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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徘徊的小木马     极侠之道txt下载     极侠之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颖滨之别

    栾乐督戎引着败军朝隰城去。千余军兵亦有少数死伤,而丢盔卸甲中途慌不择路掉队的有一些。及至过了新郑,也只有六七百人。

    督戎对栾乐言道:“这一行果真是出乎意料。”

    栾乐闷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本来兄长于朝堂之上已经有些名号,继承下军指日可待,本次父亲带我出征,欲借此机会树立威望,以期今后能跻身四军之列,不料这一场出师不利,大败而归!”

    督戎叹息道:“可不是么。之前往来晋郑之间,无比顺遂,只夺些麦子,迫使郑国乞降就是了,怎料到今年郢君安排周密,非但我等半点粮食没有拿到,恐怕其他几路军兵也一同吃了郢君埋伏。”

    栾乐只得无奈摇头,然而身为主帅,仍极力保持清醒,指挥全军。两日后,清晨浓雾之下,三军已经到了颍水之滨,栾乐此时想起了李小和,便唤妹妹道:“玉妹妹,前日夜间拿下的那个江湖小子在哪里?”

    少女道:“那个臭小子嘴巴很讨厌,不过死不了。止了血昨夜才醒来。我去带他!”

    不多时连在一起的李小和和与伍长便被带来了,李小和兀自头疼得紧,一方面手腕伤势不轻,失血发热,另外头上又受了那郢君的内力压制,浑身都酸软无力。

    少女先对李小和说道:“我和兄长都没有恶意的,你呢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等下我兄长问你什么,你就好好说,千万别再来牛脾气了。”

    李小和此时早已无话可说,小柱子叔侄被范公子手下两人暗算杀害,现在也找不到那两个卑鄙小人去了哪里。要说此事因为晋军夺麦引起,倒也能论上几句,可是毕竟牵强。现在身处晋军之中,再去翻找旧事,已非当日的情景,也没心气跟着少女斗嘴了。李小和脚底下虚飘飘的,心中盘算着这些过往的事由,瞧着这周遭的兵士,灰头土脸的在河边喝水,也没见哪个兵车里载着麦子了,胸中有了谱。

    见到了栾乐,李小和右手连着伍长左手,正好两个人并排站在栾乐面前。栾乐凝神瞧了瞧说道:“看伤势当无性命之忧,这人虽然武功不强,但也是习武之人,伤口愈合的尚可。”

    李小和心中有气,又被他伤了,哪里有心情理会栾乐,只把脑袋扭向一旁。还是伍长先开口道:“多谢栾将军神箭相救,您看这会儿是不是可以••••••”

    栾乐明白他的意思,总这般带着箭像连体人一样也不是个事。叫随军的大夫先来给二人取箭疗伤。大半个时辰之后,等李小和右臂包扎停当,栾乐率先道:“在下晋国下军偏将军栾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小和。”李小和很直接,很平淡,还有点迅速的语气似乎饱含了不友好。

    栾乐对李小和说道:“昨夜得罪李兄,不好意思。阁下乃江湖人,我身列行伍之间,自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昨夜身不由己伤了阁下,又间接害死了阁下两位友人,我已命人好生收殓二人尸骨。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在下不敢独断。如若以江湖规矩,似乎非如寻常百姓货值争端,赔偿了事。如若••••••”

    李小和听他废话啰里啰嗦实在心烦,打断道:“好了好了,说那些文辞有什么用,算尔等还有些良心,收殓了二人尸骨。你不想赔钱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现在在你手里,杀伐发落,随你咯!”李小和好似一脸不在乎,随意的插科打诨,毕竟心中怨气未消。

    栾乐也不是什么老江湖,以为李小和想要钱,便道:“如若阁下只需要银钱,我这里铜币任阁下取用,晋郑之所,流通方便。”

    李小和说的是气话,听栾乐果真要赔钱给自己,倒是有些觉得好笑。此刻事态已过,虽然各执己见,但是因主已死,最可恨者是那郗堂州破二人。眼前此人不说有恩于自己,毕竟没有把自己昏晕丢在郊外,大不了日后不再与这些人来往,也免得江湖道义与那家国大道说不清楚。

    话锋一转,说道:“我这个人是非分明。你昨夜抢人家麦子,我不让你抢,所以起了干戈。我无心杀你的军士,你也无心杀我,所以你我出手的时候都手下留了些情。或许是你武功太高,虽然留了很多情,但是仍旧把我打伤成这样。”

    那少女在旁边听他说得比栾乐还要啰嗦,还有些好笑,自己掩过面去嘿嘿笑了起来。督戎也觉得这个小子怎么这般有趣,便插言道:“不错,这个临阵出手倒是会有些难以拿捏。”

    李小和接着道:“我的话还没说完。总之是因为麦子起了干戈。可惜啊可惜,昨天夜里我被那高手的内功震晕了,不过瞧眼下这个样子,应该再明显不过了,看来你们也没讨得便宜!”

    少女一听李小和的话,窜过来问道:“你怎地知道我们没讨到便宜,你不是晕了过去吗?”

    李小和冷冷的对答道:“这连猪都能瞧出来。你看看你家那些军兵,一个个灰头土脸好像死了亲人一般,见到河水就扑进去好像被火烧了嗓子似的。而且大概瞧了一下,你们现在也就剩下六七百人了,这摆明了是打了败仗一夜逃命到这里,连水都顾不上喝!不过还算你们有良心没把我丢下!自生死灭!”

    少女一跺脚,气道:“兄长,他竟然敢取笑我们!”

    栾乐心知这小子头脑很是伶俐,这寥寥几眼就瞧出我败军之状,便有心留下李小和,说道:“这位兄台,你我于家国大义上见解不同,但是是非恩怨上反而都是正直之人,如若眼下阁下无甚要紧之事,何不随我军养伤,待伤势痊愈了再另谋出路!”

    那少女瞪了一眼李小和,又赶忙把脸转开,但是瞧她鬓边微微颤动的一绺秀发,似乎正努力侧耳听着李小和的决定。便如同一个孩子正仔细的观察一只昆虫,好奇心让她一刻都不忍放松,然而她又害怕李小和瞧出她的好奇心,于是便很快转过身去了。

    李小和偷眼瞧了瞧那少女,似乎有时候便是如此,有些人有些事让人瞧上便觉得心中分外舒服,于是在她身边或者做一些与她有关的事情便都会感觉格外的心旷神怡,精神百倍。或许李小和已经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或许李小和因为昏晕错过了这个良机,但是眼下这时候这种感觉的确出现了,而且在他的心中开始占有了一定的分量。

    如若不是这样一种突发的留恋之情,李小和会断然拒绝栾乐的邀请。因为他心中仍旧挂怀小武的安危,更何况这几日来与江湖人的交流中发现似乎有越来越多得到屏岳山棋子的人已经赶往孤竹了,他作为屏岳山的弟子是应当亲自走一趟孤竹的。

    李小和盘算了一下,虽然自己昏晕的两日随车行军,可是毕竟败军缓慢,脚程太差,此刻刚刚抵达颖水。那范公子与自己说五日后刑地相会,现下里身上负伤疼痛,定然行路缓慢,更不能在此地耽搁,须得想个好办法抵达孤竹。这事态轻重李小和还是分得清楚,更何况不过是一面之缘,李小和也不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干脆说道:“既然栾将军无加害之意,我还真就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于此,这就告辞!”

    少女听闻李小和言语干脆,斩钉截铁直接拒绝,自己在晋国贵为栾氏宗族,哪怕晋侯言语之间也都会留些体面,这时候一个山野匹夫竟然如此无礼,直接就拒绝兄长的好意。于是登时转过身来骂道:“好不讨厌的土人,竟然这般不识抬举!”

    栾乐一摆手道:“江湖人不比公卿大夫,大多直来直去。想必李兄确有要事在身,否则前几日也不会连夜赶路!”言罢向李小和一拱手,示意告别。

    李小和向来喜欢斗几句嘴,听那女子如此说,便接道:“你这妮子,你兄长刚刚说若无要紧之事,方才留下养伤,本公子此时正有要紧之事,去留随心,难道还要你这小丫头来约束,难道你兄长三军统帅刚刚一句话是戏言不曾?”

    “哼,”少女将手一甩,气道:“去便去了,好像谁稀罕似的。”言罢也学着栾乐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一路坎坷,恕不远送!”

    李小和闻言心下好不晦气,自己正要上孤竹,你来这么一句,虽然不是什么迷信之人,可是古人最忌讳一语成谶,此时想要她再说几句好话讨讨喜,看那倔脾气必然是不可能的,只得将头一闷也拱手道:“败军之主,且请留步!”

    大踏步朝营外走去,只留下栾乐在身后拦着暴跳如雷的少女。

第十九章 黄衣少年

    李小和在一旁把这三兄弟所言听得真切,故意自言自语道:“哎,真是机关算尽命不远,奔波劳碌一经年啊!”

    老大这时候心乱如麻夹杂着受骗掉包的怒火,正恼无处发泄,听闻李小和这一句讥讽,登时将几案拍的粉碎。跳到李小和面前,提起他的衣领便要动手。李小和凝神瞧着他的一张大脸,坑坑洼洼尽是横肉,连鬓络腮胡根根刚硬。

    李小和心知对方所需,并不多说话,只是那样瞧着对方。

    老大这时候尚有理智,心知便是杀人也救不回老二的性命,反倒是如有线索能追回瘴凝香便最好。他料定李小和这话必是偷听到了自己三兄弟的谈话,才说出来的,便道:“你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且说说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如若说不清楚,老子先杀了你给我二弟祭祀,反正我二弟也活不成了!”

    老三在身后喊道:“大哥,大哥快想办法啊,可别说二哥活不成的话啊!”

    老大一使劲,又把李小和提的老高,,李小和双脚已经快碰到桌几了,反而故意咧着嘴一笑道:“你们三兄弟为孤竹君奔波一年,反倒是老二的宝贝丢了,如若回去没得交差,是不是不免丢了性命啊?”

    老大抓着李小和吼道:“废话,这还用你来说,老子比你清楚。”

    李小和故意说道:“更何况此时南北殊途,相隔千里,纵然有心回去再重新采一株瘴凝香,光是赶路的时间,也要三个月,到时候寒冬已至,早已错过孤竹之期了,是也不是?”

    那老大听得李小和句句说中内心,心下更觉惊骇,开始的怒气已经泄了许多。

    “所以,这位大哥你想最好的结果便是在上孤竹之前,能够把那失去的瘴凝香重新寻回。”李小和这一句话说的,让老三和老大佩服得连连点头。

    老三接道:“不错,不错,兄弟你若有线索,尽可开价,要什么物事,要多少钱,我们三兄弟都在所不惜!”

    李小和没有搭理老三,接着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更加可怕!”

    “什么?”老大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可是那心里对不妙的事情的畏惧,反而促使他产生了加倍的好奇。

    “更加可怕的事,便是即便算起来还有几日才到孤竹之期,但是孤竹君向来以马车接送江湖客,那马车如幽灵所驾一般,倏忽来去,毫无踪迹,今时今刻尔等方还在此地喝茶,说不好一转身那马车已经停在你的身后,那车中的女子,一双鬼爪,唰的一声便将你捉进去了!”李小和故意把那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字字顿挫,分外可怖。

    老大抓着李小和的手早已攥满汗珠,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去瞧身后是不是果真有一辆孤竹马车停在那里。李小和被丢在茶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老二早已瘫软,老三也吓得跪在李小和面前连连哀告道:“果然如高人所言,高人大仙料事如神,皆被严重,望且指点迷津,救我兄弟性命啊!”连说连磕头。

    李小和瞧了瞧老大,虽然他额头布满冷汗,这时候也唯有他仍旧坚持着站在当中。李小和道:“听刚刚几位谈话,这位应该是大哥了,容小弟也这般称呼您!”

    老大这时候也恭敬道:“小弟简从孟,二弟简从仲,三弟简叔。高人直呼名字即可,吾等愿听指点!”

    李小和心下大喜,暗暗庆幸,幸好遇到这么三位。见他三人虽然鲁莽,似乎非奸邪之徒,当好相处,便道:“既然事事皆如我所料,各位权切听我一言。我身怀一物,若交与孤竹君可令这位简从仲兄弟抵过失信之罪,或许尚有余功也未可说。”

    老三简从叔一听李小和之言,大喜磕头。老大眼珠一转却道:“那怎么可能,孤竹君所派任务,各有分工。便是有相同之物事,也当自顾自己,哪里还有多余的分予他人之说,阁下莫不是哄骗于我!”

    李小和只得坦诚道:“我可没说我有多余之物,当然也没有哄骗于你。我如今也欲上孤竹,苦于无门无路,只要各位能夹带我混上马车,同上孤竹,我便将所怀宝物送与阁下,足以为简二哥抵死罪!”

    老大见李小和说得诚恳,又有些明白孤竹规矩,已有七分相信。这些时候得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下安稳许多,眼珠一转,登时明白了。悟道:“阁下所怀之物莫不是那屏••••••”

    李小和当即打断道:“阁下无须猜忌。我所怀之物必定可以为简二哥洗罪,只不过三位莫要对我起歹心。我能怀揣此物,也必能隐匿此物,如若想谋害我性命再取之,那我便叫尔等两手空空!”

    那老大答言道:“啊,小人哪里敢有异心,若得高人赐宝救命,大恩不敢忘怀,绝无二心。”老三也跟着跪谢道:“绝不敢有异心,绝不敢!”

    李小和此时心气满满,盘算着下一步,便道:“既如此,请问各位,如何带我上孤竹,等上得孤竹,我便将此宝赐予三位!”

    那老大道:“这个容易,这个容易,等下我三人寻个僻静处,点燃孤竹令,散发出讯香,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孤竹马车来接。高人只需跟我等一起上车即可,孤竹君广纳天下贤士,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绝不会对阁下有半点怀疑!”

    方此之时,忽闻茶摊靠里的一桌传来一个少年声音:“真有趣,真有趣。我早瞧着这小子心怀鬼胎,他早就偷听尔等谈话,竟然是为了上孤竹啊。”

    李小和循声望去,那坐在茶摊里面的一个客人,是个黄袍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面色白嫩稚气未脱,嘴角调笑的样子俏皮味十足。

    李小和道:“不错,我这办法既为他人排忧解难,又保得自己上孤竹,一举两得,有何不可?你这时候站出来说风凉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说不定你这小子便是要上孤竹却又没办法,才故意偷了人家老二的瘴凝香,这时候又来买好,等上了孤竹马车,或许就翻脸不认人咯!”

    那三兄弟一听这少年所言,心下又起疑心,望向李小和。少年道:“你们三个可真傻,他说他有宝贝在身上,可是又不拿出来,万一是唬你们的,尔等岂不被他耽误了。”

    老大叫道:“这少年说的不错,尔自言有办法,可是又不许我等提前验看,只是唬的我们相信你。如若到时候你自己逃了,或是所持之物不过是凡品,不能抵我兄弟罪责,岂不是耽误了我兄弟三人的性命!”

    李小和心下气恼不已,心道,哪里来了这样一个臭小子,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良机,明明已经说好,这时候竟然被这少年几句话给挑拨了。但是此时刻便上不得孤竹,也断然不能把身上的棋子再拿出示人,此地毗邻孤竹,多少江湖客来往,觊觎此物之人必定比郑楚之地要多上许多。

    那少年见李小和不说话,便又言道:“你看你看,这小子不说话,摆明了心里有鬼,我看就是他故意偷走你们的瘴凝香,然后借机买好,到时候得了宝贝又邀功。”

    老三早已被说得没了主意,这老大几句话间又被人绕晕,一听少年说得有理,两手平伸,登时抓住李小和肩膀,双手用力,李小和只觉双肩软麻。老大喝了一声道:“老三。快搜他包袱,看看有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渐晚,路上行人已稀。李小和被人制住,不断运力挣扎,无奈那老大的指力刚强,压得李小和血脉不通,根本无法挣脱。老三翻找了一圈,包袱里面除了些衣物,什么都没有。正要回禀老大,少年已经走出茶摊,笑道:“哎呀,什么都没有啊,莫非他把宝贝藏在其他地方了!”

    老大朝李小和吼道:“快说,藏在哪里了,赶快带我们去找。”

    李小和艰难之下挤出几个字道:“你果真傻么,你我今日相遇,皆未离开这茶摊,我便是藏,能藏到哪去?”

    三个人正僵持不下,那老大也早已头大,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怀疑李小和。却听身后老二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花,花,凝香,回来了!”

    老三回头一看,也叫道:“不错,不错,果然是瘴凝香!”

    老大知道他们不是信口胡说,丢下李小和回头一瞧,果然那瘴凝香就摆在老二面前,而原来那株四叶兰花也不见踪影。

    老大赶忙扶起老二问道:“这花怎么回来的!”

    老二直直的两眼仍旧没回过神来,只呆呆的说:“回来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就是回来了!”

    老大和老三心下无比惊骇,不知是何人所为。只见他二人滑稽的一边扎好马步摆出御敌架势,一边环视茶摊生怕从哪个角落突出一个高手偷袭自己。

    这时候老三又惊呼一声道:“不好,大哥,我的包袱空了!我的西海流沙盘龙柱丢了!”

    李小和站在那里也瞧得愣了,这三个人的包袱背在身上,怎地这一会儿东西就没了。少年站在茶摊外的大路上,哈哈笑了起来,道:“你快去看看,你那宝贝是不是在那小子的包袱里。”

    老三明知道自己刚刚验过李小和的包袱,除了衣服别无他物,这时候慌不择路,被人一指点便立时过去,一见之下大惊道:“有,有,大哥这里不仅有我的流沙盘龙柱,还有你的那本平阳门兵器谱!”

    老大探手一摸,自己刚刚塞入怀中的兵器谱早已无影无踪。

    李小和也无话可说,嘿嘿也笑了起来道:“没想到我这包袱还能自己帮我偷东西!”

    那三兄弟毕竟也不是傻子,李小和正自与三人纠缠不清,被老大指力压着,这时候断然不会来偷东西,摆明了是那茶摊外笑的最灿烂的臭小子搞得鬼了。

    老大骂了一声道:“他妈的今天遇上了你这个丧门星,叫我兄弟没来由给人家磕了许多响头,还担惊受怕。老三你把宝贝收好了,看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李小和见老大一个健步跳出茶摊,两手如钩拿向少年。

    少年本来躬身大笑,见老大跳出茶摊要来出手,脸上更是露出兴奋之情。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这莽撞汉子要来拼命了。”说着一步三跳,不紧不慢,跑出两步还回回头瞧上老大一眼。

    老大本来气愤满胸,这下又见少年如遛狗一般走走停停,等自己追上来,心中甚至有了杀心。老三扶着老二跟了上来,李小和怕失了上孤竹的线索,便也结了茶钱赶忙追上。只见那老大已经缠住了黄衣少年,几招擒拿手不断向少年面门招呼去,只是那少年的身手实在太快,老大的每一招都被少年随意躲过,从容之态,好似一个成年人与孩子搏斗一般。

    老三心里也很是气闷,若不是这少年将瘴凝香掉包,自己今天也不用给李小和这素未谋面的臭小子磕头了。这时候大喝一声:“大哥我来助你!”正要上前夹攻黄衣少年,李小和从后面道:“我看你们还是守住宝贝忍下这口气吧,那少年看似来路不俗,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你们三兄弟手里把东西任意掉包,摆明了是比你们几个人高超许多,既然对方只是戏弄而已,并无恶意,尔等也自保为上,莫要耽误了上孤竹的大事!”

    老三心里盘算着李小和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大叫一声道:“大哥,今日我们权切罢手,上孤竹才是大事,这过节我们记下了,来日方长,总有讨回的时候!”

    老大也未完全失去理智,虽然心中盛怒不已,却也担心身后一个老三带着受惊过度的老二,生怕再有个差池真把宝贝丢了那便真的是三个人性命全无了。于是乎虚晃一招,跳到老三身前。

    少年见老大跳开,讥讽道:“哟,还虚晃一招,本少爷并未出手,你虚晃一招有什么用呢!”那虚晃一招只不过是习武之人的习惯,为了在息武罢斗之时以进为退防止对方趁势偷袭,所以老大也是招数用得习惯了,才有此一招,不想又被那少年嘲笑,李小和心想这少年的嘴可真是一张惹祸的根苗,可是谁叫他武功又那么高,这几个人奈何不了他。

    老大来到老三身侧,听闻那少年讥讽,将脚一跺,把地上踩出老大一个土坑。气鼓鼓的问了一声:“老三,东西可都齐全着吗?”

    老三怀里抱着三个宝贝,匆忙间答道:“齐全,齐全着呢,我们赶快走吧!”

    老大低声说道:“你先带着老二走,我这边断后看着这个小子,别让他再耍什么花样!”

    老三抱着宝贝扶着老二向道旁的林子中闪去,老大摆着架势对着黄衣少年,黄衣少年歪歪脑袋嬉笑道:“别光摆着架势不练啊,我本想瞧瞧本少爷不还手你打不打得过我,可是你老那么站着不动弹是干嘛啊?也想学学我不还手打人吗?”

    老大一听这话气的双耳冒烟,又要出手,脚下几乎被碾碎的沙土在脚边围拢成一小圈。李小和见他凝力欲待发作,赶忙又劝道:“简大哥,二哥三哥已经没入林子了,咱们还是先赶过去为上,这少年虽然嘴上讨人嫌,但是并无恶意。”

    老大白了李小和一眼,转身朝林子中追老二老三去,李小和欲待跟上,却被老大骂了一句:“你这扫把星也莫要跟着我们,若非你惹出事端我三兄弟这时候早上了孤竹了!”

    李小和心道你们三兄弟的事又不是我惹出来的,我好心好意帮你们解危难,竟然被骂作扫把星。李小和欲待再跟上三个人,那老大回头就是一脚,李小和赶忙闪身,差点被踢中,显然对方并未发力,要李小和知难而退。

    李小和将包袱往地上一摔,也骂道:“活该你们丢了东西。这般不识好人心!”

    这时候身后黄衣少年仍旧嬉皮笑脸的说道:“小子,你怎地不跟他们一起去?”

    李小和正自心烦,听黄衣少年一说,也骂道:“滚开,不知道哪里来的鸟人,明明已经谈妥了的一趟子事被你这偷东西的蟊贼搞砸了。现在人家三兄弟也不许我跟过去了。”

    少年笑道:“区区一个孤竹冰峰,上去有何难!那三个笨蛋,跟上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小和气道:“你武功好,跟得上,我没你那么好身手,自认倒霉。”言罢李小和朝着大路向北走去,冀望于再碰见几个上孤竹的,见机行事。

    哪里晓得身后衣领被人提起,眨眼之间便已离地两丈多高,只觉得身侧风声呼啸,身子在林间飞舞穿行。林中枝杈高低阻隔,却全然伤不到李小和半分。只觉得眼前景物,不断向身后闪去,很快便看不到身后的大路了。

    李小和惊骇之余,向侧后一瞥,提着自己在林间飞纵穿梭的正是黄衣少年,有如此好的功夫,可比那毕正堂,阮知天,江飞华等门派的高手还要高明许多,可是看面相这少年也不过只有十六七岁而已。

    神思刚刚转过片时,李小和已经清楚瞧见身下林中赶路的简氏兄弟三人。那老二经过这些时候的清净,加上宝贝寻回,清醒了许多,三个人大踏步的向前,这黄衣少年只不做声提着李小和在头顶上的林间飞纵,默默跟着。

第二十一章 初登马车

    李小和终于有机会登上孤竹马车了。

    整个马车的外侧都是用大红丝绸包裹,上面描画的景象让人倍感诡异。左侧车上一个大大的怪兽头颅,张着血盆大口,两个眼睛恰好是马车开在这一侧的两只车窗,包围在这只怪兽周围有无数的小人,这些小人有的在相互争斗过招,有的是在互相谈话交流,有的是身处危机大家在救他,还有的是被人害死被人踩在脚下,而在那怪兽口中,是一对****的图画。整个画面红绿金白相间,似乎在演绎世间百态。夜色昏黑中看去,这马车更是让人心下发毛。

    这马车上似乎绣着百花和恶鬼交错的图案,烈火与热血冲突的情景。虽然老远看着这样的大红色马车,便隐隐有一种诡异之感,此刻李小和细致端详,竟然能瞧出那精工之下的图案里,饱含着世间疾苦,人性丑恶和天地不仁的无奈。那一切从幻梦中诞生的人性杰作都将成为这个世界最真实意境的缔造者。

    李小和向马车内张望了一眼,靠外侧两边各有一人,一老者,一中年男子,车内灯光昏暗,瞧不清楚面容。靠里面的位置还有一幕挡帘,想是那女子便在里面。李小和此刻毫不犹豫,当先越上马车,一切是非听凭安排,到了孤竹再见机行事!身后的黄衣少年也跟着进入车中。

    李小和方欲与那老者和青年通姓名,只觉得身下马车倏忽而起,摇摇晃晃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得颅脑中一阵激荡,无限昏晕之感袭来,眼前人影模糊,忽而三四个,忽而七八个,重重叠叠,便如入梦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和只觉身子在幽壑中飘忽,前方的树都掩映在迷雾之中。模糊的前路上不时的闪出溅红的寒光。他心下害怕,却又不知道害怕什么,期望去找寻迷雾中寒光的来源,但又怕那光就是一种终结。然而不断向前摸索的他似乎永远与那光相差不远,却又触手难及。

    转瞬自己又站立在空旷的原野之上,四周的尘沙与天际混杂在一起,让一切都镀上一层金黄。阳光漠然的照在这死气沉沉的土地,所有的生灵都在上天的漠视中失去活力,包括他自己。很快便能看到地平线上扬起滚滚尘土,似乎有几个人在前面四散奔命而后面的战车冲杀上来。很快,很快,他们被杀死之后就是自己。前面没有任何可以遮挡藏身的地方,这就是乱世对生命的漠视。

    “滴答”惊悸未平的心思很快又停留在一湾淡蓝的湖水之上。所有的鸟兽都祥和异常的伏于四方。只有你心中尚未了却的尘缘会如同平湖之上的滴水,让这一心境泛起圈圈涟漪。水月之下有两个人影在闪动,他们拿剑用剑,他们在湖光月影之中演绎剑道,猛然有一种如暮鼓晨钟的革新思想绽放于他的脑海,那二人已经升华到极致的剑技中透露的不再是杀伐的庸俗,而是傲世的清雅。而且如今李小和似乎不再觉得武学弱于文道,至少在乱世中唯有武功越高,才越能保全自身和所爱所思。

    许久之后,李小和被车马的颠簸惊醒,那长久的沉睡似乎解除了多日以来欲裂的头痛。然而右腕的箭伤仍旧难以忍受,让李小和行动甚为不便。灿烂的阳光从微启的窗外射入,两道光痕从身下铺就的茅草上爬过,其中一条蔓延到对面男子的身上,将他的亮青布衣渲染得更加神气。李小和顺着这道光看过去,那男子三十岁上下,脸上横肉遍布,双眼杀气盈然,脖颈之下似乎有一片烫伤,愈合之后留下了凹凸不平的一片烂肉。那男子身侧备着一把防身短剑,似乎随时准备出手取人性命。李小和知道自己武功不济,这上孤竹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自己还是先了解清楚各自的底细为妙。

    李小和又向男子身侧张望了一下,那位老者已经头发花白,看似年岁很大,神光囧囧,额满凝云,显然是一位心机与身手皆不平凡的高人,他也穿着如那男子一般的亮青布衣,好似二人同体搭配一般。

    李小和本欲与那老者交谈,但是尚未开口,那老者便微微将双目闭起,好似凝神养气一般,这让李小和也不好意思打扰。

    转而去瞧那中年男子,实话说李小和虽然口齿伶俐,却也经受过秦仁刀这般刀口架脖颈的时刻,看着这男子心里还真有些阴影,不太敢跟他搭话,只得忍下不吭声。

    再去身侧瞥一眼,正是那黄衣少年了。此时天光大亮,瞧得清楚。这黄衣少年面皮白净,眉目清秀,五官丰满端正,双目意重神邃,稚气中孕育大气,豪迈中包藏乖张。虽无天帝无上之尊,却有非凡英风侠气。李小和自下得屏岳山,从未见过如此俊逸之士,颇有结交好感。便张口道:“一日多来,幸得兄台护佑,成功登此孤竹马车,李小和在此谢过了!”

    黄衣少年很爱搭话,回道:“看年纪你比我还要大嘞,叫我一声兄台,我也就厚着脸皮接下了。不过若按此论交,不知道你管那几位叫什么呢?”

    李小和本不敢招惹那中年男子,心知这黄衣少年武功高,等下他若与对方交流的顺畅,自己再插言也不迟,免得不清楚对方脾性,到时候一句话不和动起手来便不妙了。

    不过此时这黄衣少年故意有此一问,李小和倒是不好处置了,又向中年男子瞧了瞧,嘴上翕动两下,有些要张口开言,却又犹豫起来。

    此时中年男子表情突转怪异。不仅瞧都不瞧李小和一眼,还转过脸严肃的瞪着那黄衣少年。“嘿,小子,你刚才那么说的是什么意思?”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对黄衣少年吼了一句。

    黄衣少年道:“你听不懂吗?”

    中年男子道:“臭小子,我们跟你虽然同路,可不是同道!你莫要跟我们耍乖!”

    黄衣少年道:“我怎么跟你们耍乖了?”

    男子道:“你明知我们素不相识,到了孤竹下了马车大家各奔西东,谁稀罕你称呼我什么,我称呼你什么,而你却引这小子来跟我们搭话,显是别有用心!”

    黄衣少年道:“谁引他跟你们搭话了,他自己瞧了你们那么许久,摆明了想要跟你打招呼么,这种事你能怪我么?”

    男子气鼓鼓说不出话来:“你!”指着那黄衣少年似乎便要发作。

    这时候老头插言道:“算了,别理会就是了,办事要紧!”

    那黄衣少年回头看看李小和,说道:“你这人忒也不懂事,怎么一醒来就与我搭话,你怎么不一醒来就去跟那两个搭话呢?如若一醒来便与那二位搭话,也不会闹出如此误会。现在竟然弄得不明不白了!”

    “他妈的,”男子拉长声音骂了一句,“明明你带上车的臭小子,现在就他妈的满口胡言了!”

    黄衣少年笑道:“你又错了,他这个人是自己要上孤竹马车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里面那位姐姐,可不是什么我带上车的臭小子。更何况他刚刚称我一声兄台,很明显我的年纪比你小近二十岁,所以我问他应该称你们为什么,我这问的可都是有理有据,正确无误的话哦!”

    那男子早已听不进他这一番大费周章的说辞,本来火爆的脾气“噌”一下站了起来,头碰在车棚上缘“梆”的一声,脚下立时扎起马步,车马摇晃了几晃,他终于还是站定了。

    老头喝道:“你干什么?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手?”

    黄衣少年也附和道:“就是,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手?”

    男子见这黄衣少年又发话挑他,右手五指成钩,向着黄衣少年脖颈就是一抓,那少年轻轻一歪脑袋,躲开了半寸不到,恰好没有伤及丝毫,迅捷伶俐如同那日躲闪简从孟的手段一般,甚至近处的李小和竟然能清晰的看到那黄衣少年脖子上的汗毛随着男子的掌风微微撩动。

    “住手!”这花白头的老头终于厉声喝道。

    黄衣少年抿着嘴道:“住手!两个人打我一个都打不过,现在我还有了一个帮手,你们不是等着送死嘛!”这几句言语变得很是严肃,似乎如同父亲教育儿子一般。李小和不禁觉得可笑,这小子真是够烦人了。

    不过李小和还是恭敬的答道:“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感谢兄台的,帮我上了孤竹马车!”

    黄衣少年抓了一下额头:“哦!不过你要小心,现在你这般对我献殷勤,就好像跟我是一伙的一样,他们两个想对付我,那么就肯定要先对付你。如果一会儿我走了,他们把你杀死在这车上,可就上不去孤竹冰峰了。所以我先提醒你不要被他们杀了!”

    一听这话那男子又站了起来。老头扬手示意他坐下,那男子胸口一起一伏,气得鼓鼓的。骂道:“兔崽子,谁想杀他了,连杀你老子也没这个兴趣!”

    黄衣少年道:“年轻人就是太急躁,看看老先生!”

    ••••••

    那男子跟这黄衣少年你来我往拼几句嘴就过几招,虽然李小和已经很能废话,但是显然不如这个少年嘴贫。然而黄衣少年的确动作非常快,男子有时候是随便打几下,有时候却是狠下杀手的招数,不过到了这少年面前都是轻而易举的让过。连还手也都不做一下,便如同在茶摊上对付简从孟一般。那老者心下必然清楚,即便他们二人联手,恐怕也碰不到这小子一根毫毛。

    一个下午就这样在赶路和斗嘴中度过,李小和竟然无从插进任何一句话。直到晚上在车上吃了些车夫的干牛肉,四个人才好好的安静了下来。手上的伤伤及骨头,虽然已经包扎很好,要想康复仍需要半个多月。

    李小和见二人不再动手斗嘴,便悄声问那黄衣少年道:“兄台武功高深莫测,昨夜里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登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便昏死过去。”

    那黄衣少年道:“你这小子忒不懂事,昨天夜里到现在快有一整天了,要说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可是无穷无尽说也说不完,你这时候问我,我若是一一细数,那真是烦心的要了我的命一般!”

    男子闻言嘲笑道:“一整天的功夫就有数不清的事情,呵呵呵,真是个人才!”好似在嘲笑那黄衣少年神志不太正常。

    黄衣少年鄙夷道:“你们这些连白天的事情都记忆不完整的人自然是难以理解一昼夜里面的细节会有多少咯!”

    男子反问道:“这一天的事我记不全?”

    黄衣少年冷哼一声:“哟?如若不服,那我考考你,这一路上你跟我一共过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你可能记忆清楚?”

    男子摇头晃脑有些急躁道:“七八十招有了,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黄衣少年得意的一笑:“呵呵,看吧,记性这么差还嘴硬什么!”

    男子只知道两人动手打了好几次,要说其中几个精妙的过招也能清晰记得,但是要说具体打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式,那转瞬的几个动作,谁有心情能全部记住。这怕是得用笔书写下来才能一个不差,便是这黄衣少年他也不信便能全部记住,于是反问道:“你那么大本事,你说过了几招!”

    黄衣少年如背诵古文一般,白眼一翻说道:“辰时二刻,你以探龙回月手出三招连杀锁我喉咙,我躲闪开你的五指,结果身后的马车布被你抓出两道指印;三刻,你以天灵绝灭拍我顶门,我一指单顶你掌心,午时一刻你掌心红印方消;巳时一刻,你以双雷贯耳欲碎我太阳穴,被我低头轻闪,而你自己因为发力太猛,被内力所激,差点跌倒••••••”这个黄衣少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竟然把一时一刻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用什么招打我,我如何躲闪,留下了什么结果,有时候还绘声绘色的描绘出对手窘迫的神态,而且常常把对方的招数说得很清楚而自己的手法只轻描淡写,好像对方千方百计也难以伤他分毫,李小和望望那男子,男子两鬓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将下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却又拿这小子没办法,整个胡子都要气到天灵盖上了。

    老头毕竟阅历广博,早知道这眼前的黄衣少年不是易与之辈。此人不仅武功高强,同行的中年男人无论出怎样的招式,竟都无法伤及对方分毫,而且他的记忆之强,竟然能将那曾经所发生的丝丝细节都记忆在脑中,即便不习武,也是天下奇才,好在大家同上孤竹,并无恶意,故而少造次为妙。

    老头按住中年男子手腕,沉声道:“苍雷,而须知此人武功在你我之上,对方本无恶意,你何必苦苦相逼。几句言语过节,事后便忘了吧!”

    李小和听老者言语,知道那是一派老江湖,见得多了,能息事宁人,安全上孤竹最好。不过此时他自己心中有些烦恶,毕竟一整日吃些干牛肉,死硬难嚼,加上些凉水混杂。这时候肚皮之间五味酸甜,胀气翻涌,极想来上几口烈酒,压一压肚内的聒噪。正也趁此机会向老先生搭话,便朝那老头一拱手,笑道:“老先生目光凌厉,谈吐不俗,晚辈李小和这厢有礼了。”

    或许放在平日,那老头根本不会理会李小和的,可是今日不同。他方劝诫了中年男子,此时若再摆高傲架子,势必让那男子重新效仿,说不好又要寻起干戈,与那黄衣少年动手。好不容易大家息事宁人,老头也微微点头道:“好,好,两位小兄弟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胆识,敢上孤竹一行,看来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堪大用了!”

    中年男子一听老头谦逊起来,心中也有些不忿,好像说怎能灭自家威风。李小和瞧他被老者按着的手腕左右颤抖,似乎想要挣脱,还真有点惊讶,心道这人怎地脾气恁般急躁,是狂也不得,谦也不得。

    好在那老头毕竟要强过男子,将男子压下,李小和定了定心神又道:“老先生,这马车不知何时能到得孤竹,似这般奔行,心里闷得慌了。”

    老头瞧瞧黄衣少年,黄衣少年没理会,将双目一闭。老头见那少年不再抬杠,乐得能正经与李小和交流,便道:“计算起路程,尔等上车之处,乃是邯郸以北,若是寻常马车,也还得七八日样子方能抵达孤竹。但是小兄弟你也瞧见了,这马车神来飞往,好似腾云驾雾一般,我盘算着三日内必然能到!”

    “三天?”李小和咽了口唾沫。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怎么样,惊到了吗?我瞧你便是第一次上孤竹,这马车若是临阵制敌,实乃如天降神兵一般迅捷,可惜唯有孤竹君座下方能豢养!”

    李小和心中老大的难受,谁跟你谈这马车迅捷无匹了,谁跟你谈这马车临阵御敌了。我只想着三天跟吃草一样吃这种干牛肉,到了地方就算不被人打死,这肚子估计也炸掉了。

    李小和尴尬一笑:“那请问这马车中途在哪能停靠一下,也好让晚辈下去为几位前辈买些酒肉吃食,好过这车上的干粮。”

    “啊?呵呵!我与大哥从武都一路过来,都是吃这些硬牛肉挺过来的,你这一天就受不了了!”那中年男子闻听李小和之言轻蔑一笑,转过头去再不理会他。

    老头嘎巴了一下嘴,言道:“这孤竹马车江湖人又给他起了一个名号,便是貔貅马车。只得进人,不得出人。上了马车的人,若不到孤竹,是决计无法逃脱的。虽然各位平时方便解手也都下得马车,但是还未见过有人能够出去买卖食物,这样随便之事发生!”

    这时候反倒是那中年男子有些机敏,捅了一下老者,向马车里面的帘幕使了个眼色,好似提醒他孤竹君的侍婢就坐在里面,若不是一帘之隔,那也就几尺的远近,你这话还不是声声入耳,到了孤竹可没有好果子吃。

    老头反倒是坦然道:“孤竹君乃是招贤纳士之人,若非违背信诺,从无痛下杀手之时。此刻我瞧着小兄弟不太明晓孤竹的规矩,说与他听,无妨无妨。”

    男子道:“哼,这小子跟那黄衣服的是一伙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必然是套我们的话!”

    黄衣少年闻听对面谈及自己,双眼立刻神采奕奕,伶俐答道:“不错,这小子是与我一伙的,不过是刚刚未时才入伙,你可见他入伙之后向我问过孤竹之事?”

    嘿,这男子心中自骂一句,嘴贱的怎么又跟他搭上话头了。使劲咽了口吐沫差点咬到舌头,硬是憋住不再说话。

    老头道:“现下里,我等上车的每一个人都会服下一种慢性毒药,三个月之后毒发,解药只有孤竹有,如果不去,就会毒发身亡了。不过大家都是自愿去的,有些人甚至巴不得能上车,像刚刚的简氏三兄弟,所以从未听说有人因为这个原因毒发身亡。”

    李小和一听老者所言,赶紧摸摸喉咙,又感觉肚腹之内似有电闪雷鸣,不妙,难道这并非干牛肉加凉水所致,而是吃了毒药的效果。

    转而目光瞥一下黄衣少年,又偷眼瞧瞧老头,低声道:“老先生,难道我也吃了毒药?”

    男子冷笑了一声:“那你问他,你俩一伙的!”男子指了指黄衣少年。

    黄衣少年道:“问我干吗?你们不是已经说了吗,上车的都吃药了!”

    李小和大感惊骇:“啊?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昏死那么久,难道给你喂药还得等你清醒着么!”黄衣少年道,“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会立刻就死,到了孤竹吃解药就是了!”

第二十二章 平安客栈

    此时天色昏暗,即将入夜。马灯的星火随车摇曳,灯光明暗交错,不断的在每个人的面容之间跳跃,时不时的将人的内心从刹那的容颜中剥离出来,或喜怒,或哀惧,或贪嗔,或逍遥。

    忽然间只听车头方向一声喊:“御~~~”

    挂在棚顶的马灯猛烈的向前努去,车上的人们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外面有人发喊:“日暮已没,明月将升。在此少歇!”

    老头心中狐疑,似乎与自己刚刚所言大相径庭,从未听说貔貅马车还容许大家下车休息的。

    老头坐在最外,抖了抖袍袖,站起身来,虽然胡须花白,但手脚利落,左手抬起一挑车帘,先跳下车去。男子紧跟着也一起出去了。

    黄衣少年催促了一句:“喂,你不是想下去买酒吗,这可巧了!”

    李小和随着老头和男子跳下马车,车外满目荒野,夜星伶仃。车马的来路如一条蜿蜒的黑线,曲折的深入夜幕之中,模糊在天际之下。

    李小和听闻耳后有杯盘交错之音,转身望去,马车正停在一座小小的酒肆之外。这酒肆甚为简陋,茅草搭建,四面用土坯勉强支撑着,瞧那墙垣残破的迹象,显然是有许多年月了。只不过在这荒野之中,极目无人,能寻到这一小小酒肆,必然是熟路之人,或许是早已来过此地。

    李小和身后,车夫轻巧的把缰绳系牢,见李小和呆呆望着他,只是把帽檐拉得更低,像鬼一样悄悄的飘进了那酒肆。李小和心道这人或许就是当日无忌山庄一马鞭拉住毕正堂重剑的车夫,始终还是恁般低调,恁般阴翳。

    酒肆里面并排摆着六张矮几,每张矮几都坐着一两个人。李小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刚刚那个车夫,不过前后脚的时间怎地这车夫就没了踪影。正这时候酒肆当中一人突然跪伏于地,哀告求饶道:“早知道莲姑娘会来,小人不敢逃避,从八月初便在此恭候,但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李小和耳后孤竹马车中传来女子的声音:“秦仁刀,你算是懂得些规矩,心里明白躲也是躲不掉的。”

    李小和仔细端详,那五体投地一般趴伏于地的果真就是无忌山庄差点伤了自己的秦仁刀,只不晓得这时候他怎地出现在这里。

    秦仁刀似乎害怕的紧,浑身如被开水烫过的小鸡一般,直打哆嗦。颤声道:“无忌山庄之中,玉梦姑娘已经示下,秦仁刀自知无处可逃,只求莲姑娘从轻发落!”

    “算你是个明晓事理的人,知晓在这平安客栈请罪。如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的车马可不愿意在这地界多做停留。”女子声音冷漠傲然。

    秦仁刀连连磕头道:“是是是,恳请莲姑娘看在我如此守规矩的份上,在孤竹君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

    却听那女子声音依旧冷冷说道:“这我却不明白了,何谓美言几句!”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秦仁刀听那莲姑娘如此说,慌忙从怀中取出个包裹,两手颤颤巍巍,打开系扣,众人一见之下也不由得心动。竟然是两件古雅的蜜蜡细雕,此物精工细腻,在酒肆的灯火照耀之下,通体华光辉映,无限闪耀,如恰好赶上一点萤火被那严丝合缝的棱角反射,还会瞬间看到一种张扬的光亮,好不晃眼。

    李小和虽然武功不济,却瞧得清楚,如此细腻的雕工,必然是周王室才能拥有,即便如楚王晋侯的手下,也难觅得这样的精工巧匠。

    莲姑娘一直冷若冰霜的声音此刻微微笑了一声,“嘿嘿,还真是有孝心。可惜我们做下人的,怎能改变主子的主意。孤竹君唯看你今年的任务如何,如若拿到了棋子,那便不要我说话,也自然替你解毒。如若没拿到棋子,莫说这两枚小小的蜜蜡,便是将整个楚国送与主子拿来恕罪,我看也是徒劳!”

    秦仁刀一听莲姑娘的言语,手脚尽皆被汗水湿透,连连磕头,额头早已渗出血渍来。慌忙道:“这两个小东西,本是周天子赠与鲁国国君的,小人听闻孤竹君前年欲求此物,早就替他老人家留心了,如若姑娘喜欢,亦可自己收藏。还有还有,这里还有蓬莱仙岳的雅情仙怡琴谱,有韩厥的治军韬略,有楚人细娘的百毒杂论,这皆是孤竹君曾经所求之物,但请姑娘开恩。”那秦仁刀想是也慌了手脚,一股脑将怀里所藏的七八样宝贝尽数抛出。李小和虽然从未听过这些其他门派的秘籍,甚至一些兵书,但是瞧在座的其余江湖人士的惊骇表情,显是对这秦仁刀佩服不已。

    座中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叫道:“你这小子厉害,有这些宝贝,足够上孤竹五六次的了!”

    李小和但听身后的女子冷声说道:“棋子何在?”

    这一句话简短,漠然,却惊骇四座,再无人敢言语。秦仁刀只觉得身下一热,一泡尿水早已不听控制。在座有人掩住口鼻,有人摇头叹息。唯独黄衣少年竟然靠在里面桌上大口吃面。

    秦仁刀伏在尿中,颤声说道:“小人,小人本来已经拿到了棋子。今年上半年,我便已经打听到五年前有一个高手曾经上过屏岳山,但是重伤而归,所幸抢得一枚棋子,此时藏身于西川的深山之中,企图参悟其中奥秘。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翻遍了那里的一草一木,终于被我发现那高人的隐居之所。那地界的确很是隐蔽,寻常人根本没办法找到,他在一个悬崖上面凿开一栋小石窟,便藏在里面。待我进去时,那人已经成了枯骨,想是当年夺棋子时伤势过重。所以我是得了棋子的啊!”

    莲姑娘没有理会他那些废话,只冷声说道:“那把棋子给我吧,我带你上孤竹解毒!”

    李小和倒是好奇起来,猛力的回忆五年前到底是什么人来过山上。

    秦仁刀此时涕泪满脸,哭道:“可是我心怀贪念,也想夺一枚棋子回来参悟。便盯上了江湖中有名的无忌山庄庄主郭父,可惜那老头子武功太高,我打不过他。但是这一去竟然暴露了行踪,下了山庄便被人盯上,棋子被夺走了!”

    听闻秦仁刀这话,在座各位高手竟然纷纷窃窃私语,虽然这世间高手无数,人外有人,但是能够手握如此多的宝贝上孤竹的人,向来也不多,竟然能轻而易举从他手中夺走屏岳山棋子,那也定当是高手中的高手。李小和想这秦仁刀,手段非凡,可以在无忌山庄进退自如,而此时泪尿浑浊的狼狈相,不得不勾起李小和的好奇心,这个能够夺走秦仁刀棋子的人究竟是谁。

    不需李小和发问,那身侧的虬髯汉子早就忍耐不住,叫道:“是谁有这般厉害的手段夺你棋子?”

    “不是别人,正是无剑海烛然老儿!”秦仁刀痛苦无语,额头抵在自己的尿中不断磕碰,额角的头发已经被湿透了。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有摇头,有叹息,也有惊讶之人,但是再无人发声。

    这时候却听身后莲姑娘说道:“既然如此,便也无话可说了,你有没有贪心这不是小婢所能督控的,但是你身上没有棋子,这貔貅马车位置不多,容不下你那肮脏的身体,自求多福去吧!”

    秦仁刀听闻此言,早已手脚瘫软,如前日简氏三兄弟一般,这一身污秽更是影响了其他酒客。忽觉酒肆后堂一股劲风飞出,将秦仁刀整个身子托将出去,跌撞在荒野之中,再无人理会。

    站在门口的李小和为了闪身躲避秦仁刀,竟不想一脚踩在一个被人掷在席边的铜爵,脚底随着滚动,脚腕崴扭,四周又无抓扶之物,直接扑倒在前面的矮几之上,铜盘中一碗肉汤泼了一袖,本自肮脏的衣衫这下更加不堪。

    这且不算,矮几之后正是那虬髯汉子,但听他大喝一声:“找死!”瞬间觉得脖颈上寒风袭来,心知不妙,赶忙滚向几下,未及抬眼早听到咔的一声那矮几被人直接劈的木屑横飞。贱了李小和满头肉渣加木屑。不过总算躲过一劫。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嘿嘿”。李小和无暇顾及那笑声,赶快爬起身御敌。却不想虬髯汉子手持单斧,根本没有再向李小和出手,反而向着右手边第二张几吼道:“你敢取笑老子!”

    李小和瞧他脸上遍布横肉,身材矮胖,两手握着单斧显得他两侧的腰身更宽,活脱像一个肉球。这肉球汉子身侧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老人胡子很长而且自己竟然用白白的长胡须编了很多小辫子,那老者跟这个肉球汉子差别很大,一直闭着眼睛没有丝毫的言语,甚至连刚刚飞溅的木屑都无法沾染到他的身上。

    李小和不敢造次,拱手向肉球汉子赔礼:“这位兄台,刚刚是我一时大意,还请包涵!”

    “包你奶奶个球,滚一边去,等下再要你的命!”肉球汉子口中叫骂着不停,两眼却始终盯着那边嗤笑声的来向。李小和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右手边第二个矮几后面,不知何时黄衣少年竟然换到了这里。少年不理会肉球汉子的喝问,用箸挑起一坨面,慢慢卷起成一团,歪着脑袋猛的吃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嘴,然后舔着手里那双箸。目光十分锐利的扫了一下桌几,顺手抓起一爵酒,本想豪迈的一饮而尽,岂料他酒一入口,眉头紧皱,“呸”“呸”吐了两口,连面带酒和在一起都吐在那肉球汉子的草鞋上。肉球汉子本就暴怒异常,这一吐更让他火冒三丈,直接一斧子招呼向黄衣少年顶门。少年根本没有理会,像狗一样将脑袋伸到碗里去舔食几乎见底的面碗。李小和毕竟与他相识一场,此刻凶险异常非平日戏耍出招所能比拟,念及他一路帮助之恩,便大叫一声:“小心!”

    怎知黄衣少年似乎心中有数,眉角微微颤动,两眼狡黠的光芒透过碗的边沿直射入李小和的脑海。他的从容来源于什么!这一瞬间似乎整个酒肆的人都慢了下来。在时间变慢的短暂梦境中,李小和看到了周围的一切。最靠内侧的两张几是两个衣衫华丽的中年男子,他们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只是陶醉在两人的阔论与交杯之中。中排两张几正是这肉球汉子与黄衣少年。而肉球汉子的身后,那白须翁此时已经缓缓睁开眼睛。门首右侧坐的是马车中的那位年轻人和老者,左侧是一位头戴大斗笠,面纱低垂的神秘怪人。

    须臾,斧刃已经及顶,少年依旧没有躲闪,而让人惊诧的是那肉球汉子这时候竟然胳膊不动了。李小和心想难不成这家伙是在试探那少年的功夫。而这个少年依旧不说话,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老老实实的在那里狗一样舔着碗。

    “细娘!百足僵!”白须翁一改之前淡然之色,面露惊恐。

    此时那肉球汉子已经不能动弹,手握单斧,如同铜铸的一般僵硬的仰倒在酒肆的榻榻米上,被秦仁刀留下的屎尿沾了一身。此时李小和的鼻中又泛起当夜在郑国麦田里的那种异香,然而自己却并不像那个汉子一样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同时这酒肆里面其他的所有酒客依旧如刚刚一般自顾自的喝酒饮食,只有那白须翁关心着自己的同伴。

    “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小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燕国郊外的一碗破面竟然比郢都新绛的山珍还要美味吗?”此时从酒肆外面走进了一个衣着奇异的女子——紫色的大袍,衣袖宽敞,服饰上面绣着的都是南蛮一带的奇兽,张口吞日的雄狮抑或斗吃蜈蚣的巨蟒。而李小和也绝不能抹去那夜的记忆,被晋国军队打落的大寿衣,诡异恐怖,绵软无常的诗号,这正是那夜里的楚国女子细娘。

    细娘没有理会那白须老者的言语甚至似乎并不把周围任何人放在眼里。

    那舔着面碗的少年此时也收住自己的戏谑之容,正色道:“细姨,你们去新绛干什么?”

    细娘向他摆了个眼色示意他这里不适合说话。然而那黄衣少年面色从容,转身摸出一把铜刀钱,丢在桌几之上。根本不瞧任何人,径直大步走向酒肆外。细娘步法轻盈,紧随着白面小生身侧。眼见他们来到门首,刚刚似乎早已醉醺醺的马夫手中的葫芦一跌,直接砸到细娘脚前。破旧昏黑的酒肆之中,本来到处充满油渍的简陋店铺,随着一声葫芦落地杀气又立时膨胀。马夫口中碎碎念叨:“回去吧。貔貅马车,只进不出。否则无人能解孤竹的毒。”

    细娘虽然容貌枯槁,身形瘦弱,然而目光分外锐利,眼角斜斜的在那马夫身上打量一番,咬着嘴唇挤出一句话:“孤竹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似乎马夫被细娘勾起了心中怒火,翻身一滚把口中的酒喷向细娘身上,那一滴滴酒,在空中飞溅,泛着蓝绿色的光晕,显然是含有了剧毒,如此多的酒滴,让人一时之间极为难以闪避。细娘目色如电,将身形向前一转,先护住那黄衣少年,袍袖翻起,欲抵住那喷来的酒滴。而这一起一落之间他们二人并未停住出店的步伐。

    身后白须老者也喝了一声:“伤了人不能这样就走,留下解药!”指力随着话音齐至,一语之间点出五道指力,这样凌厉的手法李小和还是第一次看见,比及那郭父和毕正堂,还要高明许多。那边戴着大斗笠的怪人低声赞了一句:“好厉害的一招五岳齐天!”

    马夫的喷酒,老者的指风同时袭向门首的二人。却不料一路上嬉笑玩闹的黄衣少年,此时认真起来活脱换了一个人。他突然面色凝重,本来的稚气全然的转化成了冷峻的杀气。那边马夫一口酒喷来,少年不闪不避甚至根本没有歪过头看那马夫一眼,只扬了一下手,口中说道:“退下!”这二字的威严,全然不似在马车之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李小和在这一瞬间只感受到这酒肆昏黑的四下里刹那间被一种光芒扩散充斥,时间甚为短暂以至于让人觉得只是一种喷发的光彩穿过在场的众人,刹那即逝。而被这光芒刺中身体之后,李小和似乎在这一瞬间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能够看到自己的心一跳一跳应和着此时的惶恐。其他人也如李小和一般,都惊讶的看着自己完全透明的身体。而这一光芒的中心就是那个黄衣少年。

    刚刚还让人感觉甚为凌厉的指风,让人百转难避的一滴滴毒酒,此时全然被他所散发的光芒粉碎,他似乎就如同天日一般万丈华耀,让人难以逼近。那白须老者慨然叹道:“郢君的内力之源,雄浑如旭日之阳刚,真是佩服至极!感谢解毒!”

    细娘也没回头,只是出门的刹那冷冷说了一句:“少见多怪!”

    那少年却沉声道了一句:“孤竹的人,照顾好我这位朋友!”随手一弹,只觉一丸不知名的东西飞进了李小和的口中。力道太猛,直接进了肚腹。然后所有人只能呆呆望着他二人扬长而去。

    李小和很奇怪那马夫为什么不再去阻拦这两个人了,包括马车里的莲姑娘怎么连句话也不说了。难道刚刚那样华丽的一招就已经宣告了他们较量的胜负。他也奇怪不是说不去孤竹就会中毒身亡,然而少年怎么自己走了。还有为什么那老头说感谢他解毒。一切都在脑子里打转,竟然忽的感觉肚子十分的热,热得让人作呕以至于本想买酒的李小和此刻下也无意进食。

第二十三章 月夜谈武

    孤竹的风是极为寒冷的。连本自一脸荒芜之色的芦苇也被这种寒风凌虐的益加消瘦。月夜下的穿梭让人在朦胧中只能暗暗把玩那片青光的旋转,偶尔踏过浅洼的积水,四散的粼粼波光让人一时间幻想着自己竟然处于梦境。只可惜很快便被现实将梦击碎。

    马车没有丝毫的停留,而马车之上又多了三个人,一个就是刚刚酒肆之中戴斗笠穿皮袍的怪人。那人细声细气,不愿与李小和等人交谈。李小和等人帮着白须老者将肉球汉子抬上车,方通了姓名,白须翁江湖人称一字江涛东门傲,肉球汉子是他的侄子,东门贺。原来在车上的老者名叫凤青冥,那个急脾气的男子就是他的兄弟凤苍雷,然而他们悬殊的年纪让李小和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是兄弟关系。

    一开始并无过多的交谈,虽然李小和对东门傲口中的郢君以及那个细娘甚是好奇,尤其是他们那鬼神莫测的功夫让李小和益加觉得武学之道是此江湖立足之重要,甚至是必要。然而车中众人似乎都冷冷的不愿发一语,不愿再谈及刚刚郢君如旭日之阳一般的深厚内力。李小和望着窗外渐升的明月,不禁琢磨,人生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去品味享受,有那么多的感悟可以去体味思索,琴棋书画,诗酒谋略尽可以笔录之下,流传后世,然而最为让李小和不屑的粗俗武学竟然在这个世界上变得如此重要甚至是生存所必须。

    此时东门贺的毒稍解,左臂略能动弹。东门傲默不作声,递给他一个盛水的皮囊。那东门贺虽然脾气暴躁,为人却甚是硬气,悄然的接过皮囊,用嘴咬住囊口的木塞,可能由于刚刚解毒的缘由,一时间用不上力气,还没将木塞拔出便由口中滑脱出来,李小和见他如此狼狈,心下略有不忍,便想起身帮他一把。怎料东门贺目光转厉,斜斜的瞪了李小和一眼。李小和便只得又坐了回去,这一次他牙口更加用力,口水流出,顺着皮囊流下来,滴在身下的干草上。

    东门傲没有再理会东门贺,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不成器的侄儿对小兄弟多有冒犯,担待些个!”

    李小和答道:“也是晚辈冒犯在先,出门在外的互相能谅解关照便是最受用了。”

    不想东门贺口中刚刚把木塞咬脱,尚未吐出,嘴里含含糊糊的骂道:“谁很你相互欢照,会物一个!”

    李小和此时心下倒不讨厌这个东门贺了,反而益加觉得这个汉子憨态有趣。尚未发话,东门傲喝道:“你这小子又来莽乱。这位兄弟虽然武学涉猎未深,然而观其年纪轻轻便有此修养,日后在他处必多有建树!”

    听闻这老者的赞许李小和心下还有些不敢当,然而心中还是期望这老头的预言会成为现实,口中仍连忙答道:“前辈谬赞!”

    东门傲道:“老朽有几句话想对小兄弟讲,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担待!”

    李小和感觉这老头似乎很有见地,而且同车的凤青冥和凤苍雷两人似乎对他很是敬畏,见他开口言语,那两人目光紧紧盯住东门傲,似乎既不敢落下他口中的只言片语,又不敢打断他的金玉良言一般。这使得李小和更加觉得眼前这位老者的话分量非同一般。

    李小和欣喜的答道:“老前辈但请赐教,晚辈必然悉心听从!”

    东门傲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后学晚辈,才华横溢,武功卓绝之人数见不鲜。胜过我这侄儿的不可胜计。然而我并不以之为奇。反倒是你这小子,武学不济,遇事却淡然有礼,能以德报怨,让老朽深感周室衰微之下,竟然仍有懂得礼仪之人,此乃福贵之兆。”

    李小和闻言,谦逊道:“说起这个前辈你赞誉过度了。武学虽然霸道,但也并非解决一切事端的根本手段吧!不才末学自幼主学文才,对文史五音江湖轶闻皆有涉猎,唯这武功,嘿嘿,练得不怎么样!”

    东门傲道:“年轻人能有此见解已不简单。自古以来,文武皆可展宏图,不一定必须有绝世武功。”

    凤青冥插嘴道:“看来江涛先生是瞧不上武学咯!”

    那东门傲也不置可否,两指摆弄了一下编成小辫子的胡须,眼睛眯缝起来,说道:“传说上古有人以来,以施、助、乐、成为尚。武并不在其中,而后世的演化也足以证明此论。”

    凤青冥奇道:“哦?既然如此说,那么先生所言的施、助、乐、成为何意呢?”

    东门傲道:“彼东己西,则彼有鱼而己多黍,相互易换,施以丰盈之物,则同乐。独木无林,独力难为。世事多坚,彼此互助互成而有卓绝之作!”

    李小和虽不知他所言深意,却觉得言语之间似另有道理,武学之道往往在于独自一人的修为,及至境界高深之时,便纵横天下无敌手,只不过这样唯独那一人开心,其余或被杀,或被欺凌,世人反而多困苦。然而互助互成,相辅而乐,才能让天下繁茂昌盛。师父昔日教诲,人生之道,并非全在武学,而武学一脉,也不过是苍穹繁星之一,此时虽然璀璨,亦必有暗淡之日。不觉间李小和竟然自言自语将此语说出。

    那凤苍雷连连听到那东门傲的理论,但是畏惧他的威名不敢发一语,这时候听李小和言语,立时插嘴进来:“小儿之见,武学之道博大精深,有人便穷其一生亦难窥精髓,岂有你在此大放厥词之理!”

    凤青冥似乎沉稳一些,示意他不要造次,那东门傲却深深朝李小和一点头,又道:“所以我们后世之人演绎出琴棋之乐,书画之娱,烹煮之味甚至寄寓之诗。此皆顺天势,应民生,寓存情之风雅。任一事物,极致精华之处,亦不逊于武学之道,而高雅之实,实胜于杀伐。”

    凤青冥闻言反问:“在下以为,世间万物平等,无所谓贵贱,尊下何以言风雅之道胜于武学之道?”

    东门傲道:“礼乐诗赋,文雅谦逊,治国惠民安居乐业,富足于民而后民必拥之。先乐于彼而后取,此可谓施人之道。武力杀伐,刻薄寡义,私而无恩,乃斩尽天下之异党,征尽他人之珍宝,此可谓夺人之道。施与夺之间,高下立判。”

    凤苍雷反驳道:“老先生您这话讲得绝对了。当年邻村有恶徒日日寻本村的晦气,村里长老若不给他们些好处,便永无宁日。这是所谓的施了吧,然而根本无法断绝对方的贪婪。而后我与兄长长大成人,习武有成,打得这些恶霸死伤四散,从此几个邻村都有了安宁的日子,这也是我这辈子为何如此执迷武学的原因!”

    说着他又转而向李小和道:“小子,你也应该知道,像你的两下把式,很快就会曝尸江湖,即便你有侠义之心,也没机会展示给老天看了!”

    凤青冥也接道:“的确,江涛先生所言似有深理,然而吾弟之语可谓话糙理不糙,江湖乱世,便有百般抱负,若无一技护身,就连生死都是每日难料,又何来风雅可言!”

    听凤青冥这样一讲倒是觉他所言确实也有道理,然而自己心中却又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毕竟李小和年纪轻轻难以与这些江湖客相比,不过心中厌武的直觉却一直坦荡无疑,便抢道:“凤前辈,你说的虽然句句在理,但是像刚刚苍雷前辈所讲,那村中有恶霸,便应报官,自有周律可以惩罚,何须你亲自习武驱贼!”

    凤苍雷白了一眼李小和,撇起嘴来拉着长音道:“说的好听,小娃子懂个屁,叫你自己江湖里试试,看看那些公侯封地的大夫,有多少是为平民百姓做主的,更何况哪个不是喜欢能打能杀的,像你这鸡崽儿一般的娃娃,还是省了这份供奉吧!”

    听他这么一说,李小和心中虽然不服,碍于同车上孤竹,也懒得与他争得面红耳赤。

    那边东门贺看得大家论的起劲,尤其是李小和被凤苍雷一番挖苦,不自禁的笑了:“这小子果然是不知江湖深浅!哈哈哈哈!莫说他处,便是这孤竹冰峰,没个几下子身手,怎能保全性命!我看你还是多想想到了孤竹怎么偷生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凤氏两兄弟也一起笑了起来。

    久久不发一语的东门傲此时转过脸看看刚刚喝过水的侄子,见他斜倚在车棚栏板那傻笑,叹道:“此便是周礼崩坏之源。天下人尚武伐而轻礼乐。世间如此多的美妙陶醉之物,为什么如此多的人醉心武学,而公侯大夫,个个又如此崇尚武功高强之士!”

    凤青冥答道:“江涛先生何必如此慨叹呢,我等无非一个江湖客,如同天际繁星一颗,苍穹无尽,亦必有你我一席,江湖何寄,吾便何拖,不失真我罢了!”

    凤青冥兄弟虽然与李小和见解不同,然而李小和听闻他此时所言,豁达宽广,甚有大贤之风,心下也对他有所感佩,这车上奔往孤竹的几个人,不仅仅武功出类拔萃,就连言语气度,也不比凡尘之人。

    东门傲把隐匿在胡子中的嘴巴微微揪起,似乎在认真思索凤青冥的一番慷慨言语。缓缓的又转向李小和道:“虽然如此,所谓天道循环。方今之时,日处于鹑尾,转以大寒将至,日便凌于玄枵。日行有常,人世有别,方今虽礼乐衰微,尚武已兴,却难逃往复之数!”

    李小和听着几人对武道世道的论调,迷迷糊糊的有些瞌睡。自从下山以来,历经无忌山庄的惊险,与程桐陆钦飞相识,以及阮知天和范公子的尔虞我诈。此刻他所见江湖与屏岳山的文献中所载又完全不同。如今,究竟有几枚棋子流落江湖,李小和倒也茫茫然没了数,唯独念着小武的安危,使得他必须走一趟孤竹,即便孤竹君武功高强,无法从他手中取回棋子,如若小武果真在那里,倒也可探得一二线索。

第二十五章 孤竹君

    李小和随轻语姑娘再往上走过一个“之”字弯,转角处两个衣衫华丽的男子正在比武,在这样高的地方,这样狭窄的栈道上,冰霜遍布,便是寻常走路尚怕脚底打滑跌下山崖,这两人你一掌我一拳的对招,时不时的其中一人会跳到栈道的扶手之上,双膝微弯,凝力运气,两脚踏着厚厚的冰凌竟然纹丝不动,身后便是毫无阻拦的深渊,而面前就是自己的劲敌。

    待李小和二人靠近,他们已经过了三十多招,此时李小和惊奇的发现这两个男子正是酒肆中对饮的二人,他们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几次往来各自都能转危为安,以至于始终难分高下,尤其几次危急之时,一人差点跌落崖底,却被他凌空回旋,御气而起,重新又回到栈道之上,让李小和心下也为之惊悸连连,如百兽乱撞。

    这时其中一个男子回手一拂,没有击中对方,由于位置不好,只能跳上栈道栏杆来躲避对方的回击。对方手上掌风压住他头顶百会穴,脚下鸳鸯秀腿扫他踏在冰凌上的下盘,两路齐进,眼见逼得对方无路可退,似乎只有跳下栈道方可免于被击中。

    只见这男子身子向后倾斜,眼见失去平衡将要落下,然而对手求胜心切,一招掌力有些过激,隐隐带到了刚刚上来的轻语姑娘,她周身修长红纱被掌风撩起,女子如月色寒霜般洁白的一条大腿登时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虽然如此,那女子仍旧面容淡定,将两袖薄纱向前轻轻送出,立时捆住了男子的胳膊。那男子见状,也不再纠缠将要被打落悬崖的对手,也不敢躲闪挣扎,只扑通跪倒,惊呼道:“一时大意冒犯尊驾,仙子饶命啊!”哀告之声,惊恐至极。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轻轻一拉,被困住的男人顺势从栈道外侧跌落下去,身子直直的朝下面的刮骨池投去。而刚刚身子向下倾倒的男子由于没有对手的攻击,立时双脚对拍,跳回了栈道。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径自走进栈道边崖壁上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洞。这小洞大概能容纳一两人,里面放有桌几,可以供人休息。

    女子没有理会那人,转身又对李小和行了一礼,道:“贱婢拙技,让郢君见笑,还望见谅!”

    李小和见她举手投足,杀人只在眨眼之间,更是自危还来不及,哪还敢不见谅。赶忙低头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仙子言重了。”

    再向上,这样的小洞越来越多。而相互争斗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冒犯这个女子,哪怕斗得不可开交,哪怕是命悬一线,只要这女子到处,立时烟消云散,平静如无物一般。李小和终于忍不住问她:“这些人应该不是有深仇大恨吧,为何在此搏命相争!”

    “郢君初来,或不解孤竹规矩,阁下贵为上宾,自然不需要抢夺这些庸俗所在,但是对这些江湖武人来说,没向上一个地利,便有可能得到更好的馈赠。等下我家主人发放孤竹令,贵客自然就知道了!”女子微笑答道。

    前后足足半个时辰,李小和终于在女子带领下到达峰顶。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似有十几里广阔。此处冰雪皑皑,坚冰万里。圆月之下,四处晶莹剔透,宛如人间昆仑,好似凡尘月宫。东西两侧崖壁之上,仍有高耸入云的雪峰绝险,而前后两面已经是千绝万悬的幽壑。如此正面一望过去,如同一个“凹”字,而正在这个“凹”字中间,凭临前面冰崖建造了一座宫殿,不能说此处的宏伟,然而在这绝险之处建造如此的一座宫殿,难以想象那些建材是如何运送上来的,真可谓是鬼斧神工之作。

    殿宇并不大,前后十几丈见方,三层高。整个宫殿并无专门的入口,四周均是开放的,上下皆是用洁白晶莹的玉柱顶起,每根玉柱要七八个人环抱方能合拢,两侧各两排玉柱,每排八根,前后分明。远观之下,柱明宫透,人世间再难寻第二处如此绝雅清高之所。随着女子进入冰宫,脚下所踏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坚冰,临崖处向外凸出三四丈有一个观景台,站在上面可以临高下望,所有三面环绝的栈道和下面刮骨池,枯木林的景致尽收眼底。

    宫殿当中,面向着冰崖有张极为特别的皇座。宏大的座位有一人高,通体碧玉一般晶莹闪耀而且毫无瑕疵。光洁透明的程度可以让人从背后透过椅背直接看清楚前面人所穿的大红袍,甚至连红袍上面的黑色玛瑙坠饰都可以辨识出来。

    轻语姑娘见李小和有些迟疑,便提醒句:“郢君,我家主人就在前面。”

    李小和随着女子穿过宫殿,接近那皇座之时,身侧一阵阵寒气逼来,不禁侧目望了一眼那皇座之上。上面端坐一个须发尽白的人,然而面色荣光白净,精气饱满,看似不过四十岁上下。此人披着一身大红袍,袍袖的边沿是用白貂的绒毛编织,顺秀异常。胸前敞着怀,露出的肌肉与他的面色迥异,通体发黑的肌肉,隐隐散出熟铜一样的暗红,甚至在某些青筋交汇之处还向外长出一些小小的类似枝叶般的分叉,让人不禁疑惑这人究竟是一棵树还是一个人!

    这时候宝座之上的人也看到了李小和,他微微点头,张口声音异常洪亮,便是层山之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面色如火,内力盈满。虽修为尚浅,然根基很正。看解毒之效,应是郢君的好友吧!”

    闻听此言那轻语姑娘面色惊恐,登时跪下秉道:“回孤竹君,大司阍吩咐小婢,这位贵人就是郢君本人,小婢一路殷勤相待,不敢稍有怠慢,不知,额不知••••••”

    原来皇座之上的男子便是江湖所传武功已入及至化境的孤竹君。他目光如此凌厉,便是一见之下即可瞧出李小和修为尚浅。但听他微笑道:“轻语,你这丫头着实可爱。你瞧他周身经脉顺畅,气血饱满。然而丹田内息平平,并无绝世内力在身,看武功修为,也不过是十一派弟子中泛泛之辈,怎可能是郢君呢!”

    随着孤竹君话语,李小和顿觉自己周身气息缥缈,身上肌肤,经脉,内脏又如那日在酒肆之中被黄衣少年光芒所照,竟然清晰无匹毫无遮拦,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心脏一张一弛的跳动。李小和惊骇异常,但见自己丹田气海,如游丝薄雾一般聚集着些许内息,的确羸弱不堪。

    轻语姑娘回头瞧见李小和五脏内息,心下又慌张起来,扣头道:“小婢目力浅拙,未能辨识,请主人降罪!”

    孤竹君笑道:“想必你们是瞧他怀揣郢君信物,方有此断言。此人虽不是郢君,却必然是其友人,郢君解毒之时,已经将微弱郢息传入他体内,故而来我冰峰之上,分一席上宾,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小和瞧自己丹田之内,云蒸雾绕之中的确有少许纯黄之气调皮乱窜,心料莫非这便是郢息。不过听眼前孤竹君的言语,并非如江湖人所说恁般心狠手辣,这孤竹冰峰上虽然高手如云杀伐无间,但是在孤竹君面前,想必大家应当还是会守些礼数,不至于凶险异常。

    轻语姑娘直起身来,又仔细打量着李小和,嘴角微微一笑,言道:“孤竹之毒,性阴攻脑。观其中庭,廉泉二穴清爽并无阴影,说明毒未上脑,而三阴交穴隐隐有所跳动,说明体内有气血从脚底太白,公孙二穴涌出不久,若所料不差,这位公子必是毒血从此处排出。而同来的几位朋友也是如此!”

    只见她向东边一指,凤苍雷已经由弄尘姑娘指引,上了孤竹冰峰。

    孤竹君见到凤苍雷,微微笑道:“这个人就是被司阍拦下的那位朋友吗?”

    弄尘姑娘答道:“回孤竹君,正是此人。他通体无毒,如若擅入刮骨池,恐怕会皮肉脱落,痛苦身亡!”

    与孤竹君见过礼,各通姓名,孤竹君微微点头,将左手送出,示意二人入座。

    李小和与凤苍雷被带至观景台边,此处极目广阔,可将孤竹冰峰栈道上一众江湖客所为尽收眼底,包括刮骨池和谷内的如指甲大小的马车也看得清清楚楚。

    宫殿中央到观景台之间摆放了八张桌几,四四相对,桌几与那皇座的材质相似,都是用白玉寒冰状的东西制成,却又不能确切明了它的本质。李小和坐在离孤竹君最远的观景台边西侧,对面是已经就坐的凤苍雷。他向李小和点点头,主动向李小和表示友好,似乎要在这冰峰之上先拉拢一个盟友,然而难掩他面上惶恐之色,似乎置身此处,仍让他甚觉害怕,也可能是被寒气所染,浑身发抖。

    李小和四下打量着,既然有八张桌几,那说明孤竹君今日或许会安排八位上宾,只是自己是那大司阍看错了才凑巧来到这冰宫之中,包括对面的凤苍雷也是沾了自己的光,或许等下还会有上宾多余出来。

    轻语和弄尘二位姑娘安排好李小和与凤苍雷,便各自回到孤竹君的座侧,时时的伺候孤竹君的各种吩咐,一会儿去接引某个不知名的高手,一会儿又去核对孤竹冰峰的来客。

    此时林口的貔貅马车越聚越多,栈道上几乎人满为患,时不时听到栈道的木头扶手和地板吱呀的作响,难以想象如若某处的栈道塌落,会有多少江湖客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然而李小和心中所料尚未发生,却听对面凤苍雷惊呼:“西边的石阶上有人被打落了。”此时明月已高,月色甚朗,星光在月华之下略显暗淡。夜幕之下,四处灯火星布,人头攒动,顺着凤苍雷手指的方向望去,西边还有五百多阶就要登顶的地方拥挤了五六个高手在对打,狭窄的石路上堵满了人,互相为了争夺上进的途径大打出手,稍微武功不济的人就会被其他高手从栈道之上击落,跌入谷底的万丈深渊。

    这些人中也有些本有自知之明的,根本不再向上前进,而是安分的呆在一个石壁上开凿出来的小洞内,如同李小和上峰来时所遇到的那个男子,这样先占据了地利优势,背山面崖,即便再有人挑衅,只要功夫相当也可以轻易退敌,不会如那群人一般撕斗得丢了性命。也正因为如此,后来的许多人不敢去挑战已经坐在洞内的各位高手,只好要么退下栈道,要么死拼向上。

    如此样貌让李小和对整个孤竹冰峰的看法大感骇然。这孤竹君看似面容慈蔼,言语和善,然而这冰峰之上却是个地道的修罗场。那些一个个死拼上冰峰的人,好似与孤竹君有世仇一般,不要命了的在狭窄的栈道上冲锋。

    不多时,李小和便目睹了七八个江湖高手跌落谷底,或有些人掉落进刮骨池中,按这样计算,即便有千多人抵达孤竹,即便孤竹君不出手伤人,这能够活着回去的也最多能有六七百,如若这其中再遇到其他什么变故,那可能连一半的生还几率都没了。而这些高手个个武功都在李小和之上,想到此处李小和不禁也手心冒汗,心道:“亏得那黄衣少年将信物暗送与我,否则只这寒冰栈道,就可以让自己死上十回八回了!”

    孤竹君见李小和看着山崖上撕斗的场面发呆,早已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李小和,此地乃孤竹冰峰!”

    这一句虽为笑语,但嗓音仍旧顿挫威严,霎时打破了李小和的沉思。见李小和回头望向自己,孤竹君便又说道:“此处非行善之所,非施舍之处,非山门野派,亦非会盟行宫,此地本就是生死相较的一处炼狱所在。我孤竹不信奉侠义,不信奉国法天规,在这里唯有一条,那便是信诺。”

    李小和听孤竹君语气,威严不容冒犯,而且其所奉行之信诺,早已在江湖上有所耳闻,便洗耳恭听。

    孤竹君接言道:“故而,能得我孤竹秘籍者,皆会受益无穷,然而身无一技之长,不能在此为难之所生存者,自然不能受我孤竹所托,自不量力,死不足惜!”

    李小和听闻他所言,心中早已明了孤竹君的意思。那些来孤竹的人,摆明了就是谁有本事谁上来,上得到冰峰的便能得到孤竹的秘籍咯。但是那些呆在半途栈道上,不上不下的又怎么说。

    李小和虽然心中存有疑虑,但是来此的目的不敢或忘。他早先打量这座冰宫,便欲瞧瞧何处能够藏人,能够囚禁各大门派的弟子和小武。看孤竹君手下跑马车的那几名车夫和丫鬟,手段非凡,莫说绑几名门派弟子,便是那郭父也被拉入车来。但是按照范公子所言,这些人也有个百十来人,瞧冰峰之上根本没什么掩体,不知道到底在何处所囚,这孤竹君武功奇高,如若冒然发问,触动他隐私,搞不好会杀人灭口,李小和只得按捺住心中所想,伺机刺探。

    此刻,一个老头从东边石阶踉跄上到冰峰来,远远望见他周身红白相间,跌撞着进了这座大殿,一路上并无任何孤竹君的侍卫喽啰,整个峰顶广阔而且空旷。鲜血已经将挂在胸前的胡子染红了一片,但是李小和仍能从那麻花一样的小辫子上认出来,这正是一字江涛东门傲,他早已不是来时那个沉稳凌厉的老头了,浑身溅的血点,大小交错,而且他的左胳膊似乎被人用暗器打伤,一排四个梅花钉的伤口依旧向外汩汩的流血,半条胳膊的袖子都是染红了的。

    此时东门傲虽已身负伤痛,反而一脸的释然,似乎多年的幻梦如今得偿所愿。将双臂一垂,鲜血滴答滴答落在脚下的冰面上,霎时那血便被一层寒气覆盖,凝成了红色的冰点。

    孤竹君看了下东门傲,面露微笑:“老先生今日第一个凭一己之力登顶,正该在此一座。”言罢指向离他最近,膝下左边一张几。手指微弯,朝东门傲胸前连点三下,隔空指力激射而出,东门傲身子微微颤动应和,臂上的血瞬间止住。

    那东门傲斜着眼睛勉力望了一下孤竹君,眼皮上的肉瘤似乎很是沉重,让他这一眼抬起得甚是吃力,颤声道:“多谢孤竹君,帮我封住左半身三处要穴。”

    孤竹君面有德色,微微点头道:“孤竹的手法,只是封住血流的要门,真气流转仍是自然无阻,等下老先生于冰峰上出手也无须任何顾忌!”

    李小和又好似听闻了奇异故事一般,因为当初师父传授武学,是言周身气血,皆为一体,真气游走,气血随之,竟然还有如此奇异之人,能将真气与血液分而制之。此刻见孤竹君手法独特,闻所未闻,深感武学奥妙,自己唯知皮毛中的皮毛。

第二十六章 孤竹贵宾

    待东门傲坐好,孤竹君双手一拍便示意上酒菜。刚刚还甚是空旷的峰顶陆续的出现了很多侍女,一个个都是薄纱遮体,往来之间并无言语。

    这时候远远听闻一声冲天鹤鸣,声音不似寻常白鹤,凌厉的声音直贯耳内,在颅脑回响。孤竹君向身侧轻语姑娘点点头,那女子缓步向观景台边走来,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天际之间有一个很小的白点,夜色之中不甚清晰。渐渐地变大,是一个飞行之物。很快那东西飞近了,四下里争斗的人有几处听闻鹤鸣,罢手停斗,也都举目仰望,来瞧这天空中孤傲的白鹤。

    果然,及至近处,中天上正是一只巨大白鹤驮着一个人飞近,凌空一声诗号,吟道:

    “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

    眨眼之间白鹤已经飞入观景台,栖落于孤竹君座前。鹤上的男子轻身缓步,下了白鹤。眼见此人举止轻盈,仙宇不凡,周身清高之气流溢。三十多岁年纪,肤色如雪,朗目似星,神识高洁锐利,华丽衣衫之下暗藏超凡脱俗之骨。手中持一物,光芒闪耀,李小和竟然一时看不清是何东西。

    只听轻语姑娘柔声道:“靳先生好诗号,雅致又不失豪迈。请前方上坐。”说着引他向孤竹君右手边桌几坐下,正对着东门傲的位置。

    那男子平静的一拱手,袍袖挥舞,器宇轩昂:“天羽谢过!”烛光掩映,反光之中众人方瞧出他手中所持原来是把羽扇,只是这羽扇通体晶莹剔透,片片羽毛明净如眸,似乎用寒冰水晶打造,若不仔细,竟然视若无物,如透明一般。

    孤竹君回礼道:“靳先生不必客气,无论何时,靳先生都是孤竹冰峰的贵宾!”

    那男子并未答话,只是右手羽扇回摇,扇风和缓,那白鹤似乎有所感应,红顶一沉一浮的向殿外的步去。

    果然奇异之处必有奇人出没,那靳先生举止甚为文雅,缓步入座。羽扇轻横,遮住右手,向孤竹君礼道:“不想孤竹有如此奇境,无奈山阶拥挤,恕天羽驾鹤自来!”

    孤竹君只是面露微笑,并不答话。这时候又听宫外两声大笑:

    “江湖都言靳先生文雅多智,今日一见,竟然有控鹤擒龙之妙手,实在感佩。”

    “嘿嘿,靳先生怎会与我辈等同,我们破衣烂衫的莽夫只觉这登天石阶爬得也甚是受用!”

    李小和循声望去,两划寒芒交错,身法奇快的两团人影闪入宫殿之中,在大厅之前斗作一团。只觉二人时而冲霄一跃若鸿雁,时而俯仰翻滚似鱼跃,时而突奔疾走如花豹!十几个回合下来,仍然胜负难分。此时二人剑法逐渐分明,一人剑气笑傲潇洒,有如以天地为福,乾坤为画。另一人剑意稳重沉凝,似着意藏锋,大巧不工。又斗了三个回合,两人剑尖一点,各自向后跃去,恰好分别对坐在东门傲和靳天羽的下首。酣然大笑起来。

    被孤竹君止血之后,东门傲伤势好转迅速,很快周身顺遂,好似常人一般。只见他目光灼灼,赞道:“原来是剑法齐名天下的两位高手!今日有幸一睹!”

    言罢抱拳一拱:“老朽有礼了!”

    那两位高手也很是客气,见东门傲主动示好,答道:“荥阳郑子克!”

    “武都秦中剑!”

    “郑子克!!!”这个名字似乎有印象!在哪里!李小和心下不断发问,翻找,寻觅过往的记忆•••

    对是那个晋军中的少女提到的,李小和眼前又浮现出那少女秀丽的面庞,不过很快便又模糊起来,无法再将那些细节重新组合。

    然而他知道眼前这个荥阳郑子克的功夫显然与他们口中所言之人很是匹配,能让晋军有所顾忌,说明不是凡人。

    转眼去看,那两位高手一人周身黑衣,素布劲装。头顶无冠,散发披肩,面色似铜铁,暗红发黑,背负宽刃重剑,正气盈然,正是武都秦中剑。

    另一人周身月光白袍,头顶四方冠,手中持三尺长剑,剑光寒气隐隐四溢。另一只手托着一物。

    李小和一眼望去便觉此人眼熟,待他抬手一举,瞧个正着,他手掌中鹌鹑大小一只鸟,周身黄色,红色的嘴弯曲到胸前,两只眼睛那奚落人的目光至今还未忘记,那就是“肥遗鸟”,这个人是•••原来这个郑子克就是那日在郑国与李小和诡辩极侠之道的高手,此人竟然就是荥阳郑子克,这着实令李小和吃惊不小,难怪他当日剑术如神,举手投足便将五人杀灭。

    此时,在场众人都欲与这两位高手寒暄一阵,上首靳天羽却未动声色,淡淡的品了一口木樽中的清水,两眼直视前方淡淡道:“水木之气,黯然尘嚣!”神容素雅竟至于视周遭众人如无物。

    秦中剑为人沉稳,并未在意靳天羽的神色,郑子克反而发言道:“哟,原来神名远播的靳先生眼中全无我等山野之辈!”

    靳天羽并未瞧他,依旧目视前方。郑子克讨了个无趣,孤竹君打断道:“子克兄与中剑贤弟近日剑法又破一阶,看来今日邀约两位时机正巧,等下我可不敢吝惜冰峰的藏书了!”

    郑子克瞥了一眼靳天羽,依旧傲然道:“听闻靳先生弹指堪将参商合,孤竹君您便是有好东西,看来我们在座的其他兄弟也是枉然一趟,哪有本事与这神仙一般的人物争个高下呢!”

    “争不过便滚,踏平了江湖,弹断了七弦也遇不到你郑子克这么讨人厌的狗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李小和和郑子克中间的坐席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

    她周身素红绸衣,头上并无饰品,映月寒白的细丝带束住及腰的长发,腰间悬着一枚黄玉雕成的猛禽,图案闪烁看不出是什么禽鸟。她独自坐在二人之间那张几边抚弄着手里的七弦古琴,嘴里却一点面子都不留的直接骂上郑子克。

    李小和心想郑子克这个人虽然嘴上喜欢讨几句是非,但是剑术的确是世间罕有的凌厉。想起那日在郑国郊外他与自己辩驳的场景,此时这郑子克被人破口大骂,必然要回几句阵势压过对方才能甘心。

    出乎意料的是,郑子克竟然没有还口,表情严肃的走到女子几前,头一低向着这个女子一拱手:“见过柳娘娘!”郑子克这一出让众人大感意外,毕竟以他的江湖名号岂能如此轻易便向别人低头认错。

    东门傲惊道:“堂堂荥阳郑子克竟然如此向人低三下四!”尤其见他那认真的表情,更让人心下觉得好笑。

    “哟,小嘴真甜,我这个整日间给人弹唱的小女子什么时候成了娘娘了!”说着那女子掩口不住的娇笑。身子微微倾斜伏在琴弦之上。郑子克见她笑的开心,陶醉异常。正好出其不意,刷拉剑气一抖,三尺寒芒眨眼间已经飞到眼前,这一招之凌厉便如那日在郑国郊外击杀五人一般炫目。

    但听郑子克喝了一声道:“臭丫头,今天要你好看!”

    这一时间变起仓促,全然没人料到郑子克竟然会出手偷袭,更何况他剑气凌厉迅猛,眨眼之间便可以断头碎尸,李小和不禁叫了一声道:“小心!”。

    女子身子本向前倾斜,乃是迎着郑子克的剑气,这一时间很难回身闪躲。即便不被这一剑斩作两片,可也要受伤不轻。

    迟快之间,李小和伸手探怀,两枚铲币直接投向郑子克剑气必经之路,至少也让她少受些伤害。

    李小和出手瞬间郑子克眼中凝注的杀气,女子脸上释然的笑容都不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最深最让人心悸之事,便是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依旧面无表情淡然直视的靳天羽。

    其余众人也都面有惊惶,似乎未料到郑子克此时的仓促发难,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女子忽然将伏倒的身子向后弹起,这一弹依旧如刚刚伏身一般,从容,妩媚,甚至有些娇柔的做作之态。

    随着这一弹忽的从她身下的琴弦上飞出三件物事,一时间太快没有看清楚。有两件恰好在空中与李小和的铲币撞击,只听“噗”“噗”两声,似乎是刚柔两物相击,跌落在郑子克脚前。而第三件物事却迎着他的剑气直飞过去。凌厉的剑气穿过那件物事,扑啦啦的在空中削出数不清的细屑,凝神看时正是一张白绢被他的剑气斩烂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绢帛如此厉害,寻常兵刃尚不能抵挡郑子克凌厉的剑气,这一张白绢就能轻易的把那么近切刚猛的剑气化为无物。

    不止于此,没想到那被剪碎的白绢居然保留了一大片完整部分,势头不减,直直的的飞向郑子克。李小和余光中隐隐似看到靳天羽的嘴角微微一笑。

    耳中传来郑子克的仓促的惊呼:“你竟然又来!又来了!”

    不知是巫术,还是戏法。郑子克一个铁板桥的身法躲过贴身飞来的白绢,那白绢竟然飘然在空中抖落开,被他剑气一斩,原本一张绢帛抖开后赫然是一个人形,甚至头部五官俱全,朱砂点的红唇,龙香墨点的双睛俱在,那木然而又略带诡异微笑的五官,与送葬的人偶竟有几分相似。

    尚未来得及惊叹这女子的手法,那边凤苍雷的两眼已经瞧的直了。此时,大厅之中,光滑如镜的寒冰上,两个身影斗在了一起,耳畔也想起了急缓有致的琴音。当然一个身影就是郑子克自己,另一个身影则是那张白绢所剪的人形,诡异或者恐怖都掩饰不了李小和心中的惊讶和好奇。

    这块白布剪成的人偶竟然能动,而且会武功,甚至还很厉害,简直连郑子克都疲于应付!

    再转眼看那女子,她十指灵动,如幻如魔般在琴弦上飞舞,耳际琴音忽缓忽急。急促时,那人偶便身手凌厉,招式狠毒;和缓时,人偶便步法沉稳,应付自若,甚至有飞凤栖凰的舞步蕴于其中。

    郑子克毕竟也是剑法大成之士,笑傲潇洒之气尽泄四方,然而转瞬间往来十几个回合,并无胜负。那人偶似乎有意与郑子克周旋,便也不向郑子克要害出招,也不放郑子克跳出圈外,若即若离的缠着他,还不到半柱香功夫,郑子克脑门上已经有汗珠渗出。

    孤竹君毕竟是主人,见二人缠斗许久,又露出慈蔼笑容,道:“柳姑娘,子克兄也是玩笑一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还是点到即止吧!”

    女子道:“这点小把戏,怎么入得了您老人家法眼,便是这位风雅的靳先生,刚刚也还都偷偷的笑我呢!”言语冷冷冰冰,两眼对着孤竹君讲话,指下七弦不输,那边人偶斗得也更凶了。

    忽听“铮铮”两声拨弦,声若金玉相击,只见那人偶两团布掌向郑子克面门一拍,郑子克慌忙矮身让过,不想这人偶出招并无虚实,中途可以任意变幻。两掌未中,趁着郑子克尚未起身,人偶一跃而起便要踩他后心。那郑子克也是剑法老到,心知这人偶必然伏有后招,矮身之时果断向肩后斩去,眼见那人偶若是踩郑子克后心,两脚便要被他三尺剑斩掉。忽听琴音转柔,拇指紧压水弦来回拨荡,琴音荡漾曲折,柔婉无限。那人偶有感琴音,竟然凌空改变方向,不踩向郑子克后心,而是两脚一并,卡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轻轻的白绢布竟然似乎有千斤重,向下一压郑子克伏身低头,几乎跪倒在地,赶忙求饶道:“娘娘神威,饶了我吧!”

    对坐的秦中剑也丝毫不发任何言语,似乎眼下这个被人制服的郑子克全然不是刚刚与他酣斗一场惺惺相惜的郑子克。

    这人的诡异功夫,李小和也全然的不懂不知,更不要说插话求情,只是觉得那琴音美妙婉转,指法娴熟,而那古琴音色淳然,必定是上古名物。

    李小和转眼望望凤苍雷,以为他懂得这些江湖高手的来路,恰巧他也转眼看李小和,眼中的迷茫更胜于之。似乎大家都不好开口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一个郑子克伏在地上告饶。

    “柳仙子涵听十二韵,若非亲眼所见,天羽一直不相信世间还有此奇功。我等以琴技控人偶,非内力精纯不能动之,然而以内力驱动,也不过略能走上几步,而能趋退自如者,武林中也聊聊几人而已。然又若仙子这般辗转腾挪,翻滚雀跃随心所欲者,实乃以气动之,以韵御之,非熟识古今琴韵者不能达。”李小和虽与靳天羽中间隔着一个柳姑娘,却感到靳天羽言语中的敬意十分诚挚。

    那柳姑娘偏起脑袋,指尖中玩弄着早早从郑子克掌中夺来的肥遗鸟,眯起眼睛说道:“靳先生好会调笑,琴韵之道,博大精深。小女子又怎么敢妄居这熟识古今琴韵一席!”

    靳天羽道:“晋中一人,名师旷。我见过他的琴艺,至绝之技,可以奏清徵之音。此音惊绝当世,堪聚龙凤,泣神鬼,有玄鹤相鸣,风雨相和;古今之象,乾坤之变,尽喻其中。当年观其指法,琴韵意境,与姑娘刚刚所现颇为相似。然而其人为臻至境,自毁双眸,以求无色澄澈之意境!”

    柳姑娘道:“所以咯,他毁了双眼,我这两只眼睛好好的可不要瞎了!”说着面露惨然之色。

    郑子克讨好道:“柳娘娘言重了。师旷自毁双眸练琴多年方与君不相上下,假以时日娘娘必胜之!”

    这柳姑娘又是抿嘴一笑。也不答话,中指回手一勾,拇指轻轻松开,琴音细腻缥缈,如同绵绵细雨,又如逍遥和风,轻盈盈的升上天际。再回首时伏在地上的郑子克已经起身。

    柳姑娘向孤竹君一抱拳,礼道:“郢君座下柳涵听,见过孤竹君!”

    未待孤竹君答话,但见柳涵听回首微微一笑:“子克兄,八方楼上的赌债就拿这只鸟来偿吧!”

第二十七章 夜宴开始

    二人罢斗,酒品源源送上,众人方各归各位,孤竹君举杯,四下应和,各自品宴。

    孤竹君开言道:“柳姑娘今朝应邀而来,想是郢君教务繁忙,难以抽身了。”

    柳涵听答道:“每逢秋落时节,便是晋楚争麦时刻。今年郢君为国君分忧,教中高手悉数出击,定要讨回一阵!”

    孤竹君点点头,道:“难怪,否则郢君也不会托一个小兄弟上我冰峰了做代言了,哈哈!”

    柳涵听顺着孤竹君目光望去,双眸落在李小和身上。只见李小和面色白皙,文雅灵动,似乎有些靳天羽之神情,却又显得稚嫩了许多。不禁心下好感颇多,柔声道:“竟不知我兄长在何处结识这少年,果然是一表人才。”

    李小和自幼屏岳山长大,多受小武的数落,这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的赞誉,心中喜悦之下掺杂许多羞涩,面上登时有些微红。只得举杯向柳涵听道:“仙子琴音奇技,有五弦变换,托勾相和,流水激撞,文武相济,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琴艺。”李小和于武学一脉,造诣甚浅,但是于琴棋书画,文墨阅历,却是广博非凡,这几句将柳涵听指法,控弦一一说得清楚,琴韵意境又有独到心得,让柳涵听更加刮目相看,不由得问了一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可也是我雅韵中人?”

    李小和谦道:“不敢当,不才李小和,对诗琴略有所知!”

    柳涵听樱唇轻抿,露出两侧酒窝,甚是魅人,软声道:“小女子柳涵听,日后当向公子讨教琴艺武韵!”

    柳涵听言罢向着李小和举起酒樽,两方对饮,酒味醇然甘冽,又有伤刺之感,是一种极好的冰峰烈酒。

    方一下咽,一开始尚觉得喉咙痛,然而几杯下去,回味绵软,极为细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灯火旗号四起,山崖洞窟之中,冰缘绝壁之上,交手斗狠之人仍不绝于耳。

    孤竹君环视一眼冰宫之中,八张桌几已经坐满七位。言道:“今日盛会,贵客盈门,实乃少见。孤本意邀几位高朋,留几位与闯上冰峰之高手,不想这转眼之间已经只虚一席,如今戌时已至,孤便不待其余人了!”

    话音未落,闻听西侧一声剑鸣。其余众人似乎都已经熟悉了孤竹冰峰的习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杀气已经习以为常。唯有李小和与凤苍雷四目流转,生怕在这虎狼之穴中死的不明不白。

    但见西边石阶上上来一位红衣少年,面目稚气中暗藏冷傲,通体锦绣红缎袄,头顶麒麟啸天冠,腰佩暗月玄蛇玉佩,手里长剑滴血,尚震颤有声,显是刚刚杀过人。那少年自言自语道:“什么鬼地方,天寒地冻的竟然聚了这么多早死鬼!”

    孤竹君望了他一眼,语气仍旧和蔼,道:“来者应是烛青世侄,戌时开宴,你迟到了!”

    那少年瞧了孤竹君一眼,道:“正是小侄!我爹跟你是世交了,我也叫你声世伯,你也是了,这么大年纪还搞这些打打杀杀的名堂,我上这条山路可也够我受了!其实我早就到了,一路杀上来废了半个时辰。”说着那烛青一屁股坐到唯一空余的一张几后。

    东门傲肃然道:“年纪轻轻有如此好的身手,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孤竹冰峰,佩服佩服!”说着朝烛青一拱手。

    烛青根本没有正眼瞧东门傲,撇着嘴说了句:“你这老头子已经半条命都没了,还上来争什么!”

    东门傲年纪一大把竟然被这小子如此无礼对待,脸上登时通红起来,本想出手教训他一下,然而此处孤竹君是主人,更兼烛青与孤竹君世交,只好冷冷道了一句:“竖子!如此无礼!今日若下得冰峰,当再请教!”

    烛青理都不理东门傲,背过身去自己斟起酒来自吃自喝,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太多了,懒得理!等下自便吧!”更加不把东门傲放在眼里。

    郑子克瞧烛青的嘴脸,便也忍不住打诨道:“幸好是赶上了发牌的时辰,要不然你大世伯等你这些时候,怕是心里也要焦急难耐得紧呀!”

    孤竹君道:“孤行路不便,确实未与世侄谋面!但是却也谈不上焦急难耐!”

    柳涵听闻郑子克所言,立时接道:“这是怎么讲?偌大个人了,有什么好急的!”

    郑子克嬉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你想啊,他爹嘱咐过要他来,便是有了书信了。孤竹君知道,自然是要照看一番。谁能料想少年最爱逞英雄,偏要自己耍两把子剑法上山,孤竹山路冰险峰绝,四处刀光剑影。也许就是那么一脚踩空跌到刮骨池也说不定,也许就是那么一剑失手被削了半边脑壳也说不定,那时候他这小子自己后悔轻功不到家,剑法不纯熟且不说了。但是孤竹君特地为他留的这最后的席位,如果上来的不是这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而是如这位老人家一般的白胡子老头,你说孤竹君是要暗责自己照顾不周呢还是自欺欺人的对那老者以世侄相称呢?”

    郑子克的嘴皮子,那是比李小和还要贫上许多。这一句话出口,莫说那本来就活泼开朗的柳涵听了,即便是在场的其余各位,除了靳天羽不苟言笑,烛青怒目而起,其他人早已绝倒。就连孤竹君也不禁微微笑了笑,见烛青拍着几案就站起身来,提着那柄破剑指向郑子克,孤竹君和颜道:“世侄,酒宴之上大家开开玩笑罢了。”

    “哼!”烛青少年气盛,不过似乎孤竹君一言,他便很听话的压下了自己的火气。但仍旧不老实,说道:“我说世伯,你这地方酒真正是极品!可怎么尽是些瓜果梨桃,虽然都甚是好吃,但是酒宴怎么能少的了肉脯菜肴!”

    李小和见烛青如此派头,也是发自内心的讨厌。那郑子克虽然嘴上不太尊重,但大不了是喜欢多与人争个口上的是非,说一些也都是皮毛的噱头,并无认真之处。然而这个烛青,全然的目中无人,整个偌大的宴厅他就只顾着自己的享乐,视其他英雄如鸡犬,实在让人很是看不下去。

    不过孤竹君并不理会烛青的话,只要盛会开始之前他不与那东门傲冲突就可以了。

    方今时辰已到,只见孤竹君举起一樽酒,腕转杯翻,将半樽酒淋于脚下,酒滴飞溅,浸透在他脚边红袍上的软白绒毛中,很快形成了一个个深色的点滴。又见他手腕回转,剩下半樽酒在空中打了个弯,又带回自己唇前,猛然一饮而尽。方此之时,孤竹君目色忽转锐利,再不是刚刚的和颜悦色。烛青猛然间也有些畏惧之色浮于脸上。

    孤竹君左手将大红袍一撩,直接掀飞在空中,眼见之处,令人不寒而栗。孤竹君上身赤裸,下身着一只齐膝羊皮裤。只见孤竹君膝盖之下,似老树之根一般,棕黑色四散的根系牢牢的抓住了他脚下的大地,具体说是冰面,甚至那些强壮的根须又深深的扎进地下,如同真正的一颗千年古树一般从他脚下如母亲般的大地上汲取养料。而唯有露在外面的那些四处蔓延的须根在向我们展示他与众不同的双脚是如此奇异的与植株相同,显然孤竹君的双脚被固定在此处,那必然是无法四处行走的了。

    孤竹君的膝盖之上,却又全然与一个正常人无异,只是经脉所到之处,会有一些枝节的凝聚蔓生,在一些穴位处长出嫩枝来。而他的前胸几处要穴,都有嫩枝伸出,嫩枝之间的经脉相连,隐隐从他的皮下映出,只见靳天羽目不转睛的盯着孤竹君的躯体。

    周遭的撕斗声与灯火交相辉映,两山崖壁之间的血腥气益加转浓,眼见得几个高手已经仗剑步上峰顶,却又被身后随之而来的偷袭打落到万丈深渊之中。这是李小和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场景,虽然夜色之下看不到血染的孤竹冰峰,但是他深信明日日出之时光芒之下的红色冰峰绝不是太阳的恩赐,而全是今夜难以归乡的孤魂的热血。

    孤竹君的夜宴开始了,他痴痴望着淋在地上的那半杯酒,两臂侧平而起,进而双手于胸前抱拱,口中朗声道:“孤竹地北,偏狭于东荒。苦寒之不毛,万物绝无生息之能。得天帝垂怜,不忍弃众生于斯处,引寒月之精华以滋群灵。孤竹有幸,得沐天恩,寄残躯于天地,献精气于寒傲。虽不得移踵寸足,竟得日月精华于身。幸甚至哉,斯酒忝敬!”

    孤竹君言罢,神色顿专庄严。那个令人生厌的烛青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肃然庄重,显是很重要的事情即将来临。耳畔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散灭,周遭此刻的寂静在天上的月华掩映之下,群山环抱中是那样一片静谧祥和,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没人能够想到刚刚此处不计其数的高手厮杀搏命的场面。

    转瞬,孤竹君缓缓坐下,左手轻挥,右手依旧举杯自若,与众人谈笑如常。

    这时一个侍女从冰宫后面步入大殿。她薄纱附体,跣足而来。神色凝重庄严,举止沉稳从容。只见她双手捧着一只托盘,走到李小和与凤苍雷中间临崖的观景台上,红底镶金的托盘里简单的陈列着一部竹简,一壶酒,一只小小的木刻令牌。

    侍女缓步靠近观景台的外缘,直到边缘处方停,若再向前半步,几乎就要滑落至崖下。李小和心道,自己若置身那里,保不齐向下望上一眼,便要昏晕炫目,跌落谷底了。

    但听得侍女对着繁星之下灯火明灭的两崖空谷言道:“孤竹第一道令,赐东陵山东鹤派夕云掌法,取瓯夷参一株,时限一年。”言语简洁明了,言罢那侍女又重复了两边,声音清澈明透,内息十足,虽然不甚洪亮,但是即便站在山下应当也听得十分清楚。

    李小和扫视了一下宾宴的其他七个人,唯有凤苍雷面有惊讶之色,然而却似乎强压着没说什么。那侍女布告一般的宣读三遍之后,将手中托盘向前微微一送,便丢下了孤竹冰峰。想必这就是孤竹令了,那凤苍雷虽然曾经也与孤竹打过交道,有所耳闻,然而如此在冰峰大殿之中看孤竹君发令,还是第一次,许多好奇惊讶的表情也不奇怪。

    李小和更是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瞧那飞下去的托盘,似乎侍女在丢下之时已经以内力托送,便如那日黄衣少年托送李小和一般,只见那托盘飘飘摇摇,缓缓游荡而下,酒壶竹简等物皆端然稳稳,全然没有坠落之物的迅捷与凌乱。

    那托盘不多时,飘落下去,便没入了下方烟云雾气之中,不一时又穿过雾气显现出来,飘忽的落下去了。

    这时候又上来第二个侍女,端着同样的托盘,里面也是同样的摆设,口中道:“赐西海层岳教踏浪八式,取无迹泽望江锦鲤四条,时限一年。”言罢又将双手一松,将托盘推入冰峰之下。

    李小和此时的好奇心早已掩盖住了他的危机感和来此的目的,更没了吃喝的心情,他不清楚这个玄虚孤竹君是要弄什么意思,一道,二道•••这些东西就这么丢到了冰崖之下,也不说明个理由,而且这些东西在山崖上那些争斗上峰顶的人看来似乎比性命还要重要,因为此刻再无一人喧哗或者搏斗了。

    孤竹第三道,赐西华山采薇指法,取绥江侯怀璧宝弓,时限一年.

    孤竹第四道,赐少咸派登萍步法,取南海鬼面门九幽鬼步一本,时限半年.

    孤竹第五道,赐混夕山黄沙掌力,取汉江门斗兴南首级,时限一年

    孤竹第六道,赐雁荡山观涛万里剑法,取郑国大夫子语首级,时限半年。

    孤竹第七道,赐石脆山石脆派大荒神掌秘要,取东辽叶二十枚,时限三月。

    凤苍雷终于忍不住开口:“东辽叶似乎听人说过,乃是及珍贵的树木的叶子!”

    烛青斜了凤苍雷一眼,微微叹气,鄙夷道:“东辽叶乃是荒服之外,极东极北之处的树木所结香叶,不要说吃了,只要用它包裹食物,便香气逼人,食用被它包裹的食物,能增加目力!这都不知道,怎么上来孤竹冰峰的!”

    靳天羽瞥了一眼烛青,微微一笑。左手食指微微掇起几案角落上铜盘中的一分甜点,那甜点每桌都有一份,面皮酥脆,看似香甜可口,然而并不是很起眼。靳天羽两指微一用力,将之捏碎,霎时间香气溢满冰宫,四座皆赞。

    郑子克见状,用下巴点着烛青道:“东辽叶木性内敛,虽有香气,不比桂花丁香,招摇四溢。其所覆食物,亦习其特性,内敛香味,若非靳先生捏碎此物,更无香气所言!看来某些人也不过是略知皮毛尔尔”

    东门傲亦笑道:“的确,做人亦是如此,内敛之人必是含香未现的高手,不像某些人!”

    烛青听闻如此讥讽,双目立时瞪向东门傲,眼看便又要站起,忽听宫外传来侍女禀报:“呈告孤竹君,岭南连双农得了孤竹第一道。”

    孤竹君颔首而应,答道:“领了牌的老规矩,请上峰顶好生伺候,不必再向我禀报了,”转而又对众人笑道“这连双农也是够笃实了,连续三年都只接这瓯夷参换秘籍的活计!”

    这时候凤苍雷几杯下肚,话匣子打开,接话孤竹君道:“连双农也是岭南采参大户,瓯夷参虽然珍奇,在他看来却是唾手可得!用这参换一套武学练练,倒也划算!”

    东门傲道:“虽然得参容易,但是毕竟卑功无高禄。东鹤派在武林中虽然有其一席,毕竟未听说有什么著名人物,想来其夕云掌法必然也是平平无奇之物,若每年都冒着刀光剑影来取这么一个平庸之物,万一失了性命,却也是不值得的紧!”

    李小和听东门傲与凤苍雷所言,心下渐渐清楚,原来孤竹君是给山崖上下那一帮远道乘着貔貅马车来孤竹的人派发任务,而奖励就是他托盘中的武功秘籍。连双农便是用这瓯夷参来换孤竹君的那套夕云掌法。此刻又想起刚刚登峰一路多少人搏命激斗,眨眼之间数不清的人便都跌落刮骨池从此世间消失。

    对李小和来说此处已经是凶险至极,哪怕不要取这武功秘籍,也不想来这凶险之地半步,心下觉得那东门傲说得很有道理。便也赞同道:“东门老先生所言极是,便是我也情愿不要那武功秘籍,毕竟性命攸关!”

    一直没有在意李小和的郑子克听到他的声音,登时转过头来细细将他打量一番,恍然道:“原来是你小子!”

    见他认出了自己,李小和也不隐瞒,笑道:“见过郑前辈,晚辈对您的剑法很是钦佩!”

    郑子克见李小和言语诚恳,心知他并非出言讽刺,有意笑他刚刚被柳姑娘戏弄的丑态。也答言道:“你这小子嘴巴还是很会说,不过比起我来略逊一筹!所以你应当更钦佩我的高论!”

    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十八章 令诺难违

    孤竹君听闻众人对孤竹令见解不一,也不辩驳,只微笑道:“的确,对各位高士而言,那三十招夕云掌自是一文不值,若是有兴趣,孤竹可赠送副本,随意取阅!”

    烛青一脸痞气,插嘴道:“世伯,您也真是的,在座的哪个会稀罕那东西,练那三十招什么破夕云掌,难道是为了动手给人打死不成?”

    秦中剑一直闷头喝酒,此时闻听烛青所言,肃然道:“兄弟你这话说得不在行。你自是生在武学世家,你老子十三招桑中剑法,独步武林,打遍天下英雄,强横无匹。这夕云掌三十招粗浅掌法,对你来说不过是泰山一抔土罢了,怎么可能看得起,更不要说到这孤竹冰峰来冒险。然而对那一位采参出身的连双农来说,这三十招掌法可以让他得窥武学门径,护身御敌,趋避猛兽,以后采参也有所倚仗,自也是珍贵之物。”

    烛青冷哼一声:“说得好听,他本就低贱的一个参农,也配谈武学!”

    秦中剑闻烛青所言,双目凝视他那白皙面庞,本就黑红面色的秦中剑,此时面色凝重,更增脸上的铜铁之光,烛青眼皮一番,骂道:“黑铁锣,你这样瞧我干嘛?”

    秦中剑昂然朗声道:“我本自也是个低贱的土人无名无姓,浪迹天下,十七岁时蒙武都剑门的秦舒浪剑师收为弟子,二十年年来勤学苦练,才有了今日修为。我时常自想,天下之大,多少如我一般无家可归的浪荡之人,然而能有幸被收录为门派弟子的自然是少之又少,其他大多人都只能操持苦力,能在战乱天下有个春耕秋收之业已算上天厚赐,更不要说侯门称士了。若你所言,他们便不配谈武学,不配习武艺,不配在这乱世挣扎一番他们的命运,一生只应该受苦流浪了?”

    一直未听秦中剑开腔,此时他言语一出,反而句句发自肺腑,言无虚假,心无遮掩。语气咄咄逼人,认真起来的神色让那烛青顿觉心神不宁,气势虚亏,立时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是口中又低声嘟囔了一句道:“你秦中剑的出身,谁晓得了。我也不是有意得罪。只是实话实说了,他们这些土人农人,哪有那份才智学上等武学,一群蠢猪罢了!学了也浪费!”

    只听袍袖蹭蹭一响,秦中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这回换作秦中剑坐不住了。郑子克毕竟与秦中剑是知交,心知秦中剑这下是当真了,但见他抢先一跃从几案后跳出,剑柄向前一搭,拦在秦中剑身前,劝道:“秦兄,今日孤竹君是主人,我等不好在此动手。况且我们作长辈的,也得给他老爹烛然三分薄面啊!”

    烛青经过这片刻的沉吟,反而回过神来,打起精神骂道:“怎么?想动手?是说到了你低贱的出身,让你丢人了?”

    秦中剑此时黑红的脸上怒意更胜,手中重剑翻转,在掌心打了一个圈,直接将郑子克的剑柄弹回。烛青目光如炬,略一打量秦中剑,心知他要出剑,自己立时将身子向后闪去,往孤竹君方向退了三步,期冀能够得到孤竹君的护佑。

    烛青神色方定,秦中剑手中重剑也已收回,似乎并未攻过来。心下稍安,却见自己华衫两侧的袖子从手肘处齐齐被断掉,顺着胳膊滑落到脚面。

    这一幕让李小和心下大骇,还未看清刚刚秦中剑的招数,他便已经将对手的衣袖斩断,若非手下留情,烛青的双臂此刻早已落地。更何况他使的是一柄赤铜重剑,若是换了郑子克的单剑,似乎要更加快了。

    而此时烛青的面色也白得惨然,本以为有孤竹君护佑,秦中剑怎么也得卖个面子,不敢造次,不想这人如此凌厉,全然不顾孤竹君所在,而此时自己挂着两条雪白的内衣袖子,更加滑稽可笑。

    郑子克见秦中剑未下杀招,心下稍安,然而孤竹君和靳天羽似乎根本都没有向烛青这边瞧上一眼。秦中剑沉声道:“小子,记住。今日杀你,不是因为你骂我低贱,而是因为你心中对天下人的轻贱,若是让你日后得了绝世武学,死在你手里的生命必然不计其数。然而今天留你一命,亦非怕了你老子,自然也不代表我日后不杀你,只不过不愿在孤竹君地面上,再生事端!”

    李小和虽然对刀光剑影之事,心有忌惮。然而这秦中剑几句言语,一招半式,诚然让李小和感佩良多。李小和禁不住赞道:“秦先生果然是豪杰英雄,剑招精妙之处,恕晚辈眼拙功夫低微,未能瞧出。但听得那大义之言,心怀众生侠义,诚然让小和感佩。此时相较过往所学,方知江湖之上,尚有许多晚辈未能领会之道义,佩服,佩服!”

    秦中剑本自少言寡语,这时候一脸严肃,斜眼瞟了下烛青,又看看李小和,冷冷哼了一句:“皆是少年公子,殊不知天差地别!”言罢俯首而坐。

    烛青仗着父亲剑法高妙,肆无忌惮,这时候全然瞧不清秦中剑出手,本自心中已大有惊骇。而又被秦中剑连威吓带数落讽刺,落得又失了面子,又可笑滑稽,心下气闷已极,然而此处乃孤竹君主持,毕竟不敢再无理取闹,只得讪讪的回了自己的座位,闷头饮酒。

    几句聒噪已过,酒巡再起,此时,耳畔侍女之声又起:“孤竹第六十三道,赐晋国魏氏金刚内力,取屏岳山棋子一枚,时限一年。”

    侍女此时丢下冰峰的托盘也不再如刚刚,沉入崖下的云雾之中,只见山崖高处栈道之上,几人各出内力,用内劲将拖盘吸向自己怀中。

    忽然山崖灯火暗淡的一处洞窟中,霎时投出几缕寒芒,两边险峰冰阶上倚着石栏的两人因为强运内力,争夺托盘,根本来不及躲避,被暗器打中,直接滑落到万丈冰崖之下。这样往来几次,暗器掌力交织,黑暗中忽而灵光闪现,忽而暗流涌动,很快便只剩两个人运气争夺这个被内力悬吸于半空的托盘。

    方此之时,西边灯火明亮的石窟中,一个长须老者内力雄浑,大喝一声,将那个托盘逐渐拉向他的那一侧,而对方打过来的几次暗器,均被石窟外援和老者的内力挡住,不到半刻钟功夫,托盘便缓缓飞入了老者怀中。

    屏岳山棋子——这一名号再一次引起了李小和的注意。李小和故意探问一句道:“这屏岳山的棋子,江湖上似乎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此时谈及屏岳山棋子,靳天羽仍就冷傲孤高,毫无附和。秦中剑和郑子克一干人似乎更无兴趣。唯独凤苍雷听闻李小和之言,答道:“想不到你这武功平平的小子还挺懂行,屏岳山的棋子包藏万千,其中似有飞天遁地,羽化升仙之秘法,故而江湖人皆欲占为己有!”

    李小和故意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柳涵听闻言嬉笑一声,表情柔媚无限,言道:“便是羽化飞仙,也不如人间自在,能有孤竹君这美酒仙果,能有小女子的琴韵,又岂羡慕那些还不能坐实的神仙鬼怪!”

    孤竹君言道:“仙子如此夸赞鄙处之物,孤心中大慰。若得称意仙子,区区俗物孤竹何昔。”

    柳涵听闻言掩口大笑,活泼之态好似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此时对面的东门傲言道:“其实屏岳山棋子一说,究竟始于何年何月,其中有何奥秘,我等皆不知晓。然而每每相隔数年,屏岳山必然会有几枚棋子流落江湖,究竟原因在何,亦是无人知晓。或有人说乃是有些图谋不轨之徒偷上屏岳山,将棋子携带下山,也有人说乃是天雷降劫,击中屏岳山峰,将棋子震落,也有人说那是屏岳山的掌门在试炼弟子,要弟子下山寻找,以测试其功力是否合格。”

    那东门傲一番言语,瞬间勾起了李小和的兴致,即便是身为屏岳山弟子的李小和,也是在下山之前才知晓师父的那几枚棋子在江湖人眼中是恁般的珍奇。

    东门傲见李小和,凤苍雷皆仔细倾听,便来了兴致,接着说道:“最近一次风波,起于十五年前,那时候屏岳山高手北天神枭将四枚流落江湖的棋子收回屏岳山,然而刚刚上山,掌门便无故暴毙,当时雷劫无数,将整个屏岳山震得地动山摇,那时候便又有许多棋子被天雷震落江湖,至今尚未寻齐。”

    东门傲说着说着,一仰脖灌了一大口酒,又道:“似这些传说,都不过是江湖人臆想罢了。老夫这把年岁,也没想过要羽化升仙,这些传说,或许是因为当年北天神枭的武功太过厉害,或许是因为屏岳山传人向来身怀绝技,独步江湖,所以才有了江湖人的吹捧,道听途说而已。依老夫拙见,这棋子或许只不过就是一些寻常之物。”

    这一番话语过后,早已将在座其余七位贵宾和孤竹君的注意吸引过去,孤竹君庄重言道:“老先生自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孤已初窥此物之奥妙。”只见孤竹君隔空一拈,便不知道从哪里拈来一枚棋子,李小和凝神望去,不是他物,正是屏岳山棋子,那棋子背面,似有金丝刻字“岳”

    此物于他处见到,江湖人势必如珍宝一般觊觎,然而此刻在孤竹君手中,众人似乎皆在意料之中,毫无惊奇之意。孤竹君道:“诚如各位所见,孤行止不便,常年封困于此,期冀屏岳山神物或如江湖传说,其中包藏升仙奥秘,让孤修习之后,得以纵横天地之间,方遂平生之愿。”

    言罢孤竹君将棋子一举,言道:“此物孤已有三,初窥奥妙,愿多多益善!”

    孤竹君自从众人入席至此刻,双脚都未挪动半寸,而且他自言不得移踵寸足,李小和早已料到这人两腿一定是被封进了这冰川之中,那他寻找屏岳山棋子的目的便如他所言再明显不过了。他倒不是要与江湖人争抢什么,只不过是腿脚不便,希望借着这个屏岳山棋子的奥秘,或许能够将脚下的捆缚挣脱。作为一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能够自由行走,也算是一种天定的缺失,遗憾。

    李小和这些时候将孤竹冰峰的行事原则尽数弄明白,心知孤竹君虽不能说是正道之人,倒也很是聪明,以孤竹的无数秘籍换取天下习武之士来为他奔走,要么取天地奇珍,要么夺别派异宝,要么报私仇雪恨,倒也相当于他的无数只脚,无数个分身了。

    又过了些时候,崖下灯火依旧明媚如初,与天际的星斗相互掩映,银河的苍茫似乎在暗示着天帝不再怜爱这些可怜的武人,随他们肆意陨落在孤竹的冰川之中,如同那些在眨眼之间变成飞灰的火星。

    四方攒动的人头稀疏了很多,与冰崖相近的几处石阶与洞窟之中,依旧有几个人在那等候,似乎在等待孤竹最后的大餐一样。接了孤竹令的江湖好手一一的步入孤竹冰宫,在正厅的外围坐定。

    孤竹第九十八道,赐荆南郢教悬空毒经,取晋国栾氏无恨悔指,时限三年。

    这一道孤竹令刚刚捧出,侍女尚未行至崖前,只见烛青剑柄微弹,寒芒轻扫。那侍女耳郭微颤,心知身后有剑风袭来,娇躯微躬,让过身后烛青的剑气,身形之迅捷,丝毫不亚于带李小和上峰的轻语姑娘。烛青身法极快,见侍女低头,立时从几前跃出,直滚到侍女脚侧,左腿扫她下盘,右手朝托盘轻轻一点,因为烛青身法迅捷,侍女只感觉脚下有人踢她,凝力在下盘,要与烛青一较腿脚功夫,却不想烛青一扫是虚招,手上才是真活计。托盘被他一点,那部毒经凌空向上窜了起来。烛青右脚踏起,左臂轻挥,将已经被秦中剑斩烂的那半截袍袖抖起掩住侍女双目,夺了盘中飞起的那本毒经。两脚一拍,凌空翻回了座位,烛青虽然年轻,然而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比飞豹脱兔还要机敏,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再看那侍女,虽然被夺了毒经,面上并无丝毫惊恐之色,缓缓转过身朝着烛青举手加额,上身下移,做了一个肃拜,然后微微起身,从容道:“烛公子如此所为,不像作客之道!”言语从容,毫无做作。

    烛青眉头微皱:“尔等贱婢有何资格责备我!”

    靳天羽与柳姑娘未动声色,秦中剑只顾着闷声喝酒,而东门傲、凤苍雷与郑子克却均不约而同的望向孤竹君。

    孤竹君今日第一次将面色沉了下来,对着烛青淡淡道:“贤侄当知我孤竹的规矩。貔貅马车接送,上车饮孤竹十日破,十日未到孤竹,肝脑迸裂,尸化骨腐。贵客既到,崖下刮骨池解毒。登峰几许,各凭功力。孤竹出令,得者无兼。取令之时,必饮壶中寒月水仙,逾期未竟,魂飞魄散。此乃我孤竹向来的信诺,今日冰宫在座各位宾朋与我旧来熟识,便也不屈尊各位去受那貔貅马车的劳累,然而来孤竹易,犯我孤竹一诺却难于登天。”最后这”难于登天”四个字,孤竹君语气格外凝重,似乎听得到他紧咬牙齿的摩擦之声.

    烛青此时面有惧色,似乎知道孤竹君认真起来的厉害,然而仍耍赖道:“世伯,这毒经乃是郢教细娘的绝学之作,贤侄我可很是稀罕啊,便让我开一开眼界如何?”

    听刚刚的话头,孤竹君显然是要维持这孤竹冰峰的规矩,不容许任何人冒犯,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孤竹君对烛青的请求竟然丝毫不加拒绝,点头道:“可以!”言罢向侍女微微摆手。那侍女步履轻盈,来到烛青面前,将拖盘向烛青一送,烛青眉头拧成个疙瘩,朝着那侍女骂道:“你个贱货想干什么?”烛青不敢对孤竹君发火,反而对侍女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侍女淡淡的道:“孤竹一诺,无人敢违!取令如饮毒,饮毒如取令,二者不可分离,否则休想全身下峰!”

    烛青望向孤竹君:“世伯?”

    侍女不再理会烛青,转过身去,双目缓缓的将那些取了孤竹令已经上峰的武人扫视一番,从容道:“冰峰之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不守信诺的。孤竹君既能立诺于此,便有能力守住此诺,虽百千高手集于冰峰,何人敢造次,”侍女转回身对着烛青道“你不是第一个来孤竹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烛青鼻息嗤了一下,道:“我爹是烛然,整个武林哪个人不给他三分薄面,便是晋侯楚王,见我父亦需寒暄三分,更不要说我烛青只是要一本区区郢教的毒经,难道也要学那些武人低三下四的喝这壶毒酒?笑话!”

    只见孤竹君不再看烛青,左手抬起,拇指食指中指三指微微一捏,似乎凌空之中有一粒微尘被他拈住,然而未及眨眼,仓促之间孤竹君三指突张,中指在上,食指与拇指圈成虎口形状,这一招三星在户正是无剑海烛然所创最基本的擒拿指法,只需将三指朝人的咽喉处一扣,中指用力便可断了人的呼吸。不过此招浅显易懂,早已流传江湖,不要说师父曾教过李小和了,各门各派入门的粗浅武学中都有类似这样一招。然而孤竹君手方抬起,在场众人顿时觉得罡风如潮,纵横冰宫,孤竹君雄浑的内力覆盖了整个冰宫,三道指风直狠狠朝烛青抓去,烛青面上的惊惧表明他也从未见过一招粗浅的三星在户可以如此凶恶可怖。双手一颤,那本悬空毒经早被孤竹君的凌空指力抓回托盘之中。

    烛青似乎如受了惊的小鸡一般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不时还打一个冷颤。只有侍女拖着毒经与毒酒,缓步向崖边步去。

    孤竹君面色如水:“看在你爹面上,不取你性命。”

第二十九章 冰峰豪赌

    孤竹君将烛青手中悬空毒经取回,冰宫之中又回复之前的灯酒之欢。

    靳天羽那冰晶般的羽扇缓缓摇起,闲适儒雅,淡淡笑道:“孤竹君这趟买卖好赚头。”

    “哦?”孤竹君凝重之色尽散,嘴角微笑一抹。

    靳天羽道:“君囊有天下武学,当知晋国栾氏的悔指,无剑海烛然的桑中剑诀,北天神枭的抚月掌,以及阁下孤竹遗风谱,乃方今武林四大绝学,只需精通其中一法,便可以纵横天下,笑傲江湖。”

    孤竹君笑道:“不错,栾氏乃是晋国上卿大夫,于江湖事并无争雄之心。十五年前神枭凭抚月掌打遍天下无敌手,将屏岳山棋子尽数取回。而后无剑海烛然剑诀大成,江湖上未闻敌手。看来靳先生对天下事果然了如指掌!”

    “抚月掌!”难道自己听错了,李小和心下顿时乍惊,这便是师父的绝学,好像小武也会,可是未下山之时似乎并未感觉有江湖传说恁般厉害呢。

    在座几位听闻靳天羽对武林四大绝学的评论,都把好奇目光投向他,烛青面颊微微抽动,皱眉道:“也知道我爹桑中剑诀的厉害?”

    虽然烛青猛力往自己脸上贴金,却根本没人理会烛青的话头,靳天羽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其实天羽所言也无甚玄机。无非是您用一本楚南的毒经来换栾氏绝学的悔指,自然是赚头大了!”

    柳姑娘也附和道:“是啊,如此不要说一年,便是给这人一辈子,让他先把这毒经练得百般精通,再去栾氏偷那悔指,也仍旧是敌不过对方!”

    郑子克插嘴道:“不错不错啊,听说悔指有一招叫••••••叫什么龙悔尤笑,似乎霸道异常,见者无不惊叹其撼天掣地之威力。孤竹兄我敢打赌您这次一定是撒了个空网,不会有鱼的!”

    孤竹君笑道:“不错,各位所言孤之前亦曾念及,然而孤竹所求,并非取人首级,并不需与悔指传人动手。而这本毒经之中,天下千万奇毒,皆有记载。不要说肠穿肚烂,腐骨蚀筋,便是晕厥麻痹,忘我失忆的毒药,亦皆有记载。只需选择其中一二,略加练习,便可成功将悔指指谱偷出,又何来不成之说?”

    听孤竹君所言,李小和反倒觉得他所言极是,巧智为上,力敌为下,不能力敌者,可以智取。不禁自言自语道:“不错,天下事并非一味以力取胜,不管武功再高,若不知使毒的技巧,亦难以防备这些奇门毒术。”

    “哟!许久无言的李公子这时候倒是与我等见地不同,看来这一阵你是支持孤竹君咯!”那柳姑娘几杯过后,面色泛红,言语便多了起来。

    此时李小和瞧她,妆色淡雅,无丝毫耀目夺人之宝器,却与几位男子高手间谈吐自若,既无小家春闺那份做作,又不若红尘飘萍那般放荡。雅致之间隐隐似有傲节,瞬间流露出些钦慕之意。

    李小和拱手道:“仙子嘲笑了。晚辈只是碰巧路过,有缘与各位仙宾高士再次雅聚,自知言语粗俗难入尊听,见识浅薄莫当法眼,怎敢妄言。刚刚一时语失,仙子海涵!”

    柳姑娘道:“无妨。本姑娘少时贪玩,爱与江湖各位打闹则个。动辄有过激之举,也是一时兴起而为。今日见小兄弟为孤竹君助言,我便偏是要与你唱反调,较量较量!”

    李小和心想,这冰峰上,不仅都是一些武功高强之人,也有很多行为乖张独特之人,这柳姑娘言语中说是要与自己较量较量,保不齐一会儿出招没有深浅,把自己随手杀了也不好说。

    于是眼珠一转说道:“是否与我做对,自然是仙子您的自由,然而这较量二字,若是如刚刚烛青兄弟动强论武,不要说我手臂伤痛未愈,便是无伤在身,也万万不是功夫名扬江湖的仙子您的对手!”

    郑子克闻言笑道:“小子,你可是把柳仙子瞧低了!这席间哪个不是江湖上有些身份的人,在孤竹君面前真能说动强便动强!”

    柳姑娘道:“这小兄弟聪明得很,居然先用话封我的招,他这一说好似我若出手,便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柳涵听将酒樽一晃,斜倚着几案白了李小和一眼,道,“其实我本自不想与你动手的,可是你却讽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今日天下英雄在此,若我真的如你所愿不杀你,反倒是让你占了口舌之峰,他日传扬出去岂不被江湖耻笑!”

    李小和自作聪明以为言语之利可以化险为夷,不料柳涵听脾气倔强,听出以言语封她的招,便更加要动手来,反倒是李小和弄巧成拙。

    不过想来也是,这柳涵听能成为孤竹君座上贵宾,自然不是江湖草莽。言辞举止,自然有自己的分寸。李小和一介晚辈,竟然先她所为而言,无论她是否按李小和所言行事,外人皆会以为她受了李小和言语影响,在她看来当然是极致的讽刺了。

    郑子克虽然嘴滑,为人倒还不错。见李小和不言语了,立时打圆场道:“我等怎会不知仙子的手段,何必与这小子一般见识。若真的要压压这小子锐气,根本无需出手较量,仙子圣手何不与他赌一场胜负,也免得江湖上背后说娘娘您不大度嘛!”

    那柳姑娘娥眉微蹙,言道:“看来你这狗头又有了奇思妙想!说来听听!”

    郑子克言道:“此道孤竹令便要投下,不若就此令设一赌,如何?”

    李小和是听得一片头大。

    原本席间杀气弥漫,那边烛青面色一直如参半黄土一般,尤未复苏,而秦中剑闷酒不停。这边郑子克一提此事,反而把大家的兴致引过此处。孤竹君虽然威严不减,却也好奇问道:“如何赌法?我孤竹最喜做公!”

    也不等李小和答话,那柳涵听先对孤竹君道:“此事容易,李公子言以毒经取悔指乃可行之策,我觉不可行。那我们便赌一赌崖下是否有人敢接这一道孤竹令!”

    郑子克闻言拍案叫道:“妙极!此刻悬念萦头,然片时立见分晓,刺激,有趣。”

    李小和不知他们这些高手怎么竟然还有如此童心,孤竹夜宴,高手如林,崖壁相争,血海飘零,于自身来说如此险境,尚不知今日如何得脱,竟然这女子又要打赌!见李小和犹豫不言,那边柳姑娘倒不急于发问,双手捂住七弦,反倒是对孤竹君言道:“孤竹君,你便是乐意做公,这小兄弟却不敢应赌,多半还是一个扫兴!”

    李小和今日本自不愿与人争高下,然而柳涵听竟然不依不饶,心下有些不平。却听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孤竹冰峰,向来凶险无匹。上峰难,下峰更难。夜宴之上你武功最弱,一会儿若有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尔必然吃亏。若欲保全性命,安然下峰,此刻实乃天赐良机。柳姑娘与汝打赌,如若能够因此取她些许物件,少顷若有杀伤,她不看人面看物面,也需护你三分。”此语苍劲分明,显是东门傲传音入密,单单说给李小和听。刚刚尚欲仗着一时意气推辞这赌局,此刻却觉得东门傲所言极是有理,心下感激不尽。

    便立时反唇道:“晚辈这些时候不出声倒不是怕了柳仙子。说到赌局,晚辈虽不曾经历,却也略有耳闻。逢赌必有资,区区不才,此处尚有铲币四百九十六,不知前辈用何物来与我一赌高下啊?”

    柳姑娘见李小和愿意与她赌,嘴角淡淡一笑,回转身来,二指弹弦,两声轻拨徵音转宫,应声从她身侧有二物飞至李小和几案上,不是他物,正是开宴之前他抛出去为柳涵听抵挡郑子克剑气的两枚铲币。“四百九十八!这点钱好稀罕吗!”

    什么意思,李小和心中一怔。

    回手轻拂,宫音跳动,于商角之间回荡。“身无他物,若我输了就把这琴送你。”

    “什么?”

    “哦?”

    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惊讶!

    郑子克道:“仙子您这宝贝•••”

    靳天羽冲李小和一笑:“四百九十八文钱赌涵听古韵,比孤竹君还有赚头!”

    柳涵听嘿嘿冷笑道:“我的涵听古韵,自然是不世奇宝,拿来当赌资未免显得过于招摇而太不惜珍。小子你若敢接此赌局,便要拿出些真正值钱的东西来!”

    李小和心道:这难道还不算值钱,我身上就这点钱,你是江湖高手,举手投足杀人于弹指,取财于瞬目。我一个穷小子,只花钱不赚钱,这点钱也是师父给的全部家当了!

    见李小和不语,柳涵听又道:“若是不愿赌,我也不强人所难,何必拿这区区四百九十八枚铜钱来蒙混!”

    只见她回身向前,面色突转豪迈,单掌轻拍桌几,所有盘爵一一震飞。众人双目闪烁,她右手托琴,单臂平伸,整个琴身在她掌上旋转飞舞不停。猛然间右掌抽回,古琴直落几案,碰撞之下,琴弦铮铮长鸣不止。

    见她豪气顿生,而言语之间句句暗讽于李小和。她虽武功高深,瞧年纪却也甚轻,若不接此赌局,倒是被她这小姑娘笑话。李小和心中倔强顿生,脱口道:“区区后生本无长物,眼下之势,若要我再找出值钱之物,于我来说唯有贱命一条可以一赌,不知姑娘可瞧得起?”

    “哟,再不是奶声奶气‘仙子仙子’的叫了,改口称姑娘了?可是心中有怨气不服么?”柳姑娘此时倒是抓住话头,向李小和逼问!只是那边郑子克微微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心说这叫仙子怎么就奶声奶气了。

    “不错,心中不服。武功不如你,但气魄不输于你这小姑娘!”李小和压抑了许久的豪迈之气尽数爆发,原本想在这孤竹冰峰之上见机行事,寻找小武,此时刻各路高手也不留情面,做那苟且之人倒不如豪迈一回。

    现下李小和也是全然不顾东门傲教他的护身法门,本想与柳姑娘打赌借她一身奇功护自己下山,不料此时竟然先把自己的命送上赌局。

    柳涵听也不客气,见状将素绣裙向后一摆,扭头凝目视李小和,飒爽神姿,嘴角微笑软声道:“既如此还望大侠让小女子一分!”

    透过她的香肩,靳天羽在身后亦是面露微笑。似乎心中有所盘算。再回视柳姑娘,目色澄澈,诚恳之极,根本不像一个武林高人,倒是个顽皮的小女孩。

    “何为让一分?”

    “便是一赌到底!”柳姑娘道。

    “何为一赌到底?”李小和奇道。

    “今日若有人接此道孤竹令,便是我输一招!琴便交于你。然而我们赌的不是谁敢接此令,而是谁能任此令!”柳姑娘道

    “有何区别?”李小和面色凝重。

    “若三年之后,接令人未能为孤竹君取回悔指秘籍,归根结底仍旧是我胜了,到时候我不仅要拿回我这宝贝的!还要履行赌约,取你性命!”柳姑娘这句话倒是淡淡吐出,寒寒而至。

    “若今日我胜,姑娘不怕三年之后我逃到天涯海角,让你寻人不到?”

    “多此一问,我柳涵听找不到的人,当世怕也不出十个,凭你?”

    “哼,既如此愿奉陪到底!”不知此刻自己由哪里来的这份豪气。被郑子克的极侠之道论晕,被栾乐的神箭射伤,被凤苍雷这莽夫嘲笑的李小和反而在这样盛大的孤竹冰峰上不愿屈服的倔强撑着,竟拿性命与柳姑娘赌起来。

    见李小和答应下来,柳涵听转身向孤竹君屈膝一礼,孤竹君点头应和,又转而望向李小和,李小和昂起头,目光故意瞪向孤竹君侧后的玉柱顶,口中道:“孤竹一诺,人神莫伪。吾今日一诺,也当如此!”

    孤竹君见赌诺已成,转向冰崖边捧着托盘的侍女从容笑道:“玉翎,去吧!”然后右手向身后轻摆,示意下一位侍女先不要出下一道孤竹令。只见那名叫玉翎的女子左手向外送出,右手掌力轻轻推出,托盘飘飘摇摇的向崖下落去,很快便被漆黑的夜色吞没。

    孤竹君言道:“刚刚二位打赌,我从中做公,不便多言。此事实在也是我一直以来未能达成之愿。五年前我以孤竹绝学寒月天啸真气发此令换栾氏悔指,曲沃东门焕在冰峰之上,剑败五服十一派高手,本以为辅以我孤竹真气,必然可以打败悔指传人,不想逾期未有结果。追溯宗谱此人应是与东门老先生关系匪浅!”

    东门傲眉心紧皱,摇首叹道:“不想孤竹君还记得此事。东门焕正是家兄。当年他可算是孤竹的常客,几十年来从孤竹习得的武学不可胜计。我东门氏在江湖中原也是个籍籍无名之门户,竟不想靠着家兄的奔波,我等也从他身上习得了孤竹的许多武学,身兼各派的拳脚刀剑,竟然短短几年东门氏也屹立于武林群雄之中。”

    然而他又神色又立转沮丧:“五年前他从孤竹回来,受了很重的伤,他说这次连败五服十一派高手,才得到了孤竹独门内力,凭自己的悟性,定可习之有成,假以时日,夺取栾氏的悔指,让我东门氏亦可以傲视武林。当时他已能连败十三派高手,武林之名不在列位之下,可惜的是,毕竟江山秀丽惹人,却也葬了无数英雄。”

    “恩,我秦中剑听过东门焕这人,闻听此人剑法兼各家之长,只恨未能与他切磋。平添遗憾。”秦中剑这时插了一句。

第三十章 栾氏悔指

    秦中剑提起悔指旧事,亦勾起东门傲的回忆,此乃是又一天下奇人。

    东门傲叹道:“毕竟栾氏乃晋国六卿,族中不乏奇智诡谲之人,然而临阵御敌,却只以箭术闻名。我东门氏世代居于曲沃,曲沃乃晋国大城,又是栾氏封地,故当年家兄亲登栾府讨教,想先一探虚实。栾公常年于新绛觐见晋侯,嫡子栾黡亦在晋廷供职,便留一庶子于曲沃守城。家兄只想试探武学,便想于栾府直接讨教栾氏武学,无非几招切磋,胜败亦不至于伤及性命,便也未做其他准备。当年我陪同家兄而去,观那庶子之面,双颊细长,广目阔口,隆鼻玉柱,面相极是端正。不过他面皮白净,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谈吐虽然有大家气派,却无法从声气中听出他的内功家数。我与家兄皆想他一介庶子未必能得栾氏什么正宗武学。”

    “恩!”靳天羽朗目流转,羽扇微震,“鄙人在晋廷供职多年,却亦不知栾氏还有如此高人!”

    孤竹君道:“然而栾武子何等权谋,智灭三郤,乃是百计无失之人,能把整个曲沃交于这个庶子,自然非寻常池物。”

    东门傲道:“苦在我等当时便未想通此等关窍。也是急于得到栾氏的悔指,昏了心智,当时家兄只念着从那庶子口中套话出来,更让人称奇的是家兄与他言语了一个时辰,那庶子对家兄所问之事竟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门傲略一停顿,自己缓缓斟满酒爵,仰头痛饮而尽。李小和听得兴起,赶忙问道:“如何?东门老先生,那人既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岂不是好?”

    东门傲一掌拍在桌上,恨道:“你这孩子,不知江湖险恶。”

    “哦?莫非栾府已有埋伏?”郑子克奇道。

    东门傲道:“当时这小子言语如此笃实,让家兄也起了疑心。亦如子克兄所言,便以为此人恐怕在栾府内外早已安排人手,只是借与我等谈话拖延时间,便于埋伏布置。于是家兄向我使个眼色,我自然会意。托词回门派,而后将门下十几个好手悉数带来,接应家兄。”

    “恩,原来是这个人!”靳天羽羽扇轻挥,朗目直逼天外,似乎自言自语道:“若是这个人,东门先生兄弟此次必然吃了大亏。”

    “废话,他自己早说兄长死了,当然是大亏了!”烛青终于在众人之中插了一句嘴。

    靳天羽并未理会烛青的无礼,华服尽展,羽扇轻沉,抿了一口酒。

    孤竹君亦叹道:“想必非一条性命之易!”

    东门傲道:“孤竹君所言极是。靳先生猜到此人,想他行事手段,老朽真觉往事不堪重提!”言语之间似有老泪零落,又好似垂暮英雄忆起当年无奈旧恨,切齿之痛,竟无从得伸。

    李小和只听得好奇心大胜,见他忽然表情如此,竟也感同身受,心下也好一阵酸楚,不自觉站了起来,握着酒爵的右手微微抖动的问道:“究竟如何,究竟如何?”

    “那日我等赶回栾府,已经是一炷香之后。我们怕被人发现,从后墙跳上屋脊,蹲伏在栾府大殿之上。我打发随来的人手去四下里仔细搜寻了一番,一个兄弟斐仲山回报我偌大个栾府,除了内堂几处女眷在嬉戏纳凉,并无一兵片甲。更不要说埋伏了!”

    东门傲又道“我们几个在屋檐外墙上站住要害地势,此时反而是我们将栾府包围埋伏了起来,我心下暗喜,若家兄问不出悔指的指诀,便可以一举擒了这小子,亦可以用来交换指诀。岂料脚下大殿内那栾氏庶子却向家兄道‘悔指八式,应和着伏羲八卦,每一挂的第六爻对应一招悔指。刚刚为君演示的七招分别对应着坤、震、离、坎、兑、巽、艮。’但闻家兄接道‘栾公子,你刚刚演示的这七招悔指,招式往来既不比烛然桑中剑法毒辣,也无北天神枭的抚月掌变化灵活繁复。恕我冒犯,这指法无非就是随意的指点几下,似与江湖三四流武功相比还不如!’”

    这时后座取得孤竹令的一干众人尽皆听得聚精会神,心中一想或许旋即便可从这老者口中探知悔指的一二,无不是双眼如铜铃一般。有的甚至很力的向喉咙中吞着口水,然而又怕因为这咕咚一声错过了东门傲的重要信息,赶忙又向着这边探头过来。

    郑子克又道:“莫非这栾公子识破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安排,表面上敦厚笃实,实际却并不是悔指的招式?”

    李小和接道:“没错,此人抑或只是随便用些招式打发打发人,不愿将祖传功夫示人,令兄东门前辈觉得无趣也就走了。”

    柳涵听凝眉反驳道:“栾氏偌大一族,会随便用些三脚猫功夫冒充自家绝学?也不怕丢了江湖脸面!”

    一时间李小和自觉语失,胸口似被塞住一口气。

    东门傲道:“当时我想不仅仅是我兄弟二人,便是冰宫之中这大多数兄弟,若是在场,也必然会如柳仙子这般所想,他应该不会置栾氏的威名于不顾,随便用些三脚猫功夫应付。家兄当时所言也暗含怀疑那栾公子之意。然而我早已疑心顿起,他栾府上下除了内府女眷,并无其他甲士,家兄头脑也是绝顶聪明的,若是被他识破这七招并非悔指,索性掳了栾府上下一干人等,那栾公子不是弄巧成拙,不仅自己被擒还连累全家受辱。想到此处我想这栾公子定然是另有打算。方要设法通知家兄,却不料那栾公子言道‘你再看我这最后一招龙悔尤笑如何?’”

    “龙悔尤笑?”

    “龙悔尤笑?”

    郑子克与凤苍雷同时开口。

    “你见过龙悔尤笑这一招?”郑子克抢道。

    东门傲此时依然平静许多,言语顿挫,说道“不错,那一招的确是龙悔尤笑,我在殿上,透过屋瓦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招那栾公子身手倒是迅捷,两脚平分,双膝微弯,右臂垂下。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如剑的右手双指,轻轻朝自己两脚之间,身前一尺处的地上一点旋即收回。平淡无奇,更不要说伤人了。此时八招尽数演过,皆是毫无威力的功夫,家兄心知这小子是有意戏耍自己,故意嘲道‘这就是栾氏的龙悔尤笑?人皆曰见龙必悔。若非天上真神,无人能接住这一招龙悔尤笑,所以见此招必死,而死前能一睹如此绝世一招,势必心满意足而笑。岂料今日一见,却可以将此天下之大惑浮于大白。’”

    当庭众人,再无插言之音。孤竹君凝目,靳天羽侧耳,柳涵听隐隐压住琴弦。但闻东门傲道:“那栾氏公子依然言语稳重,并无少许失了方寸。谈吐淡定的对家兄道‘刚刚君言北天神枭的抚月掌,烛然的桑中剑法都厉害无匹,他们可是也曾如我这般为你演示了一遍?’家兄道‘并无此事’。栾公子道‘然君怎知抚月掌、桑中剑法不是浪得虚名呢?’家兄接道‘何须演示,当年曾与他二人亲自过招,旧伤犹在,怎能不历历在目?’栾公子道‘既然如此,君未与我过招,未见悔指真龙,又怎么能笑,怎能知我悔指是浪得虚名!’”

    孤竹君道:“此人一语双关,这一‘笑’字既指令兄嘲笑栾氏悔指,又指令兄见龙必笑,恐怕难免动手了!”

    “孤竹君明见。当日言语至此,家兄心中明了,这栾公子刚刚定然是用些其他功夫戏弄自己,转瞬之间双方便要翻脸,家兄立时退了两步,下盘站定,朝周遭扫视了一圈,我心知他是怕中了周围的埋伏,若是单打独斗怎会怕这样一个年轻竖子。此刻我也已盘算清楚,只要家兄动手,我便跃下正殿助他擒拿此人,其余好手掳了栾氏家眷。”

    “祸不及妻女,掳人家家眷非大丈夫所为!”李小和虽然敬重东门傲,却也不敢苟同此行。

    郑子克和烛青闻言俱皆瞪了李小和一眼,似乎怪他打断了东门傲的言语。

    东门傲道:“小兄弟你这话不错,不过那时候被名利蒙了眼睛,却也不管这些了,被人识破时若不能一鼓作气,以后便也没了机会。”

    东门傲接言道:“那栾公子见家兄摆出临敌之态,却也不紧张。淡淡道‘东门氏常年居于曲沃,近年来蒙孤竹垂恩,日渐光大。你我本是河井无犯的近邻,他日若我栾氏有借力之时,也必然着落于尔东门世家。却不料今日我栾氏尚未发难,而东门氏竟然妄图我栾氏的悔指绝学。’‘果然是在消遣老夫!’家兄偌大年纪,闻听对方早已识破自己的盘算,却又不断敷衍,心中自然怒不可遏。那栾公子依旧淡然道‘这却是冤枉了。区区在下这几个时辰为君所演招式并无一处虚假,反倒是君不守信诺,心生歹意,教令弟着人伏于殿上。’家兄故作惊讶问道‘此言何意?’栾公子当时竟然对周遭了如指掌,言道‘西北角左檐一人,轻功甚高,踏瓦无声;正脊西侧鸱吻下伏一内力精纯高手,气息深缓;东南、东北檐角蹲兽处各有二人;北宫墙端伏一人;正东夹弄中一人;南侧门角掩映,一人;内府侧有一人,步履甚微,似准备对女眷下手;吾头顶百会穴正对处一人,从内息运转来看,当是令弟。’”

    言及此处,在场众人除了孤竹君、靳天羽早已猜出此异人之外,他人无不呆若木鸡,张口立听。

    东门傲接言道:“家兄此时早已明了眼前这位必是栾氏高手,心知对方已然识破自己的计划,反而担心我等被擒。竟然也不顾一切喝令道‘傲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我等闻言尽皆踏破大殿天瓦,除了内府一人外,这八个人从天而降,心想无论你武功多高,也难应付我们九个高手围攻。那栾公子竟然也不急于出手,依旧从容言道‘全府上下,虽无只兵片甲,然护整府周全,我一人足矣!’言罢仍旧是刚刚那一招龙悔尤笑,双指如剑,迅捷的点向自己脚下身前一尺处。”

    李小和惊叹道:“八九个如老先生这般的高手围攻之下,这栾公子也能取胜?”言语之中大有怀疑。

    东门傲无奈的摇了摇头,言道:“临死方知江湖人所言决计无虚。依旧是那一招笃实无华的指法,在我等掌风刀剑临于他头顶时,顿觉他周身源源不断狂浪般的内力凝于指尖激射于地上。而指力在如此近的距离被地面阻回,立时化身为道道真龙环绕着他蹿升天际,身侧四人立时被那反弹而至的指力天龙穿胸而过,当场气绝。由于指力刚猛霸道,天龙飞升之时所含内力兀自相互激撞,周身四野尽如苍龙般狂啸,亦或是一个绝世高手独步天下的狂笑。那种声威无限煊赫,震耳欲聋,此生从未听闻,想必整个曲沃城都能听到。然而在我看来,只那一瞬便失了一切斗志,只是双眼紧闭,在想何时会被这无数天龙穿胸而死。”

    “龙悔尤笑,果然有如此霸道的威力?”早已听傻了的凤苍雷呆呆的问道。

    东门傲冷冷道:“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栾府大殿东北角被他的指力震塌了大半,屋瓦檐尘兀自不断飞落,时不时还夹杂着砖石碰撞的声音。所有九个人七个已经当场毙命。家兄挡在我的身前,才得以保我一命。眼见他胸前一个大大的血洞,口中不断流着鲜血,喘息道‘早该想到,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然有诈,想我••••••东门焕,纵横江湖三十年,却不料••••••却不料是如此结局。’那栾公子依旧十分淡然道‘你早该想到的不是这些,而是知道了这么多栾氏的武学,怎么可能让你活着走了。’我心知家兄如此伤重,必然是不能活了。”

    东门傲不禁幽幽叹道:“为何栾府上下未有只兵片甲,只因为这个人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当时那栾公子听闻我这般言语,竟然第一次笑了出来‘非也。稍后君回到府上便知分晓。’我本以为必死,不想他竟无杀我之意,大感意外。而他却缓步向后堂步去,喃喃道‘若无一个活口,江湖怎有人知龙悔尤笑!哈哈哈哈••••’那份狂笑与刚刚的天龙之笑声威极似!”

    靳天羽闻言暗暗点头,扇柄在桌几上轻轻一点,道:“若所料非虚,此人定是趁东门先生将好手约出之时派兵围攻贵府,兵车之下,难有生迹。东门先生回去时,想必是满目狼藉,四野烽烟,烈火早已将你灭门了吧!”

    东门傲此时已经欲哭无泪,龙钟之态再忆当初惨景怎还有心力道出,亏得靳天羽将当年旧事片语揭出,也免得他再将当初惨状重历一遍。东门傲只口中颤声道:“靳先生你莫非当日在场,与你所言竟无分毫之差!”

    靳天羽道:“汝刚刚言此人为人不凡,天羽便知其姓名,若是他有意泄露栾氏招式,必然伏有后招,联想当年曲沃东门氏灭族之说,便也猜到了!”

    此时东门傲所言只听得李小和心中起伏不停,江湖险恶之处,便如沧海怒流,瞬目之虞,旋即灭族。以致他紧张得脚下竟然都不敢挪动半寸,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招来杀身之祸!

    那边凤苍雷又道:“原来东门先生现在四处奔波,也是源于此处。刚刚听孤竹君和靳先生言猜到此人是谁,却不知可否见告?”

    那东门傲也立时气血上涌,编起小辫子的胡须微微前翘,显是有些激动:“还望孤竹君见告!”

    只见孤竹君与靳天羽对视一眼。靳天羽微微点头,旋即星目流转,羽扇翻飞,飘荡于孤竹厅堂之上,宛若苍空北斗,又似碧海悠蝶。起落处内力自扇柄四下激射。地下着力处冰花飞溅,众人早已看呆。少顷袍袖轻拂,羽扇收回。仙姿依旧,雅致尽显。羽扇于掌中轻摇,抬眼望处,冰花尽被羽扇和风内力驱散,当庭两个桌几大小的巨字雕在冰面之上“栾枫”。

    “栾枫?”

    “什么人啊!”

    “是啊,谁是栾枫!”

    “不知他是何人!”

    四下里所有人都甚为莫名。孤竹君道:“这个人并不多在江湖走动,甚至有人说他从不出曲沃。便如同我永不离孤竹一般。”此时四下的猜测和议论顿息。

    孤竹君继续说道:“也正为如此,当年孤得知东门焕先生毙命栾氏。料知悔指传人名不虚传。第二年又以胡天飞絮掌法与寒月天啸真气两本秘籍一并发令。此令为延陵派欺山子所得,此人乃延陵季子嫡传弟子,舞得一手好公子扇,武功并不逊于东门焕先生。然而不出半年白鸽传讯,延陵欺山子毙命于曲沃城郊,四肢折断,胸口血洞大开,自然他先我的毒而死,必然也是无法完成此令了。那时便已知栾氏悔指传人身在曲沃,武功卓绝。”

    孤竹君对冰峰来客淡然的描述当年经历,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意,似乎取令,杀人,夺秘籍都是天经地义的交易一般,没有谁是谁非,也没有同情悲悯甚至朋友情谊于其中,只有他的孤竹一诺,如若未能完成信诺,便只有身死以谢此诺。东门傲此时也不顾孤竹君是否还记得昔日与东门焕的交情,只期待能够从孤竹君口中得知更多一些那栾枫的消息。

第三十四章 令狐牛之辩

    这位名门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郑国郊外与众人歃血为盟的范公子。

    范公子身后紧随四名护卫,个个劲装打扮,身背强弓,腰跨青铜短剑。李小和眼目明快,当即从四人中便认出了郗堂和州破。

    随着范公子步入孤竹大殿的,身侧还有三派弟子。

    一人持公子扇,一袭书生打扮,拱手道:“延陵派掌门吴拓,率门下弟子拜峰!”

    一人面色傲气,略带不逊,拱手道:“中山派向云齐,率众拜峰!”

    一人右手执重戟,铠甲披身,道:“平阳门执事先无风拜峰!”

    此刻孤竹大殿之中,除了广陵派、瓯夷道、武都剑门、巫南教,无终派、琅琊派六派之外,孤竹君见又到了三派人众,淡淡笑道:“看来贵客今日是有备而来,要与我孤竹为难。”不过孤竹君面色从容,行事有条不紊,又转向秦中剑道:“刚刚未出手助中剑兄一臂,以致中剑兄门下弟子惨死,愧悔不及!”

    秦中剑侧目瞧了一眼孤竹君,冷冷道:“孤竹君,我老秦没读过先祖的墨笔,没什么见识。你若出手伤了那几派的人,倒是破了你孤竹一诺的誓言,想必日后上孤竹的人便大打折扣了,人皆为己,我不怪你!”

    孤竹君道:“秦兄这话言重了!”

    秦中剑道:“今日孤竹虽大,人众虽多,观英雄者,唯兄弟你一人!”言语中秦中剑凝目于李小和脸上。

    他本自四十出头年纪,一双炯目看得李小和猛然忆起师父的面容,惶恐道:“不敢不敢!”

    秦中剑却毫不客气,一脸正色道:“何来不敢!小兄弟你看,今日这冰峰之上,无不是欲观我秦剑绝学。希望我能够被冷礼洛哈托之流逼得走投无路,使出看家绝学,而唯独你是真心担忧我之安危。其实真正让我无奈的,并非是敌人之逼迫,乃是自己的门下弟子受了伤残。”

    秦中剑摇了摇头,转而面色刚毅,昂首慷慨道:“刚刚众英雄目睹我秦人武风。只可惜天下之事异哉,善观未必熟习,善谋未必成事!我秦剑门七招绝学,就是这秦岳然师叔,终身在秦剑门习武,亦未能领悟角亢永离一招,更不要说列位外家门派的。我何必秘而不宣,私窃之藏。只是不愿自家人动手,搏命相拼罢了,竟不想秦中笑仍旧闹得如此下场。”

    秦岳然靠在一旁玉柱下闭目疗伤,闻听秦中剑言语,登时又忆起儿子伤逝的惨状,胸前起伏不定,转而忽然又吐出一大口血。秦中剑道:“师叔,我们还是回去把中笑安葬了吧,这洛哈托能害人的地方均被我废了,算是了了你丧子之仇!”

    那秦岳然鲜血喷出,身子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一个劲儿不住点头。当初本自以为秦中剑不会对秦岳然父子留情,却不想他爱惜门下弟子如己,秦中笑丧命之时秦中剑心中惊怒之意比秦岳然更盛,李小和心中对他大为感佩,此才是一派掌门之风。

    而闻听秦中剑转瞬间傲气应对天下英雄的冷漠,大义应对秦岳然谋乱,不禁感佩道:“秦前辈,您无论武学还是侠义,恐怕均是晚辈毕生难以企及的,晚辈实在敬佩!”

    秦中剑微微笑道:“像你这般大时,我还在种地!”说完扛起那柄嵌着十三枚箭锋的重剑缓步下峰去了。身后十几个弟子抬着秦岳然紧随其后,九派弟子自动闪开道路,虽然巫南教几名弟子怒目而视,但并无一人敢阻拦。

    望其渐没于夜色中的身影,李小和心中油然的敬意难以掩盖。与郑子克相比,为观其秦剑绝技,而不出手相助,更显郑子克为人不免心胸狭小,太过计较些了。念及他当初与自己论极侠之道,终究还是秦中剑更有极侠之风。

    此时秦中剑将武都剑门的弟子尽数带走,取得孤竹令的一众人掺杂在其余八派弟子之间,均已围上峰顶。李小和与柳涵听、郑子克、凤苍雷、东门傲、烛青早已如孤竹君一样被围拢在众人核心,冰厅正中。观冰峰上下,十几名孤竹侍女尽皆受伤被制。

    范公子见秦中剑下峰,便始终盯住孤竹君大位。身后的几个人似乎心下不服,一直瞪着秦中剑一行人下峰,欲待动手却始终未得范公子的允许。

    孤竹君此时率先开口,仍旧面色和蔼道:“中剑兄走了,正好也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范公子此时将那副傲然自得的样子摆了出来,嘿嘿笑道:“不是谈谈,是听听。因为你已无本事可谈!”

    转而又望了望李小和,见李小和也凝眉注目的看着他,那范公子嘴角一扬,露出一丝轻蔑。他向李小和道:“小子,你这屏岳山弟子果真名副其实,有两下子本事。即便断了一条胳膊,武功平平,居然也能被你混上这孤竹冰峰来。看来你还记着我们歃血为盟的事情!”

    那范公子若不跟自己说话还好,这一开言,让李小和把往事尽数记起,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本就心术不正,要我来歃血为盟也不过是想借我取信天下英雄。”

    范公子得意洋洋,面向身后的八派弟子道:“各位十一派的同道,孤竹君暗中掳劫了不少我们的同门,私相残害,便如那毕先生一般,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各位皆有师兄弟,师叔伯失踪,今日我等无需讲究江湖道义,如若孤竹君不束手就擒,我等便毒针齐发,将孤竹一行人毙命当场!”

    只见贴着孤竹君王座四周疗伤的几个侍女,闻言双目又立时睁开,似乎胸中极为不忿。孤竹君仍旧安稳的坐在位上,奇道:“哦?士吉射这晋国的贵公子,何时如此慷慨大义,竟然为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争出头了?”

    范公子听闻孤竹君所言,更加得意道:“孤竹君,看来你是承认自己掳劫了十一派弟子咯。哈哈,你大可瞧瞧自己四周,这一圈七八十人,是五服十一派各派弟子,他们手中都握着大把大把的毒针。刚刚洛哈托用的便是其中之一,而你的侍女所中的也是这种毒针!我等今日必然要讨个公道!”

    在场所有弟子,听闻范公子所言,尽皆呼喊应和,一时声威震天。

    孤竹君听到范公子所言,显得饶有兴致,笑道:“嗯,士吉射,果然有些手段。”

    李小和对“士吉射”这个名字,略有耳闻。晋国上卿范氏本姓乃是“士”,由于封地在范,故而又以范为氏。这人当初自称姓范,如今被孤竹君道破“士吉射”这个名字,不得不让李小和有所遐想。

    范公子笑道:“听说孤竹君武功天下第一,然而却双脚长在冰川之下,终身不可移动半步,那么你试想若是这七十个高手同时将毒针打向你,你还会是现在这般高傲的样子吗?”

    孤竹君没有答话,反问道:“那么尊驾此举又是想我孤竹如何呢?”

    范公子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不错。你终于懂得了这天底下的世故。现下里自然是我要你孤竹如何,而不是你与我谈!”此时此刻范公子狂态尽显,言语跋扈尤胜烛青,“那么试问孤竹君,你想这些门派为何今日会连同一体,听我号令,与尔孤竹为敌?”

    孤竹君凝眉道:“望赐教!”

    范公子道:“自孤竹一诺起之时,有多少五服十一派的弟子,慕你孤竹一星半点的绝学,就擅自喝下那寒月水仙的毒酒,武功了得的一些人也还算侥幸完成了孤竹令,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几手别派武学。然而大多人士是难以在时限内完成这些任务,要么毒发身死,要么被孤竹令上的对头杀死,这些年来,你号称孤竹一诺,天下难违,却不知多少人因你的孤竹令葬身江湖。这天底下的血雨腥风,半数是因你孤竹一诺而起,如今你孤竹君又倒行逆施,掳掠江湖弟子,将毕正堂先生拷打几死,五服十一派人人与你不共戴天,上得孤竹便是来寻这个公道!”

    范公子虽然狂妄,然而巧舌如簧,言语间把孤竹君说得无比奸恶。其实贪孤竹令而身死的人无不是因为贪恋他派武学,才有此报,并无孤竹君半点强迫使然,怎能又将此事怪到孤竹君头上。孤竹君窥破人性弱点,加以驱使而已。

    不过孤竹君心中似早已知道范公子所要讲说的言语,依旧凝目淡然道:“既然如此,尊驾希望我孤竹如何处置呢?“

    范公子正色道:“这个容易,若要息事宁人,再无孤竹一诺在江湖出现,自然是要孤竹君收回孤竹令,为在场众人解毒!今后亦不许再布孤竹令于江湖,而且——”

    孤竹君并未搭话,向范公子昂首一笑,示意他继续说,“而且释放所有被你掳上孤竹的各派弟子,向各派掌门请罪。”

    孤竹君此时竟然冷笑起来:“然而又当如何请罪呢?”

    范公子此时见孤竹君句句听从,便也言语起劲,有些飘飘然起来.更不在乎此地凶险,以为孤竹君在向自己探问请罪方案,得意道:“自然是要你把孤竹冰峰所有的武学典籍都拱手交给十一派弟子带回去研习,也只有如此方能弥补你残杀那些弟子的罪过!”

    “这最后一条却实在难以达成!”孤竹君好似揶揄一般,神色突转戏谑。

    闻听此言,八派弟子又聒噪起来,冷礼当先说道:“孤竹君你掳掠各派弟子,如今被我等逼围至此,竟然还想负隅顽抗,不愿释放我门下弟子么?”

    孤竹君未答话,他身后侍女仍强运内劲,勉力喝道:“哼,一群下贱草莽竟然妄想冒犯主人。想我家主人向来重视诺言,如若擅自对江湖弟子下手,以后如何取信江湖,更何况我冰峰要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弟子来作何,更没必要去凌虐毕正堂先生!”

    虽然这几句话没有丝毫证据,但是李小和仍觉很有道理,以今日场面,孤竹君所驱策之士,皆非泛泛之辈,根本没必要去掳劫十一派的弟子。

    范公子自然心中有数,本也没有期望孤竹君能恁般配合向众人谢罪,将所藏秘籍尽数公示。只不过借着个由头,要大家一齐发难,见此时众人反孤竹的情绪高涨,登时发了一声喊道:“各派弟子听令,手中毒针不计死活,尽数向孤竹君招呼。个人安危无需忌讳,待杀死孤竹君,日后解药秘籍必然可以在此地寻到。”

    “长令短言皆无意,期我桑中独有情!孤竹老弟你所藏太多,遭天下忌,他日将成第二个屏岳山了!”此言自崖下传来,忽远忽近。随声而至一股阴寒劲风溢入冰宫之中。围住孤竹君的人群感受到相互之间回荡的劲风,都不禁手腕发抖,顿觉丹田寒气侵体,内力难聚。

    忽听一人发声喊道:“有人使妖法!”

    “不错,我的内息混乱,难以凝聚!”一时间人群中人头东张西方四下攒动,再也没有刚刚凝神待发的威势。

    范公子登时警觉起来,凝神喝道:“四下安然守正,各司其职,站定方位,不许有些许分神,违令者斩!”四下里八派弟子闻令骚动顿息,唯有少数人还在东张西望,心神不宁。

    “治军有道,威严不减,佩服佩服!”

    “谬赞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范公子故作镇定,然而仍未见这话音是从何处传来,只觉声音于谷中回荡往来,由四面八方源源灌入耳中。

    “这世上自有人开始,便从未有过公允!”那声音自顾自的言语。

    “不错!”范公子似乎极为赞同。

    “所以弱肉强食需怨不得人,只是天道使然。”

    “还请明示!”范公子听出话外之音,似乎有些不耐烦。

    “想上古之时,九州凡人,弱小无知,于虎狼之凶恶,水火之无妄,无不畏避不及。然祝融御火,大禹治水,后稷务农,使众生开化,得以于天地间驾驭万物而生,顺阴阳之气而作!真是想也未曾想过!”

    李小和心下尤自想这神秘声音为何要谈论这些上古之事,那范公子却不屑道:“未曾想过?怕是尊驾见识浅薄,未有窥探宇宙之能,囊括天下之雄!以烛光之明度日月之辉,自然是强人所难。以井蛙之见谈周天之广,徒惹云龙一笑耳!”

    “恩,高见!”

    “是啊,一个人的修为必定与志向大小相关咯!”

    “对对对,鼠目寸光之人怎能与之谈家国大事呢,根本不在同一层次!”

    听范公子一阵胡吹,在场的人倒是有不少连连点头,更增钦佩。

    这时那声音又传来:“令狐氏有牛,日作夜息,黄草不饱。牛欲取令狐氏而代之,日无耕,可饱食田黍终岁。翌日为屠,市肉村中!”

    范公子冷冷哼道:“耕牛日夜劳作,所得甚少,便当杀主人而自代,整个黍田可供食许久。只可惜这只牛蠢就蠢在,未思及自己并非虎狼,莫要说杀人,便是能逃过主人的屠戮也算是万幸了!”

    “哈哈哈哈,看来你还不是很笨。君今日合天下武林人士来讨孤竹,欲取孤竹而代之,令孤竹俯首认罪,怕只怕君非所言之日月云龙,不过耕牛一犁而已!”那声音竟然诚心以耕牛典故来嘲笑这范公子。

    范公子闻言恼羞成怒,双脚凝力将身下冰面踏出一寸深两个脚印,恨恨道:“哼,不必装神弄鬼了,既来到了孤竹冰峰,便现身一见吧!”

    众人听闻这声音的嘲笑,尽皆举目寻觅,范公子周身四名护卫,各自怒目张弓,只要那人出现,必然要将他当场射杀。

    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圆月之下的观景台上,身形略瘦,一身青色布袍。背后望去披散着银白长发,一直垂至肩下,两手背握于身后,仰面观望天星。

    方此之时,忽听烛青吞吞吐吐的自语道:“父••••••父亲,你••••••你来了!”

    那老者并未答烛青言,缓缓转身,乃是一伛偻老者,将插在冰面上的一根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轻轻拔起,一拄一拐的向冰宫里走来“孤竹老弟,烛然也来冰峰看看!”

    霎时间阴寒真气更盛,李小和亦觉周身真气涣散,丹田毫无内力凝聚。只见那老者步法虽缓,却步步坚实,所踏过之处,冰霜更胜,竹杖轻轻落下,掌未用力,冰面便即点出一个深坑。不时抬起那双三角眼瞟一下范公子,原来这个弓腰驼背的老头就是烛青口中的“家父”,就是那桑中剑法威震天下的高手,可是看他那样子老得像个快入土的人,怎么也不像能够与人搏命的样子,更何况江湖都说他的绝学是桑中剑法,他今日一瘸一拐的拄着个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是作何把戏。李小和心下一边狐疑,一边更觉自己内力涣散剧烈,难道真的是这老家伙搞的鬼!

    范公子却与众人相反,跟本不回头瞧一眼烛然,这看似冷静傲然的态度在众人的惊慌中似乎更加衬托出他内心的惶恐。烛然缓步走到范公子身侧,叹道:“天下武林,以五服十一派人数为众。今日除林胡教偏远未至,其他门派尽皆应和君之呼应,可想阁下巧舌翻天之能!”

    “哦?巧言善辩,胡搅蛮缠者这天下还有谁胜过竹岳辩丈烛然呢?”范公子言语间更无半点退让。

    “这却是尊驾知其一不晓其二了。辩丈我虽善言,却言出必行,无妄谈之语,无令狐牛之庸!”那烛然依旧笑谈如常。

    “尊驾口口声声言我等为令狐牛之辈,想是今日也想来蹚一蹚孤竹的这浑水了!”范公子言语转厉!

    烛然不置可否:“今日蓬莱仙岳萧掌门未至,你说动了他几个娇小的女徒弟来孤竹。而广陵毕掌门,琅琊赵掌门,中山掌门灵寿翁,平阳掌门先成似乎根本未理会君之号令,更不要说什么无终派与瓯夷道等偏远之流了,五服十一派中想是些如冷礼、刘大同等贪图别派武学的二三流弟子才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加上什么弟子失踪的理由哄骗过来的吧。”

    此言一出四下里窃语之声顿起,焦虑的神色透露出被人说中心思之窘态,似乎来到孤竹冰峰的各派弟子,心中更多的是能够多贪几本孤竹秘籍,而非真的要为同门寻公道。刚刚秦岳然妄图谋反,被秦中剑提剑收服,众人也是有目共睹。

    范公子尚未辩驳,烛然又道:“反观刚刚离去的秦岳然与这地上的洛哈托,便不难知晓尔以何等伎俩将一干武功低微的喽啰骗至此地,除了送死还能有何作为!”

    那范公子虽然善辩,似乎没有这辩丈烛然言辞犀利,几句之下被烛然将老底揭出,见情势不妙,向身后四个随从一招手,那四人双手齐发,立时朝烛然掷出八捧银针,而范公子借着这个机会高呼道:“十一派的朋友,我等如今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同舟共济,无人能活着下得孤竹冰峰。大家自己心中明白,众人之中哪个不是为了本派同门的是非公道才冒死来到这孤竹冰峰之上的,若被这老匹夫几句离间之词挑唆,说成是贪图别派武功,日后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我们没了英雄气概,耳朵根子软了!”

    这一发一喊显见范公子手法毒辣,自知言语不在公道,却发毒针先治住烛然,即便不能杀他伤他,也让他应对之时有半晌不能答言,借此机会再次把人心笼定下来,果然高明。

    不出所料,五服十一派的二三流弟子连是非都分不太清,经范公子一声喊,竟然窃窃之音又被压了下来。

    对面寒芒闪处,百十根毒针罩住烛然头脸而至。一众观战者心中无不一紧,却见烛然如同一个痴呆老头一般缓缓抬起脖颈,展了一下左臂,又轻轻放下,如同打了个哈欠伸了下腰。然而就这一起一落的悠然瞬间,百十根银针竟然尽数钉在了他那青竹杖之上。不偏不倚,他打哈欠的一个慵懒动作,竹杖随着臂膀在空中划过的痕迹正是这些毒针依次飞至的关窍,不急不缓,不多不少,一枚枚毒针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整齐的排在烛然的一根青竹杖上。

    余惊稍过,只见烛然左手握杖,迅捷向地上一点,这一手飞瀑千川极是正宗,李小和记得当初师父使出之时也是这般炫目,只觉由上及下,一道破空划过的痕迹中处处都是烛然的杖影,若千手天尊一般可怖。忽觉周身阴寒内力顿时溜走,似乎凝聚一处,只听到耳边一人痛苦呻吟之声:“额!啊!”

    循声望去,范公子嘴角处流出一丝细细鲜血。

    “这点微末道行,想煽动五服十一派的蠢牛来取孤竹的藏书,与令狐牛何异?”

    此时毫无防备之下受了内伤,让范公子心中似乎益加羞怒,见刚刚四随从毒针俱未命中,身形向四名随从之后一闪,口中号令道:“莫管孤竹,众弟子先毙了烛然这老头!”

    不想范公子竟然如此暴戾,转眼间暴怒便迸发而至,李小和站在冰厅正中,心中大叫苦矣。然而众人毒针出手并未如所料那般若千蜂破影而来,却是零零星星,快一把,慢一捧,想是被烛然一阵巧辩说得十一派弟子心下狐疑,犹豫不决,自然发毒针时有快有慢了。

    然而尚未瞧准毒针来路,竟听到周身又有人惨呼起来。只见发了毒针的几个弟子立时倒地挣扎起来,有抱着腿,有握着臂的,还有一个果决点的瞬间将左臂斩下,鲜血洒了一地,疼的转眼便晕了过去。孤竹君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其余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但听那范公子依旧固执喊道:“快发毒针,三五个人发针自然被他内力震回,大家一起出手,便是天王老子也难以抵挡!”

第三十六章 传世神功

    烛然闻听孤竹君所言,轻微撵着胡须:“辩丈我避居东海,除了齐人,少与中原往来。不过若得以‘范’称姓者,天下甚少也。辩丈也只闻得三十多年前晋国有大将名为士会,以战功得中军主帅,封于范地。从此自称范会,三十年至今晋国范氏亦名扬天下!”烛然淡淡的说道。

    “客气了,范武子正是曾祖!”范公子虽然此刻势微,然而家学渊源,不失体面,谈及曾祖,满面敬畏肃然。虽然眼见毙命顷刻,却于自己的宗室族谱并无半点隐瞒推诿,足见其胆色不俗。

    “那又如何!”烛然青竹杖杖头猛点冰面,喝道!好似全然未将范公子的曾祖放在眼里,又好似故意要与这个曾经晋国有名的大将一争雄风,虽然对方早已作古,然而烛然的逞强之心却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强烈。

    “范武子士会文治武功,天下人无不佩服,晋国得享今日天下,不无其功。而刚刚有人已告知孤竹,范氏子孙要来与孤竹开个小玩笑,竟不想坏了我孤竹一年的令供!”孤竹君始终不喜不怒,端然和蔼。

    “也无需多说,古人皆曰士可杀不可辱。今日虽然上得孤竹,怎奈江湖草莽不足与谋大事,临机多变,若散军游俑,范吉射败之当然,除那一招三星在户,只恨未能亲睹孤竹君神通!若欲取命,但请动手!”范吉射更无丝毫惧色,双目凝视孤竹君,不再侧目看周遭,此时心知兵败,已然置身生死外,反而益加豪迈。手中持箭四随从立时围拢上来,将范吉射挡在身后,大喝道:“誓死护卫小主人!”

    李小和初识范吉射之时,便瞧此人气度狭隘,桀骜自居,本自不太信任他。这时候冰峰一战更显示范吉射这人手段卑劣,非英雄所为。然而这临死几句硬朗之言,倒还有些气魄,让李小和对晋国宗室大为赞叹,不亏为中原伯主,无论栾氏范氏,其年轻后代,竟然都有些英风侠气,显然人才辈出。

    烛然听闻范吉射所言,青竹杖一点地,慢悠悠的朝着东边缓步走了两丈远,烛青跟在烛然身后,似乎不愿再理会范吉射一行人的事。显然是把这份恩怨交与了孤竹君处理。

    李小和偷眼瞧了一下刚刚靳天羽所在桌几,虽然早被众人打翻在地,然上面酒渍依旧,终于明晓这一个“士”是何所指。

    孤竹君颔首而赞:“我孤竹唯重信诺,然而今日阁下大违孤愿。孤竹令每年九十九道,而阁下所率之人,取得了近半数,虽然有重有轻,有贵有贱,然而适才冰厅一战,我孤竹又损失许多接令好手。按孤竹规矩,尔等活不到此时,早该格杀当场,以免孤竹令受累。然而故人早有暗示,有此一托。更兼范氏有此虎犊,教孤竹怎忍便即灭杀。说不定三五年后需借卿之力为我孤竹取天下奇宝!故而给靳先生一个面子,饶你一名!”

    那范吉射仍旧面色冷毅,也不领孤竹君不杀之情,只一拱手道:“今日欠孤竹一命,他日孤竹有取舍,范氏方与图报之言!”

    此时滞留冰宫之中的几人,凤苍雷身侧还站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之人,两个人双眼圆睁,都痴痴望向孤竹君的冰座,但闻孤竹君面露微笑道:“何急也!”只见他掌中氤氲之气微微泛起,远远体会他的内息,不似之前师父所教的阴阳之说。孤竹君此时的内力波澜涌起,只让人感觉一种幻海狂涛如临江皋之感,东门傲奇道:“此内劲竟然与我东门氏水泽之内劲相若。”

    但闻孤竹君破空一声道:“江湖规矩,换命需留下一点点东西!”

    话音未落,孤竹君掌力凝聚,如澹澹江涛破空而来,范吉射眉目微微一皱,双掌凝力沉于胸前,欲与此力相抗。四个执弓家臣见状立时将范吉射前方围拢严实,四人两前两后,郗堂和州破二人在前排单手相连,余下单掌拍出,后排两人双掌顶住前人背心,正好连成一个二二方阵。孤竹君也不动声色,一掌江涛之力拍出,忽见内力凝聚的江涛之中奔出青牛一头,锐角怒目,四蹄刚劲,青牛光影只此一闪而过。再眨眼时根本没什么牛马之物,反观四个随从家臣早已被这一掌震得四散飞去,口中却无半点鲜血吐出。范吉射于四人之后,双掌凝力相抗,仍旧被推后四五丈之远,摇晃了几下身子,勉强没有栽倒,险些从观景台跌落崖下。

    未待孤竹君发话,范吉射咬紧牙根,挤出一句话来:“孤竹绝学怒特掌,有此一技足以驰骋天下了!”

    他勉力将目光扫了下周围四个随从,四人瘫在地上浑身连一丝抽搐竟也不能,但见他们眨眼颤唇,却无半点言语。东门傲道:“这一掌以水泽之力包容怒特锐金之锋,伤成于内而为水力包裹,所以他们四人五脏六腑早已震碎化为血水,却不能吐出半口血来,必然活不成了。”

    孤竹君此时神色英朗异常,微微笑道:“孤竹的神通,你见识过了。下峰去吧,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范吉射目光流转一圈,左手按住胸口,道了句:“他日必当亲临拜谢今日不杀之恩!”转身踉踉跄跄,摸下冰峰。

    “冰峰之围已解,孤竹君每年九十九道令,该出最后一道孤竹令了!”烛然偏着头催促着,最后一道孤竹令,这时候李小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孤竹君未回应烛然,只是左手剑指于空中连连点出四下,“悦茗谢主人解毒!”孤竹君身侧一个婢女清清朗朗的声音传出。

    孤竹君道:“已为你封住心脉和曲池穴,可以行动自如,每日午时运功三次逼毒,七日后便可痊愈!”

    此时方知那些银针毒针打在寻常人身上,武功内力俱弱,自然无法抵抗毒性侵蚀,转瞬便会如秦中笑一般腐烂而死。然而对于内劲强猛之人,反而刹那即可治住,无非皮毛之伤而已。思及此处,蓦地觉得烛然所言果真属实,孤竹君不愿出手伤五服十一派弟子,乃是因为他们大多领了孤竹令,死了一人便少了一份令供。而刚刚若烛然不出手,五服十一派最终将孤竹君逼得无法,以他刚刚那一招怒特掌法来看,似乎杀人取命要比烛然更加凌厉!

    思绪至此,悦茗已经将最后一个托盘捧出。她立于孤竹冰宫之中,朗声道:“孤竹第九十九道令,赐孤竹遗风谱,取寒月沁影时限一年!”言罢将托盘轻轻置于正厅冰面之上,神情肃穆,再拜之后,缓步退出。

    此时纵观孤竹冰宫之中,正厅上下,只剩东门傲、柳涵听、烛然父子和那边凤苍雷二人。四下里死伤之状更是难以言表,范氏四家臣目色散淡,显是已经呜呼,郗堂州破伏法,让李小和心下稍宽,终归是恶有恶报。那边刚刚还兀自挣扎着的洛哈托此刻早已不动,他门下弟子奔命的功夫比他要厉害得多,更无人理会他的死活。孤竹君独坐宫中,淡然瞧着眼前的修罗场,似乎每年此地,皆是如此,见怪不怪了。而他身后十几个婢女运功御毒,仅此而已。

    此时大角星已经没入孤竹古林之下,应是二更已过,将近子时。刚刚喧嚣已灭,此刻夜风更转寒冷,周天阴气,源源纳入这冰宫之中。冰宫之外,淡淡飞雪如柳絮般肆意飘洒,不想这齐北奇境,竟然在八月飞雪,在宫外交织如薄纱般围拢,而宫中依旧流萤飞舞,夜光绚烂,将这残肢遍地,肃杀苦境的修罗场渲染得益加诡异骇人。

    烛然见那侍女将拖盘置于冰宫正中,便也不顾四下的几个人,缓缓的就朝着拖盘步去。李小和凝目观去,那一部竹简并未与其他竹简有任何差别,难道这就是天下四绝学之一的孤竹遗风谱!见其他人并不动手,然而东门傲和凤苍雷眼目之中都流转着警觉之色。这时孤竹君开口言道:“烛兄,你此为不符我孤竹的规矩!”

    “哦?什么规矩?”烛然一身伛偻,弓腰驼背的身躯缓缓抬起头,一张枯槁的皮囊里不知道还包藏了他这辈子提炼了多久的精华坏水,那一双贪鄙的目光却是讲述得极清楚。

    孤竹君道:“我孤竹上月传书至而东海竹岳,君回言有事不来,让烛青贤侄代劳!今日孤竹夜宴已开,君半途杀来,已无赴我孤竹夜宴之资,自然也不可取孤竹令!”

    对呀,这一说可是有理,如果你故意晚来,等孤竹各位英雄杀得死伤零落,没几个了,再来偷果实,那可大大的不公平。

    李小和心知孤竹君此言必是认真起来,今夜所观,孤竹冰峰之上,杀人拼命皆由得你,唯一不可冒犯的就是这孤竹一诺,违反了规矩不管你是何人,也是半点人情不讲。那烛然也是知趣,听孤竹君如此说,便道:“青儿,去取了孤竹令。”

    那烛青竟然将眉头一皱,食指点着孤竹君道:“拿他的孤竹令,可是要喝下那边的毒药,爹,我们无剑海竹岳的人怎可如此低三下四的取令!”

    烛然闻言把嘴唇揪起,一双如狐般狡黠的双目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转,斜着脑袋问道:“孤竹老弟,我烛兄的面子也不给么?”

    孤竹君道:“君无诺取令,岂不是欺我孤竹!欺我孤竹者,何来面子一说?”

    烛然此刻反而幽幽叹道:“孤竹老弟,大家均是习武之人,此心何人不有。想我五十年前,只愿能习得一天下无双武学,独步江湖,便心满意足。”

    烛然摇摇头,叹息道:“三十年前,我桑中剑法大成,立派传功,傲视东海。怎知道这人那,当他到了一个境界的时候,再回看当初,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有了更高的期许,心气也就变了。那时候我于天下武道看得淡了,倒是不满于独步江湖,反欲突破武学化境,以登峰臻极。却不料武学如无尽苍穹,无底深渊,越是探究武学之道,越是触及从所未见的经脉奇穴,越是无法琢磨真气行运的脉理。这三十年来,我日夜斟酌,勤功精炼,方才将一身武学梳理得通透无匹,本以为于武学之道,已然窥尽天机,再无一经、一脉、一穴、一气不精通者。”

    “哎,然而精于此道方可体之至微,如今我精通奇经八脉,方能体察每每提运真气之时,内息流转竟然受牵连于外物,无论鱼虫鸟兽,日月运行乃至琴箫舞乐,尽可于无形中颤动内息。武学真气,实乃沧海一粟,群星一耀,如今大千世界穷奇万端,我一人内力受制于万物,实乃一人之于宇宙,方知如今所学,形同微尘。”

    孤竹君道:“烛兄所言非虚。天地之间,万物幻化,独俱韵律。武学之道无非万物之一,自然也逃不脱这武韵之本。吾等初学武功,尚自掌握一些粗浅拳脚,如何能够体悟这天地间的意境与武学之道的应和,形同蝼蚁之于天地。及至内功深厚,经脉熟识,方才体悟内息运转与周天外物的应和,如同世人之观天地运转,感四时变化。故而便即产生了武韵,武境之说。而我孤竹遗风谱便是天下武学韵律总纲,讲述如何流转内息,应和天地之气,以武应韵以至天人合一。”

    李小和暗中琢磨他二人言语,似懂非懂。烛然接道:“孤竹老弟,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与我为难。以我东海竹岳桑中剑法换尔孤竹遗风谱,如何?”

    孤竹君与刚刚烛青妄取悬空毒经时神色一般,将面色一沉,转眼瞧着冰厅之中道:“今日孤竹虽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损了不少的孤竹令。然而眼下冰宫之中,愿意喝下寒月水仙,替我办事的高手还大有人在,不必单单屈尊你东海竹岳。况且我孤竹绝学数不胜数,不缺一本桑中剑法,倒是你东海竹岳得了这孤竹遗风谱会受益良多。”

    竟不想一直面色和蔼的孤竹君会说出如此功利而丝毫不留情面的言语,顺着孤竹君目光而视,这冰厅之中柳涵听、东门傲还有凤苍雷二人虽然并未像烛然那般肆无忌惮,却也目光不离烛然寸许,想是只要烛然一碰孤竹遗风谱,立时便要动手齐上,这几个人可不是刚刚五服十一派的无用弟子,难免要一场大战,念及此处李小和已打定主意到时候趁机脱离此地最好。

    却不料烛然闻听孤竹君此言,好似忽然回过心思来,鄙态顿生,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脑子不灵光。这一会儿竟然把周遭的各位英雄给忘了!”忽而一转身迅捷无匹,全然不似一个苍颜耆叟,伛偻老丈,拱手对着东门傲道:“江涛先生,不知道您对这孤竹遗风谱可感兴趣呢?”此时见这老头弓腰驼背,好似彬彬有礼,只要东门傲承认要这孤竹遗风谱,烛然必定不会放过东门傲。他先搭讪东门傲,却是避过了被众人围攻的局面。

    那东门傲见烛然拱手向自己行礼,竟然将目光移开,转向孤竹君那边,缓缓言道:“孤竹君,今日东门傲上孤竹冰峰所为何事,刚刚已经向尊驾表明,也幸得孤竹君见告,此刻东门傲心中已经明了家兄为何人所害,本无他求便当早早离去孤竹!竟不想此地还有一不知廉耻,凶恶乖戾之辈,以往只听闻竹岳辩丈心狠手辣,今日剖腹取婴的确让我一字江涛开了眼。君子者,临大节而不可夺,虽知不是尊驾对手,于大义却不敢偷生!”言语之间,东门傲马步已定,内息沉稳。

    烛然道:“诸位也无需如伪君子般谦让,想今日冰峰之上若不将各位铲除,犬子是不会顺利取得这孤竹遗风谱了!”言及此处,将长褂挽于腰间,呵呵笑道:“辩丈以竹杖代剑,会会各位!”

    言罢也不行礼,立时便一杖朝东门傲点出。东门傲一双肉掌与烛然斗在一起。身侧凤苍雷两人也不含糊,见东门傲双掌难以招架烛然,立时也纵身上前三人缠斗起烛然来。李小和见那与凤苍雷一起的人眉宇之间与同来的凤青冥颇有几分相似,还以为他是凤青冥的子侄,却听凤苍雷喊道:“青冥大哥,你看他弓腰驼背,天宗、命门、阳关三穴甚是突出,你多向那边招呼!”

    那人回了句:“雷弟,我知道的!”

    这一来一去的言语,显然就是凤青冥的声音,联想到刚刚崖下刮骨池凤青冥的哀嚎剧变,忽觉难道他是因为中了孤竹的毒才变成那般苍老吗!心下方自胡思乱想一阵,却见柳涵听也跃入圈中。五个人激斗在一起,显是柳涵听手段最为高明,辗转之间尚可应对烛然的招式,然而没了涵听古韵,无法使出涵听十二韵的琴技,功力大打折扣。凤苍雷凤青冥二兄弟显然功夫最为不济,忽一时空中云月闪烁,只见众人面上云影飞掠,那凤青冥与凤苍雷同时惨叫一声,面门被烛然青竹杖批头扫过,顿时鲜血喷溅,两个人各自半张脸皮被烛然扫了下来,李小和心下又是一阵恶心,瞧那边观战的烛青,满面的得意之色。

第三十八章 初识武境

    堕落,虚妄无尽。黑暗,悬星飞梭!

    忽而于狂浪江涛中沉浮,忽而于万里江山上蒸腾。一瞬置身孤竹冰宫,周身杀机尽显,一瞬旋至屏岳山林,四下静谧怡然。一身若天地浮萍,飘摇无主,于苍空穹宇,江山天地游荡飘摇。只觉越飘越远,竟然与周空星宿为伍,俯面纵观苍生于寰宇之中。转瞬之间又至于无数面目环视之下。师父、妹妹、母亲、小武还有,还有••••••还有烛然、孤竹君,郑子克、秦中剑,心中咯噔一声响,涵听、涵听。

    “在这里!”

    “在这儿!”

    耳边两声柔媚的应答,李小和好似又听到了柳涵听的仙音,不,那是晋国的那个美貌少女。

    李小和在梦幻之中顿觉从苍空星幕之上飞堕而下,双目之侧风云拨乱,身体不断从中穿过,迅速跌下让他的心中寒意陡增,双手四处胡乱抓挠起来。不知何时何地掌中终于抓握住一处凭借。心中跌落之寒立消,双目一阵眩晕,如有极强日色袭来,昏花之下眼前似有黑乎乎一张血盆大口凌空盖下。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向旁侧滚去,不知为何这里竟然是一路陡坡,身子一路颠簸跌撞越滚越快。只觉头脸不断被枯枝乱石磕得疼痛难忍。

    耳后还传来呼喊:“快,快,快他妈追啊,这家伙掉下去了。”

    “他是滚下去,不是掉下去,从悬崖上摔下来才是掉下去!”

    “那么如果从阁楼上摔下便不是掉下了吗?”

    耳后还是两个人的争吵,自己忽觉浑身一湿,心凉彻骨,八月底带着浓浓寒意的秋水直接将身子打透,内息一撞,狠狠的吐了一大口淤血出来,这一口血吐出,心中也略微清醒了些,竟然没有死在孤竹冰峰上,万幸万幸。

    李小和才刚刚落水,便立时被人从身后提起,抓着腰带,好似提着一只落水的死猫一样。身后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他妈的叫你快追,你还在后面磨蹭,你看,掉水里了吧!”

    “我他妈的是在快追啊,谁说我快追他就不会掉水里?”

    “你好像说得蛮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提得肚腹一阵恶心,勉力道:“二位高手,高抬贵手,先把我放下来可好?”

    “好,”身后异常爽快的一声答应,李小和也很爽快的扑通一声又栽进了水里,一口灌倒鼻子中,差点呛死。

    “你他妈的想把他呛死吗?”

    “他叫我放下他啊!”

    “叫你放你就放啊!”

    “可是小姐和公子叫我们听他的,不许半句有违!”

    “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连续折腾了这么几次,虽然痛苦不堪,反而神识清醒许多。挣扎着爬上岸边,一摸身后涵听古韵尚在,肩上还挎着个瘪包袱,心下安定了许多,方瞧向这二人。

    左边一个满头黄发,卷曲枯萎若干草一般,满脸褶皱的一个老头,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然而这老头身形却甚是高大,最让人惊奇的是这老头竟然肩膀上扛着一口大铜钟,那钟足足一人多高,钟口黑洞洞三尺见方,这么大一只铜钟少说也有八九百斤,这老头就那样扛在肩上。

    转头再瞧另一个人,是一个青衣小生,个头比李小和还矮上三五寸,面皮白净,垂散着头发。让人奇异的是,他不再扛一口大铜钟了,而是腋下夹着一头驴,而且是一头活驴。那驴鼻子不断吐着气,四只蹄子尤自胡乱扑棱的蹬踹,只见那小生夹拿的方位恰到好处,驴子四蹄无论怎么踹,刚刚好够不到这个小生的身子。

    他二人见李小和站起,面色惊奇,那老者赶忙先赔罪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老朽年迈体衰,精气不足,难以做长途之奔,懈于修真武内力,故刚刚失手让公子跌落陡坡,我一路追来,尚自难以企及!万死,万死!”

    李小和不知对方底细,但是瞧对方言语客气,便也谦逊一句道:“不敢,不敢!”

    那小孩儿却没理会老头的话,跑过来道:“小哥,你可是个极好的人那,伤重昏迷了七八天,本以为你是必死无疑了,竟然不料还在重伤之中替我抓住这老匹夫的一条腿,嘿嘿让我跑赛胜了他。足见兄弟你义气深重,我等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将来若我身受重伤之时,也要学兄长这番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的毅力!”

    这小子讲的什么疯话,什么叫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再瞧瞧这两个人,一个扛着铜钟,一个夹着青驴,这是正常人吗!李小和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你那青驴为何不放在地上骑呢,你看你快把它夹死了!”

    那小子一见问及青驴,赶忙单膝跪地,面色凝重道:“公子可要替我做个见证啊。你看看这驴,是小姐怕你伤重难行,为你准备的。这些日来,我视它如祖先一般,一日三餐,尽皆敬奉,不敢将它放在地上有些许劳累,所以无奈之下,只得夹着它日夜赶路。”

    “为我准备的?你们小姐是谁?”李小和奇道。

    “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小姐的姓名!”那老头接道。

    李小和深知江湖险恶,看眼前二人不知他们用心何在,然而言语诚恳,甚至有些傻气,心中倒也相信了他们七八分。便道:“那么按照你们小姐的吩咐,这驴是不是现在可以给我骑一骑了。”

    “当然,当然!”老头和小孩同时向李小和赔笑,殷勤之态无异于大户人家的奴仆。

    只见那小孩子小心的把青驴往地上一抛,岂料驴子可是甩却金钩不回头,四蹄一着地,立时顺着河水就要跑,只听那小孩“哈哈”的天真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一把抓住了驴尾,“啪”的一声向后抻开,好似软鞭隔空打了一个响般,那驴子前腿一抬,双蹄离地,“哼啊哼啊”的叫起来。

    刚刚还说对这驴子像供奉祖先一般,不想他家祖先要遭多少罪,李小和心下暗笑。眼见驴被小孩制服,李小和又转向老头问道:“老先生,刚刚你们说我昏晕了七八日有余,不知二位是从何处救我出来!”

    那老头右手扶着肩膀的大钟,左手捋了捋胡子道:“是公子救下你和小姐的,我们也不知道在哪救的。不过他把我们传唤过来,要我等护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小和听闻公子和小姐,登时想到栾乐和他军中的少女,这是与他相识的唯一一对公子和小姐的匹配,赶忙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十八九岁年纪,英气超然,灵动活泼!”

    老头呵呵笑了笑,说道:“小姐自然是美貌不可方物,但是做下人的怎么敢,嘿嘿!”

    小孩接口道:“那当然,姐姐自然天下最美!嘻嘻!”

    李小和更是坐实了是他们派人救援,心想栾乐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甚至还有些过节,而他身为晋军将领,竟然还会分心派人救护自己,这份人情不可不还。

    李小和心下踏实,先向他二人拜谢道:“二位照看之情,感激不尽,敢问二位口中所言的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就是公子咯,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公子的姓名呢!”小孩学着老头刚刚的腔调说道,面中还透露着鄙夷之色,好似李小和很不懂规矩一般。

    李小和瘪了瘪嘴,眼珠一转,又道“那敢问如何能够寻到尊府公子呢?毕竟受人恩惠,此刻心下不安。”

    “公子说把你带到安全地方,我说这地方就挺安全,妈的七八天了也不见个鸟兽过来,更别提人了,”那老头口中答道,面上漏出一缕笑眯眯之色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公子吧!”

    “是呀,你的伤现下里只算得能够保住性命,要找公子恐怕得过些时日,将养好了方能行动!”那小孩也这么说。

    听他二人所言,李小和潜运体内真气,觉得比之之前要更加雄浑,然而真气周身游走,骨骼经脉略感压痛,似乎皮肉初愈,骨骼脆弱,还真的需要休养。那老头笑道:“没骗你吧,你的伤还是需要静养的!”

    听他们所言,不像骗自己。举目四下张望了一圈,枯藤古蔓,枝叶蔽天,光影斑驳,日色陆离。时而鸟兽相应,时而虫唧争鸣。然而这大半晌时候,均只闻其声,不见些许的生气活物穿梭。脚下落叶叠叠,松枝黑土掺杂,踏上去吱吱软软。李小和心道:这不就是来时所经过的孤竹古林么!

    那老头和小孩见李小和不说话,便又争相道:“这位公子,你看这地方多好,有山有水,有树有林的,风水宝地啊!”

    李小和心道我是静养内伤的,又不是选坟地,要什么有山有水的,找个僻静的人家或者客栈最好不过了。转而又瞧瞧他二人,他二人也瞧瞧李小和,谁也不说话。忽听头上两声鸟鸣,他二人不知为何连蹦带窜兴奋得不得了“快,快,快啊!”老头嘴里不停的嚷着。

    李小和仰头一看,透过间隙,窥见林叶之外一只通体火红的禽鸟从头顶飞过,呀呀之鸣声震四野,然而飞腾之高,也有几十丈之遥,凭目力能瞧见是红色,已经算是极致了。

    小孩赶忙从怀中摸出一只弹弓,朝着那鸟就是一弹。李小和心下暗笑,这鸟飞得如此之高,你那破弹弓能打到吗!不出意料,他那铜弹尚未触及那只飞鸟,飞势已然是缓慢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一弹飞势虽缓,却穿过层层古叶,仍旧能向前继续行进,似有内劲推动,不断匀速向前,极目之下,已经于树叶掩映的空中难以找到那枚铜弹的踪迹,只听那鸟儿“喳喳”的尖叫两声,将双羽一振,又向高处挣了一下,似乎险险的避过了这枚铜弹。一根赤羽被擦了下来。那小孩扬手接过从空中落下的赤羽,垂头丧气的把弹弓向地上一丢。

    虽然一无所获,但李小和已被他这一手弹弓内劲吓了一跳。那老头一拍大腿叫道:“哎,又被它跑了!连顿荤也开不上!”

    那小生一脸沮丧道:“这是什么鸟地方,走兽遍野,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好不容易找到只鸟,竟然还是只离朱鸟,飞那么高,铜弹打过去也已经慢了许多了!”

    李小和偷眼瞄了下这两位,果然面有菜色,似乎好几天没有吃好饭了。心中略一转,笑道:“想二位此时并不觉得这古林是处宝地吧,只不过这些日在林中迷了路,想出也出不去吧!”

    那老头用眼角偷偷瞥了下李小和,犹豫道:“谁,谁说的!”

    小孩也道:“就是,谁说我们出不去,我是想在这林子里打鸟!”话音未落,那老头扛着铜钟又跳起来,左手指着脚下的河水叫道:“快,快,快啊!”

    李小和跟那小孩同时往河里望去,秋水虽寒,却分外澄澈,纵观之下,河中游鱼甚多,几条或十几条将头聚在一起,貌似一首十身,李小和叫道:“咿,这是何罗鱼啊!”

    那小孩也不管别人说什么,抓起地上的弹弓,砰砰砰一弓三弹,水花飞溅崩了二人满脸,刚刚取袖擦拭脸上水渍,那孩子早已抱着五六条何罗鱼上来了。

    老头笑得胡子已经翘到脑门上,呵呵的把李小和拉到身边说道:“先别管其他的事了,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夜晚,三个饱食之人围坐在忽明忽暗的火堆前,这多天都没吃东西,自己竟然有些怀疑在这两个奇奇怪怪人的手里怎么会没有被他们照顾死。

    一顿烤鱼吃过方才了解到这两个人,老头江湖上人称黄老饕,少年叫垂宇峻。十天之前受命于他家公子,照看伤重昏迷的李小和,而究竟他家公子是谁,他们从哪里接手照顾李小和,现在要去向何方,从他们的口中是打听不到半点线索。

    李小和靠在岸边的一棵树上,瞧着不远处两个又在斗嘴的人,无奈道:“黄老饕,你那口破钟是租来的吗,一直舍不得放下?”见那黄老饕虽然年岁很大,然而并无六十多年纪的心性,索性直呼其名反而显得亲切些。

    那黄老饕两眼一斜道:“第一错,错在这可不是破钟,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公子你不懂不要乱讲!”

    垂宇峻在一旁揪起嘴来不住点头道:“嗯,第二错,错在我认识他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什么舍不得之物,你说他舍不得放下那可冤枉了!”

    黄老饕生怕话头掉在地上,赶忙接住道:“第三,这钟不是租来的,更不是我的,是小姐的,所以我要保管妥当才行!”说着又把肩膀往后收了收,似乎很是怕别人伸手去碰他的那口铜钟。

    李小和心道就你们二人那“好生照料”弄不好又是如那驴子一般,差点被夹死。又是气又是好笑,转而向垂宇峻道:“你小子才几岁,还说认识他二十多年了!”

    “我今年十一岁,明年十二岁,后年十三岁••••••”他竟然不停地开始数起数来,这二人的逻辑,根本没法交流。

    李小和干脆撇了一句道:“这是孤竹古林,树木参天,四下鸟兽无踪,要想靠着星星定个方位也是极难的,两位一直迷在这林子里也不足为奇。不过庆幸的是眼下我们找到了一条河,看水中的鱼虾,此处不像是死水,只要能顺着水流走,定然可以出了这片林子!”

    “走出这林子干嘛?”黄老饕叫道。

    “你傻啊,出了林子就可以去馆子吃酒了!”垂宇峻骂道。

    “还是你小子聪明!”

    ••••••

    李小和懒懒的靠在古树下不再理会他二人。手中捏着自己那只从屏岳山带来的干瘪包袱,感觉有些硬物,很诧异的是里面还留存着一些铜钱,这几枚铜钱也真是有心,竟然还如此追随自己出生入死,心下不禁好笑。心想人皆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自己当日抛尽包袱中的铜板来搏一命,竟不料还漏了一些。

    心念及此,从包中将铜钱摸出,心中骇然,这不仅是铜钱,还有一些破烂的竹简和瓦罐碎片掺杂,莫非是当日打斗时所留。

    不愿费脑子想太多,顺手将铜钱挑出,揣进怀中。

    “呀”李小和心中一惊,怀中怎地还夹着一部竹简。探怀取出,心中“咯噔”一惊,看到保存依旧完整的竹简上五个大字“孤竹遗风谱”,几乎忘了的事情又全盘展现于脑海之中:孤竹第九十九道,赐孤竹遗风谱,取寒月沁影,时限一年。

    回忆着这句当初回荡于孤竹冰宫之中的妙音,心下琢磨着,这寒月沁影到底是何物呢,是跟柳涵听送给自己的这部古琴一样的一种奇兵吗,还是生长在某处的一种珍稀药材,抑或是哪个门派的秘籍,李小和两指捏搓着下巴,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琢磨着。

    不知不觉耳边已经传来了那两个怪人的鼾声,李小和只得又捡了个更远处坐下。深秋夜晚的凉意很盛,稍微离开下火堆,身上便立时被寒气打透,李小和抱着肩膀浑身哆嗦着,心中暗暗盘算,现下里老天保了自己一条命,算是莫大的恩赐了,也不知那烛然和柳涵听到底下落如何。

    不过按孤竹出令的顺序,均是由简到难,想那第九十八道令,取悔指的那一道便五年来未能有人完成,看来自己这个“寒月沁影”的令,应该更加难办,凭现在的能力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更别提去给孤竹办事,若是运气差在这林中碰到烛然那老儿没准便要丢了性命。

    所以为今之计,不能抱着宝贝不利用,看那烛然为了自己手里这本竹简跟孤竹君翻脸抢破头,拼命到死的意思,想必这是一本不世武学,若能习武有成,或许会如小武一般叱咤江湖呢。

    心念及此,便又将屁股朝火堆那边挪了挪,李小和借着火光仔细的翻阅起这本孤竹的武学典要。

    《孤竹遗风谱》言:孤竹者,燕北之地。凝聚者,极寒之气。偏狭一隅而无忌,世所安乐而多妄。及桓公北征,伐夷狄,平孤竹,定燕地。至此孤竹不复存于天下。然孤竹子孙,秉先烈之宏志,承江山之遗风,极尽武道,日月不怠,得破武学究极之术,达天人化境而留此遗风谱。

    通谱共前后两卷,前卷名《武境》,后卷名《气源》。

    武境者,武道之极也。观天地万物,阳极生阴,寒极转炽,否极泰来,乐极生悲,此造化之数。武极者,乃杀伐之气盛尽,盛尽处,戾气难御,游离心外,激于周境,为万物所扰,以荡心脉••••••

    《武境》这章无非一千多个字,不要两个时辰便读完了,通体内容异常简洁,无非是说真气游荡于体内,而当真气凝聚极强之时,会因为过于庞大而脱离束缚,如此自然而然的肆意扩散至周遭寰宇,若此时行功者定力极强,便可能将内心所思所想随内力激发而出,以无形内力流露于体外,感染周遭之人,使其亦如同置身此人所思所想的意境之中。

    此时李小和细细思索这些日所见,难怪那夜孤竹君与烛然相斗,众人眼前竟然早已见不到孤竹冰宫,而是置身于空旷穹宇之中,原来是受孤竹君武境所扰。而之后他又出旭阳武境之时,周遭时而阴阳想和,时而水火相济,置身其中之人无不煎熬异常,原来他是在用自己的武境伤人,从而以多变的武境扰乱对方的内力运行。《孤竹遗风谱》上所载临敌之时,若能自如变换武境真气,乃绝世奇才,功力定力尽皆登峰造极。

    看到此处李小和心中不禁热血涌沸,然而终究只是知晓了武境的来源,至于如何能像孤竹君一般,以武境伤人,《武境》这一篇章竟然丝毫没有记载。

第三十九章 铜精相应

    不出所料,孤竹古林虽然苍古难巡,然而顺着河流步去,不出三日,三人已然寻至大路之上,不时可以看到有车马从身侧驰过,只可惜那驴子被垂宇峻给照顾丢了,现在只有苦命步行而前。

    李小和内伤初愈,不多时便虚汗尽出。此时日正当中,三个人早已走得口干舌燥,脚下酸软,黄老饕见李小和面色憔悴,便道:“我说兄弟,要么搭个谁的顺风车吧!”

    李小和此时走得久了,心下烦恶,眼前阵阵晕眩,便道:“也好,只是眼下我就要歇歇!”

    却听垂宇峻发声喊:“嘿嘿,快走两步,那边有喝茶的地方!”黄老饕立时接道:“是啊是啊,刚刚怎么眼瞎没看见。快点儿!”也随着垂宇峻发了声喊奔向前去。

    李小和向前望了一眼,果然大路之侧林木掩映之中歪歪斜斜搭着个凉棚,一杆轻旗上大大书一个“茶”字。自己吞了口唾沫,虽然也是干渴难耐,然而一阵真气乱窜,感觉内息又激荡起来,李小和赶忙靠在路边的大青石侧,运功调息。这几日来,逐渐发觉自身内息益加强盛,自己虽然每日也有行功练气,然而几日之间竟然比几年的内息增长还要强猛,虽然下山之前疏于练功,但也不至于这几天就进步如此神速,心下不禁怀疑起孤竹君那壶寒月水仙暗中有增进功力之效果。

    李小和现在甚至每次行功调息必须将多余过剩的内息从经脉中逼出,逐渐经脉之游走在脑海中更加熟练起来。足太阳膀胱经,起阳明,出至阴;手太阴肺经,起中焦,出少商,商阳二穴;手少阴心经,经极泉,出少冲······

    几次经脉行运,头脑中猛然惊出一个异想:既然《孤竹遗风谱》所言内息至极之时,可以由周身几处要穴冲出,弥漫于周天之中,形成武境以伤人。那么,若自己硬是将内息由十二经脉逼出,又会是何种结果呢?孤竹君乃内劲雄浑,自然溢出之力,我乃有意发出内息,虽然内息强弱高下立判,然而孤竹君乃是盈水之溢,多半蓄于体内,而我乃尽散而为,倾力之下,武境未必输于他。

    念及此处,李小和提调丹田真力,于十二经脉中周游遍历,书中所言内力从少泽、关冲、少商、商阳、至阴几大要穴而出,较为稳妥,否则容易走火入魔。于是便依法炮制,不料真气行运周身,好似一股暖流在体内冲撞,逐渐加快以至于最后真气凌乱,根本无法控制。一时流散过快,李小和内心一阵惊悸,顿觉丹田气虚,周身冰冷,似乎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一般,眼前昏花一片,好似寒流横溢,冰花飞舞。

    但觉一个寒战,再睁眼时,周遭竟然一片霜天雪舞之象。耳中传来黄老饕的惊叫:“我的天啊,怎么下雪了!”

    “这他妈刚刚还烈日炎炎的!”垂宇峻也惊呼起来。

    李小和闻言回过神来,顿觉被人瞧见便大为不妙,心神一颤,只觉眼前一个光亮的小点逐渐扩大,速度越来越快,好似一个洞口一般,洞的另一头就是刚刚烈日之下的古道烟尘。眨眼间那洞口就扩散至整个周天,原有的青山和古道立时将刚刚那霜天寒雪的武境压制回去,李小和依然靠在那块大青石边,吧唧一下嘴,一口烟尘黄土的味道,依旧干渴难耐。

    抖搂着身上的黄土,缓步行至黄老饕桌几之前,此时这二人一直目瞪口呆的望着李小和,拥着这一桌三盏茶水,两碟黄豆,一碗鹿脯,竟不动一下碗筷。李小和冲他二人喝道:“小垂,老饕,怎地不吃了?”

    黄老饕扶了扶肩膀上的铜钟,瞅瞅垂宇峻,又瞅瞅李小和道:“原来你内力这么深,老头子岁数大了眼睛不行了!”

    垂宇峻道:“可是我眼不花,怎么也看不出来他内功深厚?”

    黄老饕骂道:“那应该就是瞎了吧,估计治不好了!”

    李小和叹了口气,心知他二人又开始扯了。

    茶肆虽然简陋,却也好过孤竹古林百倍。十几日来第一次饱食了人间烟火,自然觉得此处的粗茶淡饭亦胜过天下的珍馐百味了。趁着吃食的功夫,李小和向掌柜的问道:“掌柜的,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界,我们在山中走了好多天了!”

    茶肆中除了李小和三人,还有一二处客人。那掌柜的肩上搭着条白色的抹布,一直坐在旁侧招呼着。这时候见有人搭讪,抽空道:“小哥你问着了,看你们的样子是从北边林子中刚刚出来的吧!”

    李小和惊奇道:“掌柜的,你怎么知道?”

    那掌柜的年纪也不大,笑了笑道:“这附近都是大路,根本不可能迷路,除非是进了北边的古林!”

    李小和点点头,道:“掌柜的果然厉害,我等的确从北边的林子里过来的!”

    掌柜道:“小弟你可知那古林是何处?”

    这时候黄老饕不耐烦了,道:“别转弯抹角,吊人胃口!”

    掌柜把抹布一撩,坐下道:“小人祖上便在此耕种,至于我这一代,又开了这间小茶肆,算是多些收入!”

    “叫你讲正事,你怎的如此婆妈!”垂宇峻也骂起来。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小孩子脾气这么大,且听我慢慢说来。此处本来地北处偏,不是什么有人气的地方。茶肆前面这条大路还是当初桓公伐戎之时由仲父管相主持所开,以便兵车得过,然而竟不料凯旋之时,于古林之中竟然寻不到来时开凿出的这条路了!方才有了管仲老马识途,隰朋观蚁寻水之佳话啊!”说到此处掌柜的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叹息,陶醉之态似乎对此二人佩服不已。

    垂宇峻道:“听起来是挺有趣的,可是老东西,我们等下去哪呢?”

    黄老饕也急急问道:“是啊是啊,我们等下去哪?”

    李小和将眉头一皱,瞧了瞧那掌柜,见他陶醉完了,问道:“掌柜的,此处循路直走不知是何所在?”

    那掌柜听闻一声呼喊,方回过神来,道:“哦,你又问着了。此处前行七八里有岔路,向东南去便是齐国阿城,向西南去,是晋国范县,若直接向西,便是太行山,翻过山就到邯郸了!”

    李小和心下明了,此地乃太行脚下,齐晋交界。然而眼下心中还有好些疑惑未解,想到此处嘴角一抹浅笑,望望黄老饕:“两位,如今我们从古林中出来了,不知如何可以寻到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那垂宇峻把嘴一嘟,本来就有的一双婴儿肥鼓得老高。

    “凭什么告诉你怎么寻我家公子!”黄老饕这时候又警觉起来。

    “这可是你们跟我说的,你家公子要你们凡事听我的,怎么,现在想抗命不成?”李小和威胁起他二人来,明显这两个人天真烂漫,不比范公子手下那郗堂州破奸诈,李小和与这二人相处自然游刃有余。

    “不敢,不敢!”一听李小和语气转厉,那两个家伙又老实起来。黄老饕偷眼将茶肆一周瞄了一圈,见无人注意,附耳对李小和低声道:“等下我们出去,不要声张。向南行二里路,然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寻找我家公子。”

    听黄老饕所言,心下不觉好笑,找一下他家公子而已,怎么弄得如此神秘。

    又喝了半盏茶,垂宇峻结了茶钱,李小和与黄老饕对了一下眼神,展展身子,也不搭话各自便向南边大道急急行去。行出半里路,方知那黄老饕虽然言语喜欢钻牛角尖,不过江湖阅历毕竟比自己老练得多,因为这时候李小和已经隐隐感觉到身后有第四个人的脚步声,我行他便行,我停他亦停。

    迟疑了一下,冷目向耳后微微横掠,待再看垂宇峻与黄老饕,脚下半步不敢稍歇,早已奔出三五丈去。李小和忆起黄老饕之言,再不犹豫,发力向前奔去。

    又奔了一里多路,脚下奔得甚急,忽见垂宇峻猛然回头,叫道:“小心,头偏开!”只见他弹弓已经上好铜弹,扭着身子朝李小和面门就是两发,李小和赶忙偏头,贴着耳朵两枚流星一闪而过,身后立时传来一声惨呼“饿啊!”

    黄老饕两个起落早已跳到李小和身后。垂宇峻喝道:“快拿,快拿!”

    黄老饕左手扛钟,右手抓着领子,提起一个汉子。口中喝道:“你他妈的跟着我们干嘛?”

    那汉子似乎被铜弹打中中焦和大椎二穴,一侧的膀子垂下去断了一般。不过嘴里却呼喊道:“光天化日下,竟然出手伤人,欺负良民。”

    垂宇峻骂道:“小子还嘴硬,看你一身装束倒不像寻常土人,快说是哪个门派的废物?”那汉子依旧垂着膀子扯开喉咙叫道:“抢劫了,劫匪在这,快来抓土匪!”

    黄老饕被他叫得烦了起来,也骂道:“谁他妈的是土匪,你他妈才是土匪!”

    李小和看那汉子周身白衣,腰间挎着细剑,一身装束与那日冷礼的打扮极为相似,淡然道:“黄老饕,不要与他争辩,我们若是真的劫匪,他反而不敢如此叫了。”

    “为何?”垂宇峻这时候一脸天真。

    “小朋友,你想啊,劫匪最惯常干的便是杀人劫财,这条大路车来马往,最易被人发现,他这边杀猪般嚎叫,不是催着劫匪杀他灭口吗?”李小和笑道

    “果然如此,看来他是知道我们并非劫匪,故意与我们耍赖!”垂宇峻恍然大悟。

    李小和冷冷一哼道:“此人腰间那柄细细的剑多么醒目,这不是琅琊派的弟子吗!”

    那人见自己被识破了,赶忙改口道:“公子饶命,小人的确是琅琊派的弟子,只是赶路回门派,顺路从此而过,并无恶意啊!”

    黄老饕道:“你当爷爷眼睛花了吗?刚刚我们问那店掌柜一句,你耳根震一下,我贴着公子耳朵低言之时,你耳根震得更加厉害,你是用了千里如临的功夫,运起内息,催动耳力,便偷听我等的谈话!”

    那汉子连忙喊冤道:“不不不,大爷您误会了,小人我从小便是耳根容易抽动。不信您瞧。”说话间他耳根又连连抖动了两下。

    “哈哈哈哈。”黄老饕发声大笑,一脚踏住汉子胸口,伸手朝汉子下颌骨一捏,那汉子嘴巴不由自主张了开来,黄老饕直接朝那汉子口中吐了一口东西,太过迅捷也未瞧清楚所吐为何物。

    又听黄老饕笑道:“孙子,世上哪有什么千里如临的耳功,刚刚你偷听我们也未见你耳根抽动,这会儿你装得那么像,是做贼心虚了吗?”

    那汉子连连干呕,口中不住骂道:“老不死的,竟然骗我,我琅琊派的三侍座和赵掌门就在左近,尔等敢如何我?”

    “如何你?吃了老子的百酿病炎散,还敢嚣张!”黄老饕这会儿神气起来。

    三侍座,李小和心下有些犹疑,想那日孤竹冰峰上冷礼号令琅琊一派,剑法诡异奇绝,难不成他就是三侍座之一。方要开口询问那汉子,却不料垂宇峻砰砰又是两发铜弹,打得那叫一个精准,直接封住汉子神阙和天突二穴,顿时把那汉子闭了气。黄老饕连连呼道:“小子,你怎么把他打晕了,我还有话要问呢!”

    “一个小喽啰,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不是要找公子吗?”垂宇峻满脸不在乎。

    李小和道:“琅琊派的冷礼剑法很是奇诡,若是在附近我们可要小心的!”

    黄老饕听说,两眼又开始贼眉鼠眼的将周遭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番。然后认真的对李小和说:“反正现下不在这里!”

    李小和对他二人的所为哭笑不得,整天装神弄鬼,任性妄为,然而江湖经验倒是的确比自己高明得多。李小和只得无奈向黄老饕微微点头,黄老饕道:“现在的时机正好了!”

    垂宇峻会意了黄老饕的意思,将那躺在地上的汉子一脚踢到路边的草窠中。只见黄老饕马步扎稳,气沉丹田,凝力膻中,逐渐的将一口紫气推送到天突穴,然后又转至左手外关穴,凝于掌心。瞧着黄老饕这架势,想必是要出掌,李小和连忙向旁侧一闪,问道:“黄老饕,你要干嘛?”

    垂宇峻立时将食指竖在唇中,用眼神示意李小和安静。此时黄老饕用左掌猛力朝肩上的大铜钟一拍,“嗡轰轰”一阵隆隆之鸣如贯耳之雷卷来,立时双耳鼓胀,意荡神驰,李小和赶忙将袍袖堵住耳朵。

    黄老饕更不停歇,连连又使出掌力拍在铜钟之上,李小和虽然双耳已经堵死,然而仍然觉得一浪又一浪的声韵袭向周身经脉,耳中嗡嗡之鸣尤甚,脚下大地似乎被人撼动般随着两侧群山一起摇动,好似即将崩塌。

    李小和实在撑不住了,张口大吼道:“黄老饕,你到底要干嘛!再不停手我要被你震死了!”吼叫了半天,黄老饕也并无半点停歇,而垂宇峻一直面目平静的望着黄老饕。

    半刻钟功夫,黄老饕停手了。只见李小和两眼昏花飞炫,好似原地打转了百多个圈圈一般,扑通一头栽倒在地。黄老饕冲着李小和呼喊,李小和却只见黄老饕嘴在那里一张一合,耳中却依旧只是那大钟的“嗡嗡”鸣响,四下的青山只顾围着自己打转。这会子功夫垂宇峻见李小和呆呆傻傻的栽在地上,也过来招呼。

    好久好久,耳中终于能收到“公子”二字了。登时张口骂道:“你这老头儿,想要我的命啊!”

    黄老饕奇道:“哟,公子怎么能这么讲!小老儿吃罪不起!”

    垂宇峻道:“是啊是啊,公子刚刚运气之时,有霜天雪舞之境,足见内力远远在我二人之上,怎可能连黄老头这些许钟声都抵御不住呢!”

    又提到武境内力上来,他二人不懂孤竹遗风谱所载武境之内容,不懂运气法门,故不知李小和乃是故意运气使出武境。这时候竟然误以为他内力强猛,远胜自己,故有此一说。李小和心下灵机一动,也顺着他二人话语道:“哼哼,二位看来对武境还有些了解。”

    垂宇峻立时欢欣道:“那当然,别看我年纪小,武学可不含糊呢!”

    李小和微微笑道:“想你如此年幼,不过十三四岁,竟然有如此内力能抗住洪钟之力,显然也是根基甚固,实属不易!”

    黄老饕一听李小和夸垂宇峻,立时跑来道:“那我呢,我呢?”

    李小和凝起眉头,责备道:“跟小孩子争什么。本公子现下内伤初愈,内息不平,一时间不能自如运转周身真气,尔等今后凡事必须先与我禀报,我允了方可!”

    那黄老饕抓了抓脑袋,似乎不太乐意,瞧瞧垂宇峻,垂宇峻道:“瞧我干嘛?公子叫我们听他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李小和心下一乐,这二人甚是好哄骗,这小子被我一夸,倒是向着我了。

    见他二人无甚异议,便又问道:“黄老饕,你刚刚敲钟是要干什么?我说冷礼在左近,你这是怕他找不到我们么?”

    黄老饕扬了扬左手袍袖,似乎要抱拳,然而右手扛着钟脱不出,只好又放下左手赔笑道:“您刚刚不是说要找我们家公子嘛!”

    “那又如何?你能把他呼唤过来?”嘴里这样问着,心下却想主人怎么可能响应这两个仆从的呼唤,显然是不太可能。

    这时候却听从西南方向传来一阵阵悠长细密的震鸣。此声绵绵细细,不似琴音,不似鼓擂,更不似钟鸣,好像是秦国流通的圆钱被人从中一弹,而发出的铮铮嗡嗡之声,然而又比之要强韧绵远许多。垂宇峻立时唤道:“公子你听!”

    黄老饕也将手笼在耳郭,凝神倾听着这西南方向传来的铮鸣之声。足足一刻钟,声音渐弱,李小和问道:“这是何声音?”

    黄老饕笑道:“公子岂不闻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么?”

    “此乃上古传说,至今不得而证,难道?”李小和心下犹疑。

    “不错。我家公子曾游岐山,发青铜于彼处,取其精铸一配,余者聚而成钟,便是我肩上之物!”黄老饕道。

    “这么说你以掌力击打铜钟,你家公子的铜精配便会应和咯?”李小和好奇的问道。

    “那是自然咯!”垂宇峻抢道。

    “若果真如你所言,天下王侯公族多也,每日里以铜钟发声者不计其数,你家公子那铜精配还不是要把人给震死烦死了?”李小和白了垂宇峻一眼。

    那小子见李小和不信,更加焦急起来,叫道:“才不是,才不是,必须这口钟的声音它才会应!”

    “不错,铜精与这口钟的青铜出自一体,所以它只会应这口钟,这便是我为何不许别人随便靠近这钟的原因!”黄老饕此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想想黄老饕近日所为,加上刚刚自己亲耳所闻,看来他二人所言非虚,要想寻得他家公子,必须要以此为线,向西南寻去。自己心知孤竹君所配寒月沁影一令根本无从查考,倒不如先去结识一下这位救命恩人,若能图报,便是有生之年也无憾事了。也方便顺路回山,找师父想个办法。

    念及此处,向黄垂二人道:“走吧,去西南边寻你家公子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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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侠之道介绍:
当世之义理,往往激发于内心而无法诉诸现实。一旦触及此大矛盾,便如水火相侵。侠义行于世,便即如此。一旦触及礼法,即成杀伐。极侠之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侠之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侠之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