窗,或者调查些解蛊的卷宗,又或者如果可以把这个毒妇找出来,倒是一劳永逸。

    想到这里,朴萝决定先趁着父亲不在,好好调查一下家中,看看能不能找出关于那女人的蛛丝马迹。

    独属于父亲的地方除了“演武堂”,就是“云馆”了。“演武堂”是父亲最常去的地方,但是设在室外、人来人往的。

    “云馆”是处理文书信件的地方,父亲其实不常去,可是这里存放了很多文书信件。

    朴萝偷偷躲开了丫鬟的视线,摸了过去,期待能发现什么关于那女人的线索。

    茂密的竹林掩映了半月形的拱门,看石板缝隙里杂草的高度,显然有些疏于打理了。推开木门,里面十分亮堂,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椅皆是珍贵的檀木,墙上挂着十几副书画,似乎还有几幅名画。据说是朴萝很小的时候,父亲打了几场胜仗之后购置的。

    朴萝先是仔细查看了明面上的东西,都没什么异常,抽屉里都是些古玩、玉器之类,还有些古钱币,玉蟾蜍,装药丸的小瓶子,不知哪个端午节留下来的彩绳之类的,还有慈幼局的小牌匾等等,胡乱的堆在一起,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又检查了地板、墙板之类的,没有暗格。

    一无所获之后,朴萝把目光投向了展示架上名贵的瓷瓶、古鼎之类的,她小心翼翼的一一拿起的验看。

    除了一个上了机关锁的多宝盒,竟一无所获。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吓的她差点没跳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父亲?”朴萝回头,下午的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没那么明亮的阳光从窗棂间斜斜射入,打在了父亲的背影上,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朴萝心砰砰跳,一面把多宝盒背在身后,一边故作轻松天真的样子,说道:“先生说要想学好功课,不单单要学书本上的内容,还要博览群书,女儿想起父亲这里有好多书籍,就像来开开眼界。”

    “哦?小萝竟然也知道读书了?”父亲的语气似乎有些惊讶,上前一步,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似乎还是那个熟悉的父亲。

    父亲只是在自己的书案上扫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想要什么书去问你母亲,我有公务。”

    朴萝一边点头,一边偷瞄父亲的神色,毫无异样,似乎也没太关注自己,直到走出了云馆,才松了一口气。都怪自己大意,时间太久远了,竟忘了父亲母亲清明时早了几日回来。

    待走的远了,回望云馆,一阵怅惘的感觉却萦绕心头,从小到大,从未对父亲这样生分提防过,从何时开始的呢,是上一世死后知道了真相开始?还是更早,从父亲迎娶继母进门开始呢?

    真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啊!朴萝忍不住捏了捏衣襟里面的玉乌龟。可惜……不是!

第四章 母亲

    听闻丫鬟来报,侯夫人早早就在自己的闺房等着了。

    朴萝心情激荡,颇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自己已经太久太久没见着母亲了,她突然就很感谢玉乌龟,感谢它带她回来,哪怕玉乌龟另有所图,若母亲能度过此大劫,健康平安,她愿意帮玉乌龟做任何事。

    遥遥看到母亲斜倚在窗边,朴萝心中都胡乱往外蹦些诗句出来,“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成名天下知”“梨花一枝带春雨”“水沉为骨玉为肌”之类的形容美人的诗句,但是因为才识有限,没办法很好的表达出母亲的美。

    也正因为有母亲珠玉在前,熟识母亲的人见着朴萝都暗道一声可惜,不是说不好看,朴萝有和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但是因为贪吃,脸蛋圆圆,可爱有余、美丽不足。而且有些不善言辞,像面团一样的性子,日后做不了当家主母云云。

    朴萝走到了母亲近前,却被吓了一跳。不为别的,因为她看到了母亲头上隐隐有黑色的雾气,那雾气很淡,顽固的缠绕着母亲,甚至随着她的走动而飘动。

    朴萝想起了自己做鬼魂时,看到继母吐出的浊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到这些气息的颜色,可是心中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乖萝儿,愣着做什么呢?过来给娘亲抱抱!”那温柔的语气,那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容颜,那直戳入心的关怀,这样的温暖,让朴萝几乎遗忘的痛苦瞬间涌上心头,她想起前世,在母亲棺椁前久坐的孤独无助,每次夜晚做噩梦时候骤然清醒的难过,还有看到继妹和继母温情时候的羡慕和嫉妒,朴萝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清汮觉着今日朴萝有些异样,把她的头抬起来一看,吓了一跳,“乖萝儿,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没事。”朴萝急忙收拾情绪,“只是太过想念娘亲。”

    “傻孩子,都多大了!”清汮嘴上嗔怪,手上却轻柔的抚摸着朴萝的头。

    朴萝也把手伸到了母亲头顶,想去触碰那黑气,可是那东西却似无形体般穿过了自己的指缝。

    “娘亲,这些日子,身体可有不适?”朴萝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娘亲康健的很。”清汮捏了捏朴萝的鼻子。

    “回来的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并无,一切顺利,我们小萝怎么一下子长大啦,都知道关心娘亲啦?”清汮笑道。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朴萝无奈,忽的想到母亲喜爱奇技淫巧,盒子的事情说不定可以让母亲帮忙,忍不住道:“母亲,今日在父亲书房看到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被我偷偷拿回来了。父亲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母亲好奇。

    “是不是有了外室了?”朴萝说。

    母亲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音:“什么外室内室的,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朴萝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嘟起嘴巴把多宝盒摆在母亲面前,“你瞧呀,不然上锁做什么?”

    “你呀,也不能因为自己好奇盒子里的东西,就诬蔑你父亲吧。”母亲看着盒子,神色温柔,“这个盒子呀,还是我的嫁妆呢,你父亲肯珍藏在书房,也是看重。”

    听到不是关于父亲不可告人的秘密,朴萝就不感兴趣了。

    母亲却兴致勃勃的拿了盒子过来,不知道摆弄了什么机关,最左侧的小格子便被抽了出来。

    朴萝看过去,是一个质地很好的丝绸小绢,打开来之后,露出了一个带着红色的箭头。母亲轻轻抚摸这枚箭头,说道:“这是我同你父亲第一次见面,在丘山的围场,他射杀了一只发狂的野马,刚好救了我的性命。”

    朴萝撇撇嘴,不过是射一匹马,又有什么难了?

    母亲对着盒子上一按一抽,底部的一条长格也打开了,是一块木质的小簪子,花样很是简单,上面雕了一块木疙瘩。

    “你父亲来提亲,当年你外祖父官至御史大夫,而你父亲空有一个非世袭的伯爵爵位,实则父母双亡、境况惨淡,你外祖父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嫁给他,那时候他偷偷把这枚簪子转赠与我。”

    “哦”朴萝应了一声,这丑簪子,还不如街边卖的好看。

    “然后,你父亲就上战场了。”母亲微微蹙眉,手指翻飞,右侧的一个较大的格子也被拉了出来,是一块碎裂的甲片,破旧不堪。

    “你父亲受了很重的伤,被铁将军背了回来,这是两个人身上唯一完好的甲片。”

    “铁将军?”朴萝好奇,“是那个经常和父亲很不对付,父亲很讨厌的将军吗?”

    母亲脸有些微红,“是,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当时铁塔将军对我……而且你外祖父也更看好此人。当年我不忍心看着你父亲这样受苦,不管他有没有功名都坚持要嫁他,后来拗不过我,外祖父终于同意我们成婚了。”

    朴萝想到了那位叫朴寅的“哥哥”,突然问道:“母亲,那次父亲受伤,是在南征的时候吗?”

    母亲楞了一下,耐心说道,“不是,南征是在我们婚后,那时新婚还不满一月,你父亲就坚持要再上战场为我挣诰命,好在最后大获全胜,他也立了大功。”

    “然后才有了我?”朴萝问。

    “是,”母亲遗憾道,“可惜,你父亲没有亲眼见着你出生,南边有了更大的变故,你父亲被封为南征将军,用两年时间平定了南方叛乱,也有了南武侯的称号。”母亲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朴萝暗暗捏紧了拳头,两次南征,自己夹在中间出生,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父亲倒是哪里都不耽搁。

    母亲继续翻着,每一个事物都代表着重要的回忆,翻到后面,母亲“咦”了一声。

    “这原有一个玉乌龟的,怎么不见了?”

    朴萝心中一紧,连忙含糊到,“什么乌龟?”

    母亲着急道,“是你外祖母逝世前留给我的,很有些年头了,到哪里去了呢?”

    朴萝心虚,说道:“不知道,我打不开这个盒子,兴许是被父亲拿走了吧。我这就去问问他。”

    说罢,抱着多宝盒就跑了出去。

    朴萝不知母亲周身黑雾是什么,有心问玉乌龟,却想到他说不要打扰,只得默默猜想。

    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已经中招了?可她去哪里寻找懂得蛊术的人呢?

    朴萝满心彷徨,原本她还想一五一十的跟母亲交代一切,可是母亲对父亲用情至深,而她手中却一点证据也没有!

第五章 追踪

    怀着心事,慢慢腾腾的到了云馆,父亲却不在,朴萝把多宝盒放回,又不甘心的把书架上的书都翻开看了看。

    除了有一本书藏着几张大额的银票之外,一无所获。

    朴萝生气的把银票揣进自己的口袋。

    问了小厮父亲的去处,小厮只是说不知道。

    朴萝不甘心,眼珠子转了转,拿起父亲椅背上面的大氅,来到了母亲的倚云阁,道:“娘亲,刚刚去送还了多宝盒,却见大氅遗落在云馆,夜晚有些寒凉,女儿担心……”

    母亲听闻后觉得有理,“是,多亏小萝细心,这天气变动的快,要注意保暖……沈总管!”

    “在,夫人。”几乎话音刚落,一个脸像面团一样的沈总管就赶忙进来,恭敬的行礼。

    “刚刚侯爷出门时说去了何处?”母亲问。

    “回复人,带着朴仁、朴义去了城北的演武场,说是有操演事宜,去去就回。”沈总管倒是答得清楚。

    母亲把大氅递了过去,嘱咐道:“找人给送去吧,小心受寒。”

    “是,夫人。”沈总管多余的话没说,拿了大氅转身就出去了。

    “娘,我想到刚刚的肘子还没吃呢,等下要凉了!”朴萝连忙找了个借口跟了出去。

    清汮无奈。

    朴萝使出浑身解数,东躲西藏、左瞒右骗,终于混上了送大氅的车子,一道驶出了侯府。

    车架驶入了黑暗,朴萝窝在车座底下,头顶上被罩了一层干净的麻布,再上面是小心存放的大氅并一层罩子。

    朴萝窝在下面,虽然有些不透气,可是还是觉得心安。

    还好,还好,终于赶上了。

    浑身微微发汗,心跳快了一倍。可是朴萝却有一种兴奋,自己还有这种本事呢,可见从前是太疲懒了些。

    祈求菩萨佛祖保佑,让一切都顺利,让自己抓到父亲的现行。不对,玉乌龟似乎说过,她能回来是道家显灵,那就祈求大罗金仙、元始天尊保佑,朴萝一路上嘀嘀咕咕的念叨个不停。

    驾车的是沈总管的侄子沈浩,他随了沈总管的脾性,办事利落,不拖泥带水,马车架的又稳又快,沈总管很看重他,平日里带他在身边做事,竟是比带他不成器的儿子们更多些。

    后来怎么样了呢?朴萝回忆,继母来了之后,沈总管据说被调去了庄子里管事,沈浩也再未见过了。

    没多久,听到一声干脆响亮的“御”拉回了朴萝的思绪,她急忙又往车座下面缩了缩身子。

    “浩哥,你怎么来了?”是朴仁的声音,他似乎有点惊讶。

    “听夫人命,给老爷送大氅来了。”沈浩三下五除二的把大氅折好了,“拿稳些,别擦到灰了。对了,老爷呢?”

    朴仁笑但没回答,反问道,“是夫人让问的?”

    “呵呵,倒没有,随口问问。”

    “放心吧,老爷定会穿着这个大氅,好好的出现在夫人面前的。”

    沈浩没有刨根问底,笑着说,“好,那我走了。”

    扒着马车的缝隙朝外看去,朴仁面无表情的站在演武场的大门口,怀中抱着被包裹好的大氅,尽忠职守的站的笔直,但也只是站着罢了,并没有要送去给父亲的意思,倒像是一个前哨。

    看样子有所隐瞒啊,朴萝哪肯放过这次机会,马车吱嘎的驶离了演武场,朴萝咬牙就地一滚……骨碌碌……摔到了街角处。

    旁边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但是显然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

    朴萝提起裙摆,没空理会摔的身上有些青紫,遮遮掩掩的朝演武场那边折返回去。

    既然在放哨,定然知道父亲所在了!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太多了,朴萝拿了自己的手帕,左右环顾了下,没有卖笔墨的小店,咬了咬牙,用力在指尖咬了一口,出血了之后,在自己的帕子上写了“赎”字。

    用帕子包裹住石头,用力,朝着朴仁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谁!”朴仁不愧是父亲的贴身护卫,只听“铛”的一声,石头还没近前就被他以剑击落。

    朴萝甚至都不敢看一眼那边,她扔完了石头就抱头缩在了早就寻好的角落,有些紧张,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一定会被抓过去见父亲,父亲一定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答不上来,难道说,我要抓你的奸?

    朴仁握住了石头帕子,皱眉看了眼帕子的来处,却没有去追。在他看来,敢这样做的人一定有把握不被发现,擅长武功,或者擅长伪装,所以也没做无用功。没想到这高看一眼,倒让朴萝躲过一劫。

    朴仁打开了帕子,眉头皱的更深了,不用点灯也看得到一个歪歪扭扭的“赎”字,丢给自己却肯定跟自己无关了,他光棍一个。定然跟侯爷有关,那就麻烦了,侯爷在意的,除了夫人就是小姐了,哦不,还有那烟雨巷子的一家子。

    “还是交给侯爷定夺吧!”朴仁暗道。

    他跨步上马,一溜烟的冲着朴萝这边驰来,速度很快,街边的人都吃了一嘴巴灰。

    朴萝见状连忙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还好朴仁跑的不是太远,终于气喘吁吁的在一处“隐市茶馆”门前看到了那匹枣红色的马,正被两个人牵了进去,再晚一点就真的找不到了。

    朴萝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在墙角处露了一个小脑袋,暗暗的偷窥,这茶馆看上去朴素寡淡,其实有大文章,那“隐士”二字银钩铁画,锋芒毕露,甚至在灯笼的照耀下泛着暗金色的光,似乎是镶了金边的。

    刚刚来接马的仆从二人身手可不弱,那枣红色的马乍见陌生人一个人立而起,竟然硬生生的被拉了下来。

    这隐秘而奇怪的茶馆是何处?父亲不见得找这么多练家子为外室守门吧?况且这茶馆隐隐的气派,不像是父亲能买的起的。

    朴萝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甘心的蹲守在原地,直到父亲出现。

    父亲倒没耽搁太久,很快带着朴仁出来了。

    同父亲一道出现的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兜帽,遮住了脸,他对父亲行了礼,奇怪的是,父亲竟然躲开了,反而对他一礼。

    这个发现让朴萝吃了一惊,父亲可不是什么谦恭的人啊。

    朴萝死死的盯着,终于在那黑衣人回头的时候,灯笼一闪而过的照亮了他的面容。让朴萝惊讶不已,要说旁人,朴萝可能不认识,可是这分明是皇皇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尚太监。当初和六皇子大婚之前,他曾代表宫中的恩典出来跑过几次,有过几面之缘。

    可是,父亲这么早就和皇皇贵妃一党勾搭上了吗?母亲可知道此事?若要知道,定要和父亲翻脸的。

    究其原因,外祖父属于“清流”一派,而皇贵妃也就是“贵妃党”,还有一派“皇后党”,三边都势同水火。

    当今圣上辟帝本来和皇位八竿子打不着,他上面还有十个八个哥哥,只不过死的死伤的伤,是从边远封地硬被拉过来当的皇帝,据说很不顺利,原配的皇后和大儿子死在了路上不说,二儿子也是半残,好不容易到了皇都,却妻离子散,还被朝臣瞧不上。

    他的封号“辟”就有嘲讽他从偏僻之地过来的意思。当朝老丞相和大将军二人联手,把皇帝架空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后来,皇帝娶了大将军的妹妹做皇后,老丞相的女儿做皇皇贵妃。经年累月下来,这两个女人斗的不亦乐乎,老丞相和大将军之间也矛盾渐深。

    皇帝夹缝里生存,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朴萝的外祖父官拜御史大夫就是这时候的事情。

    很可惜,不过几年的光景,不知道后来皇帝做了什么事情,竟然引得老丞相和大将军摒弃前嫌,联起手来对付他。

    皇帝多年经营的势力瞬时土崩瓦解。

    而外祖父从此也赋闲在家,他是南方的书香大族,自有文人风骨,不愿意同“贵妃党”和“皇后党”任何一边同流合污,原本会被铲除,可是一是因为名声在外,二是因为为人正直,翻不出什么花花肠子,两党也就当他是块臭石头在那里扔着,没有真的下死手。

    一派作为“清流”,一派作为“皇贵妃党”,还有一派“皇后党”,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斗的厉害。

    朴萝当年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嫁了六皇子了,现在看来,父亲早有预谋了。

    这边眼见着父亲手握着自己写的血帕骑上了马,朴萝暗道一声不好,自己要赶紧回去。若人在府中,只说自己之前丢了手帕,还能敷衍过去。

    若是被发现溜出来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第六章 露馅

    正焦急着,突然前方有一个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走过。

    朴萝急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只手从男人手中夺了缰绳,另一只手抽了一把子银票出来,都是从父亲那里顺过来的大面额无号票,塞进了男人怀里。

    翻身上马的时候匆匆一瞥,那男人正惊愕的看着她,手伸出来,似乎是有意阻拦,却又没来得及。

    朴萝按捺下心中的歉意,“抱歉,南武侯府,借用一下!”

    这马真是好马啊,不像是寻常人家用的驽马,倒像有些来头,不会惹了什么棘手的人物吧?此马高大健壮不说,跑起来四平八稳,肌肉紧实匀称,是上过战场的军马,还是跑过长途的官马?

    可管不了这么多了,一路疾驰,到了侯府后院,朴萝翻身下马,三下五除二爬上墙头,长吐一口气,到了,大功告成。

    突然,“小姐在这!我找到小姐了!”就听一个愣头小子激动的大喊大叫,朴萝吓得一个踉跄,差点从墙上摔下来。

    完蛋!

    大半夜的侯府灯火通明,敬仁居在会客厅背后,正堂上挂着两幅大字,写着“乖僻自是,悔悟必多;頽惰自甘,家道难成。”①这屋子清冷,在会客堂的背阴面,平时没有什么大用途,只做一个闲室,现在可派上用场了。

    朴萝跪在冰冷冷的青石板上,父亲母亲坐在正上方两张黄梨木的椅子上,那张血写的帕子丢在朴萝的面前,朴萝心虚的把手指缩在了衣袖里。

    “去了哪里?说!”父亲面色铁青,一脸怒意,母亲捧着胸口,惊慌未去。屋内只剩下些贴身的丫鬟小厮,剩下的都远远打发在院子外面。

    “只是城南处有很多煎饼果子,女儿突然嘴馋,想吃现炸的……”朴萝小声解释。

    “那你不会同母亲说,不会带着丫鬟小厮,自己偷偷溜出去,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南武侯用力的拍打着黄梨木的桌子,震天的响,他心知朴萝看上去随和,其实心里有主意的很,打定主意好好教训一番。

    朴萝心中憋闷非常,看来今日这一关不好过了。

    “父亲,我错了,只是厌烦了每日有一帮人跟着,也想着自在玩耍一番。”朴萝撒娇道,企图蒙混过关。

    “是吗,我看是丫鬟们惹你腻烦了,不如给你换一批来。”南武侯冷冷道。

    “父亲,不必了,我是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同他们无关的……”朴萝忙道。

    “来人!”南武侯打断了朴萝的话,立刻有亲兵上前,“露珠秋雨,照看小姐不力,杖二十,绿暖阁其余丫鬟小厮,罚奉半年。”

    露珠秋雨连忙跪下,却一句话不敢说。

    朴萝惊了,这二十杖下去,露珠秋雨焉有命在,“父亲,父亲不要,母亲,女儿知错了,不要打她们。”

    朴萝扑上去,拉住父亲的亲兵,他们倒不敢对朴萝动手,就僵持在那里。

    南武侯的脸色更难看了。

    母亲不忍,“侯爷。”

    “不许求情”,南武侯气道:“你看看那个血帕!这次是假的,下次如果是真的,该如何是好!”

    母亲脸色一白,不说话了,两人只有这一个孩子,如果朴萝失踪被绑,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平日里对你们太好了些,咱们这南武侯府到底还有没有规矩在!”

    朴萝看着父亲耀武扬威,若是往日还心存尊敬,眼下心中知道父亲早就背叛母亲,间接导致了前世母亲的死,假仁假义,还说什么规矩,在外面充痴情郎,实际上私德早就烂到了臭水沟里。

    这样想着,热血上头,说道:“父亲何必杀鸡儆猴,就直接打我算了,是我自己要跑出去的。你这样立威立到了旁人头上,又有什么规矩了?”

    刚刚又多谦卑,现在就有多挑衅。

    南武侯朴志刚也回过味来,这女儿这样子,刚刚可不是在装相呢!

    “好,好,好”连说三声好字,南武侯气得头都发胀了。

    “那就打你!朴仁朴义,拉她下去,给我打!”南武侯的手指直指着朴萝,大吼道,院子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侯爷!”母亲想制止丈夫的冲动,上前拉住南武侯的衣袖,却被一把甩开。

    朴萝看着父亲这样对母亲,更是怒火中烧,甩开朴仁朴义,“我自己会走!”

第七章 挨打

    朴萝规规矩矩的趴在了条凳上,拿起旁边的手帕叼在了嘴里,双手撑开,姿势摆好,一句话也没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可看在南武侯眼里却觉得无比挑衅。

    旁边的丫鬟小厮一边看着侯爷的脸色,一边看着倔强的朴萝,面面相觑,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打!”南武侯断喝一声:“我堂堂南武侯,还打不得一个逆女吗?”

    “朴仁,不会动了吗?这是军令!”南武侯气急败坏,接连下令。

    军令都搬了出来,朴仁不敢违抗命令,不然遭殃的就是自己了,却也不敢太用力,重重抬起,轻轻落下,声音倒也响亮,却是不大疼的。

    “你没吃饭吗?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打?”南武侯自然看得出来朴仁放水,觉着不解气,冷冷的吩咐道。

    朴仁不敢违抗命令,“啪”“啪”一下下打上去,这下打的实了,朴萝一下浑身紧绷,咬紧牙关,冷汗直冒。

    众人看着不忍,露珠秋雨更是爬到了南武侯脚边求饶。

    南武侯冷眼旁观,他从小到大从未打过朴萝,一是夫妻二人只有这一个孩子,二是夫人溺爱总拦着不让,以至于这孩子越发放肆了,闯了如此大祸!

    自打十余年前,被岳父连累了,朝廷上两大实权派就都对他没有好眼色。想当年,他年仅二十四岁,就靠自己挣下赫赫战功,而今已经三十七了,却要一直赋闲在家,做一个闲散侯爷吗!他那一身的武艺和抱负要付诸东流吗?

    而今,老丞相那边终于松口,要和他见一面,他准备了良久!

    相谈甚欢,却被打断了!

    原因竟是,收到了一个血帕!朴仁也是,这等没边没影的事情也好来打搅他的大事!

    复又想到当年求娶清汮的时候没少被岳家刁难,简直难比登天,那小舅子一会儿嫌弃自己吃软饭的,一会儿觉着自己空口白牙只会说大话,自己都忍了。

    但是最让他难过的一点是,取回来的夫人美则美矣,却没有生出来一个嫡子来继承家业,都因为生了这不省心的闺女坏了身子,夫人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生出来的儿子不知道多一表人才呢。可惜了,要么是八字不合,要么这女儿就是扫把星。

    更有甚者,明面上,同僚都羡慕他娶到了皇都第一美人,暗地里,说不定怎么嘲笑他呢,什么妻管严,没儿子,吃软饭,不能纳妾云云,想到就一肚子窝火。

    多年来南武侯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怨愤在此时爆发了。

    一声声闷响传来,眼看着就或轻或重的打了十余板子了。

    却是谁来求情都不行!

    夫人在旁边着急落泪也都只当是看不见。

    “够了!”终于,清汮爆发了,她一声怒吼,南武侯的心颤了两颤,有点心虚,从思绪中逐渐退出。

    “朴志刚,是不是我们母女二人都死了,你就开心了?”清汮神色凄然,直直瞪视着南武侯,刚刚被推了一把,她的发髻有些歪了,原本仪态万方、如水温婉,现在眼睛里却似燃烧一般,整个人如烈火般的明艳逼人。南武侯不敢与之对视。

    母亲的大丫鬟翠茹上前拦住了朴仁的板子,朴仁借驴下坡的停手,只等着侯爷下一步指示。

    朴志刚尴尬一挥衣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显示自己不与妇人一般见识,转身便骑了闪电出府不知去向,也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地鸡毛。

    朴萝刚刚一直苦苦忍耐,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哭喊,这是她对父亲最大的抗争,而今只觉得疼痛难当,没有再强迫自己清醒,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似乎是深夜了。

    床边有露珠和秋雨在陪着,她们两双眼睛肿的像肿泡一样。

    身上似乎被涂了药膏,虽然疼痛,可也总有凉丝丝的感觉传来,没有那样难捱了,多亏自己之前晕倒了,把这擦血上药的过程给躲了过去。

    “小姐,你醒了。”露珠声音嘶哑,略有惊喜的凑上前来,秋雨站起身来,躲到角落里用手帕偷偷拭泪。

    “嗯。”朴萝看着两个丫鬟的样子,笑了一下,“怎么哭成这样了,别守着我了,快去休息吧。”

    “那哪成,小姐为了我们……”

    朴萝摇头,“是我自己跑出去的,本来也同你们无关。”

    “小姐……”

    “我想独自一人待一会。”

    露珠还想说什么,秋雨轻轻拉扯了她的衣袖,带她出去了,整个闺房重归宁静,只有淡淡的晚风吹拂。

    一开始静谧无声,后来有细细小小的啜泣声传来,有泪水无声无息的浸润了被褥。

    不是身上疼,不是被打了丢人。

    而是,父亲。

    也许从来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父亲吧?

    高大威猛的,慈爱温柔的,德高望重的,痴情专一的,父亲。

    像是一件完美的陶器,身上有了一条裂纹开始,慢慢的,慢慢的,裂纹扩大,爬满了全身,直到碎裂一地。

    如果,不回来,就好了。

    就不会知道,自己以为的幸福,只是别人粉饰的太平。自己以为的爱,只不过是浮在表面的浮萍,被风轻轻一吹,就露出了污水的浑浊。

    就不会面对这样多的困难,自己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深渊,而自己能做到的,只是徒劳无功的看着而已。

    就不会认清自己,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被圈养的笼鸟,一点本事一点能力也没有,离开了温暖的巢穴,就只能等着被宰杀的命运。

    “刚刚,谢谢你了。”突然手中有细小的声音传来。

    朴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挨板子时候,因为担心玉乌龟被压坏,一直攥在手心里的。

    她把已经被自己捏湿的玉乌龟放在眼前,泪眼模糊的看着这个给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神物,“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什么?”玉乌龟问道。

    “因为遇到了我,我可能没本事帮你了。”朴萝闷闷的说,“我连继母的方位都找不着,更别提从她害人的蛊术下救母亲了。”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知道张真人的身世吗?”玉乌龟突然说:“他本是蛮族的奴隶,当年你族人战败,割让了大片的土地,那土地上的百姓和后代就变成了贱奴,永世不得翻身。贱奴罢了,能活下来已经不易,当年几万万人口,剩下不足十分之一。你说,那时候活下来有多难?”

    朴萝摇头。

    “活下来,带领当时的奴隶们反抗,在异族的地盘上东躲西藏,一边带领奴隶反抗,一边联系南庭反攻。数次被逼到死地,原本十分之一都没有人口,又少了大半,有多难?”

    朴萝颇受震撼,只知道当年的始皇帝带领南庭反攻,收复了失地,史书上却没有记载过张真人的事迹。

    玉乌龟停顿了下,“我能说的话不多了,可是有一句张真人说过的话我想跟你说‘我生平遇到任何绝境都未放弃希望,不是因为我强大,而是因我害怕,害怕我死后后悔’。朴萝,你能看到灾厄之气,和张真人一样很有天赋,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这份天赋。”

    “那日你在云馆看到你父亲时,他对书案左侧的抽屉分外在意。”玉乌龟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又重归寂寂无声,像是一块真正的毫不起眼的玉佩一样。

    这句话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朴萝内心的晦暗。

    书案左侧的抽屉,书案左侧的抽屉……有什么?

    印象中都是些杂物,胡乱的堆在一起,不像是母亲的多宝盒一样束之高阁,反而触手可及,可时时把玩。

    难道,难道是有关那女人的东西?

    似乎,有一条端午节的五彩绳。

    对了,怎么会有五彩绳?朴萝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父亲向来不喜欢这种幼稚的玩意,看样子款式,倒像是小女孩戴的玩意。

    还有,一块大理石的书镇,父亲喜好排场,却不爱看书,书房中鸡翅木、檀木的书镇都是用来收藏的,最次也是玛瑙、象牙的,大理石书镇出现在那里本身就很奇怪了。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朴萝觉得自己头都快冒烟了。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划过脑海,朴萝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

    慈幼局的牌匾!

    慈幼局!

    母亲倒是同自己去过几次,都是捐献些财务之类的,父亲却从来不愿意去,又怎么会有这种代表感谢之意的牌匾呢?

    她想起继母本是南蛮的土著,又带了两个孩子,乍到皇都可能住不起客栈,完全有可能在那边收容处落脚的,父亲为表达感谢,捐献了些财物给慈幼局,获得了这牌匾,这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父亲这边藏的很深,他的亲信都守口如瓶。可是慈幼局那边总有见过继母并两个孩子的人,如果仔细打听,倒不失为一个好的突破口!

    朴萝越想越觉着希望很大,虽然屁股还疼着,心中却已经迫不及待起来,暗自下定决心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可以行动。

    另外,自己还被禁足着呢,也要好好装一回相才是,装的改过自新知书达理的样子,让父亲母亲都满意,然后放下所有戒心,这样才好行动。

    朴萝脱离了悲伤绝望,小脑袋又开始飞速转动起来,仔细完善着各种计划和细节,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八章 太子

    就在朴萝全心养伤,等待机会的时日里,全皇都的人都躁动了,街头巷尾,大家挤眉弄眼,交头接耳,一面偷偷的看着周围,一面忍不住的高谈阔论,一时间,好似人人都是知情人,人人都对那场惊世骇俗的宫廷秘闻是亲眼所见一般。

    说来也怪,往日里官兵会巡视街道,而近些日子,走街串巷的官兵侍卫都好似少了些,有的即使碰巧听到了百姓谈论宫闱秘闻竟然也不阻止。

    也是,当时见证的人太多了些,阻止也阻止不来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这是官府的说法。

    皇都的百姓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品出味儿来之后,讨论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一处寻常巷陌,大树底下好不阴凉,一帮老头子正在下棋。

    “要废太子了。”一个摇着折扇的大爷信誓旦旦的说道,落了一个棋子。

    “不好说不好说”,对面的胖大爷连忙摆手,“之前太子当街打死了人,还不是禁足了几个月就放出来了,这次没边儿没影儿的事,怎么就要废太子了?”

    “怎么就没影儿了,我跟你说,我小舅子儿子的老婆家的二表姑,那可是在皇宫当值的,对此事可是亲眼所见啊,我就偷偷跟你们几个说,你们可别外传啊。”折扇大爷说。

    围着看下棋的老头们顿时来了精神,把头凑在了一起,兴致勃勃的样子跟玩弹珠的小儿没什么两样。

    折扇大爷唾沫横飞,“此次皇后三十八寿辰,大宴宾客,妃子宫女,皇子公主,群臣及有诰命的夫人,那是齐聚一堂啊。谁不知道皇后爱排场,一个个寿礼精美,贺词绝伦啊。可正在这献礼的重要时刻,却有人说道,怎不见太子?”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皇后派人去寻,只听有一声凄厉惨叫‘太子辱我’,从旁边不远处的宫闱传来,众人大惊!侍卫开道,宫女簇拥,前头走的是皇后,后头跟着的是皇贵妃等人,再后头可就是朝臣了。”折扇大爷故意停顿了下,“一则,事情没发生在后宫,皇后没理由阻拦,二则嘛,这有皇贵妃在,皇后想做些什么可就难上加难喽。”

    折扇大爷似有些热,快速扇了几扇,压低了声音道,“你道他们看到了什么?那画面可太不堪了,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只见太子面色仓皇,恨不得躲到柜子里去,群臣更是赶忙捂眼睛啊,那可不兴看啊,皇后更是差点晕过去。”

    一众老头子听得两眼放光,这是他们寻常百姓可以听到的皇室绯闻吗?

    “不消我说,你们也知道,除了太子,里面却还有一个女子,太子向来荒唐,白日欺辱宫女之类的也不稀奇,没想到那女子愤而自报家门,大叫道,‘我乃青柠宫芜贵人,今日太子强逼我至此,无言面见圣上’,说罢,竟然直接触柱而死,啧啧,也是一个刚烈的好女子啊,可惜了,遇上了这么个太子,真是皇家之不幸,百姓之不幸啊。”

    众人听罢意犹未尽,纷纷问着下文。

    一嘴歪眼斜的大爷却插嘴,掰着手指数着:“你小舅子儿子的老婆家的二表姑,那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大了,在宫里能当宫女吗?”

    折扇大爷不耐烦挥挥手,“她刷恭桶的。”

    其余人也不乐意他插嘴,一边说着“别打岔”,一边把他挤出了圈子,一边追问折扇大爷。

    旁边有一个长相颇为斯文的老头突然说道,“青宁宫的芜贵人?不对啊,我记得,她可是育有一个小公主的,叫什么,叫什么芸淑公主的。”

    “啊?这,不大可能吧。”众人纷纷震惊求证。

    “什么不会,正是如此呢!”那折扇大爷一锤定音,朝那人一拱手,似乎认可他的见识。

    众人更加大摇其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也有人提出疑问,“太子瞎了眼不成,府中那么多的漂亮姑娘不要,竟然连自己母亲年纪的人也下得去手?”

    也有上头的,“实在是太可恶了,这样的人有何德何能做我们的太子,真盼着天上来一道雷把他给劈死!”

    折扇大爷深以为然,点头称是,“你们都如此气愤了,可想而知,当时宴会上的朝臣简直炸翻了锅,当场自刎的就有两个,气晕的就有五个,剩下的都长跪不起。”

    众人纷纷感叹这两人的气节,“可惜,好人活不成,祸害遗千年啊。”

    那胖老头也说道,“那可不是,真正的清流,十年前都死的死贬的贬了。”

    “嘘,禁言禁言。”

    斯文大爷出来转移话题,“闹得这么大,倒不知皇后怎么收场的?”

    “最后啊,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内子的朋友的二表姑就是个刷恭桶的,要想知道更详细的,不如到那热闹的茶馆去听上一听。”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扔下七零八落的棋局,一窝蜂的往那热闹处凑去。

    而全皇都的茶馆、棋馆、歌舞楼、麻将馆子全都爆满……各个版本都有,小道消息满天飞。

    几乎所有人都有种感觉,这次太子,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自打那日跟夫人红了脸,一连多日南武侯都换着法儿的哄着夫人开心,却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这次也是跟同僚等人打听的清清楚楚,回来跟夫人讲着解闷。

    清汮听闻是此等大事,终于抬眼看了看南武侯。

    南武侯更加绘声绘色的讲起来,“皇帝病恹恹的不顶事,后宫实际上就是皇后和皇贵妃两个人在斗法呢,死了的芜贵人虽然是贵人,实则身份地位比宫女也强不到哪里去,可这毕竟是生过公主的正经贵人,竟然如此惨死,如果不惩治一番,整个朝堂都要翻了天了。皇贵妃那一派的文臣闹得尤其厉害,就连当年岳父那一派的清流、还有中立的那一派也纷纷下场了,不作出惩戒肯定是说不过去的,大家的脸都没地方搁。”

    “为了废太子的事,皇帝都硬生生的从病床上被拉起来了。”

    清汮讶异,“已经被废了?”

    南武侯见夫人开口,心下一喜,连忙道,“还没呢,正吵着呢,这等大事哪有这么快的了,现在关键就在一点。”

    “什么?”清汮问道。

    “在于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时间!”南武侯说道。

    清汮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子是被陷害的还是真的荒乱无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派和皇贵妃派的角逐,前段日子,北蛮那边的压力忽然大了起来,大将军不得不离开皇都,亲自披挂上阵,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

    皇贵妃一派趁此机会想搞倒太子也说的过去,趁大将军回朝之前生米煮成熟饭,太子被废了再想立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这样顺理成章的,皇贵妃的儿子,三皇子就能坐上太子之位了。

    三皇子是皇贵妃所生,占了个“长”字,而太子也就是四皇子,才是皇后所生,占了一个“嫡”子。当年就立长还是立嫡争论就很大。

    说是“长”,其实也没“长”到哪里去,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虽然当年皇后比皇贵妃早了一个月怀有身孕,可皇贵妃硬生生的早产了,竟然比皇后还早生了一个时辰。

    皇后恨死了皇贵妃,她宁愿自伤身体,也非得跟她儿子过不去。

    皇贵妃则是嫉恨皇后当年抢了她的后位,不过仗着她哥哥兵强马壮,实则胸无点墨,两人为着皇子的事情真称得上是水火不容。

    当然,已经死掉的大皇子,和在来皇都路上残疾了二皇子都被刨除在外了。

    “看来,皇帝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不然也不会这样直接撕破脸皮了,清汮叹了一口气,她还记得,父亲说这个皇帝其实是一个好皇帝,只可惜生错了时机。

    “夫人,这皇宫里的事情我是半桶水,军队里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大将军这次怕是回不来了。”

    “此话怎讲?”

    “北蛮原有七大部无数小部,似乎是有一部异军突起,竟然有合并为一的趋势。大将军虽然身经百战,北蛮的势力却前所未有的强大,能勉力支撑已是不易了,更别提班师回朝了,那边一撤退,可能北州大片的领土都要丢失,而且一旦没撤退好被人咬住了尾巴,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清汮想到这么多年来,丈夫的夙愿一直是能建功立业,却没机会施展拳脚,态度也不由得放软了些,“你别担心,若北方实在局势不好,朝堂会记得你这个南征将军的。”

    南武侯见夫人态度好了些,打蛇棍上,“咳,不说那个了,夫人,前些日子是我太冲动了,可是我也是担心朴萝这个孩子的安全……”

    “别说了,这些日子你可去看过她没有。”清汮打断他道。

    南武侯尴尬,“还没,夫人,这些日子你也知道……”

    清汮瞪了他一眼,“明日就去!她头一次挨打,你身为父亲也不能一直这样躲着。”

    水光潋滟的大眼睛让南武侯魂儿都没了,“是,夫人,明日就去,明日就去,你不生我气了就好。”说罢便像黏皮糖一样贴了上去,平日里没有下人在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没脸没皮的黏着清汮,因此在外头发脾气才总有些直不起腰杆。

第九章 探望

    昨日答应了夫人前来探望女儿,南武侯却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别扭。却不能不去,不然好不容易哄好的夫人又要生气了。

    虽然之前是有些迁怒了,可那也是事出有因!若没有自己苦心经营家业,哪里有朴萝的安享富贵。

    今日去探望,还不知道这个表面乖顺内心叛逆的女儿又要怎样气自己呢!那天可确实打得不轻。

    南武侯缓缓走进了朴萝的院落,感慨颇多,院子很大,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儿,划了小半个侯府给她。

    但是她却不知道珍惜,左边一片空的沙地,上面胡乱堆着些有枪、剑、戟、弓箭、鞭等物,她喜爱学武,学的也快,可惜没有耐心,都是学个皮毛。

    右边的院落是夫人帮她布置的,有亭台、竹林、假山、流水、游鱼等物,可惜疏于打理,精致没有了,倒像有股浓浓的山野味儿。

    就拿那小亭来说吧,雕花的亭檐覆盖了一层藤蔓等物,亭中间摆放了一柄名贵的九霄琴,周围却都长草开花了。

    南武侯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庶女,朴婉,她住在自己给她们置办的小小院落里,乖顺可爱,对什么都很珍惜。

    南武侯叹了一口气,白白浪费了好相貌却不做淑女,白白浪费了好天赋却不学武艺!

    南武侯制止了丫鬟的通报,想要看看女儿到底是在好好的反省自己,还是在一样的胡闹。

    却没有想到,走的近了些,却听到清脆悦耳的朗读声,“若加礼焉,必能报施矣。若有罪焉,必能讨过……”

    这是女儿在读书?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南武侯默默听了良久,她真的认真在读,一词一句、抑扬顿挫,不由得心中感慨,随即踏入房门。

    迎接他的是女儿的笑脸:“父亲,您来了。”

    “在做什么?”南武侯摆出威严的样子。

    “父亲,这几日女儿一直在仔细的反省自己的过错,却发现自己实在错的太多了。打出生起,父亲母亲就精心爱护,可是女儿却十分任性,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并没有考虑父亲母亲的感受。”

    南武侯控制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

    “父亲,您先请坐。”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朴萝跪着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她按照清汮平日泡茶的手法,给南武侯冲了一壶他最爱喝的碧螺春。

    一颦一笑都模仿着侯夫人,朴萝原本就像母亲,一旦不发呆、也不跳脱,刻意约束之下,还真的学的七八分像。虽然没有那样的温婉,可是娇憨的样子也很好看。

    这、这、这才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南武侯心中动容,这样才对!

    朴萝微微欠身,“泡的不好,请父亲笑纳。父亲一直对女儿慈爱容忍,可女儿一直不知事,这次父亲虽然严厉,可是竟似打醒了女儿,这多年来,活得太过自我了些。”

    朴萝看着南武侯目瞪口呆的样子,抿嘴一笑,继续装相道:“女儿已经十四岁了,好些平民家的女孩儿这个年纪都已经嫁人了。女儿不知还能再父母身前尽孝几年,一想到这里,女儿就……”朴萝假装拭泪,用袖子遮住脸,象征性的用手帕按了按。

    “日后定不再惹父母生气,好好的听话。”最后总结道。

    南武侯最后飘飘然的走出了女儿的闺房,原本看不顺眼的院子都觉着好看了不少,他手中还抱着厚厚的几卷经文出了绿暖阁,据说都是朴萝这几日抄写的,是为父亲祈福的。

    这,这难怪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原来竟是打得少了,看来日后要多打。

    只要女儿继续这般努力,自己再从中运作,皇都的哪个好男儿嫁不得!

    这才是自己的女儿,长相好,聪明又懂事,比自己庶女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好多了。届时,再多带出去参加几场宴会,展示一下风采……

    南武侯已经在想,贵妃党那边有哪些身份高的适龄青年可以婚配了。

    入夜。

    秋雨在朴萝的门窗前细心的点好了艾草驱赶春天刚冒出头的小虫,露珠把朴萝白日里写的字都小心翼翼的整理好,她们轻手轻脚的,不愿意吵醒熟睡的小姐。

    小姐这几日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仅勤奋好学,连气质都变了不少。

    侯爷的心情不错,和候夫人也没了矛盾,关系蜜里调油,竟似回到了新婚时。这些日子,整个南武侯府的气氛都非常的轻松愉悦,这都是小姐的功劳。

    露珠看着幔帐里睡熟了一动不动的小姐,再次感慨,如果小姐一直这样乖巧就好了。

    却不知,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小姐,正穿着一身的夜行衣,随着倒夜香的驴车一起,轱辘轱辘的使出了侯府。

    侯府的车架有十余架,侯爷日常骑马比较多,只一辆公务用。母亲三辆、朴萝有两辆,还有几辆是备给客人和备用的。都配了好马,根据不同的需求装饰了内饰,有的豪华,有的轻便。

    另有管家的车、丫鬟的车、买菜的车、拉货的车等等,都只备了驴子,不图好看,只图一个结实耐用。

    每次用车或者用马都需登记,朴萝搞到了登记的册子,无奈出此下策。

    无他,只因夜晚去城西的车架只有这一辆车,二更去,天破晓时回,时间上也刚刚好。

    老李头据说是父亲的战死属下的父亲,过来讨一分生活的,他不仅耳背,还跛了一只脚,常不受人待见,因为人家说了话,他还“啊?啊?”的问个不停,再有,因为跛脚的缘故走路很怪异,夜间乍看到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吓到过几次人。

    后来老李头就越发躲避着见人了,倒夜香也是趁着众人睡了再走,众人醒之前回,经常月余也见不着他的人,大家自在,他也少被人奚落。

    朴萝故技重施,凭借自己身量小,正躲在这几个夜香筒子中间,一脸生无可恋。

    她心中一则埋怨父母,她自觉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果让她去学堂,逃课就容易多了。二则怨丫鬟,一个个都是大嘴巴、马屁精,自己写了几个字都要立刻回报给父母,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人!

    不然也不至于自己这样狼狈!

    老李头虽然有几把子力气,可是这卫生方面却不注意,车板子上粗略看去就不大干净,那大罐子虽有盖子,看上去却不是很严实,总能听到桶子里咣当的水声,伴随着阵阵恶臭,让人作呕。

    走的平路还好,偶然间路上也会路过些坑洼不平之处,朴萝的心就跟着颤了两颤。

    她紧紧的捏着鼻子和嘴巴,强忍着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冲动。

    慢慢长夜,此行结果未知,会不会被发现也未知,只觉得自己重新活一遭就是来遭罪的,把上一世的漫不经心、天真浪漫都还了。

    随着车的行驶,灯光越来越少,只有城中心的富贵人家才能夜夜点着灯火,越偏远的城区,越是黑暗。

    朴萝默默计算着路程,期待车架早些到。

    可是越是行进越是觉得不对,怎么街上有渐渐的亮了起来?远看去,一处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华丽非常。

    行驶的近了,只见衣香鬓影、人声鼎沸,这灯火点的通明,把整个黑夜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这燃起的蜡烛灯火,一天就能抵寻常百姓一年的用度了吧!饶是朴萝也目瞪口呆。

    拉着夜香的驴车停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可是转个弯儿,却离那座最高,最繁华的楼阁没有太远。

    只见上面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大字“春满楼”,这……莫非是,那种,朴萝不该来的地方?

    越是知道这样,朴萝越是好奇。

    她悄悄探出半个头去,想好好的观摩一下。

    楼前面搭了一个高高的展台,大红的布打底,周围是金灿灿的装饰,天上是黑夜蓝黑色,吞噬不掉这绚烂的人间烟火,那璀璨的灯光,更是映照着台上的人儿人面桃花,婀娜身段。

    朴萝第一次觉得,是有人是不输母亲的,不,容貌或许输了,可是,这妩媚,这身段,这一颦一笑,无一不是展现出了一个女子最美好之处。

    让朴萝都看的呆了,目不转睛。

    心底只有一句话冒出来,别说是男子了,连我一女子都觉着痴迷。这,真的是妖精洞府里的妖精娘娘,不是人可以来的地方啊。

    正欣赏着美景,那边老李头的声音却逐渐大了起来:“娘的咧,侬说三百银见杏儿姑娘一面的,怎么反悔。”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婆婆正揪着老李头的耳朵大吼:“我说四百银,四百银,听清楚没有!”

    老李头哎呦哎呦,“娘亲咧,别拉,痛,知晓了,知晓了。”

    “滚!”

    “那银子?”

    “我帮你存着,害怕我贪了你不成?”老鸨一边把银子搂进口袋,一边用手帕狠狠的擦着手。

    朴萝见老李头回来,连忙藏好,捏紧鼻子,窝在了夜香筒子中间。

    心中暗道,也不知哪位是杏儿姑娘,可她若是杏儿姑娘,即使有银子也肯定也不愿意见老李头一面了。

第十章 慈幼局

    终于过了有半辈子那么长,朴萝觉着自己都要被熏得晕过去的时候,车吱吱嘎嘎的停了。

    她连滚带爬的跑到墙根处,吐了几口酸水,绿着脸,按照地图上慈幼局的方向而去。

    她记着继母本名叫“吴慕凝”,继妹叫“朴婉”,那没来得及成为自己继兄的少年叫“朴寅”。

    届时,逮到谁就问一下,不行就出重金,总会有人开口的。

    现实却和朴萝预期的有些不同。

    往日朴萝和母亲来慈幼局,正门的接待堂虽然老旧小,但是胜在干净整洁,那里的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感激。

    但是此时,城南的慈幼局,像是苟延残喘,散发恶臭的猛兽。

    脏、乱、差。

    有路边的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睛瞄着朴萝这边。看得她紧张不已,不由得握紧了怀中的匕首。

    脚上时不时的踩到污水或者腐烂的东西,但是朴萝都觉察不到了。她只想着快点找到人打听到继母的境况,然后回到家中。

    这一切都像是噩梦。

    慈幼局有正门正厅,占地有方圆几里,里面鳞次栉比的搭了很多小房子,小窝棚。

    正门已经锁了,虽然当初认得几个婆婆,可是朴萝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只绕开了正门,一路朝着边缘地方行去。

    后门却完全不一样了,那低矮的墙破旧不堪,随随便便的人都可以进来,当然,也没什么偷盗者光顾就是了。

    后院处是一片荒地,横七竖八的丢弃了很多怪东西,看上去像是个垃圾场,虽然不至于恶臭,可是也有奇怪的味道散发出来,此时无人,只有老鼠之类的明目张胆的找吃的。

    几颗半死不活的树支棱着古怪的枝丫。

    只要穿过这一片荒地,就可以找到人了。朴萝不断的自我催眠。

    忽然,朴萝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快速接近,她立刻躲在了杂物堆里面,心脏怦怦乱跳。

    只见一个人影,十分矫健的,从低矮的墙上一跃,跳到了枯树之上。

    从朴萝的角度看去,枯树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头顶是明亮的一轮圆月容貌看不甚清楚,只觉得眼神像是高空中凛冽的猎鹰,在夜间也闪烁着锐利的光。

    可是,让朴萝非常吃惊且在意的事情只有一样。

    是黑雾。

    和母亲一样的黑雾。

    不,比母亲的更加浓郁的黑雾,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在少年的背后龇牙咧嘴,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连皮带骨的吃掉。

    朴萝差点没惊叫出声。

    可是,显然,那个少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

    还没等她做出下一步的判断,异变突生。

    那少年从树上跳在地上的时候,却并没有接触到地面,原本应该是平平的草地,却突然塌陷,他直接摔了进去。

    那坑被挖的很深,那少年连头都没有冒出来,但是似乎坑底有些松软之物,摔落进去的声音并没有很大。

    只能听见那少年憋不住的一声闷哼。

    看到此场景,突然黑暗之中冒出了四五个半大的少年,手持棍棒,在陷阱周遭围了一圈。

    吓得朴萝连呼吸都快没有了,这几个人刚刚就在那里的吗?会不会看到自己过来了?可能看到,可能没有,毕竟是两个方向。

    这个少年郎,黑气,莫非……

    那边传来了棍棒猛砸在人身上的声音,夹杂着怒吼哀嚎,朴萝不知道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变好使了些,可是她感觉有血腥气,压过了腐臭,淡淡的飘来。

    杀人了,杀人了……她觉着浑身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几个人似乎停手了。

    一边骂脏,一边大笑,“你小子不是能耐吗,我看你如今还怎么逞强。”

    “我呸,狗养的,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也敢来教训哥几个。”

    “北蛮的军老爷来了,那就是爷!哥几个给他帮个忙,带几个小娘皮过去又怎么了?”

    “皇帝老儿都不管的事,你来管个屁。”

    “嘿,别说是小姑娘了,就算军老爷要你这种小白脸,哥几个也找得出来。”

    嚣张至极。

    却突然,刚刚骂人的那人低吼了一声,似乎被打到了。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朴萝忍不住,偷偷就着一条缝隙看去,似乎刚刚是那个少年猛然从坑洞中窜了上来,却在围殴之下又跌了回去,血腥气更重了。

    如果说刚刚还有一线生机的话,现在绝无幸免了。

    看的朴萝一阵揪心,这就是黑雾吗?代表着必死的厄运?

    一个年幼些的声音问:“哥,你没事吧?”

    那个领头的吐了口口水,“滚,我能有什么事,不过还好在底下插了刀子涂了毒,不给他攮几下子还真是皮糙肉厚的不好对付。”

    有个人声音颤抖:“老大,他没声音了,刚刚那下子,不会,不会死了吧?”

    那领头的往下丢了石块,确实没有声息了,“死了就死了,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你以为这小子今天爬了起来,明天我们就有好果子吃。当初既然一起挖了这个坑,就没想让他活!我说,瘦子,你不是后悔了吧?”

    那颤抖的声音连忙否认,“嗨,哥这话说的,我们不过是为民除害,我就是怕杀人了,这,如果被发现的话……”

    那领头的嗤笑道:“谁能证明是我们杀的,你吗?还是你?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赶紧埋了,回去睡吧。”

    说罢,那领头的人用力的往下砸了几块石头,似乎是怕那少年没死透,邦邦的声音听得朴萝心惊,似乎真的有几块砸到了脑袋。

    他们竟然敢杀人埋尸,如果被发现自己在这里看到了,朴萝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那几个人竟然还解下裤子,朝坑洞中撒尿,最后几人合力把坑埋上了,又挖了些远处的草皮过来,让这里看不出被挖过的样子。

    而后离去。

    朴萝不敢动弹,谁知那些恶人会不会去而复返。直到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头顶了,慈幼局最后的星星点点也熄灭了。

    进入了后半夜,一丝人声也无,只剩窸窸窣窣的虫鸣,还有老鼠蟑螂的时不时的略过脚边。

    一滴水滴在了朴萝的头顶,似乎是下雨了,朴萝突然惊醒,蹿了出去,拾起了被那几个少年丢弃在树后的铲子一阵奋力的挖掘,似乎是想把刚刚的恐惧和压抑都发泄出去一样。

    最终铲子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朴萝扔掉铲子,用手奋力的刨着,期间,似乎还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割破了手心,流了些血出来。

    只是跟少年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比起来,那是很少的了。

    朴萝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到少年的鼻息处,生怕已经来不及了。

    她屏住呼吸,终于,有很微弱很微弱的气息喷在了手指上,不是错觉,不是错觉,这个少年还活着。

    朴萝因为顾虑自己身上的上,随身带了跌打损伤的圣药,此时刚好用上。

    朴萝把平日里父亲教导的战场上止血的方法都用上了,身上的淤青还好,只是大腿处和肩胛处有两个巨大的伤口,止血费了好大的力气。

    可是这样待着也必死无疑,要去找大夫。

第十一章 救援

    朴萝虽然力气很大,可是拖了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年出来,已经是费尽全力了,没空去把那个坑再填埋上。

    清明的雨,很是寒凉。

    朴萝的黑色夜行衣很快就被淋透了,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冷水之中。

    好在垃圾场有足够多的废料。

    她手抖着,咬着牙,把那个少年人捆在了板子上。在地上拖着走,“滋——噶——”的声音有些刺耳。

    好在有雷雨声的掩盖。

    地上的血水很快被雨水冲刷。

    朴萝不敢回头看那个少年人,她害怕他头顶上张牙舞爪的黑雾,更怕那黑雾突然消失不见……

    过了一条街口,朴萝沿着巷子慢慢走,她记得前方不远处有一处义诊,是朝廷拨款免费给穷人看病的。

    已经午时了,原本睡在街角的流浪汉变少了许多,他们找了屋檐底下避雨了。

    朴萝身上还带着父亲的银票,但是面额太过巨大,她不敢找人帮忙。

    一男子窝在墙角,闭着眼睛,他四肢健全,至少有把子力气,脸上有深深的刀疤,身上也有很多的疤痕。朴萝不敢找他,这是个危险人物。

    另有一家子,顶着雨没有挪窝,那老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厚厚的毡布,用木头支架撑着,里面有一个大些的男孩,还有三个只有四五岁左右的女孩,完全骨瘦嶙峋。用警惕和敌意的目光盯着朴萝慢慢的走过。似乎是把朴萝当成什么惹了麻烦的人物吧。

    再往前,有一个苍老的老妇人,她似乎没力气动了,她的家人把她抛弃在这儿,自己躲雨去了。她可能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来帮忙了。

    巷子里面也是有门的。

    朴萝试着叫了几次,不知是雨太大了,还是人家不愿意开。

    除了获得了几声狗吠,就再无应答了。

    不能再走的更远了,朴萝胡乱抹了一把脸,让视线更清晰一些。如果不能在辰时之前赶回老李头那,明日一早,侯府绝对就炸了锅了。上次父亲打了自己板子,这次怕不是要直接逐出家门了吧。

    不能再走了。左右再往前走,也是一家家的关门闭户。

    朴萝盯着手边这一户人家,恶狠狠的上去拍门。

    “有人吗?有人吗?”

    她发誓,就算没人自己也要把门砸开!

    “吱嘎——”门栓就被从里面拉开了,门也缓缓的洞开。

    刚好一个惊雷劈落,照的一切如同白昼,而缓缓打开的门里面,却没有人。

    没有人,是谁开的门?

    是鬼吗?

    朴萝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

    刚刚提起的莽撞和血勇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进来吧。”一个光头老头似幽灵般从门后走出来。

    是刚刚躲在门后了吗?朴萝心中暗道。

    又一声惊雷,“咔嚓”。

    呼,呼,朴萝一口气提上来,赶紧大喘气了两下,差点被雨水呛到。

    她看了看光头老头瘦弱的身板,咬了咬牙,用最后的力气拉着少年郎的板子走进了小门。

    “吱嘎——”身后,光头老头又缓缓的把门插上。

    朴萝有些害怕,不知这光头老头是好是歹,如果不是毫无办法,这种未知的境地……

    靠运气了,就这样吧!朴萝把心一横。

    外面看着不大,其实里面却似乎有三四个小院子的大小,也不知道光头老头在这贫民窟,自己住这么大的院子做什么。

    进了木门,一切的风雨嘈杂仿佛都一下子息声了,屋子的地炉里拢了一堆火,让寒气和湿气都被驱散了很多。

    朴萝后知后觉的打了一个哆嗦,刚刚着实被雨淋的冷了。

    朴萝小心翼翼的问道:“老伯,这个人遭歹人所害,您可否去寻附近的大夫来?”

    光头老头只是扫了一眼,说了句:“伤口有毒,大夫无用。”便自己动手把那少年搬到了一个简陋的木板床上。

    光头老头的房间虽然不小,可是家具都很简单,像是苦行僧一般。

    朴萝想说什么却长大了嘴巴,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光头老头的动作。

    慢慢的,朴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那光头老头的手像是蝴蝶一般灵活,拿着银针、小刀等器具,上下翻飞,朴萝甚至都看不清楚他的动作。

    光头老头身上还随身携带了很多瓶瓶罐罐的东西,有墨绿色和紫色,有的是漆黑的颜色,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可是随着光头老头的动作。

    朴萝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少年周身的黑气慢慢的从浓郁变得浅淡了。

    她悬着的心,慢慢的,慢慢的落回了肚子里。

    光头老头看起来凶巴巴的,可是医术实在高明,朴萝插不上手,只围着火炉子安静坐着,距离三更天还有些时候,她不想在夜香筒子那里淋雨,想在这里烤一会儿火再走。

    火苗噼噼啪啪的跳动,像是舞动的绸缎,在这温暖的环境里,累极了的朴萝扛不住睡意,竟瞌睡了起来。

    “水……水,”一声沙哑的男声在呼唤。

    朴萝猛然从睡梦中清醒,自己怎么睡着了,连忙看了看天,还是黑着的,松了一口气。

    往房中望去,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光头老头却不见了。

    朴萝在空旷的房间环顾了下,在墙角处找到了水缸,舀了一瓢水,送到了少年的唇边。

    他的面色苍白,似乎因为疼痛,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不变的是他的眼神,像是鹰隼盯住猎物般。

    他没有喝水,而是盯着朴萝的眼睛,“是你救了我吗?”

    朴萝点头,又摇头,“我把你挖出来带到这里的,是一个老伯给你治疗的。”

    他冷冰冰的问道:“你的名字,身份。”

    朴萝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像审问犯人一样,是害怕我跟坏人是一伙的吗?“我叫朴萝,身份不重要,我不是坏人,你在这里很安全。”

    他微微颔首,“你想要什么?”

    朴萝一愣,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自己去慈幼局的目的,忙问道:“我想打听下慈幼局有没有吴慕凝、朴婉还有朴寅这三个人?”

    那少年说:“好,我帮你打听,算还你一半人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朴萝摇头,“没有了。”她本就是想问一下,他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并没有想劳烦他去打听,也没想让他偿还什么人情。

    只是这少年有些古怪,虽然遭逢大难,可就有一种说一不二的、不容人反驳的气质,朴萝不敢多说。另外,她手下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有人可以帮忙打听确实方便了很多。

    那少年冷言道:“好,那就先欠着,日后再还你另一半。”

    朴萝心道,真是个怪人。

    那少年又道:“若我打听到了,要怎么告诉你?”

    朴萝想了想,“三洞桥那边有一个切糕铺子,大约再过上五六日,我就可以每天早晚去买糕啦,你可以在那里等我。”

    “好”,那少年再多一个字都没有了,低头就着朴萝的手把水一饮而尽。

    朴萝可以看得清楚他的睫毛,很长,比她的都长,看上去很脆弱,像是蝴蝶一样,忽闪忽闪的,和他坚毅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朴萝第一次离一个陌生男子这般近,不由得心跳有点快。

    他喝完水之后就闭目休息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朴萝不欲打扰他歇息,把水瓢放回原处,看了看天色。也该离去了。

    外面的风雨有些小了。

    她小心的推开门,“老伯,老伯你在吗?”

    却没有人应声。

    朴萝不想在别人的屋子里乱闯,很不礼貌。想了想,留下了父亲的几张大额银票子,又拿起书案上的白纸,写了几句话。

    就穿着半干的衣服出门去了。

    那个少年听着关门声,睁开眼,看着书案上的银票和信,神色晦暗难明。

第十二章 回府

    空掉的夜香桶是没有重量的,拉着板车的小驴子跑的轻快,就像是朴萝的心情一样。

    松快!

    似少年那般可怕的黑气都可以消弭,母亲的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

    老李头跳下车,打开了侯府专门倒夜香走的小后门。

    天未亮,鸡都还没打鸣,偌大的侯府除了几声窸窣的虫鸣寂静无声。

    朴萝长吁了一口气,轻巧的跳下车,往自己的绿暖阁摸过去。

    这次总没什么意外了,朴萝迫不及待的把黏腻腻的夜行衣脱下来,用布包好,准备拿到柴房的烧炉里面去。

    突然,刚刚还熟睡的露珠却睡眼惺忪的进来了,“小姐,今日伤口也不舒服吗?”

    露珠睡得不沉,听到响动就惊醒了,小姐刚被打的时候,不便去茅房,都是在房间里准备了恭桶,不过近些日子小姐都不大用了,今日难道是不舒服?

    进来却瞧见朴萝一脸的惊慌,正在把一个包裹慌忙的塞在床下面。

    “小姐?”露珠疑惑。

    “你怎么进来了?我无事,你快去睡吧!”朴萝假装镇定的说。

    “嗨,没事的小姐,”说罢走了进来,抽了抽鼻子,疑惑的转头看向朴萝的方向,“小姐,不对呀,你床上怎么臭了?”

    朴萝连忙摆手制止她过来,“你别过来了!我没事的,你出去吧!”

    露珠却笑了,“噗,小姐你都多大的人了,没事,别害臊,我帮你换一床新的被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朴萝脸都红透了,这该死的丫鬟!她想到哪里去了?

    露珠的鼻子简直比狗鼻子还好使,走到近前,发觉味道不是从床上传来的,就疑惑的看着床底,刚被朴萝塞进去的包裹。

    “这,这是何物?”露珠惊讶的指着露出一角的包裹,还有周围湿哒哒的地面。

    朴萝支支吾吾的不说,只一个劲儿的把露珠往外赶。

    露珠心下狐疑,找了个空档,一下子把包裹扯了出来。

    刚好扯断了包裹的扣子,混合着雨水和臭味的夜行衣散落在了地上。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了。

    “小、小、小姐,这是什么?”露珠结结巴巴的指着地上,惊讶的嘴里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朴萝恼羞成怒,“我刚刚出去练武了,被淋湿了,不行吗?”

    露珠把衣服捡起来,闻了一口,“呕,小姐,你是去茅坑练武的吗?”

    朴萝脸红的都要冒出烟来了,真的有这么臭吗?自己怎么觉不出来。那刚刚的光头老头还有那个少年是不是也闻到了?

    “小姐!这,这怎么还有血啊,你,你到底去做什么了?”露珠一下子把手中的夜行衣丢了老远。

    朴萝表情更加苦涩,原本的好心情都似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她心知,若是小事情露珠还会帮忙遮掩一下,可是如果是大事,她是绝不敢隐瞒父母的。

    毕竟,在她们心目中,父母才是正经的主子。

    她祈求的看着这个和自己相伴长大的丫鬟,“露珠,你不要告诉我父母可好?”

    “这,这……”露珠支支吾吾的,抓耳挠腮,显然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若是往日,肯定要告诉老爷夫人的,可是,可是小姐刚刚被打,还是替她和秋雨被打的,如果再挨一顿,那腿不是要断了。

    可是小姐又偷偷做了奇怪的事情,也许,也许还是危险的事情,如果小姐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自己就不是被打一顿了,那是要给小姐陪葬的。

    露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握着夜行衣,看着上面的脏污和腐臭,心中天人交战,久久不能言语。

    朴萝心中也不好受,这世间只有她一人知道真相,知道未来要发生的悲运,可是每前进一步都很困难,就好像,所有人都要和她作对一般,今日好不容易取得了一丝进展,可是,如果露珠前去告密,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想到此处,朴萝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露珠手忙脚乱的爬到朴萝身边,用帕子给朴萝拭泪,“小姐,小姐你别哭呀。”

    朴萝伸手环抱住露珠的脖子,伏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到露珠怀抱的温度,哭得更加厉害了。

    露珠徒劳的拍着朴萝的后背,小声说,“小姐,小姐你别哭了,如果秋雨听到了,就真的瞒不住了。”

    朴萝顿时噤声,抽搭两下,抬头问道:“你,你的意思是,要帮我隐瞒?”

    “唉,唉,我可以不说,但是,”露珠唉声叹气的把朴萝的泪水擦干,“小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说句不恰当的话,奴婢真的把你当小几岁的妹妹,这世上,除了我弟弟,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跟奴婢说,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你何苦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弟弟?朴萝一边啜泣一边疑惑,露珠的弟弟很有些出息,在皇家的一处马场训马,只是有一日忽然被疯马踩踏,日后就成了一个瘫子。似乎正是清明前后的事。

    “你弟弟,近日可好?”朴萝小心的问道。

    “嗯?怎么突然聊到他了,他可好的很,近日和一个身份极好的丫头瞧上眼了,问他他还不说。”

    “露珠,若我说,我能略微知晓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你信也不信?”朴萝说道。

    露珠瞪大了眼睛,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不住,小姐……对不住,咳咳,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朴萝静静的等露珠笑完,轻声说:“露珠,我们就打个赌好么,你叫你弟弟这些日子都不要去马场,若马场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若是马场出了事情,那你就把我真正的当个主子,把我的话放在我父母前面,可好?”

    “小姐,你是认真的?”露珠嘴上这样问,却皱起了眉头,心中思量着是不是要找些瞧癔症的大夫来,这可不是小事情。

    朴萝伸手重重的握住露珠的手,“露珠,凭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就信我这一回好不好,你叫你弟弟过来府中待一阵子,不用多,就几日,到时候若无任何事情,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露珠将信将疑的应下了,把那一包脏物带走,天还未亮,府中却多了两个睡不着的人。

第十三章 出事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皇都再次震动。

    太子被废的事情还没有从茶余饭后淡出,另一位皇子也出了事了。据说是在马厩时候,被疯马踩踏,变成了个瘫子。

    皇后统共就有两个儿子,一个刚被废,另一共又成了瘫子,相隔一个月还未到。据说皇后直接拿起了马鞭跑到了皇贵妃宫中,差点将她勒死;也有的说皇后一夜白头,成了疯子,夜里宫中有鬼哭狼嚎传出;还有的说要不是快要死的皇帝爬了起来,宫中都要被皇后给砸的稀巴烂了。

    当然,宫中具体如何都只是谣传。

    民间的情况却是众人皆知,很多神医或擅长治疗瘫痪的大夫被请进宫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一时之间大夫们人人自危。

    五皇子瘫了,原本暗涛汹涌的朝堂上,另有一番波动。一个瘫子,一个犯了大过,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皇后这一党是日暮西山了。就算大将军手握北部兵权又如何?没有皇子,就没有未来。

    原本中立的党派纷纷赞成立三皇子为太子,进程快了不止一点儿,皇后一党的人也有众多暗中倒戈。

    毕竟,现在除了皇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就只剩下一个六皇子了,生母还是皇贵妃那派的宫女。

    百姓倒是无所谓谁做皇帝了,只是盼着大将军到时候别把皇都给掀翻了就成。

    侯府也被波及到了一点。

    皇家马场所有的小厮、仆从都被带走了,过了两日,官府也寻上侯府来要人了,要的正是露珠的弟弟芦苇。他前几日休了假,得了侯府小姐的邀请,来侍弄马匹。

    “小,小姐,这是你预料到的吗?”露珠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手足无措,“我弟弟,我弟弟他不会有事吧?”

    朴萝想到露珠弟弟走时并无黑云罩顶,说道:“你放宽心,隔了这么多日,你弟弟又不在当场,应该只是例行询问,不会有什么过重的责罚的。”

    朴萝颇为感慨,上一世疯了一匹马,瘫了一个人,在皇都一点水花都没有。

    现如今,瘫的人变了,却成了天大的事。

    “小姐。”露珠忽然跪在了朴萝面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露珠,你这是做什么?”朴萝吃着东西呢,差点噎到。

    “我父母走的早,只盼着小弟可以康健长大,小姐对我弟弟有再生之恩,露珠无以为报。”说着伏地痛哭。

    朴萝连忙起身安慰,露珠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可是为人爽朗热心,小丫鬟们都喜欢跟她混在一处玩,她平日里都不大哭,这次却泪流满面,可见是吓着了。

    朴萝心中有些感慨也有些自责,如果不是露珠刚好提到了她弟弟,自己是不是就忘了这档子事了。

    一直想着自己的母亲,身边却还有其他关心自己的人。

    “露珠,我……”朴萝嗫嚅着开口。

    “小姐,您不用多说了,”露珠把眼泪擦干,冲着朴萝一笑,“您不用告诉奴婢您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如何知道的,日后您想做什么,露珠都听您的,并且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字。”

    朴萝心底感慨,倒是无心插柳,得了一个心腹了。

    明日,就是父亲母亲准许她去学堂的日子,让露珠跟着,到时候见那个少年也方便了许多。

    朴萝手上在整理书本笔墨,神思却游离在外。

    她在想皇家的事情,五皇子不该这时候出事的。

    上一世,之前的事情都差不多,贵妃一党想让三皇子立太子,皇后那边竭力阻拦。

    拖了一段时日,大将军归朝。

    重审时下了定论,原太子是被人陷害,被人下药了,然后引入后宫之中。而幕后主使的人就是三皇子。

    一个陷害兄弟的人怎么能做太子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原太子祸乱后宫也是事实,最终改立皇后第二子,也就是五皇子为太子。

    可是,现在,五皇子瘫了……做不了太子了。

    大将军还会为了一个废太子、一个瘫子掀翻朝堂吗?

    朝臣们还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不管怎么说,朝堂上就只剩下皇贵妃的三皇子,和宫女生的六皇子了。

    上一世,朴萝是嫁了六皇子的,可是她身死之后的事情就不知晓了。玉乌龟总是说要睡觉,不肯说的清楚。

    可不管怎么说,这六皇子的生母也是皇贵妃一派的,是皇贵妃带进宫去的宫女,还是家生子。

    大将军和皇后这边真的没有了“根”了。

    未来会变得不一样了。

    朝堂的局势变得不可预测了。

    而这等大的变故,又会带动多少事情发生不一样的变化呢?

    朴萝心中忐忑。

    翌日清晨。

    带有南武侯府徽记的马车滚滚的驶过了三洞桥的切糕铺子。

    朴萝望眼欲穿,却没有见到她救下的那名少年。

    马车咕噜咕噜的走了,朴萝怀抱着两斤的切糕,掀开帘子回望。

    位置并不算好的小铺,只有老板一人满面红光的吆喝。

    唉……也不知这少年靠不靠的住,要不要再派露珠前去打听一番呢?朴萝到了学堂,却一整日都神思不属。

    “朴萝,朴萝!”女先生用书镇用力的敲了敲桌板。

    “啊,在!”朴萝一下子站了起来。

    课堂上传来女孩子们清脆悦耳的哄笑。

    “我刚刚讲了什么了?”女先生说。

    “讲了……”朴萝匆匆用眼睛偷瞄邻桌的书本,似乎正翻在三分之一处。她尴尬的连忙翻了翻,不确定的小声说:“讲了许穆夫人。”

    笑声似乎更大了些。

    “既然讲了许穆夫人,你就给全篇背诵一下,不然的话,我可要上门拜访一下侯夫人了!”女先生生气道。

    “咳,许穆夫人者,卫懿公之女……许不能救,女作《载驰》。”

    朴萝小声却流畅的背完了。

    班级的小声逐渐低了下去,夹杂着一两声的讨论,女先生似乎也有些惊讶,还有些憋闷。

    “坐下吧!”女先生用眼睛瞟了朴萝一眼,“看来朴萝这段日子在家也是有用功的,希望你五日之后的考试也能取得好成绩。不要再为你母亲,当年皇都第一才女丢人了!我们继续来讲樊姬。”

    原来讲的是《樊姬》,朴萝脸烧的有些红,刚刚自己背的是在后面几篇,是先生还未讲到的内容,倒像是有意炫耀了。

    可是自己学问再不济,也是学到三年之后了,这些小孩子的文章还是会的。原来觉得十分艰难的文章,现在看却有些简单。

    朴萝又不禁想到,若考个好成绩,让母亲骄傲骄傲也好。虽然母亲总是觉得朴萝开心快乐最重要,可是有好些个嘴欠的亲戚朋友总是逮着机会暗讽母亲几句,让人听着很不开心。

    朴萝偷偷的瞄着坐在第一排的尚书家长女,坐的是亭亭玉立,一副好姿态,是屡屡夺魁的小才女,像是一株遗世独立的莲花。

第十四章 逃课

    朴萝上一世时常会羡慕坐在头排的尚书家的嫡女蔺忆雪,也常常有些幻想:如果,她也是这样的女孩儿,该有多好!

    又或者,若是自己压过她一头,夺得了魁首,母亲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想到后来却又觉得太不切实际,反而徒增烦恼。自己不听话、不知事,或许,在母亲生前,都没有让她真正的以自己为骄傲吧?

    父亲给自己以“萝”为名,是希望她可以做一只女萝草,有枝可依,过得轻松自在。或许在母亲眼里,也希望她可以一辈子依附于父母、夫家,做一个幸福的女人吧。

    可是,朴萝不喜欢这个名字。女萝草为什么要生长在大树旁边呢?如果周围没有一颗树木了,女萝草就活该死去了吗?

    上一辈子,稀里糊涂的就死去了,父亲、外祖家、未来的夫家,又有谁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呢?

    这辈子,她不想再做萝草了。

    而这辈子,在下次大考中,超越所有人,超越那个第一排的女孩儿,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不可能了?

    南武侯府。

    “秋雨姐,小姐又带着露珠去学堂啦,往日不都带你去的吗?”小丫头凑过来聊天。

    “小姐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你自己的活计做完了没有?”秋雨板起脸来,训斥了一句。

    秋雨有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近些的丫鬟小厮都知道,秋雨喜欢南山学院一掌院的远方表亲,对方似乎也对长相清丽的秋雨有些意思。只可惜身份有些相差。

    秋雨很急,清明时候学院休假,见不着他了。后来,小姐被打了,也去不成。现在可以去了,小姐却一次也不带上她,让秋雨又是相思又是难过。

    “早就做完了”,小丫头过来讨好的给秋雨捶背,“秋雨姐,要不你同小姐说说,小姐最好说话了!”

    “我说了,”秋雨摇摇头,“可是,小姐似乎有什么事情……”

    “同样是大丫鬟,小姐为何瞒着你却不瞒着露珠姐呢?”小丫头打抱不平。

    “秋雨姐,是不是小姐又犯了什么错处,露珠姐在帮她瞒着呢?”

    “快别瞎猜了,我看你们这些小丫头终日是清闲的很,就知道在这里嚼舌根。”秋雨示意她捶背,不要停。

    “秋雨姐,我哪有!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小丫头笑嘻嘻的继续说道:“你和露珠姐不同嘛,你长得美,又懂得文章,有都是人喜欢,我看啊,小姐也快嫁人了。你不如趁早去老爷夫人那里讨个恩典。嘻嘻,南山书院的那位,就不错。”

    “讨打!”秋雨嘴上嗔道,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那位啊,我觉着凭秋雨姐的才貌是配得上的,只不过身世却高了些嘛,就看老爷或夫人肯不肯帮说项了。要我说,还得立个大功才好开口。”小丫头说。

    要立个大功才可以啊……秋雨心中默默忖度。

    皇都,西城区。

    等了两日也不见少年人来。

    朴萝决定旷了下午的课,跟着露珠偷偷摸摸的前去探寻。

    “小姐,你是说你会做一些关于预知未来的梦?”露珠惊讶的问。

    “是呀,这种梦跟普通的梦可不一样,醒了是不会忘记的。”朴萝胡诌道。

    “那梦中还有什么?”露珠问道。

    朴萝犹豫了下,小声透露道:“就是,我父亲,他养了一个外室,要害我母亲。”

    露珠吃惊的停住脚步,然后紧忙跑了两步跟上,用手捂住嘴,“小姐,真的假的?这可不好胡说的!”

    “你不信我?”朴萝叹气,就知道这种事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我信我信,可是,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露珠连忙道。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路,朴萝把能说的情况大致换了种说法,都告知了露珠。

    不多时,便来到了那晚救助少年人的光头老头的小院子。

    朴萝摆手让露珠不要讲话,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敲门。

    一次,两次,三次。

    无人应答。

    推了推,门锁上了。

    朴萝和露珠相视一眼,朴萝说:“跟我来。”

    说罢便来到了后院一处矮墙处,左右看着无人。

    露珠一脸苦相,“小姐,你又翻墙。”

    “别啰嗦了,你不来就在这等着我。”朴萝身手矫健,一跃而过。

    露珠提起裙摆,苦哈哈的跟上。

    不同于晚上,白日看这小院子一览无余,可以看出主人是个极其规整的人,正方形的院落被划了九块方格,横三竖三,中间一间小房,周围一圈都是极为对称的植物、摆设等。

    就连路上铺的石块都是严格的一块块铺就的,像是用尺子仔细丈量过。

    真是个怪人。

    到了小房处,却有些不对了。

    有阵阵的焦糊味产生,墙壁也被熏得黝黑,竟似被火烧过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着火了?

    朴萝心下微沉。

    进到屋内,露珠掩住口鼻不住咳嗽,“咳咳,小姐,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啊。”

    朴萝皱起眉头,在屋里翻找,企图找到一点痕迹和线索。

    少年躺过的床变得焦糊了,放过信纸的桌子却一碰就变成了碎焦炭。

    老头生活极其简单,原本东西就少,这下什么都没有了。

    朴萝眉头皱的更紧,是被仇家寻仇了吗?若说她救了少年之后,那坑洞也没来得及填上,如果被那几个恶人见到了,前来找寻?

    正常一个独身生活的小老头,谁会来把他的院子烧掉呢?

    怕不是,毁尸灭迹?

    难道,她少年人没救成,反而连累了一个老头?

    想到此处,朴萝心沉甸甸的。

    “露珠,我们走吧。”见找不着什么,朴萝喊上露珠。

    两人走出小院,在平民窟的街道上,衣着配饰均体面华美,显得格格不入。

    露珠嘴上没把门的,絮叨说:“小姐,我们快走吧。这可是皇都最乱的平民窟了,你瞧这四周都是些什么人啊,据说发生凶杀案都管不过来的。”

    “这也太危险了,别说你一人了,就算我们两人,也要再带上侍卫才好啊,这边的人可都是很穷、很野蛮的。”

    “露珠!噤声!”朴萝看着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来,连忙拉着露珠跑起来了,这傻丫头,也不怕被揍了。

    不管怎么说,可以先去慈幼局问问。

    朴萝让露珠假扮将军府的来捐钱的丫鬟,前去打探那母女三人的下落。一番焦急的等待之后,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登记册上竟然没有找到这三人的名字。

    慈幼局的婆婆问,要找的人是何时来的,住了多久?可是露珠也不知啊,小姐没说。再问下去就要引人怀疑了,露珠无奈的回来了。

    朴萝得知结果后皱起了眉头,怎会如此?

    刚刚少年人和老头疑似被害,现在却还是打探不到任何消息。朴萝整个心都沉了下去。

    两人又回到书院周围坐了一阵子,到了下学的时候,乘上了回府的马车。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露珠看着朴萝一路的皱眉沉思,神色凝重,忍不住出声打断。

    “小姐,今日还买糕吗?”

    朴萝叹气,“不买了,回去吧。”

    “哦,好吧。”露珠刚要把掀起的帘子放下。

    朴萝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下!停车!”

    “怎么了,小姐?”露珠疑惑。

    “我去买糕,你在这里等着!”朴萝语气激动,说罢便跳了下去。

    是那个少年,他正在切糕铺子旁边!

第十五章 大礼

    朴萝激动的跑上前去,只觉得少年背后的阳光金灿灿的,给他镀了一层金边。原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加好看了。

    她小脸微微发汗,手提着裙摆,跑动起来非常的灵活轻快,不似其他小姐那般矜持。

    充满十四岁小女生的娇憨可爱,养尊处优的娇嫩皮肤,穿着虽然简单,可是衣料发钗都是华贵的料子。

    是穷苦人家几年的吃食,是寻常人家女孩无法拥有的悠闲。

    少年微微低下头,只觉得刺眼。

    他不知道这贵族的少女为何在雨夜出现在城西,为何救了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救他,他还她,日后两不相欠。

    朴萝跑到少年身前,小脸微微扬起,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希冀与开心,“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意外。”

    “什么意外?”少年不由自主的接话。

    “就是城西的老伯家里,像是被火烧过了。”

    少年沉吟,摇头,“我不知道,第三日可以行走了,我就离开了,那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回头我会去看看。”

    “那你,调查到了吗?”朴萝小心翼翼的问。

    少年颔首,“查到了,两年前吴慕凝、朴寅、朴婉三人曾化名在慈幼局中居住过一段时日,现在居住在烟雨巷子二十八号,南武侯府朴仁远方表叔名下房产。”

    真的,查到了?刚刚露珠还说差不到,她差点以为线索断了!这下子峰回路转……

    朴萝心里极高兴。

    但是也有一丝丝的失落,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期待,期待这些事情都是梦。

    少年人见朴萝呆愣愣的不说话,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还做了些别的事。”

    少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似乎嘲讽的笑容,“运气好的话,今日还可以送你一个大礼。”

    “什么大礼?”朴萝回过神来。

    ……

    朴萝的外祖父清程,诗书传家,爱惜名声更胜过爱惜钱财。

    为官数十载,也没留下什么钱财,省吃俭用,乐得自在。

    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家门口大柳树下的老茶馆子,喝喝茶,听听书。自打退下官来后,门庭冷清,只剩下些市井的老头子一起吃茶。

    好在老头子看得开,也过的自在。

    今日正在茶馆闭目养神,却把旁边的闲话听了一耳朵。

    旁边有两个女人在闲聊,扰人清净。

    “我说张家媳妇,你搬去了烟雨巷子,可要注意你家的男人了。”一老太婆满脸神秘。

    “此话怎讲?”另一个年轻些的问道。

    “你来皇都日子短,有所不知,你只道那处环境清幽,无人吵嚷,离城中也不远,可是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婆子犹豫。

    “婶子,你但说无妨。”张家媳妇好奇。

    “有道是‘烟雨半藏杨柳,风光初到桃花’②,烟雨巷子里,可是暗藏桃花之处。”老婆子故意卖了关子,那眼睛瞟着张家媳妇。

    张家媳妇皱眉沉思,“可是说这里是烟花之地?可是我们左邻右舍都拜访过了,都是正经人家呀。除了大姑娘小媳妇的容貌身段都高人一档,还有什么稀奇?”

    “你眼光倒好,相信不用我说,你也慢慢能发觉出来,烟雨巷子虽然不是烟花之地,可是却是皇都的有名的包养外室的好去处呢。”老婆子声音不重也不轻,刚好让清程也听了一耳朵。

    不由得勾起了清程的好奇,他在皇都十数载,也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肯定不是家家都是了,不然也没什么隐藏的价值。可就拿你家隔壁来说吧,老婶子我眼睛毒,这绝对就是一家外室,没跑。”老太婆斩钉截铁的说。

    “有何依据呢?”那媳妇追问。

    “昨日我们出门,刚好碰着的男人,你有印象没有?”老婆子问。

    “当然,那人身高八尺,虽然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可是看那风度就不似常人,似乎,是个习武的。”小媳妇说。

    “嘿,你倒是有眼光,偷偷告诉你,那可是南武侯,你别告诉别人。”老婆子把‘南武侯’三个字咬的很清楚。

    什么?清程手中的茶盏都没端稳,骤然抬头看过去,只是那两人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失态。

    “什么?”小媳妇惊呼,“可是那个以痴情专一著称的南武侯?那个只和妻子孕有一女,却坚决不纳妾的南武侯?”

    “正是呢!”老婆子啧啧摇头,“没想到吧,这男人啊,都是一个德行。”

    “婶子,这可不能瞎说的,你有什么证据?”小媳妇打断道。

    “怎么能是瞎说呢?他虽然遮去容貌,可是那家徽总不能造假吧,在他骑得马上佩着呢,可能是做久了无人发现,就疏忽了吧。”老婆子不满小媳妇的质疑。

    “一个小小的家徽也说明不了什么吧,也许是有人陷害呢。”小媳妇反驳道。

    “张家媳妇,你自己愚钝,可别质疑老婆子的眼力,你住久了自然会发现,到时候就信服了。多的不用说,昨日那两个孩子你也见着了,狭长的丹凤眼和南武侯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老婆子似乎有些生气,声音大了一些。

    “婶子婶子,你小点声,那两个孩子我自然见着了,可是不比婶子见识广,我又未见过南武侯本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像不像了。”小媳妇连忙服软。

    “老婆子不跟你一般见识,就是好心提醒你,这些个外室可不喜欢别人刺探,恨不得像老鼠一样躲得好好的。一来啊,你要少跟他们来往,二来啊,她们自己独居的时间长,你可看好了你家相公。”

    “除了二十八号这家,还有哪家要注意的,婶子也同我多讲讲。”媳妇追问。

    “还有啊……”老婆子继续说道。

    这边清程已经听不下去了,剩余的几口茶也不喝了,颤颤巍巍的起身。

    ……

    “什么?你把此事透露给了我外祖父?还引得他亲自去探查?”朴萝满脸震惊。

    少年似乎有些骄傲的微微抬头,“没多难的事情,算是我送你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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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拂衣行介绍:
男主,白乞儿,流落民间的第七皇子,从不欠人人情,却在还女主人情债的过程中越来越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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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蛮铁蹄逼近,国破家亡近在眼前,千年前算出这一切的张真人,为大夏朝留下一线生机。
女主携玉器重生,能否改变所有人的命运?青萝拂衣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萝拂衣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萝拂衣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