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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酒赏雪     封神之桑榆非晚txt下载     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杀鸡要用宰牛刀

    和欧阳集一起走的,还有挑夜明珠和抱长剑的两人,这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欧阳赞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

    耶律邪骨心中不断敲鼓,自己这个密告得,算不算兴师动众?

    怎么着都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怨自己太神经质了?

    怨玲玉那个女人!

    也怨年轻人不长脑子——真穿件儒衫,就是读书人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坑他自己吧。就是小书童也被这个叫李西山的害惨了。

    耶律邪骨咬牙切齿,来不及悔恨,赶紧追欧阳赞他们去了。

    这次花钱消灾好像不够了,还要想办法证明自己脑子真没有坏掉。

    钱没了,才发现,脑子真的不够用。

    李西山就是被行商那伙人故意留下的,丢车保帅肯定不是了,现在看,就纯粹是故意恶心人。

    这样的事并不多见,但是,近千年以来,这样的事,也没少发生,只分人多人少。

    凭本事留下来的人不多,凭本事离开的人,有几个?

    欧阳集了解一些,欧阳赞听说几个,耶律邪骨翻过家族老黄历,隐隐约约,有些猜测。

    四人各守一个方位,另外一人站在空中,李西山和杨见山被围在垓心。

    有符箓,有阵法,有法宝,有飞剑,还有小天地。

    李西山点点头,用来待客,礼数足够了。杀鸡用上了牛刀,万无一失的做法。

    李西山看了眼杨见山,杨见山皱了皱眉,背着个小竹箱,不碍事?

    不然?李西山有些气恼。

    杨见山心里没底,不过,人已经没头没脑地冲了出去,手里的小匕首漠然闪现。

    砰然一声巨响,杨见山觉得整个天地都剧烈摇晃起来。

    一时浓烟滚滚,下一刻浊浪滔天,此时寒冰刺骨,过一会又火炭加身······似乎梦里身是客,又似乎亲眼看自己就在眼前。

    杨见山睁大眼,依然什么都看不见,朝着一个方向往外冲,反正死活也顾不上了。

    似乎有些想当然,大内高手,有一个是吃素的?李西山有些无奈。

    杨见山浑身浴血,嘴角却有一抹邪魅,露出白骨的手,死死握住匕首,死命搅动,有温热液体流出,腥臭味极浓。

    好歹临死拉个垫背的,也顾不上李西山这个狗头军师了。

    硬闯?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李西山可别死啊。

    其实,李西山倒不算狼狈,看杨见山无头苍蝇般乱闯,有些无奈,误会了——根本不用这么拼命。

    李西山的意思,就是和杨见山一起意思意思就行了。

    就是做个样子往外闯,让他们施展些手段,李西山看看能不能破开,能破开万事大吉,顺势离开就是,去哪里不是去?也没打算长期住在这边。

    真不能破开,也没有太大关系,赶紧认怂,再想办法。

    毕竟,真正的收官人,根本没有出手。

    要留人,得有诚意。

    不就是个打造的小天地嘛,李西山打架不行,眼界还是有的。

    杨见山俩眼抹黑,像一头受伤的狼崽子,抓住一个裂口使劲咬,李西山一只手吊在杨见山身后,拽住杨见山的衣服后襟,拉都拉不住。

    李西山记起一件事情。

    那是小鬼第一次在不危山断崖上采药,也是一条巨蟒,巨蟒肉身强横,血统更加纯正,只是灵智未开,没有真正涉足修行——当然,指的是不危山上的修行。

    结果,小鬼完胜。巨蟒掉下断崖,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是小鬼第二天定住惊魂,亲自滑落崖底亲自验证的。

    那时别看小鬼还小,真机灵啊,有勇有谋,关键是比现在的杨见山小多了,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

    李西山有些小得意。

    于是,李西山改为双手拉住杨见山衣摆,更加用力,两只脚蹬着地,几乎在地上犁出一道沟来。

    轩辕后塍头皮发麻,倒不是受伤严重,这小不点速度太快了,竟然转瞬间就把一个小小的匕首插进自己腹中,这让肉身强横的轩辕后塍倍感意外。

    小天地有缝隙吗?有。这小家伙能抓到?不能。

    只是一个意外,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除了速度够快,还有什么?

    李西山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一不小心抱住了杨见山一只脚。

    杨见山小匕首再难推进,轩辕后塍终于迎来反击,翻身一个降龙摆尾,巨大的蟒蛇尾巴像一棵大树,狠狠扫在杨见山和李西山身上,一道奔雷轰然炸裂,一张金色符箓在空中缓缓飘落,落地过程中变得千疮百孔,还未接触地面就化成了一阵飞灰。

    “玩够了没有?”轩辕后塍目眦尽裂,张着血盆大口,森森巨齿闪着寒光,散发着浓浓腥臭,巨蟒尾部扫来扫去,一片山坡被打碎,巨石轰隆隆滚滚落下,后尾部被炸开一个巨大血洞,这让腹部那个小伤口显得不值一提。

    轩辕后塍的巨蟒真身已经修出四爪,后爪作足,撑住地面,两个前爪作手,其中一爪抓住一把小小飞剑。

    飞剑如一抹流萤,浑身被电光缠绕,噼噼啪啪不断炸响,飞剑痛苦不堪,此时更像一条被人抓住的小鱼,不断挣扎跳动。

    飞剑虽小,轩辕后塍却有力竭气象,虽然艰难万分,却不肯就此放手。

    这一飞剑,直接在轩辕后塍真身尾部扎了一个大洞,不是小崽子那个小匕首能比的。

    “轩辕后塍,你能撑到几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并不急着收回飞剑。

    “微生见贤,错了就是错了,补偿就是。”另一个黑衣人语气冷漠。

    “公羊墨羽,你倒说得轻巧。”被叫做微生见贤的黑衣人虽然语气温和,却也没有低头的意思。

    “我损失了一张金色符箓。”端木良人看着化成飞灰的符箓,目瞪口呆,真是割肉般疼痛。

    “大功告成。都不是什么大事。”

    轩辕后塍、微生见贤、端木良人都转过头来,盯着说话的黑衣人,那一道巨大奔雷,劈头盖脸,不分敌我,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受牵连的。

    轩辕后塍肉身强横,除了被飞剑扎了一个血洞,伤口不好愈合,其他还好说。

    微生见贤的飞剑却实打实挨了一道天雷,受损不小,怕是要返回窍穴,温养一段时日了。

    微生见贤的飞剑,要不是被天雷击中,哪是这么容易被人禁锢的?

    端木良人神色就更加不善了,那张金色符箓,闭上眼都能看到,就是毁在这道奔雷之下,凭那个穿儒衫的年轻人,万万没有这份本事。

第三十二章 又见老和尚

    修习雷法的呼延乐山并没有任何抱歉的样子,反而神色倨傲。

    公羊墨羽点了点头,“确实大功告成。”

    作为小天地的主人,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年轻人和少年的气息,那两人真的在那道奔雷之下灰飞烟灭了。

    公羊墨羽已经撤掉小天地。

    杀鸡用了宰牛刀,有些小题大做,付出的代价却不小。

    更何况,按老大欧阳集的意思,还要留年轻人一条小命,让他在这里多享几年福。多享几世福,也有可能。

    不过,年轻人,不像是有这个本事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让这两人灰飞烟灭,可能会让欧阳集觉得不爽,却不算大问题,气也不会撒在五人头上,其实五人都松了一口气。

    赏赐?从真正动手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了,所以才憋了一口气,就要一下让年轻人输掉心气,你不是厉害吗?还拿十二门人来吓唬人。

    现在看来,年轻人编出的不危山,真的是个笑话。

    “先交差再说。”公羊墨羽提议。

    其余四人点点头,自家账,以后慢慢算就是。

    五人身影变得模糊不清,慢慢没了痕迹。

    李西山万分头疼,老和尚这次,又插手了。

    “大和尚真是心善。”李西山摇了摇头,从来不说言不由衷的话。

    依然是金山心相寺,不过,这次并没有进入方丈之内。

    皓月当空,月色如水,远山、大树、青石,小草,都披上了朦胧的白色轻纱,夜色温柔得不像样子。

    要是站在身边的,是一位绝色女子,多好!要是不太好看,都对不起这里静谧的美景。

    李西山看了一眼老和尚,隐约飘过来的花草芬芳,也不香了。

    老和尚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李西山这个想法,确实再正常不过。面对同样的景色,不可能每个人想法都一样。眼前所见不可能相同,心中想法更不可能做到一致。

    老和尚虽然目的是救人,也救下来了,却觉得似乎早了一点。

    晚了还能救下来?老和尚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过,还是有一些小小的麻烦。

    哪怕时光倒流,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

    这也是老和尚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老和尚也怀疑,到底有没有人能够真正完全掌握一片天地。老和尚觉得——有。

    老和尚这样做会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答案也是肯定的。其实也没坏规矩,反正在这里,老和尚才是最大的规矩。

    老和尚看了眼杨见山,少年郎双手手臂血肉模糊,右手手掌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干净整洁的白色书童装沾满血污,也已经破烂不堪。

    背后的小竹箱却没有任何污损痕迹,应该从读书人那里接过来没多久,或者就是读书人刚刚给杨见山背上的。

    李西山卖惨已经来不及了,干脆气定神闲,摇起手中折扇。

    青色儒衫的读书人,站在那里不动,不必卖弄风情,我自风情万种。可恨的是——虽然我不求人懂,却明明白白知道在这里都没人看!真是暴殄天物!

    老和尚收回视线,不再看李西山。

    老和尚把一个小瓷瓶递给杨见山,杨见山微微一愣,接了过来——一小瓶药膏。不过,杨见山并没有急着往手上涂抹。

    老和尚也不在意。

    “算是给你的补偿。”老和尚右手在身前一片空地上轻轻拂过,大大小小成串的念珠、香花、香炉、烛台、净瓶、钵、花鬟、灯笼、梵钟、金鼓、磬、铜锣、铙钹、铃、木鱼、犍稚、云板、装着舍利的玉盒、如意、锡杖、塵尾、装着经书的青色云纹经匣、有一件若青色袈裟的袈裟箱、幡、天盖、佛龛······

    虽然有些东西,比实物小了很多,看起来仍然密密麻麻,像个杂货摊一样,摆了一地。

    李西山有些愣神,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见过猪走,也吃过猪肉的。

    而且这一手袖里乾坤,看似随意,用了心的。

    杨见山有些心动。

    李西山点点头,差强人意。关键是老和尚诚意满满,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笑话,太小瞧老和尚了。我李西山真不是爱占人便宜的人,更别说强人所难了。

    李西山依然轻轻摇着折扇,不为所动,似乎在看一些可有可无的平常物件。

    “见山,快都装起来吧。”这个“快”字,说得极短,却很有力道,让人可以听得清楚,却不显突兀。“都”字说得也很含蓄,似乎有意淡化,声音也很轻,却有意拉长声音,余音袅袅,韵味悠长。这句话说得,很有余味了。

    老和尚没有说话,看了杨见山一眼。

    杨见山也没有犹豫,直接蹲下,拿起老和尚脚边的一个乌黑的小木棍一样的东西。

    小木棍长不盈尺,粗约寸余。明明是个装东西用的方寸物,却看不出在哪里打开,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根黑不溜秋的烧火棍。背在身后太小,别在腰间倒合适。就是看起来显得有些傻,还不如直接扔进小竹箱里。

    杨见山不像是能做出这样傻事的人。

    老和尚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意外。

    李西山满脸嘉许,这就对了,甚至说出乎李西山预料。快,快,快······

    然后······杨见山站了起来。

    李西山瞪大眼,满脸笑意,充满期待,笑脸有些僵硬,却不好意思出声提醒,就在下面使劲挥舞手臂。

    杨见山眼神不好使?“去呀!”李西山声音不大,真有些急了。

    杨见山摇摇头,拿着小木匣站在那里不动。

    “除了装东西,没用的。”李西山真看不下去,小声提醒,不过,拿来装那些东西,再合适不过了,所以啊,别站着不动啊。和那五人的所有家当比起来,地上的东西,一件,不好说,两件,绝对有得赚。不要客气,显得生分不是?不会用烧火棍,把小竹箱装满,也是极好的。

    “我就要这个了,行不行?”杨见山看着老和尚。

第三十三章 此夜山中闻折柳

    老和尚点了点头,“用来装东西,还是很好的。”

    这样的咫尺物,真的不多,要是当成方寸物,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过老和尚还是有些疑惑,“杨公子可能用起来有些麻烦。”

    听到装东西,李西山似乎想起来什么。

    青云衣馆?然后,李西山默不作声了,不过,脸色更差。

    此一时彼一时,不能拿来套用的。买珠还椟,是错的。买椟还珠,更是错到了姥姥家。

    李西山听到老和尚说麻烦两字,就赶紧插嘴,“先别管麻不麻烦,总不能让它空着。”

    老和尚微微不悦,“要不然,李公子代选一个?”

    本来就是让杨见山选一个,作为受伤的补偿,现在多拿一个咫尺物,也不亏,李西山权衡一番,也算是个不错的添头了,李西山点了点头。

    李西山精挑细选,犹豫再三,拿起那枚梵钟。

    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一时不好确定是什么材质,不过李西山拿起的时候,本来应该有响声的铃铛,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老和尚冷哼一声,“李公子,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就不打扰和尚清修了。”李西山微微弯腰,就要告退,用眼神示意杨见山跟上。

    老和尚不等李西山转过身,一手压在李西山右肩之上,李西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过好歹站住了。

    老和尚微微讶异,又有些理当如此的感觉,就把手拿开,仔细看李西山一会,再转过身,对杨见山说道:“既然如此,杨公子也可以再选一件。”老和尚话没有说完,停留了一会,“不过,在选之前,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老和尚神色凝重,“问题不难。”

    杨见山点了点头。

    老和尚犹豫了好一会,才问道:“智慧出,有大伪,是什么意思?大道废,有仁义,对还是不对?”

    杨见山紧皱眉头。

    李西山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晃了晃,杨见山当没看见。

    不过李西山也是纳闷,看样老和尚真不打算在他自己身上费劲了,难道要学以致用整出个三教合一来?癞蛤蟆吃月亮——痴心妄想了。老和尚本事不小,却注定不成的。

    杨见山想了想,“六亲不和,有孝慈,老百姓对这些最了解,还是少了些理解。国家昏乱,有忠臣,帝王之家,不可不察。”这些话不难理解,杨见山却还是有些疑问,“不过,这几句话,似乎先后顺序很乱。”

    “并不是其中一句?”

    老和尚一句话问出,却有些后悔,杨见山一时没有觉察,便也没有回答。

    老和尚轻抚手掌,“善哉,善哉!杨公子也是有慧根之人。”

    李西山有些无奈,没见过老和尚这么没脸没皮的人物。先是要和读书人分个高下,现在又把牛鼻子那一套拿来忽悠人,却说杨见山是个有慧根的。要让人怎样?别说杨见山,把那三位老祖宗请出来,也被你难住了。

    李西山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老和尚在自夸呢!夸杨见山有慧根,何尝不是转着弯夸他老和尚自己?

    杨见山似乎也晕晕乎乎的,李西山有些生气。蓦然间,李西山又非常高兴,赶忙说道:“要不,还是我帮他挑吧。”

    老和尚赶忙阻止,“你敢?!”听那口气,老和尚不介意真动手了。

    李西山悻悻然收手,老和尚真生气了。

    为何突然生气了?李西山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和尚看了看杨见山,那种恼羞成怒的样子,烟消云散。

    李西山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杨见山眼神恢复清明,依然摇头。

    老和尚就有些看不懂了。

    “那个金色小鼓,很好的。”李西山再次出声提醒。

    晨钟暮鼓。李西山很有些心动。

    要说在不危山上,李西山真觉得无所谓,现在的话,李西山杀人夺宝的心都有,可惜做不到。杀人夺宝的想法是真有,和老和尚非亲非故,没交情。

    杨见山根本没有看一眼,连摇头的动作都省了。

    李西山还没怎样,老和尚却冷哼一声,把李西山吓了一跳。

    “你觉得我留下你很难?”

    李西山倒吸一口冷气,“很容易的。”人在屋檐下,很难不低头。

    其实也不全因为这个,李西山也没觉得就一定要离开,其实,这个无忧国,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好。

    以前觉得不好,还不是因为老和尚没拿出诚意吗?杀人夺宝,确实有心无力。不过呢,要是老和尚愿意送,傻子才不要。

    李西山看了看杨见山,似乎抓住了些许苗头。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他也配?”老和尚冷言冷语。

    “世人畏果,菩萨畏因。对,也不对。世人如果只是畏果,什么事做不得?世人如果不畏因,为何很多事选择不做?世人做事后,要承担后果,不做事,反而成了菩萨?拿起屠刀杀人,怙恶不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能受万人敬仰?如此说来,菩萨作不得,佛也成不得!”老和尚说话,快若飞剑,不容他人置喙,其人头也不回,走进方丈去了。

    李西山这回连冷气也不敢吸了,拉起来呆头鹅杨见山就跑,杨见山几乎是被拖着滚下金山去的。

    这个心相寺,果然是个怪地方。金山上,绝对是个是非之地。

    李西山带着杨见山,无头苍蝇般乱闯,借着夜色,反正也没人看见他们。

    一直到看到大红灯笼挂在门两旁,李西山才和杨见山一起停步。两人就站在墙角边,不再挪步。

    好在杨见山也不再是那呆头呆脑的模样。

    老和尚这一次缺少风度,大师气度涓滴不剩,地痞无赖一个,无疑了。

    杨见山前后两次,判若两人,确实把李西山吓得不轻。

    “别信他的。”道理何其粗浅,李西山觉得这句话太多余。

    老和尚两次说话,角度不同。道理都一样。

    拿起屠刀,成不得佛。拿起屠刀,才成得了佛。那到底拿还是不拿?

    很显然,老和尚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杨见山呢?

    千算万算,难道是自己错了?不能不见的老和尚,见错了?见一次,见好就收。第二次见多了?第二次,也不是自己想见的。好像第一次也不是。

    李西山有些泄气,不过也明白了老和尚看杨见山的眼神。

第三十四章 像个读书人了

    老和尚太想让杨见山留在身边,杨见山可能不知道。

    李西山瞥了一眼杨见山,杨见山摇了摇头。

    李西山血气翻涌,几乎气死过去。不过,转瞬间就恢复正常。

    真用说话才能解释清楚?摇摇头,就足够了。不摇头,其实李西山也知道。

    老和尚,佛法甚远。早知如此,就在金山上多待会了。

    李西山就不再担心,杞人忧天,不全是杞人的错,这样担心,也不是李西山的错。更根本的,无非老和尚的那个说法,“本心之内,都不是问题。”

    李西山又想摇头晃脑了,老和尚,还差的远呐。

    再一想自己的处境,李西山的头,晃不起来了。

    再看一眼杨见山,都想喝酒了。愁啊,怎么会是这么个怂样呢?滔滔不绝,口如悬河呢?风流倜傥,姿容无双呢?那个才华横溢到真正可以目中无人的家伙去哪里了?哈,李西山正了正衣襟,不用照镜子,这一次,真想喝酒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反正现在,李西山满意极了。

    杨见山还是那个杨见山,站在李西山身边,沉默寡言。

    少年郎,暂时想不明白的事,就选择不想。

    过了没多久,有一个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身材高大。

    这人出来之后关好院门,转头看向李西山和杨见山站的地方,确认这两人没有什么动作之后,开始往小巷这边走。不过,没走几步,就停下了。

    李西山看了一眼那两扇门,也没有迈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见山抬头看那轮圆月,也没有什么变化,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耶律邪骨从醉醺醺回来,到此时离开,已经过了好大一会了。

    做这件事情之前,肯定还做了其它事情。

    有些人觉得事已至此,做不做都无所谓,有些人却很在意,在意的人并不一定在意这件事本身,但是,在意的人却肯定在意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玲玉就是在意的,明明知道最后的结局,还是装作不知道,事后还开玩笑,问这一次,耶律官人能不能给十两银子。

    耶律邪骨就不犹豫了。

    不过,动手之后,才想明白。不过,已经迟了。倒算不上后悔。

    耶律邪骨很纳闷,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认识我耶律邪骨?绝不可能。

    认识耶律邪骨的人,耶律邪骨都认识,耶律邪骨认识的人,不一定认识耶律邪骨。这样才正常。

    转念一想,耶律邪骨就明白了。那读书人并不是认识耶律邪骨。

    耶律邪骨心中大恨。

    读书人清秀儒雅,看起来就是性格极好的,相比外表皮囊,性格应该更加般配。关键还带着一个孩子。孩子衣服倒不脏,就是有些破旧,还背着个小竹箱,腰里别着半截烧火棍什么意思?

    再一想,耶律邪骨有了些眉目。倒不是耶律邪骨吃醋,也不是耶律邪骨就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相反,耶律邪骨对玲玉那片真心更加确定。

    恰是因为如此,耶律邪骨更加如鲠在喉。

    可能,读书人就想把孩子留下,没有别的意思。

    晚了一步,一切都晚了。

    耶律邪骨觉得,以后的日子,比这半年更加难熬?绝不可能。

    耶律邪骨盯着李西山,举起右手,掌心对着自己的面孔,伸出双指,在自己眼前弯曲了两下。

    李西山看着耶律邪骨奇怪的举止,疑惑不解。

    耶律邪骨把手放平,在脖子上来回横抹三次。

    李西山皱着眉头,似乎在权衡利弊,然后才开口:“站一会,天亮就走。”玲玉两字,没有说出口,更没提再见一面。

    耶律邪骨似乎有些意外,看了眼天色,“进去吧,”耶律邪骨不再为难李西山,脸色和口气都很和煦,“半年前,这个宅子就空了,反正也没有人住。”

    李西山有些愣神,显然有些意外。说谎本身并不意外,为何说谎,才让人意外。别管是进去还是呆在外面,都已经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对杨见山,尤其如此。

    李西山并没有进宅子的动作,只是看了一眼那两扇门,依然站在墙角边。

    耶律邪骨嗤笑一声,显然是很瞧不起读书人的。就这点胆量?多少年?走了多少路?下了多少次决心?就在眼前,反而怂了?没用的懦夫!耶律邪骨浑身发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李西山和杨见山选择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离开。

    耶律邪骨在另一处街角站了一夜,双拳青筋暴起,骨头咯咯作响,眼光能杀人,心中要吃人,最终,却一动没动。

    耶律邪骨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看着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莫名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耶律邪骨闭上眼——那个年轻人,也是个可怜人。

    耶律邪骨就要发出一阵喋喋怪笑,硬生生被自己止住。一身儒衫的耶律邪骨,比李西山更像个读书人。

    走出小巷很远,李西山才敢看杨见山。

    李西山眼光扫过杨见山的双手,口中啧啧几声,虽然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杨见山双手肌肤莹润,根本没有受过伤的样子。老和尚小瓷瓶里的药膏,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和老鬼的大药缸比起来,孰优孰劣。

    可惜,大药缸也不能背在身上。这么说,小瓷瓶就完胜了。

    李西山摇头晃脑,看起来就很得意。

    杨见山故意不去看。

    “你不懂!”李西山看了看杨见山,更加得意。

    杨见山看着一队行人列队走过,脚步匆匆,却不显杂乱。李西山眉头紧皱。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开凿运河的大军之中。当然,这些普通百姓和那些犯罪的人相比,还是有区别的——老百姓可以领取赏钱。

    以前,也有过很多次官家的劳工。

    参加大运河的开凿,尚属首次。给官家出劳工还可以领赏钱,更是首次。却不知道多久可以回来、需要干多少活,这,也是首次。

    列队走过的行人却当没看见两人,队列里,是不会有读书人的。

    读书人,也不屑于和他们为伍吧。

    “这也不懂?”李西山不这么认为。看着杨见山紧皱眉头,故意找话罢了。

    其实,不论在哪里,不论在哪个队伍里,都少不了读书人的,就在不远的将来。就如滚滚洪流,谁也挡不住。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第三十五章 不随便送东西

    如果读书人真的出现在这样的队列中?是不是好事?

    自然是好的,读书人多了嘛,不会像现在这样稀罕。

    世道会不会变好且不说,一定会变得更精彩。

    世间千般好,读书人知道最多;世间千般不好,也是读书人知道最多。

    读书人,是最有可能把那个“千”,变成“万”的人。

    话说回来,行万里路,需要多少年?

    读几本书,需要多少时间?

    阅尽世间沧桑,需要经历多少事?

    评价一个古人,似乎看一本书就够了。

    所以啊,读书好,要是每一个人都是读书人,自然更好。

    不过,读过书,要多在书外走走,多去书外看看。

    有很多时候,也许会持续很久很久,人们认为,一定要聪明才能读书。也许用不了多久,也有可能很久很久以后,人们才会发现,读书就能让人聪明。

    真正的聪明人,会不会越来越多呢?

    “真不懂,就多看看。”李西山说给杨见山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金山上,心相寺里的老和尚,其实,心相寺,根本不存在的,连个大门都没有,就是老和尚住的小方丈,更直白了说,老和尚亲手搭建的小茅草屋罢了。

    茅草屋很小,大了,老和尚住着不舒坦。

    山高月小,茅草屋正好,月色极佳。

    老和尚坐在蒲团上,看着没下完的那个棋局,根本想不到年轻人会在哪里落子。

    因为年轻人似乎不在意在哪里落子。

    不在意在哪里落子,又似乎在哪里都可以落子。

    在哪里都可以落子,所以整个棋盘都可以是年轻人的地盘?

    老和尚摇了摇头,不会有这样的道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棋盘,也不是一个人在下棋。

    老和尚坐在蒲团上,打开一个小木箱,拿出一本棋谱,书页已经泛黄,得益于材质极佳,又到了自己手里,才可以保存千年。

    石寿万年,纸寿千年,只是一个说法,和人寿百年一样,处处,时时,意外多矣。

    老和尚很小心地一页页翻看。其实大可不必,只是老和尚太喜欢这本棋谱,不愿改变它该有的样貌罢了。就像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想着他作出改变,不想着他作出改变,也不会在意他的改变。变与不变,在自己心中,都没变。

    老和尚很小心地翻了几页,就不翻了。书页明显腐朽,经不住几次翻看了。

    其实老和尚根本不用翻看棋谱,也知道哪一页有什么内容。只是自己的一个习惯。

    老和尚合上棋谱,摩挲几下书面,放回小木箱。

    香樟木的小箱子,普通物件,再好不过。

    香樟木的小箱子,虽然是普通物件,确实是好东西,但老和尚的本意并非如此。好不好,无所谓,只要时间久远还能不坏就行。

    寿命长,且不坏,还能不是好东西?

    老和尚摇摇头,世事本就如此?非也。

    老和尚想到那棵香樟树,有些替它难过,更觉得有些可笑。无用之用才是······老和尚硬生生止住念头。

    断然不可轻易走动,断然不可轻易动念,断然不可刻意察看。

    老和尚很清楚。走动,可以,切不可因念而动。生念,也行,绝不能观后起心。

    老和尚没有棋瘾,更没有技痒的念头。

    老和尚没有再复盘和年轻人下完的一局棋,也没有继续思考尚未下完的这局棋。把棋子归到各自的棋篓里。

    棋盘外的事情想太多,棋盘上的事情就想得少了。老和尚看了看棋盘和棋子,再拿起棋篓子端详一番,发现,确实没什么看头。

    棋子、棋盘、棋盒,花样当然很多,老和尚不太讲究这些。

    棋局有万千定式,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盘棋局。自己爱那棋谱,为何没爱上下棋呢?

    老和尚摸了摸光头,挺难为情的,真想下盘棋了。

    这副棋跟自己太久,老和尚忽然觉得亏欠它颇多——感情谈不上,就是没有把它当做一副棋罢了。把它留在自己身边,是亏待了它。

    最好和那个少年郎下一盘,好像叫杨见山?

    见山,见山,我这里不就是山吗?老和尚觉得挺有道理。

    关键少年郎看着就是不怎么会下棋的,老和尚看了千年棋谱,赢他,还不小菜一碟?然后,再教他下棋,就理所当然了。

    老和尚很满意,师父教弟子下棋,弟子要赢师父,就更难了。

    在他棋力大涨、幡然醒悟之前,就让他出去走走,名头都给他起好了,就叫“少年棋仙”。

    要是过几年,有那年轻人的长相,就完美了。

    不过这方面,老和尚并不强求。

    少年棋仙,这个叫法极好,老和尚老脸笑容灿烂。

    老和尚想到年轻人,有些不高兴。看样就不是一个尊师重教的人,还有脸穿了儒衫冒充读书人,脸皮够厚。

    关键是不能照顾老年人感受,长那么好看干什么?也不藏着掖着点,好像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老和尚思考一番,还真不能在这方面和年轻人斗。老和尚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做人嘛,要凭实力,看才华。

    老和尚点点头,想想少年郎的样子,就更顺眼了。

    个子还没长高,皮肤微黑,五官端正,很耐看,关键是不起眼。何况,天生就是可以凭实力做人的。

    就像,“掩耳盗铃”的那个小伙子一样?一个力气太大,一个脑子太好,都愁人。

    力气太大,似乎也没什么,脑子太好却不得不防。

    老和尚赶紧止住念头,再等等。

    老和尚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少年郎心智尚可,眼光不行,现在还处在看表面的阶段,这一点是无疑了。

    说到无疑,老和尚又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方法了?

    老和尚托着袖口,掂量一番,真的没有什么破烂可扔了,都是千年万年,精挑细选留下的的好东西,差了一点点的东西,都被老和尚扔了。

    除了那几个机缘巧合,被送出去的。当然,也包括被年轻人刚刚拿走的一个。

    老和尚扔掉的东西,被谁捡到,自然不在意。送东西,却没有随便送的。

第三十六章 酒铺

    现在想想,老和尚有些生气,年轻人,太自作主张了。

    要是杨见山真愿意,多拿几件,也没有问题,又不是送不起。

    要是真的留下来,老和尚就更省事,一股脑全给他就是了。

    当然,这是老和尚现在的想法。要是杨见山真的留下来,给一样,还是给几样,或者给了再要回来,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自己的弟子,不是外人。

    要是杨见山自己愿意留下,年轻人,似乎没有拦阻的意思?越是如此想,老和尚就越生气。

    要是年轻人还有机会来这里,断然不能再和他下棋了,年轻人棋品不好。我都一门心思围了,你还不把棋子集中起来,接长一些,或者填厚实喽,让我屠条大龙很难?

    少年郎眼力劲不好,都是跟他学的。

    年轻人东一棒槌西一榔头,老和尚有些无语,总不能出声提醒,年轻人也不像是个没有眼力劲的主啊。

    老和尚懂了,棋盘上,年轻人和自己一样,属于隐世高手,轻易不下棋的。所以啊,棋谱上,那些定式,真用不上。

    老和尚这样一想,年轻人和少年郎不留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老和尚坐不住,就在方丈内缓缓踱步。

    踱了一会步,老和尚心念一动,出去走走?老和尚坐下后,一手五指微张,一手伸出一指,遥遥相对,双目低垂,不再动弹。

    杨见山不太喜欢小瓷瓶,放在怀里,只硌得慌,没有沉甸甸的感觉,那个小小的梵钟,也一样。倒是对那根烧火棍情有独钟,过不了多久,就从腰间取下,仔细研究一番。

    这些东西,都没有放进背着的小竹箱。

    李西山不拦阻,并不代表喜闻乐见。

    “除了放东西,没用的。”李西山再次出声提醒,杨见山已经换了一件衣服,还是书童装扮,不过换成了普通衣物。

    杨见山腰间依然别着烧火棍。

    李西山就有些不高兴,还不时拿出来显摆,有些丢人,看着不像书童,倒像个照顾别人生活起居的小厮。

    我李西山就不一样了,青色儒衫,白色折扇,长相都不用看,足够风流潇洒了。

    要真看了长相,还了得?

    李西山看了眼杨见山,确实挺顺眼。

    杨见山看过之后,确定还是打不开,再一次别回腰间。

    两人在京城郊外逛荡一会,就在杨见山再一次把手伸向烧火棍的时候,李西山眼前一亮,说道:“找到了!”

    杨见山扫了一眼周围,没有馄饨摊,没有面条馆,没有茶水铺。

    杨见山还没喝过酒,也没见李西山喝过酒。不过,杨见山一直觉得,李西山早晚会坐下来小酌几杯。

    酩酊大醉倒不会,李西山不是那样的人。

    小镇外的包子,青云馆的衣服,和小书铺里的三本书,从那之后,杨见山就再没掏过钱。

    李西山先花小铜钱,花完小铜钱就拿出小铜板,一个小铜板可以换很多小铜钱,小铜板花完,还有大铜板,大铜板可以换很多小铜板。

    李西山怀里的铜钱,从少变多,从多变少,再从少变多,就没停过。李西山不说,并不代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看见没?细水长流,这样才是过日子。

    杨见山看着那个迎风招展的酒招子,点点头,果然是李西山的风格,看样子,这次也不用自己掏钱。

    白色的酒招子,已经泛黄发黑,上面一个“酒”字,也已经模糊不清。

    郊外一条小路,孤零零一家酒铺,小小一间店面,院子能大到哪里去?

    “这酒,一般人可喝不起。”

    掌柜是个有一双细长眼的瘦小老头,穿着绸缎衣裳,戴着黑色瓜皮帽,笑眯眯的样子,显得很和蔼可亲。

    说话的是店小二,身高臂长,相貌堂堂,双眼有神,似乎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店小二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长衫,遮不住的英武洒脱,说出的话,却有些不招人待见。

    “赵甲,来者是客,不要怠慢了人家。”掌柜依然笑呵呵地,说是不怠慢,并没有起身迎客的动作。

    杨见山皱了皱眉。

    李西山正踮起脚后跟,伸着脖子往里面看。杨见山个子矮,看不到。

    李西山杨见山两人都站在酒铺外面,铺子里很小,就摆了个柜台,柜台后面放着几个糊弄人的酒坛子。喝酒的,应该在后面院子里。

    李西山这一个动作就把赵甲惹恼了,“看什么看,不想喝酒就赶紧滚蛋!”

    这句话说完,抬了抬手臂,醋钵一般的大拳头,在眼前一晃,带起的气流,如大鱼游过水面一般,波纹滚滚。火气不小。

    掌柜依然不紧不慢,“赵甲,小倩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被说破心事的赵甲眉头紧皱,“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掌柜大怒,“我他娘哪里知道?!”

    赵甲不甘示弱:“那你怎么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掌柜被问住了,喃喃道:“我的女儿,我不知道谁知道?”掌柜神色忧伤,“她那么不听话,怎么可能就要回来?恐怕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掌柜如此一说,自己也是伤感。

    赵甲也愣在那里,一下变得气焰全无。

    掌柜叹息一声,“都走吧,守着个糟老头子,没什么意思。”

    赵甲沉默起来,掌柜也不再说话。

    杨见山看着李西山,两个人就在那里等着。

    “真回不来了?”

    “滚你娘的蛋!是不回来!不是回不来!说了多少遍了,你他娘的怎么就是记不住呢?”掌柜隔着柜台一巴掌打在赵甲脑袋上,力道不小,把赵甲打得脑袋晃了几下才停下。

    赵甲没躲,双眼瞬间灌满雾气。

    掌柜有些心软,温言劝道:“就她那脾气,真想回来,谁拦得住她?”

    赵甲摇了摇头,掌柜试探着说道:“赵甲,你再不进去,里面就闹翻天了。”

    赵甲逆来顺受惯了,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对李西山说道:“进来吧。”

第三十七章 酒是销愁物,名忘忧

    赵甲说完三个字,转身就走。

    李西山笑呵呵看了一眼杨见山,杨见山心中一紧。

    果然,就在杨见山双脚踏进酒铺的时候,整个人就飘了起来,然后猛然变得双脚朝天,头直直向地面栽下去,好在杨见山身手敏捷,双手已经撑住地面。

    就这样头下脚上,杨见山还是背着小竹箱,竟然没有不适感。

    老掌柜瞥了一眼杨见山腰间别着的烧火棍,笑了笑,“真不想喝点?”

    杨见山有些摸不清头脑,李西山看着杨见山,摇了摇头,“无忧无虑的,喝什么酒?”

    掌柜也乐了,“不喝酒,进来干什么?”

    杨见山心中想着,不能只吃饭、吃菜吗?

    掌柜似乎看透了杨见山的心思,“公子来错地方了。”

    李西山不说话,只看着杨见山。

    杨见山想了一下,忽然头上脚下,就站起来了。

    掌柜点了点头,想通了就好。

    李西山看杨见山如此,也没说什么。十二岁的少年郎,还未满十三岁,就想着喝酒了?不应该的。

    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不过那酒量,还那样?

    李西山和杨见山走进后院。

    果然,院子很小,普普通通的农家酒院。

    杨见山看到院中情景,有些茫然。

    有大碗畅快喝的,有酒杯小酌的,也有拿细长酒壶细品的。无一例外,没有下酒菜,也没有筷子。

    这还没什么,下酒的东西,各有不同。

    有读书人借酒消愁,木叶萧萧下,腹中锦绣,心头乱麻,猜不透。

    有人独卧江边,拥凉风习习、见花好月圆,想那嘶哑蝉声哭永昼,却无言。

    有女子人比黄花瘦,春衫凉透,细雨数落花,倚窗品寒酒。

    有人向长亭晚,残霞暮雪,六出飞花缓缓落,温酒兑雪饮,悲喜无觅处。

    酒桌不多,喝酒的地方不少。

    院子不大,喝酒的地盘不小。

    赵甲在,就少不了他们的酒,自然没人闹翻天。

    李西山是读书人,还带着小书童,自然要选个合适的地方喝酒。

    枯树下有蚊虫,不可立。

    臭水沟乱哄哄,不可近。

    朽木轩窗不可倚。

    长亭危墙只能一人立。

    好在酒桌不多,空余长凳还有。

    离两人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人一长剑,执壶相对饮。

    李西山和杨见山走了几步,坐在那张桌子上。

    李西山面西坐,杨见山面北坐,那人面南坐,空下西面没有人。

    杨见山把小竹箱放下,搁在脚边。

    那人白衫本风流,却沾满尘泥显污秽;长剑质高洁,却已当作他人物。

    “剑名烛影,”那人眼光明亮,伸出一手,从左到右,缓缓抚过那些东倒西歪的酒壶,“已经不是我的了。”

    最后一句话,故意压低声音,却满脸喜色,好像做了件天底下最得意事。

    李西山微微一笑。

    “懂不懂规矩?!”白衣酒鬼绷着脸问一句。

    杨见山皱着眉头,李西山摇摇头。

    “我也不懂。”白衣酒鬼强忍住大笑,憋得辛苦。

    赵甲走过来,丢下一壶酒,拿走了烛影,白衣酒鬼似有不舍,却没有一点办法,“多给一壶?”白衣酒鬼抱紧手中酒壶。

    赵甲也不理他。

    白衣酒鬼的不舍,演给瞎子看。

    白衣酒鬼嗤笑一声,浑不在意。拿酒壶在眼前晃了几圈,才抿了一口,深吸一口气,过了好久,才打了个激灵,晃了晃脑袋。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酒是销愁物,名忘忧。

    赵甲斜眼看着李西山,李西山看着杨见山。

    杨见山皱了皱眉,看那长剑虽然平常,却有名字,想来也值些银子,就换了六壶酒,这里的酒,不便宜。

    想来铜板和铜钱,喝不上酒。

    杨见山从怀中拿出一块银子,和白衣剑客一样先放在桌上。

    赵甲还没怎样,白衣酒鬼倒吸一口冷气,“好胆气!”

    赵甲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李西山要伸手,杨见山动作更快,把银子又收进怀里。

    躺在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钟,非金非木,非石非玉。

    李西山对于杨见山的做法,显然很满意,正襟危坐,心平气和。

    白衣酒鬼皱眉看了一会,显然没瞧明白,“够不够?”

    真没问别人,就是自己看不透,不知道,却也没想着要谁回答。

    要是赵甲回答了,白衣酒鬼也不惊奇。

    白衣酒鬼觉得不简单,因为这个小钟显得太普通了,太接近它本来面目。

    白衣酒鬼读过太多书,看到小钟,就浮现一个词——浑然天成。

    赵甲没回答,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当然不够,不过,可以赊账。”

    白衣酒鬼心中大定。

    当然不够、不过,是说给白衣酒鬼、李西山和杨见山听,可以赊账,只让赵甲听到就行。掌柜只要想做,没有做不到的,当然,前提是在酒铺里面。

    不过,就是不在酒铺里面,能识破的人,也没几个。

    “欠账?不好吧。”李西山有种吃人嘴短的感觉。

    掌柜来到桌边,在空着的那一面坐下。

    白衣酒鬼,坐在那里,转着眼珠,是不是听错了?

    这年轻人,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来这边找事的?

    那要吃多大苦头啊,白衣酒鬼替年轻人心酸,更觉少年郎可怜。

    掌柜坐下后,压低声音,冷冷说道:“不是欠账,是赊账。”

    白衣酒鬼,悚然一惊。没这样的道理。

    看掌柜不像是开玩笑,白衣酒鬼就不去往深里想了。

    “你觉得可以破例?”掌柜扫了一眼李西山。

    李西山摇摇头,“赊账,就不算。”

    掌柜眯眼看李西山,有点意思。

    白衣酒鬼想骂人,欠账,赊账,不都是不用花钱就能喝酒?哪里不一样了?来这里喝酒,哪一个不是先付账,再有酒喝的?不过,黄白阿堵物可付不了账。

    掌柜看着李西山,眯着眼,更显眼睛细长。“换样东西。”

    李西山有些无奈,难怪这生意,做不大。李西山拿出腰间折扇,并不急着打开。

    赵甲等在桌子旁边。

    掌柜却看向杨见山。

    李西山哀叹一声,没了扇扇子的雅兴,怪自己身无长物。

    杨见山用心想了一会,真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第三十八章 玩笑开大了

    掌柜把视线从杨见山身上收回来,看着李西山,“读书人?”

    李西山本来就正襟危坐,就顺势点了点头。

    怪不得能说出这般言语,欠着你钱和赊给你酒,确实不同,根本之处,就在于谁是主动一方。

    掌柜扫了一眼白衣酒鬼,再看一眼杨见山腰间,其实,可以换样东西,喝酒是没问题的。

    但是掌柜觉得没必要了,再不肯看那个人模人样的年轻人。

    “去拿一坛酒。”

    赵甲怀疑自己听错了,白衣酒鬼倒缓过来了,看赵甲吃瘪,心情大好。

    一坛酒,分量足,足以抵得过十小壶。这样一想,白衣酒鬼心口疼得厉害,手中那一壶酒,就没那么香了。

    赵甲转身就拿来一坛,泥封也不打开,把两个酒碗往桌上一摔。

    又不是自己的酒,看谁心疼。

    拿完酒,赵甲就不愿意在这边呆了。看不得年轻人那张脸。

    想不通掌柜为何坏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干脆选择在院子里转转,能去的地方真不少,就是御风远游都没有问题,真当这里是个普通的小酒铺?

    杨见山去隔壁桌再拿两个酒碗,打开酒坛封口,在酒桌中间倒了四碗酒。最后一碗没倒满,差不多有一半,先端过来,放在自己面前。酒面微晃,没有酒花,略有浓稠质感,闻不到酒香。

    李西山和掌柜几乎同时伸手,分别端到自己身前一碗。

    白衣酒鬼面色尴尬,愣了有一会,还是把酒壶放下,正襟危坐,把最后一碗酒端过来。

    白衣酒鬼端着酒碗,就要说话,忽然又觉得不妥,左想右想,干脆仰起头,一碗酒,一饮而尽。

    然后白衣酒鬼就坐在那里,端着酒碗在桌上走过一圈,强忍着笑,只是笑脸太过难看,然后把酒碗往桌上一摔,忽然双臂叠起放在桌子上,头埋在臂膀里面,双肩不住抖动。

    杨见山眉头紧锁。

    “倒是个讲究人。”李西山叹息一声。

    “就是酒量不行。”掌柜也不去看那白衣酒鬼。

    杨见山就收回视线。

    掌柜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一般。”

    李西山似乎觉得酒碗有些大,不显文雅,但是也不愿让别人觉得自己太讲究这些,就缓缓端起,浅尝辄止。就在李西山要放下酒碗的时候,忽然又把酒碗快速抬起,端回嘴边,这一口,就很有诚意了。喝完这口,李西山眼睛明亮,“好酒!”

    杨见山看了一眼李西山,缓缓端起酒碗,很小心地喝了一口。

    李西山只顾着自己喝酒,没心思管杨见山。

    掌柜看着杨见山,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死要面子活受罪,倒也说不上。本来就是各自感受,感同身受,也就是说说罢了,别人的感受,自己体会不了。

    只是少年郎有些缺少变通。

    杨见山没敢让这一口酒在口中长留,赶紧吞入腹中。

    下一刻,杨见山泪流满面。

    杨见山可没当成平常酒水,很小心的。入口之前,先闻其味,若有若无,有点酒香,应该滋味寡淡,掌柜的一般,足够自卖自夸了。李西山的做派,只能参考,不可轻信。

    杨见山就喝了这一口,入口之后极苦、极辣。

    然后杨见山不敢让酒在口中停留,赶忙吞入腹中。

    不曾想,这酒是断肠物,这一口酒,就如铁水,如岩浆,流入腹中,滚烫、痛极。肚肠里如火烧,如刀绞。

    苦痛不堪。

    杨见山泪流满面,却忍不住端起碗,再喝一口。

    一口之后,再喝一口,杨见山似乎停不下来,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没过多久,半碗酒就进了杨见山腹中。

    杨见山满脸通红,艳若桃花,肌肤却显白色,双眼本就明亮,现在就如一潭清泓,幽深静谧,深不见底,不过,表面多了一层雾气。

    杨见山晕乎乎,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坐在那里,也不去擦流下的泪水。

    “再喝点?”掌柜看了看杨见山,这句话问得多余了。

    却见杨见山摇了摇头。

    掌柜皱起眉头,“是不该喝。”

    李西山已经连续喝了三碗,越喝脸色越白,神态怡然,不住摇头晃脑,口中念着好酒好酒。

    白衣酒鬼已经抬起头来,看李西山喝酒,目瞪口呆,对自己刚才的失态,也不计较。

    自己这六壶酒,喝了至少半年了,现在还晕晕乎乎,没有醒酒,这个读书人的酒量,啧啧。

    便是这个少年郎,也让白衣酒鬼意外。

    半碗酒,确实不少,况且也没用多大会就喝完了。

    白衣酒鬼自己能做到,这不刚才就干了一碗,但是这小屁孩才多大?

    但是,喝了半碗酒不再继续喝酒,怎么可能?又没到端不住酒碗的地步。

    这个皮囊极为出彩的年轻人到底怎么回事?

    白衣酒鬼想不通,就不去想,甚至不刻意去看。

    掌柜看李西山又伸手拿酒坛,就抢先一步,把酒坛拿到自己身边。

    李西山瞥了眼桌上小钟。

    掌柜摇了摇头。没用的。

    李西山就不再惦记那坛酒,就瞪着大眼和细长眼掌柜比耐心。

    细长眼掌柜也是个耐心好的,真就和李西山比起来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分出胜负,直到杨见山晃悠悠站起来,拎起小竹箱,就要往外走。

    掌柜先转移视线,看着杨见山问道:“少年郎哪里去?”

    杨见山晃了几晃,终于没能迈开脚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又不欠你酒钱。”

    掌柜倒也不恼,只不过有些戏谑的笑意,“这个小钟,我不要。”

    杨见山愣了一下,“你请我?”

    便是李西山都有些意外。

    白衣酒鬼又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少年郎才是真狂。

    掌柜眼神极冷,细长的双眼,几乎能飞出冷箭。

    赵甲似乎有所觉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掌柜身边,却实在有些茫然,看不出问题出在谁身上。

    白衣剑仙已经来了半年,不会有问题。

    青衫读书人,笑呵呵地,不像有问题。

    要是这个小屁孩有问题,那就玩笑开大了。

第三十九章 请客

    赵甲把心放回肚子里,却并没有离开。

    “有意思。”掌柜先打破尴尬局面,不过,说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请你。”掌柜淡淡说出这句话。

    赵甲脸色巨变,白衣酒鬼反而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把酒壶拿起来,轻轻啜了一口,不过,也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那怎么可能?”掌柜开了个玩笑。

    赵甲一身拳意,消散无形。

    “不过,这东西,你不用给我。”掌柜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赵甲和白衣酒鬼都看了眼小钟,还是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杨见山看了看李西山,有询问的意思。

    李西山嗤笑一声,又不是我的东西,反正,也不是给我。

    掌柜放下心来,却又不放心。

    “真能换?”赵甲实在忍不住。

    “也就是老贼秃觉得有用。”掌柜冷笑一声。

    赵甲如临大敌,四处张望。

    掌柜瞥了赵甲一眼。

    赵甲放松下来,搁掌柜这边,应该巴不得老和尚进来。

    其实赵甲说错了,掌柜是巴不得老和尚出来。只要从乌龟壳里出来,去哪里都行。

    赵甲就不当回事了,不过还是看了几眼那枚小钟。

    白衣酒鬼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他能离开?”李西山觉得有些可笑,都进不来,谈何离开?

    “有你,就能离开?”赵甲针锋相对。

    “也许不能。”李西山笑意要压不住了,要是杨见山不把李西山当回事的话······

    白衣酒鬼冷着眼看了一眼赵甲。

    赵甲就笑呵呵扫了一眼白衣酒鬼,“柳剑仙。”

    被叫了柳剑仙的白衣酒鬼立马变得低眉顺眼,晃了晃手中酒壶,示意你们继续,真的打定主意,昧着良心作壁上观了。那碗酒,到底是掌柜请的,还是这两位客人请的,现在看来,又难说了。

    “问拳?”赵甲意态懒散,看着浑身没有二两劲,两条长臂下垂,连腰都有些佝偻,似乎一瞬间就老了很多,浑身骨架都要散了一般。

    白衣酒鬼皱起眉头,牢牢抓住手中酒壶。

    “这样不好吧,”李西山有些犹豫。

    “那要如何?”赵甲眼神极冷。

    李西山根本没察觉,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无语,“那要看他愿不愿意。”

    赵甲看了一眼杨见山。

    杨见山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样子,满面通红,倒是不再是泪流满面的模样了,只是显得有些呆呆的样子。

    赵甲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因为李西山说要看他愿不愿意的时候,不是看向掌柜,而是看向这个这个少年郎。

    倒不是说这个少年郎不好,相反,和众多少年郎相比,这个少年郎可以称作出类拔萃了,便是那份心境,足够惊艳。

    不过也仅仅是如此。能够在这里喝酒的,哪一个不是心境纯粹之人?相反,心境纯粹,却不一定有足够的境界,没有足够的境界,能来这里喝酒?

    还真能。

    赵甲看了眼年轻人和少年郎,也不知道,这两人如何找来这边。

    还不如问我愿不愿意,赵甲觉得年轻人真不靠谱。

    赵甲看了一眼白衣酒鬼,“柳三变,要不要我把烛影借你一用。”

    “好说。”被称作柳三变的白衣酒鬼倒没有拒绝。真不能拒绝,拿着烛影,才有把握多挡几拳。

    “真要打,去外面,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掌柜再给自己倒一碗酒,慢慢喝着。

    赵甲皱着眉头。

    “剩下的两坛酒,我给你留着,前提是,还能回来喝。”

    赵甲瞪着掌柜,满脸不解。

    白衣酒鬼的酒壶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白衣酒鬼痛惜,悔恨,自责在脸上一一展现。

    “滚吧,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掌柜扔出两根小木棍,两根小木棍躺在靠近杨见山的桌面上,李西山赶忙拿起两根小木棍,小拇指粗细,比筷子略短。

    李西山翻来覆去查看一番,“有用?”

    “有船。”掌柜眯着眼看李西山,说出的话,莫名其妙。

    李西山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前途渺茫。

    “要是老和尚······”

    “他敢!”掌柜冷哼一声。

    李西山这才满意,又问一句:“两坛酒,够不够?”

    “反正回不来,操什么闲心?”

    赵甲眉头拧在一起,到底能不能回来?回来干什么?两坛酒不够?从何谈起?

    掌柜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伤人,犹豫一下,在腰间解下一枚朱红色酒葫芦,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子,“少年郎,这坛酒,也算你请的。”

    杨见山晃了几下,才站起来,双手接过朱红酒葫芦,把酒坛子拿起来,掂量一下,把半坛酒倒进酒葫芦里面,塞好盖子,朱红酒葫芦上有根细细的金色丝线,杨见山就把酒葫芦用金色丝线把酒葫芦系在腰间。

    掌柜冷眼看着杨见山。

    李西山多看了两眼,竟然也是枚酒葫芦。

    要不是掌柜在腰间解下,都看不出来此物一直系在掌柜腰间。

    赵甲更加想不通。

    李西山向掌柜抱拳。

    掌柜也不理他,只冷冷向赵甲说道:“送客。”

    送客两字,别说是白衣酒鬼,就是赵甲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前,能让掌柜开金口?那寥寥几人,也最多是个请字。其实送客两字,真不如请字,听着顺耳。尤其是客人,容易多想,也容易想多。

    多少年了?要是凡尘,经历了几世?

    赵甲恍若隔世。

    怪事年年有,也不差这次。

    就像这白衣剑仙,半年前突然来到这里,什么也不说,就是一门心思喝酒,就连唯一随身携带的佩剑也卖了。好像,他也只有这一样东西可卖。

    赵甲也看出来这白衣人的伤心。活该!

    最不想揍的人,偏偏最不守规矩。

    他不该喝醉后,胡乱念着倩娘。哪怕只是重了一个字,也不行。

    杨见山也学李西山一样抱拳,掌柜更是不爱搭理,只冷冷看着。

    杨见山再向白衣中年剑仙抱拳,白衣酒鬼略微犹豫,也没搭理他。纯粹看不惯赵甲,和你小子无关。

    杨见山背起小竹箱,真就和李西山一起离开了。

第四十章 无尽苦海

    掌柜说送客,赵甲果然送客,一直送过门槛,才回来。

    只是回来后,赵甲一直闷闷不乐。

    偏偏是送出了酒和酒葫芦的掌柜,还是那样,眯着细长眼,看不出来什么变化。

    真的是白送的,那枚小钟,又回到了那个少年郎怀中。

    “可惜了。”掌柜说的话,没头没脑。

    赵甲一开始没在意掌柜说的话,当看到掌柜正微笑看着自己的时候,赵甲挠了挠头。

    “为何?”赵甲百思不得其解。

    掌柜没理赵甲。

    赵甲忽然一拍脑袋,“能打?”

    “为何不能打?”

    “打得过?”

    “你猜!”

    赵甲咬牙切齿,“我一只手就能把那个小白脸打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掌柜点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不过,似乎是赵甲把问拳对象弄错了。

    于是,赵甲就更后悔了。

    要是小倩回来,小白脸还在,就更好了。

    要是小倩回来,要是小倩乐意,我站着不动,被小白脸打成猪头,也心甘情愿。

    赵甲不再多想,眼中景色已模糊不堪。

    赵甲边走进后院边抬头望向天空,不禁感慨一句,“风沙迷人眼。”

    杨见山跟着李西山刚出小酒铺,没走几步就到了茫茫大海中,刚发现是茫茫大海中,就站在了一条小船上,刚察觉是在一条小船上,杨见山就一个摇晃,差一点栽进大海里。

    货真价实的一叶扁舟,沧海一粟。

    杨见山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坐进小船中,这一坐下,就占去了小船近一半。

    杨见山下意识缩了缩腿,留出大半空间给李西山。

    李西山背对杨见山,勇立潮头。

    可惜,大海上无风,也无浪。

    大海嘛,无风也应该三尺浪的,这片大海,却是一点浪花也无。无尽海面,就像一个没有边界的大圆镜。

    但是杨见山却明白,这里确实是大海,用李西山的话说,这就是它的本来面目。

    李西山很摇头叹息一番,也不知是没了勇立潮头的机会,还是后悔没有和掌柜、赵甲打点好关系。

    应该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大海,当然足够大,只是,这小船,真的不是开玩笑?雕梁画栋的楼船才般配吧。就是普通的楼船,配几个船夫不行吗?莺莺燕燕的仙子姐姐不好请,几个划船掌舵的船夫也找不到?茫茫大海,找谁说理去?

    李西山转过身,翻白眼,看一眼杨见山,干脆也在小船另一头坐下,使劲伸长腿,恰好碰到杨见山的脚尖。

    杨见山干脆盘起腿坐在小船另一头。

    杨见山只见茫茫大海,无际无边,就看向李西山。

    李西山装模作样看了一会,挠了挠头,忽然眼中一亮,想起手中还拿着两根小木棍。

    其实,并不能说是小木棍,两头并不一样。

    李西山捏着圆的一端,把扁的一端往水中一划。

    船并没有被划走,却不曾想,小木棍蓦然变成三尺多长,活脱脱一根船桨就出来了。

    李西山先喜极,后大怒,“这抠门掌柜,恁小气!”

    不过,这船桨倒是和小舟般配了。

    李西山依样让另一根小木棒变成船桨。

    两根船桨拿在手里,李西山不再抱怨,皱眉思考一会,还是丢给杨见山一根。两根都给杨见山,杨见山肯定心中有气。

    李西山杨见山左一下右一下,小舟速度不慢,两人配合渐渐默契,小船也不再东倒西歪。

    李西山修起闭口禅,实在是腹中咕咕雷鸣太吵人。

    一直到肚子没力气叫,就好了。

    这般孤魂野鬼,李西山和杨见山相伴走过很远路。

    李西山实在受不了这般枯寂,“你那酒,再不喝,就变味了。”

    杨见山并没有忘了这一茬,实在是觉得时机不到。不过现在李西山问了,就发现,时机真的到了。再晚一会,就真的变成孤魂野鬼了。和小镇外那一次,很像。

    别管那一次事实怎样,其实本身感觉,真的没有可能比那更好了,不光喝撑了水,大包子真的过瘾。

    杨见山一手划桨,一手摘下酒葫芦,自己先喝一口,再递给李西山。

    杨见山皱着眉头。

    李西山赶紧接过来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好酒!”

    酒葫芦回到杨见山这边,杨见山想了想,把酒葫芦挂回腰间,把小竹箱摘下,放在自己身边。

    李西山看着杨见山腰间的酒葫芦,没有了过来的迹象,就呵呵一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见山也不理他,开始用力一下一下划船。

    没日没夜,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平静的海面似乎有了变化。

    海面依然如一面镜子,却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不再是一种死死的沉寂。

    杨见山闭眼仔细感受一番,再睁开眼。

    杨见山站起来。

    灵禽三五只,立于水边;仙树一棵棵,罗列山前;芝草一簇簇,生于崖畔;日头正好。

    一声凤鸣,清风拂面,青山绿水,秋水长天。

    李西山赶紧定住船,把船停靠在岸边。

    “不可下船。”

    一位白色衣裙的仙子从树下款款走来,眉眼如画,衣袂飘香。

    杨见山见李西山立于船上,没有下船的样子,自己也收回视线。

    仙子姐姐一句话说完,脚步不停,已经到了水边,就这样默默站在岸上。

    又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不让你下,你就不下啊?”

    杨见山皱了皱眉。

    “住口!”说不上来的厌恶之情涌上心头,让仙子姐姐本人都有些吃惊。

    杨见山果然闭口不言。

    仙子姐姐杏眼含怒,却言语温柔,“又不是说你。”

    李西山哀叹一声,敷衍道:“路过,路过。”

    仙子姐姐冷笑一声,“不是还没过去吗?你怎知就是路过?留下来不开心吗?”

    李西山有些犹豫,看了眼杨见山。

    杨见山眉头紧锁。

    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位月白衣衫黑色浅口鞋的老者,老者花白头发,别了一根青木簪子。

    很干净利落的一位老人家。

    老者一下就抓住了白衣仙子姐姐的后脖颈,不见用力,仙子姐姐就已经被提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黑衣老者

    更让人意外的是,白衣仙子姐姐一眨眼变成了一条黑色守山犬,龇牙咧嘴,对着杨见山和李西山凶,似乎自己这么惨,都是杨见山和李西山惹的祸。

    龇牙咧嘴,眼神确实凶狠,四肢却不敢动弹分毫,连身体的抖动和姿态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真的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了。

    老者随手把黑犬往后一丢,黑犬狼狈落地,几个翻滚,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到山脚的茅草屋旁边,狗爪扒拉着一根绳索,往狗头一挑,地上的一根绳子套进脖子里面,趴在地上呜呜两声,磕巴着双眼,尾巴轻轻摇摆。

    李西山把眼睛都看直了。

    老者就背着手,站在那里,看李西山表演。

    杨见山觉得,很莫名其妙。

    老者双眼深陷,虽然眼睑还在,明显已经失去了双目。

    老者耐心极好,一会看看李西山,一会看看杨见山。

    杨见山心里发毛,很不自在。

    李西山只有开口询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问津渡。”

    李西山脸色尴尬,杨见山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老人家语气和缓,没有一点傲慢的感觉,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怎么?不是来这边,还是不想去去处?”

    杨见山微微皱眉。

    李西山反而拱手鞠了一躬。

    问津渡,不过是老者的随口胡诌罢了。

    老者轻轻点头,却没有什么其他动作。

    一时间,三人又僵在那里。

    李西山踮起脚尖,把视线绕开老者,看向茅草屋旁边。

    黑色守山犬浑身一个激灵,狗爪赶紧捂住狗头,遮住狗眼,连狗尾巴也不摇了。

    老者冷笑一声,也不见什么动静,竟然消失了。

    杨见山眉头紧锁。

    过了好一会,一位瘦骨嶙峋的黑衣老者施施然走了过来。

    “来者何人?”黑衣老者一双三角眼,盛气凌人,神态倨傲,真想不到这秀水清山、仙气飘渺的地方怎么会有这般尖酸刻薄人物。

    杨见山望向黑衣老者身后的茅草屋旁边,刚抬起头,就被黑衣老者骂了个狗血淋头:“小王八蛋往哪里看?!再看一眼,就挖了你那双贼眼!”

    杨见山撇撇嘴,茅草屋旁边果然没有了那条黑狗身影。

    黑衣老者显然更加恼怒,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看什么看?不认识小爷?这里整个地盘,整片大山,都是老子的!”

    黑衣老者张牙舞爪,身形也跟着高大几分,本身就离着水边近,岸上又比水面略微高出些许,再加上李西山和杨见山一前一后,李西山刚好挡住杨见山小半个身体,就这样,杨见山和李西山都看不到山脚茅草屋那边了。

    黑衣老者凶恶异常,张牙舞爪,现在却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眼神有些急切了。

    “赶紧滚蛋,这不是小毛孩来的地方!”

    黑衣老者语气凶狠,口中叫喊着滚蛋,左手却在身前伸出,眼光盯住杨见山腰间,显然在暗示什么。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废话!不像?”

    “当然。”要是像,才怪了。李西山的回答也不客气。

    黑衣老者也不张牙舞爪了,嘿嘿一笑,身形蓦然变大有两人大小,把李西山和杨见山都罩在黑影里面,“现在像不像?”

    李西山点点头。

    黑衣老者收起神通,面现喜色,乌黑油亮的长发挽成发髻,黑须长髯,眼神也柔和几分,哪里没有几分仙风道骨了?

    李西山微微沉吟。

    黑衣老者面有不喜,随手轻轻一挥。

    杨见山李西山所见风景,换了一片天地,秋风肃杀,黑水白天。一开始眼见的山清水秀,荡然无存。

    李西山终于下定决心,“敢问前辈······”

    “慢着!”话未说完,却被黑衣老者打断。

    “你们两人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黑衣老者一句话问完,李西山并没有回答,只是不经意微微转身,看了杨见山一眼。

    黑衣老者面前红光一闪,瞳孔蓦然张大,然后偏转视线,好像注意力没在这边,仔细听起来,好像是念叨了一句什么骂人的话。

    李西山皱着眉头,似乎也在回想什么。

    黑衣老者赶紧使了点障眼法,偷看李西山两人。看李西山有此作态,黑衣老者面色严肃几分。

    “真喝过酒?”

    李西山抬起头,略微点下头,然后再使劲点了两下。

    黑衣老者嗯了一声,抚须点了点头,“知道规矩?”

    李西山看了四周一眼,所见风景并不算好,一前一后,两种风景,烟消云散,只是清静自然。

    李西山想了想,还是摇头,真不知道。

    杨见山似乎抓住了一点眉目。

    黑衣老者果然笑呵呵看着杨见山。也不奇怪,要是论年龄的话,我还是前辈呢。黑衣老者赶紧止住念头,顺便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让某人千万把自己当成个屁放了,万万不要把刚才的想法当真,云云。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衣老者春风和煦,“别在腰间,也不好看。”

    杨见山有些犹豫。

    “想去那边,可不容易。留下点东西,我可以帮你。”

    黑衣老者说得很风轻云淡。

    其实,了解黑衣老者的那些人,要是看到老者这样说话,恐怕能惊掉下巴。不要说这般商量,就是在这里露上一面都很稀罕,即便是露上一面,也只会是神龙一爪。

    哪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不是先毕恭毕敬奉上宝物,才敢心声叨扰,然后得到许可,沿着指定路线离开?都不敢抬头,即便抬头,能看得见?

    要是能见一面本尊,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或许能看到一个老瞎子在山脚茅草屋旁晒太阳,眼力再好一些,也可能会看到一条黑犬匍匐在茅草屋旁边。至于山上流传的那个名号本尊,一直没有人能够完整地看上一眼。

    却没有人敢怀疑,哪怕一丝一毫怀疑的念头都没有。于是,来到这边的人送出的山上宝物,没有一个拿不出手。

    “如何?”

    黑衣老者的耐心,依然很好。

    “你留着,用处不大。”黑衣老者想了想,“我可以送你一样东西,作为交换。”

    杨见山不为所动。

第四十二章 老瞎子

    黑衣老者继续说道:“送你件咫尺物,能装很多东西,还可以教你使用方法。”黑衣老者装模作样再一咬牙,“我还有很多宝贝,随便你挑。反正,现在这东西,你也用不了。更何况,我给你的,更好。”

    杨见山摇头拒绝。

    黑衣老者咧嘴一笑。

    就在李西山想着是不是要把杨见山挡在身后的时候,目盲老者再次现身。

    目盲老者伸手一招,烧火棍就被老者拿在手里,掂量一下,“其实也一般。”

    目盲老者面色和善,把头转向杨见山,“用处真不大。”

    杨见山把手伸了出去,目盲老者把烧火棍抛还。

    目盲老者点了点头,再一次没了人影,只留下一句话——“算不得聪明。”

    黑衣老者眼珠子骨碌碌急转。

    李西山眉头紧锁。

    杨见山有些茫然。

    忽然砰地一声,黑衣老者整个人都砸向一座山峰,一团黑影碎成粉末,一座山峰整个山顶也被打碎,碎石轰隆隆向山峰后面滚落。

    李西山也是无奈,过了好长时间,等那轰隆隆的声音彻底消停,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位目盲老人,只能随便选个方位,出声询问:“请问老人家,如何去那边?”

    “脸皮够厚,胆子够大,腿长你身上,哪里去不得?”

    “那要多久?”

    “慢得话,不好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都有可能······”目盲老者似乎觉得后面的话,不用说了。

    李西山杨见山都能想明白,转眼交代在大海里,也很正常。

    其实老人家是怕两人不敢动身,漂泊百年千年的,也不是没有。

    “快的话呢?”

    “十天半个月,就是三天五天,也有可能。”过了一会,老者又缓缓道:“有捷径可走。”

    李西山想都不想,摇了摇头。

    杨见山眉头紧皱。

    目盲老者不知何时又来到岸边,盯着杨见山看了一会,问李西山道:“会下棋?”

    李西山想了想,“知道一些定式。”

    “那就是不会了。”

    目盲老者就不再看杨见山。

    “也不是去不得,”目盲老者摇了摇头,“不去更好。”

    李西山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拿起船桨,调转船头,李西山在船头,杨见山在船尾,一人一桨,缓缓离开。

    目盲老者背着手站在岸边,没有挽留,也没必要挽留。留下干什么?

    其实目盲老者没打算现身。老人看得很清楚,这个少年郎,在哪里,都会是个大麻烦。麻烦到老者也不想把麻烦留在自己身边。老者对自己有这种想法,倍感意外。

    老者又觉得心安几分,世间万事,都比不过今日无事。老者实在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实在是想反了,不符合自己身份。要说那边那位老先生,有这番感慨才合适。老和尚那边,也勉强可以。

    蜀亭化成仙子,纯粹是因为年轻人长得太好看了。

    老者却真的被少年郎吸引了太多目光。

    蜀亭必然要拿回的烧火棍,也是它自己的一条腿骨,大炼为自己的本命物后,已经失去了太久太久。

    知道这件事的人,能有几个?

    在少年郎身上看到此物,别说蜀亭,连老者自己也感到意外。

    蜀亭一开始没有打算硬拿回来,老者都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为什么不让蜀亭现在就拿回来,老者也说不上来。

    老者也想不到少年郎为何紧紧抓住不放。

    要说留在身边有大用处,肯定不会的,少年郎犯了牛脾气?这个可以有,却不像。无论如何,就是没道理可讲。

    老者不禁莞尔,自己在这里又有什么道理可讲?无非看哪里,都不顺眼罢了。

    这倒不算什么,毕竟是主动留在自己身边的一条守山犬,老者没有向着外人的想法。

    除了蜀亭的本命腿骨,另外两样东西很有意思。

    小竹箱和小竹箱里面的东西都很普通,就是老和尚那边的普通物件,年轻人的衣衫和扇子也一样。

    少年郎怀里的梵钟是老和尚的随身物,无疑了。

    那个朱红酒葫芦,更有意思,掌柜找到了亲儿子?那也不可能,除非颠倒过来。

    这些身外物也就罢了,少年郎本身才是最大的意外。

    一开始老者没有露面,就是因为这个意外。不沾染,最好。

    最后,老者也没有撵他走,人家都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其实留下来才是更好的选择,其次是在老和尚那里,当然,对少年郎来说,蛮荒之地最好。那个地方,不该去的。

    对老者来说,去哪里,并没有什么区别,对少年郎来说,区别太大。

    如何守得住本心?不论是在凡尘,还是山上修行,都不过是作困兽斗。与自己周旋,才是最大的勾心斗角。不过,这样的话,要对老和尚或者说老者自己说,才有必要,对少年郎说,为时尚早,没必要。

    有些人可以做到名扬千古、风光霁月,有些人注定只能默默无闻,最后了无生息,化成尘埃。那到底谁的贡献更大?牺牲更多?明明都守住了本心,为何差别如此巨大?生来就注定了。改变得了?千万不要改变。

    做人,不必太委屈自己,做事,不必太委曲求全。

    可怜别人,为时尚早。老者就觉得只能可怜自己了。

    老瞎子踱步到山脚下,站在茅草屋前。

    黑色守山犬趴在地上,别说摇尾巴,都不愿正眼看老瞎子。

    老瞎子微微一笑。

    老黑狗头皮发麻,想都不想,舍了一身狗毛赶紧逃命,搁在以前,从没有过。这唯一的真身还能不能留下,也不敢想。

    老狗一身狗毛没剩几根,都在眼皮上长着,蜷缩着身体,呜呜鸣叫,太可怜了,比一次次踩断脊梁骨还可怜。无数个自己灰飞烟灭,换了个真身这般下场,还能比这更可怜?

    浑身没有毛的黑毛老狗后悔极了,不该为了一根狗骨头给老瞎子甩脸子的。

    其实老黑狗这次真想岔了,根本不是什么狗骨头甩脸子的事,完全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老瞎子看着老黑狗,蓦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人肯定不懂,年轻人不像是个缺脑子的。上得了岸,却不肯登岸。

    老瞎子抬头看了眼山峰,被蜀亭砸掉一截,好像也没矮多少。即便是没砸掉那一截,好像也不算多高。

第四十三章 铁树山上出神仙

    山不算高,为何不选择登山呢?

    明明上得了岸,也不肯上岸。不肯上岸,如何登山?

    老瞎子看了眼老黑狗,老黑狗苦思冥想,确实不服气,“就凭那个小白脸?”

    老瞎子摇了摇头,登山容易,下山就更难了。

    老瞎子蹲下身子,拍了拍狗头,“人穷志短。”

    老黑狗眼睛一亮,不过下一秒就黯然神伤了。自己没了那身狗毛,更显得浑身没有二两肉。那身长长的狗毛,真的是用来吓人的!

    老黑狗忽然气势大涨,恶狠狠道:“要想从此过,买路财不翻倍是不行了!”

    老瞎子笑了笑,“就这点出息?”

    老黑狗瞪大眼睛,舌头都耷拉出来了,口水直流。

    老瞎子这才没找老黑狗麻烦。

    老黑狗忽然觉得,和老瞎子相处,妙不可言。

    李西山和杨见山不紧不慢,在海上划船,风急浪高,小船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几次日升,几番月落,大海上不见有平静的迹象,反而情形愈加险恶。

    杨见山表面平静,实际上内心紧张万分。

    “都怪你!”

    杨见山依然觉得莫名其妙,李西山已经好几次莫名其妙发火了。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除了灰蒙蒙的天和波涛汹涌的水,什么都没有,确实让人上火。

    杨见山却明白,这家伙发火,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要是真不想去,还可以回头。”李西山干脆坐下来,也不划桨了,任由小船在巨大海浪里上下翻滚。

    杨见山抬头看了眼天色。

    风雨交加,浊浪滔天,漆黑如墨的天空,忽然被一条裂天闪电分成两半,一条黑色巨龙破天而来。黑龙晃动巨大身躯,见首不见尾,头如山峰,快若奔雷,赤红双目含紫色闪电,挟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小船,李西山一动不动,黑龙在李西山头顶烟消云散。

    都是幻象。

    杨见山摇了摇头。

    “你这头,摇得轻巧!”

    李西山被小船颠簸得头晕脑胀,确实苦恼。

    杨见山想了想,也把船桨收起来放在腿上,闭上眼。

    李西山倒吸一口凉气,做什么,要做甩手掌柜?

    李西山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果然,杨见山没用几个呼吸,再次睁开眼。

    李西山无可奈何。

    眼眸还是那般清亮,表情也不见换一个。从小到大,十几年了,就一个熊样,你说气不气人?

    李西山看见这个样子更加来气。

    风浪依然不小,杨见山左一下,右一下,用力划着船桨,还要想办法保持平衡,小船艰难前行。

    李西山垂头丧气,干脆胡乱用船桨扒拉着水,在那里捣乱。

    反正也就这样了。

    日升月落无数次,斗转星移多几番,寒来暑往又几回。

    李西山和杨见山都一个样,呆头呆脑,一句话也懒得说。只有手中的船桨左一下,右一下,不急不慢。

    心灰意冷,意志消磨。

    “喂,船快沉了,快游过来!”

    船家快把嗓子喊破了,那两个傻子还是坐在就要灌满江水的小船上划桨,左一下,右一下,不急不缓。小舟也不见前行,反而就要沉了。

    船家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老人赶紧调转乌篷船船头,拼了命使劲摇桨,紧赶慢赶,赶过去时,江水还是漫过了两人头顶。

    老舟子年岁大了,用竿子挑,用手拽,好歹把两人弄上了小小的乌篷船,直累得老人坐在船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要不是借着微微月光,被老舟子发现了,两个小兔崽子,都交代在江水中喂了鱼。

    杨见山背着个小竹箱,靠在船头里坐着,喝了几口江水,强忍着没有呕吐,倔强极了。

    李西山是在杨见山之后被救上来的,闭气时间有点长,脸色惨白,嘴唇乌青发紫,坐在那里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浑身发抖。

    好在两人没有大碍。

    老舟子喘息渐渐平稳,见两人被救上来,却一句话也不说,心中咯噔一声,“受了什么委屈,跟伯伯说说?”

    老舟子慈眉善目,看着李西山,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顺手脱下一件衣衫,要给李西山披上。

    李西山摇了摇头,双目无神,痴痴傻傻,只看着江水。小舟和船桨,都不见了。

    老舟子悻悻然收手,再穿好衣服,自己还有些冷呢。

    江水不急,却很深。老舟子坐着往李西山身边挪了挪,看似无意,就坐住了李西山儒衫下摆。

    李西山皱眉看老舟子一眼。

    老舟子先呵呵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转念一想,就恼了,“干嘛?嫌弃?”

    李西山被吓了一跳,“我可不想死!”

    老舟子大怒,“那你们刚才是干嘛?”

    李西山被这样一问,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老舟子反而轻松几分,“小兄弟,别受了别人蛊惑!”这几天,老舟子确实听说了几件古怪事情,便是自己,好像也要恰好遇到一次?

    一句话说完,老舟子赶紧转身回头看。

    果然,那位穿着一身黑色道服,头戴黑色道巾的老道人掀了帘子,颤巍巍从船舱里走出来,几步之后,站在自己身边。

    老道人精神几近枯朽,虽然背负长剑,却也看不出有多少仙风道骨了。

    乌篷船船舱里,小油灯灯光如豆,晦暗不明。

    “渡人不渡己,劳碌一生何所求?”老道人强提一口真气,把一句回味悠长的话说完。

    “老仙长,外面风大,乌篷船里安稳,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黑衣老道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一会扯着嗓子喊,一会把小小的乌篷船几乎晃了个底朝天,我如何在里面坐得安稳?

    老道人扫了一眼坐在船头的李西山和杨见山,捻须沉吟一回,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没说出口。

    老舟子就眼巴巴看着老道人。

    老道人看老舟子眼神诚恳,就取下背后长剑,微微一笑,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双指并拢,口中一声:“敕!”

    长剑咕咚一声,竟然滑出剑鞘,落入江中去了。

    事发突然,老舟子急忙伸手去捞,却哪里见长剑身影?便是大白天,也早没影了。江水深不见底,无论如何也捞不出来了。

    老道人目有赞许神色,“莫慌。”

    老道人反而安慰老舟子。

第四十四章 老舟子

    老舟子愕然,您老人家不慌?为了省几个铜钱,在岸边耍了好些手段,费了好多口舌,虽然我真的少要了几个铜钱,真的就只是看你风烛残年,委实难有进项了。

    无论如何,那把长剑古色古香,都像是值些银子的。

    老道人似乎看透了老舟子心思,真的为自己丢了长剑着急、心疼。

    老道人把剑鞘往船帮上轻轻一磕,船帮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老道人把剑鞘放在豁口那里,笑道:“到了山脚那边,我再把剑从这里捞起来。”

    老舟子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老道人哈哈大笑,拍了拍老舟子的手臂,“到时候我办完正事,你就跟了我去,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光能渡己,也能渡人了。”

    老道人说完这话,挺直腰杆,走进船舱里,把帘子也放下了,也不去管杨见山和李西山两人。

    老舟子脸色尴尬,什么渡人渡己、渡己渡人的,我这一辈子,不都在这么做吗?渡人就是渡己,不渡人,拿什么填饱肚子?老道人年纪太大,糊涂了。

    老舟子也不说破。不过此时,就是看年轻人有些不顺眼。

    年轻人皮囊太好,一看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就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然脑子一热,驾一叶扁舟趁着月色酾酒临江来了?

    别看老舟子就是个撑船摆渡人,其实年少时,读了好几年书的。就是年轻时,也多有这般雅兴,不过是心中想想,没脸皮去做罢了。人到中年,也有这般念头,心中发狠几回,不能做出罢了。年纪大了,倒也不觉得有多傻,只是觉得很不应该罢了。

    年轻不该只是想。中年不该不去做。老来要做,没机会了。

    老舟子这样一想,几乎要把年轻人丢回江里去。看看,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没用多大会,船桨吱呀吱呀,就摇得有模有样了,船行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平稳。

    老舟子坐在船头,把腿伸开,李西山便只能把腿蜷起来。

    可恨,当然是可恨的,打死也不多。要说可怜,也是有那么一点的。

    老舟子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果然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读书人——歪心思不少,做出的傻事更多。

    “天亮后,船一靠岸,就赶紧滚蛋!”

    老舟子才不管读书人要去哪里,捞他的时候,老舟子就觉出来了,又滑,又柔,又轻,又韧,脱水很快,光这身青色儒衫,就值老些银子了。

    这么大个人,死沉死沉的,只抓住衣角,把他拖上船,竟然没把衣服撕破。

    富贵人家,无疑了,更有可能有个做官的老爷。美艳妇人、娇柔婢子厌倦了,香艳小说看腻,志怪小说翻烂,就蹦出了些压制不住的念头······

    呵呵,再无疑了。

    老舟子眯眼斜看李西山。

    老舟子虽然年岁不小,身体却结实。李西山浑身一哆嗦,赶紧把手探进怀中,抓出来一大把铜板铜钱,“都在这里了。”

    老舟子眼前一亮,怪不得在水里沉这么快!要不是头发长,真被他沉到水底去了。

    老舟子气消了大半,“去哪里?”

    “越远越好!”年轻人瞪大眼睛,咬咬牙,下定决心。

    难不成,在家里受了官老爹的委屈?天天读书读书,科举科举,干脆舍了少爷身份不要,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老舟子已经把两枚铜板捏在手里,看了李西山一眼,又多拿了好几个铜钱。

    李西山刚要收起铜钱,忽然又停下动作,捧着铜钱,把头压得很低,都不敢正眼看老舟子。

    老舟子心中厌恶,“要是太远了,不肯下船,都给我拿过来!”

    老舟子站起来,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摆,走到船尾去了。

    旁敲侧击,再问问少年郎,才放心。

    小伙子十二三岁的样子,皮肤微黑,个头真不矮,就是衣服套在身上,短了好大一截。就算是跟了富贵人家,也是个没能享福的。

    老舟子在心中叹息一回,要是自己的孙子到了这个年龄,身板和小伙子差不多就行了,个子不矮,还顺溜,就很好了。

    老舟子要把船桨接过来,让小伙子歇一会,小伙子摇摇头,不肯。老舟子再要,再不肯。

    老舟子就生气了,干脆下了锚,让船停在江水中。

    江面平静,船也安稳,月色不太明亮,星星就忽闪忽闪着,看得分明。

    一老一少,坐在船尾这边。老舟子把一件顺手从船舱旁拿来的坎肩给杨见山披上,变戏法般拿出个烤山芋,还热乎,和坎肩一起丢给杨见山。

    杨见山把酒葫芦解下来,眨了眨眼睛,递给老舟子。

    老舟子一开始有些生气,看少年郎朝自己眨眼睛,瞬间明白过来,人老成精嘛。要说小伙子,也是个机灵鬼。

    老舟子放心不少,就把酒葫芦接了过来,顺势瞥了杨见山一眼,杨见山赶紧往老舟子这边挪了挪屁股,两个人就都坐在船舱暗影里,被船舱挡严实了。

    老舟子晃了晃酒葫芦,低声说道:“喝没了,怎么办?”

    “落水时候,不小心洒进江里了。”

    老舟子竖起大拇指。

    杨见山咧开嘴笑了笑。

    “不会挨打?”

    “就他?我一脚下去,能把他踹出屎来!”

    老舟子几乎笑得打跌,辛苦憋着不出声,伸出手,摸了摸杨见山脑袋,提醒杨见山快吃,别凉了。

    杨见山就大口吃起来,没一会,就吃完了,拍了拍肚子,其实不算饿。

    老舟子笑过,点点头,就是再给,少年郎也不会吃了。

    老舟子笑着低声问道:“不打算回去了?”

    看样子,小伙子就是个苦命人。这么聪明伶俐有力气,哪有自己家里活不下去的道理?肯定是自小家里出了变故,被官老爷买下了。或者现在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了,也说不定。真打定主意不回去,也有可能。

    杨见山低下头,看着脚尖。

    老舟子叹一口气,“等少爷回家了,你再找机会出来,也行。”

    杨见山看了看老舟子,使劲点了点头。

    老舟子眼神明亮,喝了一口酒,没有塞上盖子,递给杨见山。

    杨见山摇摇头,“不会。”

    老舟子脸都快笑开花了,“喝点也行。过几年,身体长结实了再喝,更好。”老人家想要多说几句,却打住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真要有钱,也不会在这些事上糟蹋。

第四十五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老舟子笑,杨见山也便陪着笑。一老一少,就像爷孙俩。

    有些话,就不用问了,出不了大岔子。

    老舟子不敢大口喝,就这一个小小的酒葫芦,能装多少酒?意思一下就行了,真是大少爷想喝酒了,不仔细掂量,也不会察觉。

    老舟子是个善饮的,只是好像今晚酒量不行,没喝几小口,就晕晕乎乎睡着了,靠着船舱,微微响起了打鼾声。

    杨见山扶着老舟子躺好,让老舟子头枕在船舱边的茅草上,再把自己身上的坎肩拿下来,给老人家盖上,老人家口中喃喃,过了一会,似乎有轻微的呜咽声。

    杨见山听了听,露出笑脸,原来是老人家做了好梦。

    杨见山站起来,把锚从水里缓缓提出,挂放在船尾,缓缓摇动船桨,轻轻的吱呀吱呀声中,小船缓缓前行。

    夜空清亮,繁星点点,江水平静,没有一丝波纹。

    怎么会没有一丝波纹呢?李西山看着清澈透明的江水里面点点繁星,看得入迷了,差一点栽进江水里面去。

    小小的乌篷船划过水面,把江面分成两半,细细的水纹向两岸延伸,一直到岸边的水草里,才消失不见。

    如此细微,却看得分明。

    李西山捏了捏脸颊,不应该的。

    因为两位老人家都在船上,杨见山把船划出一段路程,还是把乌篷船摇进一个平稳的江湾处,下了锚,把船定好。第二天一早再撑船赶路。

    第二日朝阳刚要探头,杨见山才不急不忙启程,还未到水流湍急处,杨见山在船尾摇桨,行船越来越稳。

    老舟子觉得暖洋洋的,别提有多舒坦,一点也不想睁开眼。

    不想睁开眼,所以,就一下子把眼睁开了。

    老舟子睁开眼,就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啪啪朝自己脸上拍了几巴掌,“见山,到哪了?”

    “离山脚还远。”杨见山边摇桨边回答,才刚看到铁树山山尖嘛。乱山看行云,离看到铁树山全貌,还远。船桨吱呀吱呀,推着小船在水里走。

    乌篷船已经到了江面变窄的地方,水流湍急,乌篷船本来就是逆水而行,船行较慢。老舟子长舒一口气。

    盖着坎肩,旭日东升,日头照在自己身上,怪不得暖洋洋的。

    确实离山脚还远。

    乌篷船已经到了黑沙江上游,大白天,已经不见有船只出现在这里。

    现在是没有了,几年前,经常看到一两艘从上游回来,都是去铁树山山脚浅滩处淘沙的。

    黑沙江之所以叫黑沙江,就是因为这条江水里一直会有一种黑色沙子,入手极沉,手感冰凉,离水之后依然如此。

    这种黑沙,只有铁树山山脚浅滩处才有,铁树山却不是黑沙江的源头。

    至于黑沙江名字的由来,每个人都能说清楚。铁树山也因此沾了光,不算高,占地也不广,名气极大。

    不过也只是名气极大,反而具体形状,能说出的人,少之又少。

    之所以要淘沙,是因为这种沙子很少,而且夹杂在黄沙和淤泥里面。

    因为黑沙极沉,冲不到江水中下游,所以要想淘到黑沙,就只能到上游,越靠近铁树山,淘到的黑沙越多。

    再多,也只是相对而言。就是一艘船,五六个劳工,十天半个月,能淘到一两斤,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普通老百姓自然不会打这些黑沙的主意,真没那份闲心。

    无奈这黑沙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心头好。尤其是那些官老爷,酷暑之时,要没有个沙龙放在正堂里面,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黑色沙子,用黏土粘在一起,捏成龙形,具体姿态倒没有讲究,无非要有气势,图个飞黄腾达的好兆头。

    酷暑时节,沙龙一旦入室,整个厅堂都会有些阴凉感觉,比那冰室效果,要好上太多。毕竟那些冰块一旦化成水,就没有用处了。

    冰块储存不易,沙龙拿出来就行。

    不过,从去年开始,就几乎没有人敢再来淘沙了。

    一年前,传闻有个年轻道士,穷凶极恶,用长剑伤了十几个淘沙人,并扬言在山中修行,若敢再来,有来无回。

    其实有个只知道出力气划船的二愣子,在那里撇撇嘴,轻声念叨了一句,“不就是个砍柴汉子嘛,拿着把斧头装神弄鬼。自己绑根绳子在斧头柄上,仍得远远的,然后再使劲拉回去就是了。”

    那可是一艘大船,就那淘沙的十几号人,虎豹豺狼都不怕的。

    直接听船上人说的,自然一脸相信,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话传六耳之后,就被人听出了话外音,再加上,看起来,那些人伤口哪里是刀剑伤,分明是磕碰所致。

    于是乎,十几艘淘沙船只带足干粮,连夜进发,不分昼夜,唯恐落了人后。几乎吃这碗饭的,都去了。

    不过,数旬之后,这次真的再也没有人再提起去淘沙了。

    不过,又有一个传言慢慢流传开来——铁树山上出了神仙。

    铁树山上有神仙,这传言可了不得。淘沙人不敢去,老百姓去不得,却偏偏就有人是因为出神仙才去的。

    这不,老道人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别人是访仙求仙,搁老道人这边,就是斩妖除魔了。

    老舟子知道,老道人真不是图名图利去的,除了老舟子,都没人知道,更没人给钱。老道人年岁比自己还大,瞧着身子骨就不行了,精气神也差很多,就是去了山里,还能回来?

    “老仙长,真这么危险,就别去了。”老舟子虽说图钱,要是老道人真的回心转意,不去了,被他要回几个铜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都退给他,老舟子也认了,毕竟有李家大少爷那里拿的铜板铜钱,足够这几日的开销。

    老道人差一点脱口而出,也就是去挥出几剑,摆摆样子,洞里就安稳了,费不了多少力气。

    不过老道人好歹忍住了。说得危险点,就显得我本事大不是?要真就是走个过场就回来,你老舟子肯随了我去?

    “不用担心。”老道人看了看船帮上的豁口,挺直腰杆,就和刚开始登船说得语气一样。

    老舟子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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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之桑榆非晚介绍:
李西山在崖畔凭栏远眺,看着朝阳升起,忧愁按捺不住涌上心头。
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天下忧愁一大碗,一饮而尽,莫与人分。
李西山听说之后,摇了摇头,劝说一句,吞下忧愁如酿酒,时间愈久,愈加醇厚,不如趁此良机一吐为快,与人分享,共销此愁。
那人也摇了摇头,就不理李西山了。无非以前听太爷爷说过的那句话——不舍即不得。说再多,无非是新愁换旧愁,更有可能,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李西山看那人不好糊弄,就真的闭口不言了。世间事,世间人,都相似,却难相同。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无非是各说各话,各表各心。一个不小心,别人正说伤心事,自己却笑出声来,就尴尬了。
下了一夜雪,那人浑身被厚厚的雪覆盖起来,要不是忽然睁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西山都不知道自己脚下大树的横枝上,还坐着一人。封神之桑榆非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封神之桑榆非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封神之桑榆非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