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杀鸡要用宰牛刀
和欧阳集一起走的,还有挑夜明珠和抱长剑的两人,这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欧阳赞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
耶律邪骨心中不断敲鼓,自己这个密告得,算不算兴师动众?
怎么着都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怨自己太神经质了?
怨玲玉那个女人!
也怨年轻人不长脑子——真穿件儒衫,就是读书人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坑他自己吧。就是小书童也被这个叫李西山的害惨了。
耶律邪骨咬牙切齿,来不及悔恨,赶紧追欧阳赞他们去了。
这次花钱消灾好像不够了,还要想办法证明自己脑子真没有坏掉。
钱没了,才发现,脑子真的不够用。
李西山就是被行商那伙人故意留下的,丢车保帅肯定不是了,现在看,就纯粹是故意恶心人。
这样的事并不多见,但是,近千年以来,这样的事,也没少发生,只分人多人少。
凭本事留下来的人不多,凭本事离开的人,有几个?
欧阳集了解一些,欧阳赞听说几个,耶律邪骨翻过家族老黄历,隐隐约约,有些猜测。
四人各守一个方位,另外一人站在空中,李西山和杨见山被围在垓心。
有符箓,有阵法,有法宝,有飞剑,还有小天地。
李西山点点头,用来待客,礼数足够了。杀鸡用上了牛刀,万无一失的做法。
李西山看了眼杨见山,杨见山皱了皱眉,背着个小竹箱,不碍事?
不然?李西山有些气恼。
杨见山心里没底,不过,人已经没头没脑地冲了出去,手里的小匕首漠然闪现。
砰然一声巨响,杨见山觉得整个天地都剧烈摇晃起来。
一时浓烟滚滚,下一刻浊浪滔天,此时寒冰刺骨,过一会又火炭加身······似乎梦里身是客,又似乎亲眼看自己就在眼前。
杨见山睁大眼,依然什么都看不见,朝着一个方向往外冲,反正死活也顾不上了。
似乎有些想当然,大内高手,有一个是吃素的?李西山有些无奈。
杨见山浑身浴血,嘴角却有一抹邪魅,露出白骨的手,死死握住匕首,死命搅动,有温热液体流出,腥臭味极浓。
好歹临死拉个垫背的,也顾不上李西山这个狗头军师了。
硬闯?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李西山可别死啊。
其实,李西山倒不算狼狈,看杨见山无头苍蝇般乱闯,有些无奈,误会了——根本不用这么拼命。
李西山的意思,就是和杨见山一起意思意思就行了。
就是做个样子往外闯,让他们施展些手段,李西山看看能不能破开,能破开万事大吉,顺势离开就是,去哪里不是去?也没打算长期住在这边。
真不能破开,也没有太大关系,赶紧认怂,再想办法。
毕竟,真正的收官人,根本没有出手。
要留人,得有诚意。
不就是个打造的小天地嘛,李西山打架不行,眼界还是有的。
杨见山俩眼抹黑,像一头受伤的狼崽子,抓住一个裂口使劲咬,李西山一只手吊在杨见山身后,拽住杨见山的衣服后襟,拉都拉不住。
李西山记起一件事情。
那是小鬼第一次在不危山断崖上采药,也是一条巨蟒,巨蟒肉身强横,血统更加纯正,只是灵智未开,没有真正涉足修行——当然,指的是不危山上的修行。
结果,小鬼完胜。巨蟒掉下断崖,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是小鬼第二天定住惊魂,亲自滑落崖底亲自验证的。
那时别看小鬼还小,真机灵啊,有勇有谋,关键是比现在的杨见山小多了,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
李西山有些小得意。
于是,李西山改为双手拉住杨见山衣摆,更加用力,两只脚蹬着地,几乎在地上犁出一道沟来。
轩辕后塍头皮发麻,倒不是受伤严重,这小不点速度太快了,竟然转瞬间就把一个小小的匕首插进自己腹中,这让肉身强横的轩辕后塍倍感意外。
小天地有缝隙吗?有。这小家伙能抓到?不能。
只是一个意外,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除了速度够快,还有什么?
李西山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一不小心抱住了杨见山一只脚。
杨见山小匕首再难推进,轩辕后塍终于迎来反击,翻身一个降龙摆尾,巨大的蟒蛇尾巴像一棵大树,狠狠扫在杨见山和李西山身上,一道奔雷轰然炸裂,一张金色符箓在空中缓缓飘落,落地过程中变得千疮百孔,还未接触地面就化成了一阵飞灰。
“玩够了没有?”轩辕后塍目眦尽裂,张着血盆大口,森森巨齿闪着寒光,散发着浓浓腥臭,巨蟒尾部扫来扫去,一片山坡被打碎,巨石轰隆隆滚滚落下,后尾部被炸开一个巨大血洞,这让腹部那个小伤口显得不值一提。
轩辕后塍的巨蟒真身已经修出四爪,后爪作足,撑住地面,两个前爪作手,其中一爪抓住一把小小飞剑。
飞剑如一抹流萤,浑身被电光缠绕,噼噼啪啪不断炸响,飞剑痛苦不堪,此时更像一条被人抓住的小鱼,不断挣扎跳动。
飞剑虽小,轩辕后塍却有力竭气象,虽然艰难万分,却不肯就此放手。
这一飞剑,直接在轩辕后塍真身尾部扎了一个大洞,不是小崽子那个小匕首能比的。
“轩辕后塍,你能撑到几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并不急着收回飞剑。
“微生见贤,错了就是错了,补偿就是。”另一个黑衣人语气冷漠。
“公羊墨羽,你倒说得轻巧。”被叫做微生见贤的黑衣人虽然语气温和,却也没有低头的意思。
“我损失了一张金色符箓。”端木良人看着化成飞灰的符箓,目瞪口呆,真是割肉般疼痛。
“大功告成。都不是什么大事。”
轩辕后塍、微生见贤、端木良人都转过头来,盯着说话的黑衣人,那一道巨大奔雷,劈头盖脸,不分敌我,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受牵连的。
轩辕后塍肉身强横,除了被飞剑扎了一个血洞,伤口不好愈合,其他还好说。
微生见贤的飞剑却实打实挨了一道天雷,受损不小,怕是要返回窍穴,温养一段时日了。
微生见贤的飞剑,要不是被天雷击中,哪是这么容易被人禁锢的?
端木良人神色就更加不善了,那张金色符箓,闭上眼都能看到,就是毁在这道奔雷之下,凭那个穿儒衫的年轻人,万万没有这份本事。
第三十二章 又见老和尚
修习雷法的呼延乐山并没有任何抱歉的样子,反而神色倨傲。
公羊墨羽点了点头,“确实大功告成。”
作为小天地的主人,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年轻人和少年的气息,那两人真的在那道奔雷之下灰飞烟灭了。
公羊墨羽已经撤掉小天地。
杀鸡用了宰牛刀,有些小题大做,付出的代价却不小。
更何况,按老大欧阳集的意思,还要留年轻人一条小命,让他在这里多享几年福。多享几世福,也有可能。
不过,年轻人,不像是有这个本事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让这两人灰飞烟灭,可能会让欧阳集觉得不爽,却不算大问题,气也不会撒在五人头上,其实五人都松了一口气。
赏赐?从真正动手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了,所以才憋了一口气,就要一下让年轻人输掉心气,你不是厉害吗?还拿十二门人来吓唬人。
现在看来,年轻人编出的不危山,真的是个笑话。
“先交差再说。”公羊墨羽提议。
其余四人点点头,自家账,以后慢慢算就是。
五人身影变得模糊不清,慢慢没了痕迹。
李西山万分头疼,老和尚这次,又插手了。
“大和尚真是心善。”李西山摇了摇头,从来不说言不由衷的话。
依然是金山心相寺,不过,这次并没有进入方丈之内。
皓月当空,月色如水,远山、大树、青石,小草,都披上了朦胧的白色轻纱,夜色温柔得不像样子。
要是站在身边的,是一位绝色女子,多好!要是不太好看,都对不起这里静谧的美景。
李西山看了一眼老和尚,隐约飘过来的花草芬芳,也不香了。
老和尚微微一愣,摇了摇头。李西山这个想法,确实再正常不过。面对同样的景色,不可能每个人想法都一样。眼前所见不可能相同,心中想法更不可能做到一致。
老和尚虽然目的是救人,也救下来了,却觉得似乎早了一点。
晚了还能救下来?老和尚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过,还是有一些小小的麻烦。
哪怕时光倒流,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
这也是老和尚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老和尚也怀疑,到底有没有人能够真正完全掌握一片天地。老和尚觉得——有。
老和尚这样做会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答案也是肯定的。其实也没坏规矩,反正在这里,老和尚才是最大的规矩。
老和尚看了眼杨见山,少年郎双手手臂血肉模糊,右手手掌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干净整洁的白色书童装沾满血污,也已经破烂不堪。
背后的小竹箱却没有任何污损痕迹,应该从读书人那里接过来没多久,或者就是读书人刚刚给杨见山背上的。
李西山卖惨已经来不及了,干脆气定神闲,摇起手中折扇。
青色儒衫的读书人,站在那里不动,不必卖弄风情,我自风情万种。可恨的是——虽然我不求人懂,却明明白白知道在这里都没人看!真是暴殄天物!
老和尚收回视线,不再看李西山。
老和尚把一个小瓷瓶递给杨见山,杨见山微微一愣,接了过来——一小瓶药膏。不过,杨见山并没有急着往手上涂抹。
老和尚也不在意。
“算是给你的补偿。”老和尚右手在身前一片空地上轻轻拂过,大大小小成串的念珠、香花、香炉、烛台、净瓶、钵、花鬟、灯笼、梵钟、金鼓、磬、铜锣、铙钹、铃、木鱼、犍稚、云板、装着舍利的玉盒、如意、锡杖、塵尾、装着经书的青色云纹经匣、有一件若青色袈裟的袈裟箱、幡、天盖、佛龛······
虽然有些东西,比实物小了很多,看起来仍然密密麻麻,像个杂货摊一样,摆了一地。
李西山有些愣神,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见过猪走,也吃过猪肉的。
而且这一手袖里乾坤,看似随意,用了心的。
杨见山有些心动。
李西山点点头,差强人意。关键是老和尚诚意满满,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笑话,太小瞧老和尚了。我李西山真不是爱占人便宜的人,更别说强人所难了。
李西山依然轻轻摇着折扇,不为所动,似乎在看一些可有可无的平常物件。
“见山,快都装起来吧。”这个“快”字,说得极短,却很有力道,让人可以听得清楚,却不显突兀。“都”字说得也很含蓄,似乎有意淡化,声音也很轻,却有意拉长声音,余音袅袅,韵味悠长。这句话说得,很有余味了。
老和尚没有说话,看了杨见山一眼。
杨见山也没有犹豫,直接蹲下,拿起老和尚脚边的一个乌黑的小木棍一样的东西。
小木棍长不盈尺,粗约寸余。明明是个装东西用的方寸物,却看不出在哪里打开,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根黑不溜秋的烧火棍。背在身后太小,别在腰间倒合适。就是看起来显得有些傻,还不如直接扔进小竹箱里。
杨见山不像是能做出这样傻事的人。
老和尚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意外。
李西山满脸嘉许,这就对了,甚至说出乎李西山预料。快,快,快······
然后······杨见山站了起来。
李西山瞪大眼,满脸笑意,充满期待,笑脸有些僵硬,却不好意思出声提醒,就在下面使劲挥舞手臂。
杨见山眼神不好使?“去呀!”李西山声音不大,真有些急了。
杨见山摇摇头,拿着小木匣站在那里不动。
“除了装东西,没用的。”李西山真看不下去,小声提醒,不过,拿来装那些东西,再合适不过了,所以啊,别站着不动啊。和那五人的所有家当比起来,地上的东西,一件,不好说,两件,绝对有得赚。不要客气,显得生分不是?不会用烧火棍,把小竹箱装满,也是极好的。
“我就要这个了,行不行?”杨见山看着老和尚。
第三十三章 此夜山中闻折柳
老和尚点了点头,“用来装东西,还是很好的。”
这样的咫尺物,真的不多,要是当成方寸物,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过老和尚还是有些疑惑,“杨公子可能用起来有些麻烦。”
听到装东西,李西山似乎想起来什么。
青云衣馆?然后,李西山默不作声了,不过,脸色更差。
此一时彼一时,不能拿来套用的。买珠还椟,是错的。买椟还珠,更是错到了姥姥家。
李西山听到老和尚说麻烦两字,就赶紧插嘴,“先别管麻不麻烦,总不能让它空着。”
老和尚微微不悦,“要不然,李公子代选一个?”
本来就是让杨见山选一个,作为受伤的补偿,现在多拿一个咫尺物,也不亏,李西山权衡一番,也算是个不错的添头了,李西山点了点头。
李西山精挑细选,犹豫再三,拿起那枚梵钟。
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一时不好确定是什么材质,不过李西山拿起的时候,本来应该有响声的铃铛,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老和尚冷哼一声,“李公子,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就不打扰和尚清修了。”李西山微微弯腰,就要告退,用眼神示意杨见山跟上。
老和尚不等李西山转过身,一手压在李西山右肩之上,李西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过好歹站住了。
老和尚微微讶异,又有些理当如此的感觉,就把手拿开,仔细看李西山一会,再转过身,对杨见山说道:“既然如此,杨公子也可以再选一件。”老和尚话没有说完,停留了一会,“不过,在选之前,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老和尚神色凝重,“问题不难。”
杨见山点了点头。
老和尚犹豫了好一会,才问道:“智慧出,有大伪,是什么意思?大道废,有仁义,对还是不对?”
杨见山紧皱眉头。
李西山伸出两根手指,使劲晃了晃,杨见山当没看见。
不过李西山也是纳闷,看样老和尚真不打算在他自己身上费劲了,难道要学以致用整出个三教合一来?癞蛤蟆吃月亮——痴心妄想了。老和尚本事不小,却注定不成的。
杨见山想了想,“六亲不和,有孝慈,老百姓对这些最了解,还是少了些理解。国家昏乱,有忠臣,帝王之家,不可不察。”这些话不难理解,杨见山却还是有些疑问,“不过,这几句话,似乎先后顺序很乱。”
“并不是其中一句?”
老和尚一句话问出,却有些后悔,杨见山一时没有觉察,便也没有回答。
老和尚轻抚手掌,“善哉,善哉!杨公子也是有慧根之人。”
李西山有些无奈,没见过老和尚这么没脸没皮的人物。先是要和读书人分个高下,现在又把牛鼻子那一套拿来忽悠人,却说杨见山是个有慧根的。要让人怎样?别说杨见山,把那三位老祖宗请出来,也被你难住了。
李西山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老和尚在自夸呢!夸杨见山有慧根,何尝不是转着弯夸他老和尚自己?
杨见山似乎也晕晕乎乎的,李西山有些生气。蓦然间,李西山又非常高兴,赶忙说道:“要不,还是我帮他挑吧。”
老和尚赶忙阻止,“你敢?!”听那口气,老和尚不介意真动手了。
李西山悻悻然收手,老和尚真生气了。
为何突然生气了?李西山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和尚看了看杨见山,那种恼羞成怒的样子,烟消云散。
李西山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杨见山眼神恢复清明,依然摇头。
老和尚就有些看不懂了。
“那个金色小鼓,很好的。”李西山再次出声提醒。
晨钟暮鼓。李西山很有些心动。
要说在不危山上,李西山真觉得无所谓,现在的话,李西山杀人夺宝的心都有,可惜做不到。杀人夺宝的想法是真有,和老和尚非亲非故,没交情。
杨见山根本没有看一眼,连摇头的动作都省了。
李西山还没怎样,老和尚却冷哼一声,把李西山吓了一跳。
“你觉得我留下你很难?”
李西山倒吸一口冷气,“很容易的。”人在屋檐下,很难不低头。
其实也不全因为这个,李西山也没觉得就一定要离开,其实,这个无忧国,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好。
以前觉得不好,还不是因为老和尚没拿出诚意吗?杀人夺宝,确实有心无力。不过呢,要是老和尚愿意送,傻子才不要。
李西山看了看杨见山,似乎抓住了些许苗头。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他也配?”老和尚冷言冷语。
“世人畏果,菩萨畏因。对,也不对。世人如果只是畏果,什么事做不得?世人如果不畏因,为何很多事选择不做?世人做事后,要承担后果,不做事,反而成了菩萨?拿起屠刀杀人,怙恶不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能受万人敬仰?如此说来,菩萨作不得,佛也成不得!”老和尚说话,快若飞剑,不容他人置喙,其人头也不回,走进方丈去了。
李西山这回连冷气也不敢吸了,拉起来呆头鹅杨见山就跑,杨见山几乎是被拖着滚下金山去的。
这个心相寺,果然是个怪地方。金山上,绝对是个是非之地。
李西山带着杨见山,无头苍蝇般乱闯,借着夜色,反正也没人看见他们。
一直到看到大红灯笼挂在门两旁,李西山才和杨见山一起停步。两人就站在墙角边,不再挪步。
好在杨见山也不再是那呆头呆脑的模样。
老和尚这一次缺少风度,大师气度涓滴不剩,地痞无赖一个,无疑了。
杨见山前后两次,判若两人,确实把李西山吓得不轻。
“别信他的。”道理何其粗浅,李西山觉得这句话太多余。
老和尚两次说话,角度不同。道理都一样。
拿起屠刀,成不得佛。拿起屠刀,才成得了佛。那到底拿还是不拿?
很显然,老和尚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杨见山呢?
千算万算,难道是自己错了?不能不见的老和尚,见错了?见一次,见好就收。第二次见多了?第二次,也不是自己想见的。好像第一次也不是。
李西山有些泄气,不过也明白了老和尚看杨见山的眼神。
第三十四章 像个读书人了
老和尚太想让杨见山留在身边,杨见山可能不知道。
李西山瞥了一眼杨见山,杨见山摇了摇头。
李西山血气翻涌,几乎气死过去。不过,转瞬间就恢复正常。
真用说话才能解释清楚?摇摇头,就足够了。不摇头,其实李西山也知道。
老和尚,佛法甚远。早知如此,就在金山上多待会了。
李西山就不再担心,杞人忧天,不全是杞人的错,这样担心,也不是李西山的错。更根本的,无非老和尚的那个说法,“本心之内,都不是问题。”
李西山又想摇头晃脑了,老和尚,还差的远呐。
再一想自己的处境,李西山的头,晃不起来了。
再看一眼杨见山,都想喝酒了。愁啊,怎么会是这么个怂样呢?滔滔不绝,口如悬河呢?风流倜傥,姿容无双呢?那个才华横溢到真正可以目中无人的家伙去哪里了?哈,李西山正了正衣襟,不用照镜子,这一次,真想喝酒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反正现在,李西山满意极了。
杨见山还是那个杨见山,站在李西山身边,沉默寡言。
少年郎,暂时想不明白的事,就选择不想。
过了没多久,有一个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身材高大。
这人出来之后关好院门,转头看向李西山和杨见山站的地方,确认这两人没有什么动作之后,开始往小巷这边走。不过,没走几步,就停下了。
李西山看了一眼那两扇门,也没有迈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见山抬头看那轮圆月,也没有什么变化,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耶律邪骨从醉醺醺回来,到此时离开,已经过了好大一会了。
做这件事情之前,肯定还做了其它事情。
有些人觉得事已至此,做不做都无所谓,有些人却很在意,在意的人并不一定在意这件事本身,但是,在意的人却肯定在意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玲玉就是在意的,明明知道最后的结局,还是装作不知道,事后还开玩笑,问这一次,耶律官人能不能给十两银子。
耶律邪骨就不犹豫了。
不过,动手之后,才想明白。不过,已经迟了。倒算不上后悔。
耶律邪骨很纳闷,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认识我耶律邪骨?绝不可能。
认识耶律邪骨的人,耶律邪骨都认识,耶律邪骨认识的人,不一定认识耶律邪骨。这样才正常。
转念一想,耶律邪骨就明白了。那读书人并不是认识耶律邪骨。
耶律邪骨心中大恨。
读书人清秀儒雅,看起来就是性格极好的,相比外表皮囊,性格应该更加般配。关键还带着一个孩子。孩子衣服倒不脏,就是有些破旧,还背着个小竹箱,腰里别着半截烧火棍什么意思?
再一想,耶律邪骨有了些眉目。倒不是耶律邪骨吃醋,也不是耶律邪骨就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相反,耶律邪骨对玲玉那片真心更加确定。
恰是因为如此,耶律邪骨更加如鲠在喉。
可能,读书人就想把孩子留下,没有别的意思。
晚了一步,一切都晚了。
耶律邪骨觉得,以后的日子,比这半年更加难熬?绝不可能。
耶律邪骨盯着李西山,举起右手,掌心对着自己的面孔,伸出双指,在自己眼前弯曲了两下。
李西山看着耶律邪骨奇怪的举止,疑惑不解。
耶律邪骨把手放平,在脖子上来回横抹三次。
李西山皱着眉头,似乎在权衡利弊,然后才开口:“站一会,天亮就走。”玲玉两字,没有说出口,更没提再见一面。
耶律邪骨似乎有些意外,看了眼天色,“进去吧,”耶律邪骨不再为难李西山,脸色和口气都很和煦,“半年前,这个宅子就空了,反正也没有人住。”
李西山有些愣神,显然有些意外。说谎本身并不意外,为何说谎,才让人意外。别管是进去还是呆在外面,都已经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对杨见山,尤其如此。
李西山并没有进宅子的动作,只是看了一眼那两扇门,依然站在墙角边。
耶律邪骨嗤笑一声,显然是很瞧不起读书人的。就这点胆量?多少年?走了多少路?下了多少次决心?就在眼前,反而怂了?没用的懦夫!耶律邪骨浑身发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李西山和杨见山选择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离开。
耶律邪骨在另一处街角站了一夜,双拳青筋暴起,骨头咯咯作响,眼光能杀人,心中要吃人,最终,却一动没动。
耶律邪骨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看着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莫名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耶律邪骨闭上眼——那个年轻人,也是个可怜人。
耶律邪骨就要发出一阵喋喋怪笑,硬生生被自己止住。一身儒衫的耶律邪骨,比李西山更像个读书人。
走出小巷很远,李西山才敢看杨见山。
李西山眼光扫过杨见山的双手,口中啧啧几声,虽然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杨见山双手肌肤莹润,根本没有受过伤的样子。老和尚小瓷瓶里的药膏,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和老鬼的大药缸比起来,孰优孰劣。
可惜,大药缸也不能背在身上。这么说,小瓷瓶就完胜了。
李西山摇头晃脑,看起来就很得意。
杨见山故意不去看。
“你不懂!”李西山看了看杨见山,更加得意。
杨见山看着一队行人列队走过,脚步匆匆,却不显杂乱。李西山眉头紧皱。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开凿运河的大军之中。当然,这些普通百姓和那些犯罪的人相比,还是有区别的——老百姓可以领取赏钱。
以前,也有过很多次官家的劳工。
参加大运河的开凿,尚属首次。给官家出劳工还可以领赏钱,更是首次。却不知道多久可以回来、需要干多少活,这,也是首次。
列队走过的行人却当没看见两人,队列里,是不会有读书人的。
读书人,也不屑于和他们为伍吧。
“这也不懂?”李西山不这么认为。看着杨见山紧皱眉头,故意找话罢了。
其实,不论在哪里,不论在哪个队伍里,都少不了读书人的,就在不远的将来。就如滚滚洪流,谁也挡不住。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第三十五章 不随便送东西
如果读书人真的出现在这样的队列中?是不是好事?
自然是好的,读书人多了嘛,不会像现在这样稀罕。
世道会不会变好且不说,一定会变得更精彩。
世间千般好,读书人知道最多;世间千般不好,也是读书人知道最多。
读书人,是最有可能把那个“千”,变成“万”的人。
话说回来,行万里路,需要多少年?
读几本书,需要多少时间?
阅尽世间沧桑,需要经历多少事?
评价一个古人,似乎看一本书就够了。
所以啊,读书好,要是每一个人都是读书人,自然更好。
不过,读过书,要多在书外走走,多去书外看看。
有很多时候,也许会持续很久很久,人们认为,一定要聪明才能读书。也许用不了多久,也有可能很久很久以后,人们才会发现,读书就能让人聪明。
真正的聪明人,会不会越来越多呢?
“真不懂,就多看看。”李西山说给杨见山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金山上,心相寺里的老和尚,其实,心相寺,根本不存在的,连个大门都没有,就是老和尚住的小方丈,更直白了说,老和尚亲手搭建的小茅草屋罢了。
茅草屋很小,大了,老和尚住着不舒坦。
山高月小,茅草屋正好,月色极佳。
老和尚坐在蒲团上,看着没下完的那个棋局,根本想不到年轻人会在哪里落子。
因为年轻人似乎不在意在哪里落子。
不在意在哪里落子,又似乎在哪里都可以落子。
在哪里都可以落子,所以整个棋盘都可以是年轻人的地盘?
老和尚摇了摇头,不会有这样的道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棋盘,也不是一个人在下棋。
老和尚坐在蒲团上,打开一个小木箱,拿出一本棋谱,书页已经泛黄,得益于材质极佳,又到了自己手里,才可以保存千年。
石寿万年,纸寿千年,只是一个说法,和人寿百年一样,处处,时时,意外多矣。
老和尚很小心地一页页翻看。其实大可不必,只是老和尚太喜欢这本棋谱,不愿改变它该有的样貌罢了。就像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想着他作出改变,不想着他作出改变,也不会在意他的改变。变与不变,在自己心中,都没变。
老和尚很小心地翻了几页,就不翻了。书页明显腐朽,经不住几次翻看了。
其实老和尚根本不用翻看棋谱,也知道哪一页有什么内容。只是自己的一个习惯。
老和尚合上棋谱,摩挲几下书面,放回小木箱。
香樟木的小箱子,普通物件,再好不过。
香樟木的小箱子,虽然是普通物件,确实是好东西,但老和尚的本意并非如此。好不好,无所谓,只要时间久远还能不坏就行。
寿命长,且不坏,还能不是好东西?
老和尚摇摇头,世事本就如此?非也。
老和尚想到那棵香樟树,有些替它难过,更觉得有些可笑。无用之用才是······老和尚硬生生止住念头。
断然不可轻易走动,断然不可轻易动念,断然不可刻意察看。
老和尚很清楚。走动,可以,切不可因念而动。生念,也行,绝不能观后起心。
老和尚没有棋瘾,更没有技痒的念头。
老和尚没有再复盘和年轻人下完的一局棋,也没有继续思考尚未下完的这局棋。把棋子归到各自的棋篓里。
棋盘外的事情想太多,棋盘上的事情就想得少了。老和尚看了看棋盘和棋子,再拿起棋篓子端详一番,发现,确实没什么看头。
棋子、棋盘、棋盒,花样当然很多,老和尚不太讲究这些。
棋局有万千定式,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盘棋局。自己爱那棋谱,为何没爱上下棋呢?
老和尚摸了摸光头,挺难为情的,真想下盘棋了。
这副棋跟自己太久,老和尚忽然觉得亏欠它颇多——感情谈不上,就是没有把它当做一副棋罢了。把它留在自己身边,是亏待了它。
最好和那个少年郎下一盘,好像叫杨见山?
见山,见山,我这里不就是山吗?老和尚觉得挺有道理。
关键少年郎看着就是不怎么会下棋的,老和尚看了千年棋谱,赢他,还不小菜一碟?然后,再教他下棋,就理所当然了。
老和尚很满意,师父教弟子下棋,弟子要赢师父,就更难了。
在他棋力大涨、幡然醒悟之前,就让他出去走走,名头都给他起好了,就叫“少年棋仙”。
要是过几年,有那年轻人的长相,就完美了。
不过这方面,老和尚并不强求。
少年棋仙,这个叫法极好,老和尚老脸笑容灿烂。
老和尚想到年轻人,有些不高兴。看样就不是一个尊师重教的人,还有脸穿了儒衫冒充读书人,脸皮够厚。
关键是不能照顾老年人感受,长那么好看干什么?也不藏着掖着点,好像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老和尚思考一番,还真不能在这方面和年轻人斗。老和尚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做人嘛,要凭实力,看才华。
老和尚点点头,想想少年郎的样子,就更顺眼了。
个子还没长高,皮肤微黑,五官端正,很耐看,关键是不起眼。何况,天生就是可以凭实力做人的。
就像,“掩耳盗铃”的那个小伙子一样?一个力气太大,一个脑子太好,都愁人。
力气太大,似乎也没什么,脑子太好却不得不防。
老和尚赶紧止住念头,再等等。
老和尚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少年郎心智尚可,眼光不行,现在还处在看表面的阶段,这一点是无疑了。
说到无疑,老和尚又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方法了?
老和尚托着袖口,掂量一番,真的没有什么破烂可扔了,都是千年万年,精挑细选留下的的好东西,差了一点点的东西,都被老和尚扔了。
除了那几个机缘巧合,被送出去的。当然,也包括被年轻人刚刚拿走的一个。
老和尚扔掉的东西,被谁捡到,自然不在意。送东西,却没有随便送的。
第三十六章 酒铺
现在想想,老和尚有些生气,年轻人,太自作主张了。
要是杨见山真愿意,多拿几件,也没有问题,又不是送不起。
要是真的留下来,老和尚就更省事,一股脑全给他就是了。
当然,这是老和尚现在的想法。要是杨见山真的留下来,给一样,还是给几样,或者给了再要回来,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自己的弟子,不是外人。
要是杨见山自己愿意留下,年轻人,似乎没有拦阻的意思?越是如此想,老和尚就越生气。
要是年轻人还有机会来这里,断然不能再和他下棋了,年轻人棋品不好。我都一门心思围了,你还不把棋子集中起来,接长一些,或者填厚实喽,让我屠条大龙很难?
少年郎眼力劲不好,都是跟他学的。
年轻人东一棒槌西一榔头,老和尚有些无语,总不能出声提醒,年轻人也不像是个没有眼力劲的主啊。
老和尚懂了,棋盘上,年轻人和自己一样,属于隐世高手,轻易不下棋的。所以啊,棋谱上,那些定式,真用不上。
老和尚这样一想,年轻人和少年郎不留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老和尚坐不住,就在方丈内缓缓踱步。
踱了一会步,老和尚心念一动,出去走走?老和尚坐下后,一手五指微张,一手伸出一指,遥遥相对,双目低垂,不再动弹。
杨见山不太喜欢小瓷瓶,放在怀里,只硌得慌,没有沉甸甸的感觉,那个小小的梵钟,也一样。倒是对那根烧火棍情有独钟,过不了多久,就从腰间取下,仔细研究一番。
这些东西,都没有放进背着的小竹箱。
李西山不拦阻,并不代表喜闻乐见。
“除了放东西,没用的。”李西山再次出声提醒,杨见山已经换了一件衣服,还是书童装扮,不过换成了普通衣物。
杨见山腰间依然别着烧火棍。
李西山就有些不高兴,还不时拿出来显摆,有些丢人,看着不像书童,倒像个照顾别人生活起居的小厮。
我李西山就不一样了,青色儒衫,白色折扇,长相都不用看,足够风流潇洒了。
要真看了长相,还了得?
李西山看了眼杨见山,确实挺顺眼。
杨见山看过之后,确定还是打不开,再一次别回腰间。
两人在京城郊外逛荡一会,就在杨见山再一次把手伸向烧火棍的时候,李西山眼前一亮,说道:“找到了!”
杨见山扫了一眼周围,没有馄饨摊,没有面条馆,没有茶水铺。
杨见山还没喝过酒,也没见李西山喝过酒。不过,杨见山一直觉得,李西山早晚会坐下来小酌几杯。
酩酊大醉倒不会,李西山不是那样的人。
小镇外的包子,青云馆的衣服,和小书铺里的三本书,从那之后,杨见山就再没掏过钱。
李西山先花小铜钱,花完小铜钱就拿出小铜板,一个小铜板可以换很多小铜钱,小铜板花完,还有大铜板,大铜板可以换很多小铜板。
李西山怀里的铜钱,从少变多,从多变少,再从少变多,就没停过。李西山不说,并不代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看见没?细水长流,这样才是过日子。
杨见山看着那个迎风招展的酒招子,点点头,果然是李西山的风格,看样子,这次也不用自己掏钱。
白色的酒招子,已经泛黄发黑,上面一个“酒”字,也已经模糊不清。
郊外一条小路,孤零零一家酒铺,小小一间店面,院子能大到哪里去?
“这酒,一般人可喝不起。”
掌柜是个有一双细长眼的瘦小老头,穿着绸缎衣裳,戴着黑色瓜皮帽,笑眯眯的样子,显得很和蔼可亲。
说话的是店小二,身高臂长,相貌堂堂,双眼有神,似乎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店小二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长衫,遮不住的英武洒脱,说出的话,却有些不招人待见。
“赵甲,来者是客,不要怠慢了人家。”掌柜依然笑呵呵地,说是不怠慢,并没有起身迎客的动作。
杨见山皱了皱眉。
李西山正踮起脚后跟,伸着脖子往里面看。杨见山个子矮,看不到。
李西山杨见山两人都站在酒铺外面,铺子里很小,就摆了个柜台,柜台后面放着几个糊弄人的酒坛子。喝酒的,应该在后面院子里。
李西山这一个动作就把赵甲惹恼了,“看什么看,不想喝酒就赶紧滚蛋!”
这句话说完,抬了抬手臂,醋钵一般的大拳头,在眼前一晃,带起的气流,如大鱼游过水面一般,波纹滚滚。火气不小。
掌柜依然不紧不慢,“赵甲,小倩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被说破心事的赵甲眉头紧皱,“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掌柜大怒,“我他娘哪里知道?!”
赵甲不甘示弱:“那你怎么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掌柜被问住了,喃喃道:“我的女儿,我不知道谁知道?”掌柜神色忧伤,“她那么不听话,怎么可能就要回来?恐怕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掌柜如此一说,自己也是伤感。
赵甲也愣在那里,一下变得气焰全无。
掌柜叹息一声,“都走吧,守着个糟老头子,没什么意思。”
赵甲沉默起来,掌柜也不再说话。
杨见山看着李西山,两个人就在那里等着。
“真回不来了?”
“滚你娘的蛋!是不回来!不是回不来!说了多少遍了,你他娘的怎么就是记不住呢?”掌柜隔着柜台一巴掌打在赵甲脑袋上,力道不小,把赵甲打得脑袋晃了几下才停下。
赵甲没躲,双眼瞬间灌满雾气。
掌柜有些心软,温言劝道:“就她那脾气,真想回来,谁拦得住她?”
赵甲摇了摇头,掌柜试探着说道:“赵甲,你再不进去,里面就闹翻天了。”
赵甲逆来顺受惯了,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对李西山说道:“进来吧。”
第三十七章 酒是销愁物,名忘忧
赵甲说完三个字,转身就走。
李西山笑呵呵看了一眼杨见山,杨见山心中一紧。
果然,就在杨见山双脚踏进酒铺的时候,整个人就飘了起来,然后猛然变得双脚朝天,头直直向地面栽下去,好在杨见山身手敏捷,双手已经撑住地面。
就这样头下脚上,杨见山还是背着小竹箱,竟然没有不适感。
老掌柜瞥了一眼杨见山腰间别着的烧火棍,笑了笑,“真不想喝点?”
杨见山有些摸不清头脑,李西山看着杨见山,摇了摇头,“无忧无虑的,喝什么酒?”
掌柜也乐了,“不喝酒,进来干什么?”
杨见山心中想着,不能只吃饭、吃菜吗?
掌柜似乎看透了杨见山的心思,“公子来错地方了。”
李西山不说话,只看着杨见山。
杨见山想了一下,忽然头上脚下,就站起来了。
掌柜点了点头,想通了就好。
李西山看杨见山如此,也没说什么。十二岁的少年郎,还未满十三岁,就想着喝酒了?不应该的。
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不过那酒量,还那样?
李西山和杨见山走进后院。
果然,院子很小,普普通通的农家酒院。
杨见山看到院中情景,有些茫然。
有大碗畅快喝的,有酒杯小酌的,也有拿细长酒壶细品的。无一例外,没有下酒菜,也没有筷子。
这还没什么,下酒的东西,各有不同。
有读书人借酒消愁,木叶萧萧下,腹中锦绣,心头乱麻,猜不透。
有人独卧江边,拥凉风习习、见花好月圆,想那嘶哑蝉声哭永昼,却无言。
有女子人比黄花瘦,春衫凉透,细雨数落花,倚窗品寒酒。
有人向长亭晚,残霞暮雪,六出飞花缓缓落,温酒兑雪饮,悲喜无觅处。
酒桌不多,喝酒的地方不少。
院子不大,喝酒的地盘不小。
赵甲在,就少不了他们的酒,自然没人闹翻天。
李西山是读书人,还带着小书童,自然要选个合适的地方喝酒。
枯树下有蚊虫,不可立。
臭水沟乱哄哄,不可近。
朽木轩窗不可倚。
长亭危墙只能一人立。
好在酒桌不多,空余长凳还有。
离两人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一人一长剑,执壶相对饮。
李西山和杨见山走了几步,坐在那张桌子上。
李西山面西坐,杨见山面北坐,那人面南坐,空下西面没有人。
杨见山把小竹箱放下,搁在脚边。
那人白衫本风流,却沾满尘泥显污秽;长剑质高洁,却已当作他人物。
“剑名烛影,”那人眼光明亮,伸出一手,从左到右,缓缓抚过那些东倒西歪的酒壶,“已经不是我的了。”
最后一句话,故意压低声音,却满脸喜色,好像做了件天底下最得意事。
李西山微微一笑。
“懂不懂规矩?!”白衣酒鬼绷着脸问一句。
杨见山皱着眉头,李西山摇摇头。
“我也不懂。”白衣酒鬼强忍住大笑,憋得辛苦。
赵甲走过来,丢下一壶酒,拿走了烛影,白衣酒鬼似有不舍,却没有一点办法,“多给一壶?”白衣酒鬼抱紧手中酒壶。
赵甲也不理他。
白衣酒鬼的不舍,演给瞎子看。
白衣酒鬼嗤笑一声,浑不在意。拿酒壶在眼前晃了几圈,才抿了一口,深吸一口气,过了好久,才打了个激灵,晃了晃脑袋。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酒是销愁物,名忘忧。
赵甲斜眼看着李西山,李西山看着杨见山。
杨见山皱了皱眉,看那长剑虽然平常,却有名字,想来也值些银子,就换了六壶酒,这里的酒,不便宜。
想来铜板和铜钱,喝不上酒。
杨见山从怀中拿出一块银子,和白衣剑客一样先放在桌上。
赵甲还没怎样,白衣酒鬼倒吸一口冷气,“好胆气!”
赵甲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李西山要伸手,杨见山动作更快,把银子又收进怀里。
躺在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钟,非金非木,非石非玉。
李西山对于杨见山的做法,显然很满意,正襟危坐,心平气和。
白衣酒鬼皱眉看了一会,显然没瞧明白,“够不够?”
真没问别人,就是自己看不透,不知道,却也没想着要谁回答。
要是赵甲回答了,白衣酒鬼也不惊奇。
白衣酒鬼觉得不简单,因为这个小钟显得太普通了,太接近它本来面目。
白衣酒鬼读过太多书,看到小钟,就浮现一个词——浑然天成。
赵甲没回答,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当然不够,不过,可以赊账。”
白衣酒鬼心中大定。
当然不够、不过,是说给白衣酒鬼、李西山和杨见山听,可以赊账,只让赵甲听到就行。掌柜只要想做,没有做不到的,当然,前提是在酒铺里面。
不过,就是不在酒铺里面,能识破的人,也没几个。
“欠账?不好吧。”李西山有种吃人嘴短的感觉。
掌柜来到桌边,在空着的那一面坐下。
白衣酒鬼,坐在那里,转着眼珠,是不是听错了?
这年轻人,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来这边找事的?
那要吃多大苦头啊,白衣酒鬼替年轻人心酸,更觉少年郎可怜。
掌柜坐下后,压低声音,冷冷说道:“不是欠账,是赊账。”
白衣酒鬼,悚然一惊。没这样的道理。
看掌柜不像是开玩笑,白衣酒鬼就不去往深里想了。
“你觉得可以破例?”掌柜扫了一眼李西山。
李西山摇摇头,“赊账,就不算。”
掌柜眯眼看李西山,有点意思。
白衣酒鬼想骂人,欠账,赊账,不都是不用花钱就能喝酒?哪里不一样了?来这里喝酒,哪一个不是先付账,再有酒喝的?不过,黄白阿堵物可付不了账。
掌柜看着李西山,眯着眼,更显眼睛细长。“换样东西。”
李西山有些无奈,难怪这生意,做不大。李西山拿出腰间折扇,并不急着打开。
赵甲等在桌子旁边。
掌柜却看向杨见山。
李西山哀叹一声,没了扇扇子的雅兴,怪自己身无长物。
杨见山用心想了一会,真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第三十八章 玩笑开大了
掌柜把视线从杨见山身上收回来,看着李西山,“读书人?”
李西山本来就正襟危坐,就顺势点了点头。
怪不得能说出这般言语,欠着你钱和赊给你酒,确实不同,根本之处,就在于谁是主动一方。
掌柜扫了一眼白衣酒鬼,再看一眼杨见山腰间,其实,可以换样东西,喝酒是没问题的。
但是掌柜觉得没必要了,再不肯看那个人模人样的年轻人。
“去拿一坛酒。”
赵甲怀疑自己听错了,白衣酒鬼倒缓过来了,看赵甲吃瘪,心情大好。
一坛酒,分量足,足以抵得过十小壶。这样一想,白衣酒鬼心口疼得厉害,手中那一壶酒,就没那么香了。
赵甲转身就拿来一坛,泥封也不打开,把两个酒碗往桌上一摔。
又不是自己的酒,看谁心疼。
拿完酒,赵甲就不愿意在这边呆了。看不得年轻人那张脸。
想不通掌柜为何坏了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干脆选择在院子里转转,能去的地方真不少,就是御风远游都没有问题,真当这里是个普通的小酒铺?
杨见山去隔壁桌再拿两个酒碗,打开酒坛封口,在酒桌中间倒了四碗酒。最后一碗没倒满,差不多有一半,先端过来,放在自己面前。酒面微晃,没有酒花,略有浓稠质感,闻不到酒香。
李西山和掌柜几乎同时伸手,分别端到自己身前一碗。
白衣酒鬼面色尴尬,愣了有一会,还是把酒壶放下,正襟危坐,把最后一碗酒端过来。
白衣酒鬼端着酒碗,就要说话,忽然又觉得不妥,左想右想,干脆仰起头,一碗酒,一饮而尽。
然后白衣酒鬼就坐在那里,端着酒碗在桌上走过一圈,强忍着笑,只是笑脸太过难看,然后把酒碗往桌上一摔,忽然双臂叠起放在桌子上,头埋在臂膀里面,双肩不住抖动。
杨见山眉头紧锁。
“倒是个讲究人。”李西山叹息一声。
“就是酒量不行。”掌柜也不去看那白衣酒鬼。
杨见山就收回视线。
掌柜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一般。”
李西山似乎觉得酒碗有些大,不显文雅,但是也不愿让别人觉得自己太讲究这些,就缓缓端起,浅尝辄止。就在李西山要放下酒碗的时候,忽然又把酒碗快速抬起,端回嘴边,这一口,就很有诚意了。喝完这口,李西山眼睛明亮,“好酒!”
杨见山看了一眼李西山,缓缓端起酒碗,很小心地喝了一口。
李西山只顾着自己喝酒,没心思管杨见山。
掌柜看着杨见山,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死要面子活受罪,倒也说不上。本来就是各自感受,感同身受,也就是说说罢了,别人的感受,自己体会不了。
只是少年郎有些缺少变通。
杨见山没敢让这一口酒在口中长留,赶紧吞入腹中。
下一刻,杨见山泪流满面。
杨见山可没当成平常酒水,很小心的。入口之前,先闻其味,若有若无,有点酒香,应该滋味寡淡,掌柜的一般,足够自卖自夸了。李西山的做派,只能参考,不可轻信。
杨见山就喝了这一口,入口之后极苦、极辣。
然后杨见山不敢让酒在口中停留,赶忙吞入腹中。
不曾想,这酒是断肠物,这一口酒,就如铁水,如岩浆,流入腹中,滚烫、痛极。肚肠里如火烧,如刀绞。
苦痛不堪。
杨见山泪流满面,却忍不住端起碗,再喝一口。
一口之后,再喝一口,杨见山似乎停不下来,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没过多久,半碗酒就进了杨见山腹中。
杨见山满脸通红,艳若桃花,肌肤却显白色,双眼本就明亮,现在就如一潭清泓,幽深静谧,深不见底,不过,表面多了一层雾气。
杨见山晕乎乎,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坐在那里,也不去擦流下的泪水。
“再喝点?”掌柜看了看杨见山,这句话问得多余了。
却见杨见山摇了摇头。
掌柜皱起眉头,“是不该喝。”
李西山已经连续喝了三碗,越喝脸色越白,神态怡然,不住摇头晃脑,口中念着好酒好酒。
白衣酒鬼已经抬起头来,看李西山喝酒,目瞪口呆,对自己刚才的失态,也不计较。
自己这六壶酒,喝了至少半年了,现在还晕晕乎乎,没有醒酒,这个读书人的酒量,啧啧。
便是这个少年郎,也让白衣酒鬼意外。
半碗酒,确实不少,况且也没用多大会就喝完了。
白衣酒鬼自己能做到,这不刚才就干了一碗,但是这小屁孩才多大?
但是,喝了半碗酒不再继续喝酒,怎么可能?又没到端不住酒碗的地步。
这个皮囊极为出彩的年轻人到底怎么回事?
白衣酒鬼想不通,就不去想,甚至不刻意去看。
掌柜看李西山又伸手拿酒坛,就抢先一步,把酒坛拿到自己身边。
李西山瞥了眼桌上小钟。
掌柜摇了摇头。没用的。
李西山就不再惦记那坛酒,就瞪着大眼和细长眼掌柜比耐心。
细长眼掌柜也是个耐心好的,真就和李西山比起来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分出胜负,直到杨见山晃悠悠站起来,拎起小竹箱,就要往外走。
掌柜先转移视线,看着杨见山问道:“少年郎哪里去?”
杨见山晃了几晃,终于没能迈开脚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又不欠你酒钱。”
掌柜倒也不恼,只不过有些戏谑的笑意,“这个小钟,我不要。”
杨见山愣了一下,“你请我?”
便是李西山都有些意外。
白衣酒鬼又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少年郎才是真狂。
掌柜眼神极冷,细长的双眼,几乎能飞出冷箭。
赵甲似乎有所觉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掌柜身边,却实在有些茫然,看不出问题出在谁身上。
白衣剑仙已经来了半年,不会有问题。
青衫读书人,笑呵呵地,不像有问题。
要是这个小屁孩有问题,那就玩笑开大了。
第三十九章 请客
赵甲把心放回肚子里,却并没有离开。
“有意思。”掌柜先打破尴尬局面,不过,说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请你。”掌柜淡淡说出这句话。
赵甲脸色巨变,白衣酒鬼反而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把酒壶拿起来,轻轻啜了一口,不过,也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那怎么可能?”掌柜开了个玩笑。
赵甲一身拳意,消散无形。
“不过,这东西,你不用给我。”掌柜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赵甲和白衣酒鬼都看了眼小钟,还是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杨见山看了看李西山,有询问的意思。
李西山嗤笑一声,又不是我的东西,反正,也不是给我。
掌柜放下心来,却又不放心。
“真能换?”赵甲实在忍不住。
“也就是老贼秃觉得有用。”掌柜冷笑一声。
赵甲如临大敌,四处张望。
掌柜瞥了赵甲一眼。
赵甲放松下来,搁掌柜这边,应该巴不得老和尚进来。
其实赵甲说错了,掌柜是巴不得老和尚出来。只要从乌龟壳里出来,去哪里都行。
赵甲就不当回事了,不过还是看了几眼那枚小钟。
白衣酒鬼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他能离开?”李西山觉得有些可笑,都进不来,谈何离开?
“有你,就能离开?”赵甲针锋相对。
“也许不能。”李西山笑意要压不住了,要是杨见山不把李西山当回事的话······
白衣酒鬼冷着眼看了一眼赵甲。
赵甲就笑呵呵扫了一眼白衣酒鬼,“柳剑仙。”
被叫了柳剑仙的白衣酒鬼立马变得低眉顺眼,晃了晃手中酒壶,示意你们继续,真的打定主意,昧着良心作壁上观了。那碗酒,到底是掌柜请的,还是这两位客人请的,现在看来,又难说了。
“问拳?”赵甲意态懒散,看着浑身没有二两劲,两条长臂下垂,连腰都有些佝偻,似乎一瞬间就老了很多,浑身骨架都要散了一般。
白衣酒鬼皱起眉头,牢牢抓住手中酒壶。
“这样不好吧,”李西山有些犹豫。
“那要如何?”赵甲眼神极冷。
李西山根本没察觉,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无语,“那要看他愿不愿意。”
赵甲看了一眼杨见山。
杨见山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样子,满面通红,倒是不再是泪流满面的模样了,只是显得有些呆呆的样子。
赵甲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因为李西山说要看他愿不愿意的时候,不是看向掌柜,而是看向这个这个少年郎。
倒不是说这个少年郎不好,相反,和众多少年郎相比,这个少年郎可以称作出类拔萃了,便是那份心境,足够惊艳。
不过也仅仅是如此。能够在这里喝酒的,哪一个不是心境纯粹之人?相反,心境纯粹,却不一定有足够的境界,没有足够的境界,能来这里喝酒?
还真能。
赵甲看了眼年轻人和少年郎,也不知道,这两人如何找来这边。
还不如问我愿不愿意,赵甲觉得年轻人真不靠谱。
赵甲看了一眼白衣酒鬼,“柳三变,要不要我把烛影借你一用。”
“好说。”被称作柳三变的白衣酒鬼倒没有拒绝。真不能拒绝,拿着烛影,才有把握多挡几拳。
“真要打,去外面,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掌柜再给自己倒一碗酒,慢慢喝着。
赵甲皱着眉头。
“剩下的两坛酒,我给你留着,前提是,还能回来喝。”
赵甲瞪着掌柜,满脸不解。
白衣酒鬼的酒壶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白衣酒鬼痛惜,悔恨,自责在脸上一一展现。
“滚吧,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掌柜扔出两根小木棍,两根小木棍躺在靠近杨见山的桌面上,李西山赶忙拿起两根小木棍,小拇指粗细,比筷子略短。
李西山翻来覆去查看一番,“有用?”
“有船。”掌柜眯着眼看李西山,说出的话,莫名其妙。
李西山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前途渺茫。
“要是老和尚······”
“他敢!”掌柜冷哼一声。
李西山这才满意,又问一句:“两坛酒,够不够?”
“反正回不来,操什么闲心?”
赵甲眉头拧在一起,到底能不能回来?回来干什么?两坛酒不够?从何谈起?
掌柜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伤人,犹豫一下,在腰间解下一枚朱红色酒葫芦,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子,“少年郎,这坛酒,也算你请的。”
杨见山晃了几下,才站起来,双手接过朱红酒葫芦,把酒坛子拿起来,掂量一下,把半坛酒倒进酒葫芦里面,塞好盖子,朱红酒葫芦上有根细细的金色丝线,杨见山就把酒葫芦用金色丝线把酒葫芦系在腰间。
掌柜冷眼看着杨见山。
李西山多看了两眼,竟然也是枚酒葫芦。
要不是掌柜在腰间解下,都看不出来此物一直系在掌柜腰间。
赵甲更加想不通。
李西山向掌柜抱拳。
掌柜也不理他,只冷冷向赵甲说道:“送客。”
送客两字,别说是白衣酒鬼,就是赵甲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前,能让掌柜开金口?那寥寥几人,也最多是个请字。其实送客两字,真不如请字,听着顺耳。尤其是客人,容易多想,也容易想多。
多少年了?要是凡尘,经历了几世?
赵甲恍若隔世。
怪事年年有,也不差这次。
就像这白衣剑仙,半年前突然来到这里,什么也不说,就是一门心思喝酒,就连唯一随身携带的佩剑也卖了。好像,他也只有这一样东西可卖。
赵甲也看出来这白衣人的伤心。活该!
最不想揍的人,偏偏最不守规矩。
他不该喝醉后,胡乱念着倩娘。哪怕只是重了一个字,也不行。
杨见山也学李西山一样抱拳,掌柜更是不爱搭理,只冷冷看着。
杨见山再向白衣中年剑仙抱拳,白衣酒鬼略微犹豫,也没搭理他。纯粹看不惯赵甲,和你小子无关。
杨见山背起小竹箱,真就和李西山一起离开了。
第四十章 无尽苦海
掌柜说送客,赵甲果然送客,一直送过门槛,才回来。
只是回来后,赵甲一直闷闷不乐。
偏偏是送出了酒和酒葫芦的掌柜,还是那样,眯着细长眼,看不出来什么变化。
真的是白送的,那枚小钟,又回到了那个少年郎怀中。
“可惜了。”掌柜说的话,没头没脑。
赵甲一开始没在意掌柜说的话,当看到掌柜正微笑看着自己的时候,赵甲挠了挠头。
“为何?”赵甲百思不得其解。
掌柜没理赵甲。
赵甲忽然一拍脑袋,“能打?”
“为何不能打?”
“打得过?”
“你猜!”
赵甲咬牙切齿,“我一只手就能把那个小白脸打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
掌柜点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不过,似乎是赵甲把问拳对象弄错了。
于是,赵甲就更后悔了。
要是小倩回来,小白脸还在,就更好了。
要是小倩回来,要是小倩乐意,我站着不动,被小白脸打成猪头,也心甘情愿。
赵甲不再多想,眼中景色已模糊不堪。
赵甲边走进后院边抬头望向天空,不禁感慨一句,“风沙迷人眼。”
杨见山跟着李西山刚出小酒铺,没走几步就到了茫茫大海中,刚发现是茫茫大海中,就站在了一条小船上,刚察觉是在一条小船上,杨见山就一个摇晃,差一点栽进大海里。
货真价实的一叶扁舟,沧海一粟。
杨见山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坐进小船中,这一坐下,就占去了小船近一半。
杨见山下意识缩了缩腿,留出大半空间给李西山。
李西山背对杨见山,勇立潮头。
可惜,大海上无风,也无浪。
大海嘛,无风也应该三尺浪的,这片大海,却是一点浪花也无。无尽海面,就像一个没有边界的大圆镜。
但是杨见山却明白,这里确实是大海,用李西山的话说,这就是它的本来面目。
李西山很摇头叹息一番,也不知是没了勇立潮头的机会,还是后悔没有和掌柜、赵甲打点好关系。
应该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大海,当然足够大,只是,这小船,真的不是开玩笑?雕梁画栋的楼船才般配吧。就是普通的楼船,配几个船夫不行吗?莺莺燕燕的仙子姐姐不好请,几个划船掌舵的船夫也找不到?茫茫大海,找谁说理去?
李西山转过身,翻白眼,看一眼杨见山,干脆也在小船另一头坐下,使劲伸长腿,恰好碰到杨见山的脚尖。
杨见山干脆盘起腿坐在小船另一头。
杨见山只见茫茫大海,无际无边,就看向李西山。
李西山装模作样看了一会,挠了挠头,忽然眼中一亮,想起手中还拿着两根小木棍。
其实,并不能说是小木棍,两头并不一样。
李西山捏着圆的一端,把扁的一端往水中一划。
船并没有被划走,却不曾想,小木棍蓦然变成三尺多长,活脱脱一根船桨就出来了。
李西山先喜极,后大怒,“这抠门掌柜,恁小气!”
不过,这船桨倒是和小舟般配了。
李西山依样让另一根小木棒变成船桨。
两根船桨拿在手里,李西山不再抱怨,皱眉思考一会,还是丢给杨见山一根。两根都给杨见山,杨见山肯定心中有气。
李西山杨见山左一下右一下,小舟速度不慢,两人配合渐渐默契,小船也不再东倒西歪。
李西山修起闭口禅,实在是腹中咕咕雷鸣太吵人。
一直到肚子没力气叫,就好了。
这般孤魂野鬼,李西山和杨见山相伴走过很远路。
李西山实在受不了这般枯寂,“你那酒,再不喝,就变味了。”
杨见山并没有忘了这一茬,实在是觉得时机不到。不过现在李西山问了,就发现,时机真的到了。再晚一会,就真的变成孤魂野鬼了。和小镇外那一次,很像。
别管那一次事实怎样,其实本身感觉,真的没有可能比那更好了,不光喝撑了水,大包子真的过瘾。
杨见山一手划桨,一手摘下酒葫芦,自己先喝一口,再递给李西山。
杨见山皱着眉头。
李西山赶紧接过来喝了一口,摇头晃脑,“好酒!”
酒葫芦回到杨见山这边,杨见山想了想,把酒葫芦挂回腰间,把小竹箱摘下,放在自己身边。
李西山看着杨见山腰间的酒葫芦,没有了过来的迹象,就呵呵一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见山也不理他,开始用力一下一下划船。
没日没夜,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平静的海面似乎有了变化。
海面依然如一面镜子,却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不再是一种死死的沉寂。
杨见山闭眼仔细感受一番,再睁开眼。
杨见山站起来。
灵禽三五只,立于水边;仙树一棵棵,罗列山前;芝草一簇簇,生于崖畔;日头正好。
一声凤鸣,清风拂面,青山绿水,秋水长天。
李西山赶紧定住船,把船停靠在岸边。
“不可下船。”
一位白色衣裙的仙子从树下款款走来,眉眼如画,衣袂飘香。
杨见山见李西山立于船上,没有下船的样子,自己也收回视线。
仙子姐姐一句话说完,脚步不停,已经到了水边,就这样默默站在岸上。
又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不让你下,你就不下啊?”
杨见山皱了皱眉。
“住口!”说不上来的厌恶之情涌上心头,让仙子姐姐本人都有些吃惊。
杨见山果然闭口不言。
仙子姐姐杏眼含怒,却言语温柔,“又不是说你。”
李西山哀叹一声,敷衍道:“路过,路过。”
仙子姐姐冷笑一声,“不是还没过去吗?你怎知就是路过?留下来不开心吗?”
李西山有些犹豫,看了眼杨见山。
杨见山眉头紧锁。
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位月白衣衫黑色浅口鞋的老者,老者花白头发,别了一根青木簪子。
很干净利落的一位老人家。
老者一下就抓住了白衣仙子姐姐的后脖颈,不见用力,仙子姐姐就已经被提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黑衣老者
更让人意外的是,白衣仙子姐姐一眨眼变成了一条黑色守山犬,龇牙咧嘴,对着杨见山和李西山凶,似乎自己这么惨,都是杨见山和李西山惹的祸。
龇牙咧嘴,眼神确实凶狠,四肢却不敢动弹分毫,连身体的抖动和姿态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真的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了。
老者随手把黑犬往后一丢,黑犬狼狈落地,几个翻滚,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到山脚的茅草屋旁边,狗爪扒拉着一根绳索,往狗头一挑,地上的一根绳子套进脖子里面,趴在地上呜呜两声,磕巴着双眼,尾巴轻轻摇摆。
李西山把眼睛都看直了。
老者就背着手,站在那里,看李西山表演。
杨见山觉得,很莫名其妙。
老者双眼深陷,虽然眼睑还在,明显已经失去了双目。
老者耐心极好,一会看看李西山,一会看看杨见山。
杨见山心里发毛,很不自在。
李西山只有开口询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问津渡。”
李西山脸色尴尬,杨见山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老人家语气和缓,没有一点傲慢的感觉,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怎么?不是来这边,还是不想去去处?”
杨见山微微皱眉。
李西山反而拱手鞠了一躬。
问津渡,不过是老者的随口胡诌罢了。
老者轻轻点头,却没有什么其他动作。
一时间,三人又僵在那里。
李西山踮起脚尖,把视线绕开老者,看向茅草屋旁边。
黑色守山犬浑身一个激灵,狗爪赶紧捂住狗头,遮住狗眼,连狗尾巴也不摇了。
老者冷笑一声,也不见什么动静,竟然消失了。
杨见山眉头紧锁。
过了好一会,一位瘦骨嶙峋的黑衣老者施施然走了过来。
“来者何人?”黑衣老者一双三角眼,盛气凌人,神态倨傲,真想不到这秀水清山、仙气飘渺的地方怎么会有这般尖酸刻薄人物。
杨见山望向黑衣老者身后的茅草屋旁边,刚抬起头,就被黑衣老者骂了个狗血淋头:“小王八蛋往哪里看?!再看一眼,就挖了你那双贼眼!”
杨见山撇撇嘴,茅草屋旁边果然没有了那条黑狗身影。
黑衣老者显然更加恼怒,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看什么看?不认识小爷?这里整个地盘,整片大山,都是老子的!”
黑衣老者张牙舞爪,身形也跟着高大几分,本身就离着水边近,岸上又比水面略微高出些许,再加上李西山和杨见山一前一后,李西山刚好挡住杨见山小半个身体,就这样,杨见山和李西山都看不到山脚茅草屋那边了。
黑衣老者凶恶异常,张牙舞爪,现在却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眼神有些急切了。
“赶紧滚蛋,这不是小毛孩来的地方!”
黑衣老者语气凶狠,口中叫喊着滚蛋,左手却在身前伸出,眼光盯住杨见山腰间,显然在暗示什么。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废话!不像?”
“当然。”要是像,才怪了。李西山的回答也不客气。
黑衣老者也不张牙舞爪了,嘿嘿一笑,身形蓦然变大有两人大小,把李西山和杨见山都罩在黑影里面,“现在像不像?”
李西山点点头。
黑衣老者收起神通,面现喜色,乌黑油亮的长发挽成发髻,黑须长髯,眼神也柔和几分,哪里没有几分仙风道骨了?
李西山微微沉吟。
黑衣老者面有不喜,随手轻轻一挥。
杨见山李西山所见风景,换了一片天地,秋风肃杀,黑水白天。一开始眼见的山清水秀,荡然无存。
李西山终于下定决心,“敢问前辈······”
“慢着!”话未说完,却被黑衣老者打断。
“你们两人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黑衣老者一句话问完,李西山并没有回答,只是不经意微微转身,看了杨见山一眼。
黑衣老者面前红光一闪,瞳孔蓦然张大,然后偏转视线,好像注意力没在这边,仔细听起来,好像是念叨了一句什么骂人的话。
李西山皱着眉头,似乎也在回想什么。
黑衣老者赶紧使了点障眼法,偷看李西山两人。看李西山有此作态,黑衣老者面色严肃几分。
“真喝过酒?”
李西山抬起头,略微点下头,然后再使劲点了两下。
黑衣老者嗯了一声,抚须点了点头,“知道规矩?”
李西山看了四周一眼,所见风景并不算好,一前一后,两种风景,烟消云散,只是清静自然。
李西山想了想,还是摇头,真不知道。
杨见山似乎抓住了一点眉目。
黑衣老者果然笑呵呵看着杨见山。也不奇怪,要是论年龄的话,我还是前辈呢。黑衣老者赶紧止住念头,顺便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让某人千万把自己当成个屁放了,万万不要把刚才的想法当真,云云。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衣老者春风和煦,“别在腰间,也不好看。”
杨见山有些犹豫。
“想去那边,可不容易。留下点东西,我可以帮你。”
黑衣老者说得很风轻云淡。
其实,了解黑衣老者的那些人,要是看到老者这样说话,恐怕能惊掉下巴。不要说这般商量,就是在这里露上一面都很稀罕,即便是露上一面,也只会是神龙一爪。
哪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不是先毕恭毕敬奉上宝物,才敢心声叨扰,然后得到许可,沿着指定路线离开?都不敢抬头,即便抬头,能看得见?
要是能见一面本尊,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或许能看到一个老瞎子在山脚茅草屋旁晒太阳,眼力再好一些,也可能会看到一条黑犬匍匐在茅草屋旁边。至于山上流传的那个名号本尊,一直没有人能够完整地看上一眼。
却没有人敢怀疑,哪怕一丝一毫怀疑的念头都没有。于是,来到这边的人送出的山上宝物,没有一个拿不出手。
“如何?”
黑衣老者的耐心,依然很好。
“你留着,用处不大。”黑衣老者想了想,“我可以送你一样东西,作为交换。”
杨见山不为所动。
第四十二章 老瞎子
黑衣老者继续说道:“送你件咫尺物,能装很多东西,还可以教你使用方法。”黑衣老者装模作样再一咬牙,“我还有很多宝贝,随便你挑。反正,现在这东西,你也用不了。更何况,我给你的,更好。”
杨见山摇头拒绝。
黑衣老者咧嘴一笑。
就在李西山想着是不是要把杨见山挡在身后的时候,目盲老者再次现身。
目盲老者伸手一招,烧火棍就被老者拿在手里,掂量一下,“其实也一般。”
目盲老者面色和善,把头转向杨见山,“用处真不大。”
杨见山把手伸了出去,目盲老者把烧火棍抛还。
目盲老者点了点头,再一次没了人影,只留下一句话——“算不得聪明。”
黑衣老者眼珠子骨碌碌急转。
李西山眉头紧锁。
杨见山有些茫然。
忽然砰地一声,黑衣老者整个人都砸向一座山峰,一团黑影碎成粉末,一座山峰整个山顶也被打碎,碎石轰隆隆向山峰后面滚落。
李西山也是无奈,过了好长时间,等那轰隆隆的声音彻底消停,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位目盲老人,只能随便选个方位,出声询问:“请问老人家,如何去那边?”
“脸皮够厚,胆子够大,腿长你身上,哪里去不得?”
“那要多久?”
“慢得话,不好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都有可能······”目盲老者似乎觉得后面的话,不用说了。
李西山杨见山都能想明白,转眼交代在大海里,也很正常。
其实老人家是怕两人不敢动身,漂泊百年千年的,也不是没有。
“快的话呢?”
“十天半个月,就是三天五天,也有可能。”过了一会,老者又缓缓道:“有捷径可走。”
李西山想都不想,摇了摇头。
杨见山眉头紧皱。
目盲老者不知何时又来到岸边,盯着杨见山看了一会,问李西山道:“会下棋?”
李西山想了想,“知道一些定式。”
“那就是不会了。”
目盲老者就不再看杨见山。
“也不是去不得,”目盲老者摇了摇头,“不去更好。”
李西山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拿起船桨,调转船头,李西山在船头,杨见山在船尾,一人一桨,缓缓离开。
目盲老者背着手站在岸边,没有挽留,也没必要挽留。留下干什么?
其实目盲老者没打算现身。老人看得很清楚,这个少年郎,在哪里,都会是个大麻烦。麻烦到老者也不想把麻烦留在自己身边。老者对自己有这种想法,倍感意外。
老者又觉得心安几分,世间万事,都比不过今日无事。老者实在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实在是想反了,不符合自己身份。要说那边那位老先生,有这番感慨才合适。老和尚那边,也勉强可以。
蜀亭化成仙子,纯粹是因为年轻人长得太好看了。
老者却真的被少年郎吸引了太多目光。
蜀亭必然要拿回的烧火棍,也是它自己的一条腿骨,大炼为自己的本命物后,已经失去了太久太久。
知道这件事的人,能有几个?
在少年郎身上看到此物,别说蜀亭,连老者自己也感到意外。
蜀亭一开始没有打算硬拿回来,老者都觉得不可思议。
至于为什么不让蜀亭现在就拿回来,老者也说不上来。
老者也想不到少年郎为何紧紧抓住不放。
要说留在身边有大用处,肯定不会的,少年郎犯了牛脾气?这个可以有,却不像。无论如何,就是没道理可讲。
老者不禁莞尔,自己在这里又有什么道理可讲?无非看哪里,都不顺眼罢了。
这倒不算什么,毕竟是主动留在自己身边的一条守山犬,老者没有向着外人的想法。
除了蜀亭的本命腿骨,另外两样东西很有意思。
小竹箱和小竹箱里面的东西都很普通,就是老和尚那边的普通物件,年轻人的衣衫和扇子也一样。
少年郎怀里的梵钟是老和尚的随身物,无疑了。
那个朱红酒葫芦,更有意思,掌柜找到了亲儿子?那也不可能,除非颠倒过来。
这些身外物也就罢了,少年郎本身才是最大的意外。
一开始老者没有露面,就是因为这个意外。不沾染,最好。
最后,老者也没有撵他走,人家都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其实留下来才是更好的选择,其次是在老和尚那里,当然,对少年郎来说,蛮荒之地最好。那个地方,不该去的。
对老者来说,去哪里,并没有什么区别,对少年郎来说,区别太大。
如何守得住本心?不论是在凡尘,还是山上修行,都不过是作困兽斗。与自己周旋,才是最大的勾心斗角。不过,这样的话,要对老和尚或者说老者自己说,才有必要,对少年郎说,为时尚早,没必要。
有些人可以做到名扬千古、风光霁月,有些人注定只能默默无闻,最后了无生息,化成尘埃。那到底谁的贡献更大?牺牲更多?明明都守住了本心,为何差别如此巨大?生来就注定了。改变得了?千万不要改变。
做人,不必太委屈自己,做事,不必太委曲求全。
可怜别人,为时尚早。老者就觉得只能可怜自己了。
老瞎子踱步到山脚下,站在茅草屋前。
黑色守山犬趴在地上,别说摇尾巴,都不愿正眼看老瞎子。
老瞎子微微一笑。
老黑狗头皮发麻,想都不想,舍了一身狗毛赶紧逃命,搁在以前,从没有过。这唯一的真身还能不能留下,也不敢想。
老狗一身狗毛没剩几根,都在眼皮上长着,蜷缩着身体,呜呜鸣叫,太可怜了,比一次次踩断脊梁骨还可怜。无数个自己灰飞烟灭,换了个真身这般下场,还能比这更可怜?
浑身没有毛的黑毛老狗后悔极了,不该为了一根狗骨头给老瞎子甩脸子的。
其实老黑狗这次真想岔了,根本不是什么狗骨头甩脸子的事,完全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老瞎子看着老黑狗,蓦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人肯定不懂,年轻人不像是个缺脑子的。上得了岸,却不肯登岸。
老瞎子抬头看了眼山峰,被蜀亭砸掉一截,好像也没矮多少。即便是没砸掉那一截,好像也不算多高。
第四十三章 铁树山上出神仙
山不算高,为何不选择登山呢?
明明上得了岸,也不肯上岸。不肯上岸,如何登山?
老瞎子看了眼老黑狗,老黑狗苦思冥想,确实不服气,“就凭那个小白脸?”
老瞎子摇了摇头,登山容易,下山就更难了。
老瞎子蹲下身子,拍了拍狗头,“人穷志短。”
老黑狗眼睛一亮,不过下一秒就黯然神伤了。自己没了那身狗毛,更显得浑身没有二两肉。那身长长的狗毛,真的是用来吓人的!
老黑狗忽然气势大涨,恶狠狠道:“要想从此过,买路财不翻倍是不行了!”
老瞎子笑了笑,“就这点出息?”
老黑狗瞪大眼睛,舌头都耷拉出来了,口水直流。
老瞎子这才没找老黑狗麻烦。
老黑狗忽然觉得,和老瞎子相处,妙不可言。
李西山和杨见山不紧不慢,在海上划船,风急浪高,小船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几次日升,几番月落,大海上不见有平静的迹象,反而情形愈加险恶。
杨见山表面平静,实际上内心紧张万分。
“都怪你!”
杨见山依然觉得莫名其妙,李西山已经好几次莫名其妙发火了。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除了灰蒙蒙的天和波涛汹涌的水,什么都没有,确实让人上火。
杨见山却明白,这家伙发火,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要是真不想去,还可以回头。”李西山干脆坐下来,也不划桨了,任由小船在巨大海浪里上下翻滚。
杨见山抬头看了眼天色。
风雨交加,浊浪滔天,漆黑如墨的天空,忽然被一条裂天闪电分成两半,一条黑色巨龙破天而来。黑龙晃动巨大身躯,见首不见尾,头如山峰,快若奔雷,赤红双目含紫色闪电,挟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小船,李西山一动不动,黑龙在李西山头顶烟消云散。
都是幻象。
杨见山摇了摇头。
“你这头,摇得轻巧!”
李西山被小船颠簸得头晕脑胀,确实苦恼。
杨见山想了想,也把船桨收起来放在腿上,闭上眼。
李西山倒吸一口凉气,做什么,要做甩手掌柜?
李西山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果然,杨见山没用几个呼吸,再次睁开眼。
李西山无可奈何。
眼眸还是那般清亮,表情也不见换一个。从小到大,十几年了,就一个熊样,你说气不气人?
李西山看见这个样子更加来气。
风浪依然不小,杨见山左一下,右一下,用力划着船桨,还要想办法保持平衡,小船艰难前行。
李西山垂头丧气,干脆胡乱用船桨扒拉着水,在那里捣乱。
反正也就这样了。
日升月落无数次,斗转星移多几番,寒来暑往又几回。
李西山和杨见山都一个样,呆头呆脑,一句话也懒得说。只有手中的船桨左一下,右一下,不急不慢。
心灰意冷,意志消磨。
“喂,船快沉了,快游过来!”
船家快把嗓子喊破了,那两个傻子还是坐在就要灌满江水的小船上划桨,左一下,右一下,不急不缓。小舟也不见前行,反而就要沉了。
船家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老人赶紧调转乌篷船船头,拼了命使劲摇桨,紧赶慢赶,赶过去时,江水还是漫过了两人头顶。
老舟子年岁大了,用竿子挑,用手拽,好歹把两人弄上了小小的乌篷船,直累得老人坐在船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要不是借着微微月光,被老舟子发现了,两个小兔崽子,都交代在江水中喂了鱼。
杨见山背着个小竹箱,靠在船头里坐着,喝了几口江水,强忍着没有呕吐,倔强极了。
李西山是在杨见山之后被救上来的,闭气时间有点长,脸色惨白,嘴唇乌青发紫,坐在那里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浑身发抖。
好在两人没有大碍。
老舟子喘息渐渐平稳,见两人被救上来,却一句话也不说,心中咯噔一声,“受了什么委屈,跟伯伯说说?”
老舟子慈眉善目,看着李西山,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顺手脱下一件衣衫,要给李西山披上。
李西山摇了摇头,双目无神,痴痴傻傻,只看着江水。小舟和船桨,都不见了。
老舟子悻悻然收手,再穿好衣服,自己还有些冷呢。
江水不急,却很深。老舟子坐着往李西山身边挪了挪,看似无意,就坐住了李西山儒衫下摆。
李西山皱眉看老舟子一眼。
老舟子先呵呵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转念一想,就恼了,“干嘛?嫌弃?”
李西山被吓了一跳,“我可不想死!”
老舟子大怒,“那你们刚才是干嘛?”
李西山被这样一问,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老舟子反而轻松几分,“小兄弟,别受了别人蛊惑!”这几天,老舟子确实听说了几件古怪事情,便是自己,好像也要恰好遇到一次?
一句话说完,老舟子赶紧转身回头看。
果然,那位穿着一身黑色道服,头戴黑色道巾的老道人掀了帘子,颤巍巍从船舱里走出来,几步之后,站在自己身边。
老道人精神几近枯朽,虽然背负长剑,却也看不出有多少仙风道骨了。
乌篷船船舱里,小油灯灯光如豆,晦暗不明。
“渡人不渡己,劳碌一生何所求?”老道人强提一口真气,把一句回味悠长的话说完。
“老仙长,外面风大,乌篷船里安稳,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黑衣老道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一会扯着嗓子喊,一会把小小的乌篷船几乎晃了个底朝天,我如何在里面坐得安稳?
老道人扫了一眼坐在船头的李西山和杨见山,捻须沉吟一回,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没说出口。
老舟子就眼巴巴看着老道人。
老道人看老舟子眼神诚恳,就取下背后长剑,微微一笑,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双指并拢,口中一声:“敕!”
长剑咕咚一声,竟然滑出剑鞘,落入江中去了。
事发突然,老舟子急忙伸手去捞,却哪里见长剑身影?便是大白天,也早没影了。江水深不见底,无论如何也捞不出来了。
老道人目有赞许神色,“莫慌。”
老道人反而安慰老舟子。
第四十四章 老舟子
老舟子愕然,您老人家不慌?为了省几个铜钱,在岸边耍了好些手段,费了好多口舌,虽然我真的少要了几个铜钱,真的就只是看你风烛残年,委实难有进项了。
无论如何,那把长剑古色古香,都像是值些银子的。
老道人似乎看透了老舟子心思,真的为自己丢了长剑着急、心疼。
老道人把剑鞘往船帮上轻轻一磕,船帮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老道人把剑鞘放在豁口那里,笑道:“到了山脚那边,我再把剑从这里捞起来。”
老舟子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老道人哈哈大笑,拍了拍老舟子的手臂,“到时候我办完正事,你就跟了我去,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光能渡己,也能渡人了。”
老道人说完这话,挺直腰杆,走进船舱里,把帘子也放下了,也不去管杨见山和李西山两人。
老舟子脸色尴尬,什么渡人渡己、渡己渡人的,我这一辈子,不都在这么做吗?渡人就是渡己,不渡人,拿什么填饱肚子?老道人年纪太大,糊涂了。
老舟子也不说破。不过此时,就是看年轻人有些不顺眼。
年轻人皮囊太好,一看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就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然脑子一热,驾一叶扁舟趁着月色酾酒临江来了?
别看老舟子就是个撑船摆渡人,其实年少时,读了好几年书的。就是年轻时,也多有这般雅兴,不过是心中想想,没脸皮去做罢了。人到中年,也有这般念头,心中发狠几回,不能做出罢了。年纪大了,倒也不觉得有多傻,只是觉得很不应该罢了。
年轻不该只是想。中年不该不去做。老来要做,没机会了。
老舟子这样一想,几乎要把年轻人丢回江里去。看看,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没用多大会,船桨吱呀吱呀,就摇得有模有样了,船行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平稳。
老舟子坐在船头,把腿伸开,李西山便只能把腿蜷起来。
可恨,当然是可恨的,打死也不多。要说可怜,也是有那么一点的。
老舟子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果然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读书人——歪心思不少,做出的傻事更多。
“天亮后,船一靠岸,就赶紧滚蛋!”
老舟子才不管读书人要去哪里,捞他的时候,老舟子就觉出来了,又滑,又柔,又轻,又韧,脱水很快,光这身青色儒衫,就值老些银子了。
这么大个人,死沉死沉的,只抓住衣角,把他拖上船,竟然没把衣服撕破。
富贵人家,无疑了,更有可能有个做官的老爷。美艳妇人、娇柔婢子厌倦了,香艳小说看腻,志怪小说翻烂,就蹦出了些压制不住的念头······
呵呵,再无疑了。
老舟子眯眼斜看李西山。
老舟子虽然年岁不小,身体却结实。李西山浑身一哆嗦,赶紧把手探进怀中,抓出来一大把铜板铜钱,“都在这里了。”
老舟子眼前一亮,怪不得在水里沉这么快!要不是头发长,真被他沉到水底去了。
老舟子气消了大半,“去哪里?”
“越远越好!”年轻人瞪大眼睛,咬咬牙,下定决心。
难不成,在家里受了官老爹的委屈?天天读书读书,科举科举,干脆舍了少爷身份不要,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老舟子已经把两枚铜板捏在手里,看了李西山一眼,又多拿了好几个铜钱。
李西山刚要收起铜钱,忽然又停下动作,捧着铜钱,把头压得很低,都不敢正眼看老舟子。
老舟子心中厌恶,“要是太远了,不肯下船,都给我拿过来!”
老舟子站起来,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摆,走到船尾去了。
旁敲侧击,再问问少年郎,才放心。
小伙子十二三岁的样子,皮肤微黑,个头真不矮,就是衣服套在身上,短了好大一截。就算是跟了富贵人家,也是个没能享福的。
老舟子在心中叹息一回,要是自己的孙子到了这个年龄,身板和小伙子差不多就行了,个子不矮,还顺溜,就很好了。
老舟子要把船桨接过来,让小伙子歇一会,小伙子摇摇头,不肯。老舟子再要,再不肯。
老舟子就生气了,干脆下了锚,让船停在江水中。
江面平静,船也安稳,月色不太明亮,星星就忽闪忽闪着,看得分明。
一老一少,坐在船尾这边。老舟子把一件顺手从船舱旁拿来的坎肩给杨见山披上,变戏法般拿出个烤山芋,还热乎,和坎肩一起丢给杨见山。
杨见山把酒葫芦解下来,眨了眨眼睛,递给老舟子。
老舟子一开始有些生气,看少年郎朝自己眨眼睛,瞬间明白过来,人老成精嘛。要说小伙子,也是个机灵鬼。
老舟子放心不少,就把酒葫芦接了过来,顺势瞥了杨见山一眼,杨见山赶紧往老舟子这边挪了挪屁股,两个人就都坐在船舱暗影里,被船舱挡严实了。
老舟子晃了晃酒葫芦,低声说道:“喝没了,怎么办?”
“落水时候,不小心洒进江里了。”
老舟子竖起大拇指。
杨见山咧开嘴笑了笑。
“不会挨打?”
“就他?我一脚下去,能把他踹出屎来!”
老舟子几乎笑得打跌,辛苦憋着不出声,伸出手,摸了摸杨见山脑袋,提醒杨见山快吃,别凉了。
杨见山就大口吃起来,没一会,就吃完了,拍了拍肚子,其实不算饿。
老舟子笑过,点点头,就是再给,少年郎也不会吃了。
老舟子笑着低声问道:“不打算回去了?”
看样子,小伙子就是个苦命人。这么聪明伶俐有力气,哪有自己家里活不下去的道理?肯定是自小家里出了变故,被官老爷买下了。或者现在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了,也说不定。真打定主意不回去,也有可能。
杨见山低下头,看着脚尖。
老舟子叹一口气,“等少爷回家了,你再找机会出来,也行。”
杨见山看了看老舟子,使劲点了点头。
老舟子眼神明亮,喝了一口酒,没有塞上盖子,递给杨见山。
杨见山摇摇头,“不会。”
老舟子脸都快笑开花了,“喝点也行。过几年,身体长结实了再喝,更好。”老人家想要多说几句,却打住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真要有钱,也不会在这些事上糟蹋。
第四十五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老舟子笑,杨见山也便陪着笑。一老一少,就像爷孙俩。
有些话,就不用问了,出不了大岔子。
老舟子不敢大口喝,就这一个小小的酒葫芦,能装多少酒?意思一下就行了,真是大少爷想喝酒了,不仔细掂量,也不会察觉。
老舟子是个善饮的,只是好像今晚酒量不行,没喝几小口,就晕晕乎乎睡着了,靠着船舱,微微响起了打鼾声。
杨见山扶着老舟子躺好,让老舟子头枕在船舱边的茅草上,再把自己身上的坎肩拿下来,给老人家盖上,老人家口中喃喃,过了一会,似乎有轻微的呜咽声。
杨见山听了听,露出笑脸,原来是老人家做了好梦。
杨见山站起来,把锚从水里缓缓提出,挂放在船尾,缓缓摇动船桨,轻轻的吱呀吱呀声中,小船缓缓前行。
夜空清亮,繁星点点,江水平静,没有一丝波纹。
怎么会没有一丝波纹呢?李西山看着清澈透明的江水里面点点繁星,看得入迷了,差一点栽进江水里面去。
小小的乌篷船划过水面,把江面分成两半,细细的水纹向两岸延伸,一直到岸边的水草里,才消失不见。
如此细微,却看得分明。
李西山捏了捏脸颊,不应该的。
因为两位老人家都在船上,杨见山把船划出一段路程,还是把乌篷船摇进一个平稳的江湾处,下了锚,把船定好。第二天一早再撑船赶路。
第二日朝阳刚要探头,杨见山才不急不忙启程,还未到水流湍急处,杨见山在船尾摇桨,行船越来越稳。
老舟子觉得暖洋洋的,别提有多舒坦,一点也不想睁开眼。
不想睁开眼,所以,就一下子把眼睁开了。
老舟子睁开眼,就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啪啪朝自己脸上拍了几巴掌,“见山,到哪了?”
“离山脚还远。”杨见山边摇桨边回答,才刚看到铁树山山尖嘛。乱山看行云,离看到铁树山全貌,还远。船桨吱呀吱呀,推着小船在水里走。
乌篷船已经到了江面变窄的地方,水流湍急,乌篷船本来就是逆水而行,船行较慢。老舟子长舒一口气。
盖着坎肩,旭日东升,日头照在自己身上,怪不得暖洋洋的。
确实离山脚还远。
乌篷船已经到了黑沙江上游,大白天,已经不见有船只出现在这里。
现在是没有了,几年前,经常看到一两艘从上游回来,都是去铁树山山脚浅滩处淘沙的。
黑沙江之所以叫黑沙江,就是因为这条江水里一直会有一种黑色沙子,入手极沉,手感冰凉,离水之后依然如此。
这种黑沙,只有铁树山山脚浅滩处才有,铁树山却不是黑沙江的源头。
至于黑沙江名字的由来,每个人都能说清楚。铁树山也因此沾了光,不算高,占地也不广,名气极大。
不过也只是名气极大,反而具体形状,能说出的人,少之又少。
之所以要淘沙,是因为这种沙子很少,而且夹杂在黄沙和淤泥里面。
因为黑沙极沉,冲不到江水中下游,所以要想淘到黑沙,就只能到上游,越靠近铁树山,淘到的黑沙越多。
再多,也只是相对而言。就是一艘船,五六个劳工,十天半个月,能淘到一两斤,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普通老百姓自然不会打这些黑沙的主意,真没那份闲心。
无奈这黑沙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心头好。尤其是那些官老爷,酷暑之时,要没有个沙龙放在正堂里面,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黑色沙子,用黏土粘在一起,捏成龙形,具体姿态倒没有讲究,无非要有气势,图个飞黄腾达的好兆头。
酷暑时节,沙龙一旦入室,整个厅堂都会有些阴凉感觉,比那冰室效果,要好上太多。毕竟那些冰块一旦化成水,就没有用处了。
冰块储存不易,沙龙拿出来就行。
不过,从去年开始,就几乎没有人敢再来淘沙了。
一年前,传闻有个年轻道士,穷凶极恶,用长剑伤了十几个淘沙人,并扬言在山中修行,若敢再来,有来无回。
其实有个只知道出力气划船的二愣子,在那里撇撇嘴,轻声念叨了一句,“不就是个砍柴汉子嘛,拿着把斧头装神弄鬼。自己绑根绳子在斧头柄上,仍得远远的,然后再使劲拉回去就是了。”
那可是一艘大船,就那淘沙的十几号人,虎豹豺狼都不怕的。
直接听船上人说的,自然一脸相信,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话传六耳之后,就被人听出了话外音,再加上,看起来,那些人伤口哪里是刀剑伤,分明是磕碰所致。
于是乎,十几艘淘沙船只带足干粮,连夜进发,不分昼夜,唯恐落了人后。几乎吃这碗饭的,都去了。
不过,数旬之后,这次真的再也没有人再提起去淘沙了。
不过,又有一个传言慢慢流传开来——铁树山上出了神仙。
铁树山上有神仙,这传言可了不得。淘沙人不敢去,老百姓去不得,却偏偏就有人是因为出神仙才去的。
这不,老道人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别人是访仙求仙,搁老道人这边,就是斩妖除魔了。
老舟子知道,老道人真不是图名图利去的,除了老舟子,都没人知道,更没人给钱。老道人年岁比自己还大,瞧着身子骨就不行了,精气神也差很多,就是去了山里,还能回来?
“老仙长,真这么危险,就别去了。”老舟子虽说图钱,要是老道人真的回心转意,不去了,被他要回几个铜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都退给他,老舟子也认了,毕竟有李家大少爷那里拿的铜板铜钱,足够这几日的开销。
老道人差一点脱口而出,也就是去挥出几剑,摆摆样子,洞里就安稳了,费不了多少力气。
不过老道人好歹忍住了。说得危险点,就显得我本事大不是?要真就是走个过场就回来,你老舟子肯随了我去?
“不用担心。”老道人看了看船帮上的豁口,挺直腰杆,就和刚开始登船说得语气一样。
老舟子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