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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心慈悲 太平信到

    先前乱的那么厉害,大家推搡拥挤谁也顾不得谁,抱着孩子的肯定就更加吃亏,或许当时她还以为抢到了好位置,没曾想却是个夺命的机缘。

    朱达探头看下去,其他人和那大户人家的队伍也都如此,都看见了那个孩子,这是壕沟下面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几具尸体不必说了,还有几个将要成为尸体的,至于轻伤还能动的,在听到刚才的“鞑子来了”后,能跑早就跑了。

    大户人家的队伍中人看了眼就缩退了回去,彼此感慨几句“真是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娘”,却没有人做什么。

    而朱达这一队,所有人都在看着朱达,周青云不怎么说话,大家下意识都认为是他做主决定,事实当然也是如此。

    从李和李得贵到张进北,每个人的判断都差不多,孩子很可怜,但现在没有帮的能力,他们也不觉得朱达会管,这位年轻的老爷是个心狠手辣的杀星,怎么会管这等小事,如今排队进城才是最要紧的事。

    当看到朱达退了一步之后,大家都准备硬下心肠不去理会,却看到朱达把自己背上的大筐解下,递给一旁的周青云,又把朴刀放在旁边,转身进入壕沟后来到那孩子跟前,将那孩子抱起,然后向沟外爬。

    在壕沟边的几个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朱达抱起孩子要爬的时候才连忙凑上前去,七手八脚的帮朱达一起出来。

    孩子脸上和手上也有几处磕破的,沾染了不少尘土,身上穿着个打补丁的花袄,尽管被朱达抱了上来,可还是在惊恐的嚎啕大哭,最先知道做什么的倒是李和,他用随身带着的凉开水浸湿了布巾去给孩子擦拭,又给孩子水喝,并且搜刮出些食物的残渣给孩子吃。

    “既然见到了,不能不管,既然能管,那就要管。”朱达也看到了同伴们的诧异眼神,禁不住解释了句。

    杀人不眨眼、冷酷冷血和救助弱小并不矛盾,让他对这样的场景无动于衷,朱达做不到,那么一个孩子坐在母亲或是亲人的尸体边上号哭,不管不可能。

    “是个闺女。”李和一边笨拙的安慰着,一边说道,把尘土擦掉之后大概还是能分清男女。

    孩子的哭声已经小了很多,一是没什么力气,二是有些饿了,碎饼子毕竟是细粮和粗粮掺合的干粮,对她很有吸引力,正在小口小口的吃着。

    一直站在边上的周青云开口问道:“这孩子怎么办?”

    “现在只能带在身边,进城后看看能不能找个靠谱的人家托付。”朱达回答的简单,这也是常规的安排。

    这边说话间,那支排在官道正对城门处大户队伍居然排了人过来,是个壮健婆娘,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这婆娘的态度很和气,过来后就开口说道:“这是我家奶奶让送过来的酪条,你们掰碎了可以喂孩子吃,一次别喂的太多,也别常用这个,以后还是换人或者熬粥。”

    酪条在大同地面上不是太稀罕的食物,但寻常人家却不知道,因为这是类似于奶酪之类的食物,牛羊奶制成的,说起来这还是草原上传过来的食物,因为需要牛羊奶,制造流程也不那么容易,所以穷苦贫民是碰不到的。

    朱达和周青云手头自然不缺银子,秦家日子也不错,而且在外活动的时候,这酪条和肉脯是一样便捷的食物,只不过这次没来得及预备,也没有存货。

    酪条是牛羊奶浓缩后的制品,一斤奶出几两,价钱很不便宜,对方送这个过来,萍水相逢的交情,很不含糊了。

    那婆姨倒是把因果交代的很清楚:“心善必有好报,我家奶奶以后念佛的时候也会替你们念叨几句,这么可怜的孩子,多亏遇到了你们。”

    这么一来,双方有些紧张和尴尬的气氛倒是缓解几分,在壕沟里救起来那孩子吃饱之后,精气神倒是足了不少,看到被陌生人环绕,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救人归救人,让他们这几个半大小子和小伙子去哄个两三岁的女娃,实在是难为人了,越劝越哭,而且这孩子有精神了之后,似乎对朱达格外的依赖,抓着还不放手,以朱达这样的心境都觉得头疼了。

    最后解决这个问题的是秦琴,她让朱达把孩子放进大筐里,由她来安抚,吃的和水也被一同放了进去。

    在狭小不怎么黑暗的空间里,又有细心的大姐姐照顾,这个女娃娃总算安静了不少,可远处正在看这边的那个大户队伍却不知道筐里有秦琴,刚才还满脸和气的那婆姨脸色都不太好,估摸想着把孩子给这些人很不靠谱。

    朱达正准备把大筐上肩的时候,边上的周青云脸色突然变了下,因为距离不远,朱达更注意到不远处的大户队伍里也有两个人脸色变了,周青云直接趴在了地上,侧耳在地面倾听,脸上的紧张消失,只是有些奇怪,起身后说道:“有骑马的过来,但就是听到的那些。”

    在这个当口,朱达也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他下意识的看向另一边,那大户人家趴下去的两个人也没那么紧张。

    朱达倒是能想明白为什么,如果是大队骑兵,无论是蒙古马队还是官军,那都是滔天的祸事来到,唯一的选择就是逃,但只有听到的马蹄声这么多的话,就不足为虑了,反正后面没有跟过来大队人马。

    没过多久,三名骑兵就出现在视野中,能看清身上服号之后就能确定,这的确是官军骑兵,就是不知道来干什么的。

    尽管三名骑兵不足为虑,可朱达他们和另一队还是从城门前散开,毕竟都拥挤在这里有很多的不方便。

    这南门的城门楼和两边城墙上一直有人,但下面百姓大乱的时候他们没有露头,溃散的时候他们也没露头,这个时候总算有人探头出来,只是露个脑袋就缩了回去,不看仔细还以为自家有了幻觉。

    三名骑兵来得很急,快马到了城门前之后就勒停了坐骑,没有理两侧很突兀的两支队伍,只在城下吆喝吼道:“怀仁城内的人听着,进犯的鞑虏已经被官军击败,赶出了边墙,从消息送到时候起,地方一切照常,赈济灾民。”

    这边嗓门大的喊完,城门楼那边居然连露头都不敢露头了,直接用同样不小的嗓门吼了回来:“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不要再靠近了,再向前就用弓箭了!”

    下面那三名骑兵用不小的嗓门骂了几句,倒是没有惊讶表情,只是一人下马,另一人取出一个封好的圆筒,又把这圆筒绑在箭支上,一人站定了张弓搭箭,城头更是不见人影出现,连喊话都不见。

    “这弓比军弓还要大些,箭支也要长,看这腰腿的姿势,估摸也是用了力气才能满开。”看到这个,周青云倒是点评几句。

    “嗖”的一声,这支箭被射进了城内,那骑兵又是吼道:“里面是巡抚官署和知府衙门的用印文书,送给你们老爷看了,要是耽误了大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吼完后三人急忙又是上马,还没等他们打马要走,那大户队伍却有个满脸带笑的中年人快步跑出来,手里举着几吊钱,连声说道:“几位军爷辛苦,这些钱拿去喝酒消乏。”

    本来看到有人拦路,几名骑兵就要用鞭子抽下去,看到这铜钱之后才是停住,可还是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事,爷还要跑几处,没工夫和你闲扯!”

    “军爷说鞑子已经走了?大同地面太平了?这可是真的?”

    “骗你作甚,爷是鲁大帅麾下的亲卫,这次都被派出来传这消息,我们鲁大帅把鞑子打的大败赶出边墙,谁敢假传消息,不怕军法杀头吗?”

    不耐烦的回答更是确认了这个消息,骑兵们扬长而去,大户人家的队伍也是一片欢腾,悬在大家心中的那块大石总算消失不见,总算可以太平过日子了,有人笑,有人大喊,都是兴奋的了不得。

    朱达这边除了他和周青云之外,其他人也是兴奋喜悦的了不得,只有那个捡来的女孩还在哭,周青云则是扣紧了弓弦,箭也已经搭上,这个距离用短弓的话能占先机。

    “有没有这三个?”

    “我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在这里不能动手!”

    低声对答之后,周青云缓缓吐了口气,周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估计筐里的秦琴听到了些,女孩当然不会向外讲。

    “不用等多久,城门就开了。”

    和朱达判断的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之后,看起来空无一人的城楼上开始有人探头探脑,此时太阳也刚出来没多久。

    “劳烦把城门打开,我们是怀仁县应家的人。”那大户人家有人喊道。

    朱达知道在怀仁县西北的方向有个应家庄,那应家在官面上关系不少,没曾想在这里见到,城头也做了回应。

    “等太尊老爷的回信,消息一到,立刻开城门!”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说谎为财 仍在城前

    从城门去往知县衙门的路程并不远,可从城头说“等回信”到消息真正来到,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先前散去的难民百姓们又是渐渐回来,城门这边的人又开始变多了,尽管人开始变多,先前的混乱和拥挤却没有出现,因为发现不对早回来的都是些大户人家以及有武力的人物,这些队伍和人物手持武器护住自己的位置,让后来者不敢冒犯。

    而且难民百姓们经过清晨的大乱之后,已经没了什么精气神折腾,各个神色萎靡的排队等待。

    朱达他们排在那应家队伍的后面,算是入城的第二顺位,后面回来的大户人家本来想让他们让开,看到朱达和周青云手里的朴刀之后,犹豫再三没有动作。

    等待开门期间,李和抱着捡来那个女孩去各队难民百姓处询问,问到底是谁家丢得孩子,根本没有人搭腔。

    “要不就说不知道,要不就说没有,倒是有个村子出来的回了一句,说什么既然没有人理会,没准是孤寡人家的孩子,这乱世道多张嘴多个负担,又是个没把的,谁还愿意要。”这是李和的复述,

    “那回了句的十有八九和这女孩有关系,或者知道点什么,但不想相认,或者不想说,这样子的话,把孩子送过去只怕也没个好下场。”这是李和的判断。

    众人相顾无言,没奈何又把孩子放回了筐里,二三岁的孩子都会说话,秦琴倒是会安抚,这小女孩说自己姓王,名字叫小红,是不是大名她不知道,这是娘每日里都这么叫,乡下人家的名字大体如此,倒是不稀奇。

    早晨起来的经历让这个小红吓坏了也累坏了,精神安定下来,吃了点东西就开始熟睡,李和抱着她去认亲的时候也没醒过来,如果醒着的话,女孩自己或许能认出来什么,但有了刚才的经历,认出来未必是好结果。

    “既然已经太平了,我们还要进城吗?”周青云问出了这个问题。

    “城外各处都已经残破不堪,没有我们能依托的地方,而且接下来各方势力就要来争夺,我们不进城在城外太危险了,现在鞑子虽然走了,但有秩序能做些什么的地方只有这县城内。”朱达又说了下理由,周青云点点头,不再说话。

    日过正午,一天最燥热的时候到了,早晚的凉意好像从未出现过,在这日晒之下,人群又开始有些不安。

    就在这个当口,听到“吱嘎”声响,人群突然间变得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城门处,只看到吊桥在连续的“吱嘎”声响中缓缓放下,吊桥遮掩下的城门也向内敞开,壕沟外的人群依旧安静,随即爆发出欢呼声,城门终于开了,终于可以进城了。

    朱达回头看了看欢呼的人群,一时觉得有些荒唐,现在已经太平了,应该抓紧回去收拾,重建家园抓紧秋种秋收之类的,还有什么必要为进城欢呼,那应家的队伍也是神色古怪的回头看着,想必有几分同感。

    城门开启,人群骚动的又是厉害了不少,一浪一浪的向前涌动,后面的人又是情不自禁的被向前推去,眼看着上午那混乱场面又要重演,正在这个时候,听到几声锣响,在这嘈杂中很是刺耳,人群又是安静下来。

    能发出这样动静的铜锣不会小,这样的响器只有官府才配备,大伙都知道这是衙门里来人了,尽管蒙古马队祸害乡野不见官府和官军,但这个时候官府出现,还是有足够的威慑和震慑。

    从城内走出几十人来,为首五人都是皂袍方帽,其中三人配着刀,两人拿着铁尺,其他大都是青壮,手中拿着大棍,其中十余根大棍是用黑红漆涂过,这也是官府用具的象征,其他人或是木棍或者刀斧,并不怎么整齐。

    那几十人神色都是肃然凶恶,但细看就能发现是装出来的,不过这幅打扮,这般表情,也足够吓唬人了。

    他们来到吊桥这边,为首那人对应家的队伍抱了抱拳说道:“请应老爷家赏个面子,给兄弟们个办差的空地。”

    应家的队伍倒是没有坚持或者别的,就这么后退让出一块空地来,这出城的几十名官差和青壮就在吊桥这边摆上了三角木架,有人站在两侧,有人站在后面,算是摆好了阵势,一名青壮却从后面闪了出来,乍一看不知道做什么的,只觉得嘴很大。

    接下来这位最大的青壮拢着手在嘴边,大喊说道:“乡亲们,太尊老爷开恩,知道鞑子还在,还有贼匪强盗作乱,让大家去城内躲避,今日里特意开城门三个时辰,天黑前关门,可人这么多,难免有鞑子的奸细在,万一被混进城去,那就是咱们大伙的祸事,所以太尊老爷吩咐要严加盘查,大伙也懂事些,要是不听号令,王法可不认人。”

    他一开口倒是让大伙知道为何是他来喊了,这嗓门的确不小,甚至有牛马被吓得躁动,听到这位说话,朱达他们和应家那队都是面面相觑,心想不是说太平了吗?怎么还说鞑子还在?

    但大家随即也都反应了过来,没反应过来的,看到官差们那恶狠狠带着威胁的眼神,以及举起示意的刀棍,也能反应过来,这分明是要借机发财,这次大难到了尾声,他们要发最后的国难财。

    可反应过来的人就他们两拨而已,那些等着入城的难民什么都不知道,还对这些官差说出的理由深以为然,他们怎么也不想到,这看似大义凛然的理由无非是要让他们继续紧张,为了进城付出代价。

    喊完这话之后,又有几名青壮敲锣进入人群维持秩序,那边的官差却招呼应家人先上前来入城。

    官差们对应家人很是客气,也没见到盘查和勒索,甚至穿着衙役服色的几位还有些讨好,应家上下在这个时候倒是矜持了许多,甚至有头脸的管事之类都不怎么招呼差役,等几十人的队伍都进了城门,才有位仆役拿了两吊钱过来说是请大家吃酒,那态度倒像是打赏。

    他们进去之后,第二队就是朱达他们,朱达注意到设卡官差们的表情,这些官差们已经没有面对应家的那种小心客气,面对朱达他们的时候态度完全是赤裸裸的,就好像看着货物或者砧板上的肉。

    朱达放下了背上的筐,让秦琴和那个捡到的女孩小红出来,到现在从某种意义上也算安全了,秦琴不是见不得光的,不如光明正大的出来,要是被差人们搜查出在筐里,反倒会有不必要的纠缠。

    官差们彼此交换眼神,甚至在小声议论,他们最先看的朱达几人的穿着和模样,注意最多的则是朱达他们的兵器,但视线停驻时间最长的则是两匹马和马具,也有人看向秦琴和那女孩,那眼神让朱达脸色变冷。

    “几位差爷,我们也要进城。”朱达先开口说话。

    带刀那三位官差里有一人开口了,却是打着官腔说话“你们几个看着也是好人家的,家里大人呢?”

    “家中长辈死在鞑子手里,我们几个逃了出来。”朱达实话实说。

    他们这个队伍看在外人眼里,分明是殷实人家的少爷带着仆役出来,朱达和周青云虽然穿着不富贵,却很齐整,而张进北和李得贵又偏寒酸,至于李和介于两者之间,很像是伴当或者长随什么的,背在筐里的秦琴估摸着是他们妹妹,只有那个小红说不太清楚。

    一听长辈死掉,官差刚有些难看的表情又是恢复了兴奋,能骑马带刀的殷实人家他们未必得罪的起,但长辈死掉的话,这些少年男女就是任人宰割的肉了。

    还没等官差开口,朱达好像想起什么的说道:“义父去了太原赶考,逃过一劫,至今还没回来。”

    听到这个后,站在头里的几名官差眼皮都是一跳,寻常人不清楚,他们可是明白,能去太原赶考的大同读书人,那肯定是个秀才了,在怀仁县和大同左卫这片区域,可真没几个秀才,这些人能不得罪还是少得罪的好。

    不能得罪是一回事,耽误发财又是一回事,几名官差彼此凑在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先前开口那位又是说道:“你们说自己是秀才相公的家人,说出来谁信,你们骑马带刀的,万一是奸细怎么办,可有什么凭证吗?

    这还真没有凭证,朱达和周青云随身携带着路引,但那是去外县和其他卫所活动时候所需要的,现在拿出来非但不能说明,反倒会引起怀疑,毕竟百姓们带着路引的很少,尤其是本乡本土的人们。

    “差爷,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您听口音就能听出来,谁会带什么凭证啊!”朱达陪笑着说道,在这个场合下,也只有他能应对。

    “你们说是就是吗?万一你们来路不正,万一你们是鞑子的奸细,这全城百姓怎么办,快走快走,现在不能让你们进城!”一名官差横眉怒目的喝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捕快常凯的好彩头

    听到官差的怒喝,静立在旁的周青云脸色立刻变了,张进北和李得贵则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只有李和眼珠乱转,若有所思。

    朱达脸上的笑容依旧,甚至没有多少勉强,官差态度极差,蛮不讲理,但话却没有说死,城内的差役大概知道朱达刚才见到了传信骑兵,也能推断出朱达已经了解城外现在是安全的,所以话里强调了“现在不能进城”。

    “快滚快滚,不要耽误爷们发财......不......搜查!”后面一名衙役有些着急,口不择言的说了句话,好在改了过来,倒是更印证了朱达的猜测。

    明日进城,后日进城,等到这些焦急等待的难民百姓和富贵体面人们知道了消息,他们就不愿意为进城花费代价,到时候进城就是个寻常事,也不耽误什么,也不需要多花钱,严格来说,官差们的余地留得足够。

    不过朱达不想再在城外耽搁了,队伍里的干粮已经消耗殆尽,现在又多了个二三岁的女孩需要照顾,更关键的是城外还有意外,今天过来送信的就是大同骑兵,如果外面还有不是送信的活动呢?赌不起,不敢赌。

    此时不光衙役官差们焦躁,连后面等待的各色人等也是急躁,对于等待的那些人来说,蒙古马队的威胁依旧存在,晚一刻或许就有杀身之祸,看着前面在磨蹭,如何能不着急。

    但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朱达从怀里摸出了点散碎银子,在掌心一晃又是攥紧,陪笑着说道:“差爷,咱们过几步说话?”

    虽说朱达的动作很快,可在衙门办老了差事的角色,在银钱上都有火眼金睛,刚才那一闪,和朱达说话的那位已经估计出来了,差不多二两银子。

    居然是实打实的白银,还知道不当面办事,到时候给身边同伴分润也是自家说了算,这个便宜可不小,这位官差脸上焦躁一扫而空,换上了暧昧的笑容,还赞叹几句说道:“到底是秀才相公的亲戚,就是懂得做事,我领你们去吊桥中间说话,兄弟们先忙着。”

    看到他们这边了局,后面的差役和青壮们也都有了笑容,有人摩拳擦掌,有人舔着嘴唇说了句“开张了”,丑态不一而足。

    “这位差爷怎么称呼?在衙门里管什么差事?”朱达笑着搭话说道。

    “姓常名凯,凯旋的凯,字我不会写,在县衙快班做个副捕头!”这官差大大咧咧的说道。

    县衙快班就是捕快群体,负责县内区域的抓贼捕盗和维持治安,为首的就是捕头,大伙往往会尊称为“总捕头”,这“副捕头”的称呼看似唬人,水分却很大,听着好像总捕头的副手,但实际上没有这个职位,快班里面每位捕快对外都自称副捕头。

    这等知识,袁标知道的不多,可郑家集有不少人对这个很明白,盐栈里面就有熟悉的,朱达自然了解。

    “原来是常凯申,不,常捕头,进城以后请你还要多多关照。”朱达莫名说错了名字,失笑着奉承一句。

    两个人走到了吊桥中间,大部分的差役和民壮都去了吊桥那边,设卡检查的地方才是发财的所在,这边暂时还没人经过。

    站定之后,朱达摊开手,差不多二两碎银正在掌心,他笑着说道:“常捕头,这银子是家里长辈给的,请您行个方便放我们兄弟几个进去,这就当成给您喝茶消乏的孝敬,您看怎么样?”

    常凯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大汉子,满脸横肉的凶恶模样,此时小眼睛正半眯着,仿佛掩盖其中更盛的贪婪神色,他能看出来朱达掌心的碎银子成色很好,切口很亮,说明这银子是从银锭上剪下来没多久,这几个人有刀有马,家境肯定不错,从大难中逃出来,说不得就带着家里的存项。

    两个半大孩子,三个穷小伙子,还有两个小姑娘,这样的队伍算得什么,如果喊上几个伙计动手,就算没什么存项底子,那两匹马和兵器也能卖钱,这两个闺女卖到周围府县不保险,可卖到商队里那就没人管了,糟践死了随便一埋,或者卖到蒙古人那边更是回不来。

    捕头常凯心里在狞笑,你个半大小子看着什么都懂,世情通透,却不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你觉得把事情办妥了,又有个秀才干爹,等下料理了你,丢在城外喂野狗。

    这常捕头心里做龌龊的打算,脸上笑容却变得亲切不少,手上动作也不慢直接就过去拿那碎银子,这算是个开门红了。

    可手刚碰到银子,就被对面他鄙视的半大小子牢牢抓住,常凯的身量要比朱达胖大许多,他下意识的就要抽回手臂,也觉得自己能轻易抽回,没曾想对面这半大小子的手好像铁铸的一般。

    “混账......”常凯怒骂,左臂抬起就要挥拳,可手臂抬到半途就僵在那里,闪亮的匕首正顶在他胸腹间的位置,匕首平持的位置很刁钻,城门和卡子的人都看不到,因为被手臂遮挡着。

    匕首尖已经刺破了衣服,让常凯的皮肤感觉到丝丝寒意,再向前一点就要刺进去了,面前这个半大小子脸上依旧带着殷勤讨好的笑容,日在正午,天气也有些闷热,可常凯却遍体生寒,好像在冰窟一般。

    “常捕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大伙都是不懂事的崽子,是不是觉得我露白了,是不是觉得眼下兵荒马乱的,到时候抢了我们后灭口,神不知鬼不觉的,人不要太贪心,拿了点好处就该知足,你心里乱琢磨什么呢?”朱达笑着说话,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常凯吓得浑身汗毛炸起,下意识想要挣扎又强忍住,结结巴巴的解释说道:“小兄弟你你瞎想什么,我们当差的汉子都是说话算话,拿钱办事的,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难道不怕王法吗?你......你先把那刀朝后挪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朱达的手没有丝毫松动,匕首也没有退一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讨好,话还是那么冷森森的:“常捕头,你要想清楚几件事,你若是想没完没了,等下脱身后喊着同伴来对付我们,我们可能得死,但死前一定会宰了你,你觉得衙门里这些货色谁愿意为了你拼命,为你拦住我们,我想清楚了,你想清楚了吗?”

    说完这两句,朱达笑着又说了一句:“这些碎银子您还是拿着,该出的不会不出。”

    常捕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眼前这半大小子年纪是他的一半,却能把事情因果想得这么明白,就好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什么弯弯绕绕都摸透了,常捕头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突然间就泄了气,无力的说道:“这位小哥,不,这位小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进城,咱也别耽误后面的生意。”

    朱达还是没松手,笑着说道:“那常捕头还不招呼一声?”

    捕快常凯的脸色有些发黑,可还是强笑着冲吊桥那边喊道:“兄弟们,这位小哥和家里人都是良民,放过来吧!”

    他这边吆喝,那边立刻开了卡子,周青云他们牵着马走了过来,看到他们通过卡子之后,朱达立刻松开了手,匕首也是入鞘,常凯呆立在那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朱达笑着说道:“常捕头,这二两碎银子的好处还是拿好,人要不贪心就能活得快活,常捕头一定要想清楚啊!”

    说完之后,他们一行人向着城门走去,常凯站在吊桥上有些发愣,等卡子那边相熟的招呼了声“老常!还傻站着作甚,过来忙,好活就要被抢走了!”

    这常捕快摇摇头,连忙向卡子那边赶过去,距离衙役和民壮的队伍越近,胆气就越大,怒气也越来越盛,心想这次被个半大小子拿住了,而且刚才吓得后背都湿透掉,自从在快班当差,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实在不甘心,听那小子说得厉害,到底就那么几个人,豁出来不要发财,引着大伙动手,不怕拿不下来。

    正想着,又有一队大户人家过了桥,和常凯相熟的忍不住埋怨说道:“怎么耽搁这么久,就是排在前面的有油水。”

    听到这个,常凯更是怒上心头,心说这个亏不能这么吃,刚要发作的时候,从城门那边却跑过来一个帮闲的壮汉,过来后凑近说道:“常爷,刚才那几位进城的小哥问了你家住在何处,说有份土产给你送过去,让俺过来带个话,常爷,这真是好彩头啊!”

    “什么!你和他说了我家住处?”常凯先是一愣,随即瞪着眼睛喝问。

    过来传话这汉子满脸懵懂,点点头说道:“没错,这等好事,小的就替常爷做主了,还特意问了身边知道您住处的,常爷,这以后有了.......”

    常凯怒气和恶意瞬时间烟消云散,他攥了下拳头,碎银子硌手,多少都有收获,还是算了吧,只求以后再也不要和这种年轻人打交道,这等人交道打多了,想想都睡不着觉。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六十两银子的两进宅院

    在怀仁县城南门设卡检查的差役们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财只能发一天,最多两天,鞑子退走的消息很快就会在各处流传开来,进城不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他们也就没有了勒索的资本。

    大伙都想抓住这最后的发财机会,每个人心里虽然遗憾,却不见什么悲伤,这些日子趁乱发财人人都得了好处,每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想着事情了结后怎么花差,去何处喝酒,去何处赌钱,避开老婆去某处,大家都议论的唾沫横飞。

    卡子处的几十人中,只有五人是衙门里在册的官差,常凯也在其中,大伙自然以他们为首,设卡收上来的财货大头要他们拿走,衙门里还有好多人要分的。

    既然如此,这常凯自然要抖擞精神,盯着下面人不要私藏,还要给自己私藏下好处,要十二分的认真仔细。

    可常凯自从捞了笔“开门利是”之后,就神不守舍,魂都不在身上,做事也丢三落四的,连被检查的百姓真有问题的都是含糊放过,得亏被同伴揪住,这才没有放跑了好处。

    被埋怨几句之后,常凯喊过来下面一个使唤熟了的民壮,打发他去自家看看,那民壮满心不情愿的,可平时就是跟着常凯办差,只能快跑进城去了。

    没过多久,这民壮就是回来,说嫂子和孩子正在家里准备酒菜,等大爷回去庆祝下,这些日子辛苦发财总该慰劳,不见什么外客。

    听到这个,常捕头总算放下心了,明白刚才那半大小子只是个点到即止的威胁,自家要是懂做那就无事,要是不懂做的话,祸事可就要登入家门,心思落定的常凯立刻是雁过拔毛,把急着进城的百姓平民弄得叫苦不迭,官差衙役们都是赞叹,说老常知错能改,还是平时见的那条好汉。

    朱达他们走过了城门洞,就看到了眼前的那条大路,这城内通着城门的道路都是最宽最好的大道了。

    “怎么还不如郑家集宽,河边新村都比这个要强!”这是他们的评价,朱达和周青云还是第一次来县城,从前都是在城外路过,因为以他们做得见血勾当,有官府的所在还是尽可能躲远些,有了什么万一,关城大索的话,想跑都跑不了。

    眼前的道路看着有些狭窄和脏乱,还真是不如郑家集和河边新村,朱达摇摇头,闷声解释说道:“郑家集收拾的好是为了引来四方客商,那是郑家的私产,自然用心做,知道维护,咱们新村也是一样,这县城是大明的,谁会操心那么多。”

    “可这路边堆着这么多货物是怎么回事?”

    就在城内城门两侧,就那么搭着几座棚子,棚子下面堆着各色货物,有的看起来是商队的货物,有木箱草包什么的,包的很是整齐,除此之外还有各类土产,就那么胡乱堆放。

    开始看着纳闷,稍一琢磨就能想通,秦琴最先说了出来:“城外那些官差收入城的好处,能给出钱的没多少,给不了钱的估计就拿着值钱东西抵账了。”

    至于那些商货,无非是趁乱逃走的商人没有带上货,或者想要进城的商人拿不出现钱等等。

    大伙都想着抓紧找个住处,只有朱达在那里盯着棚子看了会,连周青云都忍不住催促了句:“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几天实在折腾够呛。”

    从那山中小屋出来后,一路上危险没有遇到太多,但却始终保持绷紧的状态,虽然再持续一段时间也没什么问题,可到了安全的地方,想要休息的愿望就越来越迫切了,朱达这不紧不慢的就有些让人心烦。

    “走了,走了,先去吃个午饭,再去找房子安顿。”朱达摆摆手轻松说道,尽管这十几天经历了很多生离死别,看到了残酷景象,可进到城内,被厚实高耸的城墙包围,下意识的还会有些安全感,身体也跟着想要休息。

    在这个时候,从李和到张进北以及李得贵,三人的表情都很复杂,按照事先的约定,进入怀仁县城后,结义兄弟和主仆的关系就此确定,朱达和周青云会保护他们会给他们一份活干,可知道蒙古马队退走,世道变得太平后,这么做还值得不值得,想到这里,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越向城内走,就觉得县城内的脏乱差,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难民躲进了城内,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亲戚朋友可以投宿,很多人就是露宿在街头,这县城街道清扫的又不是那么及时,自然难以下脚,气味难闻。

    “.......哪里有客栈?”却是李和正在向人打听。

    牵着马的朱达转身说道:“不要问什么客栈,问问城内体面人家都住在何处,咱们去那边。”

    “大哥,投宿的话,户主未必会收留我们。”李和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很自然亲切,真是将自己看做三弟,心中如何去想就不好说了。

    “非亲非故投什么宿,咱们买套宅子住下来。”朱达说得很是豪气,周青云没做声,只是拍了拍坐骑的褡裢,大几十斤的银子就在坐骑身上,说这个话当然有底气。

    怀仁县城体面人住的区域是城池东北的区域,朱达他们一行人到了那边的时候,环境的确比其他处好了很多,齐整的院墙,相对高大的房舍,居然还有两条石板铺地的路面,街上也不见游荡露宿的百姓,很有点郑家集郑家附近的意思。

    之所以没有难民百姓,是因为有差役在来回巡视,看他们满脸不情愿的模样,大概能猜到原因,无非是不能去南城门那边设卡发财。

    看到朱达和周青云骑马带刀的装扮,差役们瞄了几眼后也没上前询问,在常人看来,能骑马带刀的年轻人家境一定不差,或许是来这边探亲访友的。

    来到这边之后,李和却显出来了本事,殷勤客气的敲开能敲开的门,或者和门外的仆役门房什么的搭话,询问何处有宅院发卖,或者有宅院愿意长租的,毕竟这么个不大的县城里,遇到体面人家想要发卖宅院不是那么容易。

    没曾想真遇到了一户卖宅子的,却是这县里的前任主簿的宅子,宅子已经空置了两个月,只留下一户远房亲戚在这里守着,等发卖后拿了银子离开。

    主簿是九品小官,排在知县、县丞和县尉之后,在县内排行第四,统管全县户籍和文书以及民政,虽说身为九品排行第四,可在大明地方上有个说法,方圆不过二十里的县城内不设县丞,而县尉这个职务是名存实亡,主簿在大部分县内都是第二号人物,手里大权在握,油水当然也是不少。

    这样的身份,宅院自然也不会差了,而且这主簿是去了大同府城那边高就,留下来的面子大家还得照顾,没有人打这个宅院的主意,怀仁县城不大,最富裕的地方又在县外的郑家集,城内的富贵人家又有自己的宅院住,怀仁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富贵人等没有在本城置业的打算,就这么留了下来。

    两进的宅院,还是占地比较大的两进,正房三大间,耳房四大间,还有其他功用的房间数间,足够他们这一大家人住,还远远有富余。

    “纹银五十两,不还价。”留守的是个苦瓜脸的中年男子,脑筋看着不怎么灵活,但讲价却是咬牙不放松。

    说“白银”若干两的还能在成色上做文章,这“纹银”就是把成色定死了,李和做生意这么久,门道倒是精熟,他一听这价钱和喊价的方式就知道自己做不了主。

    “大哥,郑家集这样的宅子才卖四十两,这怀仁县还不如郑家集那边值钱,而且还咬定了银子成色,这样的价钱能买三进了。”

    事情显而易见,闹过蒙古马队入侵后,怀仁县已经不是什么好地方了,买不起县城房子的依旧买不起,买得起的肯定会搬家,可这前任主簿居然用这么高的价钱发卖,要么是不知道行市,要么就是想捞一笔算完。

    但对于朱达他们来说,如果想要买像样的宅院,眼下怕是唯一的选择了,去住客栈,或者买一处平民百姓的宅院,都比这个简单节省许多。

    “买,照价支付,但必须要去衙门做个公证,地契房契齐全。”朱达很快做了决定。

    有这么一处体面的宅院,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毕竟是在县内富贵人家环绕中,外人会觉得你是其中一份子,照价支付避免今后因为价高价低彼此纠缠,这样会利索,地契房契由官府公证作保也是为了在明面上没有后患,既然要安顿下来,那就要选择最稳妥的。

    “大哥,找官府作保的时候要小心些,这家和衙门好歹有相识,万一结伙坑咱们可就麻烦了。”李和低声提醒了句。

    “找个认识的放心的官家人就好。”朱达点点头,沉声回答。

第一百四十章 出手真是大方

    城外那些急着进城的难民中,不少人在城内是有亲戚的,也有亲戚消息灵通,衙门里的事一清二楚,毕竟怀仁县城不大,人就那么多,被敲诈勒索一番进了城之后,有些人就知道鞑子已经退走,外面太平了。

    既然外面太平了,那还在城内窝着做什么,风餐露宿的不说,家里没被彻底破坏的,还有田里的庄稼要收,就算是破烂屋子也有破烂家当在,不回去什么都没了。

    结果急匆匆的进城,急匆匆的出城,对那些虚张声势的官差民壮敢怒不敢言,只能哀叹自家银钱财货被狗吃了,可少不得对那些还在排队等着进城的泄露消息。

    什么城外太平,什么鞑子已经退走,这等消息说出来开始时无人信的,可架不住看着不久前排队进城的又出城了,谁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说谎。

    一来二去的,人人都知道鞑子马队退走,那些家园被毁的或许还要在城内呆些日子,其他人都是归心似箭,又有人去官差那边讨回进城的财物,官家办事的吞了钱又怎么会退出来,板着脸唬几句,要不然就挥舞着牛尾刀和铁尺吆喝恐吓,把人吓跑了算完。

    本以为可以发四个时辰的财,没曾想三个时辰不到就哄堂大散,官差、副差和白役们都觉得有些扫兴,骂骂咧咧几句之后又重新提起兴致,这些日子外财不少,大伙怎么也得聚起来好好快活下。

    若是往常,常凯就跟着过去了,今日里在吊桥上吃了惊吓,一直是心神不宁的状态,总觉得要回家看看,不然就觉得没底,所以把今日勒索来的财货登记造册送去衙门后,又去外面取了自家私藏的一份,急忙赶回家去。

    作为在衙门里有身份拿着工食银的差役,常凯在怀仁县也是体面人物,住的宅院也在体面人居住区域的外围,是很齐整的宅院,这几日他外快不少,回家前还去买了包桃酥点心,切了一斤卤肉,准备犒劳全家和自己。

    常凯才到门前,却听到谈笑声从院中传来,应该有外人在,常凯家也不讲什么男女大防,他浑家是牛马贩子的女儿,待人接物的本事很不差,有外客上门常家婆姨留下聊几句也不是伤风败俗的事。

    上去拍了几下门,听到自家婆娘吆喝着出来应门,开门之后还没等常凯问,他婆娘就笑着说道:“当家的,刚才家里来了兄妹三个,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儿女,说话那个有礼数,还带着份重礼,我正琢磨这等你下了值,我去张罗几个好菜招待他们一顿,还没打发人去找你,你到早回来了?”

    这话听得常凯稀里糊涂,“兄妹三人”“好人家的儿女”“带着重礼上门”,这几重条件在脑海里过了数次都想不出是谁,但送礼上门没有推出去的道理,或许什么好事找上门来,正好冲掉上午的晦气,常凯露出笑容,快步向屋里走去。

    “两位小哥,我家当家的回来了,有什么事你们和他说,不是夸口,我家当家的在衙门里也是有几分脸面的,我去给你们烧水续茶。”

    “几位......”常凯迈进堂屋,话说了半句就吞在了嘴里,屋中两位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端坐,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子正领着自己的二闺女在玩,可不就是桥头那几位,现在笑容满面站起来的那个,可不就是把匕首顶在自己肚子上那位。

    常凯此时的表情有些扭曲,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苦笑,上前一步说道:“几位,既然已经进城了,老常都把各位忘了,怎么还找到家里来了,且不说公平买卖,就算是真有什么争斗,又何必祸及家人?”

    说这话的时候,常凯的婆娘去厨房烧水,他二女儿才四岁,懵懵懂懂的也听不出话里意思,不然就要被吓坏了,捕快常凯话里服软求饶的意思很明显,别看对方年纪小,可真要动起手来,恐怕自家就要被灭门了,在这等情形下,当然要低头做小。

    “常捕头说那里话,今日我们兄弟登门是道谢来了,没有常捕头心善,我们也进不来城门的,还没通报姓名,在下朱达,这是我兄弟周青云,这位是我们的义妹秦琴。”朱达笑着说道。

    常凯摇摇头,很是光棍的说道:“什么心善,无非借机弄些好处,你们也知道鞑子走了,偏生要进城,也怪老常自己不长眼,打主意到你们头上,现在连家人都牵连了,这位小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确实有事相求,我们兄妹要在城内买所宅院,人生地不熟的害怕有些波折,想请常捕头出面帮忙,找衙门里办事的帮忙做定契约,关节上的花费我们愿意承担。”对方说得直接,朱达也开门见山。

    听到是这个事,常凯松了口气,现在面对朱达和周青云的时候他没有恼怒,只觉得害怕,尽管常凯在衙门里见识过血腥恐怖的案子,手上也不是那么干净,可面对朱达的时候总觉得浑身发冷,他能感觉出对面的半大小子会杀人,杀人就杀人,可那么冷静,对待杀人好像平常事的,还是这个年纪的,那就太古怪了。

    而且常凯办案不少,街面市井的勾当精熟,自然知道这下手最狠最没轻重的就是这等半大小子,很多老江湖都在这上面吃了大亏,丢了性命的都不少,更不要说这朱达是会武艺的,那么大的手劲,顶在胸腹间的匕首那么有分寸,又这么冷静,这样的半大小子还是少得罪微妙。

    至于边上那个总不说话的,一看就是能开弓的人物,这个年纪能开弓射箭,这还能含糊得了吗?

    “好说好说,不知朱小哥什么时候办,老常保准给你张罗妥当。”

    “今日办,多花些银子也可以。”

    既然说定了,常凯毫不含糊的领着朱达等人出门,听着他婆娘招呼大伙回来吃晚饭,自家闺女扯着“小姐姐”不让走,常凯心里禁不住在暗骂糊涂,老子这是把杀神们弄走,你们还这么热乎,真没见过市面吗?

    常凯在衙门里地位不算太高,可人头精熟,又不是单纯的耗费人情面子,常例银子该少的一钱不少,尽管是下午时分,签房和户房的办差吏员文书什么的都很帮忙。

    那宅子留守的人发现衙门众人是这个态度,也把自己的小心思藏住,乖乖办了房契地契,其实那房主前任主簿给他留了凭证,有这凭证后办下的房契地契才算合规,官面上挑不出毛病来,要是不出这个凭证,房契地契办了也会无效,看房子的远方亲戚又不是房主,怎么有权买卖。

    本来这人还想欺负朱达年纪小,没曾想这层关节被常凯带来的人点破,想要做点手脚都不能,这还真是常凯的人情了,常凯只求不要留后患,眼前就算看了这朱达的笑话,事后这小子拿着刀找上门来,哭都没有人理。

    等办完之后,大伙都拿了常例的好处,常凯又许了请大家吃酒,都高高兴兴的散掉,常凯也不愿意多留,要走的时候却被朱达喊住。

    在这个时候,李和正督促着原来的住户搬出去,那家人还想着多住几天再去赶路,李和没有给他们丝毫的情面,直接向外赶人,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还想在其中装神弄鬼,那就一分情面都不留。

    卖宅院的银子又不是自家的,这几十两又犯不上私吞后亡命天涯,现在住处都没了,看守宅院的那家人哭哭啼啼的向外走,但也没什么留下的房子。

    看到如此场面,常凯更不愿意多呆,心说自家做到这般地步,也不欠这朱达什么,要是再没完没了的纠缠,那就别怪自己翻脸了,可起了这个念头后又泄了气,心想何苦跟几个不懂事的半大孩子折腾,性命要紧,家人要紧。

    “常捕头辛苦了,初来此处,仓促间每个准备,这些还请常捕头吃酒喝茶。”朱达笑着说道,顺手递给常凯一个小纸包。

    尽管心存忌惮,可常凯又不得不承认,这朱达杀气重归重,可说话做事却像是读书人的样子,就和知县老爷幕僚先生和六房几位大爷一样,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敬重,想归想,掂量了下小纸包,又是二两银子,这出手真是大方,往日里这等牵线搭桥的活计,两百文就到顶了,最多加一顿酒。

    “事情办妥,那常某就告辞了。”常凯可不愿意和朱达再有太多牵扯。

    “那就不送了,以后还少不得叨扰。”朱达跟了句,常凯一愣,苦笑着转身离开,还是别叨扰的好。

    常凯到家之后,饭菜已经备好,一儿一女流着口水坐在桌边等他回来吃饭,常家娘子把他应进屋内还问了句“怎么不带着那兄妹三人回来?”

    “你这糊涂婆娘,那是三个煞星,有妨害的,你还当贵客了?”常凯不耐烦的呵斥了句。

    “送了四色点心,半扇风羊,还给闺女一个小银锁,这样的煞星你怎么不多带几个回来!”常家娘子直接顶了回去。

    常凯愣住,风羊是风干熏制后的羊肉,点心银锁什么的大概都有价钱,这差不多又是四五两的样子,这半大小子花钱还真不心疼,常凯突然有些盼着朱达继续叨扰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安顿下来之后

    “做生不如做熟,有过一面之缘,多少明白彼此的份量,再说了,我们知道他家在哪里,这就更方便了。”

    “城外和城内没什么区别,在城外你要攀上土豪和士绅,咱们家有义父和郑巡检,在城内这官府是避不开的,何况是这样的小县城,能有几个大豪和士绅,有这常凯的关系,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强。”

    “咱们能给得起好处,也能给他苦头,这常凯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了,能掂量得起轻重。”

    住进宅子之后,李和领着张进北和李得贵跑前跑后的安置和收拾,朱达对周青云解释自己的作为。

    听了他的解释后,周青云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有些纳闷的说道:“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你心里弯弯绕绕很多,可没现在这么多,现在你就和那些掌柜,不,你比那些掌柜还要弯绕,以前你是装的?”

    周青云这话听着刻薄,可考虑到他的为人做事,就知道周青云就是为问而问,只是这个问题激起了朱达的感慨,却又不能明白回答,朱达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闷声说道:“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从前想换个活法。”

    “你才十几岁年纪,怎么说得和向伯袁师傅他们一样,难不成你被什么老鬼附身了。”周青云对朱达的回答不屑一顾,冷嘲热讽了回去。

    双方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饭菜的香味已经飘了过来,要说这李和还真是个做管家的好材料,现在这两进宅院差不多是空空荡荡,没什么行李和装备,他带着人去外面买了些皮货回来,晚上的被褥就有了,然后雇佣几个妇人做短工,把宅院上下收拾干净,又去临街的饭铺置办了今晚和明早的饭菜,甚至还专门给那小红定了肉粥。

    “如今人心惶惶的,很多人都准备搬家去大同或者太原,粗重家具什么的要发卖,明日里就能布置全了,大哥要是想要几个使唤人也容易,有些难民无家可回,收进来做下人也很便宜。”李和有计划,做得也很精明。

    那个捡来的女孩王小红依旧很慌张,好歹不怎么哭了,只是非常依赖秦琴,秦琴一不在视野里就哭闹不停,倒是难为秦琴这个活泼的性子,居然也耐得住安抚和照顾。

    晚饭很丰盛,有鱼有肉,甚至还弄了一坛酒过来,大家都吃得很饱,吃完后,张进北和李得贵先被打发出去收拾自己屋子,李和也要起身去忙活,却被朱达喊住。

    “三弟,这二百两银子先放在你那里,有什么花用你直接支取就好,宅子里外的事你先管起来,以后还有生意上的事要管。”朱达开门见山的说道,在说之前,白花花的银子已经摆了出来。

    李和一直在朱达的生意体系下做事,对朱达身家多少比旁人有更清楚的估量,二百两现银对现在的朱达来说绝不是小钱,恐怕要占到财产的几分之几,这样一笔钱拿出来,而且放心让他花用,这就是进城后做真结义兄弟的意思了。

    真心实意,虚情假意,这个要日久天长才能体会出来,现在最实际的就是银子,实实在在的二百两银子摆在面前,让你保存和花用,而且你还知道这些银子对给予的人不是小数目,你就明白,这是信任了。

    想想从郑家集的废墟中和朱达他们重逢,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前行,在那个时候,结义兄弟只是个承诺,到现在一切都成为了现实,这一切有多么的来之不易,李和心里很明白,他甚至想到了,如果朱达和周青云对这个承诺翻脸不认的话,他只能认帐,却没想到对方这么重诺守信,李和知道来之不易,所以会郑重珍惜。

    看到银子,听朱达说完后,李和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即便如此,还在那里沉默了半天,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有些发涩:“大哥,二哥,咱们今后怎么办,虽说这些银子够咱们衣食无忧很久,但总不能坐吃山空。”

    “你想得对,我们不能坐吃山空,窝在这里什么都不忙活的话,也会被人当成块死肉,到时候苍蝇野狗就都过来了。”朱达回答说道。

    如果窝在宅院里不动,以手里的积蓄能过上很体面舒服的日子,可那样的话,建立不起人脉,始终是在孤立的状态,短时间还好,日子一久,会有很多人盯上这边,就算不知道宅子里面有许多现银,这宅子本身也是块肉,朱达和周青云有武力有智谋,经验算是不缺,并不怕事,可总是应付事不是办法。

    何况朱达不甘心如此,他不想维持个小县城的体面日子到老,朱达还想着很多可能,这些可能只能去做事才能实现,不断的忙碌,不断的拓展,在过程中发现机会和可能。

    现在的李和与朱达和周青云已经亲切随便了许多,朱达说完之后,李和又是沉吟片刻,这次他已经完全平静,再开口说话已经在考虑正题了:“那我们做什么生意好?郑家集的商行还有河边新村的各项买卖,现在做恐怕不行了。”

    “自家兄弟,说话不用那么留面子,郑家集的私盐生意是郑巡检和我义父两边照看的,不然开不下去,现在郑家没了,我义父那边没有任何消息,私盐生意就有杀头的风险了,当然做不得,河边新村那个......”朱达本来说得很流利,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停顿了下,一提起那里,他就想起很多和生意无关的事,想到那日所见的惨烈和残酷,才知道本以为按捺住的心境没有平静,里面那股火还在燃烧。

    朱达的停顿每个人都有感觉,李和叹了口气,周青云开始保养弓箭,这是能让他掩饰自己的手段。

    “那边的生意要从小做起,要有放心得过的,要有那样的地方,现在就算有心也不敢做了,外面不太平。”在这里朱达含糊过去了,其实回到河边新村,照着从前的规制开始经营未尝不可,但官军骑兵杀光了那边的人肯定不是为了抛荒,这个风险必须要考虑。

    听到朱达说完,李和有些颓唐,摇头闷声说道:“那咱们还能做什么,难道要开个饭店之类的地方,这穷乡僻壤的,能有几个在外面吃饭的。”

    朱达笑了笑,声音抬高了些说道:“别这么灰心,当然有生意能做!”

    他这么一说,连在一边哄着小红睡觉的秦琴都注意了过来,在众人好奇企盼的目光注视下,朱达摆摆手说道:“我们去搬砖!”

    “搬砖”,听到这个词的每个人都愣住了,朱达说有生意要做,难道就是去出力帮佣,那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住这么大的宅院,手里又有银子,难道去给人做粗活出力,李和倒是想的远些,难不成要做个包工的力巴头?

    好奇归好奇,朱达却不想说太多,又是安排李和把张进北和李得贵喊了进来,两人一进屋,朱达笑着问道:“现在鞑子已经退走,又已经进城安顿下来了,我最后问你们一次,你们愿意留下来还是愿意走,去留两便。”

    这次张进北和李得贵都没怎么迟疑,干脆利索的回答说道:“愿意留下来。”

    朱达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里我们去衙门定了契约文书,以后有你们的月钱,也有你们的差事,松懈了有责罚,做好了有奖励,明白了吗?”

    两人没什么迟疑,都是跪下答应,倒是一旁的秦琴纳闷的问道:“给人做奴仆有什么好的,你们怎么一点犹豫都没有?”

    “大小姐,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好的饭食,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莫说小的做牛做马,小的村里那些不做奴仆的可曾享用过?”回答秦琴的是张进北,他说的很实在。

    秦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是她没接触过的生活,朱达没有让他们的对话继续下去,开始安排值夜,这个安排让张进北和李得贵很诧异,在他们想来,在县城内就是安全的,何必还要这么警惕,但确定主仆关系和身份后,他们没有质疑的权力,而且朱达和周青云也参与到值夜中,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琴和小红一起睡,在临睡前,秦琴问了朱达:“我爹现在怎么样了,何时能回来?”

    “我们几个人抽不出人去找,只能托人打听了,你不用着急,鞑子来的时候,你爹肯定在太原城内,不会有事。”朱达回答的很简单,秦琴知趣的没有多问。

    这一夜对朱达他们很疲惫需要休息,对捕快常凯来说也是一样,连续在城门设卡勒索,这可是辛苦活,第二天就想多睡一会,反正有人帮着点卯,没曾想天刚蒙蒙亮,外面就有人拍门,只能从炕上爬起来去开门。

    开了院门,常凯却是愣住,门外站着昨日打过交道的朱达,这年轻人满脸带笑,拱手作揖说道:“常捕头,又要叨扰。”

    常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笑着说道:“好说,好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

    “千里做官只为财”,主官如此,下面的吏目差役更是钻在钱眼里了,对这些人来说,当差就是为了捞钱,捞钱是除生死之外的第一大事,对不少人来说甚至大过生死,只要有钱赚,没什么不能做的。

    常凯开始对朱达心存忌惮,甚至颇为恐惧,但这三次打交道下来,两次是顺手为之的小事,一次是登门拜访,收益居然有小十两银子,如果不是赶上这次鞑子作乱,那么多人急着进城,可以趁机勒索发财的话,在衙门里敲骨吸髓雁过拔毛,一年又能有多少个十两银子,这样出手大方的财神爷,自然乐意亲近效命。

    如果是寻常的有钱少年,靠山还不清不楚的,衙门内几个人一合计,黑里白里的手段用上,直接把钱财吞下来,留条命算是慈悲,灭口算是正常,可这朱达表现出来是个煞星,有杀人的本事还滴水不漏。

    又有钱,又有刀,还能让人得便宜的人物,常凯唯一能做的就是满面堆笑的弯腰低头,乖乖听话,有得赚那是运气,没得赚那也得照做,除了银钱还有刀悬着......

    常凯一边把朱达请进门,一边细心观察,这几次见面都是在紧张或者糊涂的状态下,根本没有太多留意的心思,这次总算带着些平常心了。

    初见的印象以为是个江湖刀客,刀头舔血做人命生意的那种,可今日见却发现对方热情中带着精明,却和那些有身家的生意人很像,可举手投足间除了武人训练带出的架势之外,又有几分矜持和文气,这又和读书人像,神态举止则蕴含些许自信和矜持,这种神态,常凯只在知县老爷和巡检大爷脸上看到过。

    衙门中人见多识广,每日里都是和人打交道,这人做什么,出身如何,甚至现在处境怎样,稍加揣摩就能判断的很清楚,但常凯却在朱达身上犯了糊涂,往日里常被同僚夸奖的好眼力今日不管用了。

    这次跟在朱达身边的,不是那个沉默健壮的同龄人,而是那个年纪略大,肩膀有些不利索,看着就像商铺管事的小伙子,这更让常凯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只能乱猜是不是要在城内开什么骰子铺私娼窝子之类的买卖。

    “怎么又拿东西上门,这么客气做什么。”常凯的婆娘也迎了出来,满脸带笑的埋怨说话,手上却不慢,直接把东西接了过去。

    这次带的礼物是一卷布,一方肉,价钱的确没有前两次高,可都是能吃能用的实在东西,不是糊弄人的样子货色,对常凯的婆娘来说,这样的人来得越多越好。

    “当家的,朱家小哥要是想办什么事,你可得给办妥了,别含糊着!”收了礼物,常凯的婆娘还念叨了两句,常家夫妻这么多年,很多关节她心里也明白。

    “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给朱家小哥泡茶去。”常凯虎着脸吆喝了句,对旁人这么夫唱妇随的就应付过去,对朱达这等人可不能含糊,贸然答应事后反悔,吃了好处不认,对旁人能做,在这里就是找死。

    常家婆娘自然想不了这么深,听到训斥之后,喜滋滋的说道:“这就去烧水,给你们上好茶!”

    客气殷勤之后,总算请进了堂屋,常凯还没问来意,自家女儿又跑出来问小姐姐怎么没来,听说不来了之后,满脸失望神色,差点要哭出来的样子,让常凯当真哭笑不得,还是朱达承诺,说可以去找小姐姐玩,这才破涕为笑。

    “不瞒常捕头说,我是达川行的东主,郑家集东边白堡村的鸭蛋生意也是我做的。”没等常凯问来意,朱达先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

    刚听到这话的时候,常凯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就愣在那里,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达,直到厨房里自家婆娘吆喝儿女,声音传过来后表情才有变化,变成了肃然起敬和不可置信的混杂。

    常凯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抱拳说道:“没曾想那位点石成金的神童就是阁下,真是失敬。”

    怀仁县各路人物没听过达川行和河边新村的极少,一来这两处在县内,二来这两处太传奇,三来这两处太生发。

    本县发生的事本县人自然最清楚,虽说河边新村和白堡村属于大同左卫下辖,但这个范围大家从来都含糊过去的,自太祖开国到如今,大家的日子一直没什么变化,传说粮价比起几十年前要贵许多,可谁也判断不清真假,其他的大事无非是鞑子又打进来了,这河边新村和达川行的兴起是新鲜事,让人兴奋的新鲜事。

    县城的百姓瞧不起卫所的军户,当他们是改了名目的农奴和佃户,也觉得卫所各个百户堡都是穷苦地方,结果就是这样的穷地方却做出了好大生意,那咸鸭蛋处处都有,这小小百户堡却做成了红火买卖。

    单有一个咸鸭蛋还好说,更神奇的是,能把这鸭蛋带来的生意串联起来,没过多久,县城里也有人吃腊鸡腊鸭,用鸭绒枕头,也有百姓在城内养了鸡鸭平日里卖蛋给收购的人,到时候鸡鸭都能卖过去,怎么算都是赚钱的生意。

    常凯身为衙门差役,对市面上的很多变化比旁人要敏感,比普通人有更多的消息来源,开始河边新村和达川行的消息传过来,衙门里的人都当是市井闲谈,可不知不觉间,却发现市面上的皮货种类多了,价钱也便宜了不少,其他各式百货也有类似的趋势,这才意识到,传闻中的这两处真给郑家集和怀仁县带来了繁华和流通。

    至于做生意的是个少年,梦中被财神传授了天书和宝物,那边的鸭蛋和各色特产都和别处不同,味道鲜美,质量高超之类的荒诞传闻,常凯就是将信将疑了。

    怀仁县的吏目差役们最关注的还是钱,达川行的生意里有私盐这一项,河边新村的各项特产又是畅销塞外,大家都能估计出那边的进项有多少,这样的肥肉,谁不琢磨着上去吃一口。

    可真正老成的人却不会动,单是做私盐生意这一项就让人心生忌惮,私盐生意背后往往都是士绅和豪强,不然就是亡命徒跑单帮,在大同地方上的私盐又和卫所以及驻军扯不开关系,这样的背景谁敢去碰。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冷静,随着河边新村财源滚滚的消息越传越广,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可去试着做些什么的都碰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的回来,有少数几个甚至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到这个时候,大伙摸清了底细,敢情达川行的生意郑巡检有参与,河边新村这边还有位秀才,而且这秀才和一位游击的关系密切,这样的靠山背景露出来之后,那就无人敢碰了,郑巡检是怀仁县头几号的大豪,而那位和游击关系密切的秀才,在衙门里待久的人都多少知道是谁,知道当年干过什么。

    这样的靠山和背景,谁还敢去碰,大家看着眼馋,有闲暇的时候去愈加繁华的郑家集快活一番,议论几句也就算了。

    这次鞑子马队掳掠破坏,大伙一边吓得够呛,一边顾着自家发财,没什么人去想郑家集和河边新村,大同边镇一百几十年的历史,口口相传和亲身经历的事例很多,无论多么繁华的市镇地方,闹了兵灾之后,立刻毁于一旦,什么都剩不下,只有那些县城府城之类的才有长久的机会。

    不管主动被动,关于达川行和河边新村的消息,常凯都被灌输了许多,今日里突然发现正主就在眼前,这“不可思议”和“肃然起敬”当然是免不了的,但最初的震惊过后,常凯又觉得就该是眼前这人,也只有这么样的人才能做下那么大的场面来。

    “原来是朱公子,不知道达川行和河边新村现在怎么样了?”

    “都毁了,郑家集被毁了,那两处村子也毁了,我们兄弟几个进山打猎才逃过一劫。”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常凯感慨的叹了口气,大同太平了十几年,让他们都不太习惯这种兴兴灭灭,如果是放在从前,连叹气都不会的。

    郑家集毁了,郑巡检肯定完了,那秀才也凶多吉少,岂不是说现在的......这念头在常凯的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是消失,为了全家的姓名着想,还是不要想太多凶险的勾当。

    朱达笑着说道:“从前的一点场面都被鞑子毁了,这次说出来倒不是为了炫耀,只是说出从前做过的事,会让常捕头更信任些,不会觉得我在诓人。”

    “朱公子说那里话,老常怎么会觉得公子诓人,朱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好。”常凯没意识到自己对朱达已经有了信任。

    “这次鞑子作乱,百姓和商队急着进城避难,衙门这边趁机刮了不少财货吧?”朱达的态度依旧温和。

    只是这问题却让常凯愣住,这位朱公子要来仗义执言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只出市价的二成

    年轻人不知道轻重,常常热血上头,管不该管的事,这作为会让旁观的闲人喝彩,可事后往往不那么容易了结。

    家里有办法的,或者压下去,或者破财消灾,家里没办法的,挨打都是轻的,很多人被寻个由头治罪,到最后连命都丢了,当然,要是家里背景太大,大伙都得低头服软,评话故事邪不胜正的段子大多源自于此。

    眼前这个朱达背景已经垮了,一个死在兵灾,一个生死不知,依靠的无非是狠辣和手腕,这样的角色确实让人忌惮,可真要做那没头脑的勾当,比如说要管这借鞑子入寇搜刮发财的事,那就是和整个怀仁县官衙作对,上到知县老爷,下到最底层的帮闲白役,都会和他为敌。

    就算这朱达一身是铁,有三头六臂,怀仁县各路人马也能把他炼化了打碎了,彻底碾成肉泥。

    常凯想到这里,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敬畏就烟消云散,脸上真诚的笑容变得僵硬了不少,干笑着回答说道:“大伙都有家人要养,咱们怀仁县又是个穷苦地方,好不容易来个机会,又不会害人性命,就是顺手捞些辛苦钱而已。”

    他甚至都没有问朱达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琢磨着怎么送客了,朱达和李和对视了一眼,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了几分戏谑。

    常凯刚要找个借口,那边朱达悠然说道:“衙门搜刮了这么多财货,难道就是想要自家吃用吗?以咱们怀仁县四里八乡的样子,恐怕没榨出多少银钱来,都是给的实物,衙门各位想必不缺这些东西,可要是这么分给下面的副役和白役,是不是太亏?”

    听到朱达所说,常凯送客的借口立刻憋在了嘴里咽了回去,这话头可不是仗义执言的意思,而且正正说中了衙门大伙的心思。

    所谓副役和白役白身,不领衙门工食银的差役,官方的言语叫“不在册”,用朱达那二十余年的记忆还有个更形象的描述“编外”或是“不在编”,一处县衙按照大明吏部定下的规矩,领工食银也就是官府合法报酬的人员不过数十人,加上克扣和空额,能实打实发下来的恐怕不过三十人的足饷。

    可最小的县也有过万人口,三十人怎么能够,而自太祖朱元璋开国,大明对官吏的编制一直是严控的,任何增加编制的行为都会被攻讦成“扰民”和“有违祖制”,但地方上该办的事情要办,该收上来的赋税一定要收,不然就没有丝毫前途。

    既然有了这不通人情的规矩,那下面就有灵活应对的办法,没有工食银,没有编制,那就找那些不用发工食银,不需要编制的人,报酬自然就从赋税之外的征收里支出,至于编制,有银子赚,有威风可耍,谁还理会编制。

    所以全天下的衙门里,在册的吏目和差役身边总有两三个副役,但这还远远不够,往往一个副役身边还有两三个白役,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所以衙门在册拿工食银的有几十人,实际办差的有几百人。

    你看这常凯只是衙门里普通捕快,可手里也有二十余号人手,在外面被人喊做“爷”和“大爷”的。

    这次借着蒙古马队入侵发财,衙门里几百号人手自然全部动员,在城门处敲诈勒索来的财货,银子铜钱金银饰物之类的都已经被有身份的人物走,剩下的就是这些堆积在城门左近的货物。

    比起通货现银来说,堆积在城门那边的货物更值钱,因为数量很大,但衙门里管事的几位却为这个忧心,这么一大笔实物现货值不少银子,可这兵荒蛮乱的,这些货物想要出手可很不容易,但把这些实物现货什么的分下去,有几百号人要分,就算是根据地位高低多多少少的分下去,每个人落在手里的也不会多,辛辛苦苦成了均分的好处,这让管事做主的人实在不甘心。

    这些事对身在怀仁县衙的常凯来说自然不陌生,所以刚听朱达提起的时候也没当回事,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的,他不可能知道,那说这话的用意是为何?

    常凯不能说不精明,稍一错愕就得出了大概的结论,因为他在朱达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知县老爷的钱粮师爷,户房的书办吏员们,那些商人们,都会有类似的表情。

    “朱公子想怎么办?说来听听,老常是做不了主的,就是听听了。”常凯说得很含蓄。

    “常捕头喊什么朱公子,叫我朱兄弟或者小朱都行,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这些刮来的货物,我用现银收购,但只出市价的两成,要许我赊一半,过一个月再付另一半。”朱达说得很明白。

    常凯又是张大了嘴,他猜到些许,却没想到朱达居然是这样的计划,常凯下意识的说道:“朱公子,朱兄弟,只给两成,这是不是太低了?”

    “常大哥,你又不是做主的,卖几成你能分到的又能有多少,咱们兄弟之间好处不是这点,你先把这话递过去,若是做主的人不许,无非再谈。”朱达笑着把话圆了过来。

    那边常家婆娘把茶水送了上来,又热情的留朱达吃午饭,常凯没有轰人也没有插话,只在那里沉吟不语。

    就这么过了一会,常凯拍了下大腿,闷声说道:“老常就信朱兄弟一会,想必朱兄弟也不会少了我的好处,朱兄弟先回去等消息,我这就去衙门传话。”

    “请常大哥放心,我不是个亏待朋友的人。”朱达当然听懂了常凯的暗示,笑着回应说道。

    双方关系还没到做客吃饭的地步,朱达谢过常家婆娘的热情挽留,带着李和同常凯一起出了门,在离开之前,朱达把李和介绍给常凯,一听是朱达的结义兄弟,常凯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还在院子内的时候,常凯忍不住说了句:“朱兄弟这个做派,倒像是世代在衙门里面当差做事的,可就算世代当差的人家,和朱兄弟同岁甚至比你大的那些,都做不到你这般,这是做老了公务的样子。”

    对这个问题,朱达只是笑着不说话。

    常凯刚出院门后,三个蹲在边上的青壮汉子都是站起来,笑嘻嘻的问好见礼,口称“常爷安好”,这三个年轻汉子穿着勉强齐整,都是普通的半旧布袍,眉眼间有几分轻浮,看着就不像好人家的子弟,别看常凯对待朱达很客气,在这三人面前却是拿大的很,只是淡然点头,随手指了一个说道:“黑石头,你带着这位公子去城南堆货的那边看看,要是有人问询,就说是衙门的贵客,你得伺候好了,不然扒了你的皮!”

    被喊做黑石头的是个黑壮的小伙子,年纪也就比李和大几岁,听到常凯吩咐,连忙谄媚讨好的躬身行了大礼,连声说道:“请常爷放心,小的一定伺候好朱少爷,不然不等常爷你动手,我自己扒了这层皮。”

    朱达笑着点点头,又和常凯打招呼告辞,这三个年轻人都注意到常捕头对朱达的客气态度,那黑石头的腰又弯下不少。

    谄媚油滑,对常凯毕恭毕敬,朱达已经对这三个人有大概的判断了,应该就是常凯手下的副役和白役之类,应该比寻常的地位高些,算是亲信。

    “大哥放心,市价这个小弟门清,当年在商行里老掌柜都佩服小弟这个本事。”朝着南门那边走,李和自夸了几句。

    朱达点点头,李和这个本事很多人在他面前夸过,朱达叮嘱说道:“现在兵荒马乱的,日常用的营生价钱会涨上去,但商货会跌,怀仁县不是商路,很多货只有出了山西才能卖出价钱,他们没处卖,只能屯着,心里着急,价钱就会低。”

    城池不大,去往南门那边倒也没有用太久,昨日大伙还是闹哄哄的进城,今日里就是闹哄哄的出城了,连带着街面上也没有那么混乱脏污,官差们倒是没想着不让出城来勒索钱财,因为反正都不急了,被宰一刀的心思也没了,你不让我出去,那我等几天就好。

    甚至还有人去堆放货物的棚子那边讨要,这个就没有好下场了,官差们的棍棒砸下来可丝毫不留情面。

    “居然还有这么齐整的皮货,这些牛角也不含糊。”

    “回两位老爷的话,当时鞑子来得急,有些商队人跑了货丢下来了,衙门里的各位老爷出城把东西运了回来。”

    “那这些布匹是怎么回事,鞑子们来得快去得快,把商队人杀了,来不及放火就走了,一伙穷汉以为得了彩头,进城后被老爷们罚没了。”

    朱达和李和都是摇头,不过这黑石头打听来的应该是实话,这么光明正大摆在外面的,应该不会有太多蹊跷,蒙古人来的那么突然,很多商队的确反应不及,他们又不知道来得快去得快,对商队来说,在那个关头,就是生死事大,钱财乃身外之物了,只是便宜了外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财引杀心

    县衙是整个怀仁县的中心,不过从建筑的完备程度来看,丝毫没有中心的样子,破破烂烂杂草丛生,要说有什么和街面上不一样的,那就是还算干净,总有民夫丁壮时刻打扫。

    当然,这种破烂陈旧并不是怀仁县一地的特殊,全天下府州县大体如此,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官员们六年一任,九年一任,这衙门是临时所在,不值得花费钱粮修建,而且自开国就有这个传统之后,还有些约定俗成和迷信,比如说你要修缮衙门,那就说明主官贪污腐化,你要修缮衙门,你就没有升官的气运等等。

    常凯走得很快,一路上和同僚们打着招呼,对那些副役和白役的问候都是点点头应付,他没有进这破破烂烂的衙门正堂,而是在大门那边绕了个弯,拐进了边上低矮的一趟房间,都是青砖瓦房,开两扇格门,上部开着槛窗,这格式放在寻常百姓家算是体面,但放在富贵人家里就很寒酸了,不过在衙门里,建筑破旧是个平常事,处处如此。

    但这一趟低矮破旧的房间却是整个县政的中心——六房,朝廷有吏部、兵部、礼部、刑部、户部和工部,与之对应的,府州县各衙门都有吏房、兵房、礼房、刑房、户房和工房,朝廷六部是国家大政,地方衙门的六房是具体而微的事务。

    县衙的主官知县、辅官县丞、主簿和典史都是流官,由吏部统一调配管理,都是外地人来本地做官,他们几年一任,官职调配多变,很难对地方政务有具体的了解,而六房的书吏都是本地人做,而且世代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少年累积下来,事务政务烂熟于心,人脉关系也是庞大,所以在地方府州县里真正做主的就是这些人,科举上来的官员们反倒是要依靠吏员们做事。

    常凯身在快班,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刑房那边,可他今日却没进刑房,直接钻进了户房那边,县里的户房主管本县征解夏税秋粮,丁差徭役,杂项课税,这一县的财政相关都在户房手里,管着钱袋子的部门。

    这边虽说管着一县的财税,可布置却很破烂,地面甚至连砖都没铺,还是泥地,所用的家具也都陈旧破烂,唯一齐整些的就是放置文书契约的几个大木柜,好歹还上了油漆,许多人都在木桌前端坐,或是在打着算盘,或者提笔记账,更多的人则是在喝茶闲聊。

    尽管户房里面的各色人等没几个穿新衣的,常凯却对他们知根知底,这里面一大半的人家里宅院气派体面,端坐在中央的那位中年人更是豪富,别看坐在破旧桌凳上,他喝茶用的茶壶茶杯,可是来自江南的上等货色,茶则是来自南直隶的名茶,连知县都未必享用得起。

    看到常凯进来,大部分人只是瞥了眼,少数相熟的点头招呼了声,六房做事的文员自以为是穿着长衫的体面人,对三班衙役这些出力的角色一向不怎么看得上,常凯也不在意这个,满脸带笑,脚步轻快,腰身半弯的跑到了居中端坐的那位中年人跟前,躬身问候说道:“金管年,常凯给您请安了。”

    衙门六房每一房主事的人被称为“经承”,副手则是“管年”,户房管年姓金名良,大伙都尊称职位,至于这“请安”本是军礼,卫所中武官向级别相差不大的上级问候时所用,因为大同本就是军镇,天长日久成了通用的礼节和习俗。

    对常凯的殷勤,那位金管年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意翻了桌面上的账簿,淡然说道:“是常凯吧,有什么事吗?”

    金管年的态度矜持漠然,可常凯没有丝毫的不满,双方地位差得太远,能喊出名字问有什么事已经算客气了,常凯扫了眼屋中,很多人看似在算账喝茶,却有意无意的偏向这边,都想听听他来说何事,在县衙六房三班中,自然会有明争暗斗,多知道些消息即便自己用不上也可以作为人情和筹码,再说了,快班的捕快来找户房管事的人物,这两边平时可是不相干的。

    常凯混了这么久当然不含糊,不理这位金管年的皱眉不满,凑到对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这更让户房办公的一干文吏好奇,眼尖的还看到金管年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

    耳语两句说完,金管年已经神色如常,他沉着脸扫了圈屋内,好奇张望的那些文吏都是低了头。

    “今儿个天不错,老常,你陪我出去走走。”金管年起身说道,这“老常”称呼让常凯眉开眼笑,腰身又弯了不少。

    他们两个人慢悠悠的走出了屋子,他们两个一走,屋中已经不那么安静,有几个文吏直接从座位上站起出,出门张望几眼之后快步离开。

    那金管年和常凯一前一后的走在县衙中,路上不断有人问好,金管年淡淡点头,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让他态度殷勤些许,旁人见到常凯都是顺带着的点头招呼下,意思意思过去就行了。

    等离开衙门之后,向西走出一段距离就僻静不少,金管年转头看向常凯说道:“老常,你爹在你十五岁的时候得了急病走了,你两个叔叔就要夺这个快班的位置,当时我在吏房做个文书,老经承和老管年说起这事的时候,老经承想把位置给你二叔,我还大着胆子为你说了几句,惹得老经承好不高兴。”

    当年那段因果常凯心里清楚,是快班班头当年被他爹救过一命,为这个事求到了刑名师爷那边,位置这才落到了他的头上,和金管年没什么关系,但他扯出这段人情,自家也得认,毕竟这无中生有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

    在衙门里当差久了,傻子也会变得精明,常凯已经满脸感激涕零的模样,大礼就要参拜下去,金管年自然知情知趣的把人搀住。

    “老常,过去的事就不必说了,今天你说那个点石成金的小子,这桩事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

    “二爷,进城是小的放着进城,今天又来找我,衙门里面的旁人他不认得,别人还不知道。”

    管年是六房次席,称呼“二爷”是规矩,金管年听到常凯的回答后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你们快班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不少,我手里也有几个得用的人,不如直接把人料理了,他们手里的财货咱们二一添作五,这怎么样?”

    常凯一愣,那金管年沉吟着继续说道:“掏出几十两买宅子的事我昨日就知道了,当时还不怎么在意,今天又听你说他们要收货,想想达川行和河边新村的生意,只怕这几个半大小子带了几千两跑出来了,这笔大财何苦留给别人。”

    户房平日里过手钱粮,暗扣吞没,对这等财货相关很是敏感,朱达尽管花用的不多,却让金管年有了个猜测,这颇为离谱的猜测倒不是无源之水,达川行和河边新村的生意影响实在太大,口口相传,把真相传的很夸张。

    几千两银子是常凯从未想到的,但这金良金管年说得也很有道理,几十两几百两还不值得冒太大风险,但几千两的话就算不是全拿,也可以让全家豪富,几代不愁,这就值得犯险了。

    这念头在常凯脑海中一闪,随即却想起在城门吊桥上被朱达匕首抵着的那刻情景,那个身量健壮过成人的半大小子脸上带笑,嘴里却说着杀人夺命的威胁,接下来更是找到了他的家门,常凯更想起那个周青云,不怎么说话,眯着眼睛打量人,事后琢磨,这就和屠夫割肉何处下刀是一个眼神。

    常凯越想越多,还想到第一次上门是朱达和周青云一起,第二次则是带着另外的人了。

    “老常,这桩事你收了好处吗?小钱和大财比,你得拎清啊!”看到常凯的沉默,那位金管年闷声提醒道。

    “管年,这小子身后有人啊!”常凯下意识的回答道。

    “郑巡检这次灭门了,秦川又和杨家闹翻,他一个秀才值得甚么,这地面上的秀才都是到死还是秀才。”金良知道的消息可比常凯要多,至于“到死都是秀才”这话,说得是怀仁县和大同左卫这片的秀才没有考中举人的,算是文风凋敝。

    秀才虽说是有功名在身,却没办法对抗县衙和吏目们,真要下狠手,不是不能革去功名,秦秀才原来被大家忌惮,无非是有武家杨氏撑着,后来又和郑巡检合伙,那时他的功名才值钱,现在这两个都指望不上,谁还在意他这个秀才身份,给几分面子最多,要说世人敬畏读书人,无非怕他们在功名科考路上更进一步,可这边从未有先例,一辈子是个秀才,那还理会什么。

    “管年说得有道理。”常凯回答的很敷衍,让金良忍不住皱眉,却不知此时的常凯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老婆孩子的音容笑貌。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还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常凯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如果对朱达出手,成功的可能性很难说,但事后肯定会有报复,自己的妻儿必然遭殃。

    先前的敷衍回答,接下来的沉吟,已经让金良金管年很不高兴,他板起脸哼了一声,拉长腔调说道:“老常,别和我说你们三班出来的已经吃素了,谋一个外来的小子,还这么为难吗?”

    常凯晃晃头,却又凑近了几步说道:“金二爷,老常我快班快二十年了,各种案子,各种亡命见过不少,能看出来这朱达是杀过人,而且不是杀过一个人的,身边几个同伙都不是好相与的,天知道这小子从前是江湖绿林中的哪一号人物,咱们县城里这些人二爷你也清楚,糊弄百姓还行,真要厮杀火并,遇到个狠角色未必遭得住,真要逃了一个,咱们大伙的家人可都在城里,闪失不得啊!”

    金管年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他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察言观色能看出很多东西,金良诧异的发现常凯很真诚,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对衙门中人来说,“真诚”和“发自肺腑”两种情形是极少出现的。

    双方就这么对视了片刻,金良要看常凯是不是说实话,常凯心里不虚,又想要说服对方不要行险。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金良好像想到什么了,若有所思的说道:“郑家集那个盐栈手里养着不少厮杀汉,几年前和左卫那些军将闹得很大,据说三十多条人命交代进去,只是没人闹到官府来,那秀才和杨家掰了后,盐栈继续开下去,而且还能开的顺当,这几个半大小子怕不是善茬。”

    “金二爷,咱们大伙都是有家有业的,和亡命赌不起啊!”常凯添了一句。

    又是沉默,金良满不情愿的点点头,咳嗽了声看向常凯,脸上倒是挂起笑容来说道:“平日里和老常你来往的少,没曾想你是这般老成持重的性子,以后可以多走动下。”

    “二爷高看赏光了,等事后要请二爷你吃酒的。”常凯喜不自胜的接了句。

    “你先回值房等着,我去周老爷家里请个话,到时候给你准信,你把话带给那朱达,我这边经手要十两的好处,要是不给,他就拿不到两成的价钱,要是给了,这把握就有八成。”金良心思落定后,办事的效率一下子高了许多。

    “二爷放心,老常一定把话带到。”常凯连忙躬身答应。

    周老爷是户房经承,总管着全县钱粮财税的大人物,已经在户房做了三十年,当了十二年的经承,别处知县的钱粮师爷比户房经承要高一线,可在怀仁县,知县的钱粮师爷在周经承面前要自称晚辈,根本抬不起头。

    这样的人物已经不用当值了,徒子徒孙每日里去请安问候,按照规矩给他办事,他一个条子下来,全县都得给面子。

    周经承在发财上很有一套,这次发鞑子入寇的没良心财,开始是闹哄着谁弄来算谁的,还是他老人家定了章程,说到时候统一分配,免得坏了交情,也免得这些日子大伙分赃不均闹起来不好看。

    两人就此分开,常凯没回衙门之前,先喊了自己亲信的副役,让他去找朱达要十五两银子通关节的耗费,这才进了值房,回到值房后还没坐下,已经来了三四拨人询问有什么事,常凯只说金管年有私事吩咐他,大家好奇归好奇,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等好奇的人散去之后,那位亲信副役也跑回来了,十五两银子交付。

    常凯本想着朱达未必愿意出这十五两的好处,何况自己在原价上加了五两,计划着如果要费口舌解释,自家就把这五两抹去,顺手做个人情,没曾想朱达回应的这么干脆利索,这让常凯心中更有计较,还是别打什么歪主意,这么安心痛快的赚钱多好,心中高兴之余,他还顺手给了副役五钱碎银,给完之后常凯莫名又是想到,那朱达难道不知道自己从中加价赚便宜吗?未必不知......

    不过常凯对金管年能说成这个事的把握只有五成,金管年都算计到这个地步,那周经承老而成精,算计的更是了得,想想城下堆积的那么多货物,两成价钱让出去的话,那老经承怎么舍得,肯定还有几番往来。

    可常凯万万没想到的是,金良金管年回来的很快,得到的结果也是最乐观的情况,周经承答应了这个事,但要求朱达出价是货价的三成,双方估价定价,现银交割,金管年又是暗示,两成五就是底线,就能谈成。

    衙门是什么样的地方,就连身在其中的常凯都认为是暗无天日的,里面没有不爱钱财的,都是雁过拔毛的角色,朱达那货价二成支付现银的交易虽然也有道理,可对于有便宜就占的各位爷来说,总算都是吃亏,没曾想就这么答应下来,还给出了这么公平交易的条件,里面难道有什么不对。

    “朱兄弟,老常把事办成了,可还是得提醒一句,这事办的太容易了些,我们衙门里可没有这么痛快做事的,何况又是被你压价,这边虽然还价可也不离谱,这事太简单了,太容易了,别的老常也不好说什么。”常凯话说得含含糊糊,但话里的意思谁都能听得明白,他倒不是好心,而是怕真有周折会被报复。

    这次是常凯直接去了朱达的住处,在说今日事之前,还看到朱达在院子里练武,那没有充满实用性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让他眼皮直跳。

    听完常凯带来的消息和提醒之后,朱达沉思了一会,末了脸上还是露出笑容,轻松的说道:“既然愿意交易那就最好,至于后面的,我们小心些就是。”

    朱达既然拿定了主意,常凯也不好多说,正要告辞的时候,朱达笑着招呼了句:“常大哥这次有心了,常大哥的好意照顾,朱达牢记在心,我不是个忘记朋友的人,也从不会亏待朋友,咱们日久天长。”

    尽管说完后,常凯就打算着先保持距离,免得真有什么麻烦连累到自己,但听到朱达说这句话,常凯心里还是大跳了下,觉得这或许是个了不得的事。

    朱达带着李和已经去把堆积在城门边的货物粗粗看过,货物里面最值钱的就是来自山西之外的商货,草原上的皮子和牛角,大明的药材和布匹,这应该是在蒙古骑兵入寇时候,商队遗留或者奉送,甚至不好说明来路的货物,其他的林林总总,鸡蛋鸭蛋、零散的粮食,甚至还有活鸡活鸭活猪活羊,村里能换出钱的东西都能见到。

    把这些东西盘点过之后,倒是能理解衙门不均分下去的理由,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均分,多给少给都很容易闹出麻烦,为首的独吞也不现实,因为这些货物太扎眼,被所有人都盯着,真要贪心怕是压不住事,压得住了以后人心也会崩散,有这么一个外人过来把货都吃下去,未尝不是个好的解决方式。

    让朱达惊讶的是,衙门的人这件事极有效率,那边常凯才说完,下午就有人登门拜访,和他约着看货的时间。

    等第二天带着人去看货的时候,衙门中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更让朱达惊讶,居然做得很有分寸,是户房一位文书和县城内某商行的掌柜负责谈价估价,三班六房来了六个人盯着,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用强的意思,对价钱的争执也是正常做生意的范畴,朱达能把道理说明,对方也会接受。

    盘点货物大概用了一天,大概议定是二百三十两银子,按照两成五折算,这些货物的总价大概是近千两,这数目当真不少,但占这价钱大头的主要是两宗货物,牛角、牛皮和布匹以及药材,这都是市面上明码标价的,至于那些农产品之类,价钱就极为低廉,平时就是以货易货,甚至都不知道具体的价钱,到最后朱达给了几两银子的好处,大伙就半卖半送了,不是自家私财,谁也不会这么在意。

    把这些货物买下来之后,在朱达住处那里付了银子,画定了契约文书,朱达安排张进北和李得贵轮流过去看着,又用十文钱一天的价钱雇了七八个白身看守。

    在生意确定之后,户房过来的那位文书却说了句话:“朱少爷,这次还有不少值钱的货物没有拿出来,等你这批货卖的顺利,后续还有的谈。”

    话说的没头没脑,朱达也没怎么在意,他开始后续的安排,清点过货物后,李和开始当街发卖那些活禽和猪羊,价钱比市面上足足便宜了三成,而且不必用现钱,用烙饼腌菜这样的干粮就可以换取。

    拿了朱达银子的常凯也没闲着,以公人的身份在街上帮着招募劳力,那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回的进城难民为了一天两顿饱饭愿意做很多事,这么足足招募了二十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还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一直关注着朱达行动的文吏差役们如此评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些残酷的夜谈

    鸡鸭猪羊换饼子和腌菜,价钱又那么便宜,就算家里不舍得吃肉,转手倒卖也能赚到,这等小账人人会算,朱达的这些活物自然好卖。

    “换来饼子和腌菜作甚,难道想薄利多销,卖给百姓?”

    “怎么可能,百姓要吃会自己做,谁舍得去买个饼子,家里来了客人那要打酒买肉,买饼子腌菜做什么。”

    衙门六房三班,从吏目到差役,很多人都在关注着朱达做什么,这些货是大伙搜刮来的,却被折价卖了出去,在这之前大伙除了均分外想不出太好的主意,都好奇朱达低价买去后怎么做。

    大家的心态很微妙,一方面好奇想要学几手,一方面又盼着朱达砸在自己手里,户房那些过手钱粮的老公务都说了,虽说是两成的价钱买到,可大部分的东西根本出不了手,在这怀仁县可没那么多商机,窝在手里不动,早晚还得折价去卖。

    知道这个后,很多人都有了打算,你朱达要在怀仁县城卖,我们就用原价的一成五甚至更低买回来,对衙门中人来说,在县城地面做这样的事轻而易举。

    除了屯饼子和腌菜,朱达买来那个宅子每日里炊烟不熄,卖柴和卖煤的源源不断的送进去燃料,消息也被传递出来,说是那宅院的灶台用来煮鸡鸭蛋,买来所有的鸡鸭蛋都被这么处置了。

    “......这不还是河边新村那一套吗?”

    “......听说这小子还雇了几辆大车,要把这些货拉到外面去卖......”

    “......难不成还想去商路上去售卖,想得倒是不差,可就这么一盘散沙,由两个半大小子领头,出去后不就是一盘菜吗?”

    在这怀仁县内,没什么消息能瞒得过衙门中人,谁也不是傻子,你做了何种准备,用何种方式,那么想要得到何种结果,都能推断的出来,尤其是朱达过往经历很是传奇,知道的人很多,综合推断就能得出结论了。

    “......二爷,要不要找城外的人......”

    “......还用你操这个心吗?衙门内外,城里城外,多少人已经打这个主意了,咱们不着急办,别人做不成就罢了,做成了就不能少了咱们的好处......”

    “......听说这小子还弄了几十根木枪,把尖头烤硬后又沾了粪尿,每日里让那些年轻人练练,这还是有点法子......”

    “......乡下防贼的老法子,你看绿林响马的谁吃过这个亏,真要见血还是得有刀有马,弄几根棍子有毬用......”

    能推断出朱达的用意,也能推断出其他人想干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判断和打算。

    就在这短短数日内,朱达已经成了怀仁县体面人物的笑谈,据说连知县和师爷聊天的时候也会说几句。

    从把货物收进来开始到现在,原本的五花八门已经变成了简单几种,布匹、皮货、牛角、药材、面饼、腌菜和熟蛋,为了包装收上来的食物,还额外买了些坛子罐子和油纸,这笔额外的花销又被县内人讥笑。

    不说别的,就连朱达招募来的二十位年轻人都是心浮气躁的,要不是每日里能吃饱,恐怕早就跑了。

    “他们现在无处可去,农忙的时候没到,各处又被毁了很多,没有人要帮工劳力,县里没那么多工商行业,也没有人雇佣,至于开荒屯垦,他们种子和工具都没有,咱们能给口饭吃,其他人可没这个好心。”

    就在出发的前夜,朱达把秦琴喊道自己房中,连周青云都不在,李和则是在监督着年轻劳力装车预备,女孩对朱达的作为有所疑虑,朱达毫无保留的解答。

    说完这些后,朱达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一切都想得很完备,但世上事没有万全的,河边新村和郑家集的生意那么好,谁能想到被突然冲过来的鞑子毁掉,这次我们出去了,很可能回不来,你要做几个预备。”

    听到“回不来”这话,灯光下的女孩瞪大了眼睛,浑身猛地一激灵,但秦琴没有失态,只是脸色惨白的继续听。

    “我留李得贵在这里,这人算是本份,前几天故意掉落两次银钱,无人处掉落,李得贵都是捡起送还,让他出去采买也都没有克扣,如果我们回不来,他短时间内还能安心伺候,只是你要发足工钱,也要收买人心,这些你都懂吗?”

    “我爹说过点,我试着做做。”秦琴居然没有慌乱失措,反倒点头应了,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朱达没有质疑面前十岁女孩的回答,他知道秦秀才还真和秦琴说过,秦琴也真的学以致用。

    “但人心难测,你不能把李得贵当成个好人来看,要时刻提防,我不在家里,你身上那把短刀要时刻在身,我教你的处理法子不能断,你袖口和腰带上的金豆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露出来,那不是在危急时刻卖命的,而是在关键时刻讨好的。”朱达盯着秦琴说道,他说这些已经不是十岁女孩能接受的范畴,但这等关头不得不说,朱达也相信秦琴会努力的理解并照做。

    “要是觉得有什么风吹草动,你最后一招就是朝着县衙跑,找个人多的地方求老爷给你做主,一定要把自己爹是谁是个秀才报出来,一定要说你爹回来会分出一半家产酬谢,不管谁叫你走都不走,只有进了衙门才算,你明白吗?”

    “朱大哥,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出城吗?”

    “万一有个闪失,你就没命了,在城内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你爹从太原回来,无论如何要进城的,秦琴,你是女孩子,如果真遭了难会很惨,但你一定要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你明白吗?”

    有些话朱达还是不肯说明,和一个小孩子说得这么明白太过残酷,但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残酷了,秦琴大半能听懂。

    女孩沉默了一会,盯着朱达说道:“朱大哥,我爹还活着吗?他一定会回来吗?还是你在哄我。”

    “鞑子作乱的时候,你爹应该在太原,他的生死我不知道,很大可能是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我不哄你。”

    “朱大哥,你该哄我的。”

    朱达和女孩聊完后觉得很疲惫,秦琴懂得很多,朱达有个判断,在目前这些同伴里最通透的就是秦琴与李和,其他人没他们这么想得明白。

    从屋中出来后,朱达能听到那二十名年轻劳力散去,李和的吆喝声“大伙明日里早些来,城门一开咱们就要出去的”,大家都是响亮回应。

    朱达直接去了马厩,他和周青云的坐骑都养在那边,这些日子下料很足,马匹休养充分,皮毛都是油光水亮,精神十足,他去的时候,周青云正在那里洗刷马匹,检查马具,这是出动前必备的功课,也是袁标严厉要求过的,如果准备不充分,临阵出了问题就是生死大事,对这个要求,他们两个一直贯彻的很好。

    沉默的收拾片刻,周青云开口说道:“其实我们也可以晚些出城。”

    朱达没有立刻回答,安静了会才说道:“晚几天就赚不到钱了,想要富贵就得冒风险。”

    “你把这富贵看得太重了,从前做鸭蛋生意的时候你都没这个样子。”周青云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没富贵就什么都保不住,所以我要富贵。”朱达沉声回答,在他心里,这个时代“富贵”和“实力”是一个意思。

    这一夜朱达和周青云睡得很迟,他们用惯了的有四张弓,这次一并带上,两杆朴刀,两把雁翎刀,还带了一百多支箭,原本没有这么多的存量,却是怀仁县城内有不少存货,直接买了过来。

    如果边镇之外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箭支存货,而且还是军弓所用的,得亏大同边镇,再怎么武备废弛也比内地强不少去,这弓箭的储存就是具现之一。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秦琴领着那个小红出来送,但在内院门那边就是停住,李得贵有些不情愿的留下,张进北分到了一把刀,高兴得脸上发光。

    本以为昨夜说了那么多话,秦琴或许会有些不理智的行为,没想到女孩今日里很安静,但话语比平日里少了很多,只说了“一路顺风”和“早点回来”。

    朱达和周青云上了马,张进北小跑跟在后面,至于李和已经早去了城门那边,大宗的货物还存在那里,此时应该忙着装车的事情,果然,等他们到城门处的时候,几辆大车都已经装满,用绳索苫布捆扎的牢靠,那二十名年轻人都来齐了,他们这些日子吃得饱,手里拿着简陋的木枪却自觉威武,各个很有些兴高采烈的意思。

    天色已经亮了,距离开城门还有小半个时辰,这几日进城的难民还在返乡,已经有不少人等在这里,看到朱达的队伍,都是躲远些议论纷纷。

    “朱兄弟!”招呼的声音很沙哑,朱达没有听出来是谁,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居然是常凯,他正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猫着,身上穿着却很破烂,头上还扣个草帽,乍看是认不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走来路的警惕

    常凯这装扮足够唬人了,谁也想不到平时挺胸叠肚的常大爷今日里居然学了个叫花子难民的打扮,破衣烂衫不说,还佝偻着腰身,谁能认得。

    喊出那声之后,常凯看着朱达那边,满脸都是忐忑神色,一来担心自己被旁人认出来,二来担心朱达不能会意,把自家身份喊破,遇事临机应变只有老江湖才能做到,眼见着朱达牵马过来,这担心愈发重了。

    没曾想朱达打马过来,脸上带着悲悯,翻身下马说道:“看着也是可怜,你家在何处?”

    到这时候,需要随机应变的是常凯了,常捕头愕然之后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沙哑嗓子说道:“老爷,小的全家都遭了难,没处回了。”

    朱达从身上摸出几文钱丢在常凯面前,他们所在的位置偏僻,城门周围都是急着出城和回家的,没人会过来凑热闹。

    “有什么事?”

    “老常只是想过来送朱兄弟,老常一家把朱兄弟可都是当自家人看,外面现在被鞑子祸害,肯定是不太平的,朱兄弟路上一定要小心点,等到城来,老常备酒给你接风。”

    二人都是压低声音说话,常凯没头没脑说了两句后,又给朱达作了个大揖,这才佝偻身子向城内去了。

    朱达牵着马回到自家队伍,李和正在盯着几辆大车,周青云则是盯着那常凯的背影,同样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

    “估摸着城外有麻烦,这人过来说一声。”

    “多少人,在什么地方的麻烦?”

    “他来说这个就是为了把自己撇清,这常凯精明得很,生怕我们跑回来找他算账,所以先说明白了。”

    周青云眼睛眯了下,又是追问了句:“你有把握吗?”

    朱达嘿嘿笑了,神情中带着自信,却又有几分不屑,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在这怀仁县地面上能有几把刀,能制得住我们的,无非是各庄的那些豪强,这一波都被鞑子和官军洗了,跑单帮那些我们怕谁?何况这波也死了不少。”

    周青云点点头,拍了下佩戴的刀弓,在这个时候,城头吆喝,城下骚动,只听到“吱嘎”的声响,城门打开了。

    怀仁县城内的体面人物都知道城外还不太平,可平头百姓却觉得大难已过,或者都知道不太平,可百姓们没有那么多余量可以消耗,都得出来为生计打拼,朱达雇来的这四辆大车,车把式算是消息灵通,见惯世面的人物,当然知道外面的情况,可再不出来,人吃马嚼的消耗就顶不住了,靠着养活自己和家人的牲口和大车就要贱卖了,那还不如赚个脚钱开工,至于那二十个年轻劳力,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这些日子,朱达没有限制雇工们的人身自由,干活之后随意,他也得到些消息,说有几位雇工想要找别的活计,可根本没有人理会,外面甚至还有年轻人愿意来,哪怕知道要出城做事,县城内并不是安乐窝,这些日子饿死被焚化的尸体已经有两位数了。

    出了城门后,有些难民百姓在欢呼,更多的人则是紧张,在城门外的那些宅院已经重新有人住进去,甚至还能看到摆摊的贩子,这种恢复正常的气氛让人多少放松了。

    给雇工们用的木枪有一半放在车上,因为大车在官道上并不好走,雇来的劳力要时刻帮着推车前行,不然的话,大车木轮往往陷进坑里就很难出来,有这么二十个壮劳力在,大车行进不会被耽搁,二十个人轮班推车跟随,不在大车边上的就分两列在,每个人都拿着木枪呈一队排列。

    朱达当然没教过他们队列,只让他们一个个的跟着,五个人的队列歪歪扭扭也看不怎么出来,可这等样子被其他人看到就不同了,几辆大车两边还有手持长矛的护卫,又有两个骑马的,这可是了不得的队伍。

    城内还有些王法规矩,城外那就是刀枪为王,道路上谁敢惹这样队伍的麻烦,敬畏旁观,给他们让路闪避,倒是让行进顺利了不少。

    出城之后没有二里地,朱达就让队伍停了下来,吆喝着给他们讲了几句,无非是现在不太平,咱们带着货,真要贼人来了,骑马的能跑,赶车和推车的跑不远,想要能活得长久,就要用他的法子。

    法子倒是简单,无非遇到贼人后,将四辆马车弄成个头尾相连的方框,车把式在里面拽住牲口别乱动,外面二十个人也躲进来,看着贼人过来就用木枪来戳刺,用大车和货物做遮蔽,能够保证自己安全。

    大伙都听得很认真,毕竟是保命的手段,尤其是车把式们,这大车和牲口可是他们的命根子,万一没了就亏大发了。

    可认真归认真,一旦演练起来就手忙脚乱,大车拼不起来,有的人急忙进不去等等,但这番演练让大家觉得很有趣,忙中出错又让人哈哈笑,紧张感消散了不少,无形中也团结了许多。

    还是赶路要紧,演练两次之后又是重新上路,过了城外的宅院区域,官道两侧的农田已经不那么冷清,很多人在田里忙碌。

    再向前走一段的话,就是那个拦路设卡的庄子,不光朱达和周青云记得这里,就连车把式和雇工们也有印象,雇工们记得被勒索时候的境况,消息灵通的车把式们则知道这王家庄出了壮班一个副班头,工房某位大爷,庄子里还有几个身家不清白的,所以在这一片横行霸道。

    “也算遭了报应,据说闹灾的时候被哪里来的好汉杀了十几个,全村哭了几天,多了十个寡妇!”车把式说起来没有一丝的同情。

    朱达和周青云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这庄子明显被吓怕了,路过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卡子,田地里忙碌的农户们距离官道都很远,甚至害怕官道上的过客,有人去路边方便都会让他们惊动。

    一直维护车队的李和此时有些愣神,他靠近到朱达这边说道:“刚才向着村子里面看了看,有好几家都在办白事,躲过了大难,却造了这样的孽。”

    牵马行进的朱达笑了笑,李和咳嗽一声,又是说道:“我知道他们杀了不少人,糟践了不少女人,这是他们的报应,可看到后还是不忍心。”

    这本来是朱达要说的话,看李和自己想得很明白,朱达只是笑着拍了拍李和的肩头说道:“你不忍心是对的,因为你见血见得少了,习惯了就好。”

    “大哥,你和二哥这几年都做了什么,看你们的样子可不是老实做生意学武。”李和忍不住问道,说完又急忙补充说道:“小弟多嘴了,不该问这个。”

    “杀了不少人,杀的大多是恶人,至于细处你不知道最好。”朱达干脆利索的回答说道,没隐瞒,可也没有说透。

    李和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他为刚才的失言很后悔,可听完朱达不见外的回答,李和却又想到了从前的见闻,他在郑家集做生意,算得上是消息灵通,这几年不断的听到某某人暴毙被杀,说是什么匪盗之流,说是什么老天报应,现在想来,朱达和周青云才是给他们报应的人,不过这些事李和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

    好在朱达没有继续说什么,看着前面周青云骑马回来,他这边上马跑开,两个人轮流担任探子,在队伍的前前后后转悠,这也是真正的万全。

    队伍走走停停,每到路边有空地的时候,朱达就会让大车和雇工们演练下,每次都是手忙脚乱,但总归是越来越熟练了。

    中午歇息的时候还好,官道两边的村寨和田地都还完好,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路边渐渐有了被破坏的痕迹,路上除了他们已经不怎么见行人了,急着出城回家的无非是觉得家园没怎么被破坏,那些被蒙古马队彻底摧毁的,人都没跑出来几个,还会去做什么。

    “反正都是在荒郊野地露宿,趁着还有天光的时候向前再走走,还能再走大半个时辰。”一名车把式说道,不可能投宿或者住店,这段距离不见得这边就比那边安全,不如赶路为先,今日多走,每日就能少走。

    他这提议倒是让其他的车把式跟着附和“路上这么冷清,贼也懒得出来,不如多走几步。”

    这时候在队伍中的是朱达,车把式们说完之后回头看他,都知道这位小爷才是做主的,朱达点点头,大家又是继续行进。

    前面能看到周青云正骑马返回,朱达却靠向一辆大车,直接从马背上爬到了货物堆上,站稳了向北张望,那边见不到什么,但在一个时辰之前,却注意到有一骑在远处跑过,走的还是和他们平行的方向,更要紧的是,那一骑路过这边的时候速度放慢了些许,这个距离很可能是误判,但不能不郑重。

    周青云打马回到了队伍中,靠近那大车后没记着说话,示意朱达下来,等朱达回到马上,周青云才低声说了句“前面有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未遇贼先崩溃的人心

    说“前面有人”,差不多就是“有贼”的意思,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朱达压低声音问道:“多少人,装备如何?”

    “最少有四十多人,没有马,也不是专门等咱们,就聚在路边生火。”周青云回答说道。

    议论这些的时候,两个人表情都很平常,他们并不担心或者恐惧,之所以压低声音说话,是担心在队伍里引起恐慌。

    听到周青云的描述后,朱达点点头,袁标教过他们两个观阵的法子,观察估计对方的人数多少会很准确。

    “那个骑马赶路的是不是给他们送信?”

    “应该不是,赶到更前面去了,我远远看到他两次,他也该看到我了,每次能看到的时候,他都会放慢些,怕是有蹊跷。”

    “出来都出来了,向前走吧!”

    两个人简单对答几句后,就继续向前,这次朱达和周青云没有分出一个人去查探,都是留在了队伍中,这些消息没有跟李和说,李和只回头望了眼,没有过来询问打听,只是督促着队伍向前走。

    再向前走了一段,晚霞映天,天色虽然很亮,可大伙都知道天要黑了,几个车把式已经吆喝着询问是不是该找宿营的地方。

    就是这个当口,队伍里大半的人都能看到在路边某处庄稼地里,有人突然站起来向远处狂奔而去,所谓“庄稼地”是那些没被破坏的田地,可已经没有太多能收割的庄稼了,但用来藏人还很方便。

    “二位少爷,这恐怕是贼匪望风的!”当先的那个车把式急忙喊道。

    四辆大车在官道上走得是一字队,这打头的把式经验很是丰富,所以走在前面,整个车队实际上是由这个车把式来调度把控。

    朱达和周青云都没有动,周青云闷声说道:“算计距离,就是我看到的那几十人。”

    前面李和转头看过来,朱达吆喝说道:“就在原地扎下,按照我教你们的法子围成一圈,大伙不用担心,保你们性命安全。”

    他说完之后,有些紧张焦躁的队伍一时没有反应,还是李和急忙催促,这才开始忙乱起来。

    “看着骑马带刀的,怎么不追上去?”

    “恐怕是个样子货,等下真有事,他们骑马的先跑,咱们可就完了。”

    队伍里已经有人这么念叨出声,声音虽然不大,可也没避讳着朱达和周青云,李和脸色很不好看,想要上前呵斥,朱达笑着摆了摆了手示意不必,他脸上带着笑容,如此轻松写意,这等作态倒是让队伍镇定了不少。

    尽管路上演练过十几次,可真事到临头,还是手忙脚乱,车把式稍好些,那二十个年轻劳力当真是丑态百出,甚至还有自家脚拌蒜摔倒的,大家在忙碌的时候都不住张望那路边藏着人逃走的方向。

    好不容易这大车摆成了个框子,大家都是进去,有大车和货物堆做遮挡,勉强算是在封闭的空间内,大家的心思多少安定了些。

    但在这个时候,朱达和周青云却还在马上,包括李和在内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难不成这两位小爷这就要骑马走了?

    “你一人双马游荡着,我在这边压队!”朱达笑着说道,直接翻身下马,拿了一张弓,还有几十支箭在大车那边放着,一杆朴刀一把雁翎刀也是取下。

    周青云没和朱达争执什么,只在那里点点头,将朱达坐骑的缰绳挂在自己马上,打马向着远处而去,朱达则是翻身进了大车围成的方框里。

    看到朱达进来和大伙一起,众人都是松了口气,也有个车把式闷声问道:“那位老爷是去通风报信了?”

    朱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在那里吆喝着说道:“还不一定是不是贼人来,真要是贼来了,你们只管用你们手里的木枪捅出去,你看你们手里的木枪一丈多长,贼人够不着你们,大伙仔细想想,贼那里弄这么长的杆子?”

    雇工和车把式们想了想,立时发出哄笑,大同地面上山脉不少,这制作木枪的杆子都取材于山上的树木,然后去往市镇贩卖,这整个过程需要人力和财力,寻常百姓谁会用这样的杆子,除了住在山边的住户之外,又怎么能容易取得,这四下里一马平川的,蒙古马队过境又彻底破坏,贼人恐怕也无处找这样的长杆子,想清楚这来龙去脉,拿着木枪的雇工和车把式顿时有了底气。

    “逃难进城是你们的福气,你们不知道外面惨成什么样子,鞑子把什么都糟践掉,没逃到城内的没什么吃,都有吃人肉的,你们要是落在贼人手里,恐怕会被一片片割了吃掉,你们一时间还死不了,看着自家的肉被做熟,那真是惨啊!”朱达讲得绘声绘色。

    蒙古马队的入寇和官军的血洗确实造成了大难,但情况没有到这么极端的地步,因为蒙古人和官军做得没那么彻底,真要是求活,靠着翻检废墟收拾没被破坏的庄稼,甚至搞些渔猎的副业,都饿不死人,日子会极为艰苦,但还撑得下去,反倒是进城的人会有麻烦,如果没有亲友投奔,城内又没有开粥厂赈济的话,那真会活活饿死。

    外面固然遭到了破坏,但活下来的人也变得少了,这么分摊下来,生存压力还没那么严酷之极。

    朱达刚经历这些的时候觉得是地狱一般,但现在冷静下来回想,比起父母、义父和师傅以及村民长辈所记忆的灾难,有些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有些是他们的长辈经历的,地震、大旱、蒙古大军入侵,每个人叙述这些灾难的时候都很平淡,朱达却听得毛骨悚然,那才是地狱。

    朱达当然不准备和雇工们说这些真相,可他如此生动的描述已经把人吓到了,这可是那二十几年信息爆炸带来的本事,可以把没见过的事说得活灵活现,雇工们脸色发白,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被身边的人痛骂,又手忙脚乱的弄土掩埋。

    “咱们要和他们拼命,宁可吃他们的肉,也不能被吃,和他们拼了。”李和大喊鼓劲,雇工们都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木枪。

    可也有几个人左顾右盼,任谁都能看出来心地不定,大伙也能猜出来他们要干什么,十有八九是想跑掉。

    “外面的贼都吃人肉了,你们还跑去那里,跑出去被吃吗?”李和大声吼道。

    这声吼却让几个雇工信心崩溃了,有人把木枪朝着地上一扔,蹲在地上哭道:“留在城里多好,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事。”

    本来就人心浮动,有人这么泄气,其他人的心思也不稳了,你看我我看你,李和脸色发黑已经抓住了手边钢刀,朱达倒是淡然,眼前这情况本就在意料之中,这些平民百姓没经历过生死场,现在没全部崩溃已经算不错了,之所以这么早停下也是为了稳定大伙的心思,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在这等口舌之事上,周青云不擅长,只能他来。

    还没等朱达开口,队伍中一名瘦高的年轻人却骂咧咧说道:“在城里,在城里饿死吗?那些人自己都不够吃,谁可怜我们,这几天大伙又不是没去外面找工作,谁理会咱,咱们又不是娘们,连卖都没出***起城里憋屈饿死,我倒愿意吃饱了来个痛快!”

    这人说话也是道理,刚刚骚动的气氛又变得安静不少,朱达认得说话那人,本就是自家的张进北,自从招募雇工后就把张进北混了进去,都是无依靠的城外难民,又是本地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不对。

    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又不是说谎胡扯,很多人当然听了进去,他们愿意当雇工,当时也愿意出城来,心里是做了些准备的,只不过刚才贼匪来袭的可能冲击太大,让大家才稳不住心绪,到现在又被拽回来一点。

    朱达笑了笑,扬手说道:“你们怕个鸟,老子都在这边陪着,我的命可比你们值钱多了,我都留下,你们还慌什么?”

    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也让雇工们心思更安定,甚至车把式都是帮腔“老爷这样的身家都不怕,你们这一条穷命怕啥。”

    “我和你们讲,以后这样的生意还要常做,只要愿意跟着我朱达做,那就吃饱穿暖,做得久了,吃肉喝酒还能盖房娶媳妇,不跟我干,你们还回去苦熬,还是去要饭当个叫花子饿死!”

    “小的愿意跟着老爷闯荡,要死也要痛快点,别缩在街角屋角的饿死!”张进北第一个出来应和,有人带头,其他人的情绪也跟着高昂了不少。

    站在大车货包上的朱达笑着点头,扬声说道:“我朱达肯定对得起大伙,等着吃香喝辣吧!”

    “贼来了,贼来了!”一直有人在盯着外面,在晚霞映照下,能看到有几十人正向这边跑来。

    “妈呀,我不干了!”几乎就是同时,一个雇工丢下手中木枪,从大车下面钻了出去,狂奔而逃。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杀人杀贼的轻松

    天色已经暗下来,看远处的景物已经有些模糊,那几十人闹哄哄的向这边跑来,看着声势可很大,心惊胆战之下,以为是百余人几百人都是有的。

    大车围成的框子内已经乱了,那丢掉木枪的雇工动作很快,他本就在队伍的外围,几步就钻了出去,他这一动就好像是个提醒,其他人都慌乱起来,彼此推挤乱叫,甚至车把式们都要上车驱赶着牲口离开。

    那逃跑的雇工动作快,朱达动作更快,他是在距离那逃跑雇工较远的大车货堆上,朱达直接从货堆上跳下,踩着拉车的牲口背部,又跳到了另一辆大车上,几下爬到货堆上,站定了张弓搭箭。

    雇工离开这大车框子还不过十步,在这个距离上,朱达射术还是能做到百发百中的,一箭射出,准确命中那雇工的后背,这个距离,满开弓的箭支力量足够大,箭杆没入差不多七寸,已经接近把人贯穿。

    被射中那人惨嚎了声,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伸手想要做什么,或许想要翻身,却什么都做不了,就那么抽搐惨嚎着死掉。

    那一箭是射中了要害,惨嚎没有几声之后就悄无声息,只是这一箭却让大车框子内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那些雇工和车把式甚至都忘了外面来到的贼人,都在惊恐的看着货堆顶的朱达。

    自从被雇佣开始,朱达对他们就笑脸相待,而且很和气,大伙甚至都以为这朱达带刀背弓是做做样子,心里隐隐觉得真要闹翻了大家占着人多,你个半大小子能顶什么,给面子就走,不给面子围起来揍一顿,从出城之后,一直苦口婆心的劝说解说,安排大家做那个好似儿戏的大车围起防御,看不出什么本事来,倒像是个有钱人家不知天高地厚折腾的少爷,

    谁能想到这朱达真能杀人,而且杀的这么干脆利索,那可是人命,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站着,和大家说笑发牢骚的人命!

    “你们有三条路,出去被贼人杀了吃肉,逃跑被我宰了,还有就是守在这里拼命,为自己求一条活路,要死要活,你们自己选!”朱达根本没看越来越近的那几十名贼人,杀气腾腾的俯视说道。

    天色虽暗,可这个距离上还能看得清楚,朱达狰狞扭曲的表情如同吃人猛兽一般,贼人还在闹哄哄的靠近,那是可能的死亡威胁,但眼前的朱达却是近在咫尺,这才是最要命的。

    大伙对逃跑那位同伴都有印象,是个口齿伶俐爱讲笑话的年轻人,干活虽然爱偷懒可也没有太过分,每个人对他感觉都不错,可这样的人就死在大家眼前,每个人都看到被射中死掉的惨状,每个人都听到了凄厉的痛嚎。

    “都还呆着做什么,拿起手里的家伙顶上去,死了我给抚恤,谁要想逃,外面那就是下场!”朱达粗声喝道。

    雇工和车把式们都是一颤,再没有二话,拿着木枪各就各位,没有一个人迟疑,没有一个人议论或不满。

    李和在下面挥舞着钢刀喊道:“为啥贼人还没靠近,那小子就朝着一边跑,没准就是贼人的奸细,大伙都给我盯紧了,谁敢放松下来,我大哥的弓箭不饶人,我手里这把刀也是要喝血的。”

    若不是心细的人,恐怕还真听不出李和说话时的颤音,他也在害怕,却硬撑着场面。

    朱达冲他点点头,几个纵跃就跳到了正对贼人的大车货堆上,将箭支插在货堆的缝隙中,然后直起身观察前方。

    “你们怕个什么,这伙贼人一看就是笨贼,这么闹哄哄的跑过来先把自己累得够呛,哪有什么力气和精神开打,你们可是有屏障遮蔽,手里又是拿着长兵器,打起来根本不会吃亏。”朱达扬声说道。

    刚才杀人是震慑,但也要让雇工们别绷的太紧,这次朱达带队行商的确是冒险,他要尽可能的维持住队伍。

    他的这些话不知道下面听进去没有,经过刚才那一幕之后,下面很是安静,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的紧守在自家位置。

    闹哄哄的贼人队伍距离大车还有几十步了,朱达深吸了口气,他腰身做好了预备,就在这时候,看着贼人队伍停了下,难道是要休整片刻再做布置,然后冲上来开打?朱达有些紧张,如果这般,说明对方很有章法。

    “兄弟们,抢了这几辆大车,咱们吃肉喝酒玩娘们,冲啊!”就在这停顿片刻,却有人这么吆喝喊道,那伙闹哄哄的贼人又这么闹哄哄的冲上来。

    贼人们的反应险些让朱达一口气泄掉,这样的队伍就是乱民汇聚成的贼伙,没有丝毫章法,根本不值一提。

    借着霞光余晖,能看到冲来的贼人何等模样,贼人们的打扮很是扎眼,每个人都穿着几件衣服,甚至有人穿着妇人的衣衫,一个人裹着三四件上衣,臃肿花哨,干净利索是说不上的,看起来都很古怪,跑动中还有人被衣服绊倒,爬起来继续向前。

    本来全神戒备的朱达不顾自己暴露,又是重新站直身体观察四周,贼人们这等乌合之众的模样,让朱达觉得其中有诈,甚至想这些人是不是幌子或诱饵,还有另外的手段隐藏在周围。

    视线所及,没有任何的异常,何况在停车之前特意观察过,这周围没有藏匿多人的地形,站在大车货堆的顶端,周围很难隐蔽。

    “有时候不用把事想那么难,该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简单。”朱达念叨了一句,站在货堆上张弓搭箭。

    不管事先如何震慑,当贼人靠近到三十步的时候,大车方框内的雇工和车把式们还是开始骚动慌乱。

    “老爷,你怎么还不射箭!”下面有人声嘶力竭的喊道,刚才可是看到朱达射杀逃跑的雇工,现在却一直放任着贼人向前。

    临阵脱逃的那个雇工才跑出去十几步,现在距离两倍于此,可对于没什么经验的雇工和车把式来说,贼人闹哄哄的每靠近一步,他们就觉得贼人在眼前了。

    “谁再闹哄,我就一刀砍了他,老爷的事老爷自己做主!”下面李和声嘶力竭的维持秩序,他声音里的颤抖任谁都能听的出来,可在这个当口,谁又会注意这个。

    和方才不同的是,不管怎么声嘶力竭,心惊胆战,下面没有人赶跑,朱达对下面的混乱和嘶喊不理不睬,只是冷静的眯着眼观察敌人。

    乱哄哄前冲的贼人们也注意到了车顶的朱达,只是注意到的人不多,有人狂喊着:“你们投降不杀,我们只要东西不要人命!”还有人狂喊着:“要是不投降,把你们杀了吃肉!”

    听到这个的朱达忍不住咧嘴笑了,这伙贼人还真知道配合自己,这么一来,糊弄人的也成真了。

    “跟他们拼了,弄死一个够本!”雇工和车把式里有人喊道,喊这话的人既不是李和也不是张进北。

    “拼了,拼了!”其他人纷纷应和。

    朱达又是微笑,这更证明外面贼人的草包,如果真是惯匪,此时只会好言好语的劝降许诺,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掉块肉下去。

    “二十步......”朱达念叨了一句,话音未落,一箭射出,他没去管射中与否,又是拔出插在面前的箭,张弓搭箭又是射出,在这个距离下,每一箭都能大差不差的射中敌人,虽说未必能射中咽喉、心脏、眼窝等一箭毙命的所在,但足够射中并让人重伤甚至射死。

    第一箭就有人惨叫着倒地,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不少,第二箭射中,闹哄哄的贼众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等第三箭第四箭射过去,整个贼人队伍彻底乱了,有人急忙转身,后面的一时还没转过来,瞬时间混乱起来,他们乱,朱达没有乱,又是三箭射出去!

    这等乱糟糟的队伍想要哄堂大散倒也容易,短暂混乱之后,就是没头苍蝇一般四散而逃,可在这二十几步的距离上,人怎么又跑得过弓箭去。

    一个个人惨叫着倒地,这里面一箭射杀的不多,但都是被射中身体,都是会让人失去行动力的重伤,没有救治就会致命,他们打滚惨嚎,让没中箭的同伴心慌胆丧。

    在大车围着的人群中,雇工和车把式开始目瞪口呆,等朱达射出第五箭之后,都大声欢呼,到这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安全了。

    弓箭满开急射,没有间隔停顿的话,朱达射九箭就要停顿休息,不然就会动作走形,可在这二十步三十步的距离上,朱达开弓只是半开,即便没有耗尽全力,射出十箭之后他还是停住了,天知道会不会还有后手,或者这些乌合之众是不是诱饵,贼人实在草包的不像样子,草包到有些假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雇工喊道:“马蹄声,马蹄声,有骑马的从西边过来了。”

    刚才的欢呼顿时安静下来,难道这贼众只是个幌子,后面还有.......

第一百五十章 这可不是做生意的路数

    能听到马蹄声了,那距离也很近了,最开始的惊慌过后,可以看到一骑从贼众的侧面靠近过来。

    才一个骑马的,刚刚安静下去的雇工和车把式们又是躁动起来,更有眼尖的认出人来,就是先前离开的周青云,另一位少爷东家。

    有人要欢呼,喊出声就被人捂住嘴,这时候心情放松,大伙心思也灵动不少,有脑子活的想到,莫不是两位老爷布下的局,你要是吆喝出来让匪徒发觉,岂不是坏了大好局面。

    可到了这个时候,局面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贼匪四散奔逃,对车队没有一点的威胁,对贼人来说这车队就是追命的所在,离得越远越好。

    眼神好的能看到周青云先前在马上要张弓搭箭,犹豫了下又是放下,在马背上抄起了雁翎刀,直接冲进了溃散的人群中,挥刀就砍了下去,这等追砍就是割草,一刀砍下去就是一条人命。

    周青云的一骑冲击让贼人们彻底溃散,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漫无目的的奔逃,就那么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黑暗中。

    砍杀几个人之后,周青云本想追击,但又是勒住了缰绳,对货堆上的朱达喊道:“我去把马带回来,你们先收拾着。”

    朱达的坐骑交给周青云带走,应该是被拴在了远处,这次来的贼人实在太不值一提,就算狮子搏兔,也懒得动爪子。

    等周青云骑马离开之后,大车围着的车把式和雇工们先是安静,随后爆发出欢呼,更有人喜极而泣,好像经历了一番生死间的大凶险,对他们来说,真正有可能杀他们的反倒是朱达,而且还杀了一个。

    “别吆喝了,出去收拾尸体,挖坑埋掉,不然被后面的人看到也是麻烦。”朱达命令说道。

    现在道路上当然没有其他赶路的商旅,可这里又是必经之路,明日白天被人看到满地尸体,虽说大部分人会装作看不见的过去,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多事的,多少就会有些麻烦,对衙门来说,再怎么糊弄,起码在人命官司上要做表面功夫。

    收尸挖坑这种活计,雇工们倒没什么抵触,不说这次大难,平日里多多少少也见过路倒饿殍这种。

    “爷爷们,小的也是没奈何才来做这个,小的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救救小的!”

    以朱达的射术,自然做不到一箭杀人,有三四个被射中之后只是跑不得,爬又爬不快,眼见着同伙都是散掉,只能在那里求饶了。

    这时候求饶喊话还是中气十足,不过朱达却知道他们活不长了,箭簇已经深入体内,箭簇上沾染的脏污东西肯定会感染血肉,拔掉箭簇本身会造成大出血,这一关就很难过去,时间拖延的稍微一长,伤风败血,那就更活不成了,看这些贼人破衣烂衫的模样,想必没有人给他们救治的。

    坐在货堆上的朱达摆了摆手说道:“给他们个痛快吧!”

    这话说出,欢欣鼓舞的气氛又是沉寂下来,雇工和车把式们都转头看着朱达,“给个痛快”大家都能理解,可谁来动手,大伙都算是良民百姓,怎么就要动手杀人了。

    “你们这些孬种,你们不来我来!”看着气氛沉寂,张进北粗声说道,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颤抖,明显想要打开局面的意思。

    “你停住,每个人把木枪捡起来,围住一个人扎下去,扎死算完,谁不动手,现在就得死!”朱达喝止了张进北,却从车上站起来,又把弓拿在手上,也正在这个时候,一人双马的周青云从远处回来,却没有立时归队,只是在另一边看着。

    刚才的战斗大伙都看得清楚,朱达站在车顶张弓射箭,射杀了十余人,而周青云骑马砍杀,手上也有三五条人命,现在距离大车不远,朱达的弓箭够得着,而且就算跑出去几个,两条腿还能跑过四条腿吗?

    “他们现在求饶,要是这大车被打破了,求饶的就是你们,你们觉得这贼人会大发慈悲放人吗?还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宰了吃肉?”朱达扬声说道。

    这话说完之后,雇工和车把式脸上的恐慌和忐忑去了不少,朱达没给他们继续动摇的机会,指着李和说道:“老三,你看着他们杀人,谁不动手你点出来,我送他上路!”

    尽管李和也是面色苍白,可听到这话没有一丝迟疑,挥舞着钢刀说道:“都还愣着干什么,先围过来!”

    朱达和下面人等的大声对谈自然也被贼匪的伤员听到,这么毫无顾忌的说着如何杀人,而且被杀的还是自家,让这些人心胆俱丧,有人直接上下失禁,哭喊着求饶,有人拼了命的活动身体向前爬。

    朱达接下来没说话,只是站在货堆上向下看,天越来越黑,稍远些已经黑乎乎看不清什么了,就在李和的催促下,朱达的注视下,手持木枪的一干人围住了一名贼匪的伤员,大多数人的手臂都在颤抖不停,但没有迟疑太久,在李和用刀背抽打一人之后,大家还是下了手,木枪也能杀人,贼匪身上没有足够的防护,但往往第一下刺中的不是要害,要连续刺下去才能杀人。

    年轻雇工们的第一下往往是哭着动手,第二下有人呕吐,只是见了血之后,大家就那么木然的一下一下的戳下去,把那受伤的贼人戳刺的血肉模糊,再无声息。

    在戳刺的时候,受伤的贼人求饶、痛骂、哀嚎,甚至还有吓得昏过去的,但杀了第一个之后,雇工们就再没有停手。

    逃生和胜利之后的喜悦气氛荡然无存,没有人欢呼,甚至没有人惊慌失措和恶心,大家只是木然的做事,把尸体扒光,把尸体身上的财物搜检一空,然后在路旁挖个坑埋进去。

    已经有人在路旁生起了火堆,做完这一切的雇工和车把式们聚集到火堆旁,这次出行的饭食很不差,饼子腌菜管够不说,每天还有个熟鸡蛋吃,这让大伙都很期待吃饭,不过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很沉默,甚至都没什么食欲。

    朱达和周青云没有单独在一边,而是和大伙坐在一起,他们两个和雇工们吃得是同样的饭菜,此时和大家的区别就是胃口不错,李和则是边吃边忙碌,很多细碎的事务要他去操心。

    虽说他们两个不讲究上下尊卑,但雇工甚至车把式们对他俩充满了敬畏,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逼他们做这个,是不是太狠了,这些蟊贼我们两个就能杀光。”周青云低声说道。

    朱达笑着低声回答说道:“多几个人帮忙,总比就咱们两个强,再说了,这次出来回去少说要五六天,这些人难道都要我们两个照顾吗?”

    周青云瞥了朱达一眼,盯着火堆说道:“恐怕你打算的不光这五六天吧?”

    “谁都知道出城有风险,可这二十个,不,十九个了还是跟着出来,要么没牵挂,要么胆子大,以后咱们指望不了太平生意安分日子,这样没牵挂胆子大的就要多找些,总归有用的。”

    “你真是变了个人。”周青云闷声说了句。

    三口两口把饼子吃饭,朱达低头看了看身前,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伙贼人身上有些财货,被射死杀死的这十二人里,居然搜出来两千多文铜钱,三两多散碎银子,和七件银铜饰物,不知道是抢掠所得还是从死尸上扒下来的,以朱达和周青云的经验,这些东西算十两银子不算高估。

    尽管雇工们还在杀人见血被震撼的负面情绪中,可大伙的眼神还是禁不住朝着那一小堆财货上瞄,实际上他们连死人的衣服都要扒下来,当朱达喝令他们烧掉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可惜。

    在这个时候,倒是车把式们的状态好些,和没什么见识的雇工不同,他们好歹走南闯北去得地方多些,行商客旅的见识不少,恢复正常也快,他们除了吃饼子腌菜之外,居然有个车把式还带了一壶酒,先过来让朱达和周青云喝,被拒绝之后回去几个车把式换着喝得兴高采烈。

    朱达拍了拍手,这次不用李和主动维持秩序,场面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看向他,这威严已经立起来了。

    “这次大伙都出了力,这些缴获我取三成,大家把其他的分了。”朱达拿着匕首将缴获分成了两份,情不自禁看过来的众人都注意到,朱达只给自己捡了三样铜货,是最不值钱的,缴获的时候车把式们都看过,确实是铜的,这金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雇工和车把式们的负面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什么都是假的,每个人能分到几百文的外快才是真的,这东家可真大方。

    “老三,你来给大伙分一下,切记要公平。”朱达招呼李和说道,李和笑嘻嘻的上前来分配,刚才还坐得很远的一干人立刻围了过来。

    “大伙都是手上沾血的人了,要是消息泄露,或是被官府拿到,不但要送到大牢里,到手的钱财也全都没了,把这些事想清楚,是拿钱吃肉喝酒,还是去大牢里受罪。”站起来的朱达悠然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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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