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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全文阅读

作者:边上城     女帝如此多招txt下载     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逃婚(二)

    回酒闻言,立时道:“你先拦一拦。”

    说着已经将另一张人皮面具贴在长洢脸上,展眼间,长洢已经是宫女容洁的模样。又急急忙忙催促容洁和长洢互换身上的衣裳首饰。三个人一起动手,片刻功夫就装扮好了,长洢和容洁二人站在一处,回酒也难辨真假。不禁拍手道:“极好!极好!就要这样才好。”

    长洢仍觉不妥,但此时,潭清在殿外已经与那些嬷嬷们说了半日废话。那些都是宫中的人精,心中起疑,推开潭清一齐进到殿内来了。

    长洢只能顶着容洁的面容侍立在回酒身后,回酒与顶着长洢面容的容洁相对而坐,回酒一面给容洁布菜,一面看那些嬷嬷道:“嬷嬷们如此慌张,可是皇后娘娘又晕厥过去了?”

    她暗讽皇后当日在玄和门前昏厥失态之事,这些嬷嬷都是皇后宫中的人,脸上都不好看,却也不敢真的顶撞回酒。只催促回酒快离开落英殿。

    回酒也不与她们多纠缠,起身往殿外去。长洢顶着容洁的脸,若不走,那些嬷嬷们肯定会起疑心,只好跟在回酒后面走了。

    顺利出了落英殿。走至中和门,就见一个瘦弱纤长,面容清秀的内官等在那里,见到回酒,他立时快步跑过来,向回酒行了礼。

    长洢听出他说话的声音,是红蓼子,开口道:“一直没有向你正经道过谢,此番又要劳烦你了。”

    她此时是容洁的模样,红蓼子一时也没认出来,听到她声音才忙得要跪拜行礼。长洢忙将他拉了起来。

    回酒道:“事不宜迟,红蓼子你千万要谨慎,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红蓼子道:“臣省得,两位殿下放心。”

    回酒将长洢送到通往宗政寺的甬道上,她无缘无故往宗政寺去难免会让人起疑,只能送到此处。

    分别在即,她紧抱住长洢道:“阿姊,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千万保重……”

    说着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捂着脸转身疾步跑了。长洢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掩入夜色的纤瘦身影,眼圈也不禁红了。

    红蓼子道:“殿下,就要到戌时了,快走吧,误了时辰,宫门下了钥,再想出去就难了。”

    他在前引路,带长洢从侧门入了宗政寺,在宗政寺内几番辗转找到出宫采办的车队。几个内官正往马车上搬箱笼,搬完了箱笼都蹲在马车前吹牛皮。

    红蓼子拎了一壶茶,拿着一叠茶碗过去,挨个倒了茶与他们一起吹牛皮。

    长洢趁机悄悄潜入一辆马车,马车内都是堆叠在一起的箱笼,她藏入一只足能容下一人的木箱内。

    过了半晌,也不见马车出发,正等得不耐烦,忽听红蓼子在马车外低声道:“殿下,臣与车队一同出宫,护送殿下。马车出宫门时,会有例行检查,臣已经与北阙门的禁卫打好招呼,到时有人上车检查,殿下不必惊慌。”

    长洢“嗯”了一声,须臾,马车驶动,一行十数辆马车的车队从宗政寺出来,在宫中笔直的甬道上行驶一段,到一处岔口时,没有转去北阙门,而是转向了南华门。

    红蓼子坐在车辕上,见转向不对,立时嚷道:“各位大人,走错道了,北阙门要调转了头走。”

    领队的内官道:“今日不走北阙门,宗正大人吩咐了要为三公主和亲备些贵重的衣料,外面哪里有贵重衣料?自然要往城南的国库里寻些出来。”

    红蓼子心里一凉,他在南华门并没有熟识的禁卫,到时万一严查将长洢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他望着渐行渐近的南华门,额上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

    长洢在马车内也听到方才的对话,心中明白将要面对的危机,只道:“随机应变,若是查出了我,你只说不知道车内有人,就当全然不知此事。”

    红蓼子不作声,放慢马车的速度,将他们的马车混在车队的中后位置。

    不一会儿,到了南华门,守门的禁卫长抬手示意车队停车道:“今日为何迟了?再晚些就要戒严换防了,宫门禁开,你们出也出不去了。”

    领队的内官拱拱手,当然不会说他们是吹牛皮吹得忘了时辰,陪笑道:“车轴坏了一辆,有没旁的车替换,少不得要修一修,耽误了许多功夫。还劳烦大人快些检查,好放我等出宫去。今日若出不得宫,明晚戒严前就赶不回来,又要耽误一日,宗正大人知道了必定要训斥我们一顿。”

    禁卫长随意挥了挥手,宫门前看守的禁卫便挨个上马车内检查。

    查到长洢的马车时,红蓼子坐在车辕上,俯身拱手,满脸陪笑道:“禁卫大哥们辛苦辛苦,这样晚了还在班上值守,我这车里没有什么,都是装衣料的箱笼,我上去翻给大哥们看,省得大哥们劳累了。”

    他说着掀开车帘爬到车厢内,随意翻开几个靠近车门的箱笼给禁卫们查看。

    站在车门前的禁卫道:“里面的也要翻出来看,小哥还是下来,让我们上去检查的方便。”

    红蓼子满身都是冷汗,却也不敢多做推脱更引得人怀疑,只好下了车再想办法。

    一个禁卫上到马车内,挨个翻箱查看,长洢蜷在木箱内听到外面的动静,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到腰间的锟铻剑上,听到禁卫越来越近的声响,她目光冷凝,额头上却也渗出了汗珠。

    此时,那名禁卫已经走到她藏身的木箱跟前,两指在箱盖上扣了扣,眼看箱盖就要被打开,长洢正准备拔剑出鞘,忽听得红蓼子惊呼道:“哎呦呦!了不得了!怕不是走了水,那里怎得火光一片?”

    他手一指,车外众禁卫都往他指的方向看,在车内的那名禁卫也探头出来看,笑骂道:“好没眼力的东西,那里是玄和宫,灯火就该如此辉煌才显得国朝荣光繁盛。”

    红蓼子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日真是长见识了。多谢大哥指教!”

    他向那禁卫连连作揖,那禁卫一挥手,正要反身回去继续查看车内的箱笼,禁卫统领涅川沛策马而来,高声道:“将要戒严了,都快准备起来!”

    众禁卫一听,立时都往南华门去,那禁卫也从长洢的马车上跳下来往南华门跑去。

    红蓼子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一抬头却见涅川沛驱马过来,他不由又紧张起来,含笑向涅川沛拱手为礼:“统领大人。”

    涅川沛盯着红蓼子身后的马车,驱马绕车走了一圈,又打量红蓼子一眼,拉过缰绳,策马走了。

    红蓼子的衣裳后心早已经汗湿透了,一见涅川沛走了,立刻扬鞭策马向南华门疾驰而去。

    车队最后一辆马车通过南华门时,亥时的更鼓声敲响了第一下,南华门外集结的禁卫齐步走入南华门,厚重的宫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而后徐徐闭合上。

    长洢在马车内听到宫门远远关闭的声响,紧握在锟铻剑上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第十七章 马贩(一)

    出了太安宫,车队一路向南疾驰。到了城南一处驿馆才停下来,采办的内官们要在这里歇一晚。

    红蓼子等其他内官都进了驿馆才将长洢从马车内接出来,道:“殿下,夜深了,城门早已关了,此时出不得城,殿下还是先在驿馆安歇一晚,明早启程。”

    长洢一刻也等不及,匆匆换了宫女的衣裳,她要先去一趟沉山都府。

    红蓼子将她一路送到驿馆外,从袖袋内拿出一包金银细软道:“这是四公主一早托付给臣的,殿下路上用得着。沉山都府在城北,殿下要往沉山都府去,须得往北而行。臣只能送殿下到此处了,殿下一路小心。”

    长洢再三向他道谢,他不敢受,再三向长洢作揖行礼,目送长洢走远了,他才反身回了驿馆。

    长洢眼睛复明后从未往外面来过,外面的一条路,一道墙,一处屋宇,乃至集市上的一景一物看在她眼中都是陌生古怪的东西。她不认识路,夜又深了,路上行人稀少,她一面走,一面寻人问路,绕错了几条路,赶到沉山都府时,天已见亮。

    沉山都府的府门紧闭,长洢没有上去敲门,她孑然站在府门前几丈远的地方,默默看着这座府邸。七进的深院高墙,青砖黛瓦,甚是煊赫威严。

    此时天边朝霞初露,红光映照了半边天空,大门两侧高高悬挂的素色灯笼和白缟也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红,在风中摇摇曳曳,越发显得寥落哀戚。

    沉山王战死沙场,沉山府大丧,不知垣澈此时身在何处,是否得知他父亲的死讯……

    想到此处,长洢眉目间哀色浓重。她一直等在沉山都府门前。将到卯时,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她不想引人注目,躲到府门外的街角处。

    沉山府一向卯时开始操练,沉山都府也是如此。卯时的更鼓一响,沉山都府的大门应时而开。

    长洢卷舌,发出一声响亮的唿哨声,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听一阵马蹄声从沉山都府内传来。须臾,就见一匹通体乌黑,毛色油光发亮的骏马从府门口一跃而出,直奔到长洢跟前来。

    长洢不禁唤道:“子衿……”

    她贴着易容的人皮面具,是容洁的模样,子衿却能认出来她。长洢亲热地抚摸它脖颈间黑亮柔顺的鬃毛,子衿在她的抚摸下欢快地四蹄乱踏,鼻子凑到长洢的掌心里,打了个响鼻。

    长洢抿唇一笑,拍拍它,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手握住缰绳,夹紧马腹,“驾!”一声,子衿即刻如箭一般飞驰出去。

    此时,帝都渐离城的城墙上晨鼓大响,一声接着一声,以响彻天地的声响将这座城池唤醒。

    长洢扬鞭策马,在人烟尚且稀少的街道上疾驰,在城门打开的同一刻,急速穿过城门往南而去。

    离都距沉山万里。以灵力修习精思术者,可日行数千里。像垣澈那样灵力高深的,独身施精思术,往返沉山与离都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长洢身上的冰灵被垣澈封了,灵力低微,去沉山最快的方法就是骑马。

    子衿日行千里,也要行走小半个月才能到沉山。她从宫里逃出来,一旦被发觉,必会有追兵来追。一路也不敢停歇,日夜奔波。

    到第八日时,她脸上的易容面具已经支撑不住,她便摘了面具,换上一身灰褐色的箭袖男装,束了头发,又在额间勒一根两指宽的抹额,遮住了额间那道醒目的血红胎记。这样一装扮,不注意看和寻常外出的男子倒没有什么不同。她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却还是被人盯上了。

    到汤山境内,长洢忽然发现一行粗壮的汉子尾随在后。长洢立时快马疾行,七拐八拐,终于甩掉那行人。

    到了汤山城外,却见那七八个大汉正拦路等着她。他们都穿着乡野间的粗布短衫,腰间扎着葛麻做的腰带,腰带上别着寻常不过的砍柴刀,看着不像是专门追杀过来的杀手。

    长洢心中稍安。

    为首的大汉叉腰挡在路中间,道:“小兄弟,你这马好快的脚程,叫我们兄弟几个这一路追得好生辛苦。”

    另一个道:“我就说这是一匹好马!卖到沉山去,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大哥,我们发财了!”

    后面的几个汉子往他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还用你说!瞎子也能看出来!”

    长洢一路极力低调,但子衿确实太出众了。它身躯高长,四肢健硕,毛色油光发亮,脖颈修长有力,颈背部的鬃毛纤长浓密,奔跑起来时纤长的鬃毛迎风飘扬,就像挂着一段上好的锦缎,闪耀夺目。臀后三尺长的马尾,一摇一摆,犹如美人散发。

    那七八个大汉望着子衿,两眼直冒金光。一齐朝长洢围过来。子衿驮着长洢,警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为首那个大汉道:“小兄弟,你不要怕,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买你的马!你出个价!”

    这是遇上马贩子了。

    长洢孤身一人,不想生事。只道:“这马不卖。你们贩去沉山也卖不出去。”

    那汉子笑了两声道:“哪有这样的事。在我高老三的手里就没有卖不出去的马。我好生与你商量,诚心要买你的马,你若不卖,我们自然也有不用钱解决的法子。”

    那就是明抢了。

    他们拔出腰间的砍柴刀,将长洢团团围住。长洢握紧缰绳,子衿驮着她在原地转了几转。

    长洢面目不动,一手扶在腰间的锟铻剑上,冷声道:“冲!”

    子衿立时扬踢往前冲,挡在前面的两个壮汉举着砍柴刀就往长洢身上砍,却见耀目的寒光一闪,“咔咔”两声,锟铻剑拦腰将他们手中的砍柴刀削成了两半。

    反手回剑,剑刃贴着他们的头顶掠过去,头上的发髻也被削了下来,那两个汉子立时披头散发,险些被削了脑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抱头啊啊大叫。

    长洢驱马突围出去,高老三骂了一声,却没有追上来。

    跑出去一阵,长洢忽觉不对,正要勒马,身子一仰,她连同子衿,一人一马被一只黑色大网腾空吊了起来。

第十八章 马贩(二)

    这网是马贩子专门抓马用的,用料十分结实,长洢与子衿被兜在里面,站也站不住。子衿歪在网里,嘶鸣几声,长洢被它压住半个身子,一时竟起不来。

    那群大汉哈哈大笑,跟了过来。

    高老三道:“看你往哪跑!方才只要你的马,现在连你这人也别想跑了。将他给我往死了打一顿。”

    方才被长洢削了发髻的那两个汉子,披头散发,手里提着棍子。

    一个道:“他娘的,老子今早出门才让俺家婆姨给梳的新发型!叫这王八羔子一刀给砍了!”

    另一个道:“他辟了老子砍了十几年人的砍刀,老子要辟了他!”

    长洢不禁后悔,方才就不该手下留情,直接削了他们的脑袋。

    眼看着那两个大汉到了网兜下,抡起棍子就要打。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就见滚滚烟尘中,一行人马朝这边奔了过来。

    高老三伸长了脖子一看,道:“快把人拿下来,带走!”

    那几个大汉七手八脚慌忙去解栓网兜的绳子,这个踩了那个的脚,那个撞了这个的头,各自都骂起了娘。

    高老三叉腰在一旁大骂道:“他娘的,老子怎么带了你们这帮蠢货!快点!”

    抽刀就要将网兜的绳子砍断,那行人马已经到了跟前,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容长脸儿,长得极白极净,头戴玉山金冠,身着织银锦袍,脚踩登云皮靴,身后跟着十来个护卫,护卫后跟着一大群无缰之马。一看就是有来头的人。

    高老三忙收了刀,陪着笑,让到路旁。

    那年轻公子往吊在树上的网兜望了一眼,手搭在马鞍上,身子微向前倾,道:“又做起这马贼的勾当了?”

    高老三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误会。误会。”

    那七八个大汉终于笨手笨脚将网兜放了下来,高老三忙掀开长洢身上的网兜道:“我们是来林间捕野马的,这小兄弟踩到了网里,兄弟几个正是来放人的。小兄弟,来汤山要小心啊!汤山到处都是捕马的兽网!幸好遇见我们就在附近,你要是踩了其他人的网,保不准要让你在这吊一天一夜。哈哈哈!”

    那年轻公子道:“滚!”

    高老三立时带着那几个汉子滚了。

    那年轻公子这才转过头来打量长洢,就见长洢肤色白若天山之雪,气质洁如幽潭之莲,一双眼眸清冷冷仿佛寒水凝冰。她此时身着男装,打眼一看,正是个冰山美儿郎。

    那年轻公子手指搭在太阳穴上,眼眸含笑,颇有兴趣道:“这位小兄弟,长得好生俊美。可有家室了?不如到我府上……”

    “王爷……”

    他身旁的黑衣男子不悦地嘀咕一声,那黑衣男子的声音极小,长洢却一耳朵就听见,不禁举手扶额。

    在汤山,能称作王爷且有如此排场的,自然只有汤山王义湍。是滁帝的堂叔。论辈分,长洢还得叫声爷爷。没想到,她这位爷爷竟这样年轻貌美。

    长洢自幼去了沉山府,深居简出,从未与汤山王义湍有过来往,义湍也没见过她,自然是认不出来,但也不能久留,万一叫他识破,必定要将她抓了送回太安宫去。

    正想着如何脱身,就听见她那位年轻貌美的爷爷小声与那黑衣男子道:“你不要生气。我不过白问一句。你看他骑的那匹马,南昭的良种宝马,除了南昭,只有沉山府能配的战马,这小子若不是南昭皇亲就是沉山府的要员。我只想借机拉拢一二,哪里就会去招惹了?”

    他不知长洢耳力敏锐,已经将他的小话都听去了。说罢,就含笑向长洢扬声道:“小兄弟,如何?到我府上喝两杯?”

    长洢含笑拱手道:“多谢义士美意,只是,在下有皇命在身,要往沉山府去,耽误不得。等公干交接完了,必来与尊驾把酒言欢。”

    他既忌惮沉山府,长洢便顺水推舟。

    义湍却道:“不过是一顿茶饭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你到哪里也是要吃饭的,不如就到府上去。还是,小兄弟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他不肯放人,长洢也走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先入了汤山城再想法子脱身。她翻身上了马,义湍策马与她并驾齐驱,他身后的黑衣男子立时哼了一声。

    长洢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黑衣男子眉眼细长,唇红齿白,长得很是娇美。他哼了一声,义湍便有些不自在,回头笑唤了他一声“月哥儿”,慢了几步,与他并肩走着。

    不一会儿到了汤山城外,义湍叫人将他带回来的马群赶到城外的马场去,他策马跟上来,向长洢道:“小兄弟,你以前没来过汤山吧?”

    长洢道:“路过一次。”

    当年垣澈接她去沉山,没用精思术带她,而是备了数百人的车驾,以全副公主仪仗,从离都一路浩浩荡荡去了沉山。途中正经过汤山。

    义湍道:“那正好,随我在城内逛逛。”

    汤山城的繁华不下离都,人声鼎沸,商贸发达。长洢眼睛才复明,外面的很多东西都不认识,她独自在外,要尽快学会辨识景物,颜色和文字。从离都出来,一路见到什么东西都要多看两眼。

    此时进了繁华的汤山城,也习惯地将街边的商铺扫了几眼。

    但她往点心铺里看了一眼,义湍就凑上来道:“你喜欢这个?”

    立时叫人去买点心。

    她往银楼里扫了一眼,义湍又道:“你喜欢这个?”

    立时要拉着她去银楼看金银首饰。

    跟在他身后的月哥儿瞪了长洢一眼,气道:“王爷!”

    义湍回头向他耳语道:“你难道没看出来,这小子长得有几分像我那才死了的侄儿媳妇?”

    他声音虽低,长洢却听得一清二楚,他那个才死了的侄儿媳妇说的不就是她的生母敬善皇后?他竟然已经有所怀疑了。不能再等了,得想法子赶紧脱身。

    她快马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街边叫嚷:“这个是绯红,这个是茜红,这个是嫩红,这位姐姐,你适合这个绛紫的,我这个胭脂能抹脸也能涂唇……”

    长洢闻声看过去,就见是家胭脂铺子,门口一群环肥燕瘦挤在一个男子面前买胭脂,那男子中等个子,长得圆润又白嫩,站在一众女子间活像一个才出了蒸笼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长洢骑马过来,他一抬头也看见了长洢,怔愣一瞬,开口道:“三……”

    长洢听他声音再看他这个白面馒头的身形,已经断定出他是谁,不等他叫出声立时向他瞪了一眼。

    金戈潘也忙改口道:“三哥哥,你怎么在这?”

    说着迎了上来,义湍也从长洢身后跟了过来,金戈潘见了忙拱手作揖道:“太爷爷,您老人家怎么也在这?”

    义湍在马背上一俯身,往他头上敲了一记道:“汤山是你太爷爷的地盘,我不在这儿我到哪里去?你小子又做这胭脂水粉的事了?不怕你娘打断你的腿!”

    金戈潘讨好道:“太爷爷你不说,我娘也不会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放着好好的金戈府不待,大老远跑您老人家这里来。”

    义湍看了一眼长洢道:“你与这小兄弟认识?”

    金戈潘道:“认识认识。她……他……”

    长洢道:“少公子与我一起打过猎……”

    说着向金戈潘使眼色,金戈潘道:“对对对,我们一起打过猎,我这位哥哥的箭法十分了得。”

    义湍“哦”一声,道:“那正好,你们一起到我府上去喝一杯,下午我们一同去林间打猎。”

    长洢无声向金戈潘比口型道:“不。”

    金戈潘立时道:“不去了不去了,我与三哥哥还有要事要去办。太爷爷,我们下次再到你府上喝酒。”

    义湍还要留人,长洢故意勾了月哥儿一眼,而后不清不楚地盯着义湍看。月哥儿立时不悦道:“下次就下次吧,王爷何必强求?”

    又压低声音道:“王爷要舍不得这美儿郎,我走!”

    当即就策马走了,义湍喊了他一声,向长洢道:“也罢。来日再聚。不过,你这匹马,想要从汤山过去,怕是也不容易。”

    说着,拍马去追月哥儿了。

    金戈潘这才拉住长洢道:“三姨,你眼睛当真好了!我先头听了传言还不相信!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一个人来的?”

    长洢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我先走了,你就当没看见我。”

    说着策马就走,没走多远,上来一群马贩子,争相要来买子衿。长洢不卖,他们就尾随在后。竟与高老三那行人一样,意图抢马。

    长洢无法,又回去找金戈潘,将子衿托给金戈潘送去沉山府,她换了一匹普通的马继续赶路。

第十九章 战场(一)

    在汤山还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一点也看不出洛水战败过后的颓唐败落。然而,一入沉山境内,沙场上马革裹尸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滁帝御驾被俘后,沉山南部包括沉德、沉武、沉江在内的近十座城池悉数陷入战火之中,沉德、沉武两座边关重镇已经被南昭占去。

    长洢一入沉山地界就遇见沉山府的将士在征收战马,沉山府战事不利,如今正是缺少战马之时,难怪汤山到处都是往沉山卖马的马贩子。长洢的马也被征收,只能徒步往南走。

    快到沉江时,南昭皇长子南昭烬忽然派兵突袭沉江,城西左一营的将士奋力搏杀三个日夜,终于挡住南昭烬的攻势,保住了这座军事重镇。但死伤惨重,城墙将近塌了一半,长洢入了城,走在城内破败的街道上,一眼所见就是黑烟滚滚,尸横遍地。

    没走多远,她脚上的鞋履已经沾满血迹。城内的房屋也大半被毁,到处断壁残垣,百姓早迁移出城,城内只剩沉山府的将士,他们一面在遍地的尸身间救治还有活气的伤兵,一面拿着白色的尸布为战死的同袍包裹尸身。

    活的没有死的多。

    长洢越向城内走,就见白布包裹的尸身越多。走到城中时,她被两个兵卒拦了下来。沉江才打过仗,战火未息,他们不许沉江后方的百姓到沉江来。长洢拿出了沉山府的玉牌,他们一看到玉牌,立时抱拳向长洢行礼。

    长洢道:“沉江如今是谁在镇守?”

    那两个兵卒道:“左将军沉山治。”

    长洢立时往驻扎的营地去。经过一夜的厮杀,退回营地的将士基本都负了伤,营地里四处可见伤兵残兵,随处可闻疼痛呻吟之声。

    长洢进了营地,迎面就见一个身形极高伟的男子从前面一个营帐出来,身上的黑甲被砍得裂开了,头上的铜盔才卸下来,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血流不止,却只是胡乱用纱布裹了,他站在营帐前,有条不紊地指挥军医往各个营帐去救治伤员。

    正是沉山治。

    他是垣澈的堂弟,沉山府年轻的一辈里,除了垣澈,就是他最年长。他也是看着长洢长大的,一直将长洢当作亲妹妹一样疼。

    长洢听着他的声音,唤道:“兄长。”

    沉山治猛地转身过来,他常年在军营中操练,两道浓眉染了沙场的刀剑风霜,一双星目饱含军武之人的热血赤诚,此时看到长洢,又惊又喜,随即双目通红,几步上前来,向长洢一抱拳,单膝跪倒:“殿下……”

    长洢忙上前扶住他,铁骨铮铮的将军在沙场上受伤流血都不曾流过一滴泪,此时却忍不住热泪道:“沉山府没有保住殿下……沉山三十三营,将士身未战死,却叫殿下受辱和亲……”

    长洢一路行来见到战场上的惨状,心中沉痛,又听到沉山治如此说,只觉一股酸楚堵在心口上。

    忽听见身后的营帐内有兵卒哭道:“大公子……大公子……”

    长洢听到“大公子”只当是有人在唤垣澈,往营帐内一看,顿时面色惨白,她疾步奔入营帐内,营帐中央躺着一个人,被一块白布从头到脚覆盖住,看不见面容,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长洢身形一晃,几乎站不住。

    沉山治忙道:“殿下莫要误会,他不是大哥……”

    长洢道:“他是……”

    她声音都在发抖。

    沉山治道:“他是漾土家的大公子,漾土淙。昨日与南昭烬的叛军厮杀时战死了……”

    长洢仿佛脱了力,软坐在地上,半晌才将方才的心绪平复下来道:“左相知道此事么?”

    沉山治道:“我昨日得知他死讯时就命人传信通报给涅川府和漾土府,到今日,左相大人和漾土老先生都应当知道淙公子战死的消息了。淙公子前几日还说,他与左相大人定下婚约已经有许多年,等这一场仗打完,他无论如何也要到离都去与左相大人完婚,却没想到他……”

    他哽咽难言,捂了一把脸道:“南昭与洛水一向纷争不断,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从没有这样惨烈过。王爷战死,二舅舅漾土涌上个月也战死,漾土府除淙公子还有几位旁支公子也一并战死,我们府中少将军死了二十五位,上将军死了十八位,三十三营死伤众多,城南左一营和城西中营全军覆没,这两处营地几乎都是沉山府的子弟……”

    长洢道:“沉山三十三营,数百万雄师,即便南昭烬引八十万骑兵强攻,何至于被打到如此地步?”

    沉山治道:“南昭烬最先引兵来攻时,王爷和大哥先后赶来边关已经扼制住他的攻势,将他逼退到沉山边境,眼看南昭烬就要兵败回去,陛下却在此时御驾亲征。自从陛下到了边关,军中诸事王爷与大哥半点做不得主,全由陛下裁夺。”

    “陛下轻敌,一心要攻入南昭将南昭山打下来,中了南昭烬的埋伏,御驾在南昭山下被困,王爷率城西中营前去救驾,救驾途中遭遇南昭烬前后包抄,没能突围出来……我接到军报,即刻引兵去增援,到南昭山下时,城西中营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王爷躺在乱尸中,半边身子都烧没了……”

    他说到此处再难说下去,偏开头不住揩泪。长洢面色苍白凝重,双手在袖中颤颤捏成拳。

    沉山治道:“那时御驾已经被南昭烬挟持,大哥也是听闻消息领了城南左一营去救驾,我晚他一步到,赶到那里时左一营死伤惨重,我先先后后也打过不少仗,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南昭不过数百人,竟杀伐了一营的将士……”

    长洢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他道:“是寒焰术。殿下,是寒焰术。”

    长洢浑身猛地一颤,寒焰术!

    当年,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就是死于寒焰术,那充满死亡与诅咒的斋宫,一年一年,在她身旁死去的宫女都是死于寒焰术。

    那些在黑暗中的记忆忽然窜到她脑子里,长洢只觉眼前弥漫起了一层猩红的血雾。讷讷道:“寒焰术……寒焰术不是消失了么?”

第二十章 战场(二)

    洛水属于央泽水族,以水灵为正统,沉山、涅川和沧禹这三大氏自不用说,水族嫡族正统,天生就有水灵在身,以水灵灵脉续千岁之寿。精修水灵者,擅纵水术,可所向披靡。

    堪木、漾土、金戈,将凉,这些并非纯正水族的小氏族归附洛水后也统统修习水灵。不过,长洢除外,她虽是洛水皇族,却是个怪胎,灵根上生来就是冰灵。

    沉山府的将士来自各个氏族,精修水灵。寒焰术却仿佛专克水灵,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水灵压制得无影无踪。

    沉山治道:“南昭的兵卒全都精通寒焰术。我亲眼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人略略施动寒焰术就将御驾四围的精兵打倒,将御驾掳了去。大哥紧跟其后,大哥的修为何等了得,但在那人手下竟讨不到半点便宜。我正要过去帮他,还未靠近,就被他们二人相互击打的灵力震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御驾已经被俘去南昭,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派人四处查找打探,竟找不到他的半点踪迹。”

    长洢听到此,立时起身往营帐外去。

    沉山治忙跟上几步拦住她道:“殿下要往哪里去?”

    长洢道:“陛下御驾在垣澈眼前被俘,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就此罢手。到如今找不到他的踪迹,多半是他自己隐藏了踪迹随在御驾附近,打算在去往南昭的途中伺机救驾。我要去南昭找他。”

    他道:“殿下,你不能去……”

    正说着,一个副将快步进来禀道:“将军,沧禹氏的大公子往这里来了。”

    沉山治忙拉住长洢,将她藏到营帐主座的座屏后面,叮嘱道:“殿下在此处藏好,千万不要出声,我去应付了他就来。”

    他匆匆出去,不一会就有一行人进来,沧禹氏的大公子沧禹沐走在众人之前,长洢从屏风的缝隙往外看,就见是一个瘦长的年轻公子,身披银甲,足蹬皮靴,两弯秀眉,一双美目,眼角旁长了一颗泪痣,打眼一看似是和善的模样。

    他走到漾土淙的遗体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道:“淙公子是左相大人的未婚夫婿,突遭罹难,左相大人知道后必然伤心,少不得要祭奠亡夫。依我看,还是先将淙公子的遗体送回漾土府去。”

    沉山治点头称是。

    沧禹沐又问了营中一些事,沉山治也都一一回答了。沧禹沐便招了人来,将漾土淙的遗体抬着一同走了。沉山治将他送到营帐外,见他走远了才回到营帐内。

    长洢从座屏后出来,凝眉问道:“沧禹氏的大公子,为何此时出现在沉江?”

    沉山治道:“殿下还不知道,沉山府经此一战,元气大伤,能领兵带将的叔伯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太后就以此为借口,将沧禹氏的人派到沉山来了。现在营中至少有一半的少将军和上将军是沧禹氏和金戈氏的人。沧禹沐是前几日来的,说是辅佐我镇守沉江,但他封了上将军,位份在我之上,说是辅佐,实则是牵制我……”

    他不由叹息一声,接着道:“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能留在军营中,若让他们发现军营中有女子,恐怕很快就会知道你的身份。你既从宫中逃了出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这就派人送你走。洛水如今危难,殿下不如先往渭水去避一避,等有了大哥的消息,我立时告知你。”

    长洢道:“我要去南昭。你也无需派人送我。过了今日,你就当从未见过我。”

    沉山治不赞同道:“殿下……”

    长洢道:“我抗旨逃婚,如今是戴罪之身,和我关联上必然会受到牵连,我一路过来尽量避开沉山府,就是不想你们为我所累。兄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沉山府如今的境况。”

    沉山治面色黯然,默然不言。

    长洢出了营帐,又回身道:“还有一事我没想明白,既然洛水已经与南昭议和,为何南昭烬还要在此时强攻沉江?”

    沉山治道:“南昭烬造了他老子的反。此次起兵全是南昭烬的主意,听闻是南昭天子病重,南昭烬欲借机夺兵权才出兵攻打洛水。陛下被俘向南昭求和,自然是向天子熇帝求和。熇帝同意议和,才定下了和亲。南昭烬就拥兵造了反,此时南昭烬占据楼烦,自立为王,楼烦不过弹丸之地,将来熇帝一旦出兵讨伐他,他连退路也没有。沉德与沉武又被熇帝派兵占住,他忙了一场却两手空空,自然想要攻下沉江。一旦攻下了沉江,整个沉山不保,半个洛水也将是他的了。”

    他说到洛水如今的局势,眉间满是担忧,抬眼看长洢,不禁忧虑道:“殿下要往南昭去,可知道有多凶险?过了沉江,就是沉德、沉武。沉德和沉武如今已经是南昭的领地了,沉江时不时又要打仗,你一路过去,难保齐全。”

    长洢垂眸道:“我心意已定。兄长,你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的性子,我想定了的事情,就是十匹马来拉也拉不回头。”

    沉山治也知多说无益,便趁着夜色浓重将长洢送出了营地。

    长洢日夜兼行,第三日凌晨赶到沉德城下。

    天色尚早,沉德城门还未开。洛水各城的城外都设有长亭,供赶早入城或晚间入不得城的人歇脚。

    此时,已经有赶早入城的人在长亭内休息。长洢走入长亭时,就见三个人围坐在篝火旁说闲话。长洢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那三人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见长洢一个人坐在风口上,便朝她招手道:“小哥儿,往这里坐坐,暖和一些。”

    他拍拍篝火旁的位置,另外两个也热情邀请她过去。长洢便坐过去,听他们闲聊几句,知道他们三个都是洛水的子民,那个年老的是漾土氏的,另一个中年人是金戈氏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是堪木氏的。

    他们询问长洢是哪一族哪一氏的,长洢随口道:“沧禹氏。”

    他们三个相互看一眼,倒不敢多问什么了。

    几个人静默一阵,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耐不住寂寞道:“唉,你们两个既是从离都来的,可听说过一件天大的奇事?”

第二十一章 南昭二公子(一)

    老伯和中年人都问道:“什么奇事?”

    “就是那位奉养在沉山府的三公主,听说她从小四肢残废,眼睛也是盲的,在沉山府这些年竟将四肢都养好了,这也罢了,几个月前她回宫去,不知为何失足掉进了华池里,昏睡了三个月不醒,众人都说必死无疑了,谁知不但没死,一觉睡醒来,你们猜怎么着?两只盲眼竟然都好了!雪亮亮的一双眼睛盲了许多年,说能看见就能看见了,你们说奇不奇?”

    那小伙子说起奇闻异事,唾沫横飞,神采奕奕,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当事人长洢坐在他身旁,不由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另一边坐的是那位老伯,他拈须道:“你说的是这事?我早已听闻了,这倒确是一桩奇事,可见这位公主殿下是个有福气的。哦,我还听说,此番议和就是让她与南昭和亲,已经定下了,将她嫁与南昭皇七子做正妃。依小老儿看,虽是忍辱嫁到异族去,倒未必是件坏事。南昭这位七皇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年轻时往南昭游历过,在南昭的都城炎阳结识了一位友人,他是在皇城炎阳宫中侍奉的,据他所言,这位七皇子当真是天赐之子,将来必有大作为的。”

    “这怎么说?怎么叫作天赐之子?”

    小伙子正想听故事解闷,一听到这话里有文章,迫不及待催促老伯快说。

    老伯将随身带的酒囊拿出来,喝了一口酒,接着道:“传闻这位七皇子一从娘胎里出来浑身乌紫,没有一口活气,竟是个死胎。宫里都忙着收敛尸身了,他竟哇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声哭得不得了啊!他上头有六个哥哥,六个哥哥加一起也比不得他一个得熇帝宠爱。南昭人都知道,他们陛下有七个儿子,其他六个儿子出生时熇帝都不曾去看过一眼,却偏偏独爱这个幼子,将他宠得简直是无法无天。”

    “说来也在情理之中,我那位友人在宫中侍奉时就有幸见过七皇子一次,那时七皇子还是个小娃娃,长得粉嫩嫩一团,玉雪可爱,一笑起来能叫人心都跟着化了。一眼见了,都忍不住喜爱。不光是熇帝宠爱,连宫中的老太后也如珠如宝地宠着。你们恐怕不知道,这位老太后出自南昭第一大族旬氏,乃是皇长子南昭烬嫡亲的祖母,谁承想,嫡出的亲孙子不疼,倒把个旁路来的当心肝儿肉疼。可见这位七皇子自小就是不凡的。”

    “也因为宠爱荣盛,他在炎阳宫无人敢去招惹,随着年岁渐长,他在宫中更是横行霸道,顽劣异常,每日将炎阳宫闹得鸡飞狗跳。熇帝若管教他几句,他将眼泪一掉,不仅旬氏太后要为他发威发怒打人骂人,熇帝也变着法子百般哄他高兴。后来没几年,旬氏太后死了,他生母文成皇后也死了,他从此才安分了些。”

    “往后听说他被熇帝送去了缥缈山,拜在尊天盟大宗伯兮修子门下,自此就没人再见到过他,至今也不知什么形容模样了。只知道他年满一甲子时就排入东洲四公子榜,名位仅在沉山大公子之下,是四位公子中年纪最幼的。如此就十分了得了。你们想啊,他一重皇子身份,有熇帝的宠爱,将来保不定就登上南昭帝位。又在尊天盟有一重身份,是大宗伯的徒弟,说不得将来尊天盟的宗主之位也是他的。无论哪一个,都是至极的尊荣。我们三公主若是嫁了他,也不委屈的,倒比将来嫁入公府王府的强许多。”

    长洢听到此处,心中甚是不快,开口道:“老伯,听你如此说,南昭灼既然极得熇帝宠爱,为何此次议和是他出来和亲?所谓和亲,不过是一场联姻罢了,将来若两国翻脸,保不齐夫妻反目。若真是爱子心切,熇帝如何会拿他最宠爱的儿子来作这等政治游戏?”

    “这……”

    老伯也没想到这一点,一时也不知如何解说。

    那年轻的小伙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热忱道:“还能为何?当然是南昭灼早看上了我们三公主,心中思慕许久,有此等机会肯定要开口求君父成全了。他贵为皇子,又得盛宠,若是不喜欢我们三公主,或是不愿意和亲,他不点头,谁能逼他不成?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喜欢,自己想要娶三公主为妻。他爹最宠爱他,他要什么,自然会应承他。你说对吧?”

    他问长洢,长洢倒被他问得一愣。她根本不认识南昭灼,两国和亲之前,她与南昭灼也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小伙子自信道:“你们别不信,现有对证,现如今这沉德、沉武两城是皇长子南昭烬打下来的,熇帝一声令下,南昭烬就被逼去了楼烦,沉德、沉武两城尽归七皇子南昭灼所有。可不就是当爹的偏爱小儿子嘛!平心而论,这也难怪南昭烬要造反了。要是我,我也造我老子的反!”

    那个一直未开口的中年人,若有所思道:“南昭人人皆知熇帝最偏爱小儿子南昭灼,这倒是毋庸置疑的,如今沉德、沉武两城正是南昭灼坐镇。但若说他为何要参与此次和亲,我倒不认为是儿女情长。今上膝下有四位公主,除去大公主已嫁去金戈府,其他三位公主都未下降。四公主不满一甲子,未到婚龄,二公主却是与南昭灼年岁相当的。为何却是三公主和亲?依我所见,三公主不比旁人,她身后有沉山与涅川两大氏族,南昭灼是幼子,自古长幼有序,将来他想要以幼欺长,登上南昭帝位,单凭君父的宠爱是不够的,必要借助外力。沉山府如今虽式微,但到底是数万年手握军权的大氏族,涅川氏就更不必说了,左相大人一句话,半个洛水都听她的。若娶了三公主,南昭未来的帝位就算是南昭灼的囊中之物了。”

    “嘿!看你长得文绉绉又穿得文绉绉,怕是在官场上混过的,所以看什么都是争权夺势。人家一番情谊,倒被你说的唯利是图了。”

    年轻的小伙子还沉浸在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幻想中,听中年人如此这般权衡利弊,十分不服气,因见长洢与他年纪相仿,心思必然也相同,便拉长洢帮他说话道:“小兄弟,你说呢?”

第二十二章 南昭二公子(二)

    长洢向来不喜话多聒噪之人,无心与他多言,敷衍道:“我觉得还是这位大哥说的有道理些。”

    她目光示向那位中年人。

    小伙子见状,立时跳起来道:“人家就想要娶个媳妇而已,怎么了!喜欢就娶,不喜欢就不娶喽!娶个媳妇还要想那么多,不累么?”

    那中年人还欲开口,小伙子大手一挥,抢先道:“不许再说!不许再说南昭灼的阴谋论,他是我敬佩的人,不许你们说他不好!”

    那中年人冷笑道:“如今南昭攻打洛水,谈起南昭,国人多少有些敌意,你倒敬佩起南昭灼了?你怕不是南昭来的细作吧!”

    “放屁!你才是南昭的细作!”小伙子恼火道,“老子就是钦佩他!他不单是南昭的皇子,还是东洲的二公子,东洲四公子,无国别之分,我如何不能敬佩他?他才满一甲子时就入了四公子榜,是四位公子中最年轻有为的,一手炽夜剑,一手浮生笔,何等恣意潇洒!如此之人,当是我们年轻一辈的楷模。”

    老伯见他二人要争吵起来,忙过来劝和道:“罢了,罢了,何必为这一点子事吵起来。那些都是皇子公主帝王老爷家的事,说到底与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没有多少相干。都是一路上的人,彼此还要有个照应,为这些不着边的事伤了和气也不值当。”

    那小伙子仍为自己的偶像争辩道:“两国联姻说到底也是为了两国百姓,都是为了我们怎么不与我们相干?我也不是想说联姻的事,我就是不许人污蔑二公子。旁的不说,单就眼前之事,我就是服他。”

    老伯忙问道:“是什么事?”

    小伙子道:“眼下沉德、沉武被南昭占去,沉德、沉武的平民百姓少不得要受南昭人欺辱。南昭烬才打下沉德、沉武时,放任南昭兵卒在城内烧杀抢掠,奸**女,两座城池乱的不成样子,城里的百姓不知道多少人死于非命。”

    “直到南昭灼来了沉德,他下了死命令不许兵卒扰民,前几日一行南昭兵卒在沉德打杀了一户人家,禽兽一样强辱了人家三个女儿就扬长而去。好好的女孩儿家遭受了这样的事,谁受得住?那三个女孩子一齐在家上吊自尽,她们父母看见三个女儿的尸体挂在房梁上,做娘的当场就疯了,做爹的给女儿收敛了尸身,拿着刀去找那些禽兽报仇,他一个哪里能打过那许多南昭兵将?当场就被打杀成了一摊肉泥。这事沉德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第二日就传到了南昭灼耳朵里,他当即下令将行凶的南昭兵卒斩首示众。从此,再没有南昭人敢羞辱打杀沉德和沉武的百姓。你们若不信,稍等天亮了,到城墙跟前看去,那些人的尸体还挂在城墙上呢!”

    他停了片刻,红了眼圈道:“昔年,洛水与渭水打仗,渭水大军侵入沧禹府,所过之处也是烧杀抢掠,不留一个活口。那年我与父亲往沧禹府探亲,眼见家人被杀,连夜奔逃才逃出一条性命。渭水与洛水同宗同族,同族之间尚下此等狠手,南昭灼一个异族人却爱民如子,就凭这一点,老子就很服他!将来若有幸能见他一面,老子给他磕头!还有此番和亲,虽是让洛水受辱,但开了异族通婚的头,有什么不好。什么水族火族,都是人,只要两情相悦就在一起,为何非要论族脉?就因为此,不知道拆散了多少有情人。”

    到底是年轻人,他越说越激愤。

    那中年人却阴测测笑道:“呵呵,年轻人你看的太肤浅了。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什么爱民如子?不过就是收买人心之举,随便杀几个兵卒,轻而易举就得了两城百姓的拥戴。南昭烬攻的是城,他攻的是人心。你看,你不正是因为此事已经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等到时三公主嫁了他,八成也会因此对他感恩戴德,俯首帖耳。却没有想一想,若不是他南昭铁骑强占了沉德与沉武,我洛水百姓何至于遭受欺凌?罪魁祸首就是他南昭,却还要我们对他感恩戴德?什么东洲二公子,我呸!”

    “你……”

    小伙子气得头顶冒火,一把扯住中年人的衣衫,挥拳就要来打。

    老伯忙从中阻挡,好言劝说。此时天色将亮,长亭内外已经聚了许多等待入城的百姓,见这边将要打起来,都围过来看热闹。

    长洢见人多眼杂,生怕暴露了,默然移步走开。不一会儿,天边朝霞初露,沉德城上更鼓大响,城门缓缓打开。长洢混在人群中,朝着城门走去。到城门外,果然见十来具南昭兵卒的尸身一字排开,挂在城墙上。

    入城的百姓们抬头见了,纷纷指指点点,有人询问,有人解说这些尸身从何而来。长洢侧耳一听,与那小伙子说得相差无几。

    入城的人群中大多是举家带口的一家子,都是打仗时逃出去的,但祖祖辈辈的产业都在此,如今听说城内能安身,都赶忙回来。听身旁人说起这些尸身的来历,都不住点头,放下心入城去了。

    长洢走到城门入口,已经有许多百姓在门口排队,城门两侧身着南昭服饰的兵卒要求他们一一出示通关文书。没有文书的另成一队,有兵卒带领他们到城门旁的房舍内查验族脉,表明身份就可以开示一张通关文书出来。

    长洢没有通关文书,她身上的冰灵一直是她的心病,不能让人查验出来,她入不得城,站在城门口往城内观望一阵,见沉德城内,房舍完好,街市上车水马龙,确是一番安宁热闹的景象。便转身,往背离城门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又遇见先前那位小伙子,他见长洢要走,忙追上来道:“小兄弟,你往哪里去?不入城么?你没有通关文书?去开示一张就好了。我听说南昭灼就在城内刺史府中安住,我正要去求见,二公子是极难见到的,至今没有几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倘若有幸一见,将来也能拿出来跟人吹牛去……”

    “不必了。”

    长洢不与他多言,说完这一句,脚步匆匆往城外的荒野密林里走去。

第二十三章 未婚夫(一)

    长洢走不得城内,只能从城外绕过去。

    荒野密林不比官道,偏僻且荒芜,此时太阳初升,林中雾气浓,露水重,长洢一面推开挡路的草木一面往前跋涉,鞋履衣袍很快就被露水浸湿,发髻与面孔上也凝结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太阳高照,雾气渐渐散去,眼前是一片交让树林。长洢眼睛才复明,在此之前没有见过交让树,只在沉山府学书时中听闻过。

    这交让树与旁的树不同,两树同根而生,一年左荣右枯,一年左枯右荣,如此反复,交替而生。长洢走进林子,就见每树长出两枝,在北面的一枝全部枯掉,在南面的一枝却是欣欣向荣。便认定是交让树。

    交让树树干笔直粗壮,树冠华茂如伞,正好可以遮蔽逐渐炙热起来的日光。长洢在其间穿行,走到一处地势开阔林木稀疏的地方时,她忽然停住脚,将耳朵侧向一边,闭目凝神细听。

    林子中有异样的声响从她前方急速传来,十丈,五丈,十步,五步……

    她眸光一闪,右手从腰间迅疾一抽,反手握剑,将锟铻剑自身前向上一提,锟铻雪亮的剑刃格挡在前,同一瞬,一道银光闪目的弯刀直击在锟铻剑上。

    发出弯刀的人修为不低,两刃相接,震得长洢手心一麻,禁不住向后退开一步。而后就见数道黑色的人影从林间飞掠过来,长洢面不改色,只暗自咬牙,她灵力被封,即便有锟铻剑在手也不可能以少胜多,打是打不过的,只能跑。

    她身影如风,在林间快速穿梭。

    但追逐她的杀手以灵力催动精思术,速度更快,没一会就追上来,两个领头的相互对视一眼,身形一闪已握剑在前,挡住了长洢的去路。

    前后夹击,长洢停在中间,嘘嘘喘息。

    高个子的杀手头领道:“三公主,我们主上说了,原是要你和亲,为家国大计才饶你不死,如今你既不愿去和亲,就别怪她不顾姐妹情谊,必得取了你的性命才算完事。”

    他身旁矮个子的头领狠瞪了他一眼道:“蠢货!你这么说,不正暴露了我们?”

    高个子的那个立即掩嘴,长洢深喘了几口气,此时已经恢复过来,欲笑不笑道:“尊驾不报家门,我也知道贵上是谁,何须遮遮掩掩。”

    她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不禁担忧,宛潼派出的杀手既然已经追杀到了这里,回酒他们恐怕早已经暴露了,不知道太后会如何处置。

    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面对十数名修为高深的杀手,她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但若能动用她身体里的冰灵,纵出玄冰术,倒是有极大的胜算。只是她身上的冰灵一旦暴露出来,要么她死,要么将这些杀手全杀了灭口……

    想到此处,她面若冰霜,眸光森冷,一面死死盯着那些杀手,一面将手心慢慢移向锟铻剑的剑刃。她灵脉被垣澈封住,只能靠引血施出冰灵。

    那些杀手见她手在动,也纷纷拔出长剑,成包围之势向长洢步步紧逼过来。长洢的手心眼看就要握住剑刃,划出血来,忽然一阵劲风从她头顶掠过,她不禁往劲风移动的方向望去,众杀手的目光也随之望过去。

    只见是一柄带鞘长剑从天而降,比直地插在距他们十步之远的地面上。这一柄剑长三尺三寸,剑鞘通体漆黑,自下而上反复勾缠錾刻着血红的火焰纹。

    “这……这是……炽夜?”

    那个矮个子的头领顿悟道。

    就在他说话时,炽夜剑旁已经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众人眼错不见,不知他从何而来又是何时出现,仿佛鬼魅一般凭空出现。足见这人的精思幻影之术何等了得。

    众杀手相互对视,以目光向彼此询问此人的身份。但他逆光而站,背对众人,没有回头让人看见他面容的意思。

    长洢看不见这人的脸,只见他头戴簪缨紫金冠,一头泼墨长发,上半束在金冠内,下半披散在肩背上,红缨自金冠两侧垂下来混在散发间,无风自动。一身红色锦衣,外罩一件黑色鲛纱薄氅,孑然立在炽夜剑旁,红衣招摇似火,黑纱翩然如烟。

    南昭火族,尚红尚黑。

    长洢心头一跳,杀手中不知是谁忽然颤颤发声道:“二公子……是二公子啊!”

    此语一出,众人尽皆变色。

    这位二公子,当然不是某一府或某一族的二公子,而是东盛神洲四公子榜上的二公子,长洢才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南昭皇七子,南昭灼。

    他开口缓缓道:“此处,是我南昭地界。此人,是我南昭灼的未婚妻。在我南昭的地界上,杀我南昭灼的未婚妻……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声音沉沉,略显粗哑,语气几乎是平缓的,却将一众杀手吓得不轻,剑在他们手中乱颤,两腿也止不住打着颤往后退。

    他仍没有回头,以背对着众人,只是缓缓抬手,握住身旁的炽夜剑。

    众杀手立时退也不敢退了,忙跪下来求饶道:“二公子!二公子!是我等无知,冒犯了尊驾,往后再不敢对三公主有半分不敬。求二公子饶恕……”

    他道:“饶恕好说,只是你们奉命而来,若让你们空手而归,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了。贵上恐怕也是不愿的。”

    话音未落,炽夜剑已出鞘,剑身不似寻常铁剑是冰冷的寒刃,而是炽红炙热,犹如炉中火碳,剑一出鞘,闪出长长的虹光,炫目不能直视。剑光可昼黑夜,因名炽夜。

    长洢也被这剑光闪得眼前一晃,在这须臾之间,就听见众杀手的惨叫声连连响起,等剑光消失,长洢定睛一看,十数名杀手仿佛在一瞬间被挑断手脚筋脉,躺在地上不住打滚。她再往方才的地方看,南昭灼仍长身立在炽夜剑旁,背对大地苍生,仿佛从没有动过,只有身上衣裳翻动,红衣招摇似火,黑纱翩然如烟……

    长洢上前道:“多谢。”

    除了在宫中的跪拜大礼,长洢从未正经学过礼仪,她长在沉山府,位份最高,无人需要她屈膝行礼,顶多是混在军营中时跟垣澈学了男子间的作揖礼和抱拳礼。此时,她竟无师自通,微屈双膝向南昭灼福了一礼道谢。

第二十四章 未婚夫(二)

    长洢是洛水公主,南昭灼是南昭皇子,两人同属皇族,位份相当,寻常见礼应是平礼。长洢向他行礼,南昭灼按理应回她一个平揖礼。

    然而,南昭灼并未回礼,也没有回身。

    长洢心道:好无礼的人。

    南昭灼仍是背对着她道:“三公主,我奉劝一句,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前了。你孤身一人,便是到了南昭又能如何?”

    长洢眸光一冷,淡淡道:“这是我的事,自与阁下不相干。”

    他忽然笑了一声道:“你我虽有婚约,但婚期未定。没想到你已经急着要往南昭来……”

    长洢立时道:“你住口!”

    这桩婚事并非长洢所愿,一听他似是调笑的言语,不由怒从心头起,迈步欲绕到他面前去,但她稍一靠近,南昭灼的身影一晃,快得几乎能看到虚影,眨眼间人已离开长洢数丈之远。

    他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保重。”

    话音方落,闪身就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长洢连南昭灼的脸都不曾看到,对方却已经将她的踪迹查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女扮男装走在荒野密林中,他也能知道她是谁,她在哪。长洢想到此处,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往后的路,草木惊心。

    一有风吹草动,长洢就疑心有人在跟踪她,监视她,或是来追杀她。她却不愿回头,一路咬牙向前,快到南昭山下时,又是一片交让树林。林木密集,底下灌木丛生,几乎看不到有人涉足过的痕迹,无路可走。

    长洢只能一面用锟铻剑斩开挡路的灌木,一面艰难前行。才走到林子深处,忽然听见一个凄惨的声音高亢而绵长地喊道:“救——命——啊——”

    一声歇下,过了片刻,又是一声:“救——命——啊——”

    其声之惨烈,仿佛正被人拿着刀子挖心戳肺。

    长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你如今自身难保,不要多管闲事!

    她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睁开眼就往背离声源的方向疾走,也不顾荆棘挡路,越走越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她走得越快,那个求救的声音叫唤得越急,一声催着一声,直往她耳朵里灌。简直叫她无处可逃。

    “该死的!”

    她咒骂了一声,终于还是转回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她跑了一段,求救的声音却停下了,她没看见求救的人在哪里,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走,一面四处探看,一面往前走,忽然又听到那声音喊道:“救命啊——”

    与先前的惨烈不同,这一声懒懒的。而且,是从她头顶上传来的。

    长洢一抬头,就见一抹鲜艳欲滴的青色,再仔细一看,是男子衣裳的下摆,从一截横生的树枝上长长地垂下来,犹如一方旗帜,晃悠悠地在风中飘过来荡过去,飘过来荡过去……

    长洢的目光顺着那段青衫往上看去,只见那截横生的树枝上躺着一个男子,他双臂叠在脑后枕着,大腿翘着二腿,嘴里闲闲叼着半截狗尾巴草,姿态十分慵懒闲适。

    实在看不出来,他哪条命需要救。

    却见他躺在树上,仰面朝天,用高亢而绵长的声音大喊:“救——命——啊——真是无聊死了……”

    长洢顿时想将他从树上拽下来打一顿,但她站在树下,心头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几何时,她就这样站在一棵树下,抬头仰望着坐在树上的人……

    就在她晃神的时候,躺在树上的男子坐了起来,他腰窄腿长,坐在树枝上,长腿下垂,慢慢伸动窄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转脸正面朝向长洢。

    就见此人嵚崎历落,双眸黯黯明黑,宛如玉雕的面庞有着说不尽的美好,但棱角分明,眉尾微挑,透出一种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凌傲。他垂眼往下,看到长洢,忽地一笑,眼角眉梢又从那份凌傲中荡悠悠地堆出一股子市井痞气来。

    他丢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扬声道:“哟!哪里来的小郎君!本公子正无聊得紧,上来陪本公子耍耍!”

    长洢不由暗骂自己:蠢货!

    转身就逃。

    她脚下荆棘遍地,藤蔓缠绕,仓皇之下被一根藤蔓绊住,眼看就要摔到满地荆棘上去,戳个千疮百孔。一根藤蔓忽然缠在了她腰上,一拉一拽,将她凌空拽起,正拽回到那棵树前,与岿然坐在树枝上的那位,脸朝着脸,眼对着眼。

    “我说,你跑什么?”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脸,“你看我这张俊美迷人的脸,是会吃人的样子么?”

    长洢也算是满了一甲子的人了,长到如今,还从没有遇到过如此自恋的人。虽然他确实长得很好看,长洢也承认,这是她复明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

    长洢道:“放我下来。”

    她被藤蔓缠住腰身,吊在半空中,而对方却闲坐在树枝上玩味地看着她,着实令她恼怒。

    那位却勾了一勾手指,捆住她的藤蔓不但没将她放下去,反而又往上升了一升。

    长洢不由怒道:“你……”

    一撇眼却见数道人影从远处飞来,她被吊得高,自然看得远,就见这些人与先前追杀的人一样,身着黑衣,手提长剑。但数量远比上次多得多,看来宛潼不弄死她是不会罢手了。

    她不由往下看,坐在树上的那位咧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而后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好嘛!本公子方才还觉得无聊得要命,现在倒热闹起来了。”

    那群杀手杀气腾腾就要杀过来,他仍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不慌不忙抬起手,挥了挥,就见林中草木大动,尽皆听他指挥,满地藤蔓如长蛇一般平地而起,迅疾与飞掠过来的杀手纠缠在一起。

    树木也震动起来,满天震落的树叶锐利如刀,风一般刮过去,被击中的杀手立时倒地不起。眨眼功夫,半百杀手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几个挣扎反抗的,被腕口粗的藤蔓一勒,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长洢见状,不由转目看他道:“堪木氏?”

    他道:“哟!眼神不错嘛!本公子,堪木氏深涉。”

第二十五章 怕黑(一)

    央泽水族取名有一个规矩。皇族以国为姓氏,央泽水族分两脉,一脉是洛水国,一脉是渭水国。两国皇族都以国为姓。

    以长洢为例,她姓洛水,名洢。出生时的族名就叫作洛水洢。但皇族的族名只作录族谱用,不能轻易唤。所以另取讳名长洢。皇族之人都是如此。皇族之下的各个氏族,以氏族为姓。

    皇族为表皇恩,氏族中的族长和功绩卓越之人也会加赐讳名,有了讳名的人就算是半个皇族人,是一个氏族莫大的荣耀。以垣澈为例,他是沉山氏长房长子,本名沉山澈,立为沉山王世子时滁帝亲赐讳名垣澈。对外介绍自己时便要称作沉山氏垣澈。

    这位说他是堪木氏深涉,就说明他是有讳名的人。

    长洢快速思索着堪木氏里谁有资格拥有讳名,除去族长戏蒲,一时竟一个也想不出来。但看此人方才施展出来的灵力修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深涉向她挑挑眉道:“你呢?小郎君,从哪里来的?为何这么多人要杀你?”

    长洢道:“洛水氏。”

    她此时只能指望表明身份来摆脱这个人,冷冷向他道,“你还不打算放我下来?”

    深涉果然将她放了下去,他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到地面上,环起胳膊绕着长洢打量了两圈道:“洛水氏?洛水氏的皇子我都认识,你是旁支宗亲?宗室的公子们我大多也见过,从未见过你。你是哪一家的?”

    长洢不作声,迈步继续往南昭山的方向行去。

    “喂——”他不满道,“我问你话呢!喂!我方才好歹救了你一命,你不应该感谢我一下么?喂!”

    长洢脚步不停。

    他追上来,身子一转,脸朝着长洢,一面倒着走一面道:“我猜到了,你是赌钱欠下了大债,逃出来躲债的吧?这些人是来找你追债的?不得了不得了!如今追债都追得这样厉害了。想当年,我也逃过赌债,我有经验,我跟你说逃赌债要往远处了逃,最好永远不要回去。债主找不到人,自然就追不到债。唉,你是打算逃到哪里去?往前去就是南昭山了,你要逃到南昭去?我跟你说,行不通……”

    长洢立时顿住脚。

    他也跟着顿住脚,东张西望道:“怎么?又有追债的杀来了?在哪里?在哪里?我没看见啊……”

    长洢冷眸视他,重重咬牙道:“你、闭、嘴!”

    长洢对话多聒噪之人最是反感,偏偏此人就是歇不住嘴,几番命他闭嘴,他仍是喋喋不休。长洢想要摆脱他,但她往东走一步,他就往东跟一步,她往西快跑,他也跟着快跑,且他灵力极高,不管长洢将他甩出去多远,他略施精思术立时就出现在长洢身后。

    简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长洢终于忍不住,怒道:“堪木深涉,你究竟想干什么?”

    深涉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还没报答我。你欠我一条命,现在我也是你的债主,我也要追债啊!哦——”

    他说到此处,又想到一点,道:“我姓堪木,名涉。深涉是我的讳名,你要么叫我堪木涉,要么叫我深涉。堪木深涉……啧,听起来倒挺好听,可实在不妙啊!”

    一般皇族赐予讳名后,为表尊敬,都敬称讳名,同时避开原有的姓氏,以表对皇族的恭谨敬重。若是赐有讳名者本人将自己的姓氏与讳名连在一起称呼,自然是对皇族不敬。

    若是他人将姓氏与讳名一起叫,则是对赐有讳名者极大的不尊重。意思就是你不配有讳名。比如现在,长洢叫他堪木深涉,等同是在骂人。

    长洢一时不察,不由生出些歉意,收敛了怒气道:“救命之恩,我自不敢忘,他日……”

    “打住打住——”深涉嫌弃地打断她道,“别说这些老套的话好不好?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空口说白话,有什么意思?来世是什么光景谁知道?说不准,胡乱鬼混又欠了一屁股债还是报不了恩,那就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可等不了。”

    长洢道:“那你要如何?”

    他道:“把你家门姓名留下来,我要你报恩时,自会上门讨要。咱们现世现报,岂不都好?”

    他两手摊开,双眉飞扬,等着长洢报上家门。

    长洢冷眉紧皱,想要随意编一个,但方才已经说了是洛水氏,洛水皇族统共就那么几个人,乱说必定会露馅。旁支宗亲她又极少往来,一时竟胡编乱造不出来。

    更何况眼前这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便冷冷道:“你要跟就跟着吧。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罢,当先走在前,深涉慢慢悠悠摇摇晃晃跟在后。一会儿踢踢草,一会儿摘摘花,嘴里仍喋喋不休,说东道西。

    长洢一路独行,安安静静,此刻耳边却没有片刻能安宁,恨不得将他嘴堵上。几番让他闭嘴,他就是不闭。非要惹得长洢横眉怒目,他才高兴。

    当夜幕即将降临时,他终于将嘴闭上,不似先前神气活现,忽然变得安分守己起来。长洢走一步,他紧跟一步,等到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沉下去,大地完全被夜色笼罩,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跳起来,一把抓住长洢的手臂,恨不得能攀到长洢身上去才好。

    长洢冷不防倒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瞪他道:“你做什么?”

    “我怕黑……我我我怕黑……”他声音已经禁不住打颤,“你你你身上带火折子了没?快快快生火……”

    长洢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浑身战栗,额上已经渗出冷汗,不像是假的,不由提唇一笑,嘲他道:“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怕黑?”

    “男人就不能怕黑了?”他咬住上下打颤的牙齿,理直气壮道,“我就怕黑!我就怕黑!”

    长洢回头,提步就走。

    他忙从后抱住长洢双肩道:“好人好人,快点生火,我马上要晕了……”

    说着他两脚已经发软,站不住,半个身子都歪在长洢身上,急促喘息起来。

    自从第一次追杀后,长洢夜间在丛林里过夜也不敢生火,随便找根结实的树枝躺一晚上了事。见他如此,只好就地找些干柴,升了堆篝火。

    有了火光,深涉渐渐缓过来,他坐在篝火旁,紧挨着长洢,一只手紧拽着长洢的衣袍不放。

    长洢往旁边挪,他也往旁边挪,长洢警告地瞪他,他可怜道:“我怕……”

第二十六章 怕黑(二)

    夜间睡觉,他也要紧挨着长洢睡。

    才睡下时,他俩隔着篝火各睡一边,睡着睡着,他就睡到了长洢身旁来。

    长洢侧身而睡,他靠过来,紧贴着她后背,两手紧紧抱住她的腰。

    他手一挨到长洢腰上,长洢立时惊醒过来,怒喝道:“放开!”

    他紧紧抱住长洢道:“我不放!我不放!我害怕!”

    长洢挣扎欲起,却被他死死抱住道:“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抱在一起睡个觉,有什么打紧?”

    长洢道:“放开!”

    深涉根本不听,自顾自道:“我自小就怕黑,我在家睡觉都是抱着我哥哥睡,我哥哥不在,我睡觉时必要满屋子都点上灯……我害怕,你让我抱一抱,就当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长洢闻言,恨不得马上就废了他。

    她用力去掰深涉抱在她腰上的手,深涉的手被掰开一点,他立即就往上胡乱抱住,正在掰扯时,手一往上,忽觉手里一,长洢挣扎的身体顿时一僵。

    “这……是……”

    深涉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握的是什么,只觉手心一麻,五指一颤,话也说不利索了。

    长洢惊怒交加,扭回头怒视深涉,抽出一手,一拳就往他脸上送去。

    深涉忙一把握住,他手掌宽大,将长洢的拳头包在其间,长洢另一只手一掌劈来,也被他接住,两人双手相触,长洢不由一怔。这人手上的触感,她竟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摸到过。

    是锟铻剑。

    她甲子生辰那晚,冒充垣澈给她送锟铻剑的那个人。

    这一晃神间,深涉已经将她两手并在他一手内,往上一按,紧按在她头顶上方。他力气极大,长洢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两腿乱蹬,身子乱扭。

    深涉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乱动!”

    他一手控制住长洢的双手,半压在长洢身上,这样极具威胁的姿势,长洢怎可能不乱动。

    深涉因怕黑额上冷汗未止,此时重重喘息一声道:“三更半夜,荒山野岭,你我孤男寡女在一起,如此天时地利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你要是再乱动,我可就要忍不住对你做点什么了。”

    长洢立时不动了。

    深涉松了一口气道:“很好。真乖。你别乱动,别乱喊,当然也别打我,你要是同意,我就把手放开。”

    长洢点头。

    他放开了手,长洢立时从地上起来,趁他抬手抹额上汗珠时,挥起拳头,照着他鼻梁上狠砸了一拳。

    深涉“哎呦”一声,捂住鼻梁道:“你……”

    长洢道:“我向来有仇必报。若不是你先前救过我,我一剑宰了你。”

    说着,她还要给深涉一脚,深涉忙蹿到篝火另一面,长洢紧追不舍,正绕过篝火,深涉忙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有人来了。”

    长洢侧耳一听,果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立时去灭篝火。

    深涉忙拉住她道:“来不及了,先走。”

    说话时,他一手从篝火堆中抽了一根带火的干柴,一手揽住长洢的腰,几个起落飞出去百丈之远。但夜色浓重,他手中的火把光亮有限,对黑暗的惧怕使得他的灵力也使不出来多少。

    长洢以前是个瞎子,长久地生活在黑暗中,在暗夜里反而变得更加敏锐。她很快在落脚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两人一齐躲进洞口里,深涉抬手往洞口一挥,洞口立即被浓密的灌木和藤蔓严丝合缝地遮蔽住。

    长洢还要将火把熄灭,深涉立时道:“火不能灭,我已经将洞口堵上了,他们发现不了的。”

    说话间,洞外已经有人声传来,两人立即噤声。就听洞外一个声音道:“哪里有人?没有人。也不知是谁升了一堆火罢了,大半夜的叫我们出来查看,老子觉也不能好睡。”

    另一个道:“你可别发牢骚,头领下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敢这样发牢骚?好生找吧,以三公主的脚程肯定还没走出这片林子,若是让我们找到了,那么多赏金都是我们的,到时候咱们兄弟且去红楚馆快活个三天三夜不出来。”

    先前那个道:“老子不找,要找你找。依我说,这事不妥。若只是因为三公主逃婚,我们找到她带回去就是。为何二公主定要我们杀了她不可?三公主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我们当真杀了她,沉山府与涅川府必然要追查下来,她如今又定给了南昭灼,那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先头派出去的人至今不知去向,谁知是不是遇上了他?将来一旦事发,二公主为保齐全,必定要杀你我灭口。索性就当找不到,顶多治我们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另一个道:“兄弟,你说的极有道理。为金子丢了性命,真真不值当。要我说,这三公主也是个可怜见的,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堂堂一国公主竟被送到宫外去养活。沉山府虽说是个好去处,只是如今遭了战乱,也怕是保不全的……”

    他们说着已经走远,深涉在洞内大眼瞪住长洢道:“他们在说你?你就是洛水的三公主,洛水洢?”

    “放肆!”长洢面目一冷,眼尾的目光扫向他道,“皇族的族名也是你可以胡乱叫的?”

    皇族的族名只作入族谱用,就是父母长辈也不可随意称呼,都是以讳名或乳名代替。长洢长到如今,也只有和宛潼掐架时相互叫彼此的族名。

    深涉撇嘴道:“你们皇族就是矫情,取了名字又不让叫,那取名字干嘛?真是麻烦!”

    洞内空间不大,却是个避风挡雨的好地方。以前应该也有人来过,洞内还有遗留的火把杆子,方才长洢凝神听那两个杀手说话时,深涉已经将那火把点了起来,把洞内照的光光亮亮。有了光,他额上的冷汗也干了,气也不喘了,又神气活现起来。

    他道:“但我总得叫你点什么吧?长洢?洛长洢?洛洢洢?嗯,洛洢洢好听!洢洢!”

    他嘻嘻嘻,将一张笑脸凑到长洢跟前,意图惹恼她。

    长洢却不急不恼,勾唇一笑,立在火把旁,抬脚就往火把上踩。深涉见状,立时收了笑脸大叫:“殿下!殿下!”

    长洢道:“知道怎么称呼我了?”

    他道:“知道了,知道了,公主殿下,我错了,我错了,这火千万不能灭。”

    他展了满脸讨好的笑,长洢冷视他一眼,迈步走到洞口前,洞口外藤蔓与灌木紧缠在一起,密不透风,她推了推,推不开,回头向深涉道:“打开。”

    深涉已经将火把举在手里,把控住自己的命脉,眉飞色舞道:“想出去,你求我啊!洢洢!”

    长洢道:“你……”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正要拔出锟铻剑斩断洞外的藤蔓,忽又有声响从洞外传来,两人立时互看一眼,示意对方噤声。

第二十七章 怕黑(三)

    长洢伏在堵住洞口的藤蔓上细听,听得一阵脚步声,又听得一阵嘶嘶的声响,一时想不出是什么的叫声。只隐隐听到一人说:“她与堪木家那个浪荡子在一处,再来一百个人也不见得能打过他,只能如此了。”

    说罢,人声渐远。

    长洢等了片刻,那些嘶嘶的声响还在,时强时弱,不禁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去。

    深涉道:“他们应该就在附近驻扎,我看还是在这洞里躲一晚的好,这里隐蔽又暖和。比外面安全。”

    长洢想了一想,决定留在洞内。她看向深涉,一手指向洞内距她最远的角落道:“离我远点。”

    深涉举着火把,左摇右摆,晃着两条长腿到远处的角落坐下。长洢冷目看他片刻,见他安安分分坐在那里,便收回目光,找了一块靠近石壁的磐石坐下,身子往后倚靠在石壁上,闭眼休憩。

    她赶了一天的路,白日遇了一场追杀,夜里又来一场,还有个聒噪的男人在她身旁聒噪不休,实在有些累了,合眼睡了一会,迷迷糊糊间就听见那个聒噪的男人呢喃自语,嘟嘟囔囔,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一时没了睡意,睁眼往深涉那边瞧,见他左手举着火把,背对着她,斜靠在石壁上,仿佛正在对右手里的什么东西念念有词。

    长洢轻轻起身,无声无息地走过去,走到他背后就见他斜靠在石壁上,看着空无一物的右手,五指半松不松,保持半握的状态,嘴角上扬,露出如何遮掩也遮掩不住的笑意。

    长洢简直怀疑他中了邪,用脚踢了踢他,他回头见到长洢倒也不惊讶。

    长洢用下巴指向他手道:“你手怎么了?”

    他目光从长洢胸前一掠而过,嘴角仍挂着那样的笑道:“看着你精瘦精瘦的,没想到还挺大……”

    长洢再次看向他那只半握的手,终于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吼道:“堪、木、深、涉!”

    一手从腰间抽出锟铻剑向深涉砍去,深涉不及多想,本能用手中的火把去挡。锟铻剑锋利的剑刃直直将火把斩成两截,有火炬的那一端甩飞出去,落在洞内的沙石间,跳了几跳,熄灭了。

    封闭的山洞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深涉呆了一瞬,双眸立时惊恐地瞪大,只见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发出一声恐惧至极的嘶吼声,顷刻间,浑身冷汗淋漓,身体哆哆嗦嗦,几乎要抽搐起来,呼吸也变得异常粗重,几近窒息。

    他一直说怕黑怕黑,长洢没想到他怕黑怕到这个地步,见他如此,不由一惊,一时倒顾不上心头的怒气,伸手欲扶他一把,却见他白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废物!”

    长洢低骂一句,蹲下身唤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反应,站起身往他后腰上狠踢了两脚解气。

    随后她在漆黑的山洞内摸摸索索找了一把干柴,放在深涉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用火折子点了。有了火光,洞内顿时恢复明亮。

    深涉渐渐醒转过来,他躺在地上,隔着火光迷迷糊糊看到有人站在他眼前,伸手抱住道:“哥……哥哥……”

    他抱住的是长洢的脚踝,长洢立时抬腿要将他踢翻过去,但听他语声哽咽,似乎要哭了,倒没狠下心。她席地坐在深涉身旁,深涉迷迷糊糊抱住她小腿,头枕在她腿上。

    又过了片刻,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他怔怔看着长洢,长洢冷冷看着他。

    他还枕在长洢腿上,一点也没有起来的意思,长洢冷冷切齿道:“起来。”

    他道:“我不,我腰疼,你是不是趁我昏过去的时候踢我了?我现在腰疼的厉害,我不管,我要躺着。”

    他准备碰瓷,挪了挪脑袋,赖在长洢腿上不起来,忽然痛呼一声道:“嗷——好痛!有什么东西咬到我腿了……”

    他抬腿就甩,长洢已经听到“嘶嘶”的声响,立时拔剑出鞘,刺向深涉甩开的方向。纵使是在忽明忽暗的洞穴里仍一击就中,将一条两尺来长的虺蛇斩成两段。这一条蛇斩断,“嘶嘶”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密集。

    深涉立时道:“不好。”

    半瘸了腿站起身,拽住长洢就往后退,借着一旁的火光,就见密密麻麻无数条虺蛇从洞口的藤蔓间挤进来,扭动着黏糊糊的蛇身往洞内爬来。

    洞口的屏障原是没有破绽,火光也不可穿透,但深涉方才晕厥过去,灵力不支,施在洞口藤蔓上的木灵自然也衰减,虺蛇才得以挤进来。

    此时密密麻麻的虺蛇前赴后继地涌入洞内,洞中又无其他出口,深涉一手挥向洞口,洞口的藤蔓立时散开,就见有天光漏进来,天应该已经开始亮了。

    深涉足下施力,带着长洢掠过密密麻麻的虺蛇从洞内飞纵出去。到了外面,果然朝霞初露。

    深涉一见了光,立时神清气爽,肆无忌惮,“哦豁!”“哦豁!”叫了几声,一面施精思术带长洢在林间飞掠,一面施动木灵击杀那些虺蛇。

    两人正飞到一棵一人高的矮树上,深涉忽觉浑身一软,竟使不出来灵力,两人顿时如断了翅膀的鸟,双双落地,都摔得七荤八素。

    “哎呦——”

    深涉一摔到地上就抱住自己方才被蛇咬过的左腿,才被蛇咬时还没觉得有多疼,此时一摔,只觉钻心地疼。

    长洢揉了揉摔痛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一眼看到深涉的腿,就见他腿上乌血横流,一条腿肿得有两条腿粗。她立时四下查看,就见不远处的树上,几条虺蛇盘在树枝上纠纠缠缠。

    长洢皱眉问道:“这是虺蛇?”

    深涉坐在地上,起也起不来,痛得歪鼻子斜眼道:“是虺蛇啊!你瞎啊!哦对,我想起来了,洛水的三公主以前就是个瞎子来着。”

    长洢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蛇毒性不算烈,要不了性命,但能使人灵力尽失。你现在灵力尽失,腿又这样,还不如我。你最好别跟我多嘴饶舌,不然我把你丢在这里喂蛇。”

    深涉不满道:“喂!”

    长洢道:“闭嘴!”

    “哦……”

    自从他昨日赖上长洢开始,头一次变得如此听话,让他闭嘴竟就乖乖地闭了嘴。

    长洢昨日见他修为不凡,私心里想借一借他的东风快些到南昭。这才让他跟着。万万没料到,这男人怕黑晕了一回,被蛇咬又瘸了一回,真是东风没借成,反带了个累赘。

第二十八章 断崖(一)

    此时,丛林间虺蛇遍地出没,或三三两两散开了在树枝草丛间游移,或一窝窝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一不小心就能踩到蛇窝里去。

    长洢一面架着深涉一步一顿往前行,一面持剑斩杀向他们探头探脑的虺蛇,一面还要提防随时会追杀过来的杀手,真是苦不堪言。

    深涉一只臂膀架在长洢肩上,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看她满头大汗,颇为动容道:“你这样走太慢了,我走得也不舒服,不如……”

    长洢看向他,他红口白牙道:“你背我吧?”

    长洢眉头隐隐跳动,咬紧了后槽牙才忍住一脚将他踢飞出去的冲动,切齿道:“我倒更愿意立时宰了你,弃尸荒野。”

    他嚷道:“不背就不背,你干嘛这么凶残?女人太凶嫁不出……”

    长洢持剑的手一动,锟铻剑上的寒光直闪他的眼睛,立时改口道:“所以说嘛,凶悍的女人最好命……”

    走了半日,到了一处山涧小溪,溪边林木稀少,多是沙石,倒还没有虺蛇出没。长洢将深涉往溪边一丢,转身就走了。

    深涉道:“喂!喂!你去哪儿?”

    他朝长洢喊叫,长洢头也不曾回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间。

    “不是吧?你这个混账女人,你真丢下我?我好歹也救过你,你不报答我就罢了,竟把丢在蛇窝里不管?”

    他大声叫嚷一阵,想要站起来,奈何左腿肿得厉害,半个身子都虚软酸痛,根本站不住。他便跟怨妇似的坐在溪水边,一会儿骂:“洛水洢,你忘恩负义!你孤恩负德!你狼心狗肺!你个白眼狼!”

    一会儿怨:“说走就走,好歹给我升堆火啊,天黑了怎么办?我怕黑,我怕黑……”

    一会儿又骂:“毒妇!洛水洢,你这个毒妇!蛇蝎妇人!我告诉你,林子里的虺蛇都比你可爱!你给我等着,下次再让遇见你,我非抓条毒蛇咬你,毒妇……”

    他正骂得起劲,就见长洢抱着一堆草药回来,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溪边将草药清洗干净,一面就着溪边的磐石将草药捣成药糊,一面平心静气道:“我生来眼盲,虽然看不见,但耳力远比旁人强,你方才骂了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眼下危急,我不同你计较,日后再跟你算总账。”

    深涉嘻嘻笑了一阵,奉上一张笑脸道:“这不是误会嘛!误会!误会!既是误会就算了。你弄这个草药是要给我治伤么?但我中的是蛇毒,按照话本上的剧情,你是不是应该用嘴帮我吸毒?然后你一口气吸多了,自个也中了毒,我再回头来救你……”

    他滔滔不绝开始排戏。

    长洢根本没理他,径直走到他跟前,手起剑落,剑锋贴着他的皮肉将他伤腿上的衣裤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伤口一暴露出来,一股乌血立时涌出来。

    深涉不由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满嘴的废话说不下去了,只讨好道:“哎呀!好剑!好剑!好剑法!真是好剑法!”

    长洢漠然扫他一眼,回身将制好的药糊摊在手掌上,正欲往深涉的伤口上敷,深涉一把抱住自己的腿避开道:“等等等等!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以前是个瞎子,你看不见怎么会认识草药?你不会胡乱弄些毒草来整我吧?”

    长洢恼道:“我看不见,我不会尝么?”

    “……”深涉怔了一瞬,“这些草药是你一个一个尝出来的?你……”

    长洢抬手,将摊了药糊的手掌往他伤口上猛地一掌拍下去,只听深涉“嗷——”一声惨叫,抖着手向长洢骂:“你……这个毒妇!”

    长洢顿觉心情大好,拍了拍手掌上残余的药糊,背转过身,嘴角微弯,扯动出些许笑意。

    他们在溪边休整了半个时辰,忽然,丛林间响起阵阵森凉的笛声,而后虺蛇“嘶嘶”吐信子的声音大盛,长洢立时站起身往林间看去,只见满地密密麻麻的虺蛇,一层覆着一层,如潮水般从林中向他们涌过来。

    深涉挣扎起身,拽她道:“还傻站着干嘛?快跑啊!”

    敷了药后,他腿上伤口的肿胀消减了不少,勉强能站稳,但走路仍是一瘸一拐,走不快。长洢架着他,半拖着他疾行。

    他一面一瘸一拐地逃命,一面回头看越逼越近的“蛇潮”,嘴中仍喋喋不休道:“竟然让本公子被蛇追杀?太过分了!简直太过分了!我跟你说,我活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想我堂堂……”

    “你闭嘴吧!”长洢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信不信我马上让你受更大的委屈?”

    他立时闭了嘴。

    两人跌跌撞撞一路奔逃,却没能逃出生天,迎面就是一处断崖。眼前的崖口越来越近,身后的“蛇潮”也越来越近,左右无路,到了绝境。

    深涉高一脚低一脚跟着长洢走,还嘴欠道:“唉唉唉,你说是掉到山崖下摔死的痛还是被蛇一口一口咬吃了痛?我怕痛唉……”

    长洢愤然看他一眼,她站在崖口前,密密麻麻的虺蛇你追我赶,移动极快,转眼“蛇潮”已经涌到了十步开外的地方,密集的“嘶嘶”声响震得人头皮发麻。她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深涉,下巴一抬道:“看崖口。”

    深涉不疑有他,转头看向崖口,长洢趁机抬脚,一脚狠狠踢在他腰腹上,将他从断崖上踹下了去。

    “你这个……”深涉的叫骂声因被迫跳崖的惊悚中断了一下,“……毒妇……”

    他仰脸从崖口坠下,一声骂才脱口,就见长洢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来。

    崖口的疾风将勒在她额间的抹额掀掉,她双眉间那道血红的胎记赫然出现,正如一道箭矢贯穿留下的伤痕。

    深涉见了,不由一怔,随即又嘻嘻哈哈,一面听天由命地坠向崖底一面调戏长洢道:“洛洢洢,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要陪我跳崖殉情!啊哈,那本公子可赚了,赚了个公主陪我一起死!”

    长洢俯身下坠,正能看见他一张不正经的脸,咬牙道:“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催动木灵。”

    “你脑袋是不是被悬崖上的石头撞傻了,我被虺蛇咬了,灵力尽失,我倒是想催动木灵,可是我做不到啊!你既要为我殉情,方才怎么不抱着我一起跳?我腰很细的,一抱就能抱住!你快点往下落啊,我等着你抱!”

    他在下坠中伸展双臂,向长洢开放他的怀抱。

第二十九章 断崖(二)

    长洢若不是顾及自己还是个公主,还要维持自身良好的品德修养,此时真恨不得骂一声娘,只能尽力咬牙道:“我方才给你敷了药。蠢货!再不动手,你就等着摔成肉泥!”

    深涉凝眉运气,果然感到灵力涌动,不禁喜上眉梢,一扬手,宽大的衣袖内霍然飞出一道韧劲十足的藤蔓,藤蔓缠在崖壁丛生的灌木上,他极速下落的身影一顿,稳稳挂在崖壁上。

    长洢无所依托,从他身旁一错,继续往崖底坠去。

    他也没有拉长洢一把的意思,挂在崖壁上拍拍身旁的蔓草,那些蔓草仿佛有了灵气,自发伸长,结结实实团成一团,供他倚坐。

    他一屁股坐在蔓草团上,收了藤蔓,以手支颐,闲闲地向下对长洢喊道:“喂——想不想我救你啊?想让我救你,你求我啊!叫一声好哥哥,救救我吧!本公子就来救你!”

    崖下深不见底,云雾缭绕,长洢直直坠下去很快看不见身形,也听不到她声音,只有深涉的声音在崖壁间一阵阵回荡。

    “喂——”他不耐地喊了一声,崖壁间也跟着阵阵回荡声“喂”,“求我一声很难么?我又不是没求过你,大家互求互助,礼尚往来嘛!”

    崖下仍没声响。

    深涉有些坐不住,这断崖也不知道有多深,该不会已经掉到底了吧?

    他往下张望一眼,挥袖向下,袖内的藤蔓立时向崖下飞去。他抱腿坐在蔓草团上,仰面望天,叹道:“一声哥哥都不愿意叫,什么人啊,真是小气鬼!”

    不一会儿,飞下去的藤蔓自深涉袖内一截一截收缩变短,藤蔓下面缠着长洢,长洢就这样被吊着腰,一截一截升上来。

    深涉倚靠在崖壁上,环抱双臂向她道:“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救你?”

    长洢道:“若你不是个蠢货你就该知道,一个活生生的洛水公主远比死的有用。若你是个蠢货,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指望你救?”

    深涉一拍大腿,“嘿”一声道:“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骂人呢!”

    长洢道:“如果不像,你可以将像字去掉。”

    深涉立时要跳起来,长洢道:“你也没少骂我。礼尚往来。”

    “好吧!本公子姑且不跟你计较。”他以手支颐,挑眉向长洢道,“我很好奇,我请问你一下,你好歹是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凄惨的地步,到处被杀手追着砍?”

    崖壁上只有深涉屁股下面的蔓草团能落脚,长洢便也在草团上盘腿而坐,她闭目不言,深涉换了一只手撑着下颌道:“说说嘛,或许我能帮你一把呢?”

    “洛水的二公主。”长洢转目看他道,“你敢得罪么?”

    深涉眯眼看天道:“那要看为什么事了,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本公子自然不会与她一个女人多计较。若是她惹到我头上来了,我也不是好招惹的。不过,看这架势,必定是你招惹了她。你们怎么说也是一脉同出的姐妹,姐妹之间还能下这样的狠手,那必定是为了……”

    他似是颇有经验,兀自揣测道:“男人。是不是你抢了她的男人?”

    长洢闻言,立时怒道:“是她要抢我的男人!”

    “哦?”深涉眼珠一转,连连咋舌道,“啧啧啧,听起来好生热闹啊!我许久不去离都,竟错过了这样的好戏。快说说,谁家的公子能叫你们两姐妹杀来杀去?”

    长洢撇开脸不理会他。

    他却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说,这世间呢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干嘛要和别人抢呢?抢不抢得到两说,搞成你这样被人拿着刀追杀的地步多惨啊!要不是有我,你小命早呜呼了。”

    他身形一闪,闪到长洢身前,双臂半展,神采飞扬道:“你看我怎么样?”

    长洢凝眉道:“什么?”

    他指着自己道:“我说我。我不用抢,免费送给你。我跟你说,我脾气特别好,性格也非常好,最最重要的是,长得天下第一好!你跟了我,绝不吃亏。嗯?你怎么不说话?不愿跟我?也没关系。你不愿跟了我,那我就跟了你,我特别好养活,不多吃不多喝,但身体倍棒!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脱给你看……”

    长洢敛起双眸,冷冷看着面前这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并开始脱衣展示身材的男人,终于觉得垣澈对她五十年如一日的教导在此时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她忍无可忍,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滚——”

    “好嘞!”

    他一闪身就从长洢眼前消失不见,只留长洢一人坐在那团蔓草上。

    长洢抬眼往崖口上面看,云雾缭绕,看不到上面的境况。往下看,也是云雾弥漫,深不见底。

    她一人在崖壁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凝神静听,隐隐听到崖口上有打杀之声,她便在那团蔓草上安然坐了下来。

    崖间寂静,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怪鸟从她头顶飞过,在崖壁间徘徊,鸣叫几声又消失在云雾中。

    天色将晚,崖壁间的阳光将要消失时,深涉忽又闪身出现在她面前,拍一拍手上的灰道:“上面都清理干净了,走吧!”

    他一手揽住长洢的腰,带她飞纵到崖口上。放眼一看,先前对他们穷追不舍的虺蛇变成了满地尸体,其中还躺着几个杀手的尸身。

    “怎么样?我厉害吧!”

    他直拍胸口,向长洢炫耀。

    长洢指向天边即将消失的夕阳,而后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将火折子慢慢移向崖口,嘴角带着一点笑,好整以暇地看向深涉。

    她站在崖边,手一松,小小的火折子立时就会落入崖口不见踪影。

    深涉深吸一口气,恨恨骂道:“没良心的东西!你想怎么样?”

    长洢道:“我要去南昭,你送我去。”

    他们已经到了沉武,若要徒步行走,还要好几日才能到南昭境内。但若深涉施精思术带她,几个时辰就能到。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深涉却拖拖拉拉,走走停停,大半日的功夫才终于到了南昭山下。

    举目就见满山红火的火焰枫,一阵阵灼热的气浪朝他们迎面扑来。

第三十章 南昭山

    深涉站在南昭山下,一手搭在眉骨上,眯眼仰视面前连绵起伏红红火火的南昭山,道:“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是我不愿送你去,是这南昭山委实不好过。这山是南昭的圣山。在十数万年前,南昭火族的先祖居住在山脚下,由于疆域狭小,且多是山林,生禽猛兽比人还多。那时的南昭火族只能依附央泽水族才能过活,南昭也就成了央泽水族的附属之国。”

    “后来,东洲出了一场几乎灭族的大祸,南昭先祖们为避祸,举国翻越了南昭山。没想到南昭山后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水草丰美,天灵地秀,南昭火族便在那块肥美的土地上重新建立了南昭国。但在翻越南昭山的过程中,族人死伤大半,也将近灭族。那些死去的火族人因受天地二皇感化人间的灵气,尸身化成了火焰枫,你瞧……”

    南昭山是群山,林立七十二峰,山体连绵数千里,自东向西横贯在洛水与南昭之间,自成一道天险。山上遍生火焰枫,这种枫树与寻常枫树不同,火红的枫叶长在枝头上如同火焰簇簇跳动,炙热灼人。

    “在南昭人眼里,南昭火族的火焰枫与央泽水族的洇梨花一样,是圣物,是保护他们不被外族侵扰的守护神。这满山的火焰枫极其凶恶,见人就烧,除非有南昭皇族开路,不然任他是谁,一旦踏入山中,立时就被烧成一团灰。你别看我,我可没能耐越过去。且我修习木灵,最怕的就是火。”

    长洢提醒他道:“你最怕的是黑。”

    深涉咬咬牙,终于没说话。昨夜里,长洢给他升了一堆篝火,他老老实实坐在篝火旁屁股都没敢挪一下。

    长洢思忖片刻,道:“你修习木灵,可召动所有草木,火焰枫也属木行,按理说也应受你召动才是。你不妨试一试,若是能成了,将来南昭火族也要忌惮你三分……”

    他道:“唉唉唉,打住啊,我脑子好着呢,别来给我灌迷魂汤。我早些年去南昭游历,途径南昭山时就已经试过了,不中用。这火焰枫不是寻常的草木,它是南昭先人的灵体所化,具有灵识,只有南昭皇族的血脉才能压制。”

    他“啧”了一声,眼珠子一转道:“我忽然想到,三公主殿下,你似乎和南昭皇七子南昭灼有婚约在身,他倒是南昭正统的皇族血脉,不如你去找他来……”

    长洢怒瞪他道:“你闭嘴。”

    “干嘛这么凶啊?说你未婚夫你倒不乐意了。”他将脸往旁一扭,嘟嘟囔囔道,“你不愿意嫁,弄得好像谁愿意娶呢!”

    长洢没听清道:“你说什么?”

    他道:“就不告诉你。”

    长洢也无意与他多说废话,当先一步往南昭山走去。

    越靠近南昭山,火焰枫越发密集茂盛,先是只到脚踝的低矮火焰枫,再往前走,火焰枫有的高到膝弯,有的甚至有半人多高。放眼一望,竟看不到其他草木,入目之处只有火红的枫叶在猎猎风中如火般燃烧摇曳。

    连绵起伏的山峦,遥遥望着,就如一片耀目灼热的火海。

    低矮火焰枫的区域中还能看见人踩踏出来的道路,走到膝盖高低火焰枫的区域时,已经看不到有人涉足的痕迹,完全没有了路。

    “别动!”

    深涉忽然从后呼喝一声,长洢已经迈出脚,脚尖一踏入遍地丛生的火焰枫中,只觉热气蒸腾,翩然翻动的枫叶竟真如炙热的火舌舔上她的鞋履,即刻就焚烧起来。

    她立时跺脚,脚上的火苗还未踩灭,身旁一株更高大的火焰枫忽然卷出一团火焰朝她身上扑来。

    她往旁闪退,身后的火焰枫也翻滚出火焰,衣裳后心眼看就要被火烧着,深涉立时闪身到她身后,挥袖一挡,他摇曳的袖摆遇到炽热的火焰时,青色的衣料猝然变成黑色,顷刻间,那些火焰枫竟惧怕地向后退闪。

    深涉面色一变,随即“哎呀”一声,佯作惊恐道:“烧着了!烧着了!快跑啊!”

    他拉着长洢一阵飞旋,眨眼间往后退出百余步,落到低矮火焰枫的间隙中,不停跺脚抖衣道:“痛痛痛!烧到我了!你看你……”

    长洢的鞋被烧出几个破洞,衣袍下摆也被火舌舔了一截,甚是狼狈。

    她微弯了弯身,深喘了一口气,仍不肯回头。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重新迈步往火焰枫灼灼燃烧的地方行去。

    深涉道:“喂!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过不去的!过不去的!山脚还没挨着,你就烧成灰了。”

    长洢脚步不停,他在后大声道:“你要去送死,我可没心情陪你一起死。”

    长洢顿住脚,回身看他。

    他难得正经道:“你若非要去送死,我也不拦你。这两日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今日在此,咱们就算两清。你去你的南昭,本公子自去潇洒了。咱们散伙!”

    他转身欲走,长洢扬声道:“等等。”

    深涉立时回头,面露喜色道:“你不去南昭了?”

    却听长洢不冷不热道:“我从没同你搭过伙。”

    “你……”

    深涉恨恨咬牙,闪身就不见了影。

    林间一空,长洢眸光微暗了一暗。

    去南昭有三条路。

    一条从水路,乘船横渡西海,月余能到南昭。但西海岸口远在漾土,她已经没有时间折返。

    另一条路,走官道。南昭山中有一条横贯南北的宽阔大道,是洛水通往南昭最近的道路。

    但近千年来,南昭与洛水交恶,不通贸易不通婚姻,往来的关口寻常时候尚且把守森严,更何况眼下是战时。

    没有两国一同签署的通关文书,根本不可能出入关口。

    她要往南昭去,只能走第三条路——横穿南昭山。

    深涉走后,长洢也没急着前行,她在原处徘徊片刻,侧耳凝神细听,确定四周草木间没有人声响动,从腰间抽出锟铻剑,将柔韧冰冷的剑刃抵在自己的手掌上,自掌底向上至中指指尖,划出一道笔直的长口子,鲜血立时涌出。

    她将五指握成拳,让血珠自指缝间一滴一滴往下落,同时她强自逼动被垣澈封住的冰灵,她的血沾染了冰灵,往地上一落,立刻化出玄色的冰层,以落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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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如此多招介绍:
长洢是个瞎子公主,被亲姐姐推进湖里,昏迷不醒时做了一个奇怪的噩梦,噩梦醒来她自幼失明的眼睛竟然好了!
然而,复明后的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她的白月光莫名其妙失踪,舅舅战死沙场,爹爹御驾被俘,一道圣旨下来,她要嫁给南昭太子和亲……
国将不国,她拍案而起,举兵逼宫,登基当女帝。
什么和亲,什么太子,女帝陛下一心只想搞事业。
左相大人:“陛下攻渭水否?”
某太子想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右相大人:“陛下攻南昭否?”
某太子再次插话没插上,女帝陛下:“攻!”
女帝陛下御驾亲征,立志要荡平八荒,一统四海。
奈何队友没文化,女帝陛下打着打着就打到了某人的后宫里去……
女帝陛下,哦不,南昭的皇后娘娘看着新婚夫君:“你看着有点眼熟。”
新婚夫君:“……”
皇后娘娘:“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南昭太子?”
新婚夫君:“朕现在是南昭天子。”
皇后娘娘表示很惊讶,捧着夫君的脸仔细一看,哈?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女帝如此多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如此多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如此多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