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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诛明txt下载     诛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战村边 莽撞少年

    发出声音的宅院很容易确定位置,就是李总旗他们家的住处,在白堡村里是规制最好最体面的宅院了,火光也是在这里透出。

    距离村子不远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都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们两个这几年也经历见识过残酷场面,自然有些经验。

    “这味道很新鲜!”朱达几乎是咬着牙说出。

    天气炎热,尸首时间一长就会腐坏,发出恶臭,也就是说,村中的杀戮有不少是白日里所见官军做成,村里的百姓躲过了蒙古马队,却被自家的官军屠戮,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混账事。

    昨天观察蒙古马队的宿营和警卫都很有章法,可眼前这五骑丝毫没有防备的意思,马匹就大大咧咧的拴在外面,里面传出的哭声笑声说明他们在放纵,但这样的放松让人更加愤怒,恐怕这些禽兽以为外面没有威胁了,更可能的是,外面没有活人了。

    “你去那几匹马跟前,让马叫起来!”朱达回头招呼了句。

    那边周青云快步走到了官军拴马的地方,几下子就弄得马匹嘶鸣惊噪,村子里立刻闹腾起来。

    夜里很安静,马匹嘶鸣起来很是刺耳,屋子里的笑声停了停,又有几声叫骂,女人的哭声也停了,没过多久,就有两个人从院子里面走出来,向着拴马的地方走来,边走边在谈论:“大半夜的这些牲口乱叫什么?”

    “村子里这么大的血腥气,引来些野狼野狗的也寻常,马匹被惊吓了。”

    想必问话那位也知道这个“合理”的解释,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回答,直接埋怨说道:“什么都不给我们留,就这么个破烂货,还要几个人用,不都说大同这边的娘们好吗?和咱们那边比也没强出多少啊!”

    “有得玩就不错了,这还是范老二和上面关系好,求了个断后的差事,不然连这种你都玩不到,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好货,最多是个野味,尝几口就得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跟前,马匹在在那里很是焦躁的乱动乱叫,但因为被拴在桩子上,又没办法离开。

    “这也没什么野兽,怎么回事?”一人发出了疑问,话说完了,但后半截话却被呼啸掩盖住了,当风声响起已经来不及躲避,硬生生被侧面飞来的短矛钉到了胸口上,直接射了个对穿,这样的伤势一时间不得死,人还能发出凄厉的惨叫,另一人反应的不慢,下意识的就是要躬身,可弓箭来的更快,一根箭钉进了他的左眼。

    在这片区域,已经有火光照明,只不过周围很多不认真就看不清的昏暗角落,朱达在另一边,周青云则是潜伏在马匹边上。

    地上那骑兵还在惨嚎求救,宅院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有人大声向外喊道:“癞头,老谷,出什么事了!”

    “我......”地上那人挣扎着要出声,却被赶到跟前的朱达抹了脖子。

    朱达又把一根短矛架在投矛器上,又回头对周青云说道:“去邻居房顶,居高临下看准了来!”

    周青云没有反驳,绕了个圈子快步向另一边跑去,朱达又是扬起手臂,并没有奔跑,顺着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一步步朝李家宅院走过去。

    大声询问外面没有回应,李家院子里也就安静下来,里面篝火依旧闪亮,血腥味依旧浓烈,整个村子似乎变成了个死村。

    朱达走得很慢,脚步也很轻,他和周青云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在夜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李家宅院还是有了动静,距离大门很远的地方有人动作轻巧的翻墙出来,人总会下意识的认为有门会从门走,可经历过凶险场面的话肯定能知道,外面如果有埋伏,肯定在堵着门。

    翻墙出来这人动作颇为灵活,如果不是留意,很难发现他的动作,但朱达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因为朱达也在同样的方向沿着墙壁遮蔽的黑暗向前,那人落下,朱达的手臂同时跟着挥下。

    投矛器会让投出去的短矛速度加快,准确度也变高,但同时也会让动静变大,翻墙出来这人的反应很快,下意识的向着旁边一闪,短矛呼啸而过,直接钉在墙壁上,擦下一大块泥土,尘土飞扬,还没等这人做下一步的反应,又有一样物件带着风声砸来,只是没有那么方才那么迅猛,可经历过刚才后,闪避已经成了习惯,又是向边上一闪。

    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在身后了,这人大吼一声,手中武器猛地向后砍去,身体却向着前扑,趁着一刻拉开距离,才向前半步,猛觉得腰间一凉,随即整个身体僵在那里动不得了。

    这三年来,朱达已经有足够多夜间格杀的经验,那人的闪避对他自己来说已经做到了极限,可想要躲过朱达却还不够,朱达准确的跟上了他每一个动作,匕首刺入了他的腰间,在腰间某一个部位刺入的话,只要刀刃足够的长,那就能刺到肾脏,会让肾上腺素超量急速分泌,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痛苦,这样的痛苦让人连声音都发不出。

    正在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一声惨叫,有人吆喝着说道:“对面房顶上有弓......”

    话还没说完,又是弓箭发射的声音响起,这人的吆喝惨叫也戛然而止,已经爬到房顶的周青云射出了两箭!

    朱达过去捡起方才投掷的投矛器,又把一根短矛架在上面,弓身快步向李总旗家的后院跑去,外面有五匹马,里面有五个官军骑兵,现在已经杀死了四个,一对一的话,又是自己擅长的夜战,朱达不怯场。

    刚才的战斗已经很说明问题,就算官军的骑兵家丁武艺精良,可他们这都是战阵上的本事,真要在复杂的局促环境中厮杀,又是这种有心算无心,他们的强悍未必就真有多少的优势。

    李总旗家的正门前是一片空场,右侧靠着田地野地,左边和后面才有邻居,朱达已经来过李总旗家很多次,对这宅院的规制很了解,既然周青云已经封锁了前院,后面就是个堵人的好去处。

    朱达很容易就挑开了后院的门闩,从蒙古人来到再到官军侵袭,李家恐怕来不及封门上锁,而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偷摸,这样的门禁,用匕首塞在门缝里直接就可以挑开了。

    门闩落地,朱达小心翼翼的把门推开,却没急着向里进,而是闪在门边,万一对方在这里有埋伏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却有急促的口哨声响起,是周青云的口哨,这哨音的意思是有危险不要轻举妄动,尽管双方距离不远,可周青云却不敢喊出声来,那样反而会让敌人知道外面有两个,暴露自家的虚实。

    后院没有动静,朱达已经绕到了李家柴禾堆那边,正要翻墙向里面走,听到这哨音后却停下了动作,什么危险?

    但这些信息就不可能从哨音中知道了,这又不是传递信息的暗语和密码。还没等朱达下一步动作,却听到前面有人喊道:“里面的杂碎,出来和我见个真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青云已经从侧面的房顶下来,听声音判断,他搞不好已经进了李家的前院,这是干什么?

    “这位好汉,兄弟们来这边也是奉命行事,要是能高抬贵手,咱们只求脱身,这钱财女人什么的尽管带走,要是不然,那就只好鱼死网破了,话可说在前面,真要不死不休,以后你们在大同各处可没有立足之地,山上河里都跑不了!”

    “咱们?兄弟们?”屋子里的自称有些不对,杀了四个,不该剩下一个吗?难道还有更多的人?那周青云一个人出现在前院想要干什么。

    朱达心下焦急,直接把投矛器和短矛扔下,提着刀挑开李家后门直接冲进了屋子里,看光亮透出来的方向,只可能是堂屋,从后面进去应该是安全的。

    “你们还想走?这死了多少人!我要把你们千刀万剐!”周青云在前面破口大骂,还能听到弓箭射出的动静,但显然是落了个空。

    朱达在后面弄得动静不大,进屋之后却听到有人闷声说道:“一个人来送死,是不是漏网之鱼!”

    确实在堂屋,周青云这么冷静的人怎么这么糊涂,朱达一边放轻脚步,一边绕了过去。

    隔断堂屋和后面的无非是两道帘子,朱达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能听到从里面开门的动静,周青云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朱达已经顾不得别的,直接就冲了进去!

    正要开门的那人慌忙转身,顺势又把屋门关上,转身举刀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屋内有灯火,而且点了几盏,还有没有吃净的酒肉,还有缩在一边,浑身赤裸的年轻女人,身上有伤痕,她的表情很木然,朱达知道她,村子西头一户人家的闺女,已经许了人家,屋中气味很难闻。

    除了这女人之外,屋内还有三个男人,一个是朱达,还有两个是官兵......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人四人 三死无伤

    大明官军有好多种,骑兵和步卒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朱达见过步卒,装备破烂,面黄肌瘦,走在路上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而骑兵则是披挂精良,身强力壮,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据说也有些步战的精锐,可那都是督抚和将军们的标营亲兵,只在大营和要害处才能见到。

    这堂屋里的两名官兵就是骑兵,身强力壮,武技看起来也不差,朱达从冲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优势了。

    两名官兵都是二三十岁年纪,精壮汉子,身上简单的披了件褂子,一人下身还是裸着的,两人手中都拿着好铁打造的雁翎刀,各自退了步和朱达对峙。

    朱达没有莽撞的冲上去,在他和周青云闹腾出动静之前,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成年人都明白,这两个人的下身还有些狼藉脏污,屋子里难闻恶心的腥气更说明了这一点,即便这样混账松散的场面,这两名官兵的反应依旧很严谨。

    他们记得先把屋门关上,没有直接上来动手驱赶,而是摆开了阵势对峙,这两名官军现在已经遥制住了朱达,朱达想要动作就立刻会被夹击,想要对任何一人用不要命的打法自家都会先丢掉性命!

    缩在一边的女人也抬头看向朱达,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人被糟践到这个地步,恐怕对一切都没有什么希望了。

    朱达没有蒙面,他身形虽然高壮,神态举止虽然成熟,但这半大孩子的样子怎么也瞒不了人,堂屋被破坏的不像样子,但灯火还算明亮,那两位绷紧了的官兵一开始的惊愕过后,看清楚冲入的朱达,两个人却有些放松了。

    一名手臂上有疤痕的汉子咧开嘴笑了,另一人也跟着嘿嘿笑出声,朱达注意到,那个手臂有疤痕的汉子应该地位高些,不光衣服料子略好,武器质量似乎也不错,而且另一人明显是被指挥的身份。

    “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好汉,敢情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加上外面那个傻大胆的小子,看看你刚才的孬种模样,居然被这两个吓破了胆。”

    “标营的人你都敢杀,吃了熊心豹子胆,你要是识相就把刀丢下,这娘们已经快弄烂了,把你那后面给咱们玩玩,没准饶你一命!”

    带疤的那人调笑,被调笑的那人有些恼羞成怒,语无伦次的挑衅,刚才他们两个可是如临大敌,可本来藏在暗处的那位“神射手”走到了院子里,又有一人自投罗网冲进了屋中,一看都是半大孩子,立刻放松下来。

    “标营?你们是哪里的标营?怎么做下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朱达沙哑声音问道,他现在要把呼吸调匀,不然就没办法全力出战。

    “谁的标营,你猜啊?”那两人对朱达的问题避而不答,这让他们更加放松,都忍不住狂笑出声。

    “先宰了这个小子,再出去收拾另一个。”带疤的那人已经下了命令。

    朱达已经注意到屋角放着几张弓,骑兵是官军中的精锐,刀枪弓马都是来得,等下周青云也没有什么优势,现在的朱达终于明白周青云为什么会傻乎乎的大喊,他想给自己示警,屋子里有两个人,现在又想引开敌人,只是在这样的黑夜之中,两人多少被愤怒和复仇冲昏了头脑,到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

    尽管很清楚的判断出形势,可朱达没有恐慌,反倒更加冷静,他开始深深呼吸,手中刀刃指向了带疤的那个汉子,森然说道:“你们今晚总得死一个在这里,至少死一个!”

    “臭小子,你倒是好大口气!”

    那边不屑归不屑,可也摆好了架势,朱达死盯着一人,他有八成的把握让一人受重伤,那么周青云活下来的把握就更大,朱达突然间心中愤怒,只不过这怒气是冲着周青云去的,如果都死在这里,秦琴一个人在山里怎么办?

    正在对峙间,那刀疤汉子打了个手势,两名官兵都向前一步,朱达换了个姿势,对方配合的很娴熟,他不知道对方手势的含义,接下来的危险可就大增。

    按照袁标的传授,在这个时候唯一该做的就是逃,可看到屋中的景象,想想村子里的尸首,朱达就不愿意逃,人要趋利避害,可人也由不得不为,学武为了什么,为了保护自己和保护身边的人,如果保护不了怎么办,那就只能......

    缩在墙角的年轻女人突然间跳了起来,直接搂住了那个带疤的壮汉,对着脖颈狠狠一口咬了下去,这女人没有丝毫的示意,就连朱达都有瞬时的发愣,但他反应的足够快,大声怒吼,向着没被抱住那官兵冲了过去。

    谁能想到毫无反抗被轮流糟践的村姑会有这样的反应,那女人朝着脖颈恶狠狠咬下,那带疤壮汉猝不及防,立刻惨叫起来,几乎能看到那女人嘴角有血飙撒出来,另一人也是被惊动,扭头看过去。

    这个时候,朱达却怒吼着冲了上来,分神这人反应不慢,连忙挥刀迎战,朱达的刀已经奔着他下身来了,好在防备的还算及时,直接将朱达的刀磕碰开。

    那带疤壮汉拼命甩动,女人到底是身体损伤太大,一时的爆发后,再也吃不住力,被直接甩了下来,壮汉捂着脖颈上的伤口,怒骂了几句,挥刀砍了下去,或许因为吃痛发力不准,第一刀没有砍死,那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嘶声咒骂。

    另一边,朱达和对手已经碰了几刀,到底是官军精锐,即便失了先手,防的还算森严,朱达没有占到便宜,眼见着那带疤壮汉就要过来了。

    对那女人的第二刀还没有砍下,却听到院子里脚步声响,大家还没来得及注意,一边的窗户却被人直接撞开,木屑纸屑纷飞,有人直接从窗户翻滚了进来。

    这突然的事件让朱达的对手又一次分神了,由不得他不分神,局面已经失去了控制,那迸溅的木屑更是打到了他,动作稍慢,稍微恍惚,朱达已经欺近到身前,这壮汉守卫的依旧严谨,要害处都确保不被动,但朱达的刀却不是奔着致命,只是在他小腿上划了一刀,这人是光着腿,一刀下去就是血肉翻起的伤口,痛足够痛。

    “青云,一起来!”朱达大吼了声,翻身爬起的周青云已经拿刀在手,可他冲向的是那位带疤的壮汉。

    虽然没有合力,但受伤已经让朱达所对的这人行动不便,周青云没有冲过来,可他下意识觉得会来,又是恍惚,加上行动不便,朱达又在他大腿上划了一刀,这一次切中了什么,鲜血狂喷而出,这官兵想要拼命,却觉得力气跟不上,朱达的第三刀切开了他的咽喉。

    没有管被淋上的鲜血,朱达向着那带疤壮汉冲了过去,现在是二对一,优势在这边!

    那带疤壮汉脖颈上全是鲜血,被他砍死的可怜女人没有咬到要害,但撕扯下来好大一块肉,血流不少,疼痛钻心,稍有动作就是疼的要命,而同伴的身死更让他心慌,他们是官军的精锐,却不是所向无敌的强手,他们的强悍在于军阵,个体只能说不差,朱达和周青云同样不差,而且没有伤,而且配合的足够娴熟。

    周青云出刀,被架住,朱达的刀在这壮汉小腿弯划了一刀,这带疤壮汉反击,被架住,周青云的刀在他左臂上砍中,带疤壮汉向后翻滚,却被年轻女人的尸体挡住,想要跃起,却被一刀砍下了肩膀。

    疼得惨嚎一声,他根本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更没想到对方武艺精强,还这么敢拼命,真正惊人的是章法,这不是血气冲头出来拼命的少年人,而是老练的见血武人。

    自信荡然无存,只剩下痛苦和求生的欲望,这带疤壮汉没意识到他的伤已经救不回来,反倒在那里惶恐无比的求饶。

    “我......我只是奉命,饶了我,饶了我......”

    朱达摇了摇头,第一刀剁在他的裆部,第二刀砍在他的小腹,惨叫声越来越大,然后越来越小,朱达一刀刀砍下去,直到没有声音。

    “凭什么饶了你。”朱达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两个人盯着地上的尸体发了会呆,朱达才转向周青云,阴沉着脸说道:“一个人死和两个人死不一样,有人愿意赴死,有人还得活着,不是说死了的人比活的人更值得,而是死有死的道理,活着也有活的负担,你特娘的这么送死,你想让秦琴死在山里吗?”

    说着说着,朱达暴怒起来,周青云却没有在乎,反而一脸烦躁,不耐烦的说道:“这不是没死吗?接下来怎么办?”

    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冒险是为了什么,真要发作吵架也做不出来,朱达转头走向屋子一边,蹲下来开始翻检这六名官军骑兵的东西,边翻边开口说道:“刚才他说是标营出来的,我想起来了,在大同地面上,只有两支标营,一支在总兵麾下,一支在巡抚手中,他们是谁家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焚尸盖井 杀杀杀杀

    严格来说,在大同地面上有资格拥有标营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大同镇守太监,只不过他的亲卫家丁规模较小,朱达和周青云可是看到了数百骑的大队官兵,能动用这些兵力的,恐怕只有总兵和巡抚两人了。

    被杀的六人除了死在外面的四个之外,屋中两人的行李衣服都胡乱堆在边上,朱达走上前仔细翻检,边动作边闷声说道:“按照袁师傅的讲法,巡抚标营除了大战轻易不动,因为这支精锐不在身边,他就指挥不动大同的骄兵悍将,更没有办法应付突发的要紧大事,镇守太监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他被文官盯得太严,何况他手里兵马不多,全进全出的话太过显眼。”

    翻出来的东西不多,带血的散碎银子铜钱,被砸扁的金属器物,还有同样带血的女人首饰。

    “该有的小心都有了,可做得还是太肆无忌惮,不过也是正常,只要不被抓到活口,只要没有要紧的证据,口头官司谁也不怕打,如果他们没聪明到撒谎的地步,那这些人,只可能是大同总兵的。”朱达念念叨叨的。

    一向沉得住气的周青云此时却很焦躁,急火火的打断朱达,催促说道:“絮叨什么,咱们快把两个村子走走,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你觉得会有活着的?”

    “万一呢!”

    对周青云的焦躁,朱达能想到部分原因,真正猜测出背后可能的指使者,反倒让人无奈和无力,大同总兵是什么地位的武将,袁标和秦秀才都做过很详细的解释,这是天下武将最上层的几个位置,无论是地位还是掌握的实力。

    统兵十万,挂征西前将军号,卫戍直隶左翼,抗衡北面的蒙古大军,坐在这位置上的,往往都是大明的武家将门,家世能上溯到开国和靖难之时,除了官衔之外,一般还有爵位,身份贵重,实力强大,这样的人物在大同军镇中就是真正的主宰,无论是大同城内的一等亲藩代王,又是地方大员巡抚,或者代表皇权的镇守太监,都只是名义上能和总兵抗衡,真正掌握实权的还是总兵。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人物为何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勾当,可这样的人物,怎么去报仇,两个人去面对十万大军?

    即便十万大军是个虚数,总兵身边亲兵家丁护卫,两个人怎么办?这可不是乡间土贼,也不是什么亡命大盗,这些人都是经历过刀光剑影的精强武人,朱达和周青云这样的历练算得了什么......

    知道了仇人,却想不到如何去报仇,知道了仇人,却是无能为力,怎么可能不焦躁。

    朱达没有争辩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和周青云一人拿了一根火把,带着兵器出了门,李家宅院在白堡村的边缘,百余户人家一户户都要看过来,特别是自家和向家。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刚进入村子时候感觉到那股浓烈的血腥臭气,现在已经不那么刺鼻了,可依旧让人很不舒服,周青云本来想先回去看看,却被朱达拽着向村中走去,因为气味都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这......这些千刀杀的畜生,我......我......”

    气味飘来的方向是村子中间,那边有一架公用的石磨,算是村子里的一个小广场,当他们借着火把的光芒看清之后,周青云愤怒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调,朱达手上的火把也在颤抖,他们见过血腥,见过死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这片空地上,尽管一个个血肉模糊,形容可怖,但每一个人朱达都熟悉,每一个人都能叫出名字,他们都是村子里的老人和孩童,尽管他们有人心胸狭窄,对朱家发财冷言冷语,有人无事生非,喜欢占朱家的便宜,有人消极保守,从不敢跟着朱家一起做什么事,更不要提那些被惯坏了到处疯跑破坏的熊孩子,平时朱达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可今日里他们全死了,朱达身体颤抖着走上前去,用火把凑近了照明去看。

    “这些柴草?”凑近了看,却发现更多的细节,尸体上居然堆着零散的干草,而尸体堆下面居然铺着煤块和柴火。

    “有的人死得早,有的人死的晚。”周青云也得出了他的结论,这些年历练下来,对尸体的勘验多少有点心得。

    这个结论是两人意料之中的,蒙古人来写了一批来不及躲藏的,官军来到杀了一批躲藏起来又被诓骗出来的。

    尸体让人愤怒却是意料之中,但这些煤块和柴草是怎么回事?蒙古马队、官军骑兵只管洗掠屠村,做完了就走,难道还管着焚化尸首吗?

    这时代虽然讲究个入土为安,可如果暂时做不到的话,那就会把尸体焚化,出远门在外的是因为带着骨灰回去,而就地焚化的大都是为了不让疫病暴发。

    夏日炎热,尸首容易腐坏,病菌之类深入地下水和土壤之后,会被后来人吸收得病,瘟疫流传,死人无数,为了避免这个,往往会及时焚化,地方上的乡绅以及寺院等处会做这等事,可官军为什么会这么做?而且这些官军还是杀人的凶手?

    朱达怎么也想不明白来龙去脉,只觉得荒谬无比,那边周青云还在拿着火把仔细搜寻,朱达知道他在找什么,只是闷声说道:“向伯和我爹娘只会在新村那里,这边找不到。”

    在河边做起来的那番小小事业,朱达父母和向伯都极为看重,每天天不亮就会赶过去忙碌,很多时候会直接住在那边,算算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来的时间,不太可能在这边。

    听到朱达这么说,周青云就要把火把丢上去,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乡亲们这个样子,早些火化心安。

    “还没到放火的时候,天知道鞑子和官军走了多久,这么大火不要引来什么不该来的,我们先在村子里走走看看”朱达冷静的制止了他。

    朱达和周青云举着火把去了村内的每一户人家,越看越是愤怒,等看完之后怒无可怒,反倒是平静下来。

    各户人家中,有血迹的不少,但血迹都已经干了,很多人家都没有血迹,但他们家的尸体却在空地上摆着,蒙古人杀了来不及躲藏的,官军杀了躲藏起来的,这其中可能还有严刑拷打,逼问出各家地窖藏身处的情况。

    还有一处古怪的地方,那就是水井被封好了,井口用几块门板盖得很严实,还用磨盘压住,他们如此爱惜维护水源,就和他们要焚化尸首一样不合常理。

    朱家和向伯家里都没有血迹,只能看到被仔细翻检的痕迹,家具都被搬出来砍碎,要查看里面没有没有夹层,这么做倒也正常,朱家和向伯家一看就是村里最好的宅院,明显是新翻修过的,自然会被仔细搜寻,按照袁标和盐栈护卫们的说法,老到贼匪洗掠富户都会是这个做派。

    这两处宅院里的确有银钱,可没有放在他们以为的地方,朱达和周青云直接进了地窖,两家的地窖比起其他人家来的要讲究许多,就是个设施完备的地下室,尽管两家长辈都觉得很不吉利,说好像阴宅。

    在铺地的某几块青砖下面,挖掉一层土就会看到还有青砖,再拿掉会看到下面有密封的罐子,管子里面放置着成色上好的银锭,两家加起来一共有五百多两。

    “新村那边还有一处,应该也没被人拿走。”做这些事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情更差了些,朱家父母和向伯埋藏这些银子的时候,都喊着他们两个旁观,那是做生意赚到了真金白银,大家都知道好日子要来了,人人振奋,还笑着说这笔钱会给两个人置办产业,让他们成家立业。

    想想这些事就在眼前,可当时的音容笑貌还能不能看得到,两个人都知道结果,现在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只不过是给自己的理由罢了。

    夜色愈发深重,但朱达和周青云没急着休息,反而举起火把向河边新村走去,他们从白堡村出来后,却注意到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有些东西,而拴在树上的马匹则在不断的嘶鸣惊叫。

    若是没见过的人会大惊小怪,朱达和周青云则是骂了几句,刀出鞘,箭在弦,向着拴马的地方走过去,看到有人举着火把过来,马匹安静,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也闪避开来。

    “血腥气这么重,连狼都招来了!”

    山中野兽会避开人群聚居的地方,可过重的血腥气却让它们顾不得了,朱达和周青云倒没什么惧怕,一支箭射死一只,就都吓跑了。

    骑马来到河边新村后,朱达和周青云最后一丝侥幸终于烟消云散,他们看到了预料之中的绝望景象。

    朱家父母死的很正常,和其他乡亲死的一样惨,向伯手里拿着刀,身上有几处致命的伤口,看起来应该厮杀过。

    在这河边新村对尸首的处置以及那些不正常的布置都和白堡村一样,朱达想让自己冷静,却根本没办法抑制胸中的火焰。

    “杀杀杀杀杀杀杀!”

    狂呼之后就是嚎啕,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跑回来的狼跟着长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平乱世 似疯似癫

    河边新村一大半的人是死在蒙古人手上,这里面包括朱达的父母,而向伯应该是死在大明官军刀下,临死前还有搏斗,李总旗一家则和向伯一样,他们毕竟是武家子弟,遇事反应要快,或许因为他们是卫所武家,所以对官军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所以死在了这边。

    在河边新村这边,尸体同样被堆成了一堆,上面下面都有煤块和柴草,各处工场能被抢走的都被抢走了,其他也被有意无意破坏的残破不堪。

    找到父母和向伯的尸体后,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继续搬运翻找,这是个太让人疲惫的活计,至于李总旗一家的尸体则是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的,只是不见了李春花,少女未必来得及躲避,或许在尸体堆的最底下。

    周青云本来要将朱家父母和向伯的尸体挖坑掩埋,但朱达制止了这种行为,两个人已经很累了,黑夜中有这样那样的危险,大明官军和蒙古马队不是没有回来的可能,死的人死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

    柜台上和两家存钱的地方自然被席卷一空,只是藏钱的地方还完好无损,这里放着一百五十多两银子。

    拿着银子离开河边新村之前,朱达和周青云用找到的油泼洒在尸体堆上,然后引燃了火,接下来又赶回白堡村,同样放了一把火。

    官军的坐骑和兵器披挂都被他们带了出来,村里还能用的粮食和腌菜之类也尽可能的带了些。

    “我们还要在山里住些日子,鞑子和官兵都冲着西南边去了,有八成的可能还要走回头路,我们现在藏山里最安全,先尽可能的备齐物资吧!”

    朱达闷声和周青云解释,平时双方有默契,可在这样的要紧关头,朱达和周青云的反应和情绪很不一样,他决定把话说透,免得有什么误会或者自行其是。

    两个人年纪相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但实际上朱达的心理年龄比周青云成熟的多,朱达平时遇事做事,有自己的逻辑和经验,而这个年纪的周青云,更多的还是本能和直觉。

    “我们一直猫在山里不出来?”

    “鞑子和官兵早晚都要走的,不过现在乡野已经乱了,接下来一段日子会盗贼遍地,活下来的百姓也会拿起刀枪,我们两个人带着秦琴很难生存,唯一能依仗的地方就是城里,这些官军骑兵十有八九是大同总兵的部下,那我们去大同城也不安全,去怀仁县最稳妥。”

    这几年来,朱达从长辈,特别是秦秀才那里了解到,大明的律法和规矩只在城池以及周围几里勉强通用,在那之外则是靠着乡绅和土豪甚至寺庙和绿林江湖维持基本的秩序,因为有这些势力维持着并保持平衡,所以才有“田园温情”,才有“淳朴善良”。

    但现在,入侵的蒙古马队和疯狂的大明官兵摧毁了这套乡野间的秩序和平衡,剩下的所有人为了活着为了掠夺活着为了随便什么,都会无法无天,这个环境对于朱达和周青云来说太危险了,他们两人两骑还能打不过就跑,如果加上秦琴,那就什么都不好说。

    而城内则不同,朱达所说的城池不是说郑家集这等有规模的土围子,而是大明性政治所所在的城池,也就是所谓“县州府”各级衙门所在的城市,在大同地方上,凡是这等县州府所在都是城墙高耸,相对安全。

    袁标、向伯和秦秀才都讲过古,说蒙古人入寇大同的次数不算少,摸到山西边境甚至更加深入的次数都很多,大明官军也有野战的惨败,但蒙古马队野战可以,却不善于攻城,几次破城都是因为城内出了奸细,在此之外,基本上没有成功过,甚至蒙古人自己都会避免攻城,尤其在大同边镇内的各个城池尤其如此,因为这里是边镇战区,城市的城墙和防务都格外要紧。

    “如果怀仁县也被鞑子或者官军打下来怎么办?”

    “那样就继续向南逃。”

    周青云提出了个相对极端的可能,朱达却没太在意,蒙古马队这次的行动明显是快进快出的意思,不太可能会在坚城下纠缠,若是官军打下的怀仁县城,那就等于谋反了,大同大乱,那时候留在大同已经没有意义。

    缴获官军骑兵的六匹马都驮满了包袱,忙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了,有煤块和柴草的助燃,河边新村和白堡村的大火烧得越来越旺,朱达和周青云对着两个村子各磕了九个头。

    “朱达,我们能报仇吗?”

    “我们今年十五岁,最少还有几十年好活,只要不忘,那就能报!”

    磕完头之后两人上马离开,当快要进山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亮了,朱达回头看过去,却发现不光白堡村和河边新村有浓烟升起,几个地方都是一样。

    在山里熟悉的地方把马匹拴好,朱达和周青云又是快步上了山坡,在这几日他们瞭望观察的地方。

    不止白堡村和河边新村起了火冒了烟,远处的下马村,更远处的几个村庄,以及郑家集的方向,有道道烟柱冒起,他们不知道其他村子发生了什么,可想想昨夜里在自家村里所看到的,这些燃烧就让人心底发寒。

    “这些畜生,这些畜生,这些狗杂种到底要干什么?”周青云呆愣在那里喃喃自语,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太过冲击,已经让他语无伦次。

    朱达也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愣怔了会之后,他却向着山顶走去,周青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在山顶的确可以望的更远些,在这里能看到大同城池的轮廓,也能看到更多的烟柱,大同周围有许多村落在燃烧,而天际的烽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升起,比往日里更加密集。

    看到这一切之后的朱达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向山下走去,周青云又是跟上,快要下山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朱达却突然狂笑起来,这反常的举动吓了身后的周青云一跳。

    “我们还要报仇,你可千万别疯了,挺住!”周青云连忙喊了几句,可前面的朱达还是笑声不停,完全不是平日里的笑声。

    周青云想到了袁标的说法,有人大喜大悲容易癫狂,这时候好言相劝是没用的,直接把人打昏了最好,醒来后就能冷静许多,想到这里,周青云攥紧拳头靠近过去,他有把握一拳就把人打昏。

    他一拳挥砸过去,没曾想朱达猛地低头,转身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向下用力一压。

    瞬时间周青云觉得右臂好似割裂,身体不受控制的半跪下来,只听到朱达喝问说道:“你要干什么?”

    “你没疯......轻一点!”周青云又是纳闷又是吃不住痛,但话说了半句又是停住,他看到朱达脸上全是泪水,可刚才不是狂笑吗?为什么在哭?

    受到袭击反击控制,这一套动作都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朱达立刻松开了手,周青云这才讪讪的说道:“还以为你疯了,想把你打昏,你没事吧,刚才听你在狂笑,怎么又和哭了一样。”

    “疯什么,我刚才想通了一件事。”朱达哑着嗓子说道。

    “什么事?”

    “这个世道是个丛林,面子上或许有些规矩,可实际上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谁的力气大,谁手里有刀,谁的刀多,这就是谁的世道。”

    听到朱达的话,周青云挠挠头,有些烦躁的说道:“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

    “走吧,秦琴应该等急了。”朱达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恢复了平静说了几句。

    有了这段插曲,两个人的情绪多少稳定了些,就这么沉默着走下山去,牵马向盐洞小院走去。

    对于朱达来说,那二十多年的人生是真实的,这十余年的人生则有些不可思议和虚幻,这也让他在平日里的生活中有一种旁人不能理解的冷静,有微妙的疏离感,这也是为什么周青云情绪崩溃的时候,会怒声指责他不像是父母亲生,也不像是拜过师。

    这些不真实感和疏离被这次大难砸的粉碎,看到父母和师尊的尸体,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疼,那种恨不得食肉喝血的仇恨,让朱达意识到,自己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的,可自己没有早些意识到,没有早些珍惜,到了现在,剩下的绝大部分是仇恨和冷漠了。

    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有极大的力量来维护稳定和规矩,教育和温饱也让大部分人愿意去遵守,尽管有越来越多的无赖想要借着不守规矩来赚便宜,但总体是稳定有序的,可在这个时代,朝廷和官府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借着士绅和土豪的力量勉强维持体面。

    在这样的世道下,让自己被规矩和秩序套着,那就等于把自己当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朱达愿以为自己想通了,可这几年来还是不知不觉的按照规矩做事,只是钻一些空子,直到刚才,朱达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为自己,为亲近的人,砸碎一切,不择手段!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地方将乱 所见废墟

    将物资带回盐洞小院之后,朱达和周青云只把自己的坐骑留下,将其他的马匹带到了大山深处,然后一匹匹的杀掉,在这样的天气里,血肉会引来野兽,也会迅速腐坏,更不要说这里没什么人会去在意。

    即便在靠近草原的大同,马匹依旧是很昂贵的牲畜,之所以这么做,因为马匹识路,而且军马都有烙印标识,以后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太过严重,在这等要紧关头,任何隐患都要避免。

    当朱达和周青云回来之后,秦琴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尽管女孩没有看到山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朱达和周青云的情绪她能清楚感觉到,没有见到,却控制不住想象,这让女孩越来越怕。

    “坏人不会进山,你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我和义父答应好了要照顾你,那就一定会做到,你现在就是多吃多睡多运动,不要胡思乱想。”

    朱达没有太多精力安慰秦琴,只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几句话,秦琴倒是很吃这一套,毕竟经历过被人绑架,也见过朱达失去意识,大概的抵抗力还是有的。

    安抚住了秦琴后,朱达和周青云轮班去山外瞭望,除了原本观察白堡村的所在,还要去山顶和其他几个位置,务求能看到更多的方向,得到更多的信息。

    似乎不止一队蒙古骑兵攻入大同,不过大同西南这片方向就只有一队,“追击”或是“跟随”的官军骑兵在这个方向上也只有一队,而且没有后续的人马,这也是奇怪处,敌军入侵如此深入,从程序上来说,前期几百官军骑兵救急还说得过去,几天后也没有更多兵马追击设防就诡异了。

    不过从官军屠村烧杀开始,一切就都不能以常理推断,朱达和周青云也没有在上面深想,只是等着该走的走。

    接下来的发展倒是和预计差不多,朱达和周青云回到盐洞小院的三天后,能看到烟尘滚滚,蒙古马队撤回来了,这次蒙古马队的行进速度不慢,却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快,原因很简单,尽管隔着很远,可马匹上的大包小包还有拖在马后的人口就是负担和原因。

    那些被蒙古马队掳掠的人口下场都很悲惨,被带到草原上那就是一辈子牲畜不如,更大的可能会在出边墙之前被杀掉,见到了官军骑兵的作为后,朱达对他们被官军救下后能有什么结局也不乐观。

    尽管看着心中不忍,可朱达和周青云都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冷漠的看着,把这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

    蒙古马队过去了大半天后,官军骑兵也出现在视野中,回忆起来,官军骑兵和蒙古马队好像有默契一样,一前一后,一方绝不会追上另一方,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本以为官军骑兵会找下失踪的六名同伴,但官军骑兵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就那么扬长而去,或许以为同伴早回去了,或许以为同伴逃走了,不管哪种情况都不值得寻找,可身在军中,有军法约束,行事就这么随意吗?而且这还是大明的精锐,朱达有些理解蒙古和大明交战,为何大明败多胜少......

    官军骑兵过境后,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立刻出发,为求万全,他们又等了一天,接下来没有看到什么大队人马经过,视野所及之处,也没有几十道烟柱冲天,只剩下淡淡的烟尘升起,显然是各处村落快要烧完了。

    只不过在临近天黑的时候,却看到零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村落废墟之中,在天黑前又是离开。

    看到这一幕之后,朱达知道自己的预测是对的,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将这一片区域彻底摧毁,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开始时候是为了活命,马上就要变成刀枪为王,强者为尊的规矩了。

    坐骑的伤势恢复很快,在山里吃得膘肥体壮,朱达和周青云也开始准备出发,他们将三分之一的银子留在了盐洞小院里,这边也有隐蔽的布置,他们在这里留了一定量的物资,带了四天耗用的干粮和物资,所有的武器装备都尽可能的带走。

    朱达在这几天又新作了投矛器和短矛,周青云则是拿了两张弓,秦琴则是由朱达背着,却不是真人绑在背带或者什么上,而是一个大的柳条筐,上面有盖子,秦琴就一直呆在筐里,没有朱达的首肯不能出来。

    在如此乱局中,秦琴这样的少女一方面是值钱的商品,另一方面则是兽性的目标,不管那方面都是危险的,如果她不露面的话,朱达和周青云手持朴刀,弓马齐备,旁人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两骑三人出发后没有大模大样的离开山麓在官道上行进,而是尽可能的在山内动作,如果实在走不通的话则是沿着山边行进。

    白堡村和周围几个村落都是地处平原,距离山脉有些远,加上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来得太过突然,所以一个人都没有逃掉,不过渡过夏米河之后,朱达和周青云还是碰到了不少幸存者,他们有的是逃到山中,有的则是侥幸不在村内,也躲过了官军骑兵的诱杀,可已经无处可去了。

    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成的时候,村子里的存储不是被洗掠就是被焚毁,还算是丰饶的平原对他们一下子成了荒原,他们现在都要找吃的活下来,去废墟里翻腾寻找,去想些办法,从蒙古马队席卷而来到官兵骑兵过境,再到他们离开,已经是将近五天,他们都快要到人的极限了。

    人一旦到了生死关头的极限,平日里的很多约束就不再有效,为了活下去,规矩算什么,道理算什么,王法算什么,人命又算什么?

    但什么都不顾的这些百姓奈何不了朱达和周青云,这两个人刀弓马齐全,人马吃得饱,同样不在意什么王法规矩,真有拦路想要行凶的,直接策马冲过去,朴刀在马上砍下,面黄肌瘦没太有力气的百姓就一哄而散了,至于被砍死的那个,根本没有人关心,这些日子看到的死人太多了。

    “如果是咱们村子里的百姓,把木枪拿着,现在肯定不会吃亏,咱们两个人看到也得远远躲避。”周青云莫名有这个感慨。

    “我们村子里也没正经练过,就算正经练了,那两三百号男丁也没大用处。”

    说起村子里的事,两个人心里都很不舒服,几天前还一切正常,现在却阴阳两隔,白堡村被抽丁前后,外有流贼的威胁,村民们为了保卫家小和财产,练着还有些劲头,等朱达开始做起生意来,大家的日子都跟着有所改善,多劳就能多得,这练武自保的事就已经是个负担。

    就在朱达去杀郑勇之前,李总旗已经提议雇佣白堡村和下马村之外的百姓来充当乡勇,本地人专心赚钱就好,在这样的状态下,谁还有心思去练那枯燥的木枪,看着都寒碜,还不如打造一把上好的长矛,即便不练,摆在家里也是体面。

    原本骑马半天能到的路程,这次却花了将近一天,而且临到下午的时候,朱达又特意兜了个大的圈子,在这样的形势下,天黑无论如何不能在平原地势上过夜,太多的偶然会发生,但在山上就安全许多,而且能找到很多隐蔽的地方。

    这三年来猎杀贼匪,之所以能隐蔽自己的行踪,靠得就是在平原和山地之间绕路,平原地面总有住户和行旅,但进山之后,被人看到的可能很小,对外界的意义来说就是隐藏踪迹,正因为如此,朱达和周青云对山路很熟,能藏人的地方也很熟,所以能躲开无法无天的暴民和饥民。

    幸存下来的百姓们也知道山里安全,可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往往都没有去山里的力气了。

    “郑家集应该没事,他能动员起数百男丁,那土围子也靠得住,鞑子和官军未必能打的破。”

    “看到再说,今晚轮流值夜,我第一班。”

    朱达现在不愿意有任何乐观的企盼,免得受伤更甚。

    露宿山头,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朱达感觉到了些许凉意,大同的夏天时间不长,不知不觉间,酷暑就要过去了。

    这一天的路上就没什么耽搁,官道上除了游荡的零散饥民之外,也见不到其他人行动,不过朱达和周青云也注意到小股烟尘在不算远的地方,伏地倾听,站在马背上观察,大概能判断是十数骑的马队在行动,恐怕是江湖绿林势力,还有那些没有被摧毁的村寨开始有所行动了。

    局面如朱达所料一般乱了,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赶路,先去看看郑家集有没有侥幸存留,然后再奔着目标行进。

    在中午的时候到达了郑家集,没什么侥幸,这样的土围子在太平时节能够防贼,当真正的兵灾来到,也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往日里繁华无比的郑家集如今是一片废墟.....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处能容 竟有重逢

    在来到郑家集之前,朱达心中还有几分幻想,严格来说是推演,以郑家集土围子的规制还有能动员的男丁数目,这个规模的蒙古马队很难打破,毕竟他们不是毁灭性的大规模,这等深入敌国,肯定要速战速决,不会在打不下的目标那里浪费太多时间,要是有闪失的话,很容易被人堵住回不去。

    至于官军骑兵更不会做这样肆无忌惮的事,因为暴露的可能太大,杀光一个村子的几百人容易,可杀光这样市镇的几千人却很难,且不说会有抵抗,消息泄露的可能也是无限大,官军骑兵这次做事如此缜密,想必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当亲眼看到的时候,朱达心中的推演和幻想都彻底粉碎,郑家集被打下来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三年来,郑家集土围之外扩建了许多,也比从前繁华了许多,可现在已经烟消云散,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和焦糊的味道,能看得出有几处被放过火。

    郑家集内外规模都很大,以那支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的力量没办法做到对付百户村那么干净彻底,人也没有杀光,也没有焚毁尸体,没有焚烧的尸体已经开始腐坏,也没有人去收敛。

    土围子大门洞开,门板不知道被谁拆到了何处去,看起来就不似良善之辈的各色人等,成群结队的进进出出,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的狂笑、怒骂和哭喊。

    “彻底乱了,有人在发死人财,还有人对幸存的那些人乱来。”朱达对周青云说道。

    朱达和周青云没有进郑家集内,即便在外面还能看到土墙内仍在飘起的烟柱,他们知道里面彻底毁了。

    “要不要进去看看,你不要出来,缩回去!”周青云问了句,随即又呵斥耐不住的秦琴,女孩到了家之后已经忍不住从筐里露头向外看。

    朱达拽了拽缰绳,把坐骑向路边靠了靠,进进出出的人都在打量他们两个,尽管脸上的贪婪和疯狂不加掩饰,可没什么人敢上前去调薪,且不说马上的两名年轻人面无惧色,明处的刀弓也不像唬人的假货,更让人畏惧的是他们带着的那股森森杀气,虽然说不清道不明,可这些日子的混乱下来,大家对这个都不陌生。

    “里面街道太窄,如果真有什么想堵住我们,我们出不来。”

    “义父家的那些存货?”

    “明面上的什么都不会剩下,藏得好的别人也翻不出来,到这个时候,顾不得了。”

    简单对答之后,两人都是拨转坐骑,向着郑家集外走去,周青云对这郑家集也没什么执念,只不过来到却不进去,总要有个说法。

    朱达和周青云骑在马上,坐骑也走得不快,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朱达的朴刀已经拿在手上,周青云的蒙古骑弓上搭着箭半开着,朱达背上有筐,所以只看着前面,周青云则是左顾右盼的观察。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警惕和戒备,往来的各色人等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且现在最好的机会是发死人财或者进城折腾,犯不着啃外面这两个硬骨头,大家都知道怎么取舍。

    走在土围大门正对的道路上,能看到两侧外围聚落的中也有不少人在,相比于明目张胆走在路上的那些人来说,这些人就小心了许多,没什么人敢露脸露头,哪怕朱达和周青云望过去,他们都急忙的闪开。

    偶尔也有乱民暴民的团伙冲进这些地方,也会有怒骂和哭喊想起,不过并不太多,很快又是归于沉寂。

    “我知道你想管,我也想管,可我们管不了,我们力量太小!”朱达咬着牙说道,这个时候为了生存,也只能违背本心。

    眼看就要离开外围这片聚落,朱达和周青云都松了口气,没可能快马奔驰来回,而且这样做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心虚,很容易被无法无天的暴民们一哄而上堵住,只能装作沉着稳健。

    “大少爷!朱达!青云!”

    正行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是在路的左边,朱达和周青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都向一边看了过去,喊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稍不留意还真容易含糊过去,当他们扭头看过去的时候,这呼喊的声音也变大了不少,甚至还带上了哭音。

    不少好奇的眼光望了过来,被朱达和周青云扫视之后,又是立刻缩了回去,眼下的郑家集没有王法规矩,随时会拔刀见血,骑马带刀的青壮还是少得罪为好。

    到了这个位置,朱达和周青云也没什么害怕的,真要闹出什么事来,直接冲出去一走了之,只不过那个声音听着很熟悉,却分辨不出是谁的,因为已经沙哑的变了调。

    从进入郑家集开始,背筐里的秦琴就在低声啜泣,背筐也有张望的孔洞,女孩能看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也能猜到自己的家会是什么结局,秦琴对不能进土围能理解,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听到这呼喊,连秦琴都忍不住从筐里露头,被周青云呵斥几句也不听,三个人看到有人从路边的小巷中跑出来,这个人蓬头垢面已经脏的不像样子,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就和边墙遭难的逃过来的难民一样,可他们三个还是立刻认出来是谁,因为这个人的动作极为特殊,其他人学不来。

    跑过来这人的姿态不那么平衡,正常人跑步双臂摆动,可这位的一边摆动不那么标准,在郑家集这个姿态,又和朱达他们熟悉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总旗的二儿子李和,他的肩膀被卫所骑兵砍断之后恢复的很勉强。

    百难余生,在山坡上看到亲人被兵灾吞噬,沿路行来看到一个个被毁掉的村庄,当看到郑家集的废墟之后,朱达他们已经彻底绝望,亲人、朋友和熟悉的人恐怕都在这次大灾中尸骨无存,谁能想到还能碰到一个,还是白堡村的乡亲,还是相处了很久的人。

    李和作为李总旗家的次子,虽然没有他大哥李应那样的成熟稳重,却有乡下军户人家中少见的圆滑和殷勤,这个性格让他在郑家集活得很不错,李和在达川号商铺里是很要紧的人物,年纪不大,却谈成了很多生意,他又是个精明圆滑的性子,在郑家集和方方面面打交道,郑家人对他很欣赏。

    在白堡村乡亲们的眼里,李和有出息,李总旗有福,军户人家往往顾不上长子之外的子女,可李总旗的两个儿子各有出路,过得比寻常百户人家的长子都要体面舒服,这当然值得羡慕,可郑家集被毁,这一切全都烟消云散。

    李和跑到朱达他们马前,抬头看着朱达和周青云,张嘴想要说话,话未出口眼泪先流,直接哭了出来。

    “都死了,郑家人都死了,商号的人都死了,秦家宅子里的人也都死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郑家集被打破的话,最有钱的两家人,最值得抢掠的地方,无非就是郑家和秦家还有达川号商铺,这几处平日里最让人羡慕最是风光,可在这样的大灾面前,却是取祸招灾的场所。

    “别哭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有伤吗?”朱达打断了李和的哭诉,很是冷硬的问道。

    “没伤,鞑子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外面盘货,藏在了救火备着的水缸里面,等出......”

    “不要说了,跟我们走出去!”

    朱达的语气很不友善,他能看得出李和很虚弱,可朱达不准备让出坐骑来,他准备救人,可也不准备牺牲自己,在这样的局面下,道义和生存之间,取舍很容易得出。

    绝处重生,大难重逢,李和无比惊喜,更有着这几日紧张躲藏后的放松,他有很多话想要倾诉,没想到被如此冷硬的对待,李和僵立在那里,连秦琴都忍不住从背筐里探头出来说话:“李二哥......”

    话说一半就被朱达粗暴打断,几乎是被吼了回去:“再敢从筐里出来,我就揍你,二和,想走就跟上,别特娘的在这里废话!”

    没马的同伴在这样的混乱环境里就是拖累,如果自己不主动跟上,反倒叙旧情耽误拖延的话,那就不值得救助。

    缩回筐里的秦琴又是哭了起来,周青云倒是有默契在,和朱达一起驱动坐骑向郑家集之外而去,李和呆愣了片刻,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朱达和周青云的坐骑走得不快,两个人的戒备不曾放松半分,倒是跟在后面的李和有点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被转身一箭射杀,不过他倒是跟得上去。

    就这么走出距离郑家集几百步了,本就饥饿疲惫的李和已经没了当初激动,疲惫和饥饿都是泛起,走路都有些跟不上,他甚至都想要放弃,在这等危难关头,从前的交情也不管用了,李和都想着放弃了,这等世道,死反倒是痛快。

    正在这时候前面的两骑停住了,马上的人丢了两件东西过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冷酷之选 结拜兄弟

    看到东西飞来,李和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肩膀不太利索,可普通的动作完成起来不难,东西入手后才发现,一个是夹着腌蛋的饼子,一个是装满了水的葫芦,这几天李和东躲西藏,一直没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看到这两样,眼眶顿时红了。

    现在路上的人不多了,这几天的大乱之后,有马的人早就逃走,没有马的人也没能力离开,郑家集这种地方虽然被摧毁,却毁的不怎么彻底,很多人下意识的来这边找一线生机或者发财的机会,所以离开郑家集一段距离之后,路上就见不到什么人了,在这个时候停下也是安全的。

    李和拿到食水之后已经顾不上感谢,直接在那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能看得出他这几天吃了不少苦。

    朱达和周青云翻身下马,周青云把秦琴从背筐里抱出来,让女孩去不远处方便,然后等着李和吃完。

    “家里怎么样了?”这是李和吃完后的第一个问题,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惶恐,这个表情大家都能理解,一方面不抱希望,一方面还存着几分侥幸。

    朱达和周青云彼此看看,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后还是朱达开口说话:“村里的人都被杀了,除了我们之外没有活口。”

    李和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后愣了片刻,随机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这个时候的秦琴已经赶了回来,看到李和这个样子,女孩也能想明白因果,。开始还想上去安慰,可还没动作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不该停在路边宣泄感情,可真要去制止李和和秦琴的哭泣,朱达和周青云都忍不下这个心,就这么等了片刻,李和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泪水把脏兮兮的脸庞弄花了。

    “达少爷......朱达......达爷......”李和变换了几次称呼,周青云眉头皱起,朱达却神色如常,他能大概猜到李和心中所想,第一个是老称呼,可想到没了白堡村和河边新村的产业,那现在的朱达就是个穷小子,那秦秀才远在天边,一时也指望不上,自家可是总旗的儿子,身份要高不少,所以喊了句朱达,但马上又想到现在自己能依靠的只有朱达,而且在这等情形下,所有的依靠都毁掉,眼前武艺和头脑都很出色,又披挂齐全的朱达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马上又换了更恭敬的称呼。

    如果换了旁人,朱达也不会想这么多,可这个李和是个天生的场面生意人,这几年在郑家集见了场面,心思越发不同,这总旗家的二儿子还真就能考虑的这么全面。

    当然,李和这句“达爷”出口,恐怕也是认定了今后要跟着谁走,最起码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内跟着谁走。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别在称呼上折腾。”朱达不耐烦的训斥了句,这不见外的态度倒是让李和轻松了不少。

    “达爷,我爹娘和大哥还有妹妹的后事怎么处理的?”李和多少恢复了点镇定,又是闷声问道。

    生死大事,又是至亲们的后事,任谁都会问起,提到这个,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会好,朱达涩声说道:“时间紧急,危险重重,和我爹娘以及师父一样,都在村子里用火焚化,哪里是他们生长的故乡,骨灰能和乡土化为一体,于情于理也过得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李和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嗓子回答说道:“也只能这样了,要不是达爷你,恐怕就会曝尸荒野,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孝了。”

    朱达的父母和师父也是火化,骨灰没有带出来,知道这个的李和心里也就平衡了,不会有什么怨气,朱达这回答带着技巧,只不过其他人没有听出来。

    “郑家集怎么被打下来的,按说鞑子马队的动静瞒不过瞭望和探子,来之前就能封门,也会让乡勇抵御,鞑子的骑兵不下大功夫怎么可能打开,可这才几天功夫,当天来当天打开的?”朱达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说起这个,李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脸色却变得狰狞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谁能想到鞑子用计,他们居然狡猾成这个样子,达爷你和云爷走了几天之后,就有一队官兵来到咱们郑家集,郑家好吃好喝的招待,谁能想到这些官兵是鞑子假扮的,大队鞑子来到之后,他们里应外合打开了门,等大队人马冲进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着说着,李和的话音里有了哭腔,周青云听得同样咬牙切齿,经历过白堡村的那些事,自然能想明白郑家集的套路,这假扮官军的“鞑子”十有八九是真的官军。

    “这里人多,官军没办法肆意妄为,所以要给自己做个伪装,事后也有托辞解释,不过这些事知道了会招祸,没必要让李和知道。”

    趁着李和哭起来的空当,朱达和周青云低声交代了几句,周青云明显想要揭穿真相,被朱达连忙拦住。

    李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在这里嚎哭不停,秦琴也在哭,女孩的父亲没被这场灾难波及,可秦家的仆役们全都没有幸免,这些人等同于秦琴的家人,看着她成长,互相熟悉,朝夕相处。

    “都不要哭了,别伤了身体。”朱达说了句,没有人听从。

    “都停住!我们还要赶路,死了的人死了,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再不停,我就动手打人了!”这次朱达直接吼了出来。

    秦琴和李和都很少见到朱达暴躁发火,这等发作吓了他们一跳,立刻把情绪控制住了些。

    朱达叹了口气,抚摸了下女孩的头发,示意秦琴回到筐里,又给她了几块点心,然后才转身对上不知所措的李和。

    现在的李和确实很茫然也很恐慌,他一方面庆幸自己劫后余生遇到了熟人,另一方面又担心被朱达和周青云抛弃,对方明显并不是太看重他。

    在这样的情绪下,父母和兄长以及妹妹遇害带来的悲伤已经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李和想要做点什么,可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个成人,也的确在成人圈子里能说上话有自己的办法,但面对朱达的时候,李和一直觉得自己是彻底的弱者,尽管开始时候很不服气,可越到后来就越无奈的认识到现实。

    论身份,总旗的次子比起军户男丁来的确体面些,可实际上区别很小,生杀予夺不可能,最多也就占个粗声大气,论武力,他可是听父亲说过朱达身上的杀气,周青云的射术也是了得,论生意上,自己在郑家集的风光日子拜谁所赐,这些李和都很明白,所以无论心里如何想,他都把姿态摆的很低。

    什么都比不了,现在更是什么都拿不出,全村死难,甚至连乡亲的情谊都拿不出来了,所以李和很惶恐,他现在的命运甚至生死完全被别人把握,他只能等待结果,没有任何影响的可能。

    李和脑子转的很快,也想到了种种最坏的可能,越想越是忐忑不安,越想越是心慌。

    “二和,我们接下来要去怀仁县城,我们会带着你去,吃喝会给你,但是马你不能骑,若是有贼人拦截攻击,我和青云会去厮杀,会保护你的周全,但贼人要是太多太强,我和青云会带着秦琴先走,你的死活看你自己。”

    听到朱达说出这番话,李和先是一愣,他没想到朱达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但李和也知道,这比他自己所预想最坏的情况要好很多,最起码里面还有几分希望在,如果没有朱达和周青云提供的干粮和食水,没有他们提供的武力保护,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会有什么结果,想想就毛骨悚然。

    李和愣了下,随即苦笑着说道:“达爷,何必说的这么直接,我能不听吗?我现在有资格不听吗?”

    “这件事不是你愿或者不愿,只是我的安排。”朱达毫不客气的回答说道。

    李和想要苦笑,却有些笑不出来,但这也是不能否认的事实,现在他没有任何决断的本钱,略作沉默后,就开口说道:“达爷,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你从前喊我达少爷,喊得时候都是开玩笑的语气,现在却郑重其事的喊我达爷,想必是觉得现在自家什么都做不了,想要活下去就要靠我和青云,所以要恭敬些,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提的更加直接,正中李和的心事,这却让李和有些挂不住了,为了活下去已经舍弃掉很多东西,这却是将最后一点都要撕碎,李和真的忍不住了。

    “现在白堡村只剩下我们三人,咱们应该彼此照顾帮扶,如果再生分的话,家人和乡亲们的在天之灵容不得咱们,咱们自己也对不起自己,李和,我们三人结拜为兄弟怎么样,渡过眼前这个难关之后,一辈子生死与共!”

第一百二十八章 撮土为香 拦路做贼

    听到朱达郑重说出来的话,李和愣住了,对他来说没有别的选择,何况朱达给了他一个保证,结拜为异姓兄弟。

    因为那二十余年的记忆,朱达对结义兄弟和师徒之间的关系没有太深刻的认识,尽管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成为没有血缘的亲人,彼此之间有了义务和责任,而且包括生死。

    朱达意识不到,可李和知道的很清楚,倒是周青云被朱达影响对这个看得不太重,当然,他们两个本就有生死与共的经历,又有师兄弟的关系,自然不同。

    “那真是太好了,从前一直想和达爷.....朱达你亲近,却觉得高攀不起,今日里能结拜成兄弟,实在是上辈子积德,实在是上辈子的缘分。”李和满脸欣喜的说道。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结拜兄弟的关系真正发挥作用,要等度过眼前的难关,要活着到达能提供太平安全的区域,不然一切休提。

    李和的话里并不仅仅是惊喜,他的情绪更是复杂,朱达没有理会这些琐碎,只是沉声说道:“既然你答应了,咱们三个人撮土为香,就在这里向天地祖宗以及父母发誓,结拜为异姓兄弟!”

    虽然此处僻静偏远,可也没有太多余暇能耽误,结拜兄弟是拓展人脉的重要一步,但也没有环境和物资让仪式正式肃重,只能因陋就简了。

    三个人带着所有物资,骑马距离大路远了些,找了块平整地方,堆砌个小小土堆,插上几根干草,朱达摇头说道:“他日若有富贵的时候,咱们再风光结拜。”

    “当年桃园三结义,恐怕也没什么讲究,今日里患难与共,是个吉兆。”李和凑趣的说道,他本就粗通文字,这几年在郑家集长了不少见识,言谈举止很多套路。

    结拜兄弟的礼数讲究起来也很复杂,不过民间所做大部分都是学评话故事里的套路,无非就是磕几个头以鬼神和祖宗为号盟誓,再喝血酒之类,像是眼前这样的,跪下磕头念叨几句就是。

    朱达和周青云都懒得多说,上前就要跪下,彼此间的年纪包括李和的都是知晓,很容易分出兄弟座次,秦琴被从筐里放了出来,红着烟圈看这边,若是从前,女孩恐怕要嚷着加入,今天也没了凑热闹的心思。

    简单的仪式还没开始,李和却突然招呼说“先等一等”,等朱达和周青云看过来,他才神情严肃的说道:“咱们三人我年纪最大,青云你该比朱达大几个月,可兄弟顺序不能这么算,朱达才是咱们三个里面最有本事的,能文能武也能做主,我觉得他才应该做兄长,做大哥,青云你这种刚烈勇武,比我强出太多,我觉得该做二哥,小弟我没什么本事,也就是能鞍前马后的做些小事,做个小弟最合适,你们觉得呢?”

    这番话说出,朱达倒是明白李和这三年在郑家集为什么有声有色,口才出色就不必提了,这份殷勤和算计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能具备的,更难得的是伶俐,对自己处于什么状况很清楚,能屈能伸对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是可贵的本质。

    朱达看向周青云,周青云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之间自有默契。

    既然所有人都认可李和提出来的方案,那朱达也没什么矫情的,只说了句“也好”,就跪在了当中。

    “......我等三人,在此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自述姓名之后,说出成套路的话,磕头之后礼成,三人起身,朱达和周青云没有开口,李和则是亲热的喊了声“大哥”“二哥”。

    看着面前满脸欣喜和热情的李和,朱达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李和担惊受怕这些天,又在刚才得知父母和兄妹的死讯,现在却要强颜欢笑为了自己的生存努力,这种诚惶诚恐的难受心思,实在一言难尽。

    朱达迟疑了下,拍了拍李和的肩膀,闷声说道:“你挺不容易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李和也愣怔在那里,等朱达转身收拾的时候,眼泪却抑制不住的流出来,擦了好几把都没有停住。

    结义之后三人之间也没有太多变化,给李和的食物和水,还有换的一套旧衣,就算没有结拜也要给的,当然,他还是没有骑马的权力,大家心里都明白,真要是结拜兄弟或者如何,等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短暂休息后,李和的状态好了很多,三人一起向着怀仁县城而去,对去往县城安置的计划,李和很赞同,只不过几个人心里都有隐忧,郑家集都被这种里应外合打开,那怀仁县城会不会有类似的下场,如果那边残破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让李和舒服一点的是,朱达和周青云也没有大摇大摆的骑在马上,而是牵马向前,只有看到周围有人的时候才会上马,这当然不是为了照顾李和的感触,在这等处处危机的关头,马匹的机动力是保命关键,当然要让坐骑好好休息。

    深夜那一点点凉意好像从未出现过,艳阳高照,暑气逼人,夏天没有什么过去的迹象,在这样的气候下,没有收殓的尸体会迅速腐坏,散发出让人作呕的臭气。

    从郑家集向西南走,在官道上一直弥漫着这种腐臭,甚至能看到野狗窜来窜去,甚至还有别的兽类。

    这也证明大同地面上的开发很不完全,平日里人烟繁茂,可人一退,兽类立刻补上了这活动了空间。

    越朝着县城的方向走,腐臭的味道就越淡,路上的行人也越多,从穿着打扮上看都是附近的住户百姓,各个背着包裹,神情仓惶,开始时朱达和周青云还满是戒备,连李和都做好了躲藏逃跑的打算,等发现这些只是逃难百姓之后,多少放心下来。

    路上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见不到骑马的,甚至见不到拿着兵器的,百姓羸弱良善,他们甚至没有手段自保和战斗,最多也就是青壮拿着木棍和农具,和这些人比起来,朱达几人算是武装到牙齿了。

    “在这边,鞑子不敢做得肆无忌惮,因为他们不敢耽搁,要出什么变数就走不了了。”朱达下了判断。

    有官军骑兵参与到屠杀,甚至参与到郑家集里应外合的事,朱达不准备对李和说,这等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到路上这么多人,怀仁县城保住的可能就大了许多。”

    路上的百姓有人在痛哭,有人在怒骂,更多的人是神色麻木,这样的神情表现倒是说明他们幸运,最起码他们逃出来了,好多人根本没有机会去哭骂和麻木了。

    当远远能看到怀仁县城轮廓的时候,靠近官道的村庄也完整了许多,即便不过去仔细观察,也能看出村庄被破坏过,但破坏的不彻底,可能在外围放了火,然后被人扑灭,可能过境烧杀,但大部分人及时躲藏,也没有被找出来,这些村子的百姓进进出出,相比于路上的难民,他们更幸运了。

    在路上人多起来之后,朱达和周青云都是上了马,拿着短刀的李和快步跟着走,一时间没有放马奔驰的必要,李和也不用担心被甩掉。

    走在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倒不是有新的难民加入,而是前面的人越走越慢,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甚至还能听到大声的吆喝和哭号。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又转向李和说道:“要是有事,你先逃,现在你帮不上什么忙。”

    叮嘱完这句,朱达又让周青云把装着秦琴的筐锁死,平时可以让女孩透透气什么的,这等关头还是防备为先。

    向前没有走几步,已经能看到折返的人,被大伙围住打听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朱达和周青云因为坐骑凑不到跟前去,李和倒是凑过去听,他手里拿这把刀,又说着客气的话,大家倒是给他让开了。

    没过多久,李和就面色慎重的跑了回来,到跟前说道:“前面的庄子设卡拦路,说是查贼,实际上就是要钱要物,过卡的人都被抢了,不抢的那庄子直接动手,乡勇还拿着刀棍,蛮横的紧。”

    周青云神情肃然,朱达没有回答,而是翻身上马,再稍一发力直接站在了马鞍上,站高些向前面望去,看了会就翻身下来。

    “我们绕路走,咱们两匹马过去很容易被困住,到时候跑都跑不了。”朱达拿了主意。

    他这边说完,周青云点点头,李和说了两句凑趣的话:“这一马平川的地面,拦住个路口有什么用,怎么绕还绕不过去。”

    田里的庄稼还算茂盛,可也拦不住人马行走,更别说田垄之间还有小道,不光朱达他们想到了这点,很多怕事的难民百姓也都从官道上散去,走近庄稼地来,看看能不能绕过去。

    这么散进去的话,又没有什么人看管,庄稼肯定被踩坏了,也没什么人在意,甚至还有人念叨叫骂,说是活该。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乱局无良 蒙面冷评

    人多少都是被习惯约束的,尽管知道走庄稼地可以避开,可还是很多人拥挤在官道上,有的人迟疑不前,有的人则是向前走去,念叨着自家也不是贼,根本不怕查。

    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理会其他人,他们双骑四人绕进了田间小路,尽可能的兜远些,然后绕过去。

    田里庄稼地中也是要有路的,有的是田间小路,有的是前面人踩踏出来的路,朱达和周青云在马上高些,能看到前面有十余名难民,身后有十余人跟过来,倒是能观察出前后难民百姓没什么勾连,大家就是随机碰在一起。

    可前面就那么十几人,按说官道上进庄稼地的不少,前面的人那里去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没可能扯开这么远,倒像是人分成一队队的进入庄稼地,但乱哄哄的怎么可能这么有秩序。

    “小心些,藏在人堆里别乱动。”朱达回头叮嘱了句,李和反应不慢,点点头却后退几步,和难民混在一起。

    朱达和周青云早有默契,两人打开了刀鞘的绷簧,弓也是拿在手中,相比于他们,走在路上的难民百姓就没那么警醒,这里虽然难走,可没官道上那么喧闹拥挤,多少走得轻快些,甚至还有人议论庄稼的长势。

    “要不是鞑子来祸害,今年收成还真不错。”

    “鞑子倒是没来得及祸害庄稼,要是过了这场灾难,还能回去抢收,搞不好邻村的庄稼也能捞到些。”

    逐利是天性,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忘不了占小便宜,朱达却听得眉头挑了下,很多人都和他讲过,每次鞑子冲进来都会破坏庄稼,这会让大同边镇伤元气,更没办法立刻反击作战,这是必做的合理举措,伤敌强己,这次却有些反常了,更证明自己的推测。

    路上一直倒是平静,沿着前人踩踏出来的路向前走,没什么异常,大家都是越走越放松。

    朱达突然停了坐骑,翻身下马,背上大筐里的女孩被磕碰到还是怎地,嘟囔着埋怨几句,就连后面跟着他们走的难民百姓都停下脚步,但他们却不敢做声,朱达和周青云身上的刀弓足以让人敬畏,大伙只是纳闷,这小伙子蹲下来看什么,难不成掉了什么东西要捡起来?

    “麦秆不是今天断的,地方也被人踩的很结实,这里至少过去几波人了,咱们小心。”朱达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周青云默默点头,从箭囊中抽出一根箭搭在了弓上。

    就在这时候,李和凑过来说了句“两位兄长,后面没什么人跟上来了。”

    朱达和周青云对李和点点头,没有做更多的回应,李和也没有表现出失望或者失落之类的表情,只是安静的缩回人群中。

    从进入庄稼地,路走到一半,朱达他们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官道那边越来越拥挤,如果呆在哪里,骑着马相对体面的他们这一队人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不要说,在拥挤的道路上,骑马的机动力优势荡然无存,还不如到开阔地好些。

    “路上肯定有人搞鬼,撺掇着人走庄稼地绕路,又撺掇着人不走,我们还是出来安全些。”这是路上朱达和周青云的判断,这些消息秦琴都能听到,但李和还没资格知道。

    又向前走了一段,差不多快要走到和路旁庄子平行的位置,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边路上关卡不少人,朝着这边的土围边缘甚至看不到人影,难道这庄子的注意力只在官道上?除此之外都不管了?

    难民们没有朱达他们那么多的经验,甚至没有李和那样的心机,毕竟他们只是面朝黄土的农户,极少离开自己的村子,这次只是被迫出来避难,他们判断安危局势都是用很简单的思路,难民们只觉得眼前这情况对他们很有利,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队伍的气氛更加不错,甚至有人嘻嘻哈哈起来。

    “朱大哥,有人在哭。”背上筐里的秦琴突然说道。

    孩童五感灵敏,而且在场中都是谈笑,哭声突兀,更容易被听到,朱达看向周青云,周青云皱眉低声说了句“还以为是恍惚,没想到真有哭声,还有吗?”

    “没有了,就那么一声。”秦琴闷着回答。

    朱达轻吁了口气,眉头皱起,扫视周围,他也把弓放在了马鞍上,此刻却看到不对了,四周的麦子开始乱颤,而且不是风吹草动,是非自然的颤动,有人藏在了庄稼地里。

    从判断这条路有问题到现在,朱达的心一直是吊着,此时却轻松了不少,他停住坐骑笑着说道:“得亏咱们这片地方种的是麦子,如果是高粱地,恐怕就遭了暗算。”

    话音刚落,就听到呼哨一声,在四边庄稼地里有十几人站了出来,都是青壮汉子,为首两人有些武人模样,三四十岁的年纪,身材粗壮,两人手里都拿着朴刀,其他的倒有三根长矛,其他的都是木棍农具的样子。

    突然冒出来的这十余名汉子表情狰狞兴奋,看着难民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看人,而像猎户看着猎物一般。

    “查贼抓贼,你们不走大路,却要走这等小道,一定不是良民,一定是鞑子的暗探,还不跪下,不然一并打杀了!”

    这十余人套路倒是精熟,吆喝的时候声音整齐,又是手持兵器,几十名难民百姓顿时被震慑到了,其中几个孩童要么吓得蜷缩,更有的直接嚎啕大哭,一名年纪大的百姓居然直接就贵了下来。

    “我......我们......是逃难的良民啊!”

    “鞑子过来,家里都毁了,我们拖家带口的,怎么能是贼呢!”

    有人结结巴巴,有人言辞便给,无非都是要解释,平白被诬陷是贼,任谁也接受不了,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不祥之感,再迟钝的在这个时候也觉得不对劲了。

    “是不是贼要查过才知道,贼人最愿意假扮成娘们,我们要好好查查!”有人嬉笑着说道,一干人面色猥琐的哄笑,

    “你们想干什么!”这污言秽语还是惹动了年轻人,有那身强力壮的难民忍不住怒气,甩开劝阻的家人,拎着棍棒站了出来。

    他这边吆喝出来,难民堆里也有些骚动,大同地面的百姓和大明腹地有所不同,他们是边镇军户,经历得多,军事和武事经常接触,还有几分敢斗的心,一人出头,其他人也愤愤不平,三十几名难民里青壮近二十,人数上不差,心中不虚,倒是没有人在意朱达和周青云他们,这两人虽然有刀弓,可看着年纪不大,穿着打扮相对体面,总觉得不是一路人,难民们甚至下意识以为,贼人都不会去动这两人,这两人更不会多管闲事了。

    那年轻气盛的难民百姓刚出列,就看到鼓噪查贼的十余名汉子有些沉默,这反应看在其他难民眼里,分明是邪不压正,这些混账外硬内软,一下子就被吓住了,其他人也准备向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那十余人中,一名拿着长矛的汉子吆喝了声,挺矛刺了过去,手虽然在颤,可步子不小。

    没人能想到会突然动手,那年轻气盛的难民百姓手里只有根木棍,那里挡得住这根制式的长矛,他更没想到对方真会刺下去,所有的难民百姓都觉得这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都觉得这唬人的动作的确很吓人,大家还是别闹了,万一真被刀枪弄出血来怎么办,大家都是良民,也没太多余财在身......

    这根长矛真的刺了进去,稍有缓慢,但还是贯穿了这个年轻百姓的身体,那百姓嘶声惨叫,手持长矛那人将长矛抽了出来,又是一下,这次的动作就流畅了许多,那难民身上鲜血喷出,直接倒在了地上。

    场面短暂的寂静,连哭闹的孩子都安静了,有的人被吓住,有的人被长辈捂住了嘴,随即齐声吼叫又是响起:“还不跪下!”

    能看到这十余名汉子的脸上全是狰狞,看着随时要杀人的架势,他们这次的齐声大吼可比上次的效果要好太多,难民百姓们情不自禁的跪下了近一半的人,其他人倒不是胆子大,很可能是被吓呆了。

    说起来巧,在这个时候,平地还真是起了一阵风,大同这边本来就是多风,没什么奇怪的,风吹开了两侧的庄稼,眼尖的人都能瞥见里面躺着人,眼神再好一点的话还能看到那些人被绑起来塞着嘴,还有全身赤裸的......

    尽管被有意无意的忽视,可现在场中只有朱达和周青云最显眼了,人在马上,周围都是跪着的想不显眼也难。

    “现在这伙人未必想放咱们走了,你看,前后左右的人都跪下了,咱们就算豁出去踩也要被拦几下。”

    朱达好整以暇的对周青云说道,就在刚才折腾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把脸蒙上,开始没有人注意,当仔细观瞧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两个蒙脸骑马的人了。

    “人啊,平时老实巴交,一到这等没规矩的乱局,就变成了无法无天的禽兽,青云,你说咱们怎么办?”

    “都把脸蒙上了,还废话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 双骑割草 人贵自强

    两人先前骑在马上,人群中很是显眼,可也没有人会去特别注意长得什么模样,等朱达和周青云带上蒙脸布的时候,想仔细端详也晚了,只要蒙脸布不掉,就算绞尽脑汁回忆也不会有太详细的印象,那就很难追根溯源找到本人。

    这是在袁标身上学来的本事,这个本事也让朱达对袁师傅的过往愈发好奇,武将亲卫武技高强经验丰富都是应该的,这等闹市杀人的刺客手段是因为什么学会的?老人对这些经历不愿意提起。

    “李和怎么办?”周青云问了句。

    在他提问之前,朱达回头瞥了眼,发现李和早就和其他百姓一样,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放心吧,搞不好他比我们活得长。”朱达笑着回答。

    李和如果仗着朱达和周青云的武力,傻乎乎的站在那里,肯定会被当成弱点围攻,甚至被当成人质要挟,以朱达和周青云目前的态度,李和难逃一死,但他现在和其他难民百姓一样跪下,这就显不出什么特殊,自己人赢了,跟着走就好,自己人输了,还有伏低做小当俘虏的活命机会,这选择也算是冷静和成熟。

    周青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忍不住咳嗽一声,很快就把无谓的情绪丢在脑后,闷声说道:“左右怎么分?”

    “你左我右。”

    他们二人对话的时候,场面有些冷场,难民百姓该吓住的都被吓住了,该跪下的都跪下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蒙面在马上谈笑,拦路的十余名青壮也不敢妄动,不住的看向那两位手持朴刀的汉子。

    拦路众人不是太担心,他们人多势众,马上那两位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而且难民们一起赶路去县城,还要绕路,再强也不会强到什么地方去,拦路的人反倒不急。

    那两名手持朴刀的汉子有些不耐烦了,看着跪了一地的难民百姓,看着鲜血淋漓的那具尸体,再看看身边的青壮,一人闷声吆喝说道:“你们还不......”

    话音未落,却看到一直安坐闲谈的马上两人齐齐的张弓搭箭,朝着他们射来!

    朱达射左!周青云射右!

    事起仓促,距离又近,拦阻的诸人根本没有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甚至连闪避阻挡的心思都没,那两名手持朴刀的汉子,右边那个左眼中箭,直接贯穿脑壳,左边这个被射中前胸,被射中这人根本没想到,甚至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低头看了看,然后才痛叫出声,身边同伴都下意识的闪开。

    只是这惨叫立刻就是截断,第二支箭射中了他的咽喉,这人想要伸手去拔,动作到半截就停住,仰天翻倒。

    “太瞧不起我的射术了!”朱达在马上念叨了句,方才那致命一箭当然是周青云补上的。

    嘴上说话,开弓射箭却是不停,朱达和周青云的目标很明确,先杀死威胁最大的两名头目,朴刀是场中最精良的兵器,那两名汉子又是发号施令,自然要先收拾掉,接下来依旧按照左右分野,朱达射右,周青云射左。

    比起周青云的箭箭致命,朱达就显得没那么出色,他能射中敌人,却未必一箭杀人,往往一时不得死。

    但这样的射术其实已经足够,向伯对此有些评价,朱达记得很清楚,“弓箭杀人未必要射得多准,抬弓就射,别擦着皮过去,那就足够。”

    箭簇带着力量贯入人体,破坏血肉和脏器,让人失去行动的能力,即便不致命,却可以让人没办法战斗,如果不及时处理,这个人也不会活的太久,真正厮杀场上想要百步穿杨不易,因为要观察要瞄准,但在一定距离上,射中人体这么大的目标却不难。

    朱达没有周青云那样的天赋,自然朝着最有效率的方向去练,眼下就是他练习和实战的结果。

    拿着长矛的人接连中箭,周青云射死四个人的时候,朱达也射中了三个,有的躺在地上不能动,有的艰难爬行。

    乡勇拦路劫财逞凶,太平时候或许是乡亲,此时却把难民百姓当成鱼肉,他们只想着自家的肆意和痛快,却没想到来了虎狼,从吃肉的变成被吃的肉,这落差是在太大,这落差和惊恐让剩下的人直接崩溃掉了,好在距离家园不远,些许镇定还在,知道四散奔逃。

    “留不留着?”

    “我看都能追上,省得麻烦了。”

    朱达和周青云议论两句,催动坐骑开始追赶,周青云却换了一张弓上来,这是适合骑马速射的蒙古弓。

    他们两个根本没理会跪在前面的难民百姓们,坐骑倒是凭着本能不会去践踏,误伤也是免不了的。

    等跑过前面来不及躲避的百姓,马匹立刻加快了速度,最有威胁的朴刀和长矛都被杀死或者重伤,剩下了手持农具的青壮,这些人看着就像是凑数的,此时更没有任何战斗的欲望,可朱达和周青云却没有丝毫留手。

    坐骑奔跑的过程中,没有挥动刀剑的必要,只要平端举起,让兵器划过人体就足够,坐骑会给兵器加足够的力量和速度。

    朱达纵马追上跑都跑不远的,血光飞溅,在被追击的过程中这些人就吓破了胆,嘴里发出不成调子的哭喊,甚至大小便失禁,可依旧逃不过一死,周青云则是要快速的多,每一箭都带走一条性命。

    杀戮的过程很快,而且远处的庄子没什么反应,一来有庄稼阻碍视线,二来没什么人关注这边,想来道路的另一侧也有差不多的布置,大路也需要人拦阻,这个庄子没那么多的人力做这个事。

    以朱达的见识和判断,即便庄子里的人发现了,也没未必有胆子过来干什么,一个庄子的青壮或许有百余甚至几百,但敢出来打敢见血的没多少,大部分只能摇旗呐喊,顺风借势,若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见血,大部分嘴上叫的震天响的都会怕,毕竟自家性命要紧,何况这等是为了求财,又不是同仇敌忾的自救拼命。

    兜转马头转向回头,跪着的那批难民百姓都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叫骂着殴打那些受伤的拦路青壮,那几个中箭之后失去了行动能力。

    方才胆怯跪下的那些人此时都凶神恶煞,中箭那些拦路青壮甚至连求饶和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直接被打成了肉泥,血肉飞溅到难民百姓身上,显得每个人都狰狞无比,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的怯懦。

    “秦琴,怕吗?”

    “刚才颠的厉害,捂着眼睛不敢看。”

    朱达问了句,女孩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没听出来几分恐惧,朱达倒是想到,方才杀人过程中秦琴搞不好趴着筐缝向外看。

    “抓紧了,别不小心被甩出去!”朱达没有阻止什么,在这等局面下,让秦琴保持童真和无暇是个笑话,当年经历过被绑架后,女孩已经比同龄人早熟很多,现在需要秦琴更快的成长起来。

    现在难民百姓看向两人的眼神已经不同,方才一同行进的时候觉得得罪不起,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杀神人物,这么砍瓜切菜的宰了十几人,虽说百姓们一共三十几号人,却根本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刚才围殴的兴奋还在,胆气也比平常壮了许多,平时该噤若寒蝉的,现在倒是有胆子说话了。

    “二位......二位老爷,这些畜生真该被千刀万剐,都是畜生!”

    这几句话与其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替自家解释,朱达没有答话,也没有把脸上的蒙布扯下来,这个时候,越是模糊越好,他的刀弓兵器依旧放在好拿的位置上,在马上漠然开口说道:“边上庄稼地里还有些受苦的乡亲,你们把他们放出来,人凑多些别人也不敢碰你们。”

    惶恐兴奋的难民们听到这话,就好像听到了命令一样,立刻就散过去解救,庄稼地里躺着被捆绑的人,他们也是看到了。

    “李和,跟过来!”朱达招呼了一声,一直停在原地的李和快步跑到跟前,朱达冲他点点头,两骑四人就要离开。

    看到他们的动作,正在胡乱忙活的难民百姓们都是愣住,但片刻后就反应过来,妇人和孩童还好,男丁们直接就炸了锅,有人直接吆喝着说道:“二位老爷,二位好汉,你们可不能丢下我们走啊!”

    “行侠仗义怎么能这么做,你们对得起大伙吗?”

    “好汉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难民百姓们七嘴八舌的念叨吆喝,有人哭求,有人则是愤愤不平的吆喝,几句话下来,难民百姓们的言语都变成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愤怒的恳求,或者说是要求,你们两个好汉既然帮了我们,就一定要帮到底,不然就是没有良心。

    朱达没有辩驳,只是张弓搭箭,一根箭钉在了距离难民人群两步远的位置,所有的喧哗和不忿立刻戛然而止,难民人群好似才想起两位骑马的蒙面人刚才的杀星模样,有人后退几步,有人甚至跪了下来。

    “人要自救!”朱达闷声说了句,他们一行人转向扬长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路上有尾 愿投明主

    朱达他们一行人倒是没有狂奔,人马都是小跑着向前,后面那些人却不敢乱动,很快就是拉开了距离,但朱达他们倒也没有在庄稼田地里耽搁太长时间,绕了个圈子后还是上了大路。

    因为前面那个庄子设卡阻拦,这段路上的人就少了很多,不过很快又变得有些拥挤,因为大路小路上的人都在朝着官道上汇集,难民百姓们眼下都有一个目标,去怀仁县城。

    走到这里的时候,怀仁县的城池已经在望,不得不说,国家官府修筑的城池要塞看着要厚重高大许多,比起乡下的土围子来更给人安全感。

    和先前路上的路人难民不同,越靠近县城,骑马坐车相对光鲜的人物和队伍多了不少,朱达他们也不那么显眼了,而在之前,能推着独轮车的已经少见,何况骑马背筐的。

    “这是逃难还是搬家,一个个大包小包的。”周青云讥刺了一句。

    骑马乘车的这些队伍除了光鲜外,还有几分摆谱的意思,护院和下人时不时的呵斥旁人离远点,他们彼此之间还要吆五喝六的冲突,的确不像是逃难的,比起先前所遇到那些惶惶然的人群,真是天上地下。

    朱达倒是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信息,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这附近的鞑子和我们所看到的那些来去如风,根本逃不出这么多人,更不会让这些老财有收拾家产从容赶路的机会,只怕鞑子根本没有在这边认真,兜一圈就走了。”

    边上的周青云迟疑片刻,压低声音说道:“靠近城池不方便吗?”

    “只要没给他们突袭的机会,轻骑根本没可能拿下城池,耽误时间久了就会出现变数,鞑子马队要是走不了怎么办?那些贼兵要是露馅怎么办?不管暴露出什么来,都对主使者不利,所以他们一定要快,稍有麻烦和耽搁都不会去碰。”

    听着朱达沉声说完,周青云半天没有回应,向前又走了一段才咬牙说道:“就活该我们倒霉吗?”

    “大同城和怀仁县城之间,我们那边是最好下手的地形。”朱达答非所问。

    官道本就不宽,加上人车马混杂,拥挤难行,朱达他们已经判断接下来形势会安全,所以并没有急着赶路,走得很慢,聊天的时候,如果旁人想要挤着向前,他们也会主动避让,倒是没人觉得他们好欺负,两个青壮骑马装备刀弓,怎么也得罪不起。

    走得慢也是为了给李和休息的时间,方才拉开距离的时候,马匹小跑,人要快跑,得亏李和吃得饱,体力跟得上,即便如此,也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朱达和周青云在马上的谈话,压低声音的时候李和就听得模糊,其他则听得清晰,本不想插话,可还是忍不住说道:“难道郑家集这乱是白乱了,没几天就会有救济和安置?”

    郑家集被摧毁之后,内外已经完全失去了秩序,剩下的人在废墟上弱肉强食,无法无天,因为绝大部分幸存下来的人都觉得已经天下大乱了,这边被毁掉,外面也会被毁掉,失去了希望,自然肆无忌惮。

    但那些丢弃人性的乱民根本想不到,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会迅速的离开,而且不会在当地盘踞太久,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显得残酷。

    李和这句话并不指望有人给他答案,他在愤怒的感慨,朱达和周青云也是沉默,最起码郑家集还有很多人活下来了,可白堡村那边只有他们几个......

    正说话间,在筐里的秦琴突然开口说道:“有两个人一直跟着我们,从绕路杀人那时候跟过来的。”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很镇定,朱达和周青云都是回头,站在下面的李和则是张大了嘴,他倒是对秦琴很熟悉,只是没想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还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千金小姐,居然能这么冷静的说出“杀人”,刚才经历了那样的场面,居然还这般淡定。

    朱达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周青云则是将箭抽出,朱达却又转了回来,倒不是故作镇定,而是不这么做就没办法让秦琴观察和描述。

    女孩观察和记忆的能力很出色,从进筐开始,除了最危急凶险的时刻之外,秦琴都趴在那里向外观察,或许她只是在排解自己的恐惧和无聊。

    一个十多岁,一个二十出头,穿着的衣服都是农家土布褂子,补丁不少,寻常相貌,年轻那人瘦高个子,明显比别人高些许,二十出头的则是敦实身材,年轻那人手持一杆削尖烧黑的木枪,敦实汉子腰里别着一把砍柴的斧头。

    当秦琴描述出这二人的相貌特征后,朱达又转过了身,他们三个人都可以在人群中找到那两个人了。

    不去说李和,朱达和周青云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那两人倒是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一直在左顾右盼的寻找,等看到朱达和周青云之后,立刻向这边跑来。

    “就这么两个人,没看到有什么同伙,秦琴,庄稼地和我们同行的那些人里还有跟过来的吗?”

    “没了,就这两个。”

    这倒是让朱达和周青云放松了警惕,但戒备还在,反倒是将马匹向路边带了带,避开路上拥挤的人群,李和本想跟过来,朱达摇摇头,李和立刻明白,开始装作无事的藏在人群中,甚至还特意缩了缩。

    距离越来越近,跟过来的两人倒是不避讳什么,朱达也能看清他们脸上的汗水和气喘吁吁的状态,想来跟过来的时候一直在跑,不然就会被甩开了。

    周青云在马上换了换姿势,箭已经搭在了弓弦上,朱达则是转头四下观察,他要确定等下去何处打,向何处跑,此时路上这么多人,光天化日杀人必有后患,因为接下来不是无法无天的时代,还要被规矩和王法约束。

    朱达瞥了眼李和,这一路上李和的表现让朱达很是惊叹,李和并不勇敢,但每到关键时刻却总能做出最恰当的选择,比如说在这个时候,李和所在的位置是藏在人群中,但随时可以出来帮忙,当然,如果情况不对,他随时也可以一走了之。

    这个年纪的人,聪明和热血都很正常,但这么有分寸懂得审时度势的做事,就很罕见了,在白堡村的时候,朱达没有感觉出李和如何出色,可去了郑家集这几年,居然能成长到这个程度,或许是天赋,或许是受伤让他有所改变。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在这等关头,全神贯注面前的人才是要紧,方才自己虽然救了他们,可到走时彼此关系并不太善,朱达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赶过来的那两人好像也不愿在官道拥挤处,特意绕到了路边田地里,这让朱达他们更加戒备,眼看着没有几步,就要拔刀动手的时候,就看到跟过来这两人丢掉手中的家什,直接跪在了马前。

    “俺叫李得贵!”敦实汉子闷声说道。

    “俺叫张进北!”年轻人跟着说道。

    “小的愿意跟随两位好汉爷,做牛做马的伺候!”

    “请两位老爷收留小的,小的一定忠心做事,若有假话,那就天打五雷轰,劈碎了我自己!”

    这李德贵和张进北几乎是抢着说出来的,话说出之后,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愣在那里,倒是不用担心眼前这两人玩弄什么计谋,短暂相逢又追上来,也没那么多心机可用。

    跪地要投靠为奴,这一幕在人人匆匆赶路的官道上显得有些新鲜,不少人看热闹的天性发作,居然很快就有个小小的圈子围了起来。

    还没等朱达说话,藏在人群中的李和却冒了出来,拿着手中短刀比划驱赶说道:“看什么看,快些散去,等我家老爷发作,可有你们好看。”

    大家虽然不情愿,可这短刀还是认得,更别说朱达和周青云的武装很是震慑人,在这等乱局下,看热闹还是比不得活命要紧,大伙心不甘情不愿的散去,李和也没凑过去装什么三老爷,继续拿着刀子赶人。

    朱达很清楚自家不是英雄豪杰,也没有身躯一震让人跪下的霸气,何况现在没有收容旁人的余度,多两个人就多两个累赘,就算李和也是如此,只不过有不得不收留的立场。

    说起来眼前这两人年纪比自己和周青云都大,可这举动却儿戏的很,朱达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的这种行为等于是将接下来的人生托付给别人,没有大决心或者抉择,轻易不会做出。

    就这么沉吟了片刻,朱达缓声说道:“咱们萍水相逢,我都不记得你们是谁,你们就要这么投靠,是不是太莽撞了些,我们也是逃难的难民,投靠我们没什么好处。”

    “好汉老爷,我们不要什么好处,这乱世道,跟着你能活命,跟着老爷们不怕受委屈!”那敦实汉子大声回答说道,瘦高年轻人因为被抢了话有些急,只在那里拼命的点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病相怜 城外百态

    “你们以为接下来都会这么乱吗?这是你们的错觉,鞑子已经走了,官府和官军马上就要回来,世道还会变得太平,你们回去还能好好过日子,不要痴心妄想了。”

    当朱达坦诚说出自己判断之后,跪在地上的两个年轻人明显开始迟疑,朱达在马上笑了笑,又是说道:“如果鞑子还在,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在官道上,你们没看到这周围一切还算完好吗?”

    逃难几日,看到了无法无天的乱局,又体会到了弱肉强食的恐惧,经历过死亡就在身边的危险,自然把勇猛甚至凶猛的朱达和周青云当成依靠,更可能是一时冲动和热血上头。

    朱达判断的很清楚,当把道理和因果讲明白后,这两个年轻人就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了,和他判断的差不多,跪着的李得贵和张进北已经迟疑犹豫,甚至有些尴尬,毕竟刚刚跪在地上求恳,马上不理会,未免羞刀难入鞘。

    “回去吧!爹娘家人还等着你们,好好过日子。”朱达明明比跪着那两人都小,可教训的口气却像是长者。

    可他安抚这句后,却发现敦实的李得贵和瘦高的张进北脸上居然有差不多的表情变化,先是错愕,然后悲伤,随后却变得坚定起来。

    “老爷,俺愿意跟随!”这次是张进北抢先。

    “俺也愿意跟随!”李得贵随后说道,两个人的语气和神态却比刚才要坚定了许多。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一眼,有瞥了眼站在旁边的李和,他们都觉得诧异,但朱达心中也有几分火气上来,声音略抬高了些说道:“你们愿意,你们爹娘家人怎么办,你们就这么不管了吗?”

    游侠闯荡,热血少年,这些表象下却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这两个人冲动下不管不顾,朱达没想着能多两个手下,他也没想着去收什么手下,却对这两人的凉薄和不负责任生气,简直是荒唐,因为朱达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师父,就是几天前的样子......

    张进北“老爷,我没爹没娘......”

    “老爷,我爹娘死在鞑子手里了......”李得贵。

    张进北说话的时候表情漠然,李得贵则是眼圈发红,咬牙切齿,他们说出这个理由之后朱达倒是理解不少,无牵无挂的人自然敢去冲动。

    朱达原本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太多,交代几句就准备离开,可听了这两人的情况,莫名有几分同情涌上心头,松开缰绳又劝说道:“你们两个都这个年纪,看着身体也不错,种地做工都能好好过日子,何苦要投靠为奴,你看我们的样子,将来少不得要出生入死的,大好性命,你们就这么舍得?”

    这番话说完,略年长些的李得贵又是沉默,犹疑神色重新浮现,而张进北却向前膝行一步,又是磕头下去,斩钉截铁的说道:“老爷,爷爷奶奶养小的到十二岁,二老病死之后,家产就被叔叔抢去,把我赶出了门,在小的十五岁的时候,叔叔全家又被卫所的老爷弄死,田地也被吞了去,要不是小人跑了出来,只怕也性命不保,这几年小的给人做佃户帮工,受尽了白眼,受尽了欺负,小的不怕死,小的只想痛快些,腰杆挺直,不被人欺负,二位老爷能让小的这样,小的愿意跟着!”

    话说了大通,尽管有些颠三倒四,却坚定的表明了心意,一直没表明态度的周青云看向朱达,尽管周青云没有开口,可朱达却明白身边人所表达的意思。

    听张进北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得贵没有沉默多久,神情也变得坚定许多,也是磕头下去,闷声说道:“二位老爷,看你们做事痛快,也能让小的们痛快,这窝囊日子小的过够了,家里什么人都没了,小的接下来不想那么窝窝囊囊的活着,要跟着你们学!”

    “朱.......”

    周青云开口说了一个字,朱达就笑着打断,盯着马前那两人说道:“既然你们想的这么明白,那就跟着好了。”

    跪着的两个人都惊喜抬头,朱达笑着继续说道:“先别定什么主仆,跟着我们进城,等安顿安稳下来,咱们再定不迟,路上要有什么变故,我们到要紧关头不会管你们,要是你们自己想走,我们也不会留你们,一切等安顿后再说,这是我们的结拜三弟李和,现在你们听他来管,跟上来吧!”

    朱达没征询他们的意见,说完之后就拨马前行,张进北和李得贵倒是看着李和脸熟,却没想到会是朱达他们的结义兄弟,怎么结义兄弟两个骑马一个步行,而且这个三弟看着年纪比马上两位年纪还大。

    疑问归疑问,从前面追过来,恳求又被拒绝,好不容易被答应收留后,张进北和李得贵正是高兴,也就不太在意这些不对的地方了,乡下出来的两位年轻人虽然经历坎坷,心思倒还简单,都抢着帮李和背行李,张进北还提出要帮朱达背筐。

    “要怎么安置他们?”两骑慢慢走在前面,周青云忍不住问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手里有银子,安置不愁!”朱达简单的回答说道。

    路上再没有什么耽搁,尽管走得不快,可还是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怀仁县城的东门,不出意外的是,城门已经关闭。

    各处城池都是在太阳落山前就要关门,朱达他们对这个倒不意外,可这么多难民赶来,东门外却不见什么聚集宿营的人群,虽说城外也有些院落民居,但没道理都已经收容投宿,在这等状况下,谁还有胆子住在城外。

    疑问很快就有了解答,有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吆喝说道:“打听到了,这几日只有南门会开,每天开两个时辰,大伙都在那边等着进城。”

    以城池位置来说,南门是相对安全的方位,后来难民听到这个之后都向那边绕过去,朱达一行人也是跟上。

    绕着城墙前进,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大片的人群,从某种意义上说,倒也是热闹非凡,远远的就听到叫骂、吵闹以及哭喊。

    县城的居民并不仅仅都在城内居住,城外宅院房屋什么的都不少,这些人想必第一时间逃进了城内,留在外面没有遮蔽,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宅子自然最适合居住,但朱达他们来得晚了,这里面早就被人抢占,当他们到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有人在宅子门内外叫骂,后来者想进去,里面的人不让,可里面的也不是屋主,做不到理直气壮,大家就只能吵架甚至动手。

    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宿营,天光仍在,不过大家都准备点燃篝火,熬过这个晚上,不少房屋能被拆下来的都被拆了,用作柴禾燃料。

    宿营过夜的难民中界限分明,那些有财有势的大户人家自成一体,护卫家仆什么的招呼着,不让闲人靠前,他们尽管晚来,可靠着花钱或者威逼动手,居然也能住进那些宅院里,至于其他平民百姓则是按照同族和同乡各自聚堆,彼此戒备森严,各不往来。

    像是朱达这样的小队伍在这么多人中显得特别,但也不是孤例,除了他们之外,也有些三五人甚至一两人的队伍,有的看着畏缩可怜,有的则是尽可能的隐蔽,而且低调隐蔽的这些,往往都是骑马带刀的。

    那些畏缩可怜的想必是逃出大难的普通百姓,但身边人都遭了秧,至于那些低调隐蔽的,他们在这次的灾难中逃出来的可能最大,但身份有些不方便,所以不张扬了。

    朱达他们在明面上倒是不需要遮掩,不过凑在人群中会有这样那样的隐患,就只在边缘区域开始休整,让秦琴洗漱和方便,一个小女孩此时最需要谨慎和保护,然后开始准备生火做饭。

    “城外也不会超过三千人,怀仁县没那么多人,周边的难民也未必要朝着县城来,他们可以进山,可以去大同。”朱达下了判断。

    尽管是天色渐黑,可朱达还是大概清点了有多少人,这是夜不收观军估数的手段,是袁标的传授,而且朱达还有个根据,那就是李和他们搜罗到足够的柴禾没有花太长时间,如果城外人太多的话,一切吃用的东西都会被搜罗干净。

    到了城池这边,携带的干粮就没必要太省着用,朱达和周青云很大方的拿出来和大伙分享,吃到粗细粮混合的饼子和肉脯,以及盐管够的热汤之后,李得贵和张进北都很是兴奋,颇有些跟对了人的意思,这年头随时能吃这等粮食和肉脯盐货的,寻常百户村庄的地主都未必能做到,何况这两人身上的装备,那更不是寻常人会有的。

    新投靠的两人除了能吃愿意干活之外,倒没有体现太多长处,反倒是李和拿了些散碎银钱出去转了圈,居然还给坐骑弄来了些草料,也打听回来了消息。

    “进城恐怕会有麻烦,有人已经四天没进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机有益 本性渐露

    “最开始闹灾的时候进城不花钱,可五天前就开始收平乱捐,一个人两百文,孩童不要钱,每天都在涨价,前天已经是一两银子一个人了。”

    李和打听的很仔细,有趁乱发财的不稀奇,半路还有庄子杀人劫财,这边设卡勒索倒也正常。

    一两银子一个人的确不是小事,朱达他们这一队除却秦琴之外,有五个成人,足足五两银子。

    这些年来,朱达有个认识,那就是大同的乡间缺少通货,按照走南闯北的各路商人描述,整个大明的乡间都是如此,银子和铜钱在乡下是稀罕物,大家的交易方式更多是以物易物,在郑家集和新村的两处生意能存下现银来,得亏是和商队做生意,他们手里的银钱要常备的。

    李和从前在朱达的生意里做事,当然知道不缺这几两银子,可不缺归不缺,却不代表能随便花,在大同乡下,五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足够四口之家过上一年日子,还是中等人家的好日子,这么一笔大钱,凭什么随随便便花出去。

    所以李和没有当众说出城门难进,而是将朱达和周青云喊到一边小声说出,为了女孩秦琴,这边支了两个火堆,秦琴单独一个,朱达和周青云来回走动着,朱达听他说完之后,立刻浮现出笑容。

    朱达很清楚李和在想什么,喊到一边这个动作显得自己和两位“老爷”关系不一般,以后可以在李得贵和张进北面前充大,另一重意思则是核心,如果朱达不愿意出钱的话,自家占个私下求恳的便宜,毕竟为一人出钱和为三个人出钱完全不同。

    “既然收留了,那该花的银子就要花。”朱达的回答很简单。

    听到这话,李和忍不住松了口气,现在大伙还只是名义上的主仆和兄弟,朱达事先都把条件摆的很清楚,再没有真正确认安顿下来和安全之前,他没有太多的义务和责任,随时可以自顾自的先走,李和知道自己比那两个新来的要近些,可在这个时候,近些的关系没有任何用处。

    李和心潮翻涌,脸上表情却控制的不错,只是满脸感激的起身施礼,闷声说道:“大哥,二哥,这份恩情,小弟牢记在心!”

    说完之后也没多说,却是走到张进北和李得贵跟前,用恰到好处的音量把刚才这些事说了一通,借着已经生起的篝火,能看到这两个年轻人脸色从凝重、忐忑、惊惧再到惊喜然后是感激的变化,没过多久,这两个年轻人就从火堆旁起身,快步跑到了朱达和周青云跟前,径直大礼跪下。

    “老爷的大恩大德,小的记在心上,以后做牛做马,粉身碎骨......”

    这感激涕零的态度绝不虚假,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朱达对待这两个人的态度却没有和李和那般直接,反而笑着说道:“这假模假式的做派放一边去,既然跟着我,那我就不会让你们吃亏。”

    张进北和李得贵感激的已经说不出话来,萍水相逢,这两个年轻人居然如此诚心对待,还没有丝毫摆架子,难道遭难的同时又被神佛保佑了吗?居然碰到了这么心善大方的人物,几两银子的大钱说给就给!

    把人打发回火堆边守着,李和却没有立刻过去,只是颇为郑重的说道:“大哥,二哥,城里混官面的角色都是吸血吃肉的,咱们这么容易的给出五两银子,就怕还有后患,万一被盯上?”

    几个年轻人随手就掏出五两银子买路钱,肯定会让人起了别的心思,如今兵荒马乱的,拦路收钱和拦路杀人的事情都不稀罕,金银露白让人起了坏心也有很大可能。

    “没办法,现在只有进城是安全的,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想法子去解决掉。”朱达沉稳的回答。

    李和知趣的没有继续,转身回到自己的火堆了,等他过去,周青云把一张弓的弓弦解下,让弓身挺直,弓箭必须要这么保养,不然弓的拉力就会越来越小,周青云沉默了会才开口说道:“既然鞑子已经回去了,咱们没必要非得进城,哪里去不得?”

    “你知道鞑子回去了吗?万一杀回来?万一那伙人还没回去,还在外面游荡,也杀回来呢?你敢猜,可你敢保证吗?”朱达冷冷反问。

    现在关于鞑子离开,官军骑兵不再活动的判断,都是朱达做出的,大体上有道理,可谁也不敢保证绝对如此,如果有一点纰漏和含糊的话,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死路。

    “这关系到咱们的性命,关系到咱们能不能报仇,含糊不得,不能有一点的纰漏,而且你有没有想秦琴,她爹回来之后去那里找她,义父回来后只有怀仁县能来。”

    “我想的简单了,那就进城。”

    两个人的对话很简单,从前也发生过很多次,一方反驳了另一方,只要有道理那就没什么怨气,坦然接受。

    他们说话没有避讳秦琴,女孩抱着膝盖坐在一边,大家相处久了,有时候不把这个刚十岁的女孩当成真那么天真烂漫。

    “我不喜欢那个李和,他小心思太多了,先是想让你给他自己一个人出钱,接下来又替你们卖好。”秦琴闷闷的说道,女孩对刚才朱达和周青云的议论没有任何反应,却说了别的事。

    周青云没有出声,开始给弓弦上油,大家彼此很熟悉了,朱达知道周青云恐怕赞同秦琴的判断,他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他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做得都是对我们有好处的,你不喜欢,是不是对李和太不公平。”

    这种逻辑放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很寻常,甚至都有些俗烂,可在这个时代却有些标新立异,最起码在他们之间是第一次,从前朱达一直让自己没那么特殊,因为他想踏踏实实的活下去,作为一个在这个时代活得很好,没那么出挑的人,现在看,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不是把丢掉的捡起来,而是让自己随性和自在些。

    当然,朱达心里也很清楚,这“随性和自在”恐怕也只能在这个场合对着这几个人了,接下来的日子,是自己从来没有走过的,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只见别人演过,到了现在,多少也能猜到,那些演的只是表象,十有八九不对。

    “你有点不像你了。”周青云闷声说了句。

    秦琴倒是有了点兴趣,看着朱达说道:“朱哥哥,你是不是被人附身了。”

    “不该给你讲那么多故事,我杀气这么重,什么敢附身。”朱达忍俊不堪。

    当天彻底黑下来之后,闹哄哄的宿营地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时不时的能听见哭声,有孩子的,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这哭声让安静更加安静。

    秦琴裹着毛毡已经睡着了,李和和新来的两个也是不停的打瞌睡,倒是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睡着,两个人还在警惕的看着四周,兵器也都预备在手边。

    “你说鞑子要打这县城的话,县城能不能守住。”周青云问了句。

    城池就在不远处,怀仁县说不上什么大城,远看比郑家集也强不了太多,可在这等近处却真能感觉出巍峨高耸来,城墙的高度绝不是人力能攀爬上去的,按照天还亮时候的所见,城墙对外能看到的部分没有任何木质的建筑,这才是真正的城墙和城门楼,和那二十多年人生中的旅游景点完全不同,这样的规制,不会被城外的敌人放火烧到,也不会为救火浪费人力物力。

    在下面向上看,能看到城墙垛口后有灯火闪动,外面几千难民,蒙古马队入侵的灾难还没确定有没有消散,县城内部也不敢有任何放松,在那个高度,又有垛口遮蔽,从上面射箭或者投掷木石的杀伤都会有加成,更要想到攻城的人是自下向上,防备也有困难,可想这城池是怎么易守难攻。

    从前他看城池也就是看看,但袁标却给他讲的很透彻,在这等事上,秦秀才秦川也功劳不少,好谈军事的文人兵书很多,对攻城守城的事例所写所记载的也很多,朱达现在看城池能看出更多来。

    但朱达也知道自己能看到的能知道的都很粗浅,光是袁标所讲述的他就没办法全部领会,何况袁标所能讲的只是个人经验。

    “就咱们看到的那些鞑子打不下来这个县城,这城墙可冲不开。”朱达先说了句。

    答案也是意料之中,周青云点点头,随口接了句“那还是进城保险。”

    正在闲聊的时候,周青云却转过了头,朱达和他同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有人鬼鬼祟祟的穿行于各个聚落之间,每一处都有所停留,但也没什么激烈反应,应该没太多危险。

    等周青云转回来,朱达又是继续方才的话题:“如果这城里面也有混进去的奸细,到时候里应外合,没什么打不下来的。”

    周青云冷笑出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半夜杀贼 乱民进城

    黑夜中出现鬼鬼祟祟的人,朱达这一队人都提高了警惕,行踪鬼祟的人共有四个,仔细观察后,却不是每处聚落都要凑进去,再看下来,发现未必是鬼祟,只不过夜间行事看着没那么光明正大罢了。

    过了没多久,这四个鬼祟的人就来到了朱达他们这边,朱达他们和大队保持一定距离,显得很是特殊,接着篝火光芒的映照,能看出这四人都是二三十的年纪,看相貌举止就知道不是正经人物,恐怕是混混一类。

    倒不是朱达有怎样的火眼金睛,在这个时代,老实务农的农户,市镇的百姓,摊贩生意人和江湖人等等都有完全不同的气质和打扮,这四人也很容易被认出来。

    当走近之后,这四人也看清楚了火堆周围的几个年轻人,他们先是诧异,随即停住了脚步,脸上有失望和不屑的神色,低声交谈几句,转头就要离开。

    为首那人刚转身,却被边上的同伴扯住,转头又是看过来,视线所向大家能判断得清楚,先看秦琴,再看马匹,再接下来,这四个混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而且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肆无忌惮的扫视几眼,这才离开。

    这四名混混看过来的时候,李和还算镇定的添柴拨火,张进北和李得贵则很紧张,张进北不住的看向朱达和周青云这边,李得贵在那里犹豫不定,想要起身驱赶却又不敢,最后还是颓然低头。

    至于朱达和周青云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坐在那里闲聊几句,身边的秦琴只是抬头瞥了眼那四个混混,又是对着火堆发呆。

    离开的四名混混没有朝着其他人群走,反而向着黑暗中走去,很快各处篝火的光芒就照射不到他们,消失在每个人的视野中。

    “老爷,这几个人怕是不怀好意。”张进北急忙过来说道,现在的傍晚已经很凉爽了,可他额头全是汗水。

    李和和李得贵也凑了过来,都是眼巴巴的看着朱达和周青云,朱达笑了笑,还是周青云闷声问道:“要杀光吗?”

    “杀光了,箭记得要拔下来,伤口剁烂,别被人看出痕迹来。”朱达平静的回答。

    他们的谈话没有避讳身边几个人,李和表情很不自然,张进北和李得贵先是张大了嘴,随即额头上涌出更多的冷汗来,尽管见过朱达和周青云骑马杀人的姿态,但近距离看他们视杀人似吃喝的做派还是感觉到震撼和惊惧。

    朱达没有多说什么,他这番对谈本就有镇服的意思,片刻之后,李和、张进北和李得贵都恢复了镇定,张进北吭哧了几句沙哑着嗓音说道:“老爷,需要小的们动手吗?”

    他说出这个,李和与李得贵才反应过来,想要跟上一时却没那个勇气,还是李得贵先开口了“小的也......也不怕......”

    没曾想最后开口的居然是李和,李和脸上有几分尴尬,却咬牙切齿的说道:“二位哥哥尽管吩咐,我和他们拼了。”

    “看好秦琴,其他的事不用你们管。”朱达笑着回了句。

    女孩虽然不情愿却没有抱怨什么,还是钻进了筐里,李和他们三人手持柴刀和木枪,分理三个方向护住大筐和行李,朱达和周青云则是熄灭了自己的火堆,将兵器拿起,走向不远处拴马的地方。

    人在黑暗中有种种不便,马匹倒是还好,朱达和周青云眯着眼睛站在了马匹边上,他们要适应黑夜的光线。

    四周连哭声和嘈杂都平息下去的时候,真正到深夜了,朱达和周青云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们两个人用一种固定的节奏扭头观察,当一个人看向火堆的时候,另一个人绝不会看过去,这是避免适应光线造成的暂时视觉模糊。

    “那个小张和小李恐怕已经看不清了,二和的油水大些,应该没事。”朱达低声念叨说道。

    “这世道老实人吃不饱,下三滥倒是有荤腥。”周青云答非所问的说道。

    “那些混混饥一顿饱一顿的,未必多好日子,无非舍得吃喝,偷鸡摸狗也都进了肚子,来了。”

    低声闲聊到这里,朱达和周青云都是弯腰,将身体藏在马匹后面,能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虽然有意放轻,可也没有太过遮掩。

    “大哥,只不过几个崽子,何必那么小心,你牵了马,我们几个去抓了那小娘,明日进城卖了就好。”

    “你脑子坏了,那么多人,万一那几个孩子吆喝起来,其他人过来帮忙怎么办,咱们四个能打得过那么多吗?先弄了马走,再过去抢那闺女,不和他们纠缠,抱着就跑,他们几个乡下泥腿子,怎么会知道这边怎么走,绕就绕糊涂了。”

    “大哥真是高见,这次领着大伙发财,还想的这么周全。”

    “少废话,快些动手,外面这见缝插针的日子没几天了,城里城外的老爷们谁也不是傻子。”

    他们正说着话,朱达在周青云的左臂上轻拍三下,两个人拎着朴刀从坐骑背后绕了出来,靠近这边的火堆已经熄灭了,马匹一直又很安静,混混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在,更没想到是拿着刀过来的。

    夜空无月,没有特别注意的话,几步之内看不太清楚,当你觉得前面不可能有人的时候,有人影晃动,你只会下意识的认为是眼花,下一刻才会反应过来。

    但朱达和周青云却不同,他们习惯了在夜间行动,有很多主动适应的技能和反应,更知道面前的就是目标。

    走在前面的两个混混还没来得及被惊吓的时候,朴刀已经砍了下去,身上那层单薄的布衣根本挡不住朴刀的挥砍,这砍的位置也有选择,这一刀下去必死,而且不会喊出来。

    没被砍到的两个混混瞬时间被鲜血泼洒一身,他们总算看到了刀光,朴刀反射远处火堆的光芒让他们终于看到了,这也是他们最后看到的东西,尽管是夜间,刀刃还是准确的砍开了他们的脖颈。

    “身上应该不会沾血,咱们发力都是朝着前面走。”

    “沾了血也没关系,等下打个滚就看不出了,这局面身上有血的不稀罕,把尸体弄远些就好,外面有刀的不止咱们,查不查还两说。”

    朱达和周青云手起刀落之后,没有丝毫的兴奋和紧张,只是低声交流几句,回头看看自家火堆的位置,然后拖着尸体向远处走去。

    “三爷,两位老爷不会有事吧!”张进北压低声音问道,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家的声音有些颤抖。

    张进北和李得贵比起来更世故些,应当是孤苦经历让他多了几分圆滑。

    “乱说什么,路上的勇猛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几个土贼算个球。”李和这么回答,可气也不是很足。

    他们三个人浑身绷紧的看着四周,黑暗中影影绰绰,看着好像有东西,但又看不到什么,总觉得贼人藏在黑暗中,随时会扑出来,气越来越虚。

    李得贵闷了半天才低声说道:“两位老爷不会回不来了吧?”

    他这话一说出来,三个本就忐忑的人都是沉默,只听到喘息声越来越粗,却没有人说话。

    “就是回不来你们现在能干什么,黑乎乎的跑不远,等天亮了再说,答不了你们把我卖了!”先开口的却是秦琴,女孩声音不高,却让这三个人都清醒过来。

    三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但紧张和焦躁却渐渐烟消云散,能沉稳精神继续等待了。

    这番对话之后倒是没有等待太久,听到黑暗中有动静先是紧张,随即就听到了事先约定的讯号,两短一长的口哨声,他们终于放松了下来。

    看着恍若无事的两个人走过来,李和他们三人都不能确认朱达和周青云消失那段时间到底去干了什么,杀人抛尸之后不该这么轻松自若,可如果什么都没干,为什么混混们一直没有过来?

    李和倒是眼尖,借着火光看到朱达和周青云身上多了些污点,隐约看着透出血色,但他知趣的什么也没问,也没有和同伴们说。

    “咱们五个分两班值夜,都早点睡,明日里进城!”朱达笑着说道。

    这一晚肯定有人没有睡着,第二天起来,朱达和周青云以及秦琴休息的还好,其他三人都是双眼通红,面有憔悴神色。

    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大家就朝着城门处走去,尽管天没亮他们就起来,但怀仁县城南门那边还是堵满了人,如果不是城墙前那道壕沟足够宽和深,现在不少人已经贴在城门上了,即便这样,一时半会也很难挤到前面去。

    “这些穷汉也想进城,还不得被人打出来。”听到身后有人嗤笑,朱达他们转头看过去,却是某大户的家仆,满脸都是不屑,发现朱达他们望过来,甚至还挑衅的回望。

    朱达他们只是笑笑,没有继续回应,也没顾得上继续回应,越来越多的人向怀仁县城的南门涌去,甚至有人被挤到了壕沟里,没有人维持秩序,场面已经失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哄堂大散 后队在前

    怀仁县城南门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城门紧闭,壕沟上的吊桥还高高悬着,而且大家从昨日来到的人那里得到消息,城门会在巳时和午时开门,距离现在还有三四个时辰。

    即便这样,大伙还是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好像距离城门越近等下进城就会越容易,昨夜就等在壕沟边上的人们已经维持不住深沟边的位置,就那么不断的被挤下去,后面的人没站稳又是如此。

    妇孺老弱根本没办法支持下去,有人哭喊求救,在这个当口,即便有好心人也帮不上忙,后面的人不断涌过来,冲到前面去的人开始回身推挤叫骂,到最后变成了厮打,然后厮打的人又被向前推挤。

    还有人想从壕沟的另一头爬上去,不过怀仁县城的城防做得很好,壕沟和城墙边缘之间只有很窄的空间,根本容不得太多人站立,站在那里更是很难挪到城门那边。

    “在大同各处的防务都做得不差,因为牵扯到生死,谁也不敢在这个上面含糊。”朱达寻了处稍高的地方观看,边看边评价说道。

    现在拥挤在城门左近的都是普通难民百姓,带着家仆护院的大户都躲得远远的,还有余暇在嗤笑穷汉们发疯,也有少数跑单帮的没有掺合,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恐怕和朱达他们有几分接近。

    城门处喧闹大乱,还有更多的难民百姓赶过来,有人躲在一旁,有人则是拥挤进去,眼看着这场面还会继续发酵起来。

    这边朱达已经把最后几块饼子拿了出来,加上肉脯和腌菜分给自己队伍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虽然还要考虑最极端的情况,可能在县城周围,各方面的余度就非常大了,也不必太过担心。

    今日里张进北和李得贵的态度又有不同,昨夜之前,除了敬畏之外还有几分手足无措,一方面见识过朱达和周青云的勇猛,一方面又不知道投靠之后该做什么,这两位老爷也没什么具体的要求,而且话说得很冷淡。

    但昨夜有几个混混惹事,本以为要提高戒备,甚至还要厮杀一场,没曾想这两个看起来比自家年纪还小的却直接说杀了,半夜里不声不响的出去,不声不响的回来,然后就这么到天亮。

    张进北和李得贵不觉得那四个混混会虚言恐吓,所以到天亮后他们能确认这两位年轻的老爷确实没有留活口,这个年纪,居然把人命视作草芥,这和勇猛又没有关系,会让人感觉到一股从心底泛起的凉气,是面对猛兽的那种感觉,在这样的老爷面前,除了恐惧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念头,莫说是他们,就连李和也谨言慎行了少许,只不过李和心里琢磨,朱达和周青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谈笑风生杀人如平常,这可不是一年两年能练出来的,但这三年他们不就是老实做生意吗?杀人不就是杀贼和杀刺客那两次吗?

    怎么想是一回事,每个人心里突然不那么怕将来了,投靠之后,他们还是在担心鞑子打过来怎么办,如果有其他的恶霸之类怎么办,经历过昨夜的事之后,突然间就安心下来,除非老爷不要咱,不然什么都不怕。

    “死人了......”“人要死了......”下面传来了这样的喊叫,不知道是殴打出了事还是踩踏出了事,没人觉得这是在唬人,有些惨叫即便距离远些也能听到。

    死人又怎么样,喊归喊,没有人愿意从城门处退下来,生怕错过活命的机会,朱达脸色不怎么好看,眼前这个场面和他无关,但朱达大概有个判断,鞑子十有八九不会再来,伪装为害的官军骑兵也会消失,现在的大环境其实是安全的,可下面这些拥挤狂乱的百姓们不知道,当他们意识到之后,会不会为眼前这事后悔。

    朱达他们这队边上还有几家人在等待,眼前这一幕开始还能看个笑话,可后来这种狂乱愈演愈烈,每个人都觉得惊惧,谁还能笑得出来。

    “就算鞑子来了都没这个样子。”不知道谁念叨了句。

    这话没什么错,可这话说出后,边上的队伍却紧张的打了个激灵,有人神经质的转头吆喝说道:“鞑子,什么鞑子!”

    “鞑子!”不远处有人用更大的声音吆喝。

    就这么一句句的传扬了开去,尽管有人喊“不要慌张”,但更多的人还是慌了,也不知道传到何处,已经有人在吆喝“鞑子来了”,声嘶力竭的大喊。

    乱哄哄尘土扬天的城门前突然变得安静了不少,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乱,有人对着城头大喊“官爷,鞑子要来了,快开城门啊!”

    但谁都知道鞑子人马真要过来,城头的第一反应是闭门不开,狂乱拥挤的人群也明白这个道理,片刻安静后就是一哄而散,大家都是在跑,现在的城下不但没有希望,反倒成了最危险的地方,鞑子真要来了,大家想跑都被城墙和壕沟拦着,四下野外多少还有几分生机在。

    乱哄哄推挤的难民百姓突然惊散,有些远处看热闹的大户队伍也跟着跑,跑单帮的马队也跟着跑,看到别人跑,自家也跟着跑,谁都以为要出事,谁都怕跑慢了要死在城下。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旁观的朱达失去了镇定,在那里目瞪口呆,他还要安抚住惊噪的坐骑,马匹在这样的环境下很是不安。

    “难道是遭了魔障,或者什么妖孽。”李和念叨了几句,看周青云和其他几人的神色,都是深以为然,这场面要不是非自然的干涉,怎么就会突然崩掉。

    朱达和众人向一边避让,免得挡在人群面前,这种百姓狂奔乱跑的势头也颇为惊人,他们几个可阻挡不住,朱达倒没觉得有什么妖魔作怪,无非是群体性意识,而且还是在这种绷紧了的状态下投下了最大的变量,激起这样的恐慌效果倒是不奇怪。

    看着这等汹涌势头,朱达莫名想起那日看到的蒙古骑兵,都是这般汹涌,都让人不敢拦在面前,生怕不小心就被撞的粉身碎骨,如果自己顺着这样的人潮向前,如果自己能操纵这样的汹涌人潮......

    这念头一闪而过,朱达还是拿起了武器,招呼众人缓缓后退,眼前的人潮是无意识的,但杀伤却是巨大,不能有一丝的含糊,不然被卷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人群哄散惊逃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场面就冷冷清清,只剩下没来得及跑掉的老弱妇孺在那里哭号不停。

    即便躲到了足够远的地方,这么多人的溃散逃跑还是让人惊心动魄,甚至动摇人的念头,张进北和李得贵对朱达如此敬服,还是忍不住问了几句咱们是不是跑,尽管他们是刚才那些事的亲历者,知道眼前的荒谬。

    烟尘落下,场面安静,能看到狼藉一片,很多人带着仅剩的值钱家当来到,却因为刚才的惊吓什么都撇下,那些哭号求救的老弱妇孺,能动的也是向外动,都觉得留在城下是找死,城墙前的壕沟里,正在向外攀爬。

    喊出“鞑子”两个字的那个大户队伍也没受什么损害,里面有几个四十多的汉子很是得力,在有人要崩溃跑掉的时候,拳打脚踢维持住了队伍,到了现在,虽说惊魂未定,却不影响行动。

    从某种意义上说,尽管事情因这支队伍而起,这支大户队伍还在这件哄堂惊散上得了便宜,可这支队伍的每个人都是庆幸和尴尬交织的微妙表情,尤其是朱达他们还在边上,从头到尾看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这支队伍和朱达他们还是向着城门处而去,正好可以排在前面,毕竟大家等待这么久,还不是为了进城。

    城门外除了丢下的行李之外,还有十几具尸体东倒西歪,都是刚才冲突中踩踏或者殴打的结果,也有重伤员在那里哀嚎求救,朱达他们和那支大户队伍都没有理会,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受这等伤势的人根本没办法救助,活不下去了。

    至于给个痛快的慈悲行为,谁也不会去做,毕竟这是在县城门前,又有外人在,真要动手了,怎么说都是杀人大罪,城内官府要是追究,那就是倒霉的大麻烦。

    那支大户队伍还是抢在了最前面,队伍里的男丁壮汉看着朱达他们的眼神很不善,如果不是朱达和周青云的刀弓摆在那里,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城墙外的壕沟又宽又深,朱达很少能如此从容的观察城池细节,实际上,在这般情势下,能有这等从容好奇心态的也就是他了。

    才向前迈了一步,就听到壕沟下面有哭声,朱达对背上筐里的秦琴吆喝了句,让她抓紧,然后探头下去看。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正坐在那里嚎啕大哭,边上的人应该是她亲人,安静不动的趴在地上,头部处有鲜血流出,周围已经被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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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有一位书友给我微博私信,大概一千多字,说他看的第一本书是大明武夫,说会一直支持我,也会继续支持,还说了很多别的,这位朋友所表达的,让我有一种幸福感和满足感,我不讳言创作是为了经济收入,但创作也为了大家的承认和肯定,这种承认和肯定让我更积极的创作,努力写出更好更优秀的内容,我会这么努力不停的,希望咱们能一起走上去,越走越好,感谢支持我的每一位读者,感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特别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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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明介绍: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间.
他觉得这个时代很太平.
他错了.
他发现能依靠的只有这口刀.诛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