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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桑榆非晚全文阅读

作者:温酒赏雪     封神之桑榆非晚txt下载     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逆旅

    有了小书箱,李西山就走进一间小书店,转了一圈,买了三本书。

    《小学》、《格物》、《观礼》,薄薄的三本书,没什么高深的道理,却是每个书店必备的书目,也是每个书店最便宜的书——每本十两银子,不还价。

    小镇的书店很难找,似乎没有几个,而且规模很小。

    不知道为什么,李西山刚进来的时候,掌柜——也是唯一的店员,态度极好,两人一进门就赶紧迎过来,几乎弯腰到地上。

    待到李西山把三本书拿在手上之后,掌柜就没什么热情了。

    杨见山掏钱的时候,觉得不值。

    李西山打肿脸充胖子,都不眨一下眼。

    离开的时候,掌柜没有起身,更遑论相送。

    《小学》、《格物》、《观礼》,应该就是小镇的“三百千”吧。

    杨见山也不知道李西山买了干什么,反正自己不会看的,在书店粗略翻看了一下,都是些最平常的东西罢了。

    李西山摇了摇头,杨见山没猜错,但是想错了,绝不是“三百千”这样简单的,真正能读到的人,很少。

    这次夜禁,李西山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百尺楼,一分钱没花,住一晚,有人能做到吗?真没有。

    一分钱不花住上好多晚的,倒是不少。

    行云院的读书人,真正住进了销金窟,都撵不走的那种。最终去了哪里,鬼知道。

    李西山看到“逆旅”两字,才松了一口气,好歹在夜禁前,找到个容身的地方。

    都不能说是客店,既不靠近要道,也没有几个房间,就是普通小巷的一户人家。

    客店掌柜是个老婆婆,衣服皱巴巴的,手脸倒还干净,就是左脚踝受过伤,一瘸一拐,需要拄着拐棍。

    说是客店,其实就是自家宅院,找人代笔,写了“逆旅”二字挂在屋檐下。

    一间住房,一间客房。

    老婆婆和孙子住一间,另一间当作客房。

    一年到头,客房也住不上几次人。

    老婆婆中年死了丈夫,老年失了儿子,接着儿媳妇也被人拐走了。

    那时的儿媳疯疯傻傻的,不被人拐走,也是一个负担。

    老婆婆和当家人都是顶能赚钱的,夫家祖上就是手艺人,一代代积累下来,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富户人家。

    不过,就在一次给官家出劳工时,当家人不小心被山上落石砸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老婆婆的儿子在当家的还在的时候就极为争气,读书小有名气,一旦附近有榜文贴出,都是儿子去读给大家听。

    也是有缘,莲儿姑娘就是在儿子一次次读榜时,芳心暗许,进而表明心迹,和读书人喜结连理。

    金童玉女,羡煞多少旁观人,双宿双飞,胜过神仙好多年。

    老婆婆散尽家财,终于让儿子读饱了诗书。

    儿子终于觉得自己有些把握了,就一人出发,负笈游学。出发的时候,按例离京城开考还有一段时间。

    读书人虽然没有带多少钱,进京赶考倒也不用花多少钱,况且读书人本就是个省吃俭用的。

    读书人本来想游学一番,接着进京赶考,却不知为何,自那之后,半年时间,一去不返,杳无音讯。

    一开始也想着是不是儿子金榜题名,有了出息,当了大官,实在太忙,没有时间,脱不开身,一时不能回来?

    想到儿媳刚刚生完孙子,出不得远门,老婆婆就一个人走了趟京城。

    老婆婆多方打听,找人把当年的榜单看遍,也没有儿子的名字。

    如果不小心落榜,儿子也应该早就回家了。

    儿子虽然也能算得上风流儒雅,要说有那全国第三的本事,不太可能。

    不过就算是落第之后的探花郎,榜单上也应该有个名字的。

    实在没有儿子音讯,老婆婆无奈,就只能回家。

    老婆婆觉得自己离开家这么久,怕儿媳顾不过来,孙子受了委屈,回家的时候,没有避开大雨,在一个小山包上不小心滑了下来,好巧不巧,脚踝碰到一块凸起的岩石,把左脚踝摔碎了。

    老婆婆拄着一根树枝,咬紧牙关找了个避雨的地方,休息了两天,躲过大雨,然后就拄着树枝做成的拐杖,走了好多天坎坷路,回家了。

    儿媳听过了婆婆说话,看着瘸了一条腿的婆婆,也没有说什么。

    儿媳莲儿没有离开这个家,自那以后反而相思成疾,神神叨叨的,渐渐精神上出现问题,只守着儿子血宝儿,捧在手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个好好的小孩子,出门玩耍都要攥紧了手跟着。

    一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挨千刀的老和尚,不知道为何,就盯上了莲儿。

    老婆婆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老和尚走在前面,儿媳妇莲儿跟在后面,莲儿一步三回头看着正在跌跌撞撞跑着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玩耍的血宝儿,泪流满面,终究没有转身回来。

    老婆婆腿脚不便,追着去找时,哪里还有老和尚和媳妇的身影?

    现在的血宝儿已经五岁了,老婆婆看着读书人和背着小书箱的书童,没有喜色,倒也不算反感。

    老婆婆打开房门,收拾好床铺,再搬出一个竹榻,李西山和杨见山休息的地方就准备好了。

    “五文钱,住一晚,管一顿晚饭。”

    其实,相比于平时有人住店,老婆婆多要了两文钱,李西山只当不知,杨见山也觉得没什么不妥。

    晚饭就是锅饼、野菜,还有每人一碗杂粮糊糊,品相不佳,分量很足,味道尚可。

    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

    血宝儿倒是有一只鸡腿,李西山看起来有些眼馋,就想花钱买过来。

    没等李西山掏出那一文钱,老婆婆就脸色阴沉,摇了摇头。

    血宝儿吃得飞快,吃到一半时,鸡腿却不小心掉地上了,沾了灰尘。

    老婆婆捡起鸡腿,很生气,拉过血宝儿就打,血宝儿被吓哭了,老婆婆才没舍得下重手。

    老婆婆把鸡腿擦干净,递给血宝儿。

    血宝儿却背着手,说什么也不接过来了。

    老婆婆无奈,连骨头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吞进腹中。

第十七章 磨损胸中万古刀

    血宝儿又吃了些锅饼、蔬菜,把糊糊舔干净,李西山和杨见山也吃完饭了,老婆婆便把东西收拾起来。

    血宝儿帮着擦干净桌子,老婆婆也不多看血宝儿一眼,反而脸色有些晦暗。

    一夜无话,只是老婆婆偷偷过来了一回,趴在窗户缝里偷偷看。

    看读书人在书架上取书看书的样子,看读书人困倦伸懒腰的样子,看读书人洗手洗脸的样子,一直看到读书人洗脚上床睡下,才无声无息离开。

    杨见山失眠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着李西山微微打鼾,一直到红日东升,李西山和杨见山离开。

    血宝儿早上贪睡,还未起床,老婆婆盯着李西山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李西山走过街角,才回到屋里看着熟睡的血宝儿,等孙子醒来,好准备早饭。

    桌子上,有一个生鸡蛋,上次孙子吃荷包蛋的时候,口水把衣襟都打湿了。

    应该是小半年前的事了吧。

    杨见山一夜都在犹豫自己应该留下几个铜钱还是几两银子,最终杨见山什么也没有留下。杨见山不敢确定怎么样做是对的,就干脆什么也没有做。

    “要不然,咱们在附近多看看,在这里多住几晚?”李西山看着杨见山,破天荒征求杨见山的意见。

    “都一样的。”

    这一次杨见山没有犹豫,背着小书箱走在前面。

    李西山和杨见山就这样走走停停,真有些负笈游学的样子。

    尤其是李西山,凭借极为出彩的皮囊,收获了不少吃人的眼光。

    小姐姐、大姑娘、俏婶婶、美婆姨。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喜欢盯着李西山看。

    李西山优哉游哉,时不时看一眼杨见山,难免有些得意神色。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两人走到了一个相对繁华的地方。

    小镇当然早就不是小镇了。

    其实中间路过了一回郡守大人的府邸,就是杨见山刚到这里遇到的那位善于作诗的郡守大人,郡守大人的府邸豪奢得不像话。

    李西山当然想进去打个秋风,要是有可能,更想借宿一晚,可是想想小妇人那个样子,还有拖油瓶杨见山,只能作罢。真的能吃人啊,李西山不禁打了个寒颤。

    “夜禁夜禁,真应该夜禁啊!”李西山愤愤不平。

    杨见山皱了皱眉头。

    李西山嗤笑一声,看着杨见山,莫名有些恼怒,“这还用想?”

    杨见山也不生气,摇了摇头。

    李西山更生气了,气笑道:“真懂?”

    杨见山点点头。

    李西山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那就不进去了。”

    杨见山也不发表意见。

    又过了一会,李西山掏出折扇,轻轻摇晃,开始迈着方步离开,摇头晃脑,自娱自乐,“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唉!磨损胸中万古刀!”

    一开始,李西山还优哉游哉,到后面,李西山眼色冷如刀锋,折扇一下砸在手心,停在路中间,抬头望向天空。

    不过也就是一个呼吸之间,李西山又嬉皮笑脸起来。

    “这诗作得怎么样?”

    杨见山脸色极冷,似乎没有听见。

    “这诗作得怎么样?”李西山只能再问一遍。

    “刘叉。”李西山还是没能等来杨见山的回答,又不想自讨没趣,只能自问自答,这首诗当然不是李西山作的,太直抒胸臆了,不够含蓄,又显得太过窝囊,干脆挥出手中万古刀多好!就算是没有刀,一顿老拳,也能打出点血来。刘叉刘叉,呵呵,这名字起得!

    李西山斜眼一望杨见山,忽然有些心慌,赶紧嬉皮笑脸道:“也就是随便说说,别当真啊。”

    杨见山眼中有浓浓的雾气。

    李西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很小心地看着杨见山。

    大山里,李西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李西山能把杨见山带出来,没有发生意外,就谢天谢地了。李西山真的改变不了那种结局,哪怕自己死在那里,也无能为力。况且,自己也不能死。

    杨见山眼中雾气渐渐变淡,就是李西山,都有些不可思议,世间真有这种纯净的眸子。

    李西山撇了撇嘴,可怜,可怜啊。

    李西山念叨了几句,就停下来了,到底谁该可怜谁呢?

    李西山终究不再针对杨见山,也根本没有带杨见山蹚浑水的打算,关自己屁事?

    退一步想,不危山就比这边好?自己在不危山死过多少回了?要不是老鬼,自己能在不危山活过几天?

    一想到老鬼,李西山赶紧抬头看天,天空模糊得不像样子,滚你的蛋吧,老鬼!

    这样一折腾,李西山就更理直气壮,“莫管闲事,闲事莫管。走!”

    李西山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发现杨见山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

    李西山胡乱抹了一把脸,真把我的事不当回事啊?

    在一起这么久,杨见山真的一句都没问过!侠骨柔情,哎呦,笑死我了。李西山有些生气,紧走几步,追上杨见山,刚想叨叨几句,又有些心虚,只能作罢。

    一路走来,所到之处,总体看起来愈加繁华。也是正常,京城越来越近了。

    最明显的一点,京城的宅院,院墙高了很多,大门处都装着院门和门槛,这就比其它地方高了好大一个档次。

    不过,这一天早上,李西山和杨见山又遇见了一件有趣的事,更可以说是一件古怪事。

    路上行人不多,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其实在这边,已经算是年轻人。

    年轻人身高比杨见山高不到哪里去,穿得挺齐整,相貌堂堂的长相,就是看起来脑子有些问题。

    年轻人两只耳朵上各塞了大大一团棉花,为了不让棉花掉下来,还要时不时用手把两团棉花按住。

    天气不冷,他这是干什么?

    杨见山有些好奇,和李西山远远跟着。

    小伙子在街角探头探脑观察了好一会。

    应该是看着这一会没人,年轻人便放开手脚跑出去,到一户大户人家门前,伸手把挂在门楣上的一个大铜铃拽了下来,叮叮当当一串响,年轻人没跑出多远,就被人赶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然后捆住了手脚。

第十八章 本心何所求

    路上行人也听到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动静,围过来看,人人笑得打跌,有年轻人这样偷东西的?

    年轻人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就是不说话,开口求饶的话一句也不说。

    铜铃被挂回门楣,年轻人被扭送衙门。

    府尹老爷听说是范家仆人扭送贼人前来,亲自坐堂。

    轩辕范氏是当地望族,要不然,也挂不上铜铃,府尹不敢怠慢。

    所谓升堂也就是两个老衙役问,府尹老爷坐在桌子后面听。

    事情再简单不过,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少年耷眉骚眼,被捆着手脚坐在地上,只垂着头,也不辩驳。

    府尹老爷却有些为难,偷东西好判,可是像年轻人这样偷东西的,活久见——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

    府尹老爷沉思良久,使劲一拍惊堂木,“大家怎么看?”

    周围众人一下被问住,哑口无言,没了动静。

    府尹老爷有些为难,只能边问边想,“你拿铜铃干什么?”

    少年如临大敌,“偷走了,卖点钱花。”

    府尹老爷皱着眉头,“不是没偷走吗?”

    范氏家里的仆人急了,“老爷,小的们追回来的,确实偷走了。”

    府尹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偷走铜铃,为何还要让别人听见?”

    年轻人用眼睛指了指范氏仆人手中抓着的两团棉花,府尹老爷看了一会,没能想明白。

    众人纷纷诉说当时情景,又难免引起哄堂大笑。

    府尹老爷沉思良久,一时难以决断,便以手招呼两位老衙役,三个人把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一会,似乎还是没有满意的结果。

    府尹老爷沉吟一番,忽然眼睛一亮,急急坐回桌子后面,两位老衙役也赶忙跳回桌子两旁站好。

    啪的一声,惊堂木几乎摔成两半,众人悬着的心,落进肚中,果然府尹老爷是饱读圣贤书书、当了大官的,难题迎刃而解了。

    府尹老爷清了清嗓子,“青天白日之下,抢人财物,你可知罪?!”

    府尹老爷话音刚落,年轻人大惊失色,赶忙喊冤枉。

    围观众人也跟着乱哄哄一片,范家仆人赶忙问府尹老爷:“如何成了抢劫?”

    府尹老爷反问仆人:“他拿铜铃时,你看到了吗?”

    “没有!”仆人回答道。

    “那你听到了吗?”府尹老爷继续追问。

    “听到了。”仆人很确定。

    “你们还有人听到吗?”府尹老爷问周围人。

    “听到了,听到了······”周围人听到铃声的人纷纷附和。

    府尹老爷点点头,“未经允许,取人财物,掩人耳目为偷,不掩人耳目为抢,再无疑了!”

    众人有些疑惑。

    年轻人再喊冤枉。

    眼看年轻人还想辩解,府尹老爷有些生气,不过还是示意少年说话。

    年轻人问道:“东海有座山,整座山都是金子做的,老爷见过吗?”

    府尹老爷摇摇头。

    年轻人继续问:“我说我见过,老爷相信吗?”

    府尹老爷哈哈笑起来,这不就是个笑话吗,你小子要是见到了,那不得搬一堆回来,你要是有一堆金子,还用偷东西?

    不过偷不偷东西,似乎又和有没有金子关系不大?

    “那就是说,老爷没见过,所以不信?”

    府尹老爷点点头。

    “老爷能确定,没见过,就没有吗?”

    府尹老爷用心想了一会,“和你抢东西,有关系吗?”

    “老爷没见过,就敢说没有?”

    府尹老爷赶紧摇头。

    “老爷和我一样,都没听见铃铛响,就凭这些人说铃铛响了,敢当真?”年轻人看府尹老爷摇头,胆气极壮。

    府尹老爷若有所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到底来说,还是两件事牵扯不大。

    眼看着府尹老爷被年轻人问住,周围人急了。

    “你小子偷我家铃铛,还想狡辩?”仆人更急。

    府尹老爷大怒,瞪了仆人一眼,到底是偷是抢,又有些不敢确定了。

    年轻人眼神明亮,蹦跳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晃了晃被捆在身后的双手,问府尹老爷能不能先解开。

    府尹老爷点点头,这么多人看着,跑不了他。

    年轻人被解开手脚,先要回仆人手中拿的棉花,然后把棉花一点点撕碎,把撕碎的棉花分给围观众人,让众人把耳朵塞紧。无奈人太多,就有几人没有分到。

    分到棉球的人莫名其妙,还是把耳朵用棉球塞好。

    年轻人低头哈腰走到府尹老爷桌子旁边,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

    府尹老爷一开始看起来有些生气,然后看着年轻人十分坚持,最后点了点头。

    年轻人伸手抓起桌子上的惊堂木,一下拍在桌上。

    还没等少年转头,众人就纷纷指责年轻人,把惊堂木摔那么响,把府尹老爷吓了一跳。

    府尹老爷若有所思,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看着众人。

    众人把棉球从耳道中取出。

    府尹老爷问道:“你们听到惊堂木响了?”

    众人纷纷点头。

    府尹老爷冷哼一声,“你们听到了吗?”

    “没有。”没有塞住耳朵的人反而纷纷摇头。

    众人目瞪口呆。

    府尹老爷黑着脸,“年轻人偷盗他人财物未遂,役七年,七年劳务所得,充归府库,即时收监,明日押送开凿运河。”

    众人欢呼喝彩,年轻人颓然瘫坐在地。

    李西山注意到年轻人呼出一口气,虽然神情可怜,却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

    要是被判成抢劫,即便未遂,不光要判刑更多年,还要被刖掉一足,那样的话,年轻人就真的废了。

    即便是偷取他人财物,事后追回,也要判刑七年,斩掉一根手指,若是不能归还财物,要被切掉一个手掌。年轻人好歹身体不会残缺。

    “他本心何所求呢?”杨见山不禁念叨一句。

第十九章 关门弟子、衙门断案

    李西山狠狠瞪了杨见山一眼,好在没有人在意。

    杨见山倒没有去追问年轻人。

    风波平息,众人散去,李西山和杨见山也随着离开,可是人群里有一个神情平淡的黑衣老者,却引起了杨见山的注意。

    黑衣老者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走进旁边的酒楼,过一会又走了出来,看样黑衣老者对酒楼不太满意,嘴里念念叨叨,抱怨酒楼的不尽人意,酒楼老板跟在后面,点头哈腰,口中一再解释,并保证以后改进,欢迎贵客下次光临云云。

    黑衣老者并没有得理不饶人,像是真的提出了宝贵意见,从酒楼老板心悦诚服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黑衣老者离开酒楼,七拐八拐走进一条小巷,然后走进一间宅院,很普通的小院子,和周围宅院相比没什么特别。

    黑衣老者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这才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和常人无异的胸口一下子鼓起来,把躲在远处偷看的杨见山吓了一跳。

    李西山神情倒没什么变化,难道有方寸物?确定不是,那这个人是?

    黑衣老者从怀里掏出一壶酒和一个油纸包,轻轻放在石桌上,老者先打开酒壶,闻了闻,微微点头,再打开油纸,露出金灿灿一整只烧鸡。

    黑衣老者倒不着急喝酒吃肉,不过说的话,却有些醉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像这烧鸡,万万不能和肘子放在一起,百年陈酿和九十年陈酿,也不能放在一个酒窖保存,哪怕临时也不行!”

    黑衣老者嘿嘿一笑,“豪夺确实做不到,巧取实在要靠脑子。”

    黑衣老者喝了口酒,“七年之后,我司空摘星,就算是跪下来求,也要让你小子做我的关门弟子,万万莫要做那明珠暗投、锦衣夜行的荒唐事。”

    老者说完这句话,又嘿嘿笑了一会,这才拿起烧鸡,啃了一口,似乎不过瘾,又灌了一大口酒,酒肉混在一起,慢慢咀嚼,满脸陶醉。

    杨见山这才注意到,黑衣老者的左手,只剩下两根手指。

    “盗圣?气质也太差了点吧。”李西山挠了挠头皮,“那傻小子?怎么会呢?”

    杨见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盗圣的手段,看来还是不容置疑的,就凭胸口塌下去一大块这么长时间,一般人也做不到的。

    不过,这选徒弟,而且是关门弟子的眼光,不敢苟同。难道真是这门技艺走上通天大道的途径?这边,确实没有骗这一说法。掩耳盗铃,先骗过自己再说?说不通的。

    李西山摇摇头,当先离开。

    杨见山楞了一下,还是没有多问。

    杨见山一直觉得,有些事情,李西山也不一定知道。

    杨见山对于此,当然不会明说。

    李西山明明知道杨见山要问什么,杨见山不问,李西山也不肯直接说。往往是李西山憋到内伤,就更不愿意主动去说了。

    李西山带着杨见山依然这般走走停停,晓行夜宿,遇到事情就过去看一看,却也不多过问,更不愿牵扯过深。

    这之间,李西山似乎刻意避开那些深宅高墙,只往那些无以计数的平常宅院和少得可怜的官府衙门处行走。

    杨见山就看过几次衙门断案。

    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有妇之夫有过幽会,后来被妇人的丈夫得知,两人对背地里两厢欢好事实供认不讳。妇人的丈夫不肯原谅两人,选择送两人进公堂,哪怕被抓的男子媳妇哭天喊地,愿意原谅自己丈夫,也自愿去对方家中为奴两年,一样于事无补,妇人丈夫依然不肯原谅,幽会两人被当场腰斩。

    还有一对亲兄弟,因为一点琐事,竟然对簿公堂。官老爷听完之后,雷霆震怒,传唤两人妇人,当堂各自杖责三十。三十杖责打完,妯娌两人臀部以下,就没有完整的肉了,鲜血淋漓,被人抬回家,休养不好,命也有可能搭进去。原来兄弟两人本来感情极好,只是妯娌之间有些嫌隙,在背后拱火,亲兄弟两人竟因为一点扑风捉影的小事打了一架,还不解气,然后对簿公堂。

    还有一位欲要经商男子,借了别人两钱银子,也值很多个铜钱了,却不小心银子丢了,摊贩生意没做成,更加还不起银子,眼看还银子的日子到了,便去求债主,能不能宽限时日。债主不肯,当即扭送男子来到官府。官老爷听罢,当场带人去男子家中,把值钱不值钱的东西拉出来一大堆,债主拣选了好多有用的东西,债务当场厘清,借债男子被当庭杖责五十、拖回家中,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命硬不硬。

    还有一位老妪,拉着一个壮汉来到衙门,原来壮汉不小心撞了一下老妪,老妪坚持要壮汉道歉,壮汉觉得事情太小,自己也不是故意,老人也仅仅是被撞了一下,别说摔到,就是一个趔趄都没有一下,便坚决不肯,只说要让老妪打自己几下出气。街上也有几个小伙子倒是跃跃欲试,想帮老妪打壮汉几拳,但是掂量几眼壮汉的拳头,都放弃了。老妪也没有打壮汉,却拉着壮汉对簿公堂。官老爷听后,毫不犹豫,让一个力气大的衙役拳打壮汉,壮汉整整挨了十拳,被打得鼻青脸肿,老妪满意之后,事情才得以解决。

    还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老人上了年纪,身材枯瘦,已是风烛残年,这次来到公堂的起因有些无奈。年轻人摆摊卖白粥,老人嘴馋,就喝了一碗,无奈身无分文,又没有亲人帮忙垫付,年轻人养家糊口,又不想白白丢掉一枚铜钱,就收摊后找官老爷想想办法。官老爷却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思索一番,就要打老人十杖还债。老人觉得实在挨不过去,从口袋中抖抖索索抠摸好一阵,终于掏出藏了很久也没舍得花的仅有的一枚铜钱,递给年轻人。官老爷让衙役打了老者十个耳光,并在脸上刺一“贼”字作为惩戒。

    ······

    各地官老爷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政绩,都在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即便是这样的小事,也很少,三五十天也难遇到一起,所以每个官老爷管的辖区都很大,却不需要什么头衔。

    官老爷大多时间都在忙着吟诗作对,或者哄老婆孩子开心,当然,如何当好孝子贤孙,也是官老爷极在意的事情。官老爷孩子是不多,可是老婆多啊,也够他们忙的。

第二十章 鸡零狗碎

    民间生活,平静如水。百姓几乎都过着百年如一日的生活,意外少,灾殃少,邻里来往少,人情世事也少。

    除了能作出文章,让一乡为傲。

    作出诗词,让一县为傲。

    京城及第,有了官身,让一郡为傲。

    这三件事之外,值得庆贺的事情就很少了。

    当然,最让人欣喜的是家里添了娃,不管是男娃女娃,也不过是跑去县衙一趟,多要一大块田地,多领一大片荒山,多得一大片水域。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不过是保证生下来的孩子不被饿死。

    无忧国一直保留下来的风俗罢了,现在的孩子,不给这些东西,也饿不死。

    遇到好年份,还能多领几头牛羊,或者一群鸡鸭。

    往往除了田地、荒山和水域,鸡鸭牛羊都会用不了多久拿来果腹。

    除此之外,就是当孩子满月的时候,会有地方官带人来给孩子采血,却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民间如水般生活,归功于民风淳朴。

    你如果不小心踩到了鸡屎,拿人家门槛刮一下脚底板,被主人发现了,女主人就会追着骂你几条街,敢回一嘴,就会有棍棒砖头往身上招呼,都不一定看清谁扔过来的。

    大多时候,是这个样子,也有个别时候不是如此。

    有一次是个过路年轻读书人,儒衫布靴,风度翩翩,方圆几十里绝对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可能是读书太用功,把眼睛看坏了,刮鞋底的时候,没看到年轻女主人就躲在门缝后面偷看。

    剧情就发展下去了,读书人被追骂十几条街,读书人终于被骂出血性,一回嘴,却也是个高手,引经据典,和年轻妇人骂了个旗鼓相当。

    到最后,读书人深知自己骂人功夫深厚,妇人不是对手,自己又实在摆脱不了妇人的纠缠,干脆挑明要和妇人的男人单挑,要把妇人的男人揍出屎来。

    如此一来,年轻妇人竟然哭了。

    就因为这样被读书人一说,年轻妇人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妇人丈夫就在夜晚睡觉时没有醒过来,已经小半年了。

    那一晚的第二天早上,妇人就把丈夫偷偷埋了起来,不能让别人看见。

    其实别人都明白,一定是年轻人浑身气血都没有了,变成了一具干尸。

    妇人就这样,才嫁过去两年就成了寡妇,十年八年,也难有个孩子不是?

    年轻妇人越哭越伤心,读书人也知道了缘由,想了一会,独自离开了。

    却不曾想,几天后,邻居发现,挨骂的读书人开始进进出出年轻妇人家中,在早出晚归好多天之后,读书人就把他家中的东西也搬过来了。

    读书人,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挺难的。

    虽然自那以后,读书人也不读书了,也没有去参加过考试,夫妻二人生活倒也美满。

    十几年后,虽然丈夫还是走了,妇人竟然留下了一对女儿在身边,倒成了好多人羡慕的美满家庭。

    邻里之间能动手的冲突极少,但是往往一动手,轻者拳脚相向,重则刀兵相见,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一旦闹出人命,官府里也少有人管,除非不占理的一方不小心杀了人,投案自首。

    当然投案自首的人,也不多见。不占理的一方死就死了,家人匆匆埋葬就完。

    自己人也有矛盾,这个就相对多一些。唇齿相依、唇亡齿寒,也往往是嘴唇和牙齿磕磕碰碰最多,不过是柔弱的嘴唇受伤较多罢了。

    有些人家,媳妇非常强势,婆婆大多低着脑袋做人,一旦忍耐不过,打一架,也一般被儿媳再一次教做人,毕竟年纪大了,越往后就越不敢动手。

    有些人家,婆婆强势一些,媳妇就低眉顺眼,甘心当牛做马,甚至公公做了大胆事情,被儿子知道了,揪出来一顿暴打。虽然儿子打老子不对,但是老子却被打了还忍气吞声,众人虽不明真相,却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孩子就喜欢凑在一起,撵鸡打狗,翻墙爬树,起了冲突,打一架往往是家常便饭。

    小孩子打架,就很少讲出一个理字,也有哪家孩子吃了大亏,就忍不住告诉家长。

    一旦告诉家长,那就真不用讲理了,往往是两个家庭短兵相接的碰撞,不砍倒几个人,很难善了。

    往往这样出了人命,官府也是不管,除非哪一家人少,选择告官。

    虽然只要告官,就一定能严惩另一家所有人,但是真到了因小孩打架而告官,却往往告官的一家觉得很丢人。

    当然,要真是掰扯清楚了,被告的一家有理,告官的那一家反而会被重罚,被打个半身不遂,那算是极轻了。

    小孩子打架极多,告诉家长的极少。

    ······

    民间行走多了,杨见山就多了些生气,这样一天天走着,行程就会变得极慢。

    李西山倒不着急,就陪着杨见山从头到尾,看着这些鸡零狗碎。

    官府要走好多天才能看见一个,当官的,几乎就遇不见。

    兵勇也没怎么见过,偶尔看到个小卒,一般守在村落的路口,一般大的村落,也就一个卒,有些还没有。

    普通老百姓极多,富贵人家不多,相互间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杨见山和李西山都没有觉得很无聊。

    这一天,李西山和杨见山终于到了京城脚下。

第二十一章 京城多锦绣

    京城多锦绣,却不见得特别繁华,相对于几个大郡府邸,地标建筑也少了些巍峨气势。

    无忧国五山四水一平原,唯一的一份平原,大多被京城占据,可能这片平原才是不危山藏书中记载的无忧小镇吧。

    李西山看书不认真,记不清了。但就大体位置来说,应该是了。

    锦绣京城,指的都是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琢磨出的说法。

    京城人多,倒是真的,街道和住宅有些拥挤。

    读书人在京城最不值钱,读书人却最向往京城,也最渴望在京城留下来。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学问够高,就会渐渐接触这些东西。

    其实,不接触这些东西,读书人也是按这个路子做的。

    历史上好像有个做了皇帝的泥腿子,也是这么做的,而且真的做出了点治国平天下的样子,殊为难得。

    不过,做皇帝之前并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等到知道有这么个说法之后,反而不承认自己之前不知道了。

    更真实的真相,其实还是读书人长的心眼,治国平天下,不是谁都有那份野心,但说前面那些东西,不读书就没有做吗?

    想出来的,可谓一朝得道,但是说出来,就只是为求名得名。

    圣人不说,只是圣人无名罢了。

    先不管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做得怎么样,治国、平天下,有比京城更合适的地方?

    读书人要眼界高、要心气高,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书没有白读,如何才能证明自己都学好了、做到了、已经站在了先贤的肩膀上了?

    不用多说,治国平天下就行了。

    既然都站在先贤肩膀上了,好意思不去治国平天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商人利字当头,读书人是把利字放在后面的。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读书人,首要闻达。

    闻达又分多种,其中最厉害的当属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闻达于诸侯,恰恰最先闻达于诸侯。

    当然,为不为诸侯所用,又是另一回事。

    最最最最厉害的,还能选择为哪位诸侯所用,甚至利用王侯实现自己的抱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

    大多数读书人,能有所依附就不错了,所以一开始感激涕零者多,长此以往,鞠躬尽瘁者,反而极少。

    李西山和杨见山走得万分辛苦,尤其李西山,真的忍不住就要给前面的读书人支个招,这样下去,真的没有前途——花再多的钱,也不行啊。

    读书人家里真是个有钱的,就这个花钱法,看样子已经持续不短的时间了,家里有矿啊,金山银山那种。

    读书人学有所成,金榜题名后,却被人晾在一边了。

    听说是暂时官位不缺,先留在京城做个候补云云。

    考完试,一两年间,读书人是顶高兴的,毕竟是二甲进士出身,名次还是靠前的。

    一甲进士及第,肯定是直接进入朝廷供职,运气好的陪在天子身边,运气差一些,也能得个京官。

    三甲同进士出身去往地方补缺。

    二甲进士出身可以直接去地方赴任,也可以留在京城补缺。

    无忧国全国只有一种考试,就是进京殿试。

    京城每十年举行一次考试,无忧国读书人其实挺多的,敢进京考试的百不存一。都说是读书人书读多了,容易胆气不足骨头软。

    据说历史上有一段时间,连续十次考试,人数都超过了三百人,不过现在考试的人数差不多只有那时的一半了。

    明明读书的人比以前多了很多。

    做官,别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令人向往的事情,似乎越往后越是如此。那为什么现在参加殿试的人反而不多了?

    无忧国京城殿试,考试之后,当场阅卷,阅卷之人包括参加考试的每一位考生。

    考试结束时间到后,停墨笔后把试卷写有姓名的地方用粘纸封住,换用朱笔,先给自己的试卷背面画圈或者打个叉号。

    之后开始互相传递试卷并仔细阅读,在觉得答卷满意的试卷背面画一个圆圈,在觉得不满意的试卷后面画一个叉号。

    一个圆圈都没有得到的试卷首先被揭开粘纸,读出姓名,意味着本次考试名落孙山,十年苦读,付与东流水。

    当然,倒是不影响下次再考。

    一般情况下,每次考试落第的读书人都有,只分多少罢了,觉得自己答得不好的,大有人在,就毫不犹豫给自己打一个叉号。

    落第读书人却不能马上离开,还要等最后的公主观赏。

    然后再公布得到圆圈最多的两人,却不排定顺序,这两人是铁定要进朝廷当值,直接留在天子身边还是给个京城官职,至于以后离天子远近,就看之后本事了。

    然后就好办了,依据圆圈多寡排定顺序,分出二甲、三甲。圆圈数相同的,由出题考官排定先后。

    就在这之后,众人就开始看脸。不论长相如何,都要平视前方站好,让等候多时的公主殿下进殿观赏,等到一一筛选,公主殿下仍然犹豫不决的,还要原地转几圈,或者出列之后,跑跳几步。

    公主殿下牵手之人,直接定为本次考试的探花郎,也就是做了全国第三的壮举,不管公主殿下是否貌美,也足可傲视群雄。

    毕竟无忧国有女子读书,却还没有女子考中进士的先例,长此以往,连女子参加考试的现象也消失了。

    公主观赏放在最后,牵手之人定为探花郎,却是最先确定的。

    若探花郎是落第读书人,则二甲三甲排名不动,一甲及第两人由出题考官分别定为状元、榜眼,落第考试人一步登天变成探花郎,惊喜自不用说。

    但是若只凭长相皮囊,没有真才实学想混个探花郎,那就危险了。

    传言很久以前有一位三甲同进士出身探花郎,三年内,没能作出一首诗讨好公主殿下,被公主殿下活活打死了。

    天子气得不轻,直接下旨翻阅那一届所有考试人答卷,有两个确实没有多少真材实料的,直接派人寻找,找到人后,当场砍掉了脑袋,虽然那两人都是落第之人。

第二十二章 不喜欢被人戴高帽

    若探花郎是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出身,则直接提为一甲及第探花郎,其余顺序递补,排名顺序不变。

    若探花郎是状元、榜眼其中一人,则干脆舍了状元、榜眼身份不要,喜提探花郎,做全国第三的美差了。

    当然二甲头名也有一喜,幸运荣升榜眼,不用再当京城官员候补。

    之后,榜眼跟在状元之后觐见天子,一般情况,两人都会被当场给予官职,最差也是京城官职,不用候补的那种,也算是留在天子身边。

    探花郎在三日之后才跟随公主去见岳父大人,至于做了探花郎这三日怎么样安排,完全看公主殿下的意思,反正探花郎像软脚虾一般,被扶着甚至被抬着去见岳父大人的情景,也很常见。

    要是那样的话,反而是称心如意事,天子往往一高兴就封了探花郎大官。

    这个被李西山跟了很长时间的读书人叫耶律邪骨,这一次京城考试成绩极好,排在了二甲第十一名,成绩出来后自然是十分满意。

    读书人虽然身高臂长,不过长相猥琐,不符合现在审美标准,断然没有机会当那全国第三、一步登天的探花郎。

    别说是李西山觉得耶律邪骨如此付出,没有希望,杨见山也不禁连连摇头。

    耶律邪骨给胖子当跟屁虫,听他们对话推断,至少有小半年了。

    看这样子,耶律邪骨怕是掏空了一座小金山。

    就是因为如此,读书人才真的断绝了自己的前程!

    要是反过来,耶律邪骨要是能让欧阳赞在自己身上花钱,恐怕现在早就大展宏图、前程似锦了。

    李西山很为耶律邪骨的智商捉急,这个办法行不通,再换个法子呀,真不行,就换个大腿。

    李西山摇摇头,换大腿的念头就算了,没办法再换。

    有些事情,往下是行不通的,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

    耶律邪骨跟在一个矮胖子身后——其实胖子也不算矮,就是因为胖,还因为耶律邪骨高,就显得又胖又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体型就像一坨那种。

    这个胖子当然来头极大,是京城礼部尚书——真正京城朝廷大员欧阳集的儿子。

    欧阳集数百年间,前前后后近百个夫人,现在在身边的还有十几个,欧阳集更是勤勉之人,却只有一个儿子能留在无忧国,陪在自己身边。

    欧阳集当然心血来潮,请教过当今天子,毕竟天子已经有十几个儿女留在这里。

    天子看着身边一直兢兢业业的老臣,自然很乐意分享经验,就在天子刚吃过晚饭,要开口的时候,欧阳集赶紧跪安,溜了。

    门口七号红衣大太监带领一大队小太监浩浩荡荡跑过来,在吾悦楼台阶下面等天子翻牌呢。

    三百佳丽,每个小太监十块玉牌,三十个小太监,排成两排。

    早上,天子用过早膳,会先后有一、二、三号大太监先后带小太监请天子翻牌,翻牌之后,立即起驾。

    中午,天子用过午膳,会先后有四、五、六号大太监先后带小太监请天子翻牌,翻牌之后,立即起驾。

    晚上,天子用过晚膳,会先后有七、八、九号大太监先后带小太监请天子翻牌,翻牌之后,立即起驾。

    做了天子,就很少能离开一处处寝宫。

    欧阳集当时觉得腿软。

    欧阳集真的老了,差点忘了无忧国数千年未变的规矩。甚至觉得,是不是这次就耽误一回天子?

    欧阳集没有这么干。

    好在要天子批阅的奏章极少,就像当今天子,百年之间就批阅了一个朱批真名奏章——开凿大运河。

    那篇奏章还是天子登基第一天,由九号大太监代笔写的,完全就是天子的意思,就为了自己亲自选美人方便而开凿,就为了显示自己的勤勉。

    当时天子亲执朱笔,写下了自己的真名。

    天子之下,万民庆贺。

    欧阳集作为上一朝礼部尚书,亲眼看着天子用朱笔写下真名,并封存在太庙里面。

    三百美人,数量一直不变。

    大运河,当今天子当然用得上,前前后后用不了百十年,大运河就能贯穿无忧国南北,也是这片大地,唯一能贯穿南北的大河。

    欧阳集真的很厉害了,毕竟官越大,子女越少,无忧国从来没变过。好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好在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欧阳赞。

    欧阳赞,自小就有乃父遗风,少年老成,出了名的不喜欢别人给自己戴高帽。

    他山石小店里面,耶律邪骨低头哈腰,愣是把高一头变成矮半头,别人看着,似乎觉得有些憋屈,可是胖子喜欢啊,耶律邪骨的笑脸就真的很真诚了。

    “耶律兄弟,这个翡翠手镯,只卖我九百两银子,是不是瞧不起我?”胖子眯着小眼打量翡翠手镯,翡翠手镯被胖子托在掌心,色泽温润透亮,装了一抹月色在里面,当然是个好东西。

    好是好,不过,在这里真的不稀罕呀。

    无忧国郊外有好多大坑,里面净是这样的石头,老百姓都没有闲心去捡。

    月色就更不值钱了,耶律邪骨平时的一个献祭,都能换来很多。

    关键是换来月色有什么用呢?

    “何止九百两?一千八百两还差不多!一定是掌柜眼光好,看欧阳公子德高望重,玉树临风,被您高尚品格和无双风采彻底折服,所以价格打了个对折,就如我这般,给公子您鞠躬致意了不是?”

    耶律邪骨边说边做了个九十度大鞠躬,双手扶了一下地,头低低垂着。

    “也是啊。”欧阳赞对这个说法,给与了认可。

    听到欧阳公子的认可,耶律邪骨才笑眯眯得直起身来。

    “也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欧阳赞闷声闷气。

    “只要公子看上眼就好。”

    “我看上有个屁用?”欧阳赞却有些犹豫。

    耶律邪骨却不敢犹豫,赶紧掏出一枚金叶子,把金叶子递给掌柜,“看在你这么识时务的份上,不用找了。”

    掌柜却不接,“一千八百两,少一枚铜板也不行。”

    掌柜老神在在,根本不搭理高个子读书人。

第二十三章 玲玉姑娘

    耶律邪骨倒吸一口冷气,转眼间,又眉开眼笑了,深深点一下头,朝掌柜伸出大拇指,掌柜的景仰之情是给欧阳公子的,我耶律邪骨何德何能?

    我耶律邪骨自然是识时务的。

    耶律邪骨掏出两枚金叶子,掌柜接过去,把翡翠镯子用木盒装好,和多出的一张二百两面额的银票,一起递给耶律邪骨。

    耶律邪骨慌忙摆手,掌柜就把银票留下了。

    装着翡翠镯子的小木盒,被欧阳赞接过去,施施然走出小店。

    耶律邪骨识趣没有跟着一起走。毕竟是一开始不懂,吃过挂落了。

    耶律邪骨知道,欧阳赞走不了几步,就会当垃圾扔掉,耶律邪骨也不能去捡。

    不过,耶律邪骨要记住,以后来这个店铺,不能想着省钱的。

    耶律邪骨走出他山石店铺,看着夕阳就要落山,心情再一次跌落谷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耶律邪骨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样的法子,但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京城高中不行。

    写出一篇篇文章,为别人歌功颂德,不行。

    再写出一首首诗词,署上别人名字,还是不行。

    把这样的事情在不同人身上试过好多遍,依然不行,不过是一遍遍查缺补漏,坐实了别人的功绩。

    不是说,京城就这招最管用吗?绝对不是谣传。

    欧阳赞也许什么都缺,就是绝对不会缺钱。

    耶律邪骨失魂落魄走进一条小巷,黑暗来临,并不能给耶律邪骨带来多少压迫感,但是在京城,耶律邪骨也不敢坏了规矩。

    在家乡的夜晚,耶律邪骨就是规矩,在这里不行。

    十两巷大白天就显得逼仄昏暗,耶律邪骨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多时间了。

    每个宅子门前都挂着红灯笼,耶律邪骨大多数时间都会推开同一个宅门,尤其是最近两三月,真没心情去逛别的宅院了。

    京城高中已经过去五年,从一开始的万卷楼,到青红馆,再到普通客店,耶律邪骨的心气也如住的地方一般,一降再降,沦落到了被风尘女子收养的地步。

    其实也不算。

    耶律邪骨振奋精神,甩了一下衣袖,挺起腰杆,把闭着的两扇院门哐当一下推开,脚还没有迈进门槛,就有一个眼角有微微细纹的美艳妇人小碎步急急走来,刚好在耶律邪骨走过门槛的时候,把门轻轻关好。

    虽是徐娘半老,却实实在在风韵犹存。举手投足,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形容举止,皆是如此。

    说到底,还是这个叫玲玉的妇人和这里绝大多数女人都不一样。只有名,没有姓,对于玲玉来说,也不过是三四十年,其实对于她来说,很久很久了。

    一百年,不可能变,一千年,仍然没变。万年呢?也许会变,也许依然什么也没有变。

    玲玉端过来一盆热水,试过水温,脱掉耶律邪骨的靴子,给耶律邪骨泡上脚。

    然后再端来一盆温水,打湿毛巾,轻轻拧一下,擦拭耶律邪骨的脸和手。

    耶律邪骨烦躁的心终究渐渐平静下来,自从耶律邪骨住进这里,再也没有外人在这里过夜,不是没人来,也不是不想,只是玲玉再也不愿。

    最好能搬到外面住,只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玲玉欲言又止。

    “玲玉姑娘,以后······”

    玲玉摇了摇头,把耶律邪骨的话打断,不是因为加了姑娘两字,也不是把玉儿换成了玲玉。

    耶律邪骨是下了决心的,今晚之后,自己就不会再来。当然,这里也不会再有玲玉这个女人。

    其实不仅是这里,这世间都不会有了。

    家乡山水极养人,耶律邪骨在那里才能风生水起,玲玉去不得。

    “你图什么?!”耶律邪骨一下子把玲玉手上的毛巾打掉,逼视着玲玉。

    玲玉眼圈通红,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放着自在日子不过,找不自在不是?”耶律邪骨终于爆发,虽然没有觉得自己就会放过这个女人,自己也没有说你玲玉就不能在十两巷继续过下去不是?

    耶律邪骨一下把泡脚的水盆踢翻,站起来就是一巴掌,把玲玉打翻在地。

    耶律邪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真要一拳下去,就是个一滩烂泥,一了百了。

    玲玉把口中血咽下去,终于,一大颗泪珠滚落下来,脸上的手印清晰可见。

    倒不是太伤心,纯粹是疼得忍不住了。

    玲玉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说话,拍拍裙摆,站起来,只是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身把水盆和毛巾捡起,重新打来一盆水。

    耶律邪骨看了一眼蹲在脚边的女人,嗤笑一声,大喇喇坐下。

    “明天,你把所有的银子银票都拿给我,我去换些金叶子。要是还不行,你和欧阳赞都会死!”

    耶律邪骨的手脚,青筋暴起。

    玲玉用毛巾擦干脚,轻轻揉捏耶律邪骨的脚背,抿着嘴唇,低着头没有说话。

    耶律邪骨自然不是只说狠话,要欧阳赞死,确实可能性极小,但是要你玲玉的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耶律邪骨眯眼看着脚边的女子,为何不是二十年前,哪怕是十年前······罢了,耶律邪骨觉得好女人遍地都是,女人哪有不好的,只分丑俊罢了。

    耶律邪骨真的不缺女人,但是这个女子很不一样。

    假意或者真心,真心或者假意,耶律邪骨根本没有把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当回事。

    耶律邪骨随时可以把她扔掉。

    我耶律邪骨第一次来这里,你玲玉就没机会了。

    也是那晚之后,玲玉完全接受了自己。

    在耶律邪骨看来,就是玲玉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这叫认命。

    也是,这个地方,经常有读书人来吗?

    有高中进士、即将成为大官的人来吗?

    像我耶律邪骨这般的读书人,可能来这里吗?

    我耶律邪骨来这里,完全是你的荣幸。

    耶律邪骨破天荒需要说服自己才能放稳自己的心,才能让自己觉得心安理得。

    玲玉自然是真心,要不然也不会问欧阳赞拥有最多的是什么,也不会把二十多年积攒下来和以前带来的所有的金银都拿给耶律邪骨。

    玲玉在十几岁就躲来这边,二十多年了,只差一颗真心。

    从来没见过同类人,也没有人给过自己一颗真心,只能在不是同类人的读书人这里,求一颗真心。

第二十四章 金山心相老和尚

    在不是同类人那里求一颗真心,玲玉知道,这样的事,一定会有,虽然在耶律邪骨身上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三天后的夜幕降临,耶律邪骨疲惫不堪、浑身酒气,大步流星回到这个小院,却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挂缺多年的一个吏部有司郎官职,落在了耶律邪骨的头上。

    耶律邪骨志得意满,所有付出,都值了。

    玲玉穿戴整齐,紧紧靠在耶律邪骨胸前,口中鲜血一大口一大口涌出,来不及咽下,也已经不可能咽下。

    旭日东升,不早不晚。

    耶律邪骨从睡梦中惊醒,赤*身裸*体从床上跳下来,胡乱穿上衣服,手忙脚乱做完一些事情,有些茫然。

    今早醒来,自己真能下得去手?肯定能。

    只是玲玉这个坏女人用这种方式离开自己,耶律邪骨是出离了愤怒的。

    不止大胆,何止可恶?

    人死若能复生当如何?玲玉这坏女人,还不是被自己一拳打死,挖坑埋起来了事?

    但是你玲玉这样做,不行!

    耶律邪骨迎着初升的朝阳离开小院,看到太阳的那一刻,觉得有些刺眼,莫名其妙眼中的景色就模糊了?

    不过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

    耶律邪骨知道自己能当上有司郎的那一瞬间就确定,玲玉这样的女子,绝对不能再让别人染指。

    低贱的人,用来献祭才算正常,就这样埋起来,浪费。

    耶律邪骨根本没有想为何要把玲玉埋起来。

    以前没想过问她姓什么,现在没机会问了。如果有机会,会问吗?

    笑话,现在的耶律邪骨也觉得,即便知道,又能怎样?多此一举罢了。

    李西山盯着杨见山,杨见山清澈如水的黑色眼眸完全变成了墨色,不再澄澈明亮。

    如果有墨色流出的征兆,李西山就会动手。能不能避免那个最坏结局,难说。

    杨见山背着小竹箱站在那里不动,过了好久好久。

    “这就完了?”李西山看了看天色,撇撇嘴,耶律邪骨已经走了很久,早就不见踪影了。

    李西山原本以为耶律邪骨马上就会连渣也不剩。

    “你说句话,我可以替你动手。”李西山并没有试探杨见山的意思。

    虽然在这里动手,势必会有些麻烦。不过,这也叫麻烦?

    李西山呵呵笑了几声,对李西山来说,还真有些麻烦。李西山看了看杨见山,神色阴冷。

    杨见山低着头,然后再抬起头,看着火红的太阳,连眨眼的动作也没有。

    这里的太阳又大又圆,月亮也一样,不像那座天下一般,还要分月缺月圆,一轮圆圆的明月挂中天时,大地却沉浸在无尽的墨色里面。

    太阳落山,除了明月,所有的东西都被墨色掩埋。

    李西山眯着眼看了下天色,皱着眉头。大日高挂中天,离天黑还早。

    李西山无奈摇头,有些路,早晚要走。但是,早和晚,是有本质区别的。早,是被逼着走,晚,也许自己会想走。有多少人被逼着走了第一步,然后就再也没有走过自己想走的路?哪怕是同一条路,是自己被迫走上去,还是自己愿意走上去,完全不一样的。

    杨见山没有说话,巷子里的大长腿姐姐们卖力招呼李西山,杨见山有些头晕目眩,昏昏沉沉,似乎就要睡去。

    李西山冷哼一声,杨见山眼皮极沉,终于坚持不住,瘫软在李西山怀中。

    李西山背好小竹箱,把杨见山搂在怀中,眼神阴冷。

    杨见山醒来后已是月挂中天,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月色极好,和大山里家乡月圆时一般。

    明月还是那轮明月,又大又圆,浑如一颗巨大的明珠,自己身边铺满柔柔的月色,让人有种要掬一捧在手中的冲动,杨见山反而有些不适应。

    淡淡的檀香味在口鼻之间萦绕,杨见山盘腿坐起,虽然兴致缺缺,还是认真看着两人对弈。

    老和尚忍不住再看杨见山一眼,“杨公子到底有没有真真正正睡过觉?”

    李西山摇了摇头,“这个谁知道?”

    杨见山微微愣神,老和尚确实不是问杨见山。

    老和尚执白,手中棋子缓缓落下,再提黑子一枚。

    李西山之前侥幸赢了老和尚一局,仅凭运气,占了半目优势。

    用李西山后来的话说,是李西山算好了,就赢半目,并不是为了照顾老和尚面子。不过杨见山知道,那叫实属侥幸。

    李西山随手落下一子。棋盘上落子不多,空白处极多,但是黑子已被提子三次,这盘棋,才算开盘阶段。

    老和尚不急着落子,“杨公子觉得饿吗?”

    杨见山点点头,开始并没有觉得饿,老和尚一说,还真觉得饿了。

    杨见山下意识看了李西山一眼,李西山不为所动。

    杨见山自己拿起蒲团旁边放在碟子里的小面团,放进口中咀嚼,口味寡淡。

    碟子旁边还有个小水瓢,盛着一些山泉水。

    杨见山倒了些山泉水在小陶碗里,轻轻端起,缓缓入口,甘甜冷冽。

    杨见山皱眉再舒眉,就着山泉水吃了好些个小面团,碟子里就没有几个了,山泉水涓滴不剩。

    “善哉善哉,衲子竟然不知如何言语。”

    面团和山泉水是谁的先不去说,好像此时吃进谁肚子里,才能算数。

    杨见山并不精通对弈,但也看得出是李西山开局就落了下风。

    李西山云淡风轻,和老和尚比起来,相貌出彩太多。要是比拼棋盘之外,老和尚输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方丈之内就一个小地铺,被杨见山坐在屁股底下。

    李西山和老和尚坐着蒲团。

    小木桌就是棋盘,除了些生活用具,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最惹眼的,当属角落里的一口大水缸。一个和尚挑水吃,水缸自然是满的。

    满满一水缸,吃一小瓢会心疼?老和尚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此一事彼一事。

    门和窗都不大,背靠窗口,杨见山一人占去大半月色。

    方丈之内没有点灯,杨见山挪了挪屁股,让更多月色照在棋盘上。

第二十五章 为何不喜谈生死

    慢慢下了几个回合,老和尚落子更慢。

    李西山看起来,比老和尚还能沉住气。

    “杨公子还饿吗?”

    杨见山摇了摇头。

    “吃饱了吗?”

    杨见山微微错愕,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善哉!”老和尚似乎不愿再纠缠答案。饿不饿,和饱不饱,当然是有区别的。

    “昨日种种昨日死,死透了没有?”老和尚一颗子没有落下,沉吟不决。

    李西山也不答话,杨见山更是无话可说。

    “今日种种今日生,因何而生?”老和尚终于落下一子。

    李西山有机会提老和尚两子,却被老和尚硬生生截断,李西山干脆在别处随手应了一子,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柔嫩细滑,再看一眼老和尚枯瘦布满沟壑的脸,哀叹一声。

    老和尚有善意,却顾虑太多。

    对老和尚来说,自然是死透了好。死透了才是新生,也更安稳。

    老和尚面有不豫之色,“自家事,才是自家事,别人事就是别人事,把别人事当自家事,那自己人还是不是自己人?”

    “老爷爷,你下错地方了。”

    老和尚也许想得太多,心思没在棋盘上,更可能老眼昏花,随后落子竟然在关键地方自填一气。

    老和尚微微错愕,却没有和杨见山说话。

    “李先生是读书人?”

    “当然。”李西山很无奈,挺直腰杆,青色儒衫很合体,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作不得假。

    其实穿在别人身上,也一样很合身。只不过李西山对自己太过自信,那就更坐实了自己心中所想,心中所想一旦笃定,就反过来验证了眼前事实。况且,李西山真的读过很多书。

    “读过多少书,才能称作读书人?”

    老和尚落子更慢,倒不是盯着棋盘看了多久,相反,更多神色都放在了远方。

    “衲子曾经见过一人,都不能算作读书人,也许······称作教书人更合适一些?”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依然不能确定。

    老和尚干脆收起手中的棋子,以免自己抬着手,手臂泛酸。

    “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老和尚语速很慢,却容不得别人催促。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极有古风。”老和尚略微停顿,“其实我那时候也年轻,头发不但没有掉光,还乌黑油亮,十分茂盛。”

    说到十分茂盛,老和尚似乎对这个词不太满意,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词语,就看了一眼李西山。

    李西山目不斜视,不过坐姿更加挺拔。

    老和尚有些后悔,怪自己话多,也怪自己多看。

    杨见山就转过头看了一眼老和尚。

    老和尚的光头并不显眼,甚至说,如果不是老和尚自己说,杨见山都没注意这颗光头,况且,头顶上,根本没有戒疤。

    现在看来,老和尚头上竟然长过头发,很不可思议。

    老和尚轻轻叹一口气,“那人也是不假思索,说是能读出自己的道理就行。”

    老和尚神色凄苦,“我那时候,心气太高,当然不认同这个说法。一句话,就是一句话的意思,你不能理解成别的意思,何况写在书上的?”

    “那时候心气高,胆气却不足,没有和那人理论。现在看来,不争论是对的。”

    老和尚落下一子,“是对的,但是也是错的,至少在这里,行不通。”

    李西山这一次落子,跳出很远,根本不符合下围棋的常理。

    老和尚不觉得是读书人在给自己这个问题一个回应,纯粹是年轻人欺负老和尚太聪明,最适合多想。

    果然,老和尚又一次陷入长考,黑子这一条小龙——其实,也仅仅是五枚黑子,又一次被白子包围,其实有机会做活,还没到放弃的时候,李西山却不管这一小片黑子了?

    “在哪里都行不通。”

    老和尚终于落子,“行不通,就错了吗?”老和尚落子生根,打定主意要提掉这一小片黑子。“当然。若是对了,哪有行不通的道理?”

    老和尚也不管李西山落子何处,余下两子都去围困小龙,终于如愿提子。

    “不管读了多少书,若读不出自己的道理,都不能称作读书人。”这句话说得,很有学问了。

    老和尚拈起一子,在李西山刚落子的角上打劫,即便那几手被李西山率先布局,也没看到李西山在这片空地得了多少实惠。

    “读错意思的读书人,也不能称作读书人。曲解书上道理的读书人,更不配称作读书人。要是把书上道理用作捕捉愚人的陷阱,那就算是挖读书人的祖坟了。”单说角上打劫的子力,算是这盘棋的手筋棋,无奈李西山黑子极为分散,老和尚这枚棋子对整盘就没有多大用处。这样下去,可能整盘棋都下不出来妙手。

    老和尚好像有些力竭,需要微微喘息。

    老和尚喘息之后,又生出新的疑惑,“或许,还是要守些规矩?”

    老和尚表面在问,其实,内心早就笃定了。这几千年,老和尚就靠着一个道理,从来没错过。

    李西山这次落子有些慢,“书上的道理,也不全是对的。”

    老和尚深以为然,“看样,就是教书人口中的读书人了。”

    老和尚再次看了一眼杨见山。

    李西山冷笑一声,“他可不配。”

    杨见山说不上生气,不服气是肯定的,若要辩白几句,又觉得没有必要。

    老和尚没有多说。

    “昨日种种昨日死,死的是什么?今日种种今日生,生的是什么?”老和尚在这个问题上,跳不出来了,“无非是一口心气,念头什么的,还不配。既然人还在,心气何谈死,既然没有死,今日又何谈生?”

    老和尚愁眉苦脸,好像自己一直说不到点子上,“衲子最不喜谈生死,无非这生死二字,被一位老人家说透了。”

    老和尚更加无奈,“虽然说透了,却让人参不透,到底是其因不生才能不死?还是其因不死才可不生?再或者说,无论生死,其实都早已超脱于生死之外?”

    老和尚叹息一声,毕竟是纸上的言语,要是当面说过,自己会不会大脑中一片空白?如果真能见到······那才怪了。

第二十六章 从当下开始?

    杨见山看老和尚越来越愁眉不展,到底觉得吃人嘴短,就插了一嘴,“有生,才有死,没有生,就不用谈生死了。”

    老和尚似乎不想听杨见山说话,无奈摇头,“何谓有生命,何谓无生命,且不去说。既然有生命,生命生于何时?既然没生命,生命死于何处?”

    老和尚还是在追一个本源,因为在自己这边,死透,那是再好不过,若没死透,自己若能追本溯源,也一样有办法。但是并不是简单抹杀,毕竟老和尚所求,并非一个冷冰冰的结果。

    道理可以一成不变,事物可以注定如此,却也不能无视人心二字。

    毕竟,说到底,这边并非和那边一样,并非都是“人”。

    杨见山忽然觉得老和尚有些咄咄逼人,张口说道:“我生,天下人皆生。我死,天下人生死,与我何干?”

    老和尚捏着棋子的手不禁一抖,不过,棋子终究没有掉下来,“小施主好重的戾气。”

    老和尚深深看了杨见山一眼,也是个心大的,说话根本不想后果。不过,若真能如此,自己何苦在这里劳心劳力?

    把一切彻底推倒,才是彻底重建。和前世彻底划出界线,今生才会有完全安身立命的地方。

    杨见山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何处有戾气,干脆挠了挠头。

    老和尚话一出口,也有些捉摸不定,这种感觉有多久没出现了?

    两个人几乎是鸡同鸭讲,为何偏偏冲突极重?要说真的对这边有什么图谋,好像也没有任何可以说服自己的东西。和那个视如仇寇只会动粗的家伙,绝不一样。

    老和尚有自知之明,却没有知人之智?不至于。

    李西山落子之后,第一次示意老和尚下棋。

    黑子白子交错落下,但终究黑子被提起越来越多。只是黑子极为分散,不可能被老和尚屠龙,五子七子,对这盘棋来说,也就算屠龙了。

    蚂蚱腿肉再少,吃多了也能抵饿。

    当然,若是老和尚的白子被围住,另当别论。

    “如此说来,死也好,生也好,看似截然不同,实则互为起点,也互为落点,此消彼长罢了。”老和尚对自己的说法不太满意,毕竟自己说的生死还是不同。人和事,毕竟不同,其实又相通。

    即便不相通,又如何?在这里,还是老和尚自己说了算。

    李西山啪啪啪连落三子,把老和尚一条真正的小龙围起来。足足有十六颗白子,老和尚赶紧护住棋盘,规矩还是要讲。

    老和尚把李西山第二次和第三次落下的黑子拈起,放在棋盘之外。

    杨见山觉得有些无聊。

    老和尚这次落子更加谨慎,沉吟良久,没有和李西山在那一块继续纠缠,之后两子都落在另外的地方。李西山黑子把那一片白子围住,如愿提子。

    形势虽然没有被李西山逆转,却也没有了一败涂地的趋势。

    “读书人可没有你这样的。”老和尚有些落寞。

    李西山点点头,“和尚好气度。”

    老和尚摇摇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老和尚好像很忌讳李西山拍自己马屁。

    李西山是不是真心,老和尚不管,老和尚自己觉得李西山是真心夸自己,这就了不得了。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世人所忌,恐为人知。老和尚不怕人知,最怕己知。

    老和尚看着李西山,“行者未达,观者先达。有些事,李公子脱不清干系。”似乎这样说话,才是今日主题。当然,也是老和尚把李西山请来之后,老和尚才真的愿意敞开谈。老和尚仅凭自己一人心意做事,太久了。

    李西山先点头,再摇头。事情要分个先后顺序。

    行商一伙人先来,李西山和杨见山后到,虽然有过交集,真不是一伙的。

    老和尚放任他们离开,如果是因为李西山,那也是老和尚自己的判断。

    擒贼先擒王,道理总不会错,但要真这样做,真会成了大笑话,老和尚从来不做此想。

    在这里,老和尚还真不用太在乎李西山的实力。即便是死对头来这边,也要仔细掂量掂量。论打架,没人能和他比。

    李西山留下,真的不是一种善意的表达?其实就老和尚看来,就是服软了。

    李西山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道理错不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公子以为然?”

    李西山摇头,这盘棋有点难下。李西山无论如何说,都好像选边站。

    “李公子的道理没差的,是要分个先后。”

    老和尚沉默一会,似乎也觉得有些为难,干脆抛出橄榄枝,听听年轻人的意见?“那要从哪里为先?”

    有一份老黄历,就连老和尚也翻着费劲,拣选轻松些的翻翻,又不甘心,无论如何,还是觉得不公平。

    真要求一份大安稳,还是要追本溯源。

    李西山落下一子,“那从当下开始?”

    老和尚拈子的手停在棋罐里面。整个人,都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法。

    其实并不能说是棋罐,应该是棋篓子,竹编的,就是山下的普通物件,倒是密实耐用,手艺很好。臭棋篓子的说法什么时候开始的,并没有确切的说法。

    老和尚停在那里,皱着眉头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年轻人是个极会取巧的,说这话,似乎没经过大脑。老和尚大感意外,倒不至于恼怒。就像当下生活的人一样,实在是最正确的想法。

    不过,李西山能说出这句话来,真的是随口而来?不是随口说说,那自己在这里困守这么多年,这么些岁月岂不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老和尚有些苦闷神情。

    李西山是个没有觉悟的,还是那种轻松潇洒的样子,直到看到老和尚苦着脸,似乎是为了配合老和尚,在那里装样子皱眉头。

第二十七章 追求无错

    杨见山还是云里雾里,但是觉得李西山有些过分,却又不知道李西山错在哪里,辛苦思考如何反驳李西山,纯粹就是为老和尚打抱不平。这次辩论,老和尚吃大亏了。

    杨见山一时间不知如何呛声李西山。

    “话可以这么说,事却不能这么办。”老和尚面色凝重,“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更何况······”老和尚摇摇头,决定不认可李西山的说法,太草率了。

    “还是没能占到理字。”老和尚给出结论。在上谋上,在下谋下,欲要长久,必然要有个心安理得。

    真的有些说不过去了,巷子里妇人骂街还讲究师出有名。为何选在当下?那不成了谁先动口或者动手,谁就成了理亏一方?要是真要这样,以后真的要有个万年的太平?开玩笑。没那么简单。当不得真。要不然,那位老先生优哉游哉,看风景来了?老和尚自然不信。

    老和尚看得太清楚,李西山就是个皮囊极好的读书人。

    老和尚也很清楚,李西山似乎知道老和尚不是普通人。

    李西山说磨损胸中万古刀的时候,老和尚就有种被审视的错觉,很没有道理。

    这就很玩味了,在这里都是老和尚俯视众生,万万没有被人审视的道理。

    李西山两人被自己带来,其实和拈子落子没什么区别,让老和尚松了一口气,和李西山下棋聊天,老和尚就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李公子不像个读书人,难道是臭牛鼻子?”

    老和尚也被自己这个说法逗笑了,自己又算什么?自己可曾有过慈悲心?有的时候是有,没有的时候也真没有。

    老和尚想了想,以前确实没有见过这两个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牵扯太深。

    要说师门传承,行商里那位修行高真实际的修行法门属于很不靠谱,而李西山就显得没有什么跟脚。

    让人放心,也是个麻烦事。

    老和尚把李西山拉过来,并不费事,如果老和尚愿意,这片无忧之地,都可以看作自己的棋盘,这上面不仅限于每个人,都可以看作棋子。

    当然,没这么简单,也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复杂。

    只不过老和尚并不想做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才很少出手。

    还是追求一个无错。追求无错,才能有机会取得那个最终结果。

    无忧之地,既是老和尚的得道之地,也是老和尚的观道之地,却也是一个桎梏,从一开始自愿入局,再难求一个空字。

    不过好处也显而易见,自己在这片天地间,就是最大的规矩。收成好坏,自己可以求得,别人来这边,只要老和尚不肯,那就只能是个求而不得。

    一开始,老和尚也是往常作态,远观即可。可是当耶律邪骨告密,欧阳赞和欧阳集都去了十两巷之后,老和尚就觉得过分了。

    有些事情,只能在自己规矩之内。

    天子门旁,高人太多,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被人掀起风浪的可能极小。坏事就是容易被人一锅端。

    李西山有这个能力?事后证明,老和尚可能做错了。

    李西山是谦谦君子,自己不去的话,肯定已经当先认错了。虽然老和尚也不知道李西山何错之有。最主要还是错在欲加之罪上。

    老和尚不想画蛇添足,也不想出现意外,干脆做了件无错之事,让李西山这个外乡人消失便是。不过是这个棋盘上少了颗棋子,反正也不是和别人下棋,自己没有意见就行。更何况,李西山这颗棋子,并不在自己落子计划之内。

    只是老和尚把李西山两人隔空请到金山心相寺,老和尚觉得做了件多此一举的事。

    最主要,还是没有在李西山这里感觉到有任何威胁。赞赏,是没有,恶感,是真没有。

    李西山带着少年郎,什么地方都去,什么地方也都不去,毫无做作,顺其自然,和行商一伙有天壤之别。

    老和尚也愿意释放一些善意,至少不算是恶客临门。

    最根本,还是李西山说话极多,并没有多说,好像本来就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是不该说,所以说什么都很自然,什么也都可以说。

    所以,老和尚就干脆再多做一件事。

    老和尚随意多问了一嘴,问之前,老和尚是做好打算的,李西山如果给出给出方案,老和尚自然愿意出手,无非再多做件无错之事罢了。

    李西山等老和尚刚问完问题,李西山就摇头,“和尚心眼太小,这么多事干嘛?好好一对母子,拆散了才好?”

    老和尚也跟着无奈摇头,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后悔的。

    不过李西山在这个问题上,真没有和稀泥,甚至埋怨了老和尚,这让老和尚有些意外。极为意外,却真正落在了情理之中。老和尚动手的念头,根本提不起来。

    老和尚带走莲儿姑娘,其实心中有愧。血宝儿这么小就会耍心机了,到底是不是好事?在老和尚看来当然是好的。但是,万事万物,就怕一个但是,也怕一个意外,更怕一个万一。于是,老和尚便觉得走得太快。

    一块庄稼,有一棵禾苗过早抽穗成熟,到不了收成里面的。相反,如果一开始就是谷子,直接倒进粮仓,这份收成就让人安心。所以莲儿和血宝儿都不会有好下场,卖馄饨的老板娘却可以安然无事。

    最根本的区别,并非只在甘不甘心。

    当然,和他们的本心选择也有很大关系。

    只可惜玲玉自己选了一条不归路,到底是心火难灭。可怜,太可怜。

    这样的事发生在这里的不多,老和尚却见过太多。见多做多,做多错多,不做,错更多。这就成了老和尚的道理。有时候做事,就要追求一个无错,追求事事无错,就要追求一个随心所欲还能无错。

    想到随心所欲,老和尚苦不堪言。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不逾矩如何随心所欲?是人心太小,还是规矩太大?还是人心太大,规矩太小?还是老夫子的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老和尚自己反正做不到。

第二十八章 大忧在我

    老和尚点了点头,教书人说他也做不到,老和尚就心安一分,却多了一分不忍心。这片无忧之地,远不是所有人的无忧之地。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无忧之地。五十步笑百步,真的不难,似乎很合情合理。至少这里,是被认可的,老和尚觉得这一点比其他地方强。

    “信使可覆,器欲难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老和尚心中悲苦。

    “既然李公子没有什么算计,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呢?”说到底,老和尚还是不信任李西山。若是和那一伙行商一起离开,老和尚都不用多想,和以前一样,让他们完全消失便是。可是李西山这个读书人,先离开,后返回,反而让老和尚没有了动手的理由。

    李西山看了看杨见山,杨见山下意识抬头。

    相看两不厌,还是相看两厌?老和尚觉得都有,这么不相同的两个人,老和尚第一次见,如此不同,却给老和尚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老和尚就有些纳闷了。

    偏偏不能问。不管李西山给出什么答案,老和尚都觉得对自己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事。

    “知道为何叫心相寺吗?”

    老和尚自问自答,“以己见心中相,以心中相观己,心外再无身外人。”

    老和尚点点头,对自己刚刚想到的这个说法相当满意。不过心中相和身外人,都不是什么外人。再也没有相看两厌的念头了,当然,还是不能做到一别两宽。只要还有这个意识,自己就无法真正掌握这片天地。

    老和尚收起手中棋子,“做到好,还是做不到好呢?或者说做不到时想做到,做到时反而······有些后悔?”

    李西山摇了摇头,“和尚做不到,别人更做不到了。”

    老和尚听到李西山一句肺腑之言,却无奈摇头,听说有人不止做到了一别两宽,不过真假难说。

    但是在自己看来,不管真假,都已经超出自己太多。

    大道之上,并不追求一人独行,但是大道之所以是大道,还不是真正走上去的人少吗?试想人人都走在大道上,什么样的大道能畅通无阻?

    老和尚不再下棋,心中念头却摇摆不定。

    老和尚再看一眼杨见山,“岁月悠悠,人生百年,哪一个更长一些?对一个人来说,没什么区别。对我,却不一样。”老和尚犹豫了一下,“也许,对李公子来说,也不一样。”

    老和尚似乎有询问的意思,杨见山等了一会,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都不知道老和尚要问什么,怎么回答?

    老和尚无可奈何,“无忧之人,不是真无忧,其实恰恰相反。”老和尚确定无误,“都不能说忘忧,是真正的大忧在我,争取做到我不为大忧所累。”

    老和尚更加无奈,这世间,找张白纸都难,更何况,要让白纸各种颜色都染尽,却还要保持白纸本色,纸做不到,人又何堪?

    老和尚伸手往空中一抓,一颗白色珠子被老和尚虚悬手心。

    杨见山目瞪口呆,天空中依然有一轮明月,神韵已失。

    白色珠子一片混沌,只在老和尚手心处微微有些亮光。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算不算赢?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算不算输?在我这边,不要想着占便宜,没机会。”

    “有作恶能力,而不去行恶事,算不算善行?明明可以阻止恶行,却袖手旁观,是不是为恶?善恶都在我,哪里有什么善恶?”

    “若杀一人可救千人万人,这人该不该死?若死千人万人可救一人,这一人能不能救?除我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用考虑。”

    老和尚连问三个问题,然后自问自答,没等李西山说话,老和尚摇了摇头,“所以,本心之内,都不是问题。”

    李西山皱着眉头,杨见山更是云里雾里。

    “小镇当初确实不大,现在就大了?”老和尚摇摇头,“我看未必。”

    “李公子说得,李先生却说不得?衲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的。”老和尚感叹一声,“本心无是非可言,做后无是非可管,是此生无可奈何事。”

    李西山终于要说话,却被老和尚止住,“修行之法,就是追求一个不死,不死之法求不得,那就求一个轮回。老道士修长生,却求不得真长生。读书人重身外,却忘了根本。大和尚不生不死,可得轮回。”

    老和尚神采奕奕,朝李西山眨眨眼,再看看杨见山,然后转过头看着李西山,“这几句话,能不能面见佛祖而无愧?”

    李西山想了想,“不能。”

    老和尚叹息一声,是真的见不到佛祖。

    即便见到佛祖,也不知道佛祖就在眼前。

    就像那时候看教书人,就像一个骗子一样,总觉得不如自己读书来得安稳,数千年间,可惜就遇到一次。

    骑牛的道士,老和尚没见过一万,也见过八千,终究无话可说,即便次次是真,也是次次错过。说到底,还是本心如此。

    其实老和尚也不敢确定那个教书人就是教书人,说不定就真的只是个教书人,只是老和尚觉得现在的学问还是没有他高罢了。要真是一个普通教书人,老和尚摇摇头,那就只能用术业有专攻来解释了。

    道法高,佛法远。

    那个很有古风的教书人说过,读书人的学问,首要落在低处,行在眼前。老和尚觉得太对了,就是因为太对了,反而并不会觉得高深莫测。

    老和尚想了想教书人说过的这句话,更加凄苦。一心比高,真到了高处,就真的高吗?老和尚觉得即便见到佛祖,知道佛祖就在眼前,也更加心虚,抬不起头。

    “无忧之人,是确定没有了。无忧之地,真的无忧吗?无非靠大规矩压人。大大小小的规矩压在谁的头顶上?最终又能护住多少人?”老和尚终究不舍得放手,面色凄苦。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的哪门子佛?”老和尚掩饰不住的鄙夷神色,“其实道理根本不存在的,不过是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就是糊弄人。实在解决不了,不翻篇,还能怎样?不过对于阻止人心向下,还是有点用处。虽然有些用处,却都在读书人口中,佛门万万出不得这般言语。”

第二十九章 最后一次机会

    杨见山皱着眉头。

    李西山无奈摇摇头。

    老和尚愣了一会,才开口说话,“小龙已被你屠完。既然如此,落子无悔。”

    老和尚冷笑一声,“大龙已死,小龙被屠,还真是有些咄咄逼人?”

    李西山摇摇头,“世事如棋局局新,这盘棋,才刚开始。”

    老和尚摆摆手,不论结局如何,结果都是被下烂的定式。

    更何况,话已经说完,就从当下开始。

    那句话虽然从李西山口中说出,李西山现在却不以为然,干脆不再说话。

    老和尚皱了皱眉头,都不再劝说一回?

    老和尚有些生气,显然对李西山杨见山这两位客人没有什么耐心了。

    李西山朝杨见山摆摆手,“你又没做错什么。”

    杨见山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自己也没做什么。

    杨见山干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除了方丈之内,万里长空,漆黑如墨,夜空中挂着的那轮圆月现在不光神韵已失,连基本影像也快要看不到了。

    杨见山看了一眼老和尚手中的明月,“一旦让别人看到,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天空中少了一轮明月,每个人眼中就少了一轮明月,每个人心中就会多一些念头。

    老和尚眉头紧皱,何止如此?

    老和尚看着杨见山,杨见山毫不示弱。李西山则显得随意很多。

    “那就从当下开始?”

    老和尚并不是在问谁,本心之内,都不是问题。现在认可,转眼就可以推翻。

    万年以来,在这之后,哪怕是一天之前,好像都被一句当下给打败了。

    可是,这个真正的当下,又在哪里呢。

    杨见山似乎看到老和尚给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脸,杨见山确定无误后,睁开双眼。

    李西山非常无奈,垂头丧气,盘腿坐在地上。

    荒郊野外,根本不是十两巷。其实,就是在一个小山坡上——比起不危山和杨见山家乡的大山,小太多。

    杨见山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这一觉睡得有些长,醒来之后,才意识到睡得并不安稳。

    李西山背着小竹箱,不太好看。

    “最后一次机会!”耶律邪骨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咬牙切齿,如果没有外人,早就把李西山撕成了碎片。

    杨见山抬起头,一轮圆月挂在夜空,身边没有月色。能看到周围的东西,是因为欧阳赞和欧阳集身边的几个人,其中一人用玉如意挑着一颗夜明珠,中间连着一根几乎察觉不到的红线,夜明珠比空中的圆月更像明月。

    “让我想想。”李西山双手握拳放在脑袋两边,伸出大拇指,使劲按压太阳穴,伸开的两根小拇指轻轻触碰。

    一开始,李西山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众人是紧张万分的,现在不用了。

    这家伙做什么都神神道道的,让人不可小觑,但是几次试探过后,从十两巷一直追到无忧之地的外面,原来,就是个绣花枕头——除了嘴上功夫之外。

    具体说来就是打架本事不行,挨打本事一流,逃跑本事······暂时不好说,唯独嘴上功夫,众人难敌。

    反正骂不过,那就只能不骂了。

    李西山也是有觉悟的,反正跑不掉,干脆积点口德,挨揍也能轻一点。

    不过,要是这些人出手能重一些——更好。

    倒不是李西山有受虐倾向,完全是为了杨见山好,真不是为他自己考虑。这样一想,李西山有些难为情,还真是为自己考虑。不管在哪里,当老大,能横着走,都是本事。自己这辈子没希望了。不过,唉,不说也罢。

    李西山有意往外跑,欧阳集有意往外追,双方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礼部尚书,最在意山水气数。李西山是个外人,摸不清深浅,首先要保证没有意外。

    李西山忽然双眼放光,五指全部伸开,只留大拇指贴在两边太阳穴上,“华山派的?应该姓岳。卓尔不群!”李西山双手使劲拍了下大腿,就这么定了。

    李西山三句话,层层递进,说到最后,言之凿凿。语气、神态、肢体语言,配合极好,要是用个词形容一下,就只能是天衣无缝。这样说话,能不当真?

    耶律邪骨转头看看欧阳赞,欧阳赞看欧阳集。

    欧阳集一直在看空中的那轮圆月,又过了一会才收回视线,其实李西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欧阳集思考了好一会,“你从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是第二次由欧阳集问起。

    “不危山。”李西山依然毫不迟疑,不过这次转头看了看一样坐在地上的杨见山,杨见山就一点最好,不会给自己添麻烦。“他叫杨见山,也是大山里来的,大山具体名字,说不上来,父母兄长都被歹人害死了,他爹临死前托孤,义之所在,我拼了性命不要,把他救下来,带他离开大山,随便走走。”

    李西山很无奈,字斟句酌,去掉一些修饰语言,去掉一些充满感情色彩的评论,和上次说的,本质意思一样。绝口不提自己侠肝义胆的本色,尽量对自己的光辉形象显得风轻云淡一些。

    其实李西山更怕那个万一,万一这些人还是分不出真假,要是自己和杨见山万一跑不掉,李西山就打算把杨见山留下。

    再退一万步,两人都被抓起来,就算杨见山醒过来,被他们严刑拷打逼问,应该也出不了岔子。

    除非杨见山胆子小,吓尿裤子,胡编乱造。

    严刑拷打可以有,吓尿裤子可能性不大,所以胡编乱造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李西山一开始就说实话,这个决定是明智的,相对于说谎被人识破,然后无法自圆其说,李西山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安全系数高。

    可惜的是,行商一伙人不地道,走之前没把身份交代清楚,让李西山分外抓瞎,只能靠自己瞎编,一个一个编出来。你们倒是相信一个呀。李西山很无奈,自己一开始就说不知道,不过,没人相信。

    这些人,真是脑子有坑,还进了水,不拿来养鱼可惜了。说了不知道,就是不信,李西山很无奈。早知道,就在小镇外面吃早点的时候聊几句,说不定就知道那伙人身份了。

第三十章 千万别打死

    李西山觉得有些愁。

    现在李西山知道,那伙行商竟然因为李西山来到后,这伙人才让他们安稳离开,更加气人的是,并不是这伙人当先察觉的,李西山有些恼——那伙行商,还自以为很得意?那个行商里的老家伙,是够笨的。

    不过,你们该打打,该杀杀,关我屁事?

    真不关我屁事呀,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要是有关的话,能换来面子,李西山不介意把脸贴上去,但是现在,被人追着屁股跑,确实很没面子。

    耶律邪骨站在离李西山八丈远的地方,离欧阳赞他们更近一些,挡在欧阳赞和欧阳集前面。

    五个大内高手围成一个半圆弧,表面上围堵李西山,首要目的还是保护欧阳集和欧阳赞。

    还有两人站在欧阳集后面,一人挑夜明珠,一人抱长剑。

    耶律邪骨并没有多少担心,其实更愿意离李西山两人更近一些——方便出拳。

    几次出拳都只沾着那混蛋的衣服边,实在无法解恨。

    最主要,年轻人那张脸,看起来太欠揍了。

    以前跟在耶律邪骨屁股后面,没少看笑话。

    只是离得李西山太近,就显得离欧阳集和欧阳赞太远,耶律邪骨要掂量好轻重。抱大腿,是真真正正的技术活,不是以前用功读读书就成的。

    欧阳集摇摇头,“你说的,我不信。”

    李西山有些无奈,不过,又有些希冀。

    果然,欧阳集指了指杨见山,“那伙行商,都走了,偏偏不带你离开,生不生气?”

    杨见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李西山瞪大眼看着杨见山,有些焦急,示意杨见山别只是摇头,赶紧把话说清楚,别让人误会。真要认为是不生气,就真的是误会了。

    杨见山不知道说什么,真不知道,怎么说?杨见山又摇了摇头。

    耶律邪骨暴怒。

    欧阳集看了一眼耶律邪骨。

    耶律邪骨立马谦逊温和,看不出来一点暴怒的气息。谦谦君子,温良如玉,表面上看,有那么点意思了。

    欧阳集再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来了?”

    李西山闭着嘴不说话,这样问下去,不用担心。其实,问什么,李西山都不担心。随便问就是,别误会就行。

    杨见山仔细想了想,自己进不进来,真的无所谓,这得问李西山来这里干什么。

    杨见山看了看李西山,李西山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眼不见是真的,心不烦,骗鬼呢!要不是大敌当前,李西山都忍不住要打杨见山了。

    杨见山依然摇头。

    李西山实在忍不住,“说呀,越详细越好。”

    杨见山想了一会,还是摇头。

    李西山几乎吐血,完了,真要跑不掉,被抓起来,受严刑拷打的,只能是自己。

    把杨见山这小王八蛋扔这里,人家都不稀罕看一眼。怕不是个傻子?跟一个傻子问什么?

    果然,欧阳集便不再问话,再问下去,欧阳集也意识到,会显得智商不够。

    欧阳赞晃了一下胖嘟嘟的肥脸,笑呵呵说道:“要么凭本事离开,要么凭本事留下来。”

    李西山微微一愣,别呀,这就完了,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还可以继续编,一直编到你们信为止,都不用杨见山配合的那种。

    李西山叹一口气,没机会了。

    杨见山的那把小匕首已经滑进手中,握得很稳。

    李西山当然选择离开。

    玲玉、莲儿、卖馄饨的老板娘,运气极好,但是并不代表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那些人过得好。

    不知多少年,也不知多少世过去了,她们还知道多少事?她们还知道自己是谁?他们呢?李西山知道,这里还有很多人,但是,都不知道他们自己是谁了。

    老和尚是很有本事的,无忧小镇变成无忧国,靠那边的那些人,过来再多,都不成事,再过一万年,恐怕还是一个烂泥潭。

    她们能留下来,自然有最根本的原因。他们没有留下多久,李西山觉得好没道理。

    留下来也行,不过有个前提,就是没人留意杨见山,老和尚也不行。

    李西山现在不确定杨见山能不能安然无恙。杨见山自己已经做到很好,却远远不够。那边过来的,当然没事,但是很显然,他们把自己和杨见山划进了另外一边。

    这就很难善了。

    其实,李西山和杨见山两边都不算。就是因为如此,就更加无可奈何。不早不晚,就和那伙行商牵扯在一起,也够倒霉。

    如果知道那些行商在哪里,李西山肯定要去讲个道理,凭什么你们拍拍屁股走人了,连累我李西山受罪?临走之前还去给两个守卒卖人套近乎,想想就觉得恶心。

    欧阳集这伙人脑子不好用,也分不清黑白,李西山更加心累。真不是人啊!

    不危山好歹有个名字,李西山多少有些希冀,希望有人听说过不危山,要是有人了解不危山就更好了。哪怕是个传说。老和尚也不知道、没听过不危山这个名字。都够孤陋寡闻的。

    无名大山就更没法问别人了。

    天上地下,东西南北,不危山和无名大山都没个方位。

    “你们真没听说过不危山?”李西山知道无法善了,就希翼有个万一的希望。

    “不危山很厉害?”欧阳赞被问了几次,依然有些好奇。

    “随便拉个人出来,比如十二门人之一,在座各位一起上,人家热热身,你们都会屁股开花。”李西山尽量往好了说,不太吓人。

    “那十二门人和你比呢?”耶律邪骨笑得有些玩味。

    这就好说了,李西山拍掉大腿上的一棵枯草,“那十二个家伙,只能一起上,要不然,我都不用淌汗。”

    一起上,也就是帮我舒展筋骨,顺便被我打得伤筋动骨,还是最后有为那个老家伙拉偏架的情况下。

    李西山有些提不起劲。

    那些家伙,好像越往后越菜,在老鬼踢出那一脚之前,真的要一起上,才能给李西山找点麻烦。

    反正决定凭本事离开,就不骗他们了。

    除了不知道的,李西山真没有说谎。还得说得轻松些,别吓着他们。

    耶律邪骨看李西山的眼神变了——脑子这就被打坏了?

    欧阳赞也笑了。

    欧阳集这样老成持重的家伙也有了些笑意。

    “欢迎留下来,千万别打死了!”欧阳集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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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321/ 第一时间欣赏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作者:温酒赏雪所写的《封神之桑榆非晚》为转载作品,封神之桑榆非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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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桑榆非晚介绍:
李西山在崖畔凭栏远眺,看着朝阳升起,忧愁按捺不住涌上心头。
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天下忧愁一大碗,一饮而尽,莫与人分。
李西山听说之后,摇了摇头,劝说一句,吞下忧愁如酿酒,时间愈久,愈加醇厚,不如趁此良机一吐为快,与人分享,共销此愁。
那人也摇了摇头,就不理李西山了。无非以前听太爷爷说过的那句话——不舍即不得。说再多,无非是新愁换旧愁,更有可能,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李西山看那人不好糊弄,就真的闭口不言了。世间事,世间人,都相似,却难相同。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无非是各说各话,各表各心。一个不小心,别人正说伤心事,自己却笑出声来,就尴尬了。
下了一夜雪,那人浑身被厚厚的雪覆盖起来,要不是忽然睁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西山都不知道自己脚下大树的横枝上,还坐着一人。封神之桑榆非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神之桑榆非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