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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侠之道全文阅读

作者:徘徊的小木马     极侠之道txt下载     极侠之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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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千古文人侠客梦,肯将碧血写丹青!

    本就是一颗江湖心,所以遇到的也都是江湖人。

    如果有一天不再用剑了,也还是要提笔录江湖。

    本就没一身世俗尘,所以冷对的也都是世俗人。

    如果有一天不再狂傲了,也还是要品茗笑世俗。

    很多时候武侠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一种经历,其实那也是一种人生和情怀。

    曾经我们好奇那些变换玄奇的招式,

    倾醉那些侠骨柔情的奇缘,

    感佩那些慷慨激昂的家国大道。

    其实,我们也从曾经那些名家手中读到了少年懵懂时对道义的认知,对自我的认同。我们曾经也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仗剑行侠的孤高之人。

    那不仅仅是因为如此的我们便是无敌天下的所在;

    不仅仅是因为如此的我们便是美人倾慕的义士;

    不仅仅因为如此的我们便是家国大道的梁柱!

    其实,我们每一次幻想自己提剑行侠之时,都是热血满怀,都是幻梦从今,都是诗情画意。

    这一切的诗唱和侠韵,其实都留存于我们的内心与灵魂,都留存于我们心底对自我高尚情怀的认同。

    当我们再次读起一篇古朴的侠义时,

    那唤醒的是我们久埋于心底的道义感,

    唤醒的是我们纵横天下的英雄气,

    唤醒的是笑傲江湖的诗文侠情,江山如画,流水长愁。

    我们爱武侠,便如同爱我们深埋于心底的灵魂一般,

    武侠时时刻刻,用他不变的感怀激发着人心底的自我认同,

    希望这一篇文章能唤起曾经我们爱过的文华和义理。

    也希望每一个爱武侠的读者能从文章中读到自己。

    附一首西江月:

    从容晓梦江天,惬意红尘酒绵。七弦懒按玉指间,小径飞红淡看。

    何须前尘尽斩,但取云水轻衔。倚楼静聆松风寒。去留月下马前!

第一章 四枚棋子

    春秋鲁成公时,晋楚争霸愈烈,郑国处于两国交界,弱小无援,只得晋来降晋,楚来降楚,长此以往,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当此之世,虽然礼乐皆墨,然豪情侠义之士泛起江湖,信守道义之人仗剑锄奸。

    在郑楚交界,有一个叶阳小镇,这里只有几十户人家,本来春种秋收,自给自足。自从晋楚交兵以来,此地便无宁日。更兼常有南北侠客游行过此,刀剑飞血,亦是常有之事。

    这一日天刚刚下黑,男人打猎回来,妇人正下厨准备晚饭,四岁的儿子蹲在土炕上,注视着刚刚满月的妹妹。“娘,妹妹的眼睛有点小,不像我想象那样。”小男孩好像没话找话一样。

    “等你妹妹长大了就好了!”妇人敷衍了一句,男人也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微笑着看着女儿。

    “到时候头发也会多起来吗?”小男孩好像总有很多好奇。

    “会的会的!”妇人不耐烦了。

    忽然门板被人叩了两下,不急不缓的,来人似乎很有礼数。“谁?”男人有些警觉,天晚了,邻居来得话会直接呼名字的。

    门外没有答话。又轻轻叩了两下。男人贴到门前,低声问道:“谁在门外?”

    “我们是过路的,求个落脚的地方。”门外是一个低沉的声音。男人从门缝里往外张望,昏暗之中似乎有一高一矮两个人。确定了没什么危险,男人将门启开一个小缝,借着土路上的火盆,隐约能看清一个五官端正的书生拉着个十来岁孩子站在门外。那书生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了,见到主人开门,便点头向男人致意:“我们路过这里,想歇歇脚,等我们缓缓神后就走!”

    男人有些犹豫,还在打量着书生,似乎想从他们的外表上看出他们的来路。“我们不饿,不用招待我们,只要在这里稍微歇歇脚就行!”书生见男人没表示,又补充了一句。男人心里有些好笑,虽然兵荒马乱,钱粮短缺,可是招待一顿吃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来路不明,怕是招惹了什么官匪上门就糟糕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大叔,我们是随县过来的,要去新郑寻亲的,赶了大半日的路了,想讨口水喝!”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开口了。

    “原来如此,快请进吧!”男人这才释然,将二人让进屋。二人随男人进了屋,书生满口道谢,男人根本没听进去。往土席子边一指:“两位稍坐,我先给到两位倒水。”男人提起大葫芦瓢朝水缸走去,又说道“等下婆娘烹熟了肉,您爷们也别客气,我今个儿运气好,收获多着呢!”

    书生面露感激之情,虽然嘴里说不饿,其实两个人确实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书生安顿好孩子,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蹲下低声对他说:“哥哥等会儿出去一下,你不要乱跑。如果没回来的话你就在这户人家躲起来,三天后再自己上屏岳山!”

    “带着我一块儿出去,你就不用担心我乱跑了!”男孩有点俏皮。

    书生摸了摸男孩的头,指着土炕说道:“你看小弟弟多乖,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然后起身转出门外。男人回身端水过来,只剩下男孩一个人不悦坐在席子上,兀自望着屋梁。

    叶阳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路贯通南北。书生摸出小屋,三两下就到了主路上,这时候天色已黑,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闭的严严实实。唯有街口一间二层大屋敞着门,书生知道那应该就是相约的地点。这是一家酒肆,入夜了在廊柱上插满了火把,门口的两个大火盆将内外照的通明。书生倚在门首,身无分文的他装作是个过路的歇脚者。

    堂内的酒客不少,许多人刀剑随身都是些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他们围拢在中间一个大桌。透过人缝儿瞧去,当中有一个素衣的老头端坐着,身形瘦削,形容干瘪,桌上铺着一展白扇,正提笔向扇子上书写。周遭的这些江湖人士口中胡乱的呼和着一些人名,而让书生出乎意料的是,那老头果然就下笔开始写那些人口中喊出的名字。赵剑豪,毕天恒,孔父南,公输乾••••••直到写出一个名字,梁傲。

    邻桌一个声音寒入骨髓:“老先生,都说你延陵派用的是公子扇。所有招式都写在扇面之上,功夫随扇而走,随意而变,招式如扇,但胸臆纵横。固智者虽一扇之招,可包藏天下,而愚者却招招如扇,尚不如孩童!”

    “噫,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竟能一语道破我延陵派武功精髓,佩服佩服。”那老头子口中称“佩服”却头也没抬继续写着。

    “尔书梁傲,却不识梁傲为何人,岂不可笑!”众人闻声,立时倒退三步,有几个刀客机警之下早已抽出兵刃。

    老头闻言,微微一笑。抬首瞥了一眼梁傲。道:“老头子我做事痛快,哈,这些江湖朋友想看看我的书法,我就写给他们看。他们要是想看我的功夫,老夫也能耍两下子。不过三年前在秦地失手伤了一个叫梁云子的人,不知与阁下有何干系,若是真要讨教几手,延陵吴子元自然也是不避斧斤。”

    梁傲抬起头,脸上的横肉参差点缀着麻子,有些凶陋。挥手一掸袍袖,横刀指着吴子元说道:“家叔的梁子今日暂且搁下,我还另有要事。不过你延陵派练的公子扇你不修,竟然学人家巫毒鬼画符一般来写人名,好不忌讳。”

    “老头子有言在先,并非我故弄玄虚。今日江湖朋友捧场,要看看老夫的书法如何,所以才应声露了两手。谁叫你大名在江湖飘荡响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朋友呼了出来,我也不避亲疏,只好写上去了。怎不说门首那位书生,看着白白净净,却无人认得,老夫便是想写他的名字,终归是无从得知。总不能自顾自的随意编一个小白脸,俏书生之类的吧!”那吴子元虽然年迈,讲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甚是喜欢抬杠。

    梁傲本就是个急性汉子,喝道:“那随你的意,不过江湖都知道,你专靠这一手杀人,如若名字上了你白扇上,都活不过半月。今日你口中说只是应江湖朋友的面子随意书写,谁知道你事后要做些什么。”

    听梁傲这般说,周遭的酒客都起哄道:“这小子是怕了”“没错怕了吴子元了!”“胆秃秃的!”

    梁傲将兵刃往桌上一摔,喝道:“谁说我怕了!天下之大,人言之广,毕竟吴子元所识姓名不在一万也有八千,总不可能他所写之人尽可为其所杀,这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然而我平生便是忌讳此事,尔应江湖朋友之邀可以写名字,我也是江湖朋友,我要你应我之请把我的名字抹掉,你肯是不肯?”

    那吴子元噌一下站了起来,两眼放光,拈了拈胡须,故作震惊道“嘿呀呀,这个可是千万个不妥呀。贤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虽忝列延陵派三大高手,但却未能习得延陵季子的高超武学。所以公子扇的变化老夫自然也是无法掌控,几十年来唯独学了这一门防身手艺,无论是谁,只要将姓名写在这白扇之上,咳、咳。”说道此处老头子故意咳嗽了一下,梁傲一双牛眼紧紧瞪着吴子元,见他一停顿,自己紧张之中脱口而出:“便要杀了那人是不是?”

    “嘿嘿,非也!”老头阴阴一笑。

    “那却又是如何?”梁傲两手冒汗,紧握着的刀柄就要出鞘。

    “贤侄稍安。老夫可是一片肺腑。如若贤侄不听,恐有性命之忧!”

    “究竟是怎样!休要卖关子!”梁傲终于忍耐不住,左手在方桌之上猛力一拍,啪的一声整个几案被他震得粉碎。

    众人被惊得又连退数步,突兀的留着吴子元一个人在前面注视着梁傲“还好没有吓得我抓不住笔。贤侄啊,只要有人名字写在我的白扇上面,如若我笔锋一下,勾去了他的名字,那人便会立时毙命,无论千里之外还是近在眼前!所以,呵呵呵~~~”吴子元笑了笑,“若是我勾掉贤侄你的名字,你可是要立刻毙命哦!”

    “这却好笑了,”梁傲身后一名剑客微微冷笑,“不过是一把破扇子,又不是地府的催命符,就恁般唬的住这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况且吴子元说是他若勾去了谁的名字,谁就要立时毙命,若是别人去乱勾一气,又当如何?就算不能勾画,将那扇子夺来毁掉便是,能奈我何!”

    “哟,不识兄台大名,竟有如此高见!老夫佩服佩服!”吴子元虽仍旧面带微笑,却也流出些许庄重,似乎对眼前此人的论调颇感认同。

    “不敢,不敢。秦人白松民,今日来此为给梁兄助拳!”

    哪知吴子元闻言立时提笔就在白扇之上写下白松民三个大字,白松民一见心慌,剑鞘微抖,朝着吴子元送出去,紧跟着后手一招刺去。一时间变起仓促,众人惊骇之余纷纷闪身躲避,吴子元双目圆睁,心下亦不免着慌,笔触朝着白扇一勾,立时向后跳出一丈,口中赞叹道:“好一招剑笑西川,只可惜这条臂膀了!”

    只见白松民右手从肩膀处齐齐被人切下,连带着握着的长剑,一起掉在三尺之外。而他自己早已疼得斜倚在桌旁。只听吴子元身后的一些江湖客喊道:“快看,快看,白松民三个字,的松子被勾去了一个木字边。”虽然白松民是为梁傲助拳而来,可是此刻的诡异惨象也看得梁傲心中不免发毛,“这老头子的手法不仅仅勾名字就能杀人,而且名字的每一个部分竟然还对应着自己的身体,这也太,也太••••••”梁傲嘟囔着就要往外奔逃,吴子元微微一笑,将大笔横挥,那个“傲”字刚巧被勾去,众人看时,梁傲果然下肢被齐齐切断,上半截身子普通栽倒在酒肆门前,差一点跌在书生的怀中。

    酒肆之中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想必那些被写了名字的江湖人都逃得无影无踪了。书生轻巧的将手探入半截身子的梁傲怀中,取出两枚黑棋子。棋子正面凸出,乌晶发亮,不知是何处出产的宝石磨制,背面平滑,以金丝镂刻纤巧纹理,似乎一个“予”字,一个“纵”字。书生微微点头,心下略安。

    吴子元将袍袖轻拂,跳出两丈余,此时梁傲已经奄奄一息,血流满地。探梁傲怀中,空无一物。吴子元嘴角微微一撇,注目书生道:“五官端正,书生打扮。武功卓绝,不事声张!这四条唯独这个武功卓绝尚未领教,其他三项完全符合!朋友们,看来那两枚棋子就在这个书生身上!”

    酒肆之中仅剩的几名江湖客动作矫捷,几下子就把书生围拢了起来。书生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斜斜的倚靠在廊柱上,口中念道:“三星在户,夜凉如水。折腾了大半夜,却也就拿了两枚棋子,不知你的主子何在?”

    吴子元微微笑道:“孤竹之北,冰寒之境,神功绝世,一诺千金!,老夫虽不识这两枚棋子为何物,在场的哪个敢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两枚棋子而来的。想必这些人也不晓得这两枚棋子为何物,但是他们拿了孤竹的东西,就必须替孤竹办事!”

    众人刀剑已明,只对着书生道:“不错,我们拿了孤竹君的秘籍,此刻便要替孤竹君解忧。他老人家吩咐下来了,只要两枚棋子,识相的就赶快交出来!”

    “不错,免得刀兵相见,到时候身首异处,自己吃苦头!”

    “不对不对,是身腿异处!”

    书生皱了皱眉,微微哼了一声:“老先生,你家郢君在哪里,他不来,我没办法回去交差!”

    这书生一句话竟答非所问。众人更急了,举刀要招呼过来,竟被吴子元喝住:“且慢,”他推开人群,挤到书生面前说道,“小兄弟,我虽然不识得你的名字,却也还是杀得了你。你又年纪轻轻,器宇轩昂,本不该来趟这浑水,你看看这江湖上想要这两枚棋子的人有多少,你也不是对手啊,何必枉送性命呢!听老夫一句劝吧!”

    书生闻言反而郎朗笑开:“无知,可笑!”

    吴子元虽然心狠手辣,却从未表露于外,此刻听到书生口出狂言,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圈子,道了一句:“各位江湖上的兄弟,想要什么物事,自己动手呀!”

    十几个刀客得了吴子元的允许,立时刀剑齐下。书生身形诡异,三两窜从人丛中闪出,回头一脚将廊柱踢飞,直绰绰压将下来,把七个刀客打翻在地。吴子元眉头一皱,心知这个家伙不好对付,提笔便向书生眉心点去,口中念道:“看招,拙龙探水。”

    书生将掌风一拨,格开吴子元毛笔,向后跳脱,又问道:“我不与你斗,只需告诉我郢君何在!”

    吴子元不答话,还欲上手,忽闻空中如雷鸣一般传来天音:“吴子元!”这一声好似天外神谕,当头棒喝,诸位江湖刀客,被震撼得呆立当场。吴子元闻言立时俯伏在地,额头触地,万般恭敬。

    “晋军已过氾水,楚王兵迟,护卫郑境迫在眉睫,此地之事,毋需尔再过问。”

    吴子元闻言起身一揖:“领命!”身形倏忽闪烁,夜空中两道华光掩映,早已奔出几十丈去。

    书生喜得脱身,向天空**手道:“多谢郢君开明。家师向来仰慕尊驾,只是去岁因一事恼怒,忿而掀翻棋案,至棋子零落,四散遍布。弟子于屏岳山上经年寻觅,方寻回三百五十七枚,还差四枚流落红尘。如今下山,便是为此。”

    天音又起道:“这两枚棋子,看外表原也无甚稀奇。然个中玄机,本座已参悟明透。只可惜天时流转,因缘疏悖,终此生恐仍与令师缘悭一面。”

    “既如此,还望郢君赐还。”书生闻言欣喜。

    天空再无声音传来,但见天外繁星之中明光忽闪,群星中有两枚堕落来袭,众人惊骇,纷纷逃避,躲闪不及者,立时被堕下的星火焚身。书生凝神轻举,回腕微抚,如处柔肤,如临雅境。轻喝一声:“抚月掌!”

    两枚流星般飞火渐行渐缓,被抚月掌的真气连连卸力,最后两团火焰盘旋在书生掌心之中。书生微微松了口气。天空传来一声赞叹:“果然是屏岳真传,拿去吧!”

    声音方落,身后一人惨叫一声,胸口连中两箭。众人立时混乱四散,有人叫道:“不好,有北境的兵车杀来!”

    “是晋军南下了!”

    书生心下一惊,袍袖轻拂,将羽箭挡回两枚,黑暗中两人应声惨叫。趁着夜色,书生赶忙隐匿于民宅矮巷之中,朝街口的猎户家奔去。

    及至猎户门外,这茅草屋早已起火,书生掌风起处,两扇门板应手而飞。屋内一片狼藉,唯有那猎人在后窗外努力将四岁的儿子向外抱去,书生抢前两步想去帮一把手。“啊”的一声惨呼,猎人咽喉中了一箭,瞬间喷射出的鲜血把孩子的脸染得通红,但垂危的身躯仍旧倒栽进屋里把孩子覆盖在身下。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大哭着只知道叫喊“爹爹!”书生心中焦急,将掌风向外猛推,打落了四五支窗外射来的冷箭。

    眼看着男人不能再活了,书生将孩子从炕上提起,跳出屋外,消失在夜色之中。很快,整个村子都陷入一片火海。

第二章 无忌山庄

    十五年后。

    秋落时节,四处橙黄浸染。白桦林的枯叶将整个大地覆上一层厚实的冬衣。两脚踩在枯叶铺就的林地之中,暄软飘忽。两侧林立的树丛,夹杂一条笔直的土路,一直通向远方,消失在视线尽头。

    程桐沿着这条破土路走了整整两天,干粮也快要吃完了,仍旧寻不见无忌山庄。又行了半个时辰,空旷的路旁突兀的蹲着个人,这许久的寂静独行被这样一个人影忽然撞破,着实他心里一惊。不过程程桐立时转喜,这许久荒无人烟的跋涉,正好前去攀谈攀谈以便探路,或者寻个同行结伴,也是好的。

    程桐紧赶了两步,凑近了瞧去,不出所料。男子身边一个包袱,上面平摊着一副有些古旧的重剑。那人也想必也是赶路赶得倦了,老远的望着小和朝他赶来就露着微笑,真也是憋闷坏了。

    “兄弟,你也是去无忌山庄的吧!”男人很是爽快,言语方开,就让人感觉很容易接近。

    “嗯嗯,”程桐点了点头,“我叫程桐。”

    男人楞了一下,不想竟然在这生乡僻野竟然有人见面就立时报上姓名,虽然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像随口编撰的一个昵称,但这个见面的招呼打得的确有些新奇。想到自己也不能示弱,便马上又笑道:“好,好,够爽快,在下平阳陆钦飞。”

    程桐道:“陆大哥,刚刚你怎么还不认识我,就知道我要去无忌山庄!”

    陆钦飞装模作样的四下瞧了瞧,嘿嘿笑了起来:“你可知道你现下在哪里?”

    程桐见他故作神秘,疑惑道:“难道不是在南阳吗?这里仍旧是南阳地界吧!”

    “废话,南阳那么大,阳樊在南阳,隰城也在南阳,我在隰城吃喝,也管不到你在南阳拉屎不是?”那男人言语粗鄙,程桐年纪轻轻,并未恼怒,反倒是觉得很有些好笑。

    便道:“陆大哥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我赶了三天的路,也未能走出这片林子,更不知现在是在何处,反倒是大哥您厉害的紧,一眼便能瞧出我欲待去向何方!”

    “正因如此我才有此一问!嘿嘿,”程桐见陆钦飞卖关子,便也不发话,笑吟吟等他继续说“郭父,武功卓绝,德高望重,也是郑国有名的侠客了。这里正是无忌山庄后山林场,广阔百里,回环往复,尽是林木,每年打理上好木材专为郑伯进贡周室。然此时伐木季节已过,少有人烟至此,平日里若非寻迹山庄之人,断不会深入此地,万一百转难出,便会困厄而死于此地。”说着那陆钦飞用剑柄向着程桐胸口一指,“如何,是不是也饿得慌了!”

    程桐包袱干瘪,唯腰间一柄长剑,表明他江湖人士的身份。陆钦飞从行囊中摸出一块干饼,丢给程桐:“不用担心,前面再转两个弯,就到了,既是同路,相互也照顾一下,一块干饼,不用谢我了!”程桐向陆钦飞笑了笑,点点头,吃了起来。

    “嘿,兄弟,别光顾着吃,说说你来这所为何事?”

    程桐有些憨厚,咬了一大口饼,含糊道:“不晓得无忌山庄出了什么大事,师父说要来助拳的,但是他临时还有点事,叫我们先来撑一下场面,”转而又面色忽转凝重,抬手拈了拈下巴,好似捋着长须一般,低沉着嗓子模仿道,“那关西道上的几位朋友,总也得卖他剑断东海毕正堂几许薄面!”

    陆钦飞刚刚咬的一口面饼差点喷出来,笑道:“原来是广陵派的师兄,听说你门下以重剑见长,怎地见你带着一柄长剑,似乎不合常理!”

    “哦,陆大哥真是见多识广,我广陵派高手都是双手各持一把重剑,旋舞起来,威力非凡。但是弟子入门不久,内力不挤还使不起那重剑,更别提手持双剑翻舞。”

    “那我劝你还是别去无忌山庄了,免得武功不济白白送了性命!”陆钦飞言语一向很直。

    “师父说了,哪个道上的朋友都会卖他面子的,我不怕!”程桐微微笑了笑。

    陆钦飞没再搭理他,转过头去望着来路。不远处白桦林间土路上隐隐约约四个人抬着一乘肩舆大踏步而来。四个人斜披着布褂,露出左肩头,昂首挺胸,整齐划一。肩舆之上安稳的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白色葫芦,似乎白玉雕成,通体寒凉,霜气萦绕。

    一愣神的功夫,那四个人已经到了程桐跟前,他们眼神锐利,斜瞟了一眼程桐,程桐心下一寒,倒退了两步,差点栽倒。陆钦飞喊了一句:“是友非敌,莫要紧张。”四个人此刻已经飞也似的走远了。

    程桐余惊未息,方转身向陆钦飞这边想客套两句,身后林子里惊鸿起处,杀气盈天,似有几声闷哼随落叶飘零。

    “不好!”陆钦飞提起重剑,向林子里奔去。程桐脚程慢,嘴里咬着半截干饼,跟在后面含糊的还叫着:“物大哥,等我一下,我们一体去无忌山庄!”

    陆钦飞哪里管他,飞身两跳早已进了林子,来去往还几个纵横一里之内的情景尽在掌控之中,但只见白桦树干上染着三五处鲜红的血液,其余物事,再看不到些许异常。这时候程桐方才狼狈跟上,只听陆钦飞叹了口气道:“糟糕,刚刚那四个人想必已遭毒手。”

    此刻程桐也看见白桦林上的血迹,心中一紧张,将长剑荡出,环顾四周。“放下吧,人早就走了,一里之内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了!”陆钦飞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白白送死的呆子还是不要去无忌山庄为妙,可惜愣是被他跟了上来,甩都甩不掉。

    当天傍晚,陆钦飞带着程桐来到了无忌山庄后门。院墙高围绵延几里,后门处有两名庄丁把守。二人与庄丁通了姓名,庄丁知晓二人乃中原派系弟子,立时恭迎款待,无有不周。

    及至庄内正厅,程桐见三位师兄早已聚齐,就等他一人了。颜面上有些过不去,赶忙跑去对向师兄见礼。陆钦飞见那三个广陵的弟子,个个身背两把重剑,交叉在背后,白袍飘逸,倒确实有几分高节之气。其中一位年长的弟子对程桐道:“程师弟,你独自一人赶来此地,也是耗费了不少脚程。虽第一次出门办事,却能守时为信,着实不容易!”其余二人也点头称道。程桐本自谦诚,被师兄称赞一番,更露腼腆之色,一个劲的说:“师兄过奖,师兄过奖,多亏那位平阳门的兄台提携,那位••••••”程桐比划着回头去找陆钦飞。

    陆钦飞喜得这个累赘终于找到家了。自己往堂屋廊柱后面一隐,乐得个清净。

    这时候陆钦飞听身侧两个陌生人对话甚是有趣。

    “兄弟,你是哪一派的?”

    “你先说你是哪一派的!”

    “你这人好生奇怪,这点眼色都没有,怎么混进庄内的。你瞧瞧今日在场的这些人,那边白袍背重剑的是广陵派的朋友,这边青衣佩萧者乃是蓬莱仙岳之人,门首持长戟披甲打扮的是平阳门的高手。而我腰悬长短剑,身着红衣,正是无终派的打扮,小兄弟我看你毫无江湖阅历,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让你混进这闻名郑国的无忌山庄来!”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鄙夷之情。

    “你那么有见识,我问你这个佩着重剑的兄弟是哪一派的?”那人似乎也不让步,朝着陆钦飞一指。

    “咦?这身打扮并非中原派系的弟子啊!”那个自称无终派的弟子摸了摸下巴,有点犯难的意思。

    陆钦飞心下有些烦闷,刚刚躲开了那个广陵派的程桐,怎么这边又来了两个糊涂弟子。抬眼瞧了瞧指着自己的那人,乃是一个稚气少年,顶多十八九岁,空手无兵刃,也是一身青袍,头上方巾,脚下素履,说是个书生倒是更加合适,不知怎么出现在这江湖人士的聚会中。

    那无终派的弟子端详了许久,仍瞧不出陆钦飞的来历。一拱手施礼道:“兄台气宇不凡,神肃目利,衣饰清雅,若潜渊之龙,敢问••••••”

    陆钦飞一摆手:“哪来的这些辞令,某不才平阳陆钦飞!莫再烦我!”

    “原来是平阳门陆钦飞,陆兄!”无终派弟子正待长揖行礼,身侧的少年又问道:“你不是说平阳门的装束是长戟披甲么,这位兄台是素衣重剑,怎地也是平阳门呢?”

    “这个,这••••”无终派弟子一时语塞。

    少年刚刚一直面色如水,冷静自若,这时候见无终弟子语塞,又故作严肃的点点头道:“想必兄台心里是这样想的,刚刚说那些披甲执长戟的是平阳门高手,眼前这位兄弟或许披不起重甲,拿不动长戟,只是个平阳门的低手也不一定呢!”

    “不不不,我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啊!”那无终派的弟子又向陆钦飞连连作揖,心想这个臭小子哪里来的,一张嘴巴胡乱挑拨着实可恶。

    这话陆钦飞虽然听起来很是着恼,所幸他也不是胡乱生事之人,便道:“我偏喜欢用重剑,要你们来管,两个奇怪的人!”转身又离开这二人,避到几案之后。

    但是远远的仍旧能听到那少年的声音:“所以呀,你刚刚说的全无道理。你看,这个拿重剑的人也不是广陵派的,反而是平阳门的,而那个广陵派的师兄弟里面,也有一个不会使重剑的,这说明你刚刚的判断不过是一些肤浅之词,怎能凭借一身打扮就妄下断言评判别人的门派呢!”

    无终派弟子被他搅和的头脑昏乱,怒道:“哼,你说来说去,只是胡搅蛮缠。便有些许门派中的特例,像你这等常识打扮都瞧不出来的,也必然不是什么高手。你倒是说说,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本也没说过自己是高手,我就是无终派的!”那少年抬杠还挺有一套。

    “喝,真的吗?本门之中怎地从来没见过你?”无终派又围拢来三个弟子,均是腰悬长短佩剑,身着红衣。

    “是呀,我也没见过你们四个,不知道你们是哪位门下的弟子?”少年又是一脸凝重,语气分外笃定,倒显得那四个的身份有些可疑。

    为首的一个弟子道:“在下正是李掌门座下大弟子方云恒,你是何方妖人,竟敢来冒充本门弟子挑衅。”话语之间剑柄微翻,长剑驱动短剑,短剑剑鞘飞起,朝着少年斜掠过去,丝毫不给少年反唇之机,以免再让他牵扯别门外派,夹缠不清。

    少年见对方来势不善,转身急急向廊柱后面闪去,头颈微微一偏,那短剑剑柄“啪”的击中廊柱,方云恒长剑一圈,短剑回鞘,口中喝道:“给你点颜色瞧瞧,莫再造次,滚!”

    少年见状一撇嘴,仍旧不服气道:“不过如此!”

    方云恒身后的几位师弟见师兄一招伶俐,已经占据上风,夺了气势,都有些跃跃欲试想来教训一下这个少年。方云恒按住众人道:“这是郭父的地方,我们不好随便伤人,有什么过节,等下出了庄子,再寻他晦气不迟。”

    “不错,瞧他身形还挺利索,但也逃不远的!”刚刚跟少年对话的无终弟子说道。

    陆钦飞心下有些好笑,这小子只能自认倒霉,行走江湖有这些废话,总归是一张惹祸的嘴。但是那少年似也不怕无终派四人,一转身道:“我也有要事在身,所以不想动手!”边说边向后退来,正碰上陆钦飞。陆钦飞心想跟他开个玩笑,便伸腿一绊,少年本未看脚下,方觉双脚相碰,心中机敏顿起,膝盖微曲,前后借力,轻巧一蹬,从陆钦飞腿上平平略过。陆钦飞见他有些功夫,双脚回错,朝着少年小腿绞去,少年登时脚下不能动弹,砰的铺到在陆钦飞面前,那几个无终派的弟子见状,捧腹不已。

    陆钦飞有些过意不去,心道第一下这小子借力腾挪的腿法很是利索,怎么后手这一绞就摔的这般狼狈,丝毫不能动弹。那少年满脸着地,灌了一嘴灰土,欠起身子骂道:“你这个人仗着功夫好就欺负孱弱,我不会武功,你竟然故意下绊。”

    被这少年一说,陆钦飞反而百口莫辩,眼看着几个别派弟子瞧着,他本以为这少年吃了亏,给师门丢脸,毕竟不敢声张,自己把苦水咽下去才是。哪知道他竟然大肆声张,刚刚好几个人见道自己伸脚绊他,这时候自己倒是不敢跟他辩驳了。

    那少年又待开口,所幸程桐已经扶起他,说道:“这位兄弟,陆大哥可能也是一时失手,没注意你闪身过来,将你绊倒。我代他陪个不是于你!”

    “算了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比起那四个要杀我的弟子来,还是侥幸的很呢!”少年嬉笑着似乎并未有些许失面难过之感。

    陆钦飞对程桐心下颇有些感激,若不是他来解场,自己难以跟这少年辩驳起来,说开了闹不好还要给师门落个欺凌弱小之名,回去免不了被师父责罚。陆钦飞向程桐微微一笑,程桐憨憨的回笑一下。

    此时听那少年又道:“怎地外面打起来了!”

    程桐和陆钦飞向外望去,庭院里三五个家丁跟一个江湖客斗得正来劲。那几个家丁显是有些底子的,几个人联手还有些阵法掺杂其中,搅得那江湖客左支右闪不容易招架,想要几招内取胜倒是谁也不容易。这时候无终派、广陵派、平阳门和蓬莱仙岳的弟子也有二十几个人,看得是谁也认不出那江湖客是何人,只是各自交头接耳不知该不该出手管上一管。

    一声断喝打破憨斗“住手!”厅堂之后一位老叟缓步出阶,老头眼窝深陷,颧骨高突,显是内功深厚,身侧两名黑衣剑客护卫,身后四名使女跟随,旁边还有一个小婢推着个坐轮椅的年轻公子。众人一见之下纷纷向两侧闪开,各自毕恭毕敬。老叟向周围环视拱手,礼道:“老朽郭父,各位江湖朋友有礼了。麻烦各位来为老夫助拳,感激不尽!”

    “岂敢岂敢!”“客气客气!”四派弟子纷纷回礼,此时庭院中憨斗已止。

第三章 真假弟子

    江湖客登堂即拜倒,致歉道:“贵庄守卫甚严,晚辈未得请帖,冒然突入,望前辈恕罪!”

    郭父打量着江湖客,言道:“既无请帖,擅闯无忌山庄,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晚辈受家师吩咐,下山求取前辈一件物事,下山之时,师父并未交代请帖一事,故有此冒昧!”江湖客言语之中略带歉意,让郭父深感此人诚恳。

    郭父忽的仰天而笑,言道:“果然不错,老夫的确未曾给你师父请帖,想他的弟子,入我无忌山庄总该有办法的,故有此一试。”

    “家师交代,见到庄主,当以此为证,方能表明身份!”言语之间江湖客探手怀中,取出一枚白色棋子,上面表面琉璃光洁,背面金丝盘桓,正是屏岳山信物!

    四派人中,一些资历久的弟子听闻过江湖上的传说,一时间私语窃窃:“这是屏岳山传人!”

    “不错,江湖传言屏岳山的棋子中暗藏玄机,能窥破此物者,或可登天成仙!”

    “哪有你说的那么悬,我估计可能能学会一两招绝世的武学!你看这人的出手,功夫不弱!”

    “屏岳山的武学也就一般般吧,我跟他们的弟子交过手,比起大师兄还差着些!”

    郭父见到棋子,也面色大变,肃然道:“果然是北天神枭的弟子,看来此事不会有错了。”

    转而又向四大门派弟子言道:“不瞒各位,老夫十几年前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枚屏岳山的棋子,但十几年来老夫智力有限,不能参悟其中奥妙,有人说需要四枚棋子,也有人说必须要全部齐备。这许多年来,老夫在江湖之上行走,所得名利,已经足尽一生所欲,本也无甚奢求,若诚如各位所言,得以仙道飞升,那也不是老夫此生福缘可望之事。故今日广发请帖邀武林同道前来,一来为郭某人助拳压阵,以防心怀不轨之徒图谋屏岳山的信物;二来各位江湖上有名之士也做个见证,至此老夫将此屏岳山之物物归原主,今后江湖传言得息,老夫喜得颐养天年。”

    “嗯,庄主所言我等尽皆赞成,更何况江湖上每每为此物所累,血雨腥风,无有止息。今日庄主所为,亦是为武林同道造福!”此人身量儒雅,眉目方正,言谈镇定,颇有名仕之风。只听程桐失口叫道:“师父,给您见礼了。我和师兄在这边呢,您老人家何时到的?”

    此人正是广陵高手剑断东海毕正堂。毕正堂微微向程桐师兄弟点了点头,二师兄私下里扯了一下衣角程桐低声道:“你规矩点,大师兄还没说话呢,不要随便开口。师父既然来了能看不见你?一定是还有其他打算,暂时不方便与我们相认,你这一叫倒是坏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周密安排!”

    程桐本来憨厚,被二师兄一番训斥,心里有些难过,自己江湖阅历不多,竟然让师父恁般为难,真是不肖弟子。这时又听程桐身后一人说道:“怎地就偏你明白了,你师父既有周密安排,当然也想到他徒弟的秉性,也自然应该想到这位小兄弟憨直孝义,见面必礼。若因此而泄露了他的行踪身份,坏了他的周密安排,只能说他的安排本身就不周密,连这点小事都考量不进。所以我说啊你师父根本就没有想做什么周密安排,你也不用故弄玄虚好像有多么高深一般!”

    二师兄被身后这话一顿抢白,心里恼火,回头瞪着眼一瞧正是刚刚在对面被陆钦飞绊倒的少年,不知怎地这时候他又摸到了广陵派一众人中。二师兄伸出一根食指点着少年欲待发火,心下又念着千万不可坏了师父的周密安排。憋了半天劲,也是不敢发作。幸好程桐在一边解劝道:“二师兄别生气,都是我不好,这时候顾念这师父的周密安排,我们不可大肆声张,暂时忍耐一下,总之这位小兄弟也没什么恶意!”

    此时堂中除了郭父,便属毕正堂年长,与广陵派有些交往的门派弟子,也都呼毕正堂一声师叔,毕正堂移步到郭父身旁,宣道:“鄙派掌门繁务缠身,难以亲临。想无终、蓬莱和平阳三派也有此困扰,故今日毕某代劳,主持各位给郭老做个见证,江湖之上,以后若再有何人因为屏岳山的棋子上门闹事,那便是与我们四派为敌。”

    “愿听毕师叔吩咐!”

    “晚辈等愿为此证!”

    下面的四派弟子也都纷纷赞成毕正堂。忽然从堂外飞入一人,他缓步上前言道:“我觉得这件事庄主所为似有仓促。大大不妥!”

    郭父闻言,和颜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晚辈屏岳弟子江笑然!”这里又出了一个屏岳弟子,庄主和四派人士有些奇怪了。那江湖客怒目瞪着江笑然,但是一时间尚不敢造次。

    郭父问道:“笑然兄弟,你刚刚说我将棋子归还原主,有何不妥?”

    “若真是原主,倒也没什么不妥。免了江湖的血雨腥风,这也是家师派我下山的最大心愿。但是如若此物落在别有异心之人的手中,怕是更惹出许多灾祸!”江笑然神情凝重,句句忧国忧民,果有心系天下之情。

    郭父默然思忖,身后两名侍卫言道:“你说自己是屏岳传人,有何为证?”

    江笑然仰天大笑:“有何为证?”他将袍袖一抖,一物从袖中飞出,环绕堂屋飞舞循环三周,又落回江笑然掌心之中,众人定睛一瞧,黑光琉璃金丝盘桓,这又是一枚屏岳山的棋子。

    众人大吃一惊,一时间果然难以分辨谁才是屏岳山弟子。毕正堂向郭父言道:“毕某涉江湖不深,郭父既与屏岳山有交,当知其师徒姓名!”

    郭父尚未答话,那江湖客和江笑然异口同声指着对方道:“家师北天神枭派弟子下山取物,这一枚棋子就是信物,此人乃假冒欲欺骗尊驾!”

    这场面也是四派弟子第一次见到,这两人的言语如出一辙,异口同声,竟然也不能说是谁模仿了谁,可是这姓名不同,应当很容易分辨。可是郭父却说道:“虽然近些年我与北天神枭有过交往,但是也只是以信鸽相交,他究竟有几个弟子,姓甚名谁,我还真难以推究。更兼他自己本也行踪诡秘,我也只好被动的在此邀请各位来助我一臂之力,成功将此物归还。”

    江笑然和江湖客均是一脸傲气,瞧着对方,似乎谁也不输谁。各自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兀立在厅堂中心。

    正在毕正堂和郭父两人对视挠头,毫无办法之时,人从中一个少年笑道:“真是有趣,这么多人喜欢冒充屏岳山的弟子,那让我也来凑个数!”言语之间刚刚跟广陵抬杠,吃陆钦飞一绊的少年步入中堂,站在江笑然和江湖客中间。

    众人听得清楚,这少年口口声声说道也来凑个热闹,郭父本就够烦乱,身后两个侍卫被这少年一激,便要出手教训一番。郭父伸手将两人格退,言道:“好好,今日有如此多江湖异士不着行迹便入我山庄,让郭某大开眼界。敢问小兄弟名号!”

    少年一拱手道:“不敢当,叫我李小和吧!”少年言语轻浮,更像个诚心捣乱之人。

    不过郭父机智百转,自领悟刚刚李小和的言语,笑道:“虽然小和兄弟言语轻慢,但是老夫若未听错,刚刚尔言也欲来冒充一番屏岳弟子,如此可是知道这屏岳弟子身份的关窍所在?”

    李小和朝着无终派的弟子一笑,说道:“听清楚了,我是屏岳弟子哟!”无终派几个人早知道他善于胡闹,赶忙都转过脸去不再瞧他。广陵派一干人中却掀起一阵嘈杂,只听程桐认真的对二师兄低声道:“我看这个李小和是屏岳弟子!”

    “你怎么恁般肯定?”二师兄有些心不在焉的搭了一句。

    “那两个人别看神气活现,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虽然自认是屏岳弟子,却也拿着那个破棋子比划一下,说明他们心中有鬼,怕人认出猫腻来,所以急于证明自己。这个李小和什么都没有,就直接认自己是屏岳弟子,说明他光明磊落,出言必信!”程桐认真的为二师兄推理了一番。

    二师兄一转脸“切”了一声,很是不屑,心想这算什么道理,完全是程桐自己的一厢瞎想。后面的弟子反而笑道:“程桐既然说这小子言出必信,就表示刚刚这他的话都是对的了,原来二师兄大言师父有什么周密安排果然是故弄玄虚。”

    二师兄闻言满脸怒容,赶忙回头,身后的弟子却都敛容端正,没一个打趣乱言的。他心里憋气,挤了下程桐道:“去,去后面呆着,别在这里乱说话!”

    这时候李小和又道:“刚刚笑然兄以棋子自证为屏岳传人,我没有棋子,倒是有一问!”

    “所问何事?”郭父道。

    “请问先生书信中可言明以棋子为取信之物?”

    “未曾!”

    “欲知为何么?”

    “为何?”毕正堂问道。

    “一副棋有几子?”

    “三百六十一枚”郭父答道

    “尔可知流落江湖有几枚?”

    “啊,是呀,我十几年之前偶然得此一枚,并非代表江湖只此一枚!”郭父猛然大悟。

    李小和又道:“既然江湖人尽需此物,即此物珍惜。珍惜者必不以之示人,更何况今日大庭广众之下!”

    “这才说明我是真正的屏岳传人,非如江湖人视此物为奇!”江笑然似乎说的也不无道理。

    “哈哈哈,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屏岳传人,那你为何来取棋子?你师父已经将棋子弄丢,就够心烦了,难道还要再拖给你一枚让你到江湖上这无忌山庄里炫耀,然后再丢失一枚吗?这不是自取烦恼!”李小和言语句句刺中对方要害,江笑然很有些尴尬。

    那江湖客和江笑然对视了一眼,又瞧了瞧李小和,不无怨怒。江笑然转身向郭父一拱手道:“既然不能取信,弟子先告辞了,待日后师父修书再与前辈另谋相见之日!”转身便向庄外步去。

    江湖客却仍旧笃定的说道:“此人心下有虚,怕长留于此地漏出马脚。弟子乃真正屏岳传人,若庄主不嫌弃,弟子愿常住山庄,待证明身份之后,方愿离去!”

    李小和不等郭父答应,赶忙接过话头:“不妥不妥,你想啊前辈,书信往来屏岳山,总也要一两个月的,虽然这样你很容易发现他就是假冒的,但是明摆着他可以趁此机会潜入山庄,在这段时间里伺机偷盗棋子。”

    那江湖客看着李小和益加讨厌,骂道:“你这个小子怎地就认定我是假弟子,我就是想等师父传信来好验明身份,更何况郭老山庄戒备严密,我怎么可能擅自行偷盗之事。我看你才是真正来捣乱之人,坏了今日郭老的大事!”言罢便要对李小和动手。

    郭老毕竟久经江湖,这些事理还是很容易看清,言道:“两位贤侄莫要伤了和气。是者必是,非者难逃。小和兄弟虽然一席话有些得罪人,但是道理上不无锐利之处,让那江笑然黯然退却。我本以为能带棋子来的,必然是屏岳传人无疑,但是今日一见,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着实不少,我不敢妄下定论。”

    话语未落,厅堂中当场飞入一物,在李小和脚前盘旋半晌方停,李小和凝目一看,“吓”的一声叫喊向后跳了两跳。众人注目瞧去,正是刚刚离去的江笑然的头颅。那头颅鲜血正从颈项的断口汩汩流出,双目微睁似乎是刚刚斩下,尚未死透。毕正堂见此惨状,大喝一声:“何方客人,请现身一见!”

    只听空中一声诗号:“夜半黄沙卷飞影,西荒大雪落九冥!”人影闪动,飘落堂中。郭父闻言一拱手道:“听诗号当是西羌秦仁刀,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影将斗篷一挥,飘落一旁,露出剽悍上身。经脉肌肉,处处膨胀欲喷。单刀背握在手臂之后,沉声道:“郭父果然见多识广,一语道破晚辈身份。看来江湖传闻不虚,方今郑国境内,除了郑子克剑术高超,便属郭老英雄了得了!”

    毕正堂心知来者不善,拱手道:“秦仁刀是西荒高手,我中原门派闻听大名,如雷贯耳。然今日在山庄行凶,似乎不太礼貌!”

    秦仁刀未理会毕正堂言语,对郭父言道:“方今江湖,取人信凭,与人办事。他人有求于我,故望我见赐;今我有求于汝,亦望君开恩!”

    郭父奇道“不知有何指教?”

    “老先生今日惹出偌大排场,到头来无非就是希望将那一枚棋子交出去,从此与这不祥之物脱了干系,也就再无江湖人士登门捣乱,自然乐得清静。”秦仁刀说道。

    “不错!”郭父面色凝重。

    “既然如此,我可以帮老先生这个忙。去年八月十五,秦某登孤竹冰峰,得孤竹君垂怜,赐我仙籍,我循法修炼,功力大进。为报他老人家恩赐,我当即允诺为其取屏岳山棋子一枚,经年累月,方得此消息,原来这稀世之物藏在无忌山庄。”

    “原来也是为了棋子啊”程桐又冒了句话。二师兄赶忙将他嘴捂住,心想若是惹毛了这个刀客,或许连师父都不容易应付。

    秦仁刀似乎听到了程桐的言语,接着说道:“不错,就是来取棋子的。我这个人无功不受禄,刚刚郭父徘徊于真假屏岳弟子之间,我倒是觉得这样太过繁琐。所幸将那人杀掉,便利索多了!我为了郭老解决如此大的烦恼,拿一枚棋子,也是应得的功劳!”秦仁刀说着说着自己得意起来,嘴角微微漏出丝阴惨的笑容。

    “你刚刚也说需要一枚报答人家什么赠送仙籍的恩惠,秦先生刚刚下了毒手,应该已经得到了江笑然手中那枚棋子,为何又来索要?”李小和总是能在这些时候插上几句话。

    “哪里来的臭小子,找死么?”秦仁刀指了指地上江笑然的人头,对李小和说。

    毕正堂道:“小和兄弟说的没错,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棋子,为何还来打庄主这枚的主意?”

    “呵呵,不错,孤竹君的确托我带一枚棋子给他,但是我自己也想要一枚。”秦仁刀显得十分霸道。

    程桐道:“人家庄主的棋子是留给屏岳传人的,又不是谁都能送。你想要一枚,那边那位兄弟手里不是也有一枚么?”

    那江湖客回头瞪了一眼程桐。程桐有些莫名其妙。秦仁刀咧嘴笑了笑:“还多亏你提醒!”

    那秦仁刀刀法凌厉,话音未落,刀锋顿起。以话音掩刀声,刀剑相碰,登时那江湖客的剑便断成两段。秦仁刀动作迅猛,一招雄鹰掠地提刀回手去削那江湖客脚腕,江湖客方跳起被秦仁刀当胸一脚踢翻在地。上前两步踏住江湖客脖颈探手便要去摸那枚棋子。毕正堂朝程桐瞪了一眼,登时重剑出手。

第四章 驽马之血

    秦仁刀与毕正堂快刀对重剑,憨斗于庭中,眨眼之间已过十招。李小和瞧了瞧躺在地上的江湖客,向庄主道:“庄主,虽说外人手中的棋子跟庄主无关,可今日众人既然已至庄上,为主持公道,庄主也应当擒下这个冒牌的小子,待事后屏岳弟子登门,物归原主方为大善!”

    庄主心知这被打倒在地的江湖客虽然功夫不错,但是如此轻易便被敌所制,有些出乎他对屏岳弟子的所料。便道:“江湖传说隐居屏岳山的北天神枭武功绝世,老夫想自当是名师出高徒。眼下这位虽然功夫落了下风,却也不能因此便判断他并非神枭弟子。”言罢缓步上前,伸手握住那江湖客手腕,江湖客立时感觉通体酥麻,半条身子的穴道尽被封闭。口中仍然叫道:“庄主勿疑,庄主勿疑啊!”两侧护卫见郭父拿住此人,心领神会,上前一人一只臂膀,扭住江湖客便欲拉下后堂。

    秦仁刀见状,连连三刀猛力劈向毕正堂面门,程桐看得脸色一阵青白,大叫:“师父小心啊!”

    “师父的武功,哪是你这小子看得懂的。”又被二师兄抢白一顿。

    毕正堂见秦仁刀搏命一杀,为求稳妥,向后连退两步,身形斜起若桥,避过这三刀。秦仁刀见毕正堂求稳招架,心下一喜,趁他来不及起身,转而去抓那江湖客后肩。

    郭父身后一声大喝:“狂徒竟敢撒野!”身形闪动,登时隔在秦仁刀和江湖客之间,秦仁刀见郭父身法奇快,也是一惊。赶忙收手,单刀斜着朝郭父肩头斩去。郭父身子微微倾斜,不紧不缓,伸出二指向秦仁刀腕脉一撮,秦仁刀半条胳膊登时一阵跳脱酸麻,差一点将单刀撒手。心知这一阵是敌不过郭父这老辣的家伙,强忍着抓住刀柄,碎步连连,向后退去。

    毕正堂重剑回鞘:“西羌秦仁刀,果然刀法非凡!”

    秦仁刀脚下站定,将刀回护身前,摆好架势又道:“却也只敌得单剑的毕正堂,若阁下双剑齐出,我更无胜机!”

    毕正堂肃然道:“你我均武道中人,今日正堂侥幸,阁下却也刀法不凡。十年二十年后,机缘历练,勤修本门功夫,自然又有一番高下,也未可知。然总好过旁门左道,妄图一步登天,害人性命!”

    “哼,孤竹冰峰奇兵秘籍函纳天下,孤竹君他老人家恩泽,赐予我等江湖宵小以修炼机会,固每岁江湖上争上孤竹者数不胜数,冰锋之下,碎骨无尽。岂独我一人而已!今日毕先生和郭庄主仗着武功强横,便来硬相说教,又有何道理可言?真乃贻笑大方!”

    郭父道:“既然如此,想必秦壮士也不会回心向善,老夫却也无话可说。今日那江笑然一时贪念,便堕幽冥,着实可怜。阁下已取得一枚屏岳棋子,自可去冰峰交差,今后秦仁刀与我无忌山庄井水不犯河水,尽请自便!”

    秦仁刀冷冷道:“秦某刚刚已经领教过庄主高招,自忖若再冒然请教,也无非是自不量力。然孤竹君所教,在下也是颇有心得。君有所需,我有所取,各相收受,皆大欢喜。”

    只见秦仁刀阴险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程桐和陆钦飞在人从中瞧见,皆大吃一惊。郭父更是双眉耸动,两眼圆睁,心下虽已明白,却仍旧抱有一丝侥幸的问道:“不知阁下手中之物为何?”

    那秦仁刀手中所托,通体雪白,寒气逼人。正是一只手掌大小的冰玉葫芦。秦仁刀面露得意,环顾一下四周,微微笑道:“庄主乃明眼之人,一语道破我秦仁刀诗号,怎地此刻竟不识得这冰玉葫芦是何物呢?”

    郭父神色凝重,满面威严:“老夫自然识得此物!”

    “那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看你不仅识得此物,更识得这葫芦里面所盛为何,因为这本就是你从西荒求来的驽马之血,是也不是?”秦仁刀更加得意,好似抓住了一个天大的把柄一般。

    毕正堂心知此物极为重要,见此时见己方得势,一声吩咐道:“守住要路,休要让秦仁刀脱逃!”四派弟子一得吩咐有些涌向门口,有些把住窗口,程桐随着师兄看住大门,还不忘问一句:“什么是驽马之血啊!”

    李小和此时也一扫之前的戏谑之情,凝目于葫芦之上,言道:“极寒之地有冰玉,若得之,为容器,纳珍奇异物,贮万年不腐!驽马之血,西荒愚钝之灵所化,虽为迟滞之气凝结而成,却正克此疾,食之可医痴呆!”众人闻言都把目光集中在庄主身后一个痴傻青年身上。

    郭父道:“这位小和兄弟果然见多识广,老夫一生只此一子。多年来痴呆迟钝,难堪大任。本以为天绝我无忌山庄,今后再无后继之人。后来老夫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冒险而为!”

    “难不成庄主你也上了孤竹?”毕正堂一刹那间有些难以接受,眼见身侧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叟,竟也上了孤竹的交易!

    秦仁刀早已猜中,笑道:“莫笑乌鸦黑,没准你自己就是与乌鸦为伍!”

    郭父惨然道:“不错,我当年的确去过孤竹,孤竹君为我开出药方,正是这驽马之血!”

    “这倒是奇怪了!”李小和疑道。

    “小兄弟何出此言?”此时毕正堂头脑一片混乱,对周遭一切言语简直是求之不得来者不拒!

    李小和抿了抿嘴,踱起步来琢磨道:“晚辈从未上过孤竹冰峰,甚至今日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从各位口中所言,确实有些事感到奇怪。”众人刚刚被他所言折服,心知这少年虽然嘴巴顽皮,却也深有些智虑,“听在场众人传说,孤竹君当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像眼前这位秦仁刀壮士都心甘情愿受他驱使,而这位郭老庄主也有求于他。如秦壮士所言,他向江湖之中高手发放了无数的武功秘籍,而又有数不清的江湖人不避风险前去求取,可见孤竹武学的确珍稀高超。”

    秦仁刀深深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小兄弟虽然年纪尚浅,但见识不俗!”

    李小和接着又说道:“那么孤竹君能看上的东西,自然也应该是天下珍稀的宝贝,一般的武学秘籍或者珠宝他应该完全不放在眼里!”

    周遭一众弟子听闻李小和之言尽皆点头称道,陆钦飞剑柄一动,似有所悟。

    “所以,无忌山庄虽然贵为郑国一大豪门所在,但举庄上下一度受江湖人士所仰慕的的金银珠宝武学秘籍皆非孤竹君眼中之物,那庄主若想求得孤竹君解药,应当唯有一物可以打动孤竹君之心!”

    “棋子!”程桐脱口而出。二师兄摇了摇头,居然连他都能领悟到,这李小和的口才还真是厉害啊!

    郭父面露无奈,点点头道:“小兄弟所言不错,我无忌山庄在江湖上也是一处风云之所,多年来求我庇护,拜我门下的江湖人也有不少,但是自我上了孤竹,才知道天外之天,何其壮阔。孤竹君视我庄上之物,的确如草芥粪土,全然不在意。唯独能与之交换的,即我手中这枚棋子!”

    秦仁刀面露轻鄙之色,笑道:“庄主切莫欺人了,看来秦某这一趟是白走了!”

    郭父问道:“阁下何出此言?”

    “孤竹君何等人物,岂会轻易上当。尔既以屏岳山棋子作为交换,想必此时你手中的棋子已在孤竹君掌中,又何来交换屏岳弟子一说?这不过是你老人家的障眼法罢了,我看棋子早已不在庄中!嘿嘿,说不好这老头子还是个老谋深算,以这样一个招摇的噱头,赚我等将其他散落的棋子送上门来!”

    这一番对话,四派弟子都是小辈,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道义利益。倒是把毕正堂说的心思动摇,朝边侧迈了两步,与郭父略略拉开些距离,恭谨问道:“庄主,毕某与你交往十几年,对庄主的品格为人甚是仰慕,但是这几位的分析却也言之凿凿,让毕某不得不信,不知庄主究竟作何打算,还望明示!”

    郭父心知此刻纵然百般辩驳,亦不过是欲盖弥彰,只冷冷一哼道:“此事的确关系重大,毕兄你问的清楚,自然应该。以我郭某的身手,虽说秦仁刀刀法出众,却也不入我法眼。我今日邀请各大掌门来为我助拳,当我是害怕了那些寻衅滋事闻风而来的奢望之徒吗?我唯独担心的若是我违背了与孤竹君所定誓约,他的手下寻上门来,这无忌山庄恐就此于江湖上消失!”郭父言语之间,从怀中摸出一枚棋子,乃是通体洁白,背面是金丝盘桓,一个“益”字!

    毕正堂神色稍安,言道:“郭父德高望重,明晓事理。是小弟妄图揣测,小人之心了。既如此,毕某愿为庄主擒拿秦仁刀,夺回驽马之血,率四派弟子,同御孤竹高手。”

    那秦仁刀见状赶忙将冰玉葫芦往怀中一揣,回刀横手,又换了个架势,言道:“毕正堂,你若亮兵刃,我便以内力震碎这葫芦,让庄主的儿子,一辈子痴傻!”

    毕正堂等人投鼠忌器,也有些犹豫。秦仁刀又接口道:“庄主,你好不厉害。竟然敢跟孤竹君耍心眼,难道你下山之时没喝过寒月水仙?”

    “不错,寒月水仙剧毒无比。而且根据食用的多寡,控制毒发的时间。老夫这把年纪,本也不在乎多活几年还是即刻就死,但是唯独一个心愿就是能将我这孩儿医好,今日将棋子归还给屏岳山,那么今后江湖上再无我无忌山庄的恩怨,只愿他守我田产,一生无忧!”郭父言语恳切,全然置生死于度外。

    “好说好说,你将棋子丢与我,我将葫芦掷给你,你也解了庄上的恩怨,得了治你儿子病的灵丹妙药,我也如愿以偿,拿到了屏岳山的棋子,这不是皆大欢喜么?”秦仁刀这算盘为郭父打得不错。

    “老夫若只求将棋子脱手于人,我大可将此物交与孤竹君,自得解药,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老夫一生行侠仗义,明知此物不慎流落凡间,害人不浅,定当原物奉还。值此命途穷竭之时,岂能受小人要挟!老夫虽机关算尽,百般筹谋,然吾儿若命相如此,夫复何言!”言及此处,面色刚毅。四派弟子闻言无不感佩。

    郭父话音方落,便即出手抓向秦仁刀肩头。秦仁刀心中清楚,如若真的破了这葫芦,自己武功拼那毕正堂尚不能取胜,莫说应付这个姓郭的老头了。到时候没了这护身之物,倒是任人宰割,搞不好身上这枚棋子都要没在这山庄之中。

    郭父或许早已料到秦仁刀心下顾忌,出手毫不容情,连续两抓都招呼向秦仁刀天灵盖,秦仁刀口中不断喊道:“你这老头不怕死,难道不管你儿子了吗?”郭父一身舍出来,倒是不管不顾只要擒拿秦仁刀。

    程桐看着着急,又怕有所麻烦,笼着嘴轻声在一旁喊道:“师父,你帮帮忙啊!”

    毕正堂虽然比四派弟子都长一辈,这时候还真有些犹豫,生怕这一出手那秦仁刀危急之时玉石俱焚,震碎冰玉葫芦。脚步迈了出去,又缩回来。

    秦仁刀二十几招下来,有些支持不足,忽然间头脑中灵光闪过,也不知如何被他料透。只见他单刀虚晃一下,朝郭父一点,身子立时向后飞去,一下藏到李小和身后,将刀柄一横,锋刃已经将李小和勃颈处的肉皮贴住。

    “你不念自己儿子,却也念着自身名节,定要将这棋子交还于屏岳山,那我告诉你,这大堂之中真正的屏岳山传人便是这位李小和!”秦仁刀狗急跳墙,众人以为他是胡言乱语。

    郭父微微一笑,便又要出招,秦仁刀连退两步,刀锋已经将李小和皮肉割开:“若不住手,莫怪我狠心!阁下枉自称英雄,这大堂之中,四派弟子,尽皆庸人。唯独这少年,见多识广应对不凡,且入庄之时,并未出示请帖,却被他巧言混入,此人必是屏岳弟子!”

    郭父闻言确有三分相信,回忆李小和所言,的确处变不惊,似有过人之处。李小和确翻翻白眼道:“我说刀客,你不要乱抓一个人就说是屏岳弟子好不好。那江笑然被你以这个借口杀了,刚刚那个江湖客也差点,这时候又轮到我?你莫不是杀人成瘾吧!我师父若是屏岳山的什么什么枭,那我功夫应该很是了得,怎么可能被你这一下就制住!你以为你那几句话就能唬住郭老庄主吗?连我这样的小辈都想得清楚的事情,更满不了人家老先生的法眼!”

    郭父本来三分相信,却一直觉得这李小和武功实在平平无奇,怎么可能是屏岳山弟子,便又狠下心来:“小兄弟老夫我得罪了!”一掌变指,指力激射,袭向秦仁刀肩头。秦仁刀闪身再躲,忽觉背后被人轻轻一摸,柔软缠绵好似清风抚月,舒适不已。然而转瞬之间,背心七道大穴,尽皆闭塞,手上便欲用力,却早把单刀丢掉。

    李小和双膝跪倒,一身冷汗差点将衣衫浸湿。口中抱怨了句:“你怎地才来,差点送了哥哥性命!”

    李小和身后秦仁刀也跟着瘫软下来,再看秦仁刀身后,站着一位清丽少女,白头绳束发,玄黄衫裹身,一道轻灵玉柱鼻,两弯柳月伴星眸。少女神色凌厉,将秦仁刀身子提起,从怀中摸出冰玉葫芦掷与郭父,对李小和责备道:“平日里偷懒,搏命时吃亏了吧!”

    郭父接过冰玉葫芦,拱手道:“多谢小姑娘相助!老朽感激不尽!”

    见李小和伤势无碍,女子也回礼道:“孟小武见过郭老前辈,庄主过奖了。家师得庄主讯息,知欲归还屏岳山之物,感念庄主以苍生为重,特地派我师兄妹二人下山前来。不想江湖人士尽皆觊觎此物,穷尽一切手段,或是冒充,或是威逼利诱,妄图占取。”

    程桐微微一撇嘴,这女子的名字怎地恁般不温柔!

    “恕老夫眼拙,刚刚这一手莫非就是屏岳山绝技抚月掌?”郭父虽年过七旬,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一招式。

    孟晓武微微一笑:“只得凭此取信于庄主。”言语之间探手秦仁刀怀中,摸出了一枚棋子。毕正堂和郭父皆点头称赞。

    寒暄未必,庄外车马嘶鸣,秦仁刀听闻,面露无限恐惧之色。挣扎着推开众人,向外便逃。哪知道正对着厅堂的院墙登时砖瓦横飞,两匹黑马头不闪不避直接顶入院中。众人正惊骇之际,黑马已经越过墙洞,身后拉着一辆通体血红的马车,马力甚为雄健,直接将整个院墙带倒,秦仁刀还欲向旁侧奔逃,马首到处,将他顶个正着,一个身子直直飞入堂中,撞到堂柱之上,登时口吐鲜血。

第五章 孤竹马车

    郭父见到马车,面色更加可怕。上了年纪的老侠客,这辈子什么没见过,生死出入,仗义奸邪自都在阅历之中,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什么物事能让他登时悚然变色。

    只这一楞的功夫,那双头大红马车已经齐整整的顶入厅堂。那马车好不霸道,将本来把守门口的四派弟子包括程桐在内都震飞到堂中。郭父身手迅捷,两臂高举,一手一个于空中接住两人。其余弟子尽是昏晕吐血,个个伤的不轻。多亏陆钦飞死力相救,程桐才受了些轻伤。

    郭父心知对方来者不善,马步横陈,拦在双马头前,向身后摆摆手,示意其余庄客赶忙回避。马车上端坐一名车夫,粗布衣大斗笠,弯腰驼背与普通车夫并无二致,然而他身后那通红的大车棚着实诡异。车夫一言不发,车棚上红帘抖动,传出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郭父,你可还记得奴婢吗?”

    郭父心中耸动,为之一震。眉目微蹙缓缓沉声道:“记,记得!”四派弟子本来也只有二三十人,被这马车一震,伤了大半,倒好似那马车甚有分寸,并未有一人重伤身死的。余下弟子要么扶起伤者,要么亮明兵刃,刀枪剑戟都对准着这大红马车,却无一人敢略雷池一步。

    那女子声音又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怕是出了什么漏子,又不敢跟主上交代,自己又没那个能耐去填补。庄主乃是一方豪杰,武功卓绝,家财万贯。向来都只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哪里会顾及我们这些下人的难处!”

    众人听那女子的言语,声声凄切,如泣如诉,个个不免有些怜悯之意。然而见她马车恁般霸道,一出现便伤及大半,又心中不敢放松些许警觉。只感觉那大红帘内,不断渗处逼人寒气。

    郭父闻听车内言语,虽然马步不敢放松,面色却更加惨白,声音似乎有气无力,答道:“哪里,哪里,老夫深知小姐的意思!”这一言一语的来去,听得众人有些糊涂,这马车内的女子自称小婢,但是郭父的言语对答却比小婢还要低声下气。

    “哎!小婢也不过服侍天颜,代为传语办事,能结识各路豪杰,是前世积下的福分。更得江湖朋友照拂,个个信守承诺,来利去益格外分明,未得有些许欺人诈己之能为,小婢在此拜谢了。”

    郭父这时候虽然神色依旧镇定,但是他内心之中的恐惧的确有目共睹。他连连朝身后摆手,示意各庄丁赶紧退回后堂,是散是战,先权做准备。那毕正堂心里明白此时情势,重剑一挺,将周遭弟子聚拢来挡在正堂中,看架势是要与对方做个较量。

    这时候程桐靠在陆钦飞身侧,连连道谢:“多谢陆大哥搭救,要不然小弟还不得断了几根肋骨也说不定!”

    陆钦飞哪里顾得到程桐,两只眼睛全然的盯在那马车之上,恨不得登时窥破那红帘,瞧透那车内的玄机。这时候脚边一声惨呼,吓得程桐差点栽倒,正是那秦仁刀没了命的呼喊着:“小的该死,小的不该有贪心,我本来得了棋子的,孤竹君老人家高洪雅量,网开一面吧!”

    车马内的女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的事不是小婢经手的,莲姐姐的事自然是她自己来料理。”进而声音突转狠厉:“郭父果然是老江湖了,竟然还想着要算计孤竹君一道。我家主人见你可怜赐你驽马之血的灵药,可是信诺不改。你那傻儿子现下怀中正抱着的一壶,不妨打开喝一口试试,瞧瞧是不是登时便可以把那痴呆的毛病治好了!”

    郭父被她言语说的,倒是有些自己不守承诺。说道:“玉梦小姐若责我不守信诺,老夫六十几年江湖,还是第一次为之。江湖之大,豪士无数,尽皆为这屏岳山一物所累。今老夫拼得不守信诺之名,愿以一身担此生死,如何发落,但凭孤竹君吩咐,只求放过我庄客家人。”

    女子冷笑一声,鄙夷道:“江湖上人人闻听孤竹君之名丧胆,目睹貔貅马车之貌心惊。却不知我孤竹之人皆摒弃杀伐,刚刚虽出手冒犯,却也未曾伤得一人性命!更何况我家主人向来信守承诺,否则百十年来也不会年年都有数不清的豪士登我冰峰。主人既然给了你解药,你自当拿去治你儿子便是。”

    郭父也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一代高手,若是平时听这女子如施舍一般的语气,不说发作却也当厉色相对,须得向对方讨教几招方才能解心中之气。这时候却全然不同,闻听那女子允他用驽马之血治儿子的痴呆,心下欢喜不已。竟全然不顾一庄之主的身份,连连拜谢:“多谢小姐,多谢孤竹君开恩!”

    “只不过,这几十年来,寻上孤竹的江湖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功夫不济的,我家主人也从不嫌弃,赐予他几本仙籍,练好了再办事也是常有的。若是打不过人家,被人家刀剑劈死了,拿不到物事没脸回孤竹的,自己躲起来毒发身亡的也都数不胜数。当然也有些聪慧的人,想着能不能挖个漏子欺骗我家主人,想得了便宜却又不守信诺,只可惜你们这些人的算盘打错了。我家主人不会反悔破诺言,自然也不会让这个诺言被你破了!”

    毕正堂和郭父心知肚明,这马车中的女子对这枚棋子势在必得,此刻屏岳山弟子就在眼前,然而却不便拿出。郭父此时反而面色刚毅,面露倔强道:“刚刚这位秦仁刀兄弟以驽马之血要挟老夫,老夫拼着我那孩儿再也治不好痴呆的病症,也不肯将棋子交出,如今却又如何能破了初心将棋子交与阁下!”

    那马车也不再说话,只红帘起处,忽然一只长臂从车内伸出,众人均瞧那手臂速度之快,如同当空闪电,一招之下,大多数弟子都没有瞧清楚。郭父虽然行走江湖几十年,却也是罕见如此凌厉的手法,连连向后退却,根本无暇闪身躲避。身侧毕正堂一见之下,心知郭父这一招恐怕就凶多吉少,莫说此人还留有后手。赶忙重剑撩起,斩向那一条长臂,长臂立时在空中画了个圈,袖中劲风突射,将毕正堂重剑隔开,郭父趁机向旁侧跳脱。

    长臂回收,车中女子嗔道:“毕正堂,你也想来管闲事吗?郭父妄称侠义,却丝毫不解当世大道。纵有豪情,也不过是骗一骗你们这些江湖小辈罢了!”

    毕正堂听得心里有些气恼,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敢称自己是江湖小辈,虽然说刚刚那一招的确身手很快,可是现在在自己的弟子面前这个面子可不能失,咬着牙根也得叫个板,回道:“旁门左道,自然不同江湖侠义,竟然妄称孤竹冰峰百十年来名震江湖,在我广陵派看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毕正堂也有些心计,抬出广陵一派,想那孤竹的人便是厉害,却也不敢随意动手。

    “嘿嘿,不过一个区区的广陵派而已。我家主人号令遍及江湖,天下大派无有不受我驱策,为我奔走之士,北及林胡,南抵瓯越,五服之中,何人不知!此乃天下大道。反观今日你不过仗着一人热肠想挺身侠义,那也是想得太也天真。且不说每年登孤竹的江湖人如秦仁刀这般草芥之徒已是无数,便非你广陵派所能及。但讲今日此堂之中,你毕正堂号称师叔,位列尊长,请问一句,你那江湖侠义武林安泰的宏愿可能号令起这四派弟子,拼死护住无忌山庄庄主手中那一枚棋子?”

    毕正堂毕竟不肯认输,先喝了一声:“广陵弟子,排五律阵,其余门派弟子,在两翼各结阵仗,护卫庄主,不求临阵制敌,但求保全自身,以达对手知难而退目的!”

    女子微微一笑:“这发号施令的样子还挺有些将才,只可惜那酸腐的老套辞令,又能有什么威力。”话语未落车中长臂又出,忽的抓住平阳门一个弟子,那弟子本来身着甲胄,手持长戟护卫在厅堂左翼,哪知这一眨眼功夫便被车中长臂拿住,还未反应过来心神,那长臂一缩,将他硬生生抓入车中,长戟咣当砸在地上。进而接连传出那弟子在车中的惨呼。一时间变起仓促,随行的几个平阳弟子见同门被擒,大有一哄而上将人抢回的气势,毕竟这只不过是一辆马车,总也比那千军万马要容易得多。陆钦飞赶忙挡在平阳门弟子身前,双手展开道:“不可乱来,先看清楚情势!”各位平阳门弟子见到陆钦飞,纷纷称呼他“师兄”,程桐只是耳中听闻呼喊声,但现在在阵中,毕竟不好分神去瞧。

    车中女子笑道:“看来还不怕!”言毕又一抓伸出,将无终派一名弟子抓入车中。程桐这一次倒是看得清楚,就是刚刚跟李小和斗嘴那位无终弟子。这两抓速度甚快,跟刚刚袭向郭父那一招一模一样,那郭父年逾六旬,修为深厚尚难以抵挡,这四派的普通弟子更不是那车中女子的对手。

    女子此时音调转厉:“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可以试试,这车马虽小,却还容得下在座各位。”四派弟子闻言,尽皆面有惧色,莫说陆钦飞还挡在身前,现在那些平阳弟子也已经随众人后退了好大一截,把陆钦飞一个人突兀在前。

    毕正堂怒喝道:“各位弟子,正堂虽为广陵弟子,却也是各位长辈。我辈行走江湖,讲求正直侠义,岂能因生死之惧,俯首邪魔外道!”这时候莫说别派弟子,便是广陵派自己,也是心惊胆战,程桐一双眼睛死死扣住那大红车棚的帘布上,生怕下一个抓的就是自己,他心里念叨着“自己一定要气势足起来,万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功夫最弱,否则下一个肯定要抓自己!”这几个广陵弟子也就是碍于那毕正堂站在身后,虽然早已吓破胆,却不敢退却半步。

    这时候那车中女子又道:“论功夫,我一眼便能瞧出孰强孰弱。郭父修为深厚,毕先生也是个有些根基的高手,你们能行侠仗义,口口声声说什么道义,那是因为你们自负武学,自以为至少还能见招拆招比划个个把回合。但是那些小辈弟子,哪里有尔等这些功力,他们心中现在想的恐怕就是下一个莫要轮到自己被我抓进车中,这些弟子入门尚浅,功力不足那也是很常见,你让这些比平民百姓稍微有点功夫的弟子,来承接你那高尚玄虚的道义一说,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何为道义!”

    “哈哈哈,”女子说起来反而有些得意,又道,“便如我眼前这位小兄弟,我看这厅堂之中,内力最差的便是他了!”程桐见她说到自己,心中更加惊恐,汗珠直抓着耳际的鬓毛往下出溜。

    女子又道:“我瞧他早已吓破胆了,手腕颤抖的连剑柄都抓握不住!如果毕先生你现在允诺他们可以自顾逃命的话,我敢说他们比其他弟子跑得还要快!”说着那马车中传出骇人刺耳的笑声,让整个堂中的人尽皆心寒胆裂!

    女子阴险一笑,第三次正是出手抓向程桐。毕正堂心中清楚,程桐入门方一年,功夫根基都十分浅薄,刚刚与车中女子过招时知她手段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招程桐是万万难以躲过。程桐心下也是明白,见对方向自己袭来,只把单剑在胸前胡乱的比划起来,根本没有章法招式可言。旁侧四位师兄弟纷纷仗剑协助,毕正堂在身后欲待出手提程桐后颈,却抓了个空。那长臂迅捷,毕正堂正好慢了一步,四位师兄长剑挥起,那长手早已从乱剑之中收回马车中去,各位只得自恨动作迟缓。

    李小和陆钦飞听到程桐在车中惨呼,尽皆心中焦急。毕正堂怒发冲冠,跳出去便将两把重剑斩向马头。郭父也从旁袭来,并肩制敌。这时候但听得车中冷哼一声,从进庄便未发一语的马车夫将长鞭一挥,灵巧诡异,将毕正堂两把重剑缠了个结实。毕正堂双手角力,那车夫单手一提,两人一上一下,在双马前后,僵持起来。

    郭父窥得这个空隙,从旁掌风起处,袭向车夫。大红帘内,猛然间劲风吹起,怒号盈天。霎时间数不清的长臂同时从车帘之后奔出,竟如鬼女乱发一般可怖,众弟子直看得双眼发花,功夫稍有不济者,登时酸软了双脚,便扑跌在自己门派的阵中。

    这一招千手鬼女的突袭,让郭父措手不及,再回身应对时,肩头、小腹、印堂皆中了对方掌力。眼见郭父一招之内被对手连创三处,双脚踉跄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毕正堂焦急万分,手上劲力更加一成,却只觉对方鞭子缠得更加紧实,让毕正堂全然无法。李小和见情势危急,大喊道:“小武你还发什么呆,你迟到了我还没怪你,这会儿别愣着了,赶紧出手!毕先生那边吃紧,须得弃了兵刃方能脱身!”

    小武心知这一招若是让马车中的人得手,势必要失了屏岳棋子。飞身横栏在郭父身前,抚月掌便要去拈对方长臂。毕正堂毕竟一派高手,现在在小辈面前被一个车夫制得要弃了兵刃,面子上还真是有些过不去,然而这份犹疑也就片刻的时间,心中知晓此时情势危急,若真再有片刻犹豫,恐怕郭父今日便要命丧当场。

    毕正堂与孟小武二人四掌,抵住车中女子万千手臂的来袭。虽然在场人众,也仍有二十几名弟子,却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高手对决。那些入门时候的侠义誓言,此刻尽被性命攸关的顾虑所替代。在所有人的眼中,危亡时刻若是还能挺身执言,仗义为公,那只有那些江湖传说中的大侠客,大高手才能,我等一干小人物只不过是因为世道战乱,实在无法生存才拜入门派寻求谋生的一个侥幸罢了,哪里有心情去捍卫这样伟大宏图的一个侠义梦!

    众弟子纷纷退却,唯陆钦飞还支撑着本门阵仗,尚未退却。即便如此,厅堂之中也只有毕正堂和小武能够凭功夫与对方稍微抵抗,车中女子却仍旧不愿在此花费更多心力。小武只觉得那抵住自己的双掌迅速升温,火热异常,两只手下意识向后一缩。车中劲风四射,伴随着这道强硬的内力喷发,刚刚被抓入车中的平阳弟子、无终弟子和程桐一起四散飞出。陆钦飞再一次承担起接住程桐的重任。三个人随着四散的内力飞出,虽然刚刚被抓入车中时呼叫哀嚎好不凄惨,这时候他三人却并未有什么损伤,反倒是将周遭许多弟子砸倒。李小和被这股劲力推得连连靠墙,下摆的衣襟被撕开两个大口子,整个一身袍袖成了缀布的开衫。

    毕正堂和小武被对方内力压制得连双眼都无法睁开,只能躬身扎紧马步,毕正堂勉力挤出一句:“庄主小心,闪到我等身后,以求良机再寻破绽。”这一句全然是废话,在众弟子东倒西歪的时候,那马车中人早已将伤重的老庄主提入车中。一刹那这车马就如同时光中的缩影一般,从空洞中快速缩小,退却,直到只剩下一粒微光,消失而去。

    在场的一片狼藉之中,众人哼哈抱怨和哀号呻吟不断。唯独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抱着一怀冰玉碎片,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知那是他自己被碎片割破的鲜血,还是驽马之血打破的残留。却只听那青年口中喊了声:“父亲,你竟这般去了!”

第六章 神秘势力

    无忌山庄的老庄主被孤竹君的马车带走。虽然生死未卜,但整个山庄之中却也如举哀一般悲痛。秦仁刀趁乱逃走,毕正堂只得主持将那江湖客手中的棋子交与李小和与孟小武,后续尚有许多事情需要毕正堂为山庄众人安排,小和与小武便即告辞。

    一日之后,小武和小和刚刚离开无忌山庄地界,月夜明朗,幽林如水。秋意凉至,似有忧思。李小和俯首沉吟,颇有些古士之气。小武秀眉暗敛,讽道:“好一个多愁善感的才子哦,快让妹子瞧瞧这脖颈上的血迹消了没有!”

    李小和将手一抬,故作冷傲道“免谈,在那无忌山庄中差点送了我性命!此刻还来取笑!”

    小武双眼一翻,说道:“这却怪得谁,自己平时偷懒不愿习武,这危急时候来怪我?须知道我又没理由总在你身边的!”

    李小和冷冷一哼:“你这人怎地连点同门情谊都不顾念呢。若非我早早来到山庄,以巧言善辩之能破敌冒充,拖敌时间,哪里有你的机会寻回师父那枚棋子。估计早被那什么秦仁刀的骗了去了。你来了还不是万事一场空。”

    “懒得理你,跟本姑娘计较这么清楚,你什么意思?”小武自知以言语之利是说不过小和,便故作气恼,回身快步赶路去了。李小和脚力自然不比小武,紧赶慢赶放才能撵得上。

    方此之时,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山风过处,林叶淅淅沥沥传来一阵微声。风声过后,虫鸣渐消,便听得林中一阵刀剑打斗之声。李小和心中好奇,便道:“不知何人打斗,赶忙去瞧瞧。”

    “脚在你腿上,没人拦着你!”小武心中有气,李小和说是要去瞧瞧,她便偏不去。

    “那有什么难处,你不要去便在这里等着,我自去瞧个清楚!”话语中有点自我安慰的感觉,只见他缓步朝林子中走去,又嘟囔了一句:“这地界离无忌山庄也没多少路程,说不好这会子也是几个贪图师父棋子的人来呢,我便是去瞧出个线索再找回几枚也是大有希望的!”那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又分外清楚的传入小武耳中。

    白月甚圆,将整个林子照得光亮如昼,小武心想去本看看也无妨,没准还真如小和所言,现下寻回了一枚棋子,秦仁刀遁走,没在孤竹君手中一枚,应该还有一两枚流落江湖,或许这也是个线索也说不定。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林子里忽然不打了。小武心道,这么亮的夜,老远便能瞧清楚究竟是何人,这臭小子怎地去了这会儿竟然都不回来,那林子里打斗已停,他武功不济,莫不是被人家杀了就坏了。想到这里小武便也循着小和刚刚的方向往林子里找去。

    小武刚刚进林子不远,便见到前面两个人对一个,那一个人怀中按着个少年,正是李小和。那人一把短刃架在小和脖颈处,黑夜里瞧不清是什么兵器。只听那人道:“我不知道什么棋子不棋子的,听你们两个刚刚口气跟这小子是有些相识的,我告诉你们,若是想动手,我便先了结这小子,”说着还指了指右侧一个人,“尤其是你,功夫还挺不错,如果你乱动,我便不客气!”

    小武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有些好笑,心道:这小子恐怕只会给人家做人质吧,怎地这刚刚出来半柱香功夫都不到,就又被人拿住了。

    但听李小和口中呜哩哇啦还不停的说着:“你这人也要分清楚是非,那两个人虽然认得我,但是是有恩于我的,你杀了我,他们顶多吃点亏,得不到我将来的报答了,但是对他们自己也没什么不可弥补的缺憾,反倒是你这恶人必然逃不掉了。”

    那两个人虽然听着李小和这般辩解不无道理,可是嘴上也不能说李小和所言极是,只得硬着头皮道:“你我之间也没深仇大恨,只不过尔等设计擒拿我同门师兄弟,我便要向你问个明白!”

    李小和道:“怎地没有深仇大恨,他擒拿你同门兄弟,你居然说没有深仇大恨,难道要杀你全家,烧你馆第才是深仇大恨吗?”

    那人见李小和嘴巴仍旧不老实,狠力压了下李小和背后夹脊穴,本来那是定喘的穴位,这一下力道过猛,小和但觉胸中气闷异常,喘息不停,难以吐出半个字眼。

    听声音小武知道这二人中一位就是无忌山庄广陵派的程桐,这人说话憨实,不太明晓江湖险恶,颇有点愣头愣脑。这时候另一人也说道:“毕竟小和兄弟侠义为先,前日若非他巧言机变,恐怕一些图谋不轨之徒便可乘机取巧,眼下情形如此,还请先放过小和兄弟,我不追你便是。”

    那人冷笑道:“你口中说不追,我放了人你便追来,我脚力武功均不及你,放了人不是等死一般!除非••••••”话音未落小武已经摸到了那个人的身后,悄然之间一掌拍出,将那人直直打飞。

    小和得以脱身,直直骂了一句:“妹子你总是这般迟慢,需得哪一日我送了性命,你方遂了心愿!”

    正值此一刹那间,小武忽觉肩头也被人猛力拍了一掌,娇小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再抬头时,从她身后越出一个黑影,将那被她打倒之人提起,身形极快,程桐二人方欲出手,那黑影抬手一挥,袍袖之中激射出无限银针飞芒。程桐阅历甚浅,暗器突然袭来,不及躲避,肩头手臂尽皆被打中,登时翻倒在地。另一人身形敏锐,空中连续打了两个翻滚,将单剑挥挡,银针尽数剥落。黑影趁机闪入林中深处,向南方去了。小武一声清啸,随那黑影追去。

    李小和得以脱险,见那二人正是程桐和陆钦飞。三人正式通了姓名,陆钦飞见程桐伤口微微红肿,有黑血渗出,毒针细密,虽然只有臂膀中针,却也有十几处伤口。李小和道:“虽然伤势有些怕人,但是不必过滤。这种毒是官用的劣质毒药,蛮普通的,即便我们是在荒山僻野,也很容易寻得几枚解毒的草药!”

    陆钦飞仔细又瞧了瞧,言道:“不错,这种官用的暗器只求临敌制人,最好能生擒活捉,所以涂的不是致命毒药。我先背着程桐兄弟走,等解了毒再说!”

    三人循着小武的踪迹,一路跟去。李小和问道:“这可真是奇怪了,我方才刚刚听你们说那人擒拿你们师兄弟,就一个不小心被他制住了。而且他们带的又是官用暗器,这是什么来路!”

    程桐道:“师父念及与老庄主旧日情谊,要留在庄上帮忙料理些时日。吩咐我们师兄弟五人先回山同禀掌门,再图如何救援庄主!可是我等出庄不久,就被人盯上,这几个人寻得一个僻静之所对我们暗下埋伏。几位师兄都被那些人擒拿住,幸亏陆大哥路过,否则我也必然被擒!”

    陆钦飞凝神道:“不错,我向喜自在,不愿与同门师弟一起回去,便自己拣了条僻静的所在,不料正碰上广陵的师兄弟被人暗算。我瞧这些人夜行衣蒙面,功夫也都一般,但瞧手中暗器,想必是公家中人,他们所圈下的计策,埋伏的手段都是经过周密策划,我们四派弟子向来少与公人过节,不知这一次又是什么恩怨!”

    “当务之急便是要先寻到我师妹小武,以她的身手,必然能够将刚刚那两个人擒拿回来的!”李小和仍旧充满自信。

    程桐趴在陆钦飞背上,却丝毫没有受伤的痛苦,听李小和这么一说,反倒是来了兴趣,不假思索的问道:“小和兄弟,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可否指教一二!”

    李小和本来就话多,乐得有人跟他搭腔,便道:“程兄有话但讲无妨!”

    陆钦飞还是很明晓江湖道理的,这两日他见李小和虽然喜欢逞口舌之争,但为人坦率,担心程桐初涉江湖,口无遮拦,心料他必是好奇那屏岳山棋子的奥秘,若是涉及了别派的隐秘忌讳,届时让大家都尴尬当场便不好了。于是抢先说一句道:“虽然李兄弟为人坦诚,但毕竟别派的机密我等不好多问,程桐你若是想打听这棋子的奥秘,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未待程桐开口,李小和反而坦然笑道:“陆兄弟未免多虑了,那江湖之上皆道屏岳棋子的奥秘,可惜我等忝列屏岳山中,竟然也不晓得那棋子有什么稀奇。”若是他人这般说,陆钦飞定然认为是有意推脱,但是李小和为人,他这几日已经瞧得明白,更何况那屏岳棋子在江湖中不是一两个人的秘闻,这闻名天下的物事李小和自己也没必要硬编出个自己当局者迷的谎话。

    所以陆钦飞听到李小和这话,心下反而更加好奇,反问了一句:“哦?”

    李小和从容道:“知晓屏岳棋子的人,江湖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人中鱼龙混杂,以我看江湖上真正能窥测出这棋子奥秘的人,或许只有一个两个人,或许一个都没有。”

    陆钦飞道:“只听说十五年前郢君已经参透其中奥妙,将手中的两枚棋子给了一个书生,便是在这郑国境内,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这枚棋子便机缘巧合,落入了郭庄主手中!”

    “照理说这棋子应该是一副,应该有很多才是,如果是屏岳山之物,为什么江湖人士不去屏岳山上寻找,倒是在江湖里厮杀争斗!”陆钦飞更加疑惑。

    李小和道:“啊?原来这东西之前就在江湖上啊,我都一点不知道它的来历。而且说起来我就更加感到奇怪了,因为都说是屏岳山的棋子,我在山上这许多年,都从未见过这东西。忽然前些日子师父吩咐我跟小武下山,来这山庄取棋子,他老人家还怕我二人不晓得那物事的样子,特地描述了许多特征,什么琉璃盖顶,金丝衬底的。要不是此次来无忌山庄,我跟小武也从来未见过这江湖传说之物。所以那些真正来屏岳山求棋子的人,必定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咯!”

    这几句话把陆钦飞说得也昏愣在当场,感情这李小和说是什么屏岳弟子,也完全不知道这棋子是什么物事,在哪里,甚至还不如自己这些年在江湖知晓的多。

    程桐听他二人聊那棋子聊得热闹,半晌方才努力插入一句道:“两位大哥,我刚刚想问的问题并非此事。”两人见他如此说,心生疑惑的瞧着他。

    程桐道:“我本是鲁国人,拜入广陵门下也才一年多。师门之中数我资历最浅,当然功力也最差。我那些师兄们都能双手挥舞重剑,好不了得。尤其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再练个几年或许可以跟师父比试高下了。”

    “嗯,嗯!”李小和一边赶路一边听着。

    “所以我总是以为自己资质愚钝,入门一年多还拿不起重剑,但是师父却说那是因为广陵派武功讲求日积月累循序渐进,我入门比较迟,积累的时日不足,所以还不能达到师兄的境界,只需要我勤加练习,日后必定可以修习广陵至高无上的武学秘法!”程桐言语甚是诚恳,仿佛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成为武林高手一般。

    “很对很对,你师父这一番言语十分在理,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只需日夜勤加练习,日后必成大器,你的师兄们也都是这般历练过来的,所以没有什么捷径的!”李小和一番说教仿佛他自己就是个大宗师一般。

    程桐憨憨的笑了笑说“可是我见小和兄弟你就有所不同!”

    “怎么不同了?”李小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小和兄弟,你是师兄,刚刚那个小武妹妹是师妹,可是她的身手却比你厉害上许多倍。就好比大师兄比我一般!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你们门派的功夫都是反着传授的,师父先教师弟师妹,然后再往上教师兄,最后教大师兄,所以你这个师兄的功夫才会最弱!如果是这样,我真希望拜到你们门下,那我现在就一定像小武妹妹一样厉害了!”李小和瞧着程桐的神色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有意讥讽,这可能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吧。

    原来程桐脑子里一直想的是这样一件事,只把那背着程桐的陆钦飞笑的胸口一颤一颤,颠得程桐上下不稳。李小和面色青白,凝眉道:“这个这个,嗯,这个本是我门派不传的秘密,可恶,竟然被你说成这样,哎,我也••••••”

    见李小和吞吞吐吐,程桐追问道:“这是你们门派的秘密啊,那便如陆大哥所言,我不问了。不知道李大哥可否引荐小弟拜入贵派呀?”

    见到程桐两眼放光的样子李小和实在忍不住了,说道:“那怎么行,你已经拜入广陵派,还要再入我门派,这是欺师灭祖,要被你师父杀掉的!”

    陆钦飞也道:“不错,入一门便应一心一意,誓死忠于本门,岂可胡乱改投他派!”

    “可是我实在很希望一入门就能把武功练得高深莫测,免得像现在这样,还要两位大哥照顾我!”程桐又有些失望。

    李小和被他搅和得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实话跟你说,我师父收徒弟,是要问徒弟自选习文还是修武,我当初选择习文,所以师父传我许多上古名篇,著名曲谱,诗画歌咏,机变巧言,对于武学方面,虽然也有涉猎,毕竟不深。小武她自幼便选择习武,论修习时间,也有十多年了,你若想有她那般身手,也得十几年好练的!”

    程桐闻言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了,李小和平生第一次乐得不再有人跟他搭话。

第七章 孤独

    似此过了两日,竟然仍寻不见小武的下落。小和心下颇感焦急。而程桐两眼也有些发糊,但听他叹一口气道:“不知道这时候师父是否已经处理好了那无忌山庄的事务,我实在有些担心师兄的安危!是不是我该回去找师父才是!”

    陆钦飞安慰他说:“毕竟那些掳走你师兄的人看起来没有恶意,你现在身上的毒尚未痊愈,不如我先送你回去,见了掌门也好再做定夺。”

    程桐江湖阅历尚浅,听陆钦飞所言觉得也颇有道理,禀明掌门,让他老人家拿主意,毕竟告知师父后,仍旧也还是要回禀掌门的。他看了看陆钦飞,露出感佩的目光。

    李小和这些日子心中焦急益增,渐渐地少言寡语起来。程桐问他道:“小和兄弟,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哪里有打算,我就是来取棋子的,结果现在两手空空,我也不好回山啊,找小武妹妹,这都两天了,人也不见一个,却怎的是好!我看若是再寻不到人,我要回去无忌山庄,毕竟那里是干戈源头,应该还能查得蛛丝马迹!”李小和不说则已,一说如同倒豆子一样还挺有自己的打算的。

    “我说程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有你陆钦飞?”李小和感情半句也没听到程桐跟陆钦飞刚刚的谈话。

    程桐微笑着说道:“陆大哥说,不如先送我回本门,禀明掌门,让他老人家定夺。”

    “我劝小和兄弟不如也随我们去一趟广陵派,以阁下身份也好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广陵掌门毕千节颇有侠士之风,否则这一次也不会派他师弟毕正堂来助无忌山庄,你瞧瞧其他门派,尽皆派来些无名弟子,口中喊着回护正道,实则都是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东西!”陆钦飞口无遮拦,说完了倒是感觉有些怪怪的,一时口无遮拦好像把自己门派也骂了进去。

    呼听头顶有人声道:“我的好徒儿,竟然背地里说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东西!”

    陆钦飞双眼一瞪,心知不妙。赶忙将程桐丢下,头一低也未见人先拜倒在地。李小和揉眼睛的当口,林子中就现出个身材魁梧的老头。那老头须发皆白,身披枣红连环铠,手持亮银重戟,身形挺拔,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落叶之中,颇有些不动如山之态。程桐这时候有些常识了,言道:“披甲持戟,这是平阳门的装束!”

    “嗯,好小子,看来还有些眼力!”未瞧见那老头的嘴动弹,却听到头顶上传来言语。

    程桐第一次被人称赞,很是得意。笑道:“前辈过誉了,这一路上多亏了陆大哥的护佑,否则我早就被奸人擒了去了!”

    陆钦飞赶忙叩头恭敬道:“弟子失言,请师父原谅!”

    那老头依旧面无表情,只听他道:“这是小事情。飞儿,你光顾着照顾别派的弟子了,我平阳门随你一起出来的弟子,他们枉叫你一声师兄了,你竟然将他们都给弄丢了!”

    “什么?”陆钦飞也是一惊,全然忘记刚刚侮辱师尊的羞愧了,赶忙站起来朝那老头紧走了两步问道:“师弟他们是?”

    “若不是这样的事,为师我怎么会亲自来这是非之地!我接到讯息说无忌山庄的四派弟子都被一些官用暗器打伤掳走,所以才到此一探!”

    陆钦飞三人大惊,这三人能侥幸逃到这里且并未再遭受袭击,仿佛是这几天不幸中的大幸了。程桐此时心下更坚定要赶快回到本门,那陆钦飞却按捺不住,禀道:“师父,我得马上去寻找师弟,我跟他们交过手。只是••••••”

    那老头道:“只是放心不下这个广陵弟子,对吗?你放心吧,此去广陵路途无多,当无甚凶险,我瞧你身边这位小兄弟江湖阅历不浅,可以照拂他的,你现在必须要随为师去寻你的师弟,更何况你又与他们交过手!”

    陆钦飞无可辩驳,瞧了眼程桐道:“师门事大,兄弟保重。”

    程桐也拱手道:“待我回到门中,禀明情况,将与陆兄携手寻迹失踪的师兄。”

    唯独李小和一脸痴像,两眼瞪着前方道:“莫非小武也被人掳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个身手,怕是救不了人呀!”

    程桐说道:“我劝小和兄弟莫要如此,小武妹妹虽然身形瘦弱,身手却是我们几人中最为凌厉的,更何况小和兄弟你功夫如我一般,平凡得紧,便是去寻得小武妹妹,也没什么助力,反倒是会连累对方分神照顾你!”

    李小和不愿搭理他,内心只觉得如果陆钦飞走了,自己护送程桐这个菜鸟的旅途会甚为别扭!

    陆钦飞不得已跟着平阳掌门离去,寻找本门的师兄弟。程桐和李小和被指点只要向东南再走个两三天路程,便可到达广陵。

    两人半日路程,早已出了林子。这些时候,秋落时节,大路两侧的黍子甚为茂密。程桐仰天打个哈哈,说道:“终于到了大路上,这些日林中光景,目不出十丈,着实让人有些心惊胆战。这多好,极目广阔,尽收眼底呀!哈哈!”

    李小和点点头道:“不错,这里黍田如此茂密,看来应是有不少农家,于此战乱之世,少有安逸净土,能生于此地,或可享三五岁平安喜乐,也是不可多得啊!”

    言语间两人身后驰过一辆兵车,车马迅捷,辄印分明,车上三位甲士凝神肃穆,整装待发一般。李小和凝神瞧了瞧,低声与程桐道:“这兵车看似不是郑国的兵马,威仪严整,军容敬肃,有天子大邦之态!”

    “我本鲁国人,听父亲说百十年前唯齐国有此威武之师!”程桐附和道。

    李小和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齐国虽大邦,却不如晋文公让晋国称雄天下。”

    “我听说现在唯有楚国可与晋国一争高下,这车马在郑楚交界,也说不定是楚国军兵!”程桐终于不再胡乱抬杠。

    李小和心中毕竟还念着小武,本也不愿多说,不过聊到此处,便自论一番:“楚军勇猛刚烈,威仪自然严整,但却向来不习中原礼法,于敬肃之态,便差了许多。尔自鲁国人,当熟谙此道。那晋国本自大邦,曲沃武公之后,国力显胜郑卫曹蔡之流,可惜一直内乱不断,唯文公当政,方拟合群雄,复霸中原,德仪无限。更兼晋国群大夫之中,家学渊源深厚者亦不在少数,荀、魏、栾、范等辈,若独当一面,亦不逊他国,更何况众人一心!”

    程桐笑笑道:“我入门前只跟父亲劳作,哪里懂得什么礼法,那些都是贵人富人专研的门道,还不如师父这一年来教导的明白呢!”

    李小和知他无甚城府,便随意与他攀聊起来,不觉之间到了傍晚。

    这个夜晚十分昏暗,箕宿的刺眼预示着将有大风。无月的夜空看起来繁星更加剔透,似乎是一块深蓝水晶上的钻石,那种刺眼的光芒让人感到入骨的寒意,加上秋风的应和,更让人感觉到四周的空旷天地的广漠与骇然。这种孤单一人处于空旷宇宙之中的空虚与害怕只有在这种夜才更加凸显,瞬间让人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虽然李小和跟程桐为伴,但这种感觉仍旧分外强烈。

    李小和第一次感觉到,越是卓尔不群,越能感受到与平凡格格不入的恐惧与压迫。

第八章 月下高人

    如此挨过了两天,及近郑楚宋三国交界,离广陵派越来越近。也渐有炊烟。李小和忽对程桐道:“这几日我门过了几户茅舍,我瞧那土坯上总有些奇形怪状的图案,这地界快到了你门派的管辖,你是不是能知晓则个!”

    程桐毒伤好转,瞧瞧李小和微微又又些蒙晕:“你说什么图案,我怎么都没见!”

    李小和眯着眼睛朝一处破房子的残垣方向指去:“就是这种图案。好像是用浸了沙灰的什么利器刻上去的,灰彩浸入墙土之中,明显不是山野村夫随手画的。”

    程桐一拍脑门道:“哎呀,这是本门的联络暗号,这墙壁上画的是一柄剑和一只古琴交叉在一起,古琴的指向是本门师兄弟的去向,古剑的指向是敌人的来势。这,这额,不对这是本门联络密语,我不能告诉你的!”

    李小和歪着脑袋瞧着程桐笑道:“你真够厉害啊,你自己门派的暗号,要我来指给你看,你这广陵弟子当的真够瞎的。前日的林中树上便有这些暗号了,我不清楚含义不敢妄自行动,此时明白了原委,不如我们沿着古琴的指向,朝西过去。”

    “我就不该告诉你!”程桐面有懊悔之色,见李小和知晓了本门的密语,好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一般。

    “那暗号给你知晓还不如给我一个外派的人知晓好,你又看不见!”李小和微有鄙夷,而又忍俊不禁。

    程桐面色尴尬,心知李小和没有恶意,却又觉得违背师门教诲,有着一种难以释放的负罪感。李小和见他如此,果断说道:“算了吧,你这孩子忒也不懂事了,我要是等你瞧见了暗号才做决定,我俩早就被人灭了口了。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早知道你那符号上剑锋指向有蹊跷,只不过问问你确认一下。现在明白了,这几天见过了五六次这个符号,你门中弟子大多向西边去了,我们一路向东来,想必这附近就快碰上敌人了。虽不知这些人是不是那些管家恶人,但不如我们去西面寻上一寻,或许可以遇到你的师兄弟。”李小和毕竟心中念着小武的下落,不愿意到广陵派去耽误时间,恨不得眼下即刻就能寻到小武的去处。这时候发现了符号指向的含义,便一心想去查查看。

    程桐无奈道:“真是晦气了,赶了几天的路,本来想回本门报信,竟然没有瞧出异样来。都怪弟子愚钝,不能及时发现同门的暗示,真是愧对掌门师伯,愧对师父。”

    李小和将眉头一皱,骂道:“谁有功夫听你在那废话,看来我们得向西走,这古剑指向东边,如果我们俩还照着原来的额方向会广陵派,一定会在半路中埋伏的。”

    程桐心知暗号的意思,虽然想向东回本门报信,心下却又真的怕遇上那些官家人。只得默不作声,却仍呆呆的立在道旁向东望着。李小和道:“我感觉这附近的景致很是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只是记不清了。”

    程桐自知见识不如李小和,这时候李小和说熟悉周遭景致,让程桐心下安稳不少,赶忙接话道:“那是不是附近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我们不如过去歇歇再做定夺。”

    李小和眉心又是一紧,说道:“我只是说这地方似曾相识,我哪有说过附近有落脚之处,即便是有,那些不怀好意的官家人也必然在那边落脚,我等不是自投罗网吗?”

    被李小和抢白了一顿,程桐只得默不作声随着李小和。

    李小和心下着急,恨不得腿脚快些赶上三五个广陵弟子,也好知晓个附近的敌情,好做定夺。可惜二人偏偏许运气不好,大半日来未能寻到半点人影,甚至连一户人家落脚也没。两人只好靠着一颗大树权作休息。

    夏历七八月天气,夜寒露多,程桐有点坚持不住,李小和内力也不比程桐强多少,便吩咐程桐去寻些干草枯材,准备生火。程桐应了声便去,结果李小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只好独自一人去寻找。爬上一个土丘,差点把李小和吓到。土丘后面有五个汉子围坐在一起生火取暖,还一边串着野味在烧烤。李小和赶忙闪身怕被对方发现,好在黑夜无月,几个人光亮处难见李小和身形,李小和只觉身后被人猛力拉了一把,栽倒在土丘上。回头看时,正是程桐。

    “嘘——我早就发现这几个人了,其中一个人就是那夜擒住你的汉子,听他们口气似乎知晓小武的下落!”程桐这时候还挺有心计的。

    李小和一听到小武,两眼立时放光,跟程桐一起,趴在土丘之上,俯身听这几个汉子讲些什么。但听那五人操着北方话,叽哩哇啦的闲聊着。

    “这附近也没什么高山,打不到那些珍奇异兽,老四说是今日打只熊掌来吃吃,哪家的熊会跑来偷麦子吃!”

    “嘿嘿,这地界也就只能抓抓野鸡不错了,今天收获算好的,本来我还以为只能吃耗子了呢!”

    “反正就这几天,办完事回主公那边,自有好吃食!”

    “莫要太声张了,不知道其他的人如何,我算是被那妞给搞惨了!”

    “听说那妞就是屏岳山的弟子,你怎地不擒她下来!”

    “想的美了,老五是想着拿人家的,怎么说也是个不错的货色呢!”说着这汉子故意砸了咂嘴,阴险的笑了笑。

    “哼,尔等枉称尊长,竟不记得主公如何吩咐了?”

    “哎,老五你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搞不定那妞,现下里放鸽子给她,把她诱到北边去,还是我的好主意呢!”

    “不就是个屏岳山的弟子吗,有什么了不起。那些棋子的传说,都只是江湖人的痴心妄想,这世上哪里有人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你道是唐尧虞舜,不也终归尘土!”

    “嘿嘿!”

    “嘿嘿,我等是庙堂之人,不预江湖道理。那些江湖人喜欢痴心妄想也好,喜欢一厢情愿也罢,终究给他们争了去,我等但凡完成了主公的吩咐,便足矣!”

    那五个人说笑着哈哈哈的又干了一坛子酒。

    小和吧唧了一下嘴,程桐瞧了瞧他,奇道:“怎地,小和兄弟,你又饿了?我这还有干粮了!”

    “还好还好,只是好几天没吃肉了,见他们几个喝酒,是有些馋虫出来作怪!”李小和有点不好意思。

    “嘿,这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还以为你一路上很关心小武的安危呢!”程桐倒是憨厚,说话不拐弯抹角。

    “我是担心啊,可是这担心也不影响嘴馋呢!还有,你这小子是不是连本门的记号含义也记错了,我们怎地一路向西半个广陵弟子也没看见,这时候倒是撞到这几个瘟神怀中了?”李小和早就知道程桐这人糊里糊涂,此刻若不是他弄错,二人决计不会如此盲从赶了半日路追上这五个大敌。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一入门六师兄就教我怎样看暗号。都学了一年多了,怎么可能认错!”程桐神色紧张的辩解着。

    “一年多了就这水平,要不是我指给你看,你现在还不晓得暗号在哪呢!”李小和讽刺道。

    “我想他们口中说的妞儿应该就是小武!”程桐神色坚定,虽然说没能寻到广陵弟子,从这几位口中抓些线索也好。

    “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他呢!”李小和心下有些想笑。

    两人还欲待听听这几个汉子说些什么,或许能寻到一些更有用的线索,却不知什么时候,那篝火外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人形如鬼魅,李小和确定他只是那稍微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于旷野之中显现,恁般突兀,恁般迅捷,全然瞧不清来路。他头戴四方冠,身着月光白长袍,暗夜之中身形瘦削细长,颇有如从闪电中现身之感,突然的静悄悄站在旷野中。

    这五个汉子起先并未发觉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各自笑谈饮酒。过了半晌其中一个人才发觉不远处的异样,也不接其他人的敬酒了,只呆呆的瞧着对面,结巴的说道:“谁,谁在那边鬼鬼祟祟?”

    其余四人见他表情惊愕,也都停下手里的吃食,转过眼去瞧他所指方向,那人竟然在这一刹那已经贴到了他们五人的身侧,李小和更加骇然,这人脚下动都未动一下啊。

    “大晚上的真见鬼了!”程桐倒是诚实,指着那白袍人合不拢嘴。

    “你是何人?”那五人中一个汉子问道。

    “你还不配知晓。”那人回手指了指这五人网罗的猎物,那其中有一袋尚自不断蠕动挣扎,显是仍有余息。“其中有一珍奇鸟兽,不可杀!”

    程桐低声对李小和道:“这人求人做事,竟然如此蛮横,我看不会有好果子吃!”

    李小和凝眉敛声,未再多言。

    那五人闻听那白衣男子如此言语,登时一起站立,将手中酒坛鸡骨向地上一掷,横眉立目,似有动手的架势。几个人缓步游移,意欲将这男人先包围其中。

    那男子根本不理会这几个人的动作,只冷冷言道:“你们的主子,也不过是个年轻后生,怕是与我攀交,还嫌资历不足,更不要说你们几个虾兵蟹将,竟敢来这里妄自索问。今日我心绪尚可,尔等将那一袋野物放生,滚回晋国,我便饶恕尔等今日冒犯之罪。否则剑光到处,追悔莫及!”

    这五人互相对视一眼,霎时间好似交流了很多信息:

    竟敢如此狂妄;

    若软语跪求或许大爷还能施舍则个;

    他知道我等来历,不能留活口;

    被人如此轻慢,将来传扬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便许多想法一时间汇集五人思绪,亦不过是要了眼前这人的性命最为直截了当。五个人心思默契,一时间同时发难,前后左右齐齐攻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只不晓得何时手中多出一柄长剑,尖峰寒光映月,纵啸天地,只觉剑芒画出一道光圈,急速扩大,刹那便从李小和与程桐头顶略过。只一招,看得程桐呆若木鸡,从不知竟然世间还有如此快剑,如此凌厉之剑锋。五个人才刚刚向这男子迈出半步,便被他剑芒从腰间齐齐的切断了身子,一阵夜风袭来,麦浪滚滚,五个人的上半身被风一吹,尽皆栽倒在地上。男子将剑锋回转,于地上那些布袋上轻划,里面十几只野鸡尚有余息,脱出袋子,挣扎了几下,咕咕叫唤着四散隐入麦田。

    程桐方欲与李小和说话,却找不见这人了。再抬头竟发现李小和跑下了土丘,朝着那男子道:“你这也太!”

    “太什么?”这回那男子倒是没那么傲气,反而有些感兴趣的问道!

第十一章 共谋孤竹

    李小和抬头望去,那男子二十岁上下,白袍绣金边,鹤羽花翎,贵胄之气流溢周身,双目神耀如鹰,举止名门雅范。

    男子一现身,这酒肆之中气氛立时沉寂。刚刚呼和划拳的,自顾自爵樽相碰的,及至后来吵闹纠纷,争夺棋子,按剑待发之人,此时尽皆收敛了起来。有些桌上的几个人,竟然先站起身来向这尊贵公子欠身行礼。

    李小和观察周遭形式,心知这人一进来,所有人的神情尽皆转移到他的身上,虽然有些老江湖沉得住气,并未漏出太大的破绽,但是这些年轻的各派弟子慌张神色,早就表明这里所有的人都跟他有不小的瓜葛。

    尊贵公子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浅笑,似乎全盘局势尽在他掌控之中,成竹之势,独一无二。李小和瞧他那个样子,心中就甚为讨厌。见他便要开口说话,赶忙抢前道:“观阁下相貌,并非泛泛之辈。说号令武林有些托大,然而号令这酒肆之中,我想绰绰有余。似此偌大的来头,李小和我本应好好结交一番,日后行走江湖,也不无照顾。只可惜你五服十一派的事情,与我屏岳弟子毫无相干。刚刚已经跟阮先生说得明白,想必公子您不会强人所难吧!”

    公子身后的四名贴身护卫却是话少心狠,见李小和这般取笑自家公子登时便要出手上前。那公子虽说一身华贵之气,可是这一番话话里带刺,讽刺他只统领这小小酒肆,心中毕竟老大的不开心。可眼下有要事与李小和相商,心中气恼也只得暂且压下,屏退四位高手。然而嘴角那惯有的微笑却在这一思虑过程中经历了一丝小小的波折,而这一瞬间恰好被李小和瞧个正着。

    公子冷冷一笑道:“阁下贵为屏岳山弟子,毕竟身怀绝技。尊师当年威名震天下,不才虽年少,却也从祖父那里听说不少江湖的传说。”这公子架势不小,将一身白蟒斗篷轻撩,意气风发,接着又说道,“即便如此,江湖也总是会令人厌倦。纵有天下第一之神号,亦不如十亩黍田来得逍遥自在,日夕残霞,香醇野味而佐,胜似刀光剑影。”

    李小和叹了口气,心知这小子估计要废话连篇,他的武功怎么样且不说,看他身后那四个的意思,我要是不把这些废话听全了,是不可能放自己走的。没办法,李小和向后一仰,斜倚在几案上,端着一爵酒,又喝起来。口中叫道:“兄台说的有理,请继续!”这一弄好似那公子如酒肆卖艺的一般,李小和等人坐在周围,那公子带着四个护卫在当中给大家说书。公子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向前两步,阮知天见势赶忙给让了个位置。

    公子坐在李小和对面,右臂微微倚在桌角。酒保欲上来招待,被护卫喝退。其中一个护卫亲自给公子斟了一杯酒,然后恭敬退下。

    那公子继续言道:“我早瞧出阁下是有意与我等为难,刚刚故意以言语戏耍阮先生,但是我想这却并非小和兄弟你的本愿所在!”

    李小和抬头瞧了瞧这公子道:“你怎地就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愿,我偏偏就是这般打算。”

    “哈哈哈,天下哪有师父叫弟子自私自利,不念同门之谊,贪生怕死,只顾自家性命的!更何况尊师乃天下闻名之前辈,更不可能有这等不肖弟子!”

    李小和被他一激,胸中也有些起伏。口中的咀嚼终于停止了。正色对着公子言道:“你那些恭维话就留着给别人说吧。如果想要我的棋子,你早就动手了,此时此刻你要什么我心中不清楚,但是你要阮知天大老远把我赚到这里来,酒肆之中想必都是你已经安排好的人了,再看看你身后这几个人的架势,是不想让我走的吧!”

    那公子面上又有一丝阴云忽闪而过“小和兄弟你多虑了,不瞒阁下,这酒肆之中的江湖人士,都是与我相识之人。”

    “哼哼,果然是要强留我于此!”李小和一声冷哼,显是说“不出所料”

    “但是并非如阁下所言。今日酒肆之中,皆为我等盟友,如果小和兄弟愿意加入,我等同盟一体,不分彼此,又何来强留之说!”公子面色泰然

    “那如果我不愿意加入你们呢?”显然李小和态度坚决。

    阮知天见状插言道:“小和兄弟,何必出此有意悖逆之言,阮某刚刚已经表示过诚意,前日你救我门下弟子程桐,今日我等理应助阁下救回师妹。”

    阮知天越是说他们如何应当援助李小和,李小和心下显然更加起疑。那贵公子都已经看出端倪,将手一挥示意阮知天莫要再言。贵公子又道:“阁下既然起疑,我也没必要强留,欲往何方,悉听尊便,以释疑窦。”

    李小和把酒樽一举,仰过头顶,满饮了一杯,起身便朝门外走去。公子身后四名护卫早已拉开架势,便要上前封堵李小和去路,那公子将双臂展开,把众人拦在身后,李小和回头看看,趁此机会他也向着李小和颔首示意自己并未食言。李小和见他肯放行自己,心中有了计较。虽然这酒肆之中各派人士繁杂,觊觎我棋子之人也不在少数,只不晓得对方要我入伙干嘛。虽然此地险象环生,但是对方口口声声说知晓小武下落,自己便暂且与这些人入伙瞧瞧他们的打算,也好过一个人乱撞。

    思虑及此李小和刚刚迈出酒肆的脚停了下来。只这一刹那,身后阮知天声音响起“诶呀小和贤侄啊,你是想通了吗?”

    李小和瞧着阮知天像酒保一样跑过来,心下还真有一阵子好笑。转过身来说道:“既然几位并没有加害之意,那我这样过分提防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额,刚刚还有些没吃饱,所以想回来再吃点。”

    此时,天色转暗,朗月将升。贵公子邀李小和重新入座详谈,李小和此时心知这龙潭虎穴,此时定要闯上一闯了。于是开门见山道:“公子信誓旦旦,料定我李小和必然入伙,请问公子何来确凿证据,表明我小武妹子便在孤竹冰峰之上?”

    那公子缓步轻挪,起身向后,将手一摆道:“李公子且随我来。”

    此时此刻,酒肆之中一干江湖人士见贵公子起身向外,再无人喝酒谈天,均自面色整肃,各拾兵刃,随在阮知天一行广陵弟子身后,跟出酒肆。贵公子昂首阔步,向西边大踏而来。那公子身后护卫朝他耳边低声道:“公子不用车马?”

    贵公子朗声答道:“今日江湖弟兄随我赴龙潭闯虎穴,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可独自倚车马之力而舍民心!”

    言罢意气风发,率众朝着西边野外奔去。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大概三里路之后,过了一趟茂密的林子,渐入荒郊。地势开始稍有起伏,显是到了一处小小的丘陵。李小和远远望见前面小土丘上遍插旌旗,这去处还真有些隐蔽,若不是贵公子带路,平常人不易寻觅至此。

    贵公子身后众人一见不远处旗帜,嘈杂之声渐起。李小和听得分明,身后有人低声道:“我道是咱们这些门派中不肖弟子,各怀异志,才聚集于此图谋不轨,原来本派中早有高手在此集结,真是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

    “本门刘师叔也在。”李小和听闻此言,向后望了一眼,那人形容瘦弱,赭红开衫,腰悬长短剑,是一个无终派弟子。

    旁边又有人答话道:“本门江舵主也在。”这人手握鱼叉,裤腿挽至膝盖,赤双脚,粗布汗衫挂身,好一副渔家气派。

    李小和暗道,这地方不知为何,来了好些各大门派的高手,虽然并无一派掌门亲临,但是算上阮知天,那几派师叔辈的人也来了不少,这莫非真是各大门派均有弟子被孤竹君所擒!师父日常教导,无论文武,皆须心怀天下,仗义锄奸。虽然江湖各派争斗纷繁,如若果真各大门派弟子为人所擒,我亦有效力之责,更何况小武妹妹还在对方手中,那便更是在所不辞了。

    此时贵公子带着众人已经走上土丘,此地早有人搭起高台,高台四周遍插旌旗。李小和大致扫了一眼,有东海蓬莱仙岳踏浪逐音旗,有西北武都剑门一字重剑旗,东南广陵怒浪排山旗,有百越巫南教五毒噬天旗,有中原平阳门威武曜日旗,有岭南瓯夷道圣水盈光旗。还有一些旌旗李小和也不大认得,不过这些人已经让李小和大感意外。高台之上早已聚集的各派高手见贵公子率众到来,纷纷躬身行礼。贵公子袍袖轻挥,各派弟子轻车熟路奔着自家旌旗去了。贵公子转身携着李小和的手,道:“我先给你引荐十一派中的有名高手,以安君心!”

第十二章 歃血为盟

    李小和随他而前,广陵旗下一人颧骨老高,三绺长须,重剑黝黑,似乎比毕正堂膂力更加深厚,那人见贵公子拉着李小和到来,拱手道:“范公子一路风尘,万事可好?”

    那贵公子答道:“蒙邱先生挂怀,万事顺利。尊师弟又为我立一新功,寻得屏岳山强援,实感欣慰。”

    邱先生面露惊讶之色“哦?”

    范公子身后阮知天踏前一拱手给邱先生行了一个礼,道:“师兄,此人乃屏岳山弟子李小和,年少多谋,于无忌山庄机智百出,助毕师兄抵退强敌,功不可没!”李小和听他所言言过其实,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摒退强敌之能事,他就敢这般瞎吹,如果日后回到广陵跟毕正堂打了照面,不知道会不会尴尬。

    那邱先生一听阮知天所言,顿时神采奕奕,好似见到了百世难寻的珍宝一般,紧握李小和双手:“原来这就是李公子,恕邱某眼拙,广陵邱百鹤见过李公子!”

    李小和内心分外忐忑,似乎广陵派这两个师叔很是奇怪,怎地动作表情都如此夸张。见这邱百鹤先给自己行礼,心下一慌,差点闪到一边去。幸好及时反应过来,马上回礼道:“晚生智力愚钝,江湖传言夸大,不可尽信!”

    “怎地不可,今日一见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李小和听闻邱百鹤言语,心知跟阮知天一路货色,索性不再作声,听凭他自吹自擂去吧。

    这时候范公子身后早已围拢各派高手,范公子面露得意之色,笑道:“来,小和兄弟,我给你介绍。这边素布长袍者,乃无终刘大同,此人剑意随心,气游剑走,乃无终派已入化境之高手啊!”

    然后又指向另一位身形矮粗的男子道:“这位英雄乃是瓯夷道江飞华江舵主。李兄弟你莫看他身形不起眼,粗布衣衫裹身,此乃瓯夷道渔家打扮。此人臂力惊人,手中一柄长股钢叉有八十斤重,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万人莫近。”

    随着范公子指引,李小和与高台之上的各派高手一一相见,毕竟各位人士在辈分上比自己为长,多少要有些礼数。及至中山派的高手向云齐,李小和本欲施礼,却听那向云齐冷声哼道:“范公子,你将这屏岳山弟子介绍于我们五服十一派的高手,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五服之中,有门派居于甸服,有居于侯服,也有远及荒服之士。天下门派或以地域相近结盟,或以利益相同结盟。今日尔一黄口孺子欲号令群雄,尚且不能服众。而屏岳山的棋子,奥秘深远,天下闻名。凭我等江湖末学之智力,固然无法窥测端倪,故而你以一神秘莫测之屏岳弟子相荐,让我等深知你交往广博,号令威严,借以收服人心而已。”

    范公子一向自负的紧,此刻被向云齐道破心中所想,自然大是不悦。然而如此场合又不好发作,面上颜色阴阳微变,转而岔开话题道:“我等结盟此处,共上孤竹,只为给各位江湖朋友讨要个公道,有师兄弟没于孤竹者,有中了孤竹奇毒者,有亲友曾遭孤竹杀戮者,均在此列,可谓共讨孤竹,声援天下之大义所为呀!”

    向云齐将脸扭转开去,似乎对范公子所言大不以为然。只冷冷哼道:“我门下弟子早已告知我屏岳山弟子身怀棋子,如若眼前这人真是屏岳传人,我又何必与孤竹君作对,只拿下他怀中棋子,交与孤竹,便不能得什么天下奇功,总也能替我那几个可怜的徒儿寻得解药。”

    范公子见向云齐如此说,面色突转不悦,肃然道:“向师傅若是要这般决绝,此处不是尔当留之所。莫怪范某无礼!”

    这时候其他多派主事的见话头不对,赶忙过来劝解。刘大同将向云齐拉至远处,其余江飞华一干人便拥着范公子来主持歃血为盟。

    范公子向李小和道:“此地皆是五服十一派弟子,各大门派中有不少弟子被掳上孤竹,苦于独力难敌孤竹君,故而聚集于此,共商讨伐孤竹之策。小和兄弟若不见疑,不如一共歃血为盟,杀上孤竹冰峰。”

    李小和刚刚早已瞧得清楚,和颜道:“范公子多虑了。这一路行来,我自知有不少门派弟子失踪。是否孤竹君所擒,尚自不敢断定。然而今日有这些前辈高知皆来歃盟,看来不会是做作而出之所为。即便我小武妹妹不在冰峰之上,小和身为江湖一侠,不可趋避!”

    范公子闻言大喜,吩咐道:“州破,郗堂,你二人这几日负责照护小和兄弟,此处江湖人繁杂,难免有觊觎小和兄弟深藏神物,万万不可疏失!”

    李小和向来自在惯了,这时候安排两个大汉看护他,必然很不自在。这公子行事,事事仔细,弄得李小和深有些怀疑这二人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于是打个岔道:“阮先生武功不错,我跟着阮先生似乎更稳妥些,公子的贴身护卫,我怕我这个山野粗人,不识礼数,起了摩擦便不好了!”

    公子听李小和这般推脱,眼珠转了一转,肃然道:“州破,郗堂!”

    那二人闻听主子呼唤,赶忙上前答应:“小人在!”

    “好生护卫李公子,不可有半点怠慢,对他便如同对我一般,可能做到?”这公子倒是威严满满。

    那二人低着头单膝点地应道:“不敢有半点违逆!”言语之间似乎分外坚毅,皆是训练有素的忠臣死士。

    李小和无法,只得勉强笑纳,今后再谋脱身。

    范公子一切安排停当,转身命人杀牛,自己手持牛耳,主持祭祀盟约。这一干排场好似诸侯会盟一般。

    方此之时,无数火箭射袭来,各派弟子功夫不疏,几个来回拨下不少箭只。然而仍有几枚射中高台幕布,登时火焰蔓延。只听台下探子来报:“公子不好了,刚刚晋楚在叶阳南边小规模交锋,这时候晋军退了,楚军喊杀袭来,一路不分你我,见人即杀,马上就要到达此地了!”

    范公子闻言喝一声道:“我等功夫虽高,却要保存实力上冰峰,此时非对抗时机。各位全切暂避一时,便宜行事,五日后刑地相会,共上孤竹!”

    李小和自知功夫低微,见周遭火起,万不能在这高台之上葬身火海。登时闪身从西边跳脱出去。地上滚出三五步,向着西北矮身窜去。方行了半里路左右,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猛一抬头眼前一柄铁杖顶着自己头顶百会穴,李小和无法抬头打量对方,心中却已猜测出个十之八九。

    那人将铁杖向前一压,将李小和制住,探手李小和怀中,三两下摸索,空无一物。那人回头向身后说道:“师叔,这小子刚刚口出大话,在酒肆中骗我们的,他身上什么都没有,看来是个冒牌的屏岳弟子!”

    此时不远处兵车纵横,战马嘶鸣声不绝于耳,晋楚军兵似乎又激斗起来。刚刚高台之上的江湖人四散奔走,在这混乱之中竟有人盯上了李小和。李小和登时明白,只听耳后风声又起,几个拿鱼叉的瓯越人也抢了过来。听声音两边各有七八个人,拿铁杖的人喝道:“庆倓老人可容许你们这些臭打鱼的来中原造次?”

    “哼哼,向云齐,我瓯夷道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倒是听说你中山的灵寿翁卑鄙无耻,仗着手里有一柄灵寿杖便肆无忌惮,今天倒是想看看你中山派的杖法如何!”

    李小和听得明白,是吴越瓯夷道的江飞华和晋北中山派的向云齐各领弟子。

    赶忙道:“江舵主,晚辈李小和,莫要误会了!”

    江飞华仰天大笑起来:“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李小和,否则我们这趟子浑水倒是趟的不值当了。你去问问向云齐那老小子,他是不是也冲着你来的!”

    李小和心知这事不妙,刚刚在高台之上向云齐口口声声抬杠,不买范公子的账,为了我这怀中棋子倒是不意外。竟不想这个江飞华刚刚客气招呼打了好几个,给足了范公子面子,这时候趁着乱也翻脸不认人。自己在酒肆之中本欲试探那范公子一干人的动机,不料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此时再说什么套近乎的好话显然也是徒劳,只得铤而走险。

    李小和思虑及此,掩面嘿嘿笑了起来。铁杖顶着李小和的弟子被他笑的发毛,瞧了瞧向云齐,向云齐喝道:“手上力道不能脱,莫要被他作怪分了心神,他这是要趁尔等不注意好逃脱。”

    江飞华却赞道:“你这小子笑得倒是有理,等下我先解决了这几个中山小人,再取棋子,毕竟你向云齐要比李小和早一步下黄泉,笑的有理,哈哈哈!”说着几个瓯夷道的弟子双手叉腰,也附和着一起笑了起来。

    向云齐见江飞华便要动手,手中一根银杖横起,先护住身前。李小和笑声更大,转而言道:“虽然向师傅为人卑鄙,但却是个真小人,高台之上不给范公子面子,这时候找我的麻烦,显然也不出意外。只不想你江舵主竟然是个伪君子,那高台之上左捧右抬只差与我结拜兄弟了,这时候竟然翻脸不认人,你这人竟然能列十一派中瓯夷道舵主,看来五服之中侠义之士实在稀少。”

    “臭小子你闭嘴,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中山派弟子也只能如此喝骂几句,李小和反而更加自信。

    李小和接言道:“我所笑之事,乃是笑自己。刚刚高台之上,向师傅早已见疑,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说出我乃假扮的屏岳弟子。这时候你徒弟探手怀中,竟然也并未有任何斩获,如此尴尬,向师傅竟然还抱定我这个冒充的小卒就是屏岳弟子,并且因此将自己性命送与江舵主,岂不可笑!”

    向云齐心里的确是有些疑惑,本以为那范公子即便神通广大也未必便能寻到屏岳弟子。这时候无非是想试探一下罢了,但是江飞华带着一干瓯夷道弟子出现,让他还真有些骑虎难下,如若真的就此将李小和拱手让出,以后江湖上中山派还不是处处矮瓯夷道一头。

    江飞华见向云齐面色阴晴不定,哪里能揣测到他的所想,只得冷喝一声:“姓向的,我数五个数,你若还不将这小子交出来,我便出手了。”说着双手已经将鱼叉举过头顶。

    向云齐微微一笑道:“你当我真的是怕了你?你瓯越一个臭打鱼的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这小子言语之间似有三分道理,现下里我探他怀中空无一物,说不好他真是那姓范的叫来的一个小卒子冒充的,倒是让天下朋友笑话了。”

    江飞华笑道:“向云齐,你骂我臭打鱼的,那也无所谓。但是你真当我这个舵主是随便下一场雨便生出来的吗?那小子在你的手底下,有没有棋子你会如实告诉我吗?说不定你早就把东西拿到自己怀里了,本来你若早早交出这小子,我不愿与你为难,这时候说不定我瓯夷道还得把你也擒了方能知晓棋子在谁的身上。”

    这向云齐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抓了一个臭小子,要棋子没棋子,还惹来一群臭打鱼的没完没了。现在好说歹说人家还不信了,本来把这小子交出去便要栽了面子,这时候对方竟然口出狂言还要连我也一起擒了,想到此处骂了一句:“他妈的,孰强孰弱那就试试看啊!”

    向云齐银杖一挥,先下手为强。江飞华也不含糊,摆着鱼叉来个水蟒吞天。叉杖相交,黑夜里激撞出一片火星。其余六七个弟子也缠斗起来。

    李小和见双方搏命般死斗,嘴角微微一笑,袍袖一挥将手指轻弹,一枚黑琉璃盖顶的棋子飞将出去。在场八九个弟子登时罢斗,朝那棋子齐齐出手,更无人顾及李小和。李小和趁势欲逃。只听砰砰几声闷哼。身后早已被掌风击落了三名弟子,口鼻鲜血渗出,当场毙命。只见州破郗堂站在当中喝道:“公子有言在先,目无军法,各怀异心,私下内斗者,死!”

    州破双掌运力,将江飞华和向云齐的叉杖推开,两人齐齐的哼了一声,跳出圈子。

    剩下几名瓯夷道和中山派的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不敢出声。郗堂将手中棋子轻抛,送入李小和掌中,言道:“公子受惊,刚刚兵乱,小人护卫来迟,死罪死罪!”

    州破喝道:“你们几个,若再造次,下场相同。还不赶快跟上范公子,公子图谋大事,如若成功,对大家均有助益!”

    向云齐与江飞华见范公子的贴身护卫已到,此时也不敢再动手。虽然单打独斗或许也不怕对方,但是此刻谁若再造次,很可能会以一敌三,那便全无胜算了。眼见得地上死了几个本门弟子,也只得眼巴巴生吞下这口气。

    唯唯诺诺,悻悻退去。

第十三章 晋人夺麦

    李小和被州破郗堂一左一右护送向北,寸步不离。他见这二人的膂力,分明比那日黍田中因为吃烤鹌鹑丧命的几位仁兄要刚健的多,动起手来自己也恐怕要七窍流血而死,干脆便听凭安排算了。于是便说道:“总之你家公子也说要我入伙来着,不如这时候你二人把公子如何上孤竹的安排说与我听,说不定我也能出个主意不是。”

    “多谢李公子好意,我二人也是一干下人,哪里知晓主人作何打算,但听得主人吩咐,刀山火海不皱眉便是了”郗堂的答话一向如此,就好似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仆人,而且仅仅是一个仆人,也不会有半点超越自己身份的非分之想。

    李小和面色甚为难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别看这两人武功或许挺高,但是一头愣脑筋只听范公子的吩咐,恐怕仓促变起会祸及自身。便厉色说道:“即使如此,你家公子叫尔等待我如待他一般,尔等可听话否?“

    州破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李小和声色突转严厉,还真有些心中发毛,拱手道:“小人等自然听从李公子吩咐,不知有何处得罪了公子?“

    李小和仰天打个哈哈,得意的说道:“得罪倒谈不上,只不过你二人这般规规矩矩,答话僵头硬脑很是讨厌,好似我有心要逃开你们二位似的,有你们在我身边,半点安全也没有感受到,反倒是像被人上了枷锁一般束手束脚。”

    “这个•••••••”李小和这一席话让州破有些犯难。

    郗堂接言道:“我等是下人,若是看护不周,免不了回去要丢了性命的,刚刚若我等晚来半步,怕是那中山弟子要伤及公子,此刻毕竟不敢大意。我等也是粗人,总有些不细致的地方让公子您见怪,公子但凡说讲出来,吩咐下去,我和州破也自然是刀山火海不皱眉头的。”

    李小和仰天瞧了瞧星空,吐了口气,大火星偏斜,这秋凉的气候更盛了。转身冲郗堂道:“你们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为难。刚刚酒肆中吃喝了不少,这时候也该寻些泉水解解渴,找个地方解解手的。可是你们两位刚刚也说了,若是我这般要求,又好似为难二位一般,别看你们口中不说,我知道的,如果我走丢了,你们回去不好向公子交差的!”

    州破这个人似乎没有郗堂反应机敏,郗堂早早就领略过李小和这个人的鬼点子,跟阮知天跟自家主公嘴皮子绕得无边无际,这时候且不可随了他的性子聊将下去,于是应道:“吃喝拉撒乃是人之所需,小的岂能拦阻。但是护卫公子是小人职责,只要有人想要危及公子,或者将公子掳走,我和州破必然拼命拦挡。”言外之意李小和若是想自己逃走,这二人估计下手也不会留情的。

    李小和冷冷一笑道:“哟,我不过说一个解解手而已,你二人何必如此紧张。早就知道你们下人不好当,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们,寻什么甘泉,解什么手,还闹的你们不得安宁。我瞧这也天晚了,干脆你二人提着些脚程,赶忙帮我寻户人家落脚也好。”

    这荒山野岭的可不是想寻人家便能寻得到的,刚刚叶阳镇倒是不少人家,可是刀兵战乱,了无安宁。

    三个人在山坳之间七转八拐竟然从北口突出来,眼前又是一片开阔的黍田。此时夜云渐开,月色突转明朗,银辉满溢,给人一种女神俯瞰大地的亲柔之感。一阵风袭来,眼前麦浪滚滚,远处群山环抱之中,更显得这片丰收之地的华贵美丽。州破不由得脱口而出:“没想到区区郑国境内竟然还有如此丰饶的地界,若非此行跟了公子出来,哪有这般机缘。想我堂堂••••••。”

    “在李公子面前,哪里有这许多废话!”郗堂把“李”字说得很重,瞪了一眼州破,打断了州破所言。

    李小和早知他二人心中有鬼,这对话如此尴尬,李小和也不说破。直接言道:“这附近我好像有些印象,好似年幼之时父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黍田广袤,必有人家在附近。”

    郗堂暗自庆幸李小和没有发现州破的言语异常,便也不再多言,只闷头道:“既然如此听凭公子带路!”

    三人赶过山口,穿过麦浪,黑夜里如豆灯火随风摇曳,从远处一扇简陋的破窗中射出,果然有户人家。郗堂见到有人家,心想也不错,等避过了今晚这风头,晋楚干戈已了,再寻自家公子也不迟,到时候也好交差。

    及至挨近门前,那哪里是什么小屋,不过就是守田人晚上过夜的瓜棚罢了,低矮的一个小窝棚外面斜掩着柴扉,一阵风吹过整个棚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有人在吗?”李小和喊了一声,其实也就是等于叫门了。

    “看来今晚有客人过路!”棚内有个老者的声音,随着老者的声音一个中年汉子启门让客。

    汉子似乎对过路人见得多了,也不稀奇。望了望天空,言道:“这转凉的天气夜露不少的,客人若不着急赶路,进来避避风寒,权作休息。”

    州破低着脑袋朝窝棚里面张望了几下,说道:“这么小的地方,给猫住吧,我们三个人可挤不下。”

    那汉子听他这么说,也着恼起来:“我好心好意留你过夜,你却这般言语。瞧你一身打扮也是个有钱的主,自可去新郑城里寻那逍遥去处,莫要来抢我们穷庄稼人的落脚地儿!”

    “哼,你当我稀罕你这••••••”

    “州破,这里我说了算!”李小和面色有些难看。’

    “这破地方,我••••••”郗堂已经把州破他拦到身后。

    李小和向中年汉子一拱手:“这位大哥,且请消消气。此地山高路远,风寒露重,我等外乡之人,更不晓得如何寻路去新郑,此时若能得一落脚之处,堪比堂皇玉舍,还望大哥收留!”

    那汉子瞪着眼瞧了瞧李小和,突兀的叫了一句:“你讲的什么文话,我老粗听不懂。要去新郑,朝着这条小向北去,脚力好的天亮就能到了!”汉子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进窝棚去了。

    李小和迅速伸手拦挡住门扉,“大哥息怒,息怒。小弟我在这里给大哥赔不是了。我身后那个下人,不懂礼貌,今夜就让他二人站在外面给您守田,只让我进来歇歇脚也好!”

    那汉子一听李小和的言语,嘿嘿乐了出来。“那感情好,来,公子里面请!”

    李小和被汉子让进了窝棚,这地界的确十分狭隘逼仄,李小和甚至觉得这个地方似乎还不如那孤竹的马车宽敞。两侧斜搭的茅草中散落着不规则的缝隙,月光会调皮的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从一道空隙偷窥你一眼。

    “小柱子,你又对客人不敬了!”一个老者责备道。

    “二叔,外面那汉子嫌弃我门这地界小,我说了,嫌小就去新郑,那边大!”

    “何苦呢,都是漂泊在外的人,我门这里本来也不大嘛,人家说的没错!”

    李小和见一个老者斜倚在窝棚最里面的柴草堆上,身子瘦弱黝黑,气力不济。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李小和躬着身向老者行礼。

    汉子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有些礼数的,您拣个干净处坐一下,免的脏了衣服。我们穷庄稼人,已经无家可归,只得守着这地方过活。也不嫌这里的好赖了。”

    老者插言道:“小柱子啊,是不是门外还有两位客人啊?”

    “哼,那两个人才不愿意进来呢!”汉子应付了一句。

    “大哥说的没错,那两个下人不用理他,放在外面冻一夜就知道这小小的窝棚也是很不错的!”

    那个被称作小柱子的汉子接过话头:“家里简陋的很,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只有我和二叔,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委屈一晚吧。”

    李小和道:“哪里哪里,我瞧着这外面黍田广袤,今年必然是个好收成!”

    小柱子道:“今年年成好,过两天我们收了这些粮食可以一年不愁吃了。”说着叹了口气,“总算有一条活路了。”

    李小和奇道:“怎么这么早就收粮食?我记得过了八月十五后才是收粮食的季节。”

    小柱子答言道:“这几年兵乱越来越厉害,每年晋楚二国为了争夺郑国,不断的派兵征伐郑国,郑国弱小,夹在二者之间,实在无从抵御。”

    李小和道:“可是,这跟收麦子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接言道:“兵来兵往,糟蹋的还不是我们百姓的东西,这些年也算是风调雨顺,可是有天时,有这丰沃的地利,就是人祸我们可受不起啊。当初我们在叶阳丰衣足食,如今家破人亡,一大族的人,就只剩下我这半入土的老头和一个侄子在这里苟且偷生啦!”

    李小和正色道:“晋楚夺郑,一战可决!当年齐楚会盟,晋楚城濮交兵,均一战定高下,如今为何如此焦灼困苦,以致牵累百姓,多年无终!”

    小柱子气道:“要是能一下来个了断就好了。如今晋国不敢当面跟楚国争,就这样来欺负郑国百姓,国君敌不过二国欺压,只得晋来降晋,楚来降楚。”

    李小和平日里插科打诨与那江湖人周旋,此时眼见面前叔侄两位,着实困苦得再无甚者。一家望族竟然落得委身草棚,心下也是一酸。忆起师门所授大道侠义,黎民苍生为怀,却不得半点施展,恨得咬牙道:“着实可恶,他二国不交锋,反而把郑国作难。”

    小柱子说道:“是啊,每次他们大兵过来,专挑丰收时节,也不伤人,就只顾割麦子!农忙一年,便是舍得这些粮食给他,我们自己也总要有些吃食,要不然难道放着这几十亩好田怎会如此落魄!”

    李小和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提前割麦!”

    老者道:“哎,是啊。这样多少我们可以抢在晋国军队到来之前多留些粮食,总算能挨过这一年才好!”

    李小和道:“如此说来恐怕这事儿得抓紧,我便是从叶阳方向过来,那边已经有晋楚小规模的交兵了!”

    老者闻言变色道:“小柱子,看来不好啊。明儿起大早赶快把麦子收了吧。”

    小柱子听闻李小和的话,也是一脸紧张,连连应承。

    老者又眯起眼睛,似乎勾起了他的许多回忆。

    “叶阳镇啊,我们八年前从那避难到这里。那些年,刀兵泛滥,便因为晋楚交兵,我们族里就被杀死了好几个人。我记得有一户人家更惨,是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听说他家男人也是在之前的一场战乱中被射死了。而且儿子也被人掳走。她们母女二人生活本不容易,恰巧那年晋国开始掠夺粮食,我们接济了她们几次。但是老天无眼,那唯一一个女儿连饿带吓,发了高烧也死了。”

    李小和脑海中一阵混乱图像闪过,火箭翻飞,脖颈喷血的惨状,烛火明灭中可爱的小婴儿,炉灶上升腾的热气,风雪中满载而归的父亲,书生,一言不发的傲气小哥哥,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毫无章法,毫无逻辑,但是他联想到了一切。窗口背着女儿逃跑的母亲,被火箭射死的父亲。

    李小和一刹那间忆起了一切,这一切在他年幼的心灵中如此模糊,如此不明所以。这么多年师父不着行迹的回避甚至让李小和误以为那不过就是一场噩梦,他或许本就生于屏岳山上,本就无父无母,本就从未下过山。然而此刻就如那装满水的牛皮袋被一下刺破,突然所有的物事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他明白了一切。

    老者见他张大了嘴,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眼球的红线几乎要交织成两团火焰。老者也错愕了。

    老者问道:“你认识那女孩?”

    李小和痴痴的道了一句:“不知道那女孩的眼睛是不是大大的!”

    “哎”那老者眼中似乎也泛起泪花,不愿再说下去。

    人虽不漠然,然而这个世道让人漠然。一个渺小的个体在整个乱世之中即便他有心助人,却也是敌不过整个世道的惯性,就如同这叔侄二人,能自保于此地已经不易,便欲接济那孤儿寡母,便欲略施那本不属于他们的义侠所为,兵乱之中脆弱的他们也只能选择漠然,否则依旧是同大多数人一样做了乱葬岗中的白骨。

    李小和直直的呆了半晌。不知道心里想说什么,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去。或许他的内心深处本就藏着一个惦念不忘的妹妹,早已被他刻画得眉清目秀,可是这时候她只能永远沉于心底。又或许那只是一个巧合,那家破人亡的本就是别家的人,自己仍旧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便在屏岳山长大。可是头脑中那无法清除的画面依旧死死抓住他的心脉,让他的内心不断怦怦直跳,不断在脑海中构思那些可能发生在那孤儿寡母身上的一切悲惨遭遇,他忽然觉得在这个天地之间自己不再拥有家,不再拥有师父,不再拥有梦。过去所憧憬的一切都在这老者的一席话中支离破碎化为齑粉,甚至不会去想他所言究竟是否真实,是否与自己有关。

    夜风转骤,灯火被打灭。户外那片片麦穗随夜风摇曳,如同一个个贫苦农民在摇晃着自己的身躯,挣扎在乱世灾荒之中,而其中就有李小和那可怜的妹妹。

    眼前一花,田里的女孩又变回了原来随风摆动的麦穗。李小和推门出去,风有些大,贯入屋中,呛得老人一阵咳嗽。小柱子追出来:“这么晚了,山间有豺!”

    李小和没有在意小柱子的话。云月闪动,山风呼啸,似乎有大雨将至。小柱子唠叨着:“趁明儿,把麦子收多些,保个一年的吃食!”那些摇曳在麦地里的贫民的魂魄,在真正农民的眼中也许就是他们的命。

    此时忽闻北边山岳林响,钟鼓相撞之声大起。郑国境内几乎无高山,车马往来基本不受崎岖山势的阻隔。此时闻远处车马金铁之声,便知不须一刻必有人马飞至。小柱子闻声脸色大变,慌忙摸进草棚向老者道:“不好了二叔,晋国的军队又来了!”

    老人咳嗽的益加厉害了,几乎连起身都困难至极。

    老者骂道:“竟不给人人活路了!郑国人就不是人吗!”

    州破郗堂二位本来内力深厚,被冻这小半晚倒是没什么大碍,见李小和启门撞了出来,还以为有什么变故,赶忙起身相迎。这时候听到金鼓之声震天,也面露惊恐之色,郗堂言道:“不妙不妙,这是大军来了,我们得赶紧回避。”

    州破应道:“可不是,今年好像是栾氏带兵!”

    李小和听得清楚,郗堂便是欲打断已经来不及。这二人如何知晓晋国军机,竟然随口便可说出今年领兵主帅。

    果然北边大陆上有七八辆兵车驰来,直接停在麦田北缘。当先一辆车上,大书一个字“栾”。半里之遥加上夜色昏暗,看不清车上人的容貌,只觉为首的将领甲胄整齐,身材魁梧,闻声言道:“北田竟然已被人收取,郑人果然狡猾,若非智老将军神算,我等今年要空手而回了。”

    又闻一女声言:“兄长,赶快割麦子嘛,让我看看有多好玩!”

    那将领没在答话,右臂一挥,身后跟车的几百军士在夜色之下如同黑压压的一片蝗虫涌来,所到之处所有的麦子悉数被他们啃噬干净。不到一个时辰,南北之间一半的麦子已经收掉。很快就要收割到这草棚所在。此时那小柱子竟然已经跑到了兵车之前。远远听闻他哀告道:“将军,两国交战,百姓无尤。若此取麦,我一家老小必将饥饿待毙啊!”

    那将军什么也没有说。依然默默的望着远处被收取的麦子,暗夜中面色毅然。似乎战争就是这般无情,不需要去理会或者辩解,只要一个结果即可。

    小柱子慌了,急了。他的麦子被人一点,一点收割走,就像在他的水壶地下挖了个洞,他眼看着自己的甘泉从壶下渐渐流失,竟然不能阻止任何。便如同那夜李小和所见父亲脖颈汩汩流出的鲜血,不断的将他的生命从身体中剥离。晋军现在也是这样,他们不断把郑国百姓的性命剥离,不断把整个郑国的灵魂剥离。拼了命的决心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迸发了。小柱子扒着帅车的轮缘,竟然抬起大腿要爬上车,口中高喊着:“晋人夺麦,晋人夺麦!”这一声如同划破鱼肚的剃刀,将整个夜空撕开了个大口子,即便远在叶阳小镇,远在新郑,也必然能听到这声嘶力竭的致命呼喊。

第十四章 社稷不竞

    “兄长!他骂我们夺麦!”那少女又说了一句。

    “此处无人,无须理会!”言罢那将军拈弓搭箭,对准小柱子道:“苟欲生,速退!”

    小柱子依旧没有放缓自己的行动,反而扣着轮缘的手更加紧了,双脚蹬着辐条,便要爬上帅车。

    眼见主将杀机已起,李小和的脑海中顿时闪出当初自己家人乱离的残相。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求饶,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哀告,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搏命,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被射杀。然后留下生者行尸走肉般的流离失所。

    南面叶阳方向已经火光冲天,这场憨斗看来又要平白生出许多枯骨。小柱子的二叔似乎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也跌撞着出来,才哆嗦着将刚刚半掩的门扉推动,便一个踉跄跌倒在门脚的杂草中。他趴在地上,眼看着小柱子扒住一辆兵车的轮缘,吓得魂不附体,虽然身子孱弱不堪,仍旧用尽全身的力气来保全眼前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小柱子,快回来,麦子,麦子我们不要了,快回来!”

    内心的倔强似乎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然而这种你死我活的赌博心态反而是人们在很多突发事件上的最终抉择。这小柱子如此,李小和亦如此。甚至李小和看到了小柱子的处境后宁愿相信自己的家人当初也是如此被害死,而并非真的在兵乱中惊悸困厄而亡。

    车上女子望了望南方,又道:“看来叶阳方向已经遇到了楚兵,兄长,此时不宜多生事端!”

    “不错,”主帅微微点头,喝道,“来人,将此人架走,其余人等赶快刈麦,南边楚兵已来,若在拖沓,军法处置!”

    眼见得四个军士将小柱子双脚抓起,向后一顺便从兵车上拖了下来。二叔在地上滚爬着向小柱子方向挪去。小柱子口中仍旧不住骂道:“夺麦,无耻晋人夺百姓麦子!夺麦!”

    “你,你这汉子真不识好歹!”那车中女声又还了一句,似乎心中非要与对方争个高下。

    李小和自幼受师父教诲,曾经的义理,侠道,都是从师父的口中,屏岳山上的藏书所得。今日下得山来,才目睹世间竟有如此多的苦难。眼见着小柱子这一年又白白忙活,那叶阳镇的大族已经被战火焚烧殆尽,想那趴在地上仅余一口气的二叔,若没了这口粮,怎能活过今年。虽不能阅尽天下间满目辛酸态,此时却目睹了尘世上一曲不平事。李小和回顾身后的郗堂州破道:“你二人也自负武功,也说唯我命是从,今日这户人家的麦子尽数被人夺走了,尔等承我命,且去夺回些个,至少让他叔侄二人能平安度过一年!”

    郗堂似乎心下早有准备如何应对李小和,直接推脱道:“公子这般说却为难得紧,那对面乃是晋国大军,略估计一下也有四五十兵车,不下一两千人在,我跟破弟双拳四手便是能打也伤不了几个人,便是人家不还手只顾割麦子,这片田地不出半个时辰也尽数被收了去,我等终究是抢不回几根稻草的呀!”

    李小和满腔义愤,早已看不下眼前情景,见郗堂如此推脱,更无心与他争那些范公子曾经的叮嘱。只冷冷道:“你家公子纠合那些江湖人,原也算得是正派名门的高手,谁想到竟然私下里暗斗算计于我,全然不顾一派长辈之身份。尔等自言要行侠江湖,去孤竹冰峰为各派救回所掳弟子,自己尚自立身不正,真如那日白衣前辈所言,口口声声喊着行侠仗义的,行的都是自己的侠,仗的都是自己的义!今日这户人家莫说有恩于我,便是陌路相识,眼见得如此惨象,尔等竟然全无恻隐之心,这并非师父所教所授,乃是发自内心的良知。阁下二人如此言语,我李小和身为屏岳弟子,不齿与二位为伍。两位从此时起便请自便,吾之生死,与二位无干。”

    李小和言罢双脚运力,踏上两步,突入那四个军士之中。虽然武功平平,但是对付几个小卒尚且绰绰有余。在四个人手腕太渊穴连抓数下,那四人太渊穴受创,腕脉酸麻,登时将小柱子脱了手。李小和一转身将小柱子让到身后,双眉紧锁,低声说了句:“且保住性命再说。”

    小柱子在这惊吓与愤怒交织的当口,浑身早已因为紧张过度颤抖不已。二叔爬到小柱子身边紧紧保住他,欲待将小柱子拉回草棚之内。李小和踏步上前,拱手向帅车道:“阁下贵为晋国将军,理当统御千军万马,驰骋炼狱战阵。此乃报国之忠良。然而如今却率千余士卒,抢夺郑地百姓的麦子,此处连年战乱口粮乏馈,如今又受此凌弱之灾,势必全族尽灭。尔等号称诸侯盟主之强晋,驾比天子之六军,竟只能行此苟且强抢之所为吗?”

    李小和言词朗朗,正气浩然。晋军中不少将士听闻此言均放下手中镰刀,的确觉得面上无光,羞赧惭愧。晋军主帅听闻此语,似也有所触动。帅车上将军右手翻转,在夜空中划了个弧,缰辔骤起,车马遽动。转瞬之间帅车已经驰至五丈远近。四匹骏马被主将手中的缰绳拉住,双腿离地,八蹄张扬,嘶鸣之声徜徉百里,威猛之势直逼眼下。李小和在屏岳山中之久,从未涉猎过御车之术,眼见此人四马同御,来往自如,心下暗暗生佩。

    那将军御车抵住李小和身前,仔细打量一番,面有疑惑之色。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不许停下,继续割麦,小兄弟,你也见我帅旗。此乃晋国收麦的前军,此时若不收麦,便为楚国所得。晋侯兴正义之师,伐楚无道之国,乃为黎民,天下一家,并无强抢之意!”

    李小和反驳道:“尔晋国有晋国的麦子,晋泱泱大国,又无灾荒,难道还没有麦子自给吗?此地乃郑国国境,所掠之物,悉数为郑国百姓所有,尔等仗着兵马强盛,来此扰民却不能袭败楚国强敌,如此所为也妄称为天下黎民,果真大言不惭!”

    李小和只一句话倒是激怒了那车上的女子,女子喝道:“你这土人,不懂社稷之理,还来强辩。天下征伐,悉出于兵;天下兵壮,悉源于民;天下民生,悉出社稷,若社稷不竞,如何败楚!”

    女子未待李小和答言,又说道:“征伐之道,此消彼长!今日我便不取此麦,亦将为荆人所得,荆人得之,我晋弱也。足见此间郑人,终不免困顿,死生既定,又如何是我之罪?此战之罪也!”

    “你!”李小和顿觉心下一阵震怒,眼前诸位根本置郑国黎民于不顾。便此女子,竟毫无赧颜,说出这些私利之言,早已无法以礼喻之,心头怒起之时,毕竟思绪凌乱,一时哑口无言。

    女子见李小和分外激动,反笑道:“小子,毕竟无大见识。理屈词穷了吧。欲成就天下大道,只得牺牲小道,周境百姓,数以百万,若得安宁,何惜郑郊几土人!”

    竟然将草菅人命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甚至顺天应命,联想起自己家人的流离苦难,必也是晋人心中的那几个不足惜的郑郊土人。于这个王朝下,他们只是几个郑人,然而对于他们的亲人却是整个世界。在这里何为大道,何为小道,李小和早已迷乱于自己的心境。当初师父教他正道,他以为这天下必定大众向善,必然推崇正义,不想如此世道,反而是那些自私自利之人当道,怜悯良知几无的境遇,而这些人似乎还义正言辞的嘲笑着那些淳朴甚至懵懂的人,如李小和,如小柱子,如二叔。这与师父当初所言简直大相径庭。

    李小和此时怒火攻心,更兼自己一直秉承之义理全然为对方所践踏,心中早已不似当初恁般冷静多谋。只僵硬的走上前两步,言道:“如此,便无话好说。我身后之麦,必须留下,否则当以死相拼!”

    二叔与小柱子哪里料到李小和的脾气如此倔强,此刻小柱子稍微缓过神来,却只张着口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四名小卒见李小和踏步向前,迅速围拢帅车,保护主帅。那车中主帅倒是觉得这二人的辩驳也各有见地。便也说道:“这位小英雄,我本奉中军主帅将令,来此刈麦。不瞒阁下,叶阳镇已经火起,东路必然也有晋楚交兵。此时楚军难以分兵御敌,正是割麦的好时机。即便我今日将麦子尽数收走,也未必可达将军所要之数,纵我有恻隐之心,也不可违背三军将令。然而我等皆习武之人,各有信条,如若阁下担忧那二位土人生计,不若随我军北上,我必想办法将他们安置于晋国境内。”

    李小和也是个倔强脾气,此刻几句辩驳,早认定对方非侠义正道之人,怎肯同流合污,心中老大不悦,正要反唇相讥,那女子又接言道:“兄长岂可如此,晋国年年伐郑,岂有安置百姓之先例?如若每有流离失所之人便即安置,哪里还有工夫操持三军!”

    李小和闻听这女子之言,更觉讨厌。那身后小柱子大喝一声:“我本郑人,为何要背井离乡!”

    “既然如此,便也怪不得我。两军交战无法顾及许多儿女私情。尔自江湖人,自有江湖道。我乃朝堂人,我只奉三军令!”那将军将手臂轻挥,示意后军快速割麦,辔头回拉,将兵车驰开。

    四名兵卒身后又聚拢上几名军士,大家伙一同朝李小和这边摸来,李小和抬腿伸掌几个起落,打翻了三个军士。似乎那主帅早已料到李小和身手,也不下杀令,只叫军士不断向李小和这边增援,要压得李小和精疲力竭便也就气馁了。

    又过了十几招,李小和仍旧守着他那踩定的界限不肯后退。郗堂和州破见李小和与对方动手,互相对视了一眼。郗堂道:“现在事情难办了,也未料到这李小和竟然是这样的脾气!”

    州破道:“不错,听声音这帅车上的好像是栾乐,去年出使成周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如若被他瞧破我二人,怕是暴露了公子的行踪。”

    郗堂道:“不错,正是这个缘故。瞧李小和刚刚所言,自然不会再听我二人的劝告,为今之计只得想办法断了他的念头,才好将他引走!”郗堂说着指了指瘫倒在地的小柱子和二叔。州破立时心领神会,起身两手凝力,一把一个提起二叔和小柱子朝着胸口两掌拍下去,那小柱子惨呼一声,二叔只有轻微的闷哼,登时口中鲜血渗出,气绝当场,二人行凶之后登时朝着北边大陆逃去。李小和本自为小柱子和二叔出头,这时候见州破和郗堂竟然起手将二人击杀,那同病相怜之情,一腔怒火之忿直喷天灵盖,身下这许多麦子便留下了也毫无意义。所以早已不顾生死的李小和此刻反而放下了与晋军敌对的心态,倒是觉得州破郗堂二人真是心狠手辣可恨至极,转身又欲追上州破郗堂去拼命。

    岂料李小和的武功半斤八两,虽能打翻几个小卒子,但是要说脱身还真有些吃力。先时是以搏命的心态对敌,本也不想脱身了。此刻周遭兵卒也不晓得李小和为何突然怒发冲冠,只不断增援围堵李小和,李小和一瞧眼前兵卒越聚越多,只好凝聚指力,将师父所授醉梦拈花的招式使出,连点两个人的死穴,那二人登时翻到在地。此时主帅听闻有人被杀,方有些着急,回身驱车赶来,李小和早已瞧准时机别住一个伍长的脖颈。

    李小和本心以为拿这伍长为质,便可突出重围。未料到就在这转瞬,耳边弓弦鸣响,寒锋凌厉,忽听“噗”一声响,只觉右臂一痛,一支狼牙箭穿过那伍长左腕直接贯透李小和的前臂,顿时只觉五指无力,由于箭势力道凶猛,李小和与伍长均被箭势推向后方站立不住一起仰倒在麦秆杂乱的田中。血从胳膊上汩汩流出,然而自己却根本看不到,只是那微凉发麻的创口告诉自己伤是那样的,而且自己已经和这个毫不相识的人被一只狼牙箭牢牢钉在一起。

    “这个江湖人有些奇怪!”那主帅自言自语。

    “兄长,他肯定不是楚国的细作!”女子道。

    “自然不会有这么蠢的探子。如此极端的人搞不好是郑子克的门生,如若真是这般我等还惹了麻烦!”主帅答道。

    “哟,郑子克是谁?很厉害吗?”那女子忽然性子来了。

    “管闲事的样子很像,可惜本不欲伤人,此时竟然无奈出手,将伤者抬上后车,余下麦子收了便归营吧!”

第十五章 郢君一笑

    丑时的夜给人的是最冷的寒意,甚至可以感受到流出的血早被凝结。内心里的倔强依旧想要站起来搏击,然而废了一般的右手和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名伍长让人再也难以挣扎。兵戈不需要加身,四散的武士重又回去刈麦。李小和与那名伍长都被抬上一辆空车,斜斜的撮在车舆的一角。

    那少女跳来李小和所在的车中,两手背在身后,故意做思考的模样,好像很为李小和担心一般。李小和虽然伤重,但神识尚自清醒。他心知这一箭必定为高手所发,既为伍长解围,又将自己钉在伍长身上,一箭双雕,此时要想忍着伤痛脱身根本是不可能。李小和自知脱身无法,便也不再挣扎,望向那女子一眼。臂膀上的剧痛仍旧难掩他心中的惊诧——十七八岁模样,虽然是简单的随军打扮,将长发单捆扎住,形似马尾,却高高耸起,一股傲气逼人。面目如玉如月,清丽自然,直给人一种淡雅俊秀,圣洁无双之感。十几年都是面对着师父和小武的生活,本以为小武也是个清秀的美人,今日却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副让人心下艳羡无匹的容貌,自觉天上的星光亦丧失了他们的意义,世间万物的演化都不足以与眼前这个女子的美丽相匹敌。自负侠义的李小和竟然在这一刹那,忘记了手臂的疼痛和刚刚家仇大义的执拗,只想着能够再多给他一个瞬间,让他再看她一眼。

    贪恋应是这世间最可恶的东西,因为他让人不能够自已以至于忘却了最初的目标。那少女果然又回过身来向李小和微微笑了一下,当然如花笑靥总是在清丽的面容上勾勒更加绚烂的华彩。他瞧着她,她对他说道:“小东西,只能委屈你先这样呆着了。要是现在拔箭,势必流血不止,你会死在这荒山野岭的。”

    伍长见到这女子对李小和讲话,紧张道:“公主快不要靠近这个人,他很危险,险些捏破我的喉咙。”

    少女道:“你那小命自然不堪一击了,”说着撅起俏皮可爱的小嘴,微一转身故作神秘的微笑道,“小子,你那瘦弱的手你能捏死这个伍长,说明你内力不差,你师父是谁?”

    李小和听她这话,心下又顿生鄙夷。本以为她好言相劝,为自己性命考虑,便也暂时不再与她作对,结果又全然不把那伍长的性命放在眼里,仍旧一副傲慢高贵的样子。

    于是冷笑道:“你似乎全不在乎你那伍长的死活!”

    少女娥眉一横:“我在乎不在乎关你什么事?现在你是我的车中之囚!”

    李小和干脆把头转过去,冷冷说道:“你心中对于新事物的好奇似乎更重于一个生命,如若小柱子不死在那两个小人手中,也必然会命丧尔等之手。我今日能够不死,竟然还是得益于能够给你或者你的兄长留一些悬念。”

    少女干脆转过身去,高傲道:“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郑子克的门生又有什么了不起,楚国人还不也是被我们折腾的日夜难眠。今天不过是有军命在身,懒得杀你罢了。我兄长是看你年纪轻轻有这些修为已是不易,若是死于战乱倒是可惜。”

    李小和的内心无比矛盾,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夜里黑暗没有看清楚对方面目的细节,才对对方的容貌如此关注,还是说本就是那女子实在太过俊秀,让李小和时时刻刻都希望她能够与自己多说几句话,让自己多看她几眼。

    但是她一谈及战乱,反而又忆起妹妹,内心对痛苦过往的回忆和对命运的挣扎驱使他又怒吼道:“说的像是你们很仁义?这些年在郑郊为了夺麦子你们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虽不是你们亲手所杀却因你们而死,冻死饿死瘟死!今日你还可怜起我来,我那妹妹又有谁来可怜?”

    少女闻言又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打量了李小和好几次,也嗔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责备我?五年来栾氏只出过两次兵来刈麦,三年一个轮回,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是我们害死的,我父亲和哥哥治军有道,即便那边的田家汉子,我兄长也还说好要去安顿他,你有什么资格对栾氏评头论足!”说着朝着李小和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两个耳光,那李小和本就受着箭伤,哪有力气闪躲,结结实实挨个正着。虽然疼痛尚可忍受,然而耳膜的震颤也让他一时间眼花头晕。

    方一刻钟,南边的麦子也收割殆尽,主帅示意手下两翼边队先回军,中路刈麦的武士抓紧最后的一点粮食。那女子跳下车,跑到帅车轮侧,喊道:“兄长,好像有股子香气。好甜那!”少女脸色微显陶醉,月光之下看似满怀娇羞,非常动人,李小和竟也看得痴了,早已忘了她扇了自己的两个耳光。

    主帅微微用鼻息嗅了嗅:“是啊,这是桂花香!”夜空中弥漫的甜腻,让人很容易就分辨出桂花的浓郁香气

    车右一个将军身形刚健,神光囧囧,摘下头盔秉道:“主帅,现在虽是桂花盛开时节,然而此处乃郑地,岂会有桂花之气,更何况如此浓烈,必有古怪。”

    那主帅年纪轻轻,似乎江湖阅历不如车右,凝神道:“哦?有何古怪?”

    车右将手中短戟平指南方:“山口处榆树枝叶摇摆,忽快忽慢,而我等所处风势依旧,说明山口对面有人向此处奔来,其来势之快,胜过兵车。此处花香,也是源自彼端!”

    “嗯!”主帅暗暗点头,右手拇指和食指也轻轻的在箭羽上摩挲,似乎在思考什么。

    “兄长,要是楚人来最好了,我们给他们一个痛击,让他们再也不敢进入中原!”少女清脆柔美的嗓音似乎世事都会如她所愿。

    主帅道:“我的确怕楚军赶来。今日我等刈麦为先,本以为叶阳火起,东边战鼓雷鸣,楚人顾不及此地,故以轻车驰来,本以为先楚而至,便未做御敌之备。如若此时楚军杀来,必是知我在此,彼暗我明,恐难逃其埋伏。快,收兵。”

    主帅便欲示意收兵,少女有些不悦:“楚人有什么了不起,乐哥哥你那么好箭术,还有督叔叔在,岂会怕他们!”

    车右将军肃然道:“小姐,行军之道,谨慎为上!”

    “呵呵,楚人的确没什么了不起,”应声而来南边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越嘹亮,直透天际。远远望见那棵老榆树将枝叶沙沙作响以应和女子的清啸。

    随着那声清啸,南边山口飞出一个影子。一件深紫色带花的长衣平铺于空中四处飘摇,然而全然不似随风零落之状,反而犹如骨架穿过其中,往来飘忽,方向极准。百多名武士皆停止割麦,仰望这飘在夜空中的一件衣服,竟然有点像死人穿的寿衣。

    那件宽大的寿衣,掠过之处,刈麦的武士皆神志恍惚,摇晃了几下身子就直直的栽倒在田间。李小和虽然身子无法动弹,但鼻中也确实充斥着这样的甜甜花香。心中又忆起师父曾经所言,世间花香草绿,皆是自然之物。为何会有毒?也许对于毒药来说你才是毒,二者不相容,所遇之下,相互克制,只是在你来说,会感到不适。殊不知那毒药应比你还要辛苦。心念及此,不禁反笑,这毒药竟然如此甜美,便让人中了毒也不忍怨恨它的狠毒反而会在他的甜美中晕厥。

    帅车上的主帅脸色大变,见前面二十多个军士少顷便都栽倒,暗暗对车右道:“必是这衣衫上有另一种毒物,与我们所闻的香气混合便一一毒发。若只在这旷野施毒,便是楚中药王细娘也做不到。”

    言罢拈弓搭箭,对准那飞来的寿衣,那件衣服甚是诡异,似乎感觉到前方有人用箭瞄它,竟然立时调转了个方向,又向西边飞去,却只听闻那主帅冷笑一句:“似此便能逃脱?”

    弓响弦鸣,箭镝飞羽。刚刚李小和于生死之间,根本没有看清此人的发箭手法,此时再见他发箭,速度之快,从所未见。应手而起的箭矢片刻已飞出十几丈。那件寿衣虽然在空中转弯,然而速度拙劣显然不能与此箭相比,暗夜中呲啦一声响格外刺耳,整件寿衣被箭的狼牙锋从中劈开,李小和身子转动不灵,望不见那件衣服是如何被撕开的,只从声音上判断这样一个结局。

    耳边响起车右将军的大喝:“终于现身了,待我拿他!”

    这声大吼比刚刚的话语刚劲百倍,他身形奇快,翻身直接从侧面跃下战车,双脚方一着地已经奔出七八丈远,手中双戟寒光鄙人,直逼着那件撕破的寿衣而去。

    车上的主帅并未停箭,拈弓便要再发第二箭以配合车右。车右的脚踩到刚刚收割下的麦秆,噼噼啪啪声音显得非常迅捷,一步紧似一步。箭声再起,只听一个女子嗓音“啊”了一声,那边车右大吼道:“吃我一戟!”

    此时李小和再也忍耐不住,硬是将身旁钉在一起的伍长挤到身后,挣扎着扭过头望去,见那件被箭锋斩为两半的寿衣缓缓飘落尚未及地,空中还有一个娇小的身躯,袖上挂着一只狼牙箭,与李小和腕上这只,一模一样。空中的人虽然轻功在身,不致跌落地上,却见她正下方一个大汉挥着短戟,似要再将此人像那寿衣一般劈开无疑。

    虽然此时情势凶险,那半空中依旧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好似唱曲一般的诗号:“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接着又赞道,“楚养叔,晋栾乐。这凌厉的箭锋,北军之中也唯有栾乐有此功力!。”

    车右将军大叫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身后帅车之上又连发两箭,声势迅捷让人有些应对不暇。那女子于空中使出秋叶采薇的身法,连连翻飞似如翩舞之蝶,然而毕竟箭矢追身,虽然在空中巧妙躲过敌人攻击,身下的车右已经将双戟对天,只待她飘落身躯,便结果了性命!

    车右的戟锋将欲嗜血,当此之时,众人耳中却传来一阵霸天般的豪笑。不仅仅是声音的洪亮与内功的精深让在场所有人头晕目眩。而且那笑声狂妄至极,又夹杂许多怪异的心情,让人从笑声中听到发声者似有威严而又幼稚,似有杀气而又和蔼,似有贪痴而又豁达的内心,那时而尖锐时而舒缓,时而气急时而淡然的声音转换,无疑在翻阅他多次元的内心世界。

    这笑声霸道极致,乃至那主帅手中的弓弦竟然也铮铮作响,抖动着弦身在应和这人时高时低的嗓音。而手持双戟的车右忽觉内息闭塞,气血为对方精深内力震颤得无法运行。赶忙抛下手中双戟,运功抵御这笑声的来袭,两手端平在胸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抱元守一屏气凝神,如练习及高深内功一般,不敢有丝毫疏忽。而李小和除了听到他笑声凄厉与豪迈相伴的怪异,根本感受不到如车右那么夸张的危机,竟然要运功抵御。此刻李小和见众人慌乱,自己偷得空隙又好奇的看了看站在帅车边的那名少女,她瞪大眼睛望着车上的兄长,兄长左手随着弓弦不断颤动,而右手紧紧抓住车前的凭轼,手背上的青筋表明他已经奋力在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这种痛苦的境遇依旧没能改变。

    “兄长,兄长你不舒服吗?”那少女天真的问。

    车上的将军没有答话,李小和发现各人的感受不尽相同,心想看来这笑声似乎无意对这些没有威胁的人进行伤害。方此之时,车右头上那女子已经脚尖点地,得了机会的女子手下没有留情,袍袖之中露出一把短匕,寒光掩映之中落向车右天灵盖。那车右得了少顷的运功,似乎将一时间闭住的气脉打通,直接就地一滚,抢到刚刚掷下的双戟,左手一番,戟孔卡住女子的短匕,右手戟出,拦腰扫向对方小腹。女子身形立时向后飘出一丈,戟锋带掉了她三根青丝。这一格一扫动作连贯,那是北派卧虎回头的高招,若不是女子反应奇快,便要霎时间被这短戟开膛。那车右武功不弱,竟然两招逼退女子,回首面向北边山口,秉足内劲也是一声巨吼,一声怒吼斗一声傲笑。田间似有两股声浪相激,刚刚收好的麦子尽数随着内息翻飞。北边田中一派飘零肃杀之状,麦田之上,无数小旋风随着车右的一声巨吼在夜色之中如狂魔般乱舞。南边田中那一声傲笑更为离奇,身在车上的李小和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见远处齐齐的再次掀起一波麦浪,滚滚而来似乎如声浪一般。早已被武士割为平地的麦田为何会再次掀起麦浪!他心中震惊超过一切,眼见麦浪逼近,众人方清晰看到,那哪里是麦田所成麦浪。那是刚刚被武士隔断的麦子竟然一根根的又接回到了原来的麦秆之上,就如同有人亲手将它们粘回一般,一根根笔挺的又从原地矗立而起,虽然还能看见接口处的刀痕,但远远看来,一层层矗立而起逐渐袭来的麦田就如涌浪一般。伴着那涌浪是一个身着黄衣面带铜具的男子缓步走来,笑声依然未止。

    终于两股强烈的声浪在田间交汇,格格不入的对决让两股力量的交锋迸发出异常耀眼的光芒,所有被收割掉的麦子都被两人交锋的内力打散在空中盘旋,散落的麦粒竟然将本就昏暗的月色遮的益加严实了。

    耳边响起那楚国女子的赞叹:“栾氏督戎,真社稷猛将也!”

    话音未落那扩散而来的声浪扑面而至,只觉得颅内震荡不休,李小和双眼黑黑一片,不省人事了。

第十六章 栾乐败兵

    田间两位高手比斗内力,晋军车右将军督戎声威震天,欲以霸道天音压制对方精深内力。南面黄衣带铜具的高手显然更加从容,缓步而来,嗓音清越。

    督戎方调理好内息便与人拼斗,此时对方缓步走进,内息渐强,他益发觉得自身经脉又被对方强劲功力干扰,周身气息逐渐开始凌乱。心知这对手功力实乃天下数一数二,督戎丹田气沉,屏住鼻息,将双戟往地上狠力一插,吆喝一声道:“主帅快走,来人乃楚国第一高手,督戎今日舍却性命,拼死为主帅抵挡一阵,主公与公主赶快脱身!”

    那车上被称作栾乐的主帅,心中也知对方的厉害,只不过自己内息被人扰荡混乱,早已不能自已,更别提驱车夺路而走了。

    车边少女听见督戎所言。再看周遭军士,一个个在声威之中,早已被吼得东倒西歪,眼见得这一千军士被楚国一名高手降服,心知情势不妙,赶忙轻身跃起,翻入车中。她玉手轻探,刚刚触及栾乐腕甲,便又被弹起老远,自己一个趔趄撞在车辕上。栾乐担心妹妹受伤,然而周身经脉早已不听使唤,心中只有一片焦急,嘴唇翕动,竟然难发出一语。

    这时候督戎又大喝道:“主公快走,老臣坚持不了多久了!”

    此时那楚国女子也不露杀机,只远远的站在麦田之中,摆弄着自己的乱发。一时间生出这许多变故,却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战车之上的军士们已经各自栽倒在轮下。栾乐死死抗住,周身却不能动弹半点。

    督戎终究坚持不住,感觉浑身气脉尽数闭塞。好似千盏明灯一一被人剪灭。此刻唯独灵台一穴,尚有气息,猛力大喝一声:“吾命休矣!”

    方此之时,那黄衣铜具的男子已经走到了督戎身侧,一声诗号叫得响亮:

    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霎时间周天之上夜空尽暗,一轮明月好似直接被他内力撕碎。督戎不知为何一瞬间竟然有了知觉,但是只感到自身不断下陷,低头看时,脚下已经淹没于血红的苦海之中。周遭晕倒的军士,此刻一个个挣扎起身,好似在血海之中的冤魂一般,面目狰狞,周身苦痛,用四肢在那难以脱身的境地中盲目爬行。再回头看主帅栾乐,栾乐面色无限惊恐,自己的战车渐渐沉入血海,他左摇右晃的身躯只有惊恐却毫无办法。

    这刹那之间,周天的幻境突现,让督戎全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觉得恐怖冥界在向自己召唤。生为硬汉,驰骋沙场半生的大将,此刻竟然将双眼紧闭,再也不敢看外界一眼。

    “哈哈哈哈!”笑声又起,血海的大浪逐渐翻涌,甚至形成滔天之势。所有的生灵全部都被卷入血浪之中,翻滚在天地之间。突然笑声一收,天地间弥漫的红色戛然而止,好似一块大红的绸布,让人从一个孔洞中突然抽走。那整个血红的海浪一瞬间便从夜空中的一个孔洞中悉数逃离,而当最后一滴血水离去之时,那孔洞好似夜空中的一点星光,只俏皮的一闪,便再无任何踪迹了。

    督戎周身大穴猛然被人开启,突感血脉喷涌,气息蓬勃,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刚刚那楚国女子此刻已经伴在黄衣男子身侧。那女子说话的声音,一向软弱委婉,好似生了大病一般有气无力,对那男子道:“郢君好善之心,属下感佩!”

    那被称作郢君的黄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在田间闲步。拾起一根麦穗,抬头望望月色,说道:“此物总归是离不开此地啊!”

    不远处栾乐解了困厄之后,登时驱车赶来,将督戎救上战车。督戎气息微匀,喘息道:“主公不必挂怀。对方已为众人解了闭塞内息,看来无加害之意!”

    “虽如此,军令难全,回去亦是死罪!”栾乐仍旧拈弓搭箭,对准郢君二人。

    郢君带着一副黄铜面具,外表獠牙怒目,看似凶狠异常。但是见栾乐拈弓搭箭,却微微笑道:“小将军有这般箭术,世间稀罕。细娘,你说他能胜过养叔吗?”

    郢君身侧的女子恭敬道:“回郢君,此人箭势极快,膂力强横,不在养由基之下,若假以时日,恐为天下第一神箭,为楚国大患!”

    “既然如此,当替国君除之!”郢君仰天大笑,说话好似开玩笑一般,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全然没有城府!

    “但是郢君刚刚手下留情,分明另有打算!”细娘似有些心下不甘。

    “不错,栾氏有一高手,吾盼有一日与之一决高下,除此之外的小辈若丧命我手,日后无面目与此人决胜矣!”郢君的嗓音突然转为深沉厚重,全然没有刚刚玩笑话的轻灵,“小子,都说你神箭,而你又这么急于杀我,且发几箭给我瞧瞧!”

    栾乐早就箭在弦上,瞧这眼前黄衣男子那副面具,一脸荆楚巫蛮的凶相,又见他言语间阴阳怪气,戒备之心不敢少失。此时两人距离之近,不出十步,他便命自己直接发箭射他,栾乐心想,自己自幼练箭,不说如养由基一般可以百步穿杨,但是百步之内若有个活物在,自己射穿他也是不在话下。自箭术练成至今,百步之内尚无虚发,此刻这人距我不出十步,别说射人,便是射一只飞虫,也逃不出己手,莫不是这人暗中有什么仗势才敢如此口出狂言。思虑及此栾乐反而有些犹豫。

    郢君见他犹疑,又开怀大笑起来,轻声说道:“怎地不出箭。”

    此刻督戎和那少女具侍在栾乐身后,督戎握住栾乐手腕谏道:“江湖人称北孤竹,南郢君。楚国国都为郢,郢教自古护卫楚城。郢教之主便是人称的郢君。此人内力精深可以谈笑间将我压制,当世之上也只有一二人能做到,刚刚听那女子所言,这人想必就是郢君了!”

    栾乐本就心中犹疑,被督戎一说,更加有些气馁。身侧的少女插嘴道:“兄长,看来这个怪人并无恶意。他武功奇高,甚至让我神思迷乱,刚刚好似进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古怪世界,到处都是泛绿的藤蔓,可是一忽儿就又全都消失了!”

    栾乐心中更惊,自己刚刚似乎也在郢君笑声中进入了一种幻境,而听妹妹所言,似乎每个人所入幻境却各自不同。心念及此,平生第一次手中感觉拈弓不牢,颤抖中手指一滑,一支羽箭无力的窜了出去,插在郢君虎头吞天履之前。

    郢君瞧了瞧细娘,言道:“便是这等能力?”

    细娘恭敬道:“这二人受郢君高深武境震慑,功力已经不似当初!”

    “嗯,”黄铜面具下的一张脸似乎又布满凝重之色,叹道,“晋国果然能人辈出。听说你不过是栾氏的庶子,便有如此功力,若非我极天武境将尔等心神扰乱,你仍有百发百中之能。更何况智罂老将军,智计百出,分军伐郑,让楚人这些年来疲于奔命。韩厥治军有道,晋人四军整肃,临阵对敌,我楚人也是少胜多负。即便如栾氏,范氏这些卿士,门下高手也是数不胜数。便一个督戎竟也闹得尔等几无招架之力。”

    细娘闻言心中大骇,登时伏于地上道:“属下无能,罪该万死。郢君忧心家国大道,吾等当竭尽心力,粉身碎骨以报国!”

    郢君微微摇头道:“斗转星移,天意如此,无需自怨,”转而郢君又向栾乐道,“我今日饶恕尔等性命,他日沙场相见,可能让我一手?”

    栾乐刚刚虽然一时手软,失了体面,然而此刻见郢君谈吐不俗,的确是一代高人,也对答道:“先君文公曾对楚王之恩,愿以退避三舍报之。君亦知之,鄙人不过栾氏一庶子,日后是否沙场相见,全未可知。便今日侥幸得归,亦当军法加身。如若不然,愿断三箭报今日千人性命之恩!”

    “如此慷慨之言,出自晋卿庶子,看来晋国人才济济,当兴!当兴!”郢君一句无奈,东西两面已经有震天的擂鼓之声应和响箭升空。细娘恭敬道:“回郢君,看来东面柳涵听,吴子元,西面斗烈,寿劲五,巫廉均已得势,楚军已过氾水,今年可夺回一阵,取成郑伯!”

    栾乐听闻细娘所言,心下惊道:“不好,士鲂将军有难。”

    督戎也慌道:“主公栾将军恐怕进兵不利,我等要紧急驰援!”

    郢君不再理会晋国将士,只将麦穗弃置于地上,与细娘向南边从容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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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侠之道介绍:
当世之义理,往往激发于内心而无法诉诸现实。一旦触及此大矛盾,便如水火相侵。侠义行于世,便即如此。一旦触及礼法,即成杀伐。极侠之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侠之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侠之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