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马匪
“小六,你说的那个高手跟你约定的就是今晚吗?”此时,一伙马匪出现在雾镇的林子外头,他们头上都绑着醒目的红巾,一共三十余人,是由红巾帮二当家带领的人马,因大牢里关押的都是二当家的人,二当家本人也断了一只手。
他和伍爷的仇不共戴天,只不过碍于对方有精兵在手,不好报仇罢了。
“是,二当家,就是今晚。”小六回答。
“好,小七已经混进了雾镇,也以火光为号。若镇子上起了两处大火,就代表我们可以进去了。”
“是!”
“到时候别的都别管,先抓那姓伍的小子,咱要把他大卸八块,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是!”
“小六,你说还有另外两伙马匪,有联络到他们吗?”二当家说。
“没有,二当家,不知道是藏起来了还是没来。”
“一帮子怂货!不顾自己兄弟性命的马匪算什么好马匪!”二当家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是!”
“哼!兄弟们放心,大哥和三弟的人在后头埋伏着了,若有什么意外,咱们只要逃到这林子里就能活。若是有好货,三子你就回来摇人!知道了没?”
“是!”
一帮头绑红巾的人精神奕奕的盯着镇子上的火光。
雾镇里头。
寻常的一处窠子里头,几个看似寻常的男人在喝酒享乐,离他们不远处,还有四五人一组的男人坐在一处。
看上去没什么奇特之处,男人嘛,晚上聚在一起喝酒是常有的事儿。
可是不寻常的是,今晚来镇子上喝酒的男人太多了些。
有一男人看上去一副文士的模样,人模狗样的,可是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经常有指令从这里发出。这就是‘刘姐帮’的小头头之一,毒蛇,也是今日带人来袭击雾镇的刘姐帮指挥。
此时,他的命令正以不起眼的方式迅速的传遍了化整为零的队伍中,“稳妥为上,若是茬子硬就撤!得了钱财一半儿散给当地百姓,一半儿带回寨子里。”
同躲在树林里的马匪比起来,这些人看上去更有谋略和组织。
在更远处的山里,还有一帮子人马在赶路。
他们的马很好,人一个个都很壮实,看样子可以以一当十的魁梧,正是最后一帮子马匪“山大王”的人。
“哥,这路咋这么难找咧?咱绕来绕去都绕了半天啦!这雾镇到底是在哪里咧?”一小弟问道。
“别吵别吵,这不找着呢么!”
“哥!咱们得快一点儿了,寨子里已经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壮实的小弟摸了摸肚子,“最近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抱怨个锤球,这次捞一票大的,这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那领头的似乎为自己说了一句成语而感到自豪不已。
“哥哎,咱们再晚点儿去,别说开张啦,可能连个鸟毛都剩不下来了!”
“就你机灵!”那领头的骂道:“你这么机灵,你来带路!”
那人讪笑道:“瞧你说的,哥,按我说,咱也不用找了,不是火光为号么?咱们就站在山头头上,看哪里着火了呗。”
“动手!”随着白乞儿一声令下,大牢里的人兵分两路。
良民和罪犯从后头洞里溜走了,剩下的马匪十余人跟在了白乞儿身后。
有的靠前一点,有的靠后一点,不敢不去,可是又都打定了注意,一有风吹草动就开溜。总归白乞儿拦得住一个人,却拦不住所有人吧!
白乞儿出手很利落。
果然像是他说的那样,监狱的牢头儿们瞬间倒地,而驻扎在监狱里头的伍府兵士也没来得及吹上一口哨子,就毙命了。
这下子,身后吊着的马匪们才兴致勃勃的跟着白乞儿捡起了武器,劲头足了很多。
让他们惊讶的是,白乞儿竟然把那个死人的嘴巴扒开,从里头把那枚小巧的响哨给抠了出来,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放在了自己的嘴巴里头。
“白、白哥,你可别胡来,这个咱用不来的,他们都有暗号的。你,你乱吹的话反而会叫他们警觉的。”
“我知道,不过是北州军早就淘汰的手段罢了,也就叫你们当个神奇的东西。放心吧,这几日,早就把他们的暗号给摸清楚了。”白乞儿道。
几人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高人,想来也不可以常理论之。
敌人在明,我在暗!
一把大火,烧了营!
伍府的兵士有两处,一半儿在伍府周围巡逻,还有一半儿在镇子边上扎营。
白乞儿带领十余人马匪趁人不备杀入了镇边儿的营寨中,一瞬间就取了十余人的性命。
他单独一人在前头,犹如一把尖刀勇不可当的切入,后头的十余人帮忙掠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终于,有一个人在临死前,吹响了“敌袭”的哨响,可是随后又一个“吹错”的哨音也响了起来,正是从白乞儿嘴里发出的。
马匪们都震惊不已!顿时对白乞儿的敬仰又高了一个台阶!连这等吹哨秘术都会,真乃神人也。
也是因为这个哨音,搞得伍府兵士们的反应慢了半拍,只是派人来询问,并没有立刻集结,这就给了白乞儿等人蚕食的时间。
等到一把大火烧了营寨的时候,里头三十余人全兵覆没,再加上驻扎在监牢的几人。
除了保卫伍府的五十人,就只剩下夜晚在雾镇巡逻的七八人了。
一百的数目,顿时去了将近一半。
可是接下来的仗就没这么容易打了。
因为引起了敌人的警觉。
不论是之前漏网之鱼吹响的“敌袭”的哨音,还是营寨的一把大火,都预示着,营寨可能出了事情了。
“就在此处埋伏。”白乞儿命令道。
他不准备硬碰硬,这次偷袭属于出其不意,可是他不打没准备的仗,“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若想打一个漂亮的胜仗,现在还要那些贪婪的马匪们出力才是。
而他们只需要以逸待劳,在这里等着前来救火和查探的兵士就可以了。
只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伍府前来支援的兵士。
第七十七章 动手
出了什么意外了?难道自己计算有误?
这个念头在白乞儿脑中一闪而过。
伍府当然出了意外了,大概在一个时辰前,莫名其妙的,就有人莫名其妙的晕乎乎的嗜睡。
外头的兵士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呼呼大睡了起来。
一个两个就算了,这么多人一起中招显然不正常。
就连大管家黄老四都中招了。
可是兵士们却不敢进府询问伍爷,没有别的原因,这一整个伍府都是带把的男人的禁地,这是不成文的秘密,搞得跟皇宫似的,里头只有女人、婆子、阉人可以出入。
可是,寻黄老四寻不着,好容易寻到了一个有些身份可以传话的侍女,人家却说,现在是伍爷在禁园的时间,不能打扰,那里有十几头猎犬,是会要了人的性命的!
外头的消息,伍府里很快也都传开了,闹的有些人心惶惶。
“成功了吗?”朴萝和潇潇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今日白天忙的很,连衣服都没法好好洗了,毕竟,若是成功了以后就不用洗衣裳了,若是失败了,那也不用了。搞得小桃两个颇多怨言。
“成功了……你听。”潇潇小声说,外头已经乱成了一窝粥了。
虽然那些兵士们是伍爷的爪牙,可是也实实在在的在保护伍府里头众人的安全。
这下连他们都出事了,意味着伍府要变了天了。
“那,隔夜蟹叫伍爷拿进去了吗?”
“当然!贾婆子就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呢!放心吧,伍爷爱吃蟹,他一准会拿走的。”
“嗯!”朴萝和潇潇两个,怀揣了很多的猪肉青稞饼,在焦急又紧张的等待着。
“再等一柱香!要等毒发作了才好去!不然咱们两个也未必打的过那死胖子一个!”
“是,里头毕竟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老人的。”想到那个终身被囚禁在暗无天日地方的男孩,朴萝忍不住有些担忧,他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父亲吃有毒的食物吗?
毕竟自己已经暗示的那样的明显了。如果他告密的话……
“啊,救命啊!马匪来啦!”
只听远远的,有一声尖叫。
府里头就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头滴了一滴水,原本是乱窝窝的说话声音,这下不好的预感成真,府里竟然开始了大规模的逃窜。
尤其是那些伍爷的侍妾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头一阵的扑腾,把自己用尊严换来的钱财物件儿能打包的打包,多余的就交给自己的丫鬟们。她们虽然外表看着正常,其实隐秘的地方却有诸多羞于启齿的缺憾。
心里头把那死变态骂上一百遍。
伍府众人的心情都被割裂开了两半儿,一半是预感到伍爷要倒霉了,对于他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爽快,毕竟所有能在伍府做事的人,都不是什么完整人了。
另外一半儿则是一丝舍不得,不管怎么说,就算这个恶魔死了,那以后的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其他的村落镇子,也能对残缺的人这样友好吗?
这两个想法一直在众人的脑海里头徘徊着。
“不行,我要去看看!”潇潇也注意到了府外的动静,竟然有马匪来?
“马匪不一定知道伍爷在禁园里头,万一叫他留了,岂不是什么都白费了!”潇潇说罢,拉着朴萝就逆着人群,往伍府中央,禁园的方向跑过去。
朴萝也心里头记挂着那个小男孩儿,也跑了过去。
禁园原本就没什么人在周围,这下子更加冷清了,只是那些猎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直拼命的狂吠着。
潇潇拉着朴萝潜伏了一阵子,注视着那颗朴萝说底下有通路的大树,却一直没有人爬出来。
潇潇有些兴奋的说:“可能成了,我们走!”
说罢,把那些饼子全都抛给了猎犬。
然后一刻也等不及的往里头闯进去。
最先来到伍府的,是刘姐帮的人。他们化整为零,散布在雾镇的各个角落。
早在白乞儿大发神威,带着十余人把三十几人的营寨给屠了的时候。
他们更早的注意到了,伍府外头的那些个兵士们也开始东倒西歪的。
这不是上天送到嘴边的好机会是什么?
毒蛇当机立断,直接去劫了伍府!
伍府外头或多或少的喝了蒙汗药的兵士根本抵抗不了一点儿。
就算侥幸没有喝的兵士,在徒劳无功的吹响了“求救”的哨子之后,就被斩首了。
可是,谁又能来救呢?
不知道谁跑路的时候,打翻了煤油灯,伍府的后花园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树林子里。
“二当家!快看,有了,两处火焰!”小六急忙叫道:“一处是外头!似乎是营寨那里!还有一处是伍府!是伍府!二当家!成了,咱们快走啊”
“我不瞎!”二当家紧忙打马,心里头也不计较小六的僭越了,毕竟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快,快走!”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红巾帮的人像是蝗虫过境一样从树林子里头杀了出来。
不远的山头上面。
“哥!你瞧你瞧,在那里呢!”壮士的小弟手指着不远处的火光。
“嗷!大家跟着我冲啊!”那头子喊到,“可别迷路了!”
你也好意思说……大家只敢在心里默默说。
潇潇和朴萝把大树底下的草皮掀了开来,露出了里头黑黝黝的洞口。
潇潇咬了咬牙,迫不及待的一马当先的下去了。
朴萝看了眼天上的月色,也跟着跳了下去,并没有把盖子再盖回去,现在掩饰也没有必要了。
等下如果有意外,要早点逃出来才是正经。
虽然她也很想杀了这个变态的杀人魔,可是当务之急是拿到监牢的钥匙去救白乞儿。
潇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逐渐适应了底下的黑暗,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头摸去。
一直都寂静无声。
直到……
熟悉的声音响起,“心魔姐姐,你来了吗?”
那个苍白的小男孩儿无暇又出现在了眼前。
朴萝点头。
“他怎么样了?”潇潇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你是说,我父亲吗?”无暇说。
第七十八章 雾镇
潇潇一时语塞,刚刚太着急了,竟然忘记了他们的关系。
无暇却说:“我父亲在下头,你们可以跟我来。”
说罢,在前头带路。
潇潇紧紧拉着朴萝的手,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捏着一把匕首。
路过了那个会锁人的洞窟,朴萝的脚步顿一下,往后拉了拉潇潇的衣角,指了指那个堆满佛经的洞,暗示她要小心。
潇潇点头。
再往下头走了一段,昏暗的环境逐渐亮了起来,可以看到有一个很大的窟窿,里面被整理的很干净,点了好几盏灯火,洞壁上也镶嵌着星星点点的那种发亮的时候。
里面更像是一个温馨的小家。
边上有一处灶台,上头摆着鸡鸭蔬菜等物。又有两个小床,大些的属于老人,小些的属于无暇。
虽然物资匮乏,床上的床品也似乎用了好些年的样子。
可是,小小的空间,被整理的很干净、很温馨,根本让人看不出来是暗无天日的地下,而像是寻常巷陌的夜晚。
此时,伍爷也在里头,可是不知他是死了还是昏倒了,正已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了地上,一个老人正守在他的身边,手上不断的摇晃着伍爷的身体,嘴里发出试图唤醒他的呜呜声。
老人抬头看到了朴萝和潇潇两人跟着无暇进来,吃了一惊,惊恐的看着他们,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你们是谁,你们是谁,要来干嘛?”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吐字不是很清楚,却大致能听懂他的意思,他自言自语的询问完,没有期待得到回答,只是转头又朝无暇大吼道:“无暇,无暇,她们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
无暇只是平静的看着老人,并不说话。
老人虽然听不见,可是似乎从他的眼神里头读懂了什么。
他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无奈、悲哀和难过。
老人不再去质问无暇,而是踉踉跄跄的跑到了角落里,抄起了一把扫帚,朝三人挥舞着。
连无暇也一起给打了。
虽然老人拼命的挥舞着扫把,可是他的力道却不能对三人造成什么损伤。
潇潇也根本就不管老人的动作了,自从到了这个地方开始,她的双眼就死死地盯住了倒在地上的伍爷。
她举起了匕首,根本就不顾劈头盖脸打在身上的扫帚,一步步的走向了伍爷。
伍爷因为趴在地上,那个像是被切了的后脑勺正对着几人,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又滑稽。
就像是潇潇的鼻子一样。
多么讽刺啊!天生下来畸形的人很多,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也很多。
可是,因为自己遭受了苦难,却有权利把这种苦难转嫁给别人。
就因为他是皇后的弟弟,他自然而然的拥有了这种权利。
就为了救赎他一人的不幸,成百上千的人的人生也都这样毁了。
这到底是谁的错?
是伍爷的错?是驱逐他的族人的错?是可怜他的皇后的错?还是这些保护伍爷的兵士们的错?
可是,雾镇的百姓又有什么错?
恰巧路过雾镇的旅人又有什么错?
眼前的这个畸形的胖子虽然倒地了,可是身体还随着呼吸在起伏着,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潇潇双眼通红,在伍府里头强忍着恨意埋伏了几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潇潇的恨意随着匕首落下,就要终结这个恶魔害人的一生!就要为枉死的哥哥报仇!
老人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扔掉了扫把,死死地拉住了潇潇的手腕。
潇潇不欲伤害这个老人,只朝后头喊着:“青萝,来帮忙。”
朴萝回神,连忙冲了过来企图拉开老人。
“啊——啊——”老人不停的扭动着,企图挣脱开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护着这个倒在地上的肥胖男人。
潇潇逮到了一个机会,就朝胖子的心脏处扎去,不料,这老人爆发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老人的力气,挣脱了朴萝的钳制,一下子扑了上去,匕首一下子扎老人的手臂上,顿时献血直流。
这时,无暇也没有再袖手旁观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白色的布,想要帮老人止血,却被老人一把挥开。
就在几人扭打的时候,原本趴在地上像是一头死猪的伍爷却动了。
潇潇和朴萝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骇。
两人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只能不顾老人的安危,一拥而上,先杀了伍爷再说。
伍爷一开始只是略动了动手,揉了揉头,可是他似乎是有什么第六感,反应极快,就地打了个滚儿,躲开了两人的攻势。
这下,情况整个的逆转过来。
潇潇和朴萝两个人加一起,都绝对不是这个醒过来的胖子的对手。
伍爷很注重自己的安危,他有修习过一些基础的武术,毕竟,想要刺杀他的人也不少。
只见他灵活的抬起了自己的胖腿,一下子踹在了潇潇的手腕处,只听“叮”的一声,匕首掉落在了地上,弹动了两下,弹飞到远处不知道哪里的墙角去了。
然后潇潇就被一个泰山压顶,压在了胖子的身子底下。
伍爷的体重是三四个潇潇的重量,光是压在上头,就叫潇潇动弹不得了。
况且他还目露疯狂的,拼命的扇着潇潇的嘴巴,只扇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来而后又用手狠狠地卡住潇潇的脖子。
眼瞅着潇潇的小脸蛋儿肉眼可见的充血,要不了几个呼吸,就会香消玉殒。
朴萝慌乱的上前,想要拉住伍爷的手臂。
却被伍爷狠狠地抡起胳膊,甩到了一边儿,撞在了木桌上,把上头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撞落了一地。
那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了潇潇的匕首,正捏在手里,愤怒的盯着朴萝。
在他眼里,潇潇已经是必死无疑了。可是要怎么才能拿着匕首杀了另外一个女人。
“二当家,就是这里,这里有一个洞!”远远的地方,似乎有声音传来,在幽深的洞壁里头来回的回荡着。
让底下的四人同时变了脸色,只有那个聋子爷爷疑惑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第七十九章 雾镇复仇
“二当家,这就是丫鬟们说的禁区了,也没什么可怕嘛,小狗狗们都睡着了,一点儿也不凶。”一开始那个发现洞口的男人说道。
“哎呦。”紧接着他就痛呼了一声,似乎是被人打了。
“蠢货,那是有人捷足先登了!”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不是那红巾的二当家还有谁?“侍卫都死了,府里头的财富只剩了多点儿了!你也不用你的榆木脑袋好好想一想!那狗都不叫了!是不是有人抢在我前头报仇了!”
下来的人明显不少,听脚步声就有十余人的样子。
明显是来取伍爷性命的。
伍爷听到了上头的这番对话,他眼睛里头流露出了疯狂和怨毒的神色,恨恨的松开了对潇潇的钳制。
不知在灶台后头摆弄了什么东西,相似的轰隆声响起,原本老头的床倚靠着的墙壁却突然升了起来。
是另外一个通道!
狡兔三窟这个词突然出现在朴萝的脑海里头。
他要逃了!
洞窟虽然岔路不多,可是也不是一根直通到这个屋子里的。
潇潇正痛苦的揉着自己的脖子,朴萝提防着拿着匕首的老人。
这个时候,那个小男孩无暇,不知道从哪里拿起了碗筷,“叮叮叮叮”的敲了起来。
这叮叮的声音潇潇听到了,同老人对峙的朴萝也听到了,拼命逃跑的胖子也听到了。
可是唯一能阻止小男孩儿的聋子老人却是背对着小男孩儿的方向的。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洞里,很快为上头的马匪们指明了方向。
伍爷虽然拼了命的往上头爬,可是不知是因为修建通道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胖,还是因为刚刚晕过去了,身体有些不适,他并没有爬的太远。
被闻声赶来的马匪们从上头像是拖肥猪一样给拽了下来。
马匪们显示敲晕了那个骂骂咧咧又挥动着匕首的老头。
明显帮了忙的小男孩儿,还有被打的很惨的朴萝和潇潇却没有理会。
“哈哈哈,哈哈哈,终于叫我给逮到你了!”那红巾的二当家一阵狂笑。
不得不说,恶人还要恶人磨。刚刚还显得力大无穷的伍爷,在一众马匪的手底下,却像是哀嚎的猪仔,任人宰割。
“二当家,要不要先剁了他一只手?”那个红巾的小弟恭维的建议道。
“哈哈,不慌,不慌。那不是便宜了他了?”说罢用手指了指没有了鼻子的潇潇,“镇子上这么多的人等着复仇呢!我就这样把他做掉了,岂不是太自私了些?给我拎走!”
他声音阴冷:“带去镇子上!那个什么?割刑台!”
马匪们为了防止伍爷耍花样,把他的手脚都折断了,像是拖着一摊死肉一样,往外头拖去。
到了外头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一条扁担还有绳子,就像是村口杀猪一样,把伍爷的四肢都紧紧的扎在了扁担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扛着,往镇子上走去。
一路上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这叫二当家更兴奋了,“哈哈,都传出去,老子我要在割刑台上请诸位乡亲父老们一起来审了这个死肥猪,大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啊!哈哈,都来!都来!”
朴萝和潇潇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跟着爬出了洞口。
后头还坠着一个小小的尾巴,无暇。
路上,红巾帮的二当家还同他们帮的大当家和三当家接上了头。二人对二当家的报仇行为表示支持,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兵分三路。
一路去跟着二当家复仇,另外两路拼命的搜刮着财富。
不仅是财富,看得上眼的女人也不放过。
刚刚被洗劫过一次的伍府,再次遭到了一轮清洗。
镇子中央的割刑台周围很快就挤满了人,大家提了很多的灯笼,叫夜晚也如同白昼一样。抻着脖子看着伍府的方向。
果然是伍爷!
他双手双脚都被扎在了一堆儿,正摇摇晃晃的被抬过来,那个标志性的大脑袋叫众人都认得清楚!
众人看到被马匪们抬过来的胖子,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骚动。
有的人拼命的往前挤,有的人却往后跑,想要回家告诉自己的家人。
“哈哈,诸位乡亲父老!”那二当家很是高兴,像是喝了几斤酒一般,头晕晕乎乎的,他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拥戴的感觉。
可能在这一刻,他抓住了这个恶人,马匪的身份摇身一变,变成了众人心中的英雄。
这可能也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当英雄的体验了。
“这个大恶人叫咱给抓住了!”他大声说,声音在夜色里传了很远出去,他高举着自己的左臂,给大家看他上头缺失掉的左手,“今日,我就先来个开堂彩!”
说罢,手起刀落!甚至都没叫伍爷感到一丝疼痛,那肥嘟嘟的肉手就应声而落,滚落到了地上。
“咱们,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
随着这一声号召落下。
不只是谁先嚎叫了一声,冲了上去,然后大家拥挤着、争先恐后的往台上冲去!
那画面血腥,不忍描述。
当然,也有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的,就比如说,收留朴萝一晚的婆婆,她没有力道去同青壮们挤。只是想把这一幕牢牢的印刻在瞳孔上,嘴上喃喃的道:“老伴儿,儿子,你们看到了吗……”
还有一些人,对伍爷没有那么强烈的仇恨的人,就像是原本就毁了容的小桃,从小就断了手指的媚儿,还有府里的一些原本就有身体缺陷的丫鬟婆子。
他们也远远的看着,这场复仇的盛宴同他们无关,可是谁也不敢也没必要出去阻止,那些复仇的人太疯狂了!
唯一肯阻止的人,正晕倒在地窟里,是那个耳聋的老人。
潇潇也没有上前,她的喉咙被捏的有些受伤了,咳出来的东西里带着丝丝的血迹。只是她的精神却不错,一边看着还一边冷笑着,“没事的,我看到好多个没了鼻子的人挤上去了!在他死之前,鼻子肯定也没了。”
第八十章 雾镇终
何止是鼻子没了,最一开始挤上去的人,手里还拿着点儿什么血淋淋的东西出来,后来过去的人,却什么都捞不到了……众人的愤怒,恐怖如斯。
整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刑台上除了癫狂不肯散去的人们,就只剩下了一摊血迹。
其实朴萝也分不清楚,那是伍爷的血迹,还是从前的被执行者的血迹。
总归每旬都要切人的台子,没有人会好好清洗,那些红色就一直遗留在那里。
朴萝突然想到什么,骤然回头,发现小男孩无暇正站在后头,这次多亏了他帮忙引路,帮她和潇潇找到了地底的洞穴,又引导马匪过来,阻止了伍爷的逃跑。
抓住伍爷,他居功至伟。
只是,那人毕竟是他认为的父亲。
朴萝看到,他身上的气息很乱,原本初见他时,只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掺杂在白色中间,现在,外头纯白的气息像是夏日的白雪,逐渐的消融、被黑色蚕食殆尽。
让朴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第一次,看到人身上这样剧烈变化的气质。
他见到朴萝回头,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姐姐,你说,这是人间?”
朴萝沉默,这场景称得上人间地狱也不为过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疯狂,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染着鲜血。
正说着,前头跑来一个手捧着一条鲜活的胳膊跑出来的人,旁边的人一拥而上,嘴里喊着:“我的,我的,这是我的。”
定睛一看,均是少了一条胳膊的人。几个人打在一起,就是为了抢夺那一条胳膊。
朴萝有种想要遮住无暇眼睛的冲动,他第一次到地面上来,应该看看更多人间的美好。
“他是罪有应得。”潇潇却在旁边说,“你只看到了别人切他,被他切死的人那么多,你都没见过。”
潇潇给他讲伍爷的历史。
“你就去看,镇子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路过的外乡人也要被拉来切掉身体的一部分。”潇潇指着那个转盘,“就是那个,转到哪里就切哪里。”
“你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你不必为他感到难过。”
“姐姐,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你说,这镇子上有一个完整的人。我就是啊。”
朴萝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旁边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
如果叫人知道,这个孩子是伍爷的儿子,还是唯一完整的人。
她害怕那些疯狂的人们会把怒火也发泄在这个孩子身上。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又是一队马匪。
领头的,竟然是白乞儿。
“哥,我在这里!”朴萝朝那边招手。
白乞儿连忙策马跑来,翻身下马,跑到近前。
“你在这里。”白乞儿长出了一口气,这镇子上这样的乱,他真担心朴萝会出了什么事情。
被关在狱里的时日,最难的就是等待时机。
明明他可以立刻逃走的,早一点逃走,早一点找到朴萝,带着她离开这个镇子,渡河。是最稳妥的方法。
可是,他不能。
在听了伍爷的事迹之后,就放任他这样作恶下去?今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参加这残忍的刑罚?
白乞儿不是好人,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
他不是好人,他是杀神,他要杀尽世上该杀之人,这些人死了之后,天下就太平了,蛮人就不敢在北方的边境胡作非为了,不化村的五十三名村民就可以瞑目了。
要等援兵,等那些闻讯而来的马匪,然后一举击破这些装备精良的兵士。
只是没想到,远比他认为的容易的多。
在外头巡逻和在伍府驻扎的兵士都悄无声息的没了。
他带着十余人埋伏在兵营处,却没等到人来,直到见了伍府的大火,才放弃了埋伏,策马前来。
看来这帮子马匪比想象中的有用的多。
只是当他跳下马,看到眼前这个换回女装的小姑娘时,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愧疚,虽然不算抛弃她,可是,又把她排在后头了啊……算了,大不了日后再多还她一些人情。
朴萝却激动的跑到了白乞儿面前,一把抱住了他,“哥,我担心死了,还好没事。”
还好没事,她做了这么多的事,遇到了这么多的危险,还好运气不错,来了一帮子马匪把胖子抓起来了。
不然就功亏一篑了,不过,看样子白乞儿自己逃出来了,自己倒是白用功了。
朴萝略微抱了一下,就松开了白乞儿,脸微微有些红,只不过在黑夜里看不到。
“这处太乱,我们去别处说吧。”白乞儿说道。
朴萝点头。
转身同潇潇说:“潇潇,我们日后会去南州,你的打算呢?要同去吗?”
潇潇原本一直羡慕的看着白乞儿和朴萝的互动,似乎想到了她的哥哥,眼角还有一丝没有来得及擦去的可疑液体。
见朴萝转身,连忙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我不同去了,原本便要同哥哥一起,去东洲寻我母亲的,虽然不一定能找到……可是,此间事了,还是要去找找看的。”
朴萝点头,同潇潇告别。
又想去问下无暇,可是那个小男孩不知趁何时溜走了,无影无踪。
白乞儿把朴萝抱上了马匹,一同哒哒的驶离了这个充满了火光、血腥、疯狂和复仇的镇中央。
无暇躲在角落里,看着目送着朴萝和白乞儿远去。
渐渐的,镇子边缘围观的人逐渐的散去了,有很多是依附着伍府讨生活了,伍爷死了,上头会如何反应,日后的生计如何维系,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后,那些参与了复仇的人们也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们手上沾满了血腥,面上的表情却不见得多释然和高兴。
是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虽然仇人死了,可是自己的残疾必将伴随他们一生。
最后散去的是那些死去亲人的人。
她们从家中拿了好多纸钱之类的,摆在了十字路口,一边烧,一边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大致就是仇人已经死了,你们在那边要过的好,争取早日投胎之类的话。
第八十一章 匪帮1
无暇有一瞬间的迷茫。
在他意识到父亲在说谎的时候,就无比向往外头的世界了。
几次偷看,外头都是温暖、明亮的,虽然会有猛兽在嚎叫。
可是外头黑下来,同地窟里也没什么区别。阴冷、黑暗。
他知道外面会很大,可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很大很大的地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抱紧了胳膊,缓缓的走到了割刑台的正中央,慢慢的蹲了下来。
盯着脚下的一摊血迹。
朴萝坐在白乞儿的马上,同一队人一同跑到镇外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有几队的人马在等着了。
一伙人正常一些,似乎就是寻常的农夫、百姓。为首的一人似乎就是门口喝茶聊天的老伯的形象,丢在人群里也不会有人去看第二眼,是刘姐帮的人。
另一伙人,朴萝见过,头戴红巾,正是抓住了伍爷的那伙人,为首有三人,其中一人少了一只手,但是现在手上却拎了一只肥手,看起来满面红光兴致很高的样子,这是红巾帮。
还有一伙人,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可是一个个都很垂头丧气的模样,正是那伙子远道而来的山大王。
白乞儿朝众人拱手,“多谢诸位前来助阵,白某不胜感激。另外,也多谢诸位听从了白某的建议,不动雾镇百姓的钱财。”
“白小哥这样讲就见外了,原本那些百姓就可怜的,我们也是劫富济贫的英豪,怎么会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呢!”那高大的一伙山大王豪言壮语道,其实心里有多憋屈自己知道,原本从山上迷路了大半圈儿,到了伍府的时候,连根毛都找不到了。
原本真想那那些百姓开一把荤的,不然不白跑了这么远了,可是一是碍于白乞儿的本事,而是碍于还有另外两帮子不知是敌是友,却比他们的人多上一倍有余的山匪们,还真不敢怎么着。现在啥实惠也没捞着,只好说些不要钱的漂亮话了。
“白小哥何出此言!”那红巾的二当家没等大当家开口,抢先答道:“我能今日报此大仇,多亏了白小哥呢!”又加了一句,“不是日后不能报,只是,呵呵,没想到这么快。”
那大当家在前头点头,表示赞同,又回过神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表示安慰,再朝白乞儿拱手,表示感谢,竟是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是不是个哑巴。
那农夫老伯也搭腔,他笑呵呵的说:“白小哥少年英才,我都听我兄弟说了,武艺着实不凡,不知有没有加入我们刘姐帮的打算?”
白乞儿刚要说什么。
那伙高大的人不乐意的了,正是山大王的马匪,为首的瓮声瓮气的道:“你们抢了银钱就算了,抢人也要占个先吗?白小哥,你要来就来我们这儿,保准好酒好肉管够。”
白乞儿摇头,说:“多谢诸位美意,只是我同我家妹子要到南州去寻亲,恐怕不能在此久留了。”
“好,那咱们后会有期!”那山大王一伙儿心里憋闷,不愿意多留,趁着时间早,看看回去的路上能不能有什么收获,努力赚钱养活一帮子的人可真不容易啊,还都是一帮吃货。
“山兄,且留步。”那农夫老伯却突然的叫住了他。
“什么事?”山大王没好气的勒马回头。
农夫老伯打了个响指,有一小弟牵了一匹驼满了货物的马匹上前。
“山兄,这点货物,希望你们不嫌弃才好。”农夫老伯笑眯眯的道,就像是平常家里的亲戚长辈送东西的模样。
那山大王惊讶的看着农夫,似乎他这惊讶的表情才是他今晚最真实的。
他翻身下马,朝农夫老伯的方向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这次什么都没说,拉着那匹马和一众小弟一起跑远了。
那红巾的一帮的大当家也不是个多话的,他亲自递了一块红巾给白乞儿,也领着一帮子人呼啦啦的回寨子了。递红巾,代表了白乞儿获得了他们的友谊,虽然这友谊也不知有没有用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白乞儿救了他们红巾的牢里的五个兄弟,又叫他们的二当家报了仇,都是极大的人情。
只剩下农夫老伯,也就是此次收获最大的刘姐帮的领头。代号毒蛇的,他继续笑呵呵的朝着白乞儿发出邀请,“白小哥,我知你要去南州,也不留你,只是可否劳烦你到寨里吃上一顿饭,叫我们有机会好好谢谢你,也交个朋友!”
白乞儿把这刘姐帮的行事都看在眼里,在镇子上的时候,他们不仅不取百姓分文,还把从伍府里头劫到的财务散了一半儿出去给百姓。
刚刚,也分了一麻袋的钱财给了那山大王。
看上去,是个仗义疏财的家伙。在马匪里头,绝对是属于正派的那一挂。
结识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想到这里,白乞儿略一点头。载着朴萝一起,往旁边的深山里头钻了进去。
山路有些崎岖,路途也不算近,好在前头有毒蛇的人马带路。
碍于货物众多,山里有狼。
他们在半山腰处歇息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出发。
绕过了好几个弯,又爬上爬下。
最后,他们到达了一处天然的洞窟。
那洞窟有好些个马匪在把守着,见到众人来了,还远远的打了个招呼,却不过来。
只不过他们的目的地不是这个洞府。
而是旁边不远处,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坳。
远见只是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山坳,里头散落着些许土包,倒像是个坟茔。
可是走近了看却另有千秋。
山坳的土包后头有一条崎岖向下的小路,正挡在了两处巨石后头,再加上些错位的落差,完全见不到后头的路。
小路不宽,仅容一人通过。
绕过去之后,不禁叫人感慨,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小平原,不大,可是却被打理的极好,规整的农舍、田地,山间散落的马匹、鸡鸭,自由游玩的孩子,还有晒太阳的老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女人们,都叫人联想不到这里竟是马匪的老巢吧。
只怕凭借着入口的难找,和里头的伪装,就算是被官府追到了近前,也很难发现这里竟住着马匪,还是中州数一数二大的匪帮。
第八十二章 匪帮2
朴萝打量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看着他们的气息在山谷中弥漫,同外头的百姓没什么不同,只是似乎少了一点愁云惨淡,多了几分对生活的抗争和向往。
那个叫‘毒蛇’的农民伯伯吆喝着手下,把马匹上的东西轻轻卸下来,以防打碎了什么。
这次收获实在颇丰,统共有三十多匹马,还拉了两辆车,很多马都累得气喘吁吁,即使之前是分给了山大王和百姓很多,剩下的物件也足够惊人了,毕竟他们是第一批到的伍府。
光是金银就有满满的十几箱子,珍贵的古玩、玉器,女人穿的琳琅满目的鲜艳衣裳、布匹、钗环等物,还有很多的米面粮食等物。
领头的是一个老女人,她的头发黑白掺半,约莫有四五十岁了,她走路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精神矍铄,看上去身体不错。
在她后头簇拥着很多的女人和小孩,她们找到自家的丈夫嘘寒问暖,有的家中没有去人的就帮忙上来抬东西,看上去一派和谐,有几个女人围着一个书卷气很浓的男人,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似乎是负责统计账目的,贵重的物品都会登记充公,日后拿出去换米面的钱。
一些生活用品另外摆在一堆儿,共大家挑选,叫朴萝惊奇的是,大家伙都还蛮谦让的,没有出现争抢或者面红耳赤的情况,她能感受到这些人的‘气’,若说全然和谐也不可能,只是大部分的人真的都心境平和。
这真是一个奇观,朴萝心道,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也不知这统领怎么这样有本事,竟叫一群女人和谐共处的?
那边,那老女人引着白乞儿和朴萝进了村子里最大的一处房间,除了农民伯伯毒蛇,还有三五个男人一同跟了进去,朴萝亦步亦趋的跟在白乞儿身后,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模样,实则偷偷的四处打量。
听闻,很多马匪的老窝里都是金银财宝美酒美女,这怎么看都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木屋,也不知道是书本上骗了人,还是此处确有不同。
“你们如不嫌弃可以称呼我为刘姐。”为首的老女人说道,她说话时叫人徒然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就像是家中长辈那般,朴萝偷偷的打量着,这女人应该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也是一个很坚强、很善良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落草为寇?
又简单的介绍了下下边儿的首领的名字,除了农民伯伯毒蛇,还有猎鹰、蝙蝠、独狼等,都是以动物命名的,可这些首领的名字同他们的长相并不相符,朴萝一个也没记住。
再加上朴萝连着几日没有休息好了,听着白乞儿在同刘姐寒暄,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哈欠。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刘姐似乎看了她好几眼。
“你们先去休息吧,晚上会有一个篝火晚会,请二位一起来喝酒。”刘姐最后说道,然后就领着二人去一处收拾干净的小屋里。
小屋贴心的分了内室和外室,都放了小床,里头的温馨干净,还点缀了些山野小花,朴萝心里很是喜欢。
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却发觉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走出内室,却发现白乞儿不知何时也已经出门了。
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欢声笑语传来,黑夜的晚风中,还有着丝丝的烤焦了的肉的香气传来。
原本还没觉得饿,现在闻着这香气,却觉得前胸都要贴到后背了,恨不得狠狠的朝那肉上咬上一大口。
朴萝循着声音和香气朝前走去,真的是篝火晚会。
就在村子中间的那一大片空地上,之前卸货也是在这里,现在,货物都没有了,有一蓬烧的旺旺的篝火,还有一群人围着坐了一圈儿,旁边有烤好的各种肉,还有勤劳的女人们做好的菜,想吃什么直接上去拿就好了。
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吃饱了,男人们开始喝酒,女人们开始跳舞,一部分孩子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还有一些小的孩子已经去睡觉了。
不知道为何,朴萝看着这个场景只觉得温馨,有种回到家、找到归宿的感觉,不是为了食物有多诱人,而是这里的人们,都这样的开心、快活。
不知为何,朴萝突然想到了无暇。
如果他到地面上,见到的第一个场景是这里,身上的气息是否就不会那样剧烈的变化了。
朴萝暗中瞧着前头篝火晚会的场景,白乞儿很受欢迎,他个子高大、武艺又出众,为人还豪爽,村子里有很多适龄的少女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朴萝还看得出,这叫很多年轻的马匪小伙子有些憋气的样子,可是碍于白乞儿是首领的客人,也是救了他们兄弟、还帮助他们获得了钱财的人,也就不得不忍气吞声了。
朴萝笑了笑,没有凑上前去,而是坐在一处被光明稍稍照顾到的角落,那里也燃了一小撮的篝火,她窝在那处,自顾自的吃着烤馕还有烤的皮酥酥脆脆的猪腿,一边吃着,一边感慨,这手艺着实可以,以她吃遍皇都美食的舌头来说一句公道话,就有这一手烤猪腿的本事,到皇都去绝对饿不死了。
就在这时,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朴萝差点没噎到,她这里这么偏,基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真是没想到会有人来。
她回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姐?”朴萝惊讶,这不就是这村寨的大首领吗?怎么会绕到她这种偏僻的小地方来,任何人都应该能瞧出,白乞儿才是有本事的人,而她顶多算是一个包裹罢了。
又来了!又是那种眼神!
白日里就觉得刘姐在偷偷看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刘姐很怀念的盯着朴萝的眼睛,似乎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别的。
“小姑娘,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刘姐轻声叹了一口气。
“故人?”朴萝好奇。
“嗯,说来话长……小姑娘,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刘姐问。
朴萝点头。
第八十三章 匪帮3
“我同我相公原本是买酒为生,因为他酿了一手好酒,我又长得漂亮,我家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好。”
刘姐笑了笑,扶着自己黑白相间的头发,“现在当然不美啦,都是老婆子一个了,可是当年还是有酒西施这样一个称号的。”
“不管是贩夫走狗还是达官显贵,我夫妻二人都是一视同仁、童叟无欺,渐渐的,生意越坐越大,也越做越好。”
“我相公乐善好施,每次瞧见有困难的人,总是不吝啬给他们温一壶酒,给他们提供些遮风挡雨的去处。”
“渐渐的,我们这处的好名声,同我们的好酒一起威名远播。”
“这就叫别有用心的人起了警觉,也起了歹念了。”
“有道是‘官商勾结’,有一处酒商瞧上了我家的秘方,我相公不肯卖,他就勾结了县太爷,说我家的酒喝死了人。”
“我相公被连夜抓了起来,连审讯都没撑过去,就草草的画押结案了。我相公惨死在狱中。”
说道这处时,朴萝抬起头瞧了一眼刘姐的神色,可是她并没有什么浓烈的哀伤,这些陈年往事于她而言,就像是陈年的老酒一样,深沉久远。
刘姐的眼神盯着远处的黑夜,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盯着,空空如也。
“他们欺负我家无人,我却不能让杏花酿的名声倒了下去,县里不管我就告到城里,城里不管我就告到州里……可谁知,这两个人竟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把我这个碍事的也暗中做掉。”
“也许善人冥冥自有天助吧,也许是我相公变作鬼魂之后还在守候着我。从前他帮过的那些人都回来了……”
“其实说‘都’也不合适,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帮了多少人,又散去了多少财。我只知道,我清点我俩的存款时候,发下竟同最开始没什么区别。”说道这里,刘姐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可是,却有其他的宝藏。”
“什么宝藏?”朴萝忍不住问道。
“是人呀!”刘姐有些自豪的说道:“有好些会武艺的,不要工钱为我守家门,不叫歹人有可乘之机;有精通夏律的讼师,还有有钱的,有做官儿的……”
“当然做官儿的人少些罢了,毕竟我们都是世世代的平民老百姓。”
说道这儿,刘姐不往下说了,而是又盯着朴萝的眼睛,感慨道,“像啊,真是像啊……”
“像什么?”朴萝好奇。
刘姐笑了笑,“曾经,有一对儿私奔的小夫妻在我家做过,我丈夫还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听说后来去了天底下最难去的皇都,还做了大官儿。你同我那老姐姐的眼睛真的很像很像,初见你时候,我还以为见到了故人。”
这经历……不会是外祖父外祖母私奔时候的事情吧。
可是朴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世,就选择了闭嘴,什么都不说,只是略一点头。
刘姐继续往下说了下去,“这可能也是我们夫妻俩命中遇到的最大官儿了,可惜,皇都离我们这儿路途遥远。等那姐姐为我报了仇,翻了案,我早就做下了更加不可饶恕之事。”
“是什么?”
刘姐摇头苦笑,“我带着兄弟们杀进了县衙,斩首了县太爷。”
“啊?”朴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小事儿。
“当初太冲动了,身边又大都是些莽夫……”刘姐摇摇头,“后来我们也为了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东躲西藏的流窜到了这边的山谷才勉强逃脱。”
“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复仇,也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直到害死了越来越多的兄弟……”
刘姐拨弄着两人前头一弯小小的篝火,“人啊,都在痛苦中成长的……后来我绝口不提复仇的事情了,只想着给弟兄们一些交代,让他们跟着我过来,不能丧命、或者过不上好日子。”
“我们成了马匪,成了官府口中十恶不赦的人,也成了乡里乡亲们都害怕的一种人。”说到这儿,刘姐拨弄了下篝火,篝火发出‘噼啪’一声,有一根空心的木棍炸了出去。
“时光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刘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心里头觉着,这个刘姐很可能是外祖母的故人,朴萝心下便更多了几分亲近,忍不住安慰道:“这里其实很好,我看他们都是真心高兴的,我同我哥这一路走来,见到的有这样笑容的地方并不多了。”只是嘴里却再也不肯叫这女人刘姐了,怕窜了辈分了。
“他们啊,都是些可怜人……”刘姐说:“家里的粮都交了税、低了债了,这日子,也越过越穷了,为什么达官显贵的子孙后代都是达官显贵?地主家的土地一年比一年多?我什么我们正经做生意的良民却活不下去?为什么明令禁止‘买卖人口,使用私刑’,可是却总有些肮脏的交易存在着。”
刘姐摇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
朴萝也是头一次从平民的视角里看这个世界,虽然她很想反驳,达官显贵里头也有很多都落寞了……就比如她父亲,如果不善于钻营,根本就没有后续的差遣和任何职位了。可是,不论怎么说,能成为达官显贵,对于平民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就在朴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
突然有一声怪啸由远及近的传来。正在篝火旁笑闹的人也听着了。他们都面带严肃的聚集到了刘姐处。
刘姐指挥道:“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都回到自己家中,没有听到解禁铃声,都仔细藏好。”
“是什么东西?”朴萝问道。
刘姐叹气,“这点小山坳就有一点不好,每年隔一段日子,就会有鬼啸从这山谷里头传来,搞得很多时候都拿来做吓唬小孩的工具罢了。好在一直的有惊无险,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是山神还是山鬼,我们都好好躲起来,等到他们过去就好了。”刘姐耐心的解释道。
还亲自领白乞儿和朴萝回到了她们的小木屋。
第八十四章 匪帮4
白乞儿身上有些酒气,似乎喝了不少,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很清澈明亮。
两人一起坐在木屋的厅里朝外头望去,把声音隔在了门窗外头。
好几处篝火都没有燃尽,噼噼啪啪的透着温暖的光亮,那欢声笑语犹在耳畔,让人意犹未尽。
可是那一声强过一声的鬼啸声,也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村寨里的灯光一盏一盏的熄灭了,女人开始哄着孩子睡觉,有几个男人还耍着酒疯,可是声音闷闷的,都被关在了屋子里头,谁也不敢出去。
刚刚回来的路上,村里的人有讨论过这鬼啸的由来,好些人都说这是诅咒,因为她们来到了这块好地方,享受了不属于他们的好生活,所以这鬼啸声就是提醒他们未来有一日要还债;还有的人说,这里原来是战场,从前始祖皇帝在这里杀了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都被困在这山沟沟里、不得超生,变作了冤魂;还有人说,这里是地府的门户,所以能听到鬼魂成群结队路过的声音。
只是,虽然有诸多猜测,可是谁也不想离开这等隐蔽又水草丰美的地方,人一旦在外头活不下去,同神神鬼鬼的生活在一处也不显得有什么了。
“哥,你信他们说的吗?”朴萝坐在窗边问,现在这一声哥叫起来也顺口多了,就仿佛两人本来就是兄妹一般。
白乞儿摇头,“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神,那他们为何不开眼来帮帮受苦的世人。只不过,有时候老人留下的一些传说也都有道理的,可能是为了保护后人的。”
“我老家有一处雪山,在危险的悬崖上头长着天山雪莲,老人家说,只有内心最纯洁的人才能去采摘,不然必死无疑。”
“是这样吗?”朴萝问。
“嗯,是这样,很多大人去都死掉了,小孩子去却没事。”白乞儿说,“可是后来我婆婆说,因为雪莲生长的地方土质松动,只有小孩子踩上去才没事。所以,你看,虽然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是信了也没什么坏处。”
“嗯。”朴萝点头。
“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朴萝回到了内室。
小玉却开口了,自从跟白乞儿一道走,两人一直呆在一处,小玉说话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这地方似乎有些蹊跷。”小玉说。
“什么蹊跷?”
“就是,这处地下头有东西。”
原本朴萝还没有害怕,听小玉这么一说,顿时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什、什么东西?”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下头是空的,不是结实的土。”
“那你觉得里头是藏了什么东西?”朴萝小心翼翼的问,她心道难道真的藏了神鬼?
“你这么怕鬼干嘛?你自己没做过?”小玉没好气的说道,“我是觉得里头可能像是一个地窟一样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好东西。”
“从前跟着张真人到处跑,他说过,悬崖下头必有宝贝,地窟里头藏着奇珍。”小玉说。
“这……”朴萝犹豫。
“去瞧瞧,说不定是你的机遇呢!”小玉似乎回忆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兴奋。
“那好吧。”朴萝哭丧着脸,总归在没找到七皇子之前她就听小玉的派遣就是了。
她听着外头的鬼哭狼嚎,满心的不情愿,好在有着嘈杂的声音,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不然能否在不被白乞儿察觉的跳窗出去还两说。
外头最后的篝火也只剩下余晖了,只时不时的亮起一点火光,却根本照不亮任何东西。
朴萝只借着微弱的天光在外头哆哆嗦嗦的摸索前行着。
“前头一些,对,再前头一些,你别怕呀!”小玉鼓励着朴萝,直往鬼啸声最大的地方走去。
小玉是怎么听声音的朴萝不知道,朴萝只知道自己走到后头的时候要用双手捂着耳朵才行。
走到前头,却没想到叫小玉说着了,真的有一处穴。
这处山坳就已经很隐蔽了,没想到这处洞穴却更加的隐蔽。
若果不仔细看,就以为是一堆乱石。
可是,若循着声音找的话,却也不难找。无他,就是在鬼啸声最大的地方就是了。
那穴很小,只容一人通过。
朴萝钻进去的时候,鬼啸声却突然停止了。
待通过后,鬼啸声又簌簌的开始了。
朴萝好奇的又堵住了两回洞穴。果然同她想的一样,鬼啸声就是风吹过洞穴发出的声音。
意识到这点,叫朴萝大松了一口气。
她原想着往下走,可是洞穴里头湿滑,又不似伍爷的地窟那样,墙壁上镶嵌着会发光的小石子。
除了洞穴外头透过来的一点点光亮,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无奈之下,只得按照原路返回。
“你到哪里去了?”
还未来得及推开门,白乞儿就先打开门问道,他手中提着一个灯笼,看上去要出门的样子。
朴萝不能说出小玉的所在,只好含混道:“我,我原本想去如厕,但是发现了一处地方,你同我来。”
说罢,拉着白乞儿的手,一同走进了黑暗中。
白乞儿倒是不怕,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被朴萝牵着。
两人很快就来到那处洞穴。
朴萝上前堵住了风洞,朝白乞儿笑道:“看,鬼啸声原来是风吹过洞穴的声音。”
朴萝笑起来的眼睛格外好看,白乞儿无奈的说:“看不出来你还蛮有探险精神的,竟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朴萝腹诽,她没有探险精神!她只想躲在被窝里睡觉,是她身上的某只乌龟有探险精神,她只是个背锅的。
“我们下去看看吧。”朴萝接过灯笼,率先下了洞穴。
有了灯笼,这里头就一览无余了。
似乎是天然形成的一处洞窟,正蜿蜒着往里延伸着。
洞壁有些潮湿,时不时的滴答落下些水滴来。
一开始,洞穴逼仄狭窄,要猫腰低头才能行走。
走了一段儿之后,开始变得宽敞起来,有的地方有垂直到底的石柱,似乎在支撑着洞穴,还有的地方怪石林立,把前头的路分成了几个岔口,让人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第八十五章 南州1
“走最左边!”
小玉违背了有旁人在绝不开口的原则,它铤而走险的偷偷指挥起朴萝来。
朴萝偷偷看了一眼白乞儿,见他没什么别的反应。
就往小玉指挥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一片嶙峋的石峰,又趟过了几条小小的暗河,眼前出现的场景叫两人都大吃一惊。
里头不像是洞穴了,反而有草、有树、有花,竟然像是一个小小的森林。
如果不是这里看不见星空,两人都以为不知何时走到外头去了。
“这是一个洞穴里的森林吗?”朴萝忍不住问。
白乞儿善于识路绘图,他根据刚刚两人走过的路,大致在脑海中有了一个印象,“刘姐的村子四面环山,这处是南面,我们在山下头,快要接**地的高度了,这是一座被掏空了的山峰。”
又感慨道:“大自然鬼斧神工、无奇不有啊。”
两人站在原地这一会儿,已经有一些小动物从两人身畔走过了,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也不躲。
朴萝环顾四周,“这里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动物都不怕人,我们是第一个?”
白乞儿点头,“很有可能。”
两人又沿着小河走了一段,仓促间也看不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小玉又没声音了,不知道是没察觉出有什么别的,还是因为白乞儿站的近了。
待两人再次爬出了洞穴,回到小木屋里,鬼啸声早就停止了。
第二日,两人借口在山里闲逛,再次来到了洞穴里。
这次倒是把里面看了清楚,因为,在峭壁那处是透着光的,有一面很大的瀑布,把前头遮挡了个严实,却挡不住阳光透进来。
这处洞穴很大,可以容纳几百人在里头生活了,又有野果、野菜、水源等生活必需品,还是不是有小动物误入,也在这处繁衍生息了起来。
除了感慨两句,竟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了。
毕竟,两个人都不可能停下脚步。
“要不然,还是把此处告诉刘姐吧。”朴萝提议道,她想起刘姐的可怜身世,也顾念着她很可能是外婆的结拜姐妹。
白乞儿点头,“正合我意,”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纸笔,把如何到达此处还有这里有些什么东西,都画的清楚明白。他这样做是有目的的,这群马匪纪律严明、凝聚力强,又有一个虽然善良但是很有手腕的首领,日后绝不是池中之物。
若能早早的结个善缘,说不定对他日后想做的事情也有帮助。
朴萝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处村寨的氛围,想到可以帮到这些女人和孩子就觉得满足了。
倒是只有小玉一人不开心。
趁着没人时候总嘀咕着,“没有前人秘籍,有些奇珍异宝也好呀,没劲,没劲……”
白乞儿把图纸给了刘姐。
至于刘姐去没去,日后打算怎么用这个洞穴都不在白乞儿的关心之内了。
他二人骑着两匹良驹,又带着刘姐赠与的诸多财物,满载下山去了。
这次,二人倒是没走村镇上设置的码头。
而是直接竟有刘姐介绍,找了一处山脚下的渔夫家里,他自己亲手扎了很多筏子,平日里也是一把捕鱼的好手。
分文不取,笑呵呵的就载着二人渡江了。
有山处,水流湍急些,可是这人船撑得着实不错,一边唱着山歌一边在群山中穿梭,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稳。
渔夫还特地多撑了一段路,把二人送到了最近的县城里头。
朴萝脚踩到了地上的时候,心里头有诸多的兴奋自豪。
终于到了!
南州!
南州和中州虽然只有一河之隔,可是人文风貌却有很大的分别。
这里的妇女头上簪花,更加的优雅细腻,不似中州攀比成风,就好像谁头上戴的簪子头面更厚重就更有面儿。
妇人们爱好鲜妍的颜色,衣着多有鹅黄、赤丹、草绿等,不像是中州的上了些年纪的夫人们,为了显示自己的端庄,总爱穿些死气沉沉的颜色,将自己同少女们区分开来。
另外,这里的妇人们有一处最大的不同!
就是会对容貌出色的男子不吝表示赞美之情!
就登岸的短短半日,白乞儿就收到了十余枚帕子,二十余朵鲜花了,就连朴萝都收到了几朵,还有人爬在她耳边说:“弟弟太小了,没有你哥哥俊朗,不过,姐姐可以多等你些时日。”
听得朴萝目瞪口呆,那些人见了朴萝的样子,更是大笑不已。
这小城叫鹿鸣城。
也不知是取自诗经,还是这里常常有鹿出没。
问白乞儿,他却也说不知,他只去过北州和中州,来到南州,对二人来说都是头一次的事情。
也不知刘姐给了白乞儿多少银钱。
白乞儿竟带着朴萝来到了鹿鸣镇最好的酒楼。
小二引着二人来到了一处雅间,外头就是涛涛的江水,很是壮观好看。
上来的菜式有龙井虾仁、宋嫂鱼羹、雪菜大汤黄鱼等,大都以鱼类为主。朴萝闻到味道简直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待菜上桌,也不客气,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一样,三下五除二的就吃下了肚子。
白乞儿吃的倒还没有朴萝多,只是笑着看她大快朵颐的模样。
“唔,你别光看着我呀,你也吃呀。”饶是朴萝脸皮厚,也被盯得不好意思了。
白乞儿呵呵一笑,“我吃好了,你不着急,慢慢吃,吃快了对肠胃也不好。你先在这里,我去旁边的街上买些行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待我回来之前,你吃好就可以了。”
白乞儿贴心的道。
说的朴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低头嗯了一声。
白乞儿起身离开了。
朴萝反倒有些没胃口了。
孤身一人的时候,最容易想很多的事情。脑子被占住了,胃就被空出来了,总归有一个不想动。
只是,这时,却传来“笃、笃、笃”三声轻轻的叩门声。
朴萝疑惑,白乞儿买东西这么快就回来了吗?还是有其他的菜色小二还没上齐。
这样想着,不由的来到了门边。
第八十六章 南州2
是……想要作恶的人?
朴萝打开了门,门口站的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是店小二的打扮,可是根本不是小二的神色和气息。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那人的表现没什么异常,只是往桌上添了茶水,便走了。
朴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刚刚新鲜的小镇、送花的妇人们、还有外头涛涛的江水都没法叫她觉得宁静了。
朴萝将门插上,坐立不安的等着白乞儿回来。
连桌上的美食也不吃了。
“笃、笃、笃”,又是三声敲门,还伴随着晃动门扉的声音。
“是谁?”朴萝的嗓子发紧,问道。
“是我,怎么岔上门了?”外头是白乞儿不解的声音。
朴萝长出了一口气,连忙打开了门,叫白乞儿进来。
“你来看看这个茶水,有没有什么问题?”朴萝指着刚刚那个假小二送来的东西。
白乞儿轻轻用手点了点茶水,放在鼻下嗅闻了下,皱了皱眉,又放在舌尖上点了点,让朴萝阻止不及。
“没事。”白乞儿安慰道,“这种药我认得,是致人昏迷的曼陀罗草,稍舔一舔是没事的,只是它苦中带辛,掺在茶水里却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
“哦。”朴萝心放下了一些,却还是有些疑惑,“哥,你说谁会害我们呢?”
白乞儿摇头,“我们初到此处,并未和任何人结仇,应该只是歹人见我们初到此地,你又弱小,就起了歹念吧。”
“不过,你是怎么察觉到这茶水有问题的?”白乞儿疑惑。
朴萝并不想隐瞒太多,两人这一路过来,早就可以托付更多的信任了,“哥,你信不信人有气一说。”
白乞儿摇头,“我从未听过,不过,你可以说来听听。”
“就是好人有好人的气,坏人有坏人的气,”朴萝补充道:“要倒霉的人要厄运之气,我可以看到这些,所以知道那人是坏人。”
白乞儿若有所思的点头,“倒是神奇。”
朴萝强调道:“是真的,你不是说道长送我们的那本《五禽戏》有用吗?另外一本《清心诀》,就可以加强这种感知。”
白乞儿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认真的少女,眼神不由得温柔了少许,“好,我相信,不过既然有坏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先离开吧。”
朴萝点头。
两人沿着楼梯往下走,柱子后头确实有一小二装束的男人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打量,见二人都无事离去,溜进了两人刚刚吃饭的房间,看着丝毫未被动过的茶水,叹气,“唉,又没完成任务……”
到了楼外头,白乞儿从包裹里拿出既防风沙日晒又可以适当遮挡面部的斗笠给朴萝带上,二人骑上过河后新购买的马匹,离开了鹿鸣镇,又往南行去。
很快,这个茶水的事情就像是意外的小插曲,从二人的记忆中淡去。
越向南行,越感觉到天气炎热,城镇也不似江边的密集了。
夜宿了几宿之后,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日却碰上接连的雨水。
终于碰巧在夜幕降临之前赶到了一户农家,那人家里头只有老夫老妻二人,守着两间房子两亩地,家中的儿子媳妇到镇上去讨生活了。
刚刚白乞儿同婆婆商议价钱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现在,天还未黑,却已是乌云盖顶了。
“要有一场大雨喽。”老婆婆一边叨咕着,一边收好钱,打着伞回自己家去了。
屋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以看出主人很爱干净,破旧却整洁。米缸里不多不少只有一天的分量,旁边是一些新采摘的绿叶菜,没有肉,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荤油。
白乞儿在厨房里头熟练的烧水做饭,还加入了随身带的盐巴等调味。
朴萝则熟练的在单间的屋子里打了个地铺,又用被单做了一个简易的帘子,把床和地铺隔开视线。
这一路上宿在单间的客栈里都是如此,从皇都到这儿都熟练无比了。
搭好了帘子,朴萝长吁一口气,从背包里扒拉出没有湿的衣裳换了个干爽,然后跑出去给白乞儿搭手,这一餐也吃的有滋有味。
到了晚间,果然大雨瓢泼,伴着雷声阵阵,轰隆隆的。
乡间的夜晚湿气太大,越往南湿气越大,朴萝只觉着身上都能拧出水来,再加上多喝了几碗米汤,只感觉尿憋的难受。
她轻手轻脚的起床,打着一把小伞推门出去了,茅房在院子的另一侧,朴萝穿过泥泞的小路,一脚深一脚浅的来到了茅房。
呼……舒坦了。
朴萝提起裤脚,小心翼翼的迈过水坑,正要往屋子里走的时候。
忽的听见了“哇哇……”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是小孩的哭声?朴萝侧耳倾听,那声音哭得响亮,竟穿过了层层雷雨让这茅房都隐约听见。
似乎是为了让朴萝听得更清晰些。
雷声停了,雨声也渐渐小了许多,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
“小玉……”朴萝小声呼唤道,想要寻求一点意见。
“在呢,说不定是谁家小孩被雨声吓到了,你别多管了,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赶路呢。”
“好吧。”朴萝依言回去了,躺下身来,只是那婴孩的哭声似乎是住在脑子里了,一声一声的回荡不休。
那声音不似寻常的哭声,似乎有些撕心裂肺。
拉开帘缝偷偷看白乞儿,还是一动不动的姿势,似乎睡得熟了。
想了良久,朴萝还是起身了。
“吃力不讨好。”小玉鼓囊了一句。
朴萝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一把匕首,小心翼翼的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去。
“哇……哇……”似乎,不止一个娃娃,而是两个,声音没有隔档的传来,似乎就在外头的某处田里,这个声音还没听,另外一个又开始了,此起彼伏的。
朴萝心下疑惑,孩子哭得这样大声,连她都听着了,为何不见父母来寻?
在寻找孩子的路上,也遇到了几乎人家,里头也透出了些许光亮,明明也能听到,可是却也没有人出来。
第八十七章 南州3
再往前走,却是不得了了。前面高高矮矮的有很多坟包,看样子,竟然是一块墓地?
朴萝心里头发慌,这一处处的坟茔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没有安眠的鬼。
再加上连日的雨水,叫这里越发的阴冷泥泞。
“叫你别来,你偏不听,说不定是哪个野鬼在引你过去呢。”小玉小声道,只是听声音有些幸灾乐祸的。
朴萝苦笑,不能叫小玉看轻了,况且都走到这里了,如果再不往前,那前头不是白走了?
刚刚从屋里出发的时候,哭声还很大。
走到这边,哭声已经有些小了,似乎哭得累了。
朴萝也顾不上害怕,踩着坟包往里头爬了进去。
果然是两个婴孩!
用红布包裹着,小脸皱巴巴的,似乎是刚刚生下来不久。身上还有些没有洗净的血污,随着雨水渗出了小包背。
“哇……哇……”一个小孩还在努力的嚎叫,另外一个却已经声音很微弱了,似乎是因为狂风把盖住他头的幕帘吹掉了,小小的头被暴雨狂拍。
看的朴萝一阵揪心,到底是哪个狠心的父母把两个婴孩丢在了这种地方,别说大雨的的天气很容易生病,这处也常有些黄鼠狼、野狗等出没……
她连忙跑了过去,丢掉了伞,把两个婴孩护在怀里,按照记忆的方向,撒开腿就往租赁的农家跑去。
门前有颗歪脖子树、门前有颗歪脖子树、门前……啊,到了。
熟悉的树、熟悉的茅坑。
可下跑进了院子,还好刚刚没上锁。
冲进屋里,连声的叫着,“哥!哥!快起来。”
却见白乞儿已经起来了,已经穿好了外衣,似乎要出门的样子,他一见面就说:“你怎么又大晚上偷跑出去……”
却突然惊讶的指着朴萝怀中的两个婴孩,“这……这是?”
“是在外头捡到的,我听到他们在哭……”朴萝小心的抹去了两个孩子脸上的雨水,又手忙脚乱的把两个孩子的湿透了的襁褓脱下来。
白乞儿也在一旁帮忙,还把晚上两人吃剩下来的米汤拿来,小心的喂进孩子的嘴里。
只是小孩子哪有这样好哄的,一个好容易睡着了,另外一个又哭了起来,把那睡下来的吵起来,两个人又一起哭……
搞得二人焦头烂额。
突然,农舍的柴门被打开了,是租他们房子的那对老人……
“哎呦,哎呦,造孽呀!”婆子和老伴儿一开门,看到了两个孩子,直跺脚叹气。
搞得二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救助了两个婴儿也有错吗?
“婆婆,你别担心,我们会带他们走,不会遗弃在你家里的。”朴萝说道。
“哎呦,不是遗弃不遗弃的问题,你们摊上事情了……”婆子看着两个哭得可怜巴巴的婴孩儿,眼神中也闪过一丝的不忍。
有了唉声叹气的婆子和老头子帮忙,四人总算把两个婴孩哄得睡着了。
婆子点了一根蜡烛在四方桌的正中央,两个孩子在白乞儿的床上睡着了。
火光跳动在四个人的脸上。
婆婆给他们讲起了事情的缘由: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广袤的南州土地上,有一个民间谣言深入人心。
那就是双胞胎会带来厄运。
最开始是几个村子,然后是小小的县城,现在甚至于在主城区都会有这样的说法。
这种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实例可循的。
比如种田的农家,辛苦的劳作了一年之后,秋收的粮食却越来越少。最终卖房卖地。
做小买卖的店家,会经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倒霉事情,最后败光家底。
做官的人家,莫名其妙的得罪上司,官路被断,更惨的还有惹上麻烦,性命不保。
走镖的死在半路,划船的溺死水中。
“双胎”会带来厄运也是越来越被人忌惮。这年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种莫名其妙的坏运气,是所有人都忌惮的。
这个时候,活跃于乡间的神婆给出了一种方法。
双胎是被地府中的小鬼附体,你不能判断哪一个孩子是孩子,哪一个孩子是小鬼。
这个时候就在满月的时候,把两个孩子都放在无人看到的野外一个夜晚。小鬼会忍不住溜走,只要在子时去看,如果确实只剩下了一个孩子,那就接回来继续养就可以了。
这种说法虽然荒诞,但是架不住有人去试,很神奇的是,确实会只剩下一个孩子。
也有的人不信邪,子时去看,剩了一个,早上去看,又是两个。
当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有这样试过的人,会被神婆严厉的警告,说,这个时候小鬼会警觉,然后就不走了。
其实,这原本也没什么,就算是母亲对孩儿割舍不开,还有公公婆婆、相公等人要考虑。
而且,不是还剩了一个孩子嘛,所以这种做法本身才广为流传开来。
甚至,有的时候“神明”没有来收小鬼,反而两个孩子都被丢掉的事情也有发生……”
朴萝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荒谬了些,就没有谁管一管这个事情吗?”
“荒谬吗?”婆婆摇头,“也许一开始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每个人都这样说,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是,为什么中州就从未听过类似的传说?”
婆婆叹气,“说了有一定道理就是有一定的的道理,你这个娃子怎么这么刨根问底?兴许是水土原因也说不定。”
老爷爷也在旁边插嘴,“双胎本来也不多见的,也许中州有,但是你不知道呢。”
白乞儿皱眉,“那我们就把这两个孩子放回原处,还找你的说法,如果放的及时,也是有可能成功的。”
朴萝十分不解的看着白乞儿,想要说话,却被白乞儿用眼神阻止了。
她心领神会的闭上了嘴巴。
婆婆倒是赞同,“是啊,如果神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可以活一个。”
“今日晚上的事情,我们就当谁也没听过,谁也没见过。”
第八十八章 南州4
“我就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自作主张,不听老人言,不过好在小伙子人不错,肯听我老婆子的劝。”婆婆撑伞把白乞儿送到门口。
白乞儿示意朴萝回屋。
婆婆和老爷爷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大晚上的折腾了这么一下,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两个娃娃折腾了这一晚上,都累得很了,睡得很沉,白乞儿用衣服把他们兜头罩住,不叫雨水落到他们脸上。
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朴萝虽然不明白白乞儿这样做的意义,可是两个人一路行来,她心知白乞儿面冷心热,绝对不会把她辛苦救回来的孩子再次丢掉,就安心在屋里等他回来。
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到最后,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
这才有些焦急起来,不得已,又同老婆婆和老爷爷续租了一日。
白乞儿按照朴萝描述的方位,一路南行,不多时,遍看到了那处坟地,他按照原来的方位,把两个婴孩放在了原处。
远离了温暖的怀抱,又感受到了阴冷潮湿的地面,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把白乞儿留下的衣服浇湿了,两个婴孩又嗷嗷啼哭了起来。
可是白乞儿并没有去管。
他硬起心肠来,隐蔽在不远处。
听了婆婆的故事,他总觉得这里头有鬼,他倒要看看,小孩子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他屏息凝神躲在了一处坟茔里头,他在北边做斥候的时候,曾有过一整队蛮子从身边经过没发觉的经历,要紧的一是呼吸、二是动作、三是心。
呼吸必须缓慢而长远,同大地的呼吸联系在一起,叫人没法察觉;动作必须稳如磐石,有的警觉的人会察觉到风吹草动;第三点最重要,人在心情剧烈波动的时候会通过皮肤、气味、心跳等,影响到外部的环境,叫人莫名其妙的感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把自己当成一颗真正的植物,对任何事情,只是见证,而不是参与。
当然,如果想埋伏的更好最好长年累月的呆在一个地方,让自己的气息和味道也和那里融为一体,现在却没有时间了。
只不过白乞儿相信,只要是人为的,就一定能叫他等到的,因为那种反侦察的高手寥寥无几,他不相信会出现在南州的乡村里。
除非没有人来。
他似乎变成了坟地里的一个石头、一株草、一具毫无生机的枯骨。
申时三刻,一日中最黑暗的时候。
有人来了。
听脚步声不是一人。
白乞儿默默的数着。
有三人在远远的吊着,四散开来,似乎在帮忙警戒。
还有一人,踩着泥泞,走到近前来。
他贼眉鼠眼的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拿出一张手帕。
在两个婴孩儿里挑了哭声响亮的那个,把手帕蒙在了婴孩的脸上,很快,婴孩就没有声音了。
然后他小心的把婴孩抱走,留下了一个哭声弱小些的。
走的时候又仔细的处理了自己来时候留下来的脚印,手法很专业,应该是惯犯。
白乞儿内心深处波澜不惊,直到这人走远了,才叫愤怒的情绪发泄出来。
他冷冷的看着那个人离去的方向。
丢下了那个被扔在远处的孩子,追了上去。
这个被丢在原地的孩子,在凌晨时候,应该会被他的母亲带回去吧,作为人活下来,可是另外一个被带走的呢?就是人们口中的小鬼?
到底是谁处心积虑的编织出了这个谎言?在南州大部分地方都盛行这种说法,看来不是一个人或一伙人能做到的事情。
不会发出声音的婴孩同一只小猫小狗没有任何区别,那人随意的背在身后的包裹里,骑马离去,一点儿也不关心婴孩的舒适,或者要小心的呵护,仿佛只是一块肉。看的白乞儿更是愤怒。
另外三人也远远的分散开来,四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引人怀疑、也可以注意周围很大一圈范围内的动静。
就这样,一路追赶过去。
几人走进了村子附近的一处山林,那里有一幢房子,看样子似乎是一大户人家的山野别院,实则守卫森严。
明面处的守卫就穿插巡逻着,而暗中的守卫被白乞儿察觉到的就有不少于明面的人数。
孩子被从正门处一路被带了进去,又等了半日,并没有任何人出入。
白乞儿不便深入,转身折返回去。
早上,婆子听朴萝说家中哥哥去镇上办事,留她在此处,要再续两日,很是高兴,一则有银钱进账,二则,两个老人独自在家多有不便,见朴萝这小伙子白净腼腆,还乐于助人,就拉她去院子里头做些活计。
早上交钱时刚吃了老人家里的热馒头,还没噎下去,就被拉去砍柴,砍好了一摞柴火,老婆婆又说屋顶漏水,朴萝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屋顶,正在修补的时候,邻居来了。
听他们聊天,似乎是周家媳妇的得了个胖娃,请乡亲们过去吃一口红果儿,还有喝一口生辰酒。
原来这村子里头,只要生了孩儿都请大家伙去喝花雕酒,剩下的几坛就埋在地底下,若是生女就叫“女儿红”,若是生子就叫“状元红”,留着日后嫁娶时候用,讨一个吉祥。
去喝酒的人大多也会带些吃食、衣物、银钱等,叫生了孩子的家里头好过一些,这是约定成俗的事情。
所以,自然是去的人越多越好了。
来人见屋顶上正挂着个小少年,以为是婆子家中的远方亲戚,笑呵呵的招呼朴萝,“同去,同去。”
朴萝心里像是挠痒痒一般,她猜测很可能就是昨晚的婴孩,毕竟哪里这么巧的,同一村子同时两家生娃?
只不过,听这人话中的意思,只有一个娃?难道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还没等婆子回绝,朴萝在上面赶紧答应道:“婆婆,我修理好了,可以一起去吗?”
来人是那生娃的家中亲戚,自然是希望人越多越有面儿,还有东西拿,与之相比,那一口花雕酒倒不算什么了。
反正稍贵重些的酒水都被提前埋在地底下了。
第八十九章 南州5
婆子瞪了朴萝一眼,似乎责备她多管闲事,可是也不好回绝,就含混道:“那你快下来吧。”
朴萝连忙跳了下来。
婆子把她拉到一边,“你这娃子,咋这么闲咧,还去讨酒喝,你哥知道不?”
“我可跟你说,去是要拿东西的,可不能空手!我可没有多余的那份儿给你,你要去就自己拿!”
朴萝乖巧的点头,“知道了,婆婆,我只是好奇,是不是昨天被我们捡回来的那个?”
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子指头,“哎呦”朴萝叫道。
婆婆却更显得鬼鬼祟祟,一边用眼睛瞟着那边,一边赶忙道:“别瞎说!别瞎说!叫人家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可别说认识我!”
又解释道:“这个是禁忌,你权当没知道就好了,就当人家只生了一个,听到了没?”
朴萝连忙点头。
婆婆跟老头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朴萝一起走了。
天倒是放晴了,田间草里都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朴萝亦步亦趋的跟在二人后头。
到了地方,果然热闹,小小的院子里头有十余人,有男有女,也有几个孩子在玩耍。
院子中摆着两张桌子,上头放了好多坛酒,一桌子的人笑呵呵的,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朴萝东张西望的,寻找着宝宝。
却听得屋里传来一声啼哭,虽然小孩子哭起来都差不多,可是朴萝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正是昨晚的宝宝,只因他声音哭得有些嘶哑了。
今早的声音比昨晚似乎更嘶哑了些。
而且只有一个宝宝在哭……
朴萝连忙溜进了屋里头。
里面已经有好多婆子媳妇了,他们一边夸着孩子,一边递上许多自家纳的衣服鞋子等物。
朴萝在屋里头钻了一圈儿,真的只有一个宝宝……
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难过。
昨日亲手救助的两个孩子,只剩下了一个……白乞儿和另外一个宝宝去哪里了呢?真的遇到了危险吗?
朴萝走上前去,轻轻的抚摸了下宝宝的脸,宝宝似乎认得她,还冲他笑了一下,看的朴萝一阵心酸和焦急。
周围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和祝福。
那母亲看着宝宝,神色有些怔忪,却紧紧的抱着不松手,似乎这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有两滴泪水滴落在宝宝的脸上。
那母亲又赶紧伸手把泪滴摸去。
似乎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记得另外一个被污蔑为小鬼的宝宝了吧?
朴萝把自己带来的东西留下,告辞了婆婆先行回去了。
还没到院落,就见到白乞儿远远的策马赶来。
两人见面,把彼此知道的消息交流了下。
朴萝听到那处别院的消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农家的儿子,值得这样的待遇?”
白乞儿摇头,“应该不是农家的关系,是双生子。你记得婆婆的话吗?双生子会被带走一个。”
“你是说,所有双生子都被带到这种地方去了?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白乞儿摇头,“我不知,不过调查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何调查?”朴萝问道。
“那处别院虽然防守的严格,可是我看到有几架马车出入。也许可以从这里入手。”白乞儿担心朴萝等他太久,就先行回来了。
“好”朴萝赞同的点头,“那我们就从马车入手!”
两人相视一笑,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倒是凑到一块儿去了。
别院离村庄不算远,离镇子更近。
白乞儿叫朴萝在镇子上稍歇,他自己凑到前头去,跟踪马车的去向,因为朴萝不会隐蔽,可能反倒坏事。
朴萝对白乞儿很是信任,在她的印象里头,白乞儿是一个极有本事的人,除了二人初次见面时候,他被人坑的很惨,后头都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能力。
她也乐得清闲,在镇子上吃些路边小摊上的美食。
镇子上还有一个小学堂,里头都是些小孩子,似乎是启蒙阶段。拿着些书本下学了,有一个小男孩儿似乎遇到了什么疑惑的事情,在问路边的人。
只是大部分都没读过书,笑着摇头说不知,还有的人喜欢小孩子好学的样子,免费给了一块糖球之类的。
朴萝见他好学的样子,想起了舅舅的儿子,心中起了几分的亲切,再加上小孩儿干净清爽,叫人很难不喜欢。
她凑上前去,耐心的解答了小男孩儿的问题,都是些很基础的识字问题。
“哥哥,你好棒!”小男孩不吝啬自己的崇拜和赞美,“你也是学堂的先生吗?”
“不是。”朴萝笑着摇头。
“哦,你是哪里的人呀?”小男孩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
“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中州,你知道吗?”
“唔,知道,是皇帝住的地方,哥哥,谢谢你啦。”小男孩又蹦跳着走了。
朴萝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有些昏昏欲睡了。
有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恶意的气息,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一个丝绸手帕捂上了她的口鼻。
如果白乞儿在这里的时候,就能认出来,这个就是昨天晚上,黑衣人捂住小孩口鼻的东西。
朴萝还来不及挣扎,连呼叫也来不及,下意识的大吸了一口气。只感觉到头晕目眩,她努力的用手去拉捂住自己人的胳膊,却只能徒劳无功的垂下来。
那人在捂住她口鼻的时候,周围也迅速的围上来几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路人,镇子上人来人往,哪里的人突然多了些、哪里的人突然少了些,根本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几个高大的男人围了一圈,叫外头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场景。
几人得手了。
朴萝被一个人打横抱起来。
她头上还带着斗笠。
看上去就像是睡着的弟弟,再被哥哥抱回家去一样。
镇子上人来人往,再正常不过了。
朴萝被抱上了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头。
里面赫然还有三五个同样晕倒的男孩儿。
第九十章 鼠山1
马车吱吱嘎嘎的驶出了小镇子。
等朴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挣扎着起身,却因为马车的晃动踉跄了下,撞到了旁边的男孩,他发出了“唔唔”的抗议声。
大家的嘴巴都被塞住了,手脚也被绑住。
几个人堆在了一起,刚刚朴萝没起身时还坐在了一个男孩的头上,她自己的半条胳膊也被压得麻了。
她小心的挪到了车厢边上,尽量离其他人都远一些。
马车的门被从外头挂了门岔,锁的严实。
不仅如此,原本可以看到外头的小窗也被罩上了一层布帘,只能透过些许小的缝隙观察到外头的场景。
天色有些青灰,凉湿的气息从缝隙中钻了进来,有清晨露水的味道。
似乎这辆车已经载着他们马不停蹄的走了一整晚。
不知到了何处了。
朴萝的心沉了下去,不知道白乞儿到镇子上见不到她会是什么反应,而且已经走了这样远了,就算是白乞儿武艺超群,也寻不到她了吧?
前头有人“御”了一声,车马渐渐的停下来了。
朴萝屏息细听,外头的人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不多时,竟有烤鱼的香气飘来。
车厢里的传来了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转过去看,又有两个男孩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除了在朴萝前头醒来的一个,只剩下一个稍微胖一些的小胖子还在睡着。大家似乎期待着会有人掀开车帘把烤鱼拿进来给他们吃。
朴萝把耳朵贴在车厢壁上努力的听着,声音模糊不轻,隐约间,似乎听到了,“拉货”、“曙山”、“荼香”等词,又觉得拗口,怀疑自己听错了,心里想着也许小玉能感知到他们更清楚的对话。
想到小玉,朴萝连忙用身体蹭了蹭车壁,感受到衣物间被硌了一下,小玉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中间地上的小胖子也动了动,似乎醒了过来。
只是他不似其他人安静,睁开双目后就惊恐不已,他努力的扭动着身子和手,又在车壁上来回的磨蹭着手上的绳索,嘴里唔唔唔的说个不停,只是没有人听得清楚他要说什么。
原本里头就够挤的了,小胖子这样一闹腾,就像是在黄鳝鱼里头丢了一只泥鳅,瞬间乱了一锅粥了。
小胖子试图从车厢里出去,大家也都企图避免别人的挤压。
朴萝为了躲避其他人的踩踏,不得不拼命的往边角上靠过去,这样还时不时的有人压过来,又要用力气撑住车壁才不至于倒下。
那小胖子一直往门口挤过去,还真叫到成功的挤走了两个先头醒来的男孩。
小胖子仗着自己力气大,先是后退了两步,然后借力冲向门上,似乎想用蛮力撞开。
这样搞了几下却没能成功,反倒苦了其他人。
车厢里不住的发出碰撞晃动的声音。
也惊动了外头在烤鱼的人。
朴萝因为耳朵贴着车壁,听得更清楚一些,似乎听到几人嘴上咕哝着什么朝这边走了过来。
朴萝用脚去踢那个小胖子,想提醒他安静下来。
却叫小胖子更加毛躁了,他愤怒的摇晃着头,拉扯着身上的绳索,均不管用,车里隐隐泛起了一股汗味儿。
小胖子再次向后头退了几步,直接抵到了后头的车壁上,然后奋力的朝门上一冲——门开了。
却不是那种被撞的碎裂的开了。
而是被人从外头打开了,小胖子刚好撞出去了而已。
外头的人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趁着开门的机会撞出来,被撞了个正着。
小胖子重量不轻,把外头的男子也给撞到了一个,他的另外两个同伙也吓了一跳,朝旁边跳了开去。
被撞到的男人踹了那小胖子一脚,直接让他像球一样滚出了老远。
旁边躲开的两人哈哈笑了起来,让这个男人更加的愤怒。
他起身,又用力的踢在了这小胖子身上,这下更加的用力,让他再滚了几圈。
紧接着,这男人抄起了一个木棍,劈头盖脸的朝那小胖子身上打去。
一下下的,似乎用尽了全力。
一开始,那小胖子虽然被堵住了嘴,但是还是有极为痛苦的惨叫声呜呜的传出来,听得车上的几人头皮发麻,后来那小胖子直接没有声音了。
只剩下一声声棍棒打在身上的闷响。
叫车上的几个男孩似乎打起了哆嗦。
终于,那男人把晕过去的小胖子再次丢回了车上,直丢在了几人中间,淡淡的血腥气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谁在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就是下场。”男人恶狠狠的说道。
这一手杀鸡儆猴,车上顿时鸦雀无声,几个男孩和朴萝都像是话本子里头写的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刚刚那两个同伙也不笑话他了,他这手残忍的殴打似乎给他找回了些面子。
几人过来本就是要镇住这几个男孩的,只不过刚好叫小胖子冒头了而已,这下子目的达到了,又把门重新岔好,回去吃鱼了。
似乎有人被吓尿了。
尿骚味混合着血腥气,在鼻尖缭绕。
让朴萝本来就沉下去的心,又往下坠落了几分……此次大概凶多吉少了。
外头的三人吃过东西,马车又摇摇晃晃的上路了。
其间朴萝恍惚睡了几觉,又似乎只陷入梦乡一小下就清醒了过来。
外头的温度逐渐升高,烤的车壁都有些温暖了。
强烈的阳光也由弱转强,再由强转弱。
又是一日竟这样过去了。
这其间最大的感受就是渴。
饿肚子的感觉对朴萝来说不稀奇,可是口渴实在是难忍,嘴唇已经变得皲裂了,一开始口中还有些黏黏的,到后来就发干了,仿佛舌头就是一条脱了水的蚯蚓。
旁边的几个男孩状态也差不多,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都乖巧的不得了。
因为车厢中央那个小胖子正大头朝下的趴着呢,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心跳和呼吸也没有人敢上前去探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