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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徘徊的小木马     极侠之道txt下载     极侠之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单打独斗

    虽然物证分明,红衣男子面色突变,想必他心中清楚这枚暗器的主人是谁。

    然而范吉射受到红衣男子启发,心中早有打算如何对答,倒是摆开一副无赖样貌道:“哟,说起这暗器来,那便更没来由了。上个月初十,琅琊派有弟子暗中与我书信,想要买几枚我范府军库中喂了轻毒的暗器,说是门派里办事要用,我便也就答应了,这时候拿出来,也能算作物证吗?”

    登时又有人猜疑道:“这么说莫不是琅琊在幕后筹划,莫非你冷礼才是真凶!”

    冷礼身后十几个弟子抢上前来,口中喝骂道:“你们这几派不识好歹的,恩怨不分!”

    “枉我冷师叔为你们奔波多日,竟然只赢得你们如此冷言冷语的疑心猜测!”这一下情势直转,本以为冷礼在众人逼问之下必然着慌,不想他却反而益加镇定,

    冷礼硬生生的被范吉射诬蔑,怒火中烧,然而此时此刻为自己说话的人却都不足以取信各派,要想一个有说服力之人,确实难上加难

    林胡教护法又开口道:“冷先生,我还是敬重你的。也不希望贵我两派有何仇怨。然而刚刚这侍卫亲口所言,是你教他如此这般的描绘,我一众弟子,尽皆听见,不需我发令,他们的箭也是知道该对准谁的!”

    众人此刻反而将冷礼围在圈中,不依不饶,眼见他窘态毕现,百口莫辩,李小和心中也没了主意,听程桐刚刚所言,那孤竹君并未谋害十一派弟子,然而这十一派弟子究竟死于谁手,莫非真的不是范吉射所为,反而是冷礼这个人勾结林胡侍卫栽赃嫁祸。

    方此之时,面色沉稳的冷礼竟然向着李小和突发一语道:“这位小兄弟乃是五服十一派之外的高手,当日位列孤竹冰峰的贵宾之中,与我等向来无恩怨瓜葛,我也是那夜在孤竹冰峰上才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日他也在孤竹冰峰,这范吉射亲手射死刘大同,他可也是亲眼所见,我们叫他来说句公道话如何?”

    李小和万万没有料到这时候冷礼竟然会想到当夜他也在孤竹,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忆起刘大同被范吉射害死之事,更没想到怎么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如此冷静的将这一问吐出,连李小和自己都被他惊得不知所措。

    冷礼这一语好似惊天霹雳,在场所有人立时鸦雀无声,范吉射刚刚纵然百般抵赖,此刻却也一时哑然。所有目光全部投向李小和这边,似乎他便是那个十一派之外最为公允的见证者。

    范吉射此时目光尤其惊骇,他那本不大却甚是有神的眼中一直闪烁着古怪的光芒,李小和此刻也瞧着他,想必他看到李小和的眼中应该也是如他一般古怪的神色。毫无疑问,二人均知孤竹之上,范吉射亲手射死刘大同,这一句实话就等着李小和亲口吐出来,那种等待被宣判和期待宣判别人的时刻,四目相对又是让心绪异常扰乱。

    李小和又望向小武和程桐,他二人好似早已一条心,那程桐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就等着李小和宣判范吉射。

    林胡教护法见李小和呆立半晌也不答言,他眼珠一转,肚子里早知道他的确心知实情。赶忙道:“这位小兄弟不知师承何门何派,可否与冷礼先生做个见证!”

    这一瞬间李小和从偷听者顿时变成了见证人,而且他虽然讨厌范吉射,但是在这个当口,却是不愿意让范吉射二人受到伤害,毕竟黄垂二怪的公子下落还要从这两人口中打听;但是话说回来,当时情景历历犹然,怎好出谎言应对,若此如何对得起逝者亡灵!

    念及此处李小和又是一阵犹豫。这时候闻听刘大同的死,无终派的弟子早已坐不住了,各自按住长短佩剑剑柄,口中嚷道:“喂,兀那少年,你怎地不说话!”

    “是啊,刘师叔究竟是不是这小子害死的?”

    “那夜你是亲眼所见的,怎么不敢出声!还算是个英雄汉子吗?”

    无终派的几个人不断的用言语激李小和,他又瞧了瞧范吉射与那红衣公子,那红衣公子似乎甚是坦然,也并不像范吉射那般紧张,似乎他更期待李小和能将实情说出。念及此处,他嘴唇缓缓翕动,吐出了几个字:“不错,刘大同的确是被范吉射射杀,然而其他各派弟子,却均是互发毒针而亡!”

    无终派众人闻听李小和的言语,好似得了冲锋号令一般,根本不顾他后面的言语,十几个弟子长短剑齐出,立时将范吉射二人笼在中心。林中一圈人无非三五丈距离,这一招变起仓促,李小和心下只暗叫一声不妙!却见黄老饕身形奇快,虽然托着一口大铜钟,然而霎时便与垂宇峻飞身挡在范吉射二人之前。“叮叮当当”几声响十几条长剑刺来,尽数被收入铜钟的大口之中。

    冷礼面色突变,尖声喝道:“怎么,你们三人••••••”冷礼也被这一幕惊了不小,他本以为李小和三人与那范吉射并无瓜葛,甚至听李小和刚刚仗义之言,似乎与程桐很是投合,至少不会帮范吉射。此时李小和既然已经出言证实范吉射射杀刘大同,显然是与范吉射对立,不料同来的黄垂二怪竟反到护起这两位公子来。这突如其来的连连变故,也让冷礼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谁跟谁是同派一气了!

    程桐见李小和三人挡在范吉射二人身前,突然怒恨交加,似也要拔剑上前。

    黄老饕将手一摆,笑道:“这位红衣的公子,我们还有话要与他说,说完再动手不迟!”

    未待冷礼答话,中山派一众人之中缓步走出一个老头,精气神俱佳,苍颜白发,似有仙风。手中拄一乌紫色木杖,飘然而前。萧浪、冷礼等人一见此老叟,立时拱手道:“人多丛杂,竟未见到无终灵寿翁驾临,失礼失礼!”

    那老头面目和善,向着各位一笑,道:“无妨,老朽多年来已不问江湖事,隐居灵寿,早就不把这些虚名放在眼中了。五服十一派遍布天下,似诸侯般统御各处门派,其间必然不乏恩怨。无终与中山,同属北域武道,更应相互策应,多有扶住。今日无终派李不释李掌门有事不能来此一会各位青年才俊,托我这把老骨头来照看一下!”

    冷礼对这位灵寿翁谦恭异常,弓起腰又是深深一拜,道:“全凭灵寿翁主持!”

    那老叟将手中乌紫色木杖往地上轻轻一墩,“嘭”的刺入土中寸许,道:“刘大同,论辈分也算是我的徒孙,今日中山无终二派掌门有事不能到,我这个代劳的便要多受累些个!”

    垂宇峻这时候低声言道:“不好了,这个老头是个难缠的主儿”

    “怎么说?”李小和问他。

    “你看他手中那木杖没有,乌紫色的那根!”垂宇峻道。

    “废话,那么大一根,我又不瞎,怎么能看不见?”李小和答道。

    “那可是千年灵寿木做的,只要被他木杖打断筋骨,这辈子都不能再接好了!”垂宇峻道。

    “什么!”李小和心中大骇。屏岳山里他饱读诗书,也从未听说过天下还有这样的奇异物件。

    这时候那灵寿翁又开口道:“刘大同之死,冤有头债有主,寻到凶手便是好的。若我老头子来看,倒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李小和听到闻灵寿翁所言,觉得这老头面目和善,果然有长者风范,或许可以让两家罢手,免动干戈,这是再好不过。

    却不料他登时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我一派之事,老头子倒是做的了主。然而这刘大同乃无终派高手,我今日代劳李掌门,必不可丢了人家脸面,否则我也无面目再回中山见各位同门了!”

    听他如此一说,李小和心下暗骂:你个老狗,刚刚还赞赏你和善有风,这时候倒是把之前说的全当放屁了。什么早不把虚名放眼中,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全都是瞎胡扯,说到头是没有临到你身上的事你便随意大度,碍到了你的事比割肉还疼!

    眼下李小和毕竟不愿让范吉射遇害,这当儿反而先按捺不住性子,问道:“依您来看,今儿这事儿如何能了结?”

    那老头儿瞧了瞧李小和,缓缓又道:“年纪轻轻,便可以在孤竹之上纵横往来,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过老朽年纪虽迈,却不倚老卖老,今日之事,恩怨分明,只要留下范吉射,余者皆不相干!”

    程桐见李小和这时候战到了范吉射一边,也焦急道:“不错,李兄弟,我们十一派的弟子向来善恶分明,今日只要拿范吉射问罪,不想与其他人动手,李兄弟,你就别再与范吉射蹚这浑水了。”

    李小和心下实不愿与范吉射同路,只不过那黄垂二怪要从红衣男子口中打探他家主人下落,一时间倒是不好抉择。

    此时红衣男子默然听了许久,言语甚为硬气,说道:“今日我二人虽寡处诸君之中,眼下情势危厄,旋即有身死之祸。然此处乃晋国疆土,不出二十里,便是范氏封地,太行周遭,尽是我栾范死士,纵而远观,倒是诸君已经入我网罗!”

    冷礼双目一转,道:“你是栾氏的人?不知栾下军是与尊驾如何称呼”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正是家父!”

    “哦?”灵寿翁此时双目瞪大,面目之上似乎傲气大盛,将手中木杖狠力向地上一顿,轻蔑的喝道,“那又如何!”

    红衣男子坦然说道:“想必列位前辈本自江湖豪迈客,自然视恩怨情义胜过性命,晚辈不敢以生死惧之,在下出此不逊之言,似有轻慢。然不才年少无识,虽知列位豪情,亦不得不将周遭利害之事诉说清楚。范公子论亲疏算得我的表弟,今日虽然有百派围攻,我亦需护他到底!不过话说回来,此处纵然属我栾范疆土,我亦不愿仗势欺人,江湖之事倒是愿意以江湖规矩解决!”

    “你想单打独斗?”冷礼道。

    “不错,胜负相较,江湖规矩。可单打独斗,亦可三局两胜,听凭阁下!”栾公子说道。

    “为刘师叔报仇,哪里还讲什么江湖规矩!”

    “不错,大家一拥而上,他杀我刘师叔的时候怎地不讲江湖规矩!”无终派的一干人又哄闹起来。

    垂宇峻傲然道:“动手便动手,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弟子,难道怕了你们不成?”

    想想刚刚黄老饕的几招,这十几个年轻弟子还真的不是黄垂二人的对手。只见冷礼眼珠一转,瞧向灵寿翁。

    灵寿翁微微笑道:“你二人中范公子已然受伤,若是三局两胜,恐怕你力有未逮啊!”

    栾公子眉目轻舒,道:“只需灵寿翁一句话,应还是不应,至于我方谁来出战,却是不劳尊驾操心!”

    这时候小武也急了,一双杏眼死死瞪着李小和,心道:你这个天杀的小祸害,怎地还站在那边,快到姐姐身后来啊!

    李小和心知小武使眼色,看情势今天若要双方罢斗,便是天帝下凡大罗金仙也是不能改变的,若真是万般无奈,只得当即表明立场,站到小武那边去了。

    正在犹豫间,灵寿翁转眼瞧了瞧身侧的胡人和萧浪,又问道:“不知林胡教护法和萧掌门怎么看?”

    林胡护法道:“眼下所见,想必范吉射必然知晓孤竹一事个中细节,我愿助力擒了范吉射,不过必须由我林胡教发落,不可让那无终派的几个弟子胡乱砍杀了!”

    萧浪也道:“不错,此间我蓬莱恩怨已明,本与范公子并无深仇大恨。且不说毕师傅是否为他所害,然而范吉射若真的杀了刘大同,至少杀人偿命,我萧浪对这份正义还是要主持一下的!”

    灵寿翁颔首道:“既然如此,老头子我应了此战。三局两胜!若我方胜了,范吉射由林胡护法发落,若败了,听凭尊驾二人离去!”

    栾公子更不犹豫,见他应了此战,立时手掌伸出,向前拍去,灵寿翁身手迅捷,接过栾公子掌势,“啪”二人击掌为誓。

    范吉射扫视一周,急道:“栾兄你怎可如此?那边二人敌友未分,况且输了倒是不会输你••••••”

    栾公子并未理会范吉射,转身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不知这位小英雄如何称呼?”

    李小和见他对自己行礼,赶忙答礼道:“不敢,不敢,在下李小和!”

    栾公子这时候面色忽转严肃,说道:“小和兄弟,适才一直发现一件怪事,便是我腰间的铜配与这位老丈肩上的铜钟音律相和,一直隐隐作响!”

    听他问到铜精配,心知他已察觉此事,李小和只好坦然,面色微赧道:“公子果然机敏。这铜钟与你腰间铜配本是通体一物,铜钟远处轰鸣,铜配便也遥相呼应,否则我等也不会寻到此处了!”

    栾公子笑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阁下三位来此,是要寻那予我铜配之人的下落。”

    黄老饕抢道:“不错,快告诉我们公子的下落!”

    李小和自认思虑没有这栾公子和冷礼那般机敏诡变,然而对眼下这情势倒是很清楚。那栾范二公子遭人围攻,能多一番助力必然就少一分危险。更何况黄老饕垂宇峻二人武功了得,眨眼之间便可以抵敌对面无终派十几个弟子,此时若是说出他家公子下落,黄垂二人便于此间再无恩怨,自然要拂袖而去,不再帮栾范二人脱身,到时候对面无终派的弟子一拥而上,自然是束手就擒了。想到此处,李小和心下暗笑,黄老饕你也太蠢了些,人家此刻哪舍得放走你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帮手,心知栾公子必然以退敌脱身为告知他家公子下落的条件,吊住黄老饕。

    那一身红衣,飘摇逸然的栾公子一直昂着头,从来都是一副不卑不亢,傲节峻拔之士的神情。似乎从来未把只身被困,命在旦夕的事情放在眼里,只听他开口冲着黄老饕一笑,风度翩然,言道:“如此说来,这铜配嗡嗡之鸣,引来这一干难缠的对手,都是由老丈您一手安排的咯!”

    垂宇峻抢道:“小辈无礼,多言无益,吾等只问公子下落!”

    栾公子惊诧的望了望垂宇峻“哦?瞧样子你比我还小吧!”

    早已料定那栾公子必然以退敌为条件,方可说出他家公子下落。怎知道栾公子话锋一转,坦白道:“既然如此说,看来我不仅与贵公子缘分匪浅,我们五人今日见面,上天早有安排。君子贵知是非,不乘人之危。今日阁下问到我,我便如实答复!”

    无终派的一干弟子见栾公子又啰嗦如此话语,一个个面上怒气早已按捺不住,便又要挺剑直前,然而立时被灵寿翁喝止。

    此时听栾公子言道:“几天之前,太行北麓遇到了一个白面小生,此人甚是奇异,他一路上跟随我差不多赶了百里之路,后来在一处林中我将他拦下!”

    黄老饕道:“不错,这正是我家公子!”

    李小和心道:天下白面小生多得是。怎么他一说你就知道是你家公子了!

    栾公子道:“是不是老丈你要寻的人,我不敢妄下定论,而且今日各派人士齐集,有些事我也不便透露,只是后来我与那小生打赌,他输给了我,于是便把这铜精配作为赌资交给我了!”

    垂宇峻道:“看来是错不了了,那我家公子然后又去了何处?”

    栾公子道:“七日之前,已然向东南去了,想必此时该是要到了延陵了!”

    黄老饕一拍大腿,呼道:“延陵季子!”

    垂宇峻头往树上一撞,抢道:“公子危矣!”

    根本听不懂这两个家伙在说些什么,只一眨眼间,两个人早窜出七八丈远去,李小和慌忙在身后叫道:“你家公子叫尔等不可离我而去啊!”

    只听林子里呼啦啦传音而来:“公子都要没了,还顾得上你啊!”这时候早已不见他二人身影,唯有一句留言空荡荡回响于山间。

    可恶,怎么这时候两个人脑子灵光起来了,李小和心下有些气恼。然而再看那红衣的栾公子,依旧泰然自若,听凭他二人离去。

第四十三章 琴箫相斗

    虽然黄垂二怪离去,但李小和心下对此栾公子极是敬佩,他与黄垂二怪谈话,从头至尾都未提及需要他二人出手相帮,而是全心全意告知他二人公子的下落,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至诚君子,而又不图所报,方今天下无不以利益羁绊为成败条件,无不以利害相关为临阵谈资,然而这个栾公子自始至终胸怀坦荡,战不尤人,退不尤己,生死大义,万般分明,虽然他此时不是李小和同道,却让李小和从心底敬佩。

    这时候又听范吉射道:“栾兄,以你的智谋该想到用他家公子的下落拖住二人,助我等脱困啊!”

    “君子岂可为宵小之利,鼠目寸光终究自食其果!”栾公子淡然道。

    “好吧!”范吉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只道自己转眼便要落入那林胡教的手中。

    栾公子转而向五派人士道了句:“今日我与小和兄弟三人的瓜葛已经交代清楚,各位若有赐教,但冲我二人来即可!”

    想这栾公子,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如此年纪便这般智敏行端,言语方正无私,志节兰雅端庄,让人不禁甚是感佩。自从下了屏岳山,所见之人,靳天羽是一个高雅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却不知他品行如何。第一个让李小和从心底敬佩的便是那孤竹冰峰上的秦中剑,为人刚正,有一派掌门的高风亮节,又谦逊朴实。而第二个便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

    至此忽听耳畔有人道:“这位小兄弟,黄垂二怪已然离去,阁下见证之恩,冷礼感激不尽,还请让到一侧,待我等擒了这二人,琅琊派定当再有重谢!”

    什么?刚刚不是说只要范吉射么!

    话音未落,那边圈中栾公子已经与林胡护法斗在一起。两人摆开架势,栾公子一双肉掌拼斗林胡护法劲弓一柄。观这栾公子武艺,乃是大家方正武学,招式根基皆是正统大武,修习历练无匹扎实,然而几招之中栾公子攻少防多,可以看出他武功虽然纯熟却也只刚刚登堂入室,毕竟他的年纪,能与一教护法憨斗几十个回合,此等造诣已经是世所罕见。

    将近百个回合,林胡教护法的招式益加怪异起来。他教本是重弓马,步战之时若非临阵杀敌,不会使出锋刃之器。故此时他手中一柄大雕弓往来游走,弓柄一侧若铁杵,弓弦一侧似软鞭,往来伸缩,倒是极为难以躲避。

    果然又斗了十招,栾公子一拳探去,林胡教护法躬身低头,却在身后伏着一张弓,弓弦一抖,弓身回拧,直接将栾公子腕脉绕住。栾公子再抽身时已然无法脱身,林胡护法向他身后一跃,弓身回拉,直接将栾公子一只手背向身后。左手压住栾公子肩胛骨,手肘抵住后心,直接将那栾公子活生生擒了过去。

    眼见得栾公子被擒,灵寿翁一张老脸眉开眼笑,满脸的皱纹如蚯蚓般不断的在枯黑的面目上游走。“如何?范吉射我们带走了!”灵寿翁得意洋洋的说道。

    “不错,栾公子也跟我们走一遭吧!”冷礼面目划过一丝奸笑。

    刚刚立誓的时候可不是如此说,李小和本不关心范吉射的死活,但是在冰峰之上早已看明白冷礼的为人,这时候见栾公子被擒,尤其是被冷礼这个家伙擒拿,心下还是很不舒服的。再转眼瞧向萧浪,一直以来觉得他还是很有主见,并不是与人同流合污之徒。

    果然听闻萧浪道:“冷先生,刚刚立誓之时,可不是如此说!”

    冷礼却笑道:“萧先生何必过于迂腐,得了便宜哪有不要的呢?此时对方已败,范吉射有伤在身,必然要听凭我们摆布了。”

    萧浪道:“若是尔等恩怨,我萧浪自然也不愿插手。然而刚刚立誓之时,我萧浪也有一份在内,若是要违此誓,需也问过我手中玉箫!”说着便对冷礼亮开架式,那蓬莱一派也各自拔剑,对准琅琊派。

    “既然萧掌门如此认真,我等怎么能不给萧掌门面子。”灵寿翁向林胡护法使了个眼色,林胡教护法将雕弓于手中一转,弓身凌空打了个旋,“蹦”的一声栾公子腕上的弓弦被拧开,他身子向前一跌,差点栽倒在范吉射脚前,腕上一条殷红的血痕,显是右手太阴经气血凝滞,几个时辰之内这只手等于是废了一般!

    范吉射道:“临阵对敌,竟还有你这般天真的,竟然放走了两个强援,今日是要任人宰割了!”

    栾公子憨斗一场,气息未平,却面色益加刚毅,慨然道:“虽身在侯门,然君子重义,临大节而不可夺,岂可因一时之危丧千古之志!”

    萧浪道:“今日虽然双方立场不同,我萧浪对栾公子为人甚是佩服。阁下二人已败,我萧浪却不会食言,可保栾公子安然,不知栾公子可愿与萧某一通姓名?”

    那栾公子淡然一笑,道:“曲沃栾盈!方今只战一场,君何来已败之说?”

    萧浪双目微露惊愕,道:“栾公子,莫说尔二人今日皆有伤在身,便是健全完好,想也不是我萧浪对手,何故做此无益之争!”

    栾盈面色凝重,一脸刚毅,说道:“栾盈虽伤,尤未死也。既已决心护范氏,必然一心一意,虽有天塌山崩之厄亦不可转也。我口中言回护范氏,却不能先范氏而死,他日回到新绛见了晋侯,又有何面目夸谈今日于太行山上死战以护范氏周全!正所谓男儿重今古,傲笑此生轻!”

    “你?”萧浪被他这一语塞住。

    “果然英雄出少年!”孟小武虽然站在冷礼一列,却也被栾盈一番话语激荡内心。

    程桐道:“栾公子,你也是晋国侯门,却与那范吉射大相径庭。我等是仰慕你的豪情,并非歆羡你的尊贵。今日各有恩怨在身,不得与你结识,他日若有机会,望再相交!”

    范吉射听闻栾盈所言,表情又是一阵奇诡变化,原本还怪栾盈随便拿他的性命赌誓,然而此时得知栾盈要先己而死的搏命之志,又是大出意料之外,言道:“栾,栾兄!”范吉射此时竟也是无言了。

    栾盈悄然在范吉射耳畔嘟囔了几句,脚下马步分开,右手已然不能动,左手亮了一个单掌擎天式,喝道:“萧掌门,请了!若此战再败,栾盈只求一死!”

    萧浪面色凝重,面露犹豫之色。冷礼一旁道:“萧掌门,你可是立过誓言的,三战两胜,有你的一场!”蓬莱一群女弟子听闻冷礼所言,似有反唇相讥之意,尽皆怒目瞧着琅琊派的弟子,萧浪此刻已经是誓言在口,无法回头,一支玉箫缓缓从背后抽了出来。

    萧浪无可奈何,不得不出手。双手捏起玉箫,凑近嘴唇。霎时间灵音顿起,柏林中枯叶横飞,肃杀之气立时充斥天地之间,众人浑身一个激灵,顿觉整个神识全然的疯转起来。再瞧栾盈,左手捂住脑袋,一只右手颤抖得益加厉害,好似那日栾乐受到楚国高手攻击时的情景。

    栾盈口中喃喃道:“你这音律竟然还可以伤人!”范吉射也是一般的抱着头紧紧咬住牙,耷拉着的肩膀足见他当夜在孤竹伤势益加严重。对面无终中山等派的一干弟子竟然毫发无损。李小和心道莫非这萧浪也是使得武境之功!

    说时迟那时快,萧浪羽音突转,一声刺耳,玉箫如剑,破空刺向栾盈胸口,栾盈左手捂耳低头,哪里有闲暇招架。

    迟快之间,李小和心头霎时惊急,一腔热血涌上,早已将背上的涵听古韵横在手中,“铮铮”两声强徵,萧浪掌中玉箫微微一颤,凌空画了一个圈,立时又收了回来。

    一时间林中寂寂无声,众人的目光皆聚集于李小和身上。

    小武与程桐表情复杂,焦虑中掺杂渴望,惊怒中暗含不解,两人四目除了望着李小和,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萧掌门,这一战我替栾兄弟接了,你可答允?”此时的恩怨于李小和心中早已乱成了一团莫名的稠胶,无论何时何地也不愿再去寻找他的源头甚至触碰一下。

    李小和心道:非我等鸣钟相应,他二人便不会被这些人发现,而黄老饕救了一招栾盈,我又证实了范吉射杀死刘大同,勾起了无终派一干人的围攻,这一切统统都是乱七八糟的江湖恩怨,我不懂来由,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向何处。范吉射害死了许多十一派弟子,他的确该死,但是冷礼也是个奸邪小人,他利用林胡和灵寿翁的势力,反戈来为难范吉射和栾公子。柏叶横飞,秋风肃杀,江湖纷乱,我心下此时却只有一语,何为道义,何为极侠?唯有这栾公子所言句句皆是大丈夫的义气,感人肺腑!

    “李兄弟,此间恩怨与你无关,最好早早离去,免得惹了一身不是,与我们五服十一派成了对头日后可不好过!”冷礼抢进来插言道。

    “我,不懂你们江湖上的恩怨,但是我懂得你今日并不只是为了范吉射而来。”李小和一时间气血上涌,似有很多话憋了很久。

    “李兄弟,我琅琊派与你并无恩怨,孤竹之上也是相互策应着,你这话说得可就见了外了!”冷礼依旧甚是圆滑。

    “也只有你这样厚脸皮的人尚可提起旧日恩仇,孤竹之上若非烛然出手,我怕是早就成了你们这一干人的刀下鬼了。不过这些往日恩怨我也看得够了,看得清了。是是非非也不过是转眼烟云,今日你与范吉射反目,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见到栾兄弟大义无双,那日在孤竹上秦掌门刚正不阿,我甚是钦佩,今日听闻这栾公子所言,目睹他所行,李小和我也是仰慕如当初。反观尔等苟且虞诈,猪狗般的人物,请勿再与我多言!”李小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勇气,也不晓得是否能够与那萧掌门一战,只是口中骂着冷礼,两只手却已经激动得不住颤抖,好像整个身体里的血都已经被煮沸,再也抑制不住。

    李小和又转向程桐道:“程桐兄弟,小和对你的侠义也甚是感佩。当日冰峰血杀之间,只有你一人舍命护着毕先生的身子,我深知你对毕先生的恩义此生难舍,李小和也是愿助你为师父报仇。然而冷礼亦是奸猾小人,他与范吉射夹缠不清,与令师之死也脱不了干系,我等不该借他助力。更何况冷礼心中暗有他图,小和我今天不能站在程兄弟你这边了!”

    程桐咬着嘴唇,始终未说出只言片语,小武骂道:“天杀的,你却也不想着自己的性命了?”

    未待李小和回话,程桐牵着小武的衣袖,缓步走向李小和。冷礼一旁叫道:“程桐,你难道忘记了你师门恩怨了吗?忘记了毕正堂先生如何身死冰峰的吗?”

    程桐虎目含泪,唇齿尽破,恨恨道:“我没忘,冰峰之上,打在我师父身上的那枚毒针就是你琅琊派的弟子发过来的。小和兄弟说的没错,你与范吉射都该死,都不是好东西。我们是江湖小辈,我们不清楚你们做掌门的如何分辨大是大非,我们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情谊做事。”

    程桐将衣袖一甩,擦了一把泪水,又道:“小和兄弟,我们钦佩栾公子,那是因为曾经师父也是这般教导我们,让我们侠义为怀,慷慨赴义。如今若是为了一干私仇,便与小人为伍,便舍弃了师父一生所教,那却比报不了师父的大仇还要辱没师门,你说对么?”

    李小和从不想一向不善言语的程桐能说出这等大义凛然之言,程桐心中一腔怨恨冷冷瞪着范吉射,却不愿与冷礼这小人为伍为毕正堂报仇。想那满口仁义,天地大道的各派高手,却皆不如几个刚刚入门的少年。

    小武走到李小和身侧,低声对李小和道:“你这般功夫,莫不如我来替你。”

    李小和亦低声道:“看对面的功夫,似有武境蕴于其中,师妹你功夫虽好,恐怕被他幻境所制,且瞧我的手段!”

    刚刚闭目待死的栾盈,此时心中亦起伏不定,微微抬起眼,瞧了瞧萧浪,又瞧了瞧李小和,摇了摇头。李小和并没有理会栾盈的示意,将涵听古韵单掌擎住,喝了一声道:“萧掌门,请赐教!”

    萧浪仔细端详了一下李小和手中的古琴,正色道:“这是涵听古韵?”

    “萧掌门好见识,正是此物!”李小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正一搏,便也不输意气!

    “二十年前萧某箫艺不精,败于此琴,今日也算是再战当年!”萧浪口中喝着,玉箫手中横扫,将周身杀气尽数打散,回身红唇接玉箫,奏出一篇绵软柔情之曲。周遭之人更不知萧浪用意,唯有李小和被萧浪箫音内功压制心脉,少泽关冲二穴微微发麻,隐隐作痛,在举手之间已被萧浪音波内力封闭了两大要穴。只见栾盈冷礼孟小武程桐一干人愣愣的瞧向李小和与萧浪二人,却不知他二人在干什么,唯有李小和心中明了若再不出手,周身要穴均被他音波内力封闭,便再无还手之机。

    临机所想,不尽完善。然而李小和心下所判,用六穴出内力,四穴出内力,还是只有两穴出内力,俱皆是要将体内的真气送出,虽然被他封了二穴,还有二穴可用。此时搏命之瞬,何来多虑。只将内力一股脑都由心脉涌出,从右手少商、商阳二穴散开,拨弄于涵听古韵七弦之上。霎时间真气充盈于股掌二穴,右手经脉俱皆凸起,只觉一阵剧痛绞心袭来,李小和眼前昏花一片,差点栽倒。

    然而心下忽然一转,忆起遗风谱所言,内力发乎外,定力至强方可织罗武境以伤人,此时若因剧痛而瞬间心力散乱,便再无武境可言。萧浪见李小和内劲由少商,商阳二穴射出,箫声立传激昂,来封他手太阴经。李小和既已打定主意,更是孤注一掷。忍住剧痛,内劲冲穴,直直的在琴弦之上荡出《无衣》秦风,此时指尖颤动,根本调不准柔情之曲,反而可将这雄浑之音奏得益加刚猛顿挫。

    在场之人雅雀一片,更有瞠目结舌似惊奇这二人为何斗音不斗武,唯有萧浪脸色突转煞白,箫声又立时和缓,似乎要卸掉李小和刚劲曲律,以柔制刚。

    这几日李小和结合着孤竹遗风谱中武境所言,用涵听古韵的琴音配合以增强武境,竟然没想到涵听古韵真乃上古至宝,琴韵绵长悠远,意蕴极强。此时琴音起,雄浑之境立时于脑海之中膨胀,又加忆起秦中剑当日凌空舞剑于孤竹之上,登时心潮澎湃,整个柏林被一片黄沙漫卷,殷红落日苍凉无尽,不知何处传来轰天之鼓的雷音,似夔牛临凡一般刚猛无忌。转而周遭剑影无数,招式大巧不工,齐齐的都指向萧浪。萧浪立时撤下口中玉箫,单臂舞箫如剑,与剑影斗在一块儿。

    四下里五派众人纷纷喧闹起来,好似迷失在一个不知名的诡域之中一般,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拔剑乱挥,一时间杂乱异常。

    栾盈与范吉射相互扶住,也是满面惊愕瞧向李小和这边,孟小武与程桐的惊骇更加明显,小武向来熟识武学,这时候见李小和竟然以内劲御武境,便也如那黄垂二怪一般,认为李小和内力已经强盛得如孤竹君一般。

    李小和偷眼向小武瞧过去,便觉心有分神,武境散乱,赶忙再凝神而起。萧浪此时被剑影笼罩,早已无暇顾及李小和这边,正好四穴散开,手少阴经又起,此时剧痛立消,内劲绵软。转而长歌《蒹葭》,词乐相和,漫卷黄沙立时消于无形,无数白狄蒹葭更增晚秋荒凉忧思之境,众人脚下似履秋水寒谭之上,心神激荡之余,突转冷凝绵长,第一个站不稳的便是萧浪。只见他双脚一软,玉箫支在地上,单膝半跪,口中叹道:“二十年前非此琴敌手,二十年后愈加望尘莫及!”忽一口鲜血喷出,身后弟子涌上扶住。

第四十四章 罅隙藏身

    李小和伤了萧浪,再看五派之中,已经有十几个弟子端坐调息,范吉射幽幽叹道:“一时黄沙起,一时秋狄落,雄浑武境在先,绵软柔情突转于后,武境荡漾内息,立刻经脉大乱。莫非这就是孤竹遗风谱的绝学!”众人闻言尽皆向李小和投来惊诧之目光。

    李小和侥幸取胜,兀自心神不定,身侧冷礼道:“双方各擅胜场,需再战一回。”

    李小和方要向冷礼答话,只觉脑后冷风吹至,小武于身后大喝一声:小心!”

    心知有人偷袭于后,李小和赶忙将手中兵刃回挡于脑后。方一侧身,心下立时惊道:不对,这手中的可不是别物,乃至宝涵听古韵,若是因此与人磕碰,岂不是要损了柳姑娘的宝琴。这一念电光雷闪只一刹那于脑中划过,立时收回左手古琴。此时劲风已经突得李小和耳膜作响,赶忙右手向前胡乱遮挡了一下,顿觉腕上一痛,立时麻木再无知觉。细看时,这一只胳膊恰被灵寿翁的千年灵寿杖打了个正着,李小和左手抱琴,右手麻木不断,根本抬不起来了,尚未来得及反应,灵寿翁反手又是一招,直接掀向李小和下盘,登时觉得脚踝处一麻,右腿也废掉了。

    想他乃一派至尊,比起各派的掌门,他也算得上是一个长辈人物,此时竟然偷袭自己这一个二十不到的晚辈,好不要脸。李小和心中气愤之至,虽然身子不能动弹,瞪起眼睛瞧向他,口中便要骂开“你个老畜生······”话音早被他一掌打断,只觉当胸一阵剧痛,身子已经凌空飞出了丈许,跌落在一踏枯叶之中。忽觉怀中一荡,一张竹简被打落在地!

    这一时变起仓促,孟小武赶忙抢上前来营救李小和。

    忽听冷礼口中喝道:“快,孤竹遗风谱!”口中呼和了一声闪身上前将小武截住。

    “什么?”灵寿翁也不再招呼李小和,“原来在这小子身上!”

    那灵寿翁虽然年过古稀,身手却是奇快,几步抢上前来,便要捡夺《孤竹遗风谱》。说时迟那时快,栾盈飞身扑过来,口中喝了一声:“快逃!我来抵挡!”只见范吉射半身一瘸一拐便想要向林子深处转去,中山派三个弟子立时阻在他身前,栾盈怀中摸出三枚暗器丢了过去,那三人立时中弹,浑身噼噼啪啪的炸了起来。灵寿翁见状,一杖点向栾盈腰间,眼见这一仗点中栾盈,必然在他腰腹上戳一个大洞,性命便不可留了。李小和欲挣扎起替他拦挡一番,只觉胸前剧痛无匹,一阵剧烈咳嗽,口中一甜,鲜血呕出两口。却不料霎时间只听“砰”的一下轰鸣大震,那一杖正巧点在栾盈腰间铜精配上,那铜配金木相交,立时发出震天般的巨响,李小和就在栾盈身侧,只觉耳中轰隆隆一阵强鸣,早已失去了听力。而灵寿翁冷礼和孟小武一干众人,似乎被这巨响荡住心神,一瞬间怔在那里,唯独栾盈毫发无伤。

    借着这个机会,栾盈将竹简塞到李小和怀中,左手提起李小和的身子,倚着范吉射逃向林外,程桐扶着小武也紧随其后。

    五个人借着对方一个愣神的功夫,抢出林子,向南方奔去。

    小半天时间,赶出了二里多路,小武刚刚被铜精配所震,浑浑噩噩,此刻略微缓和,但是李小和伤重难行,已经神识模糊,不省人事。

    栾盈道:“我等半日才行了二里多路,早该被他们追上。然而太行山脉险阻危厄,岔路甚多,想必对方寻错了路也说不定。”

    范吉射心知栾盈的意思,说道:“不错,若是急于赶回范地,恐怕未达目的先被擒了。应当先寻个隐蔽去处躲藏。”

    程桐与范吉射自然是不共戴天,不过眼下又只能同舟共济,瞧了瞧范吉射,没有言语,意思是暂且听你们的安排。

    不想程桐在前面踏出几步,忽然脚下一滑,顺着枯叶滚出了老远。孟小武此时心神回复,眼光明朗,纵身去拉程桐,二人早已跌出去十几丈。待得栾盈三人赶到,只见程桐身子已经划出山崖,唯有一只手还被小武死死拽住。

    栾盈见状,欲待上前助力,却听程桐道:“且慢,小武你且放我下来,我脚下好似有一个平台。”

    虽然程桐身子已经划出悬崖,然而他脚下竟然还有一块凸出的石台,这地方在悬崖之下一丈高低,甚是隐蔽,栾盈登时明白,言道:“不错,这地方可以隐身避敌!”

    小武道:“即便五人皆能下得去,可是这地方终究狭隘,且无遮蔽,对方若寻不到这里还好,若是真的巧合看了一眼脚下,那我等便成瓮中之鳖!”

    程桐此时已经站在崖下石台上,对着小武道:“快下来吧,这里可好的很,平台上面有一个小石洞,可以供我们藏身!”

    几人听闻此言,方转忧为喜,心道若是在山崖之上有个石洞藏身,那便与一个石台大不一样了。至少此处易守难攻,便是对方下来,我等也能御敌。

    五人藏身这崖间的一个略宽的石洞罅隙之内,度过了无奈的一天,周遭甚是湿冷。透过挡在石缝前的野草,旭日的晖晕斑斓射入,然而却不能让这里有些许温暖之感。李小和平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栾盈与范吉射双臂抱紧自己的肩膀,蜷缩着靠在两边的石壁上,程桐也禁不住与小武挤在一起。

    “啪嗒”岩石钟乳上一滴水滴下,范吉射打了个寒颤,似乎早已寂冷的心绪被一片落叶惊起涟漪,又好似一生沉梦被晨钟暮鼓喝破。

    “这鬼地方好冷,比孤竹还要冷!”范吉射一大早第一句便是如此。

    罅隙甚为低矮,他二人坐下刚刚好发冠差一寸便触到上方的岩石。栾盈猫着腰向李小和这边挪了挪,悄声问道:“小和兄弟,你还好吗?”

    李小和仍旧不能答言,勉力望了望洞外,小武与程桐一夜里守着李小和,言道:“他死不了的,只不过手脚断了!”

    话音未了,栾盈面有愧色,似乎觉得对不起李小和,点点头道:“那就好,等出去了一定请晋国最好的大夫来给小和兄弟治伤。”

    小武冷冷道:“那却不必了,出了这个鬼地方,我们也不想去晋国!”

    范吉射闻言插嘴道:“哟,这李小和是去哪里,关你们二位什么事,那程桐是广陵的弟子,跟李小和没有半点关系,栾兄带他去治伤,你们能带他去干吗?带他去送死吗?”

    程桐本自与范吉射交恶,见他如此言语,骂道:“奸贼,若不是看在栾公子面上,今日定不饶你。”

    栾盈知程桐与范吉射此刻不共戴天,只得赔礼道:“程桐兄弟,范吉射纠结一帮人等上孤竹,违了江湖道义,确实有错。栾盈在这里先代他向你陪个不是,也不求您原谅,只道是我心中有愧,日后若要报仇,我等也无怨言!”

    范吉射此刻听闻栾盈如此说,心下也急了,夺过话头来说道:“我告诉你广陵派的小弟子,昨日那冷礼在场仗着有林胡撑腰,随意歪曲事实。不过事情可不是你所想象那般。”

    程桐怒目一转,不再瞧范吉射。

    范吉射仍旧言道:“今日栾兄也在场,我敢对天帝起誓。我范吉射没有害你师父毕正堂!”

    程桐听他对天起誓,又猛地把头转过来,喝问道:“不是你蒙骗要挟,纠合了一干人上孤竹吗?那你说,是谁害了我师父?”

    范吉射肃然道:“冷礼!我本自想邀约一些江湖好手攻上孤竹,虽然身边也有很多高手,可惜我在江湖上没有名号,只得暗中联系冷礼这个琅琊派的执事。哪里知道他跟我说,若是愿意合作的,便一起上孤竹,若是有异心的,便要拿他派的几个弟子来,嫁祸给孤竹,那便众人齐心了。”

    程桐道:“你这却撇的干净,在冰峰上,我师父临终前亲口告诉我本门弟子和他老人家都是下了无忌山庄的时候中了你的人埋伏,才被掳劫的!”

    范吉射道:“这话说的没错,可是我只有派范府家甲去拿人,并无相害之意。哪里知道冷礼对这些弟子做了什么,更何况拿人的时候我府上的高手也损了一二十人,回去爷爷定要罚的不轻!”

    程桐兀自气鼓鼓,显然一脸不信任。栾盈听闻范吉射所言,问道:“你把十一派的弟子拿了多少,囚在何处?”

    范吉射支支吾吾,也不甚清楚,只说道:“那广陵,林胡,蓬莱,平阳和瓯夷道的弟子是我派人拿的,每个门下五六个人,也有个二三十人了,都给冷礼押在中山地界了,延陵派素来与靳先生交好,不需要我要挟,我呼唤了一下那,吴拓就很爽快的应下了一同上孤竹。可是我也没想到冷礼还暗中与武都剑门勾结,把毕正堂打伤,然后来要挟秦中剑,这些事情,我确实也是不知情!”

    程桐闻言,慌忙起身便要向洞外走,范吉射这时候又露出可恶的笑容道:“你想干嘛?找冷礼拼命去吗?给师父报仇吗?这才是好徒弟呢!”

    程桐没有作声,回身对小武道:“小武,我想去找师兄弟!”

    栾盈见事情有转机,便道:“程桐兄弟,我知道你顾念同门之谊,救师兄心切。但是此刻冷礼那一行人尚在寻找我们踪迹,若是冒然出去,恐怕要被他们所害。不若再次暂避一二,待得退了敌人,我派栾府高手,与兄弟一同营救十一派弟子,也算是为范吉射救赎罪过!”

    程桐本自怒火满盈,又一夜未睡,此刻两眼血红,盯着栾盈。他心知自己入门不久,很多江湖事经验尚浅,很有些没了主见。但是心下一腔愤怒,一份倔强,却让他又无法按捺。他瞅了瞅栾盈,又瞅了瞅小武,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小和,终于还是又坐了回去。

    小武道:“程桐,我们不用栾氏帮忙,等我们逃出去,先回山寻我师父,他定然可以将小和治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帮你救师兄!”说着朝程桐微微一笑,似给了程桐莫大的支持。程桐这些日本以为江湖仇杀,优胜劣汰,自己一个菜鸟,在一干武林神话中乱闯,多亏小武那日相救,否则早已死去。今日又听小武言语充满骨气,誓不与官家同行,却又对自己不离不弃,心中一暖,热泪已经环绕在眼圈。

    小武将李小和身子又向自己这边挪了挪,表示自己三人与栾盈范吉射划清界限。程桐瞧她俊俏笑脸,刚毅的眼神,大感欣慰,也贴着李小和另一侧坐下,道:“对,我们想办法脱险,先寻你师父为小和兄弟治伤。”全然不理会栾盈所言。

    范吉射见他二人所为,心下有些嘀咕,言道:“你们两个跟他很熟吗?你说带他回山就回山啊,李小和还没同意呢!”

    小武一直很淡定,冷冷说道:“这还要你来问?我就是李小和的师妹,你苦苦寻觅的屏岳山弟子。也是你那几个不中用的手下口中描述的总也擒拿不住的那个小贱人,今日见到真人了,你可是有些吃惊?”

    范吉射被她这一句惊得的确回不过神来,张着大嘴半天不能言语,最后尴尬的挤出一句话:“呵,原来是你啊,还杀了我好几个得利的手下!”

    小武不再理会范吉射,觉得李小和额头有些发热,便吩咐程桐去那石柱钟乳之下,为李小和接几滴水来。

    范吉射心知孟小武师承北天神枭,武功极为厉害,自己手下好几个高手与她周旋之时,尽被她所杀。这时候自然也乖巧了许多,不敢再去惹小武,只得寻着栾盈搭讪道:“我说栾兄,你也是的,怎么来寻我也不带几个兵将。你府上那个什么督戎,还有跟你交好的羊舌虎,功夫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怎么让你这个主帅光杆前来呢!”

    栾盈听闻范吉射所言,气不打一处来,正色道:“靳先生白鹤传书,我方星夜赶至,不料你惹了如此大的篓子,与五服十一派的人结下梁子,竟然林胡、中山、无终、琅琊和蓬莱五派都在找寻你,我所带兵甲,尽数于半途折损,此事回了绛都再与你理论,若不是看在舍妹面上,谁愿意理你!”

    范吉射一听他提起舍妹,眼珠如琉璃一般立时绽放光芒,在眼圈里打了一个转,笑道:“栾兄,何必置气呢。我又不是怪你,那靳天羽总是自夸什么弹指堪将参商合,在爷爷面前严令不许我去孤竹,偏他一人可以去。”

    “所以你就不信邪,偏要纠合这几派的弟子攻上孤竹?”栾盈问道。

    “不错,让爷爷看看我也是文韬武略,不输与他!”范吉射此时倒有些傲然。

    孟小武听到这里忽觉得这范吉射一忽儿可恶,一忽儿倒是又很可笑。孤竹上被人杀得落花流水差点丢了性命,这时候还好似要大展鸿鹄之志一般。不禁“嘿嘿”笑了一下。

    范吉射眉目一瞪,斥道:“你笑什么?”

    小武不理会范吉射,栾盈讽道:“还用问么,我虽未上孤竹,然而想必你在孤竹上的糗态却是被人尽收眼底了。”

    范吉射并未反驳,忽又如昨日眉目紧扭,表情古怪得望着这边一言不发。

    此时但听头上有人走动,五个人立时都按下声来,静静听上面人说话:“他娘的,寻了一夜了竟然都没找到那个瘸子,这一夜折腾得到现在还没吃点东西,饿得紧。

    “他们那几个瘸腿驴怎么会跑得这么快,比林胡的马还快呢!”

    “太行山虽大,他五人中两人重伤,腿脚不便,必然出不了这摩天岭。想必是趁天明的时候躲在一些奇诡险绝之处,我等夜色之中不易发觉罢了。”这声音尖细狡诈,一听便知是冷礼所言。

    “师父,虽然已是晚秋光景,然这地方林木茂密,萧掌门率众走了,我等四派细细数来也不过一二百人,要搜尽这摩天岭,也得三五天功夫啊。”又有弟子道。

    之后这几人低声又嘀咕了几句,听不清楚,便只觉脚步声朝南面去了。

    五个人又静静等了一刻钟,范吉射方开口道:“看来是真的走了!”

    “看来他们仍不罢休,又有诡计!”栾盈道。

    “那还用说,现下里人家可不像昨日一般,只是要我来讨公道。如今这小子身上的《孤竹遗风谱》,乃是孤竹至宝,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放过我们!”范吉射指了指李小和。

    程桐一紧张道:“范吉射,你可莫要打歪主意,那孤竹遗风谱是小和兄弟的东西。”

    范吉射冷冷哼了一声,轻蔑道:“切,谁稀罕了。”

    栾盈沉思了一下道:“这孤竹遗风谱,我倒是没听说过!”

    范吉射冷冷道:“你久在晋廷,少知江湖事。更何况栾氏的悔指本就是独步天下的绝技,更不会去艳羡别人家的武功了!”

    栾氏的悔指,这一语让孟小武心下吃惊不少。当日在柏林中栾盈自认是曲沃人士,冷礼反应机敏,立时问了他与栾下军的关系,莫非这栾下军便是那悔指栾枫不成!思绪及此,孟小武顿觉这悔指一事,似乎也有了线索。

    栾盈道:“也许你说得对。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赶快脱身。小和兄弟武艺精湛,这些时候他内息已趋平稳,唯独外伤难续,若是拖得久了,怕他伤势加重。”

    范吉射道:“这是当然了,否则这个鸟地方,都不敢出去找水喝,别说这小子了,再困个三五天,这几个人也都是要死的!”

第四十五章 太行仙羽

    众人言语未定,一股焦糊的味道传进低矮的罅隙之中,紧随着便是一股股灰白的浓烟翻滚着涌进来。范吉射骂道:“可恶,竟然放火烧山了!”

    栾盈眉目闪动,定了定神,窜到崖边向崖上张望了一圈。回头说道:“二里之外的峰顶有火光,不对,这摩天岭也着了!”

    范吉射也凑过去张望,两人好像兔子伏在草中一般,趴在崖边平台的茅草里向外张望,忽然眼前红光一闪,栾盈将范吉射一把扯到旁侧,只见崖上不知何时一只烧断了的枯枝落了下来,若不是栾盈拉扯及时,便要砸中范吉射的脑袋。虽然是躲过了这一劫,那落下的枯枝竟然把平台上的一干枯草引燃,涌进罅隙的烟更加浓了。

    栾盈立时叫道:“快,趁火势还不大,我去背小和兄弟,你先出去听听风声!”

    范吉射瘸着腿扒着崖间的枯草先翻了上去。小武已经把李小和背出了洞穴,李小和勉力说了一句:“栾兄,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本自活不久长的人,如此这般的拖累······”

    这“拖累”二字一出口,栾盈厉声道:“此时此地,哪还容你论长道短说侠义,且寻退敌之策!”这一语又将李小和一腔血激起,咬咬牙眼眶有些湿,又昏晕过去。

    栾盈范吉射在上面接应,小武背着李小和很是费了些力气方上得平地,此时摩天岭两面火光大盛,背后又是绝壁险崖,唯有南面一条小路蜿蜿蜒蜒的甚是清净。

    范吉射道:“好低劣的伎俩,以为小爷看不出?这不正是叫做三面围攻,独开南门吗!”

    栾盈道:“伎俩高下,却也要看时机。此时我等本就被困苦境,他用意虽明,我等若不从南面下山,必被烧死在此!”

    眼见东西两侧火势不断靠近,栾盈当机立断道:“就冲下南边小路,等下若是遇到埋伏,尔等无需犹豫,自顾逃命便是,仍旧我来断后!”

    范吉射不置可否,忽然朝西边喊道:“栾兄你看,这边眼下虽然火势凶猛,不过很多林木都被土人砍伐光秃,我们只要越过此处凶猛火势,从此穿行下山,那些家伙必然扑空。”

    未待栾盈答话,范吉射第一个朝林中火海跳去,栾盈叫道:“你小心!”随后也朝火势突了出去。

    孟小武与程桐只得随后赶上,脸上一阵灼烧之感,两口浓烟扑面而来,李小和双眼紧闭,只觉两腿上益加火热,想是已经被林火烧着,而身子一阵胡乱摇摆,二人俱皆跌倒在山坡之上。连连向下翻滚。

    耳畔不断传来范吉射的叫骂:“狗老天,此时还要戏弄我!”

    “这坡上竟然有个小陡崖,可恶!”

    “他妈的!”

    此时头脸早已被山坡上的乱石树根刮破,翻滚了好一阵,腿上似乎不那么烫了,好像火被滚灭了。一阵颠簸起伏,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子不再动了,睁开眼睛,周遭一群瘦马,一圈执剑之人黑黄相间。孟小武和程桐心中暗暗叫苦:又跌入了他们的圈套。

    李小和一阵折腾,又陷入昏迷之中,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栾盈跌在两丈之外,一身大红日月缎衫早就变得如烤红薯一般焦黑相间了。

    范吉射破口骂道:“老狐狸跟我耍计中计么?”

    “若非老先生妙计,这几个小畜生恐怕还不知要再挣扎几许!”冷礼得意的说道。

    栾盈只听身侧一人得意笑道:“若不是听闻晋国栾范之智,文韬武略,精通兵法,又岂敢在班门卖弄,如今侥幸得手,忝得天眷,自然不敢夸谈于浮世,只不过一慰老朽平生罢了!”这声音自不必说,就是那卑鄙无耻偷袭于李小和的灵寿翁。

    众人山崖滚落,狼狈不堪,范吉射与栾盈呆呆望着灵寿翁,想必他们也并未料到这四派人士竟然欲擒故纵,埋伏在此。心知中了计中计,此次当是再无机会可以逃脱,孟小武和程桐只紧紧护住李小和,伺机对敌。

    周遭一群人奸邪之笑无穷无尽泛滥而去,早已将整个太行山林响彻,那份得意,那份狂妄,那份奸邪就好似这人世的万千邪念镌刻于脸上一般。

    灵寿翁又望了望李小和,笑道:“竟还没死!”探手便要向李小和怀中摸来。

    孟小武就地一滚,翻到旁侧,负着李小和,闪躲开灵寿翁这一探。灵寿翁微微一笑:“竟然忘了,昨日在林子里,各派弟子中属你的功夫最好,能与冷礼对上几十招不分胜负,身手又不是五服十一派的路子,想必你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吧!”

    孟小武没理会灵寿翁的问话,向后连连跳出两步,护住李小和,眼下或只有她能与对方一斗。

    程桐挣扎起身,只觉颈项一凉,一柄琅琊派的细剑早已搭在自己肩上。

    冷礼迈步上前,冲着孟小武得意道:“眼下栾范二公子已经伤重难行,李小和昏晕不起,这位小兄弟,你武功再高,或许也不是我们四派一百多人的对手啊,不如交出李小和,你自己逃命去吧,休管那些江湖侠义之说!”

    小武只是冷目对着一众人,并不说话,机警之色不敢少怠。灵寿翁见她不说话,便又接道:“冷先生所言不错,这世上哪里有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又是武功盖世,又是侠义如风,仗剑锄奸。只不过是江湖朋友抬举他,给他们附和着吹捧吹捧罢了。其实今日你放下李小和,得以活命,我们也得了自己想要的物事,皆大欢喜,日后江湖上见面,自然也算是个旧相识,谁还不给谁帮衬着些,这不就把这段不愉快变成了江湖上的美言了吗?”

    孟小武仍旧不言语,冷目打量着四下里的情形。那四派人众,层层叠叠,林胡的马匹在外围,冷礼和灵寿翁带着本派弟子围在中心,无终派的弟子在中间策应,里里外外,三四层有余,只叫这五个人插翅难飞。

    孟小武始终不言不语,只凝神警备,显然是要与这四派弟子拼命到底。冷礼先忍不住对灵寿翁道:“看来这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灵寿翁也不客气,喝道:“既然如此,休怪老朽以大欺小了!”

    眼见得灵寿翁木杖再出,忽闻林中一声尖厉的鹤鸣,凌空而啸,直贯九霄!

    “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林中诗号顿起,如破阵鸣镝,雷音天鼓,直接将众人一干奸笑尽数荡灭。

    栾盈与范吉射眼中光芒大现,孟小武也立时向四周观望,心道莫非是他!

    忽见林木掩映之间飞来一物,光芒耀眼,晶莹剔透,直奔灵寿翁手腕打来。中山派三名弟子眼疾手快,立时挺剑横栏,只听“砰砰铛“三声鸣响剑刃横飞尽被那物击碎。然而此物来势不减,灵寿翁就地一滚,伸杖抵挡,只见日光映照之下一枚晶莹冰羽钉在灵寿杖上。

    灵寿翁面色大变,朝冷礼道:“快聚弟子来!“

    忽见树影斑驳,林隙之间一袭鹤影冲天,头上一人凭空而至,双脚踏白靴,一身青碧绸衣,纤尘不染,手中羽扇晶莹,应日月之辉。面色和缓,容颜微傲,此人正是靳天羽!听他从容道:“江山之秀,岂是蝼蚁可以窥测;栾范之智,怎容尔等妄图揣度!”

    “靳天羽!你好狂妄!”冷礼厉声喝了一句,手中碾碎一物,一声呼哨,凭空飞了出去,只见天空横划出一道深紫色的烟雾。

    灵寿翁又微微笑道:“雅士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靳天羽双足履凡尘,缓步轻抬,凤目微闪,轻蔑道:“紫雾传讯也无非多几个尸首罢了,”忽然眼神突转凌厉,冷峻之面威严难犯,“自天羽发声之时起,太行一脉,不许再见尔四派人众!滚!”

    “哦?”灵寿翁右边眼角微微抽动,带着额头上的三条抬头纹,似乎满面不屑。

    话音未落,林外一声弓弦响,中山派三名手持断剑的弟子每人肩头都中了一箭,箭锋极准,尽皆刺破肩胛锁骨,箭力极大,将三人齐齐震飞,直直的钉在身后大柏树上,好似三个人偶一般。

    灵寿翁眉宇间杀气立现,口中叫了句:“杀尽了再办事!”

    只见冷礼、林胡护法和灵寿翁三人同时向靳天羽招呼过去。靳天羽身形向后一闪,羽扇翩然一收,灵寿杖上的冰羽立时被他羽扇吸了回去。转而翻身一纵,回手横掠,羽扇上面一排六七枚晶莹冰羽齐齐飞出,激射向这三个敌手。此时方知靳天羽手中这一把羽扇竟然就是一柄奇门兵器,眼见得他身形飘闪,超然如仙,冰晶锋羽在日光之下好似彩蝶纷飞,凭空炫舞,把这三人统统圈在其中,不得脱身。

    此时四下里围住五人的四派弟子足有八九十人,山下山上还有零零星星闻讯赶来的各派弟子。众人执剑一起招呼向圈内的五人人,显然灵寿翁是要倚多为胜。

    忽听林中又是几声箭鸣,砰砰又射倒了三个无终派的弟子,连带押着程桐的琅琊弟子也中了箭,不知谁发了声喊:“他们还有援兵,先守住阵脚!”

    只见林中人影闪烁,无数箭支飞射而来,此时四派中武功略高的弟子都凝神注意,并未被暗箭伤及,有三两个武功低微的弟子被射倒,更有林胡教的教众开始发箭还击。

    正在僵持之际,林中箭来处,忽然一根粗大的树干凌空撞向四派弟子,只听林中一个粗犷刚猛的声音传到“栾兄莫要惊慌,羊舌叔虎来也。”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弟子见势不妙赶紧向两侧逃开,七八个林胡教众此时正准备撘箭还击,怎料一根水桶粗细的大树干,连着根带着泥就飞砸过来,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脑连人带马直接被拍倒在地上,紧随其后一个青衣后生,身形甚为魁梧,比栾盈还要高上一头,瞧面目时极为俊美,很难相信这人就是刚刚自称“羊舌叔虎”的粗犷之人。

    方此之时,前后左右喊声齐齐响起:

    “栾乐来迟,兄长受惊!”

    “魏盾率家甲来援,栾兄且请稍歇!”

    一时间林树之中人头攒动,四面八方尽是喊杀之声,箭雨锋沙,无穷无尽涌向四派弟子,漫山遍野皆是晋国甲士。

    林胡教众刚刚被大树砸散,七零八落一时失了号令。其余三派人士听到呐喊之声,早已慌了神,各自勉强结阵以抗,将五人包围在核心。只见叔虎一人当先,随身三五甲士,直奔这三派人士杀来,这人竟然如此勇猛!方此之时,林中箭雨细密,好似随身流萤一般的箭锋随着叔虎齐齐奔向三派人士的阵势。

    忽然身后惨叫又起,早已有五六个中山派弟子被砍翻在地。一个身形娇瘦的女子,微笑着站在一颗大柏树的侧旁,手中握着一把短剑,一脸俏皮的瞧向四派的人众。

    李小和不知何时,于昏晕中恰巧瞧了一眼这个女子,一见她时,心下猛增了一丝悸动和三分恬然,将这些日的颠簸伤痛早已抛诸脑后,浑身的剧痛与刚刚的惊乱全都荡然无存,她就是那夜晋军帅车上的少女,此时她一身粉红劲装,娇媚之中更显侠骨英风。四派人本自结阵抵御前方的箭雨,此时身后被这少女一搅,阵脚早乱,几个弟子挺剑便向那少女刺去。只听栾盈叫道:“玉妹妹小心!”

    范吉射道:“快,快给我剑,别让他们伤到玉妹!”

    原来她叫栾玉。李小和心中暗暗地念叨了一句。赶忙拍拍负着自己的小武肩膀,小武心下早已明白他心中的意思,可是偏就直挺挺站在那里,不去为这少女助力。

    这时候那少女将身形略一闪,快速的挤进了无终派一干人之中,“铛铛”两下又有几柄长剑被她折断,眨眼之间几个无终派弟子又被她斩翻,她手中一把短剑甚是锋利,俯仰之间便可削金断铁。

    只这一会儿的骚乱,叔虎已经杀入四派人众之中,此人刚劲勇猛,好似牤牛一头,根本无需武器,三拳两脚便将十几个中山弟子打飞。林胡教众还有策马袭来的,被他直接一把抓着马颈抛到山坡之下。此时东西又各有甲士杀到,想必便是刚刚自称是栾乐和魏盾的两军。

    半刻钟不到,林中的四派弟子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好多滚趴着向山坡下面逃去,尽都溃散得不成样子。头上激斗中的灵寿翁冲着冷礼喊道:“怎么弟子不增反减?”

    冷礼此时连答话的功夫都没有,哪里还应灵寿翁。只见靳天羽羽扇在手,从容挥舞,空中晶莹冰羽此时已有数百,围绕着灵寿翁三人好似流萤悠蝶一般不依不饶,若即若离。那灵寿翁三人在他如此繁多的冰羽包裹之下,早就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忽听空中“当啷”一声震响,冷礼的细剑当空断成了两截。灵寿翁和林胡护法此时面色均已泛白,靳天羽掌风拍出,冰羽回还。猛然之间所有冰羽凌空尽散,唯留三人飘摇而去跌撞在树干之上的残躯。

    眼见得三人不得活命,靳天羽也不再理会。方回首向栾盈与范吉射道:“天羽来迟,让两位公子受惊至此,万死万死!“

    范吉射翻了个白眼道:“哼,托个满口恩义的栾盈来接应我,是怕我不死吧!”

    靳天羽只是微微一笑,道:“范公召天羽回都商讨伐秦之策,一时无法分身照顾公子您。多亏了栾公子高义,愿分身来救,累及重伤,天羽百死莫赎!”

    栾盈勉力撑起身子,客气道:“有劳靳先生搭救,岂敢有些许嗔怨之心!”这时叔虎一干人已经将满山的四派弟子驱逐四散,几个人齐齐奔向栾盈这边。栾玉身形最是轻盈,第一个扑到栾盈身上,一把环住他的脖子:“盈哥哥,听说你在太行遇了险,我和乐哥哥很是焦急呢!多亏了靳先生,否则我们差点自己就带着兵马杀过来!哼哼!”此时叔虎与魏盾也都冲上前来“栾兄无恙乎?”

    栾盈并未答言,先是将栾玉一双玉手解开,赶忙跑向孟小武身侧,附身道:“小和兄弟,可还好?”

    小武托起李小和身子,低声道:“幸亏各位援助及时,对方未及动手。我与小和都还无恙!”

    栾玉叔虎一干人个个有些惊讶,栾盈郑重道:“玉妹妹真正要谢的,可应该是这位李小和兄弟!”

    栾玉一双乌黑的眼眸滴溜溜的转了转,朝这边一张,立时跳了起来,道:“你这小鬼竟然还没死!”

    栾盈眉目一皱道:“玉妹妹不可无礼,昨日若非小和兄弟仗义出手,你今日可见不到盈哥哥了!”

    栾玉朝李小和吐了吐舌头,又耍了个鬼脸,兀自逃开了。瞧那边还有一个一身盔甲劲装之人,就是那天郑国郊外射伤李小和的将军,想必也就是栾玉口中所说的乐哥哥栾乐,此时听他说道:“这位兄弟那夜与我们在郑国郊外有过一面之识,后来各奔西东,也算是有缘,不想今日得助我兄长,请受栾乐一拜!”说着便单膝点地,向着孟小武那边拜去。

    小武见他下拜,抱起李小和向身侧一闪,言道:“将军无须多礼,今日得恩者当是我们师兄弟才是。”

    栾盈道:“原来你们早已认识。此间事情说来话长,车马已至,阁下三人不若与我等回府养伤,再作计议!”

    孟小武并未答言,程桐接口道:“栾公子大恩,程桐铭记在心。此刻既然脱险,程桐要与小武践行前言,带小和兄弟回山疗伤,不打扰尊驾了。”

    栾玉这些时候眼睛不住的打量孟小武,此刻听闻他们要带走李小和,插言道:“这个小兄弟看起来如此秀气,想必是女扮男装吧,他们是谁?”

    范吉射在栾玉身后,拉扯了一下栾玉衣袖,低声道:“他就是李小和的师妹,别多言了!”

    栾玉一听是李小和的师妹,心下有些好胜之情,公主脾气上来便要强行留住李小和。栾盈早已瞧出栾玉心思,将身形一挡,把栾玉掩在身后,拱手向孟小武和程桐道:“二位有言在先,栾盈不敢冒犯。不若我派五乘车马护卫,以便沿途顺遂。”

    孟小武冷声道:“不必了,我等行山路,车马不便。更何况此事乃我派私事,不劳他人过问了!”

第四十六章 合奏武境

    一路向西,几日之间到了秦晋交界。

    秋露凝寒,大地泛白,枝叶尽数寥落,极目望去,原野四围一片冷清,立足于天地之间,让三人大感空无渺小。

    李小和这些日子内息稳定,脏腑之伤已经逐渐好转,加上体内微弱郢息流转,似乎并无疼痛之感。只是右身一只手腕,一只脚踝,被灵寿杖打断,此刻断处骨碎难续,唯有皮肉相连,皮肤上微微现出青黑之色,逐渐扩大。

    暮色将近,明月高悬。三人与原野之中拢起一堆篝火,准备过夜。

    程桐一路背负李小和,他这一二日为李小和调理伤势,见伤处青黑色又有扩大之态,程桐不禁担心道:“小武,你看小和这伤,又在扩大,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小武不喜多言,瞧了瞧李小和,只顾着给他敷药。程桐又问道:“小武,我们不如加紧些脚程去找你师父吧,我背着小和兄弟,我不怕累,每天多走几里路,好早点让你师父给他治伤。”

    小武说道:“不用急,听到水声了吗?”

    程桐道:“是有水声,轰鸣浩荡的水声,好像只有黄河才有如此气势!”

    小武道:“不错,到了水边乘船走水路,半天功夫就到了。”

    李小和这时候反而轻松,借着敷药的机会,又摸了摸背上的涵听古韵,笑道:“这琴没有伤就好。我伤了些没关系!”

    小武白了他一眼,冷哼道:“说不定是哪个小狐狸精送给你的!”

    李小和朝着小武一笑:“哪个小狐狸精?你不是见过的!”

    小武也冷冷一笑道:“哈,我没仔细看!那天我心里只想着程桐,没那么多闲功夫。”

    程桐一听小武所言,微有些脸红。

    给李小和敷好药,小和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从未听说师父会医术,恐怕师父也是没有办法的。”

    小武默不作声,程桐道:“我听师兄说过,许多年前江湖上有一名书生打扮的高手,自称北天神枭,天下英雄无人是其对手。应该就是你们二人的师父吧。”

    “我们二人也是第一次下山,在无忌山庄才知道师父也有这样一个雅号,嘿嘿。”李小和此时虽然伤重,倒也是挺开朗的。

    小武道:“师父纵然不会医术,却必定能够知道谁可以医好你。”

    李小和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师父知道?万一师父也不知道,那不是白回去了。”

    小武没好气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死在山上总好过你这个瘸子在外面被人杀了好!”

    李小和被孟小武一顿抢白,也不说话了。程桐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三个人坐在篝火旁暖烘烘的。

    将近丑时,三人已经沉睡,忽然小武凤目微启,双眼凝神向两边扫视一圈,难掩机警之色。

    程桐瞌睡着倚在一旁直点头,仍旧在梦乡之中。小武低喝了一声:“小和,程桐,有人来了,我们得快走。这里不安全。”

    李小和好不容易才把程桐捅醒,程桐仍旧呆讷,举目四望,只觉天际之下秋风萧瑟,一阵凉意袭过,整个原野上的茅草整齐划一的向一侧倾斜,然后又偏倒向另外一边,好似成群结队的骏马在旷野中奔跑一般。忽然他感觉这整齐划一的队伍之中,有一个不协调的身影穿来穿去,直奔小武的身后,惊慌之中大叫一声道:“小武,小心你身后。”

    小武耳边早已风起,心中明白身后有人偷袭。就地一滚,闪到了一旁,拈起两根芦苇,朝那来人方向一丢,劲力非凡,好似离弦之箭,对方跃起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两根芦苇擦着胸前衣衫划过,并未伤到那人。

    李小和凝神望去,年纪轻轻,一身劲装,身手矫捷,正是孤竹冰峰之上所见烛然的儿子——烛青。

    烛青闪过了孟小武的两根芦苇,一人傲立芦苇丛中,言道:“屏岳山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孟小武没有答话,耳根不停耸动,好似在听闻四面来风,以辨别是否还有敌人偷袭。程桐对烛青印象不深,但是也模模糊糊的记得,问李小和道:“这个人好像在孤竹见过。”

    李小和面色紧张,答道:“不错,他就是无剑海竹岳的烛青,是那个老怪烛然的儿子!”

    程桐道:“难怪有些印象。”

    李小和道:“那天在冰峰之上,也见过他几下身手,虽然是少年才俊,功力不凡,可是比小武还要差一些的,只不过仗着老爹厉害,到处惹是生非。今日若是只他一人,小武一定能拿下他的,只怕他老子也在附近!”

    程桐道:“他老子便有恁般厉害?”

    李小和皱了皱眉,言道:“的确,那日在孤竹冰峰烛然一人独斗孤竹两大贵宾加上凤苍雷二兄弟,几招起落就占了上风。后来与孤竹君对拼内力,才败在孤竹君手下,若非如此我等俱皆没命。”

    程桐闻言心下悚然,又问道:“那他比那天郑郊的高手如何?”

    李小和言道:“我想应该比那郑子克还要厉害!”

    这几句窃窃私语,那边烛青也逐渐逼近孟小武,孟小武见烛青逐渐靠近自己,连忙又向侧边一滚,闪开一些距离,又与烛青对峙起来。

    连续几次,烛青要靠近孟小武,孟小武便闪开与他对峙。李小和似乎瞧明白了其中关窍,这周遭一定还有其他敌人,孟小武生怕自己与烛青动手,被他缠住,到时候便无法分心照顾自己了。

    正这时候,忽然劲风抖动,吹得四野的茅草胡乱倾舞,一阵向东,一阵向西。正自眼花的当儿,那茅草丛中飞出一个人影。孟小武登时向李小和这边一窜,准备御敌。那人影也不弄玄虚,单刀直入,朝着李小和这边就是一掌拍来。

    孟小武自然不怕对方掌力,师父的真传抚月掌也是江湖有名有号的绝学,此刻凝运内劲,单掌拍出,便是要以抚月掌与对方对掌。

    霎时间飞星如火,电光夺目,两人双掌相对,只听砰的一声巨大震响,孟小武与对面之人双掌粘在一起,二人马步深扎,内力源源不断输出,拼斗起内力强弱来。

    那与小武对掌之人正是烛然老怪。只这双掌一接的当儿,李小和心下就是一凉,心道完了完了。那烛然的内力与孤竹君尚可周旋几个回合,这小武区区十几年的修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身侧还有一个烛青,如若背后偷袭,恐怕小武今日要毙命于此。

    程桐也很是挂怀,见二人双掌相对,孟小武白皙的小脸蛋上登时便布满汗珠,涔涔落下,惊慌道:“小和你快想个办法,这老儿太厉害,小武要输了。”

    李小和自然也是心急,也是在盘算如何,程桐又连连呼喊“小武要输了。赶快想办法啊。”弄得小武心神一阵慌乱,登时便向后又退了两步。差点被烛然一股内劲逼回体内,造成内伤。

    程桐这下更加害怕,抄起一个木杖便要上前。

    不料烛青身形几个起落,凌空倒悬一剑,登时程桐的背心就被撩开一个前臂长的大口子,血肉模糊着。

    程桐一个踉跄,向前栽倒,但是心中念着小武,又拄着木杖勉力站起。小武此时又被逼退两步,后脚跟已经几乎要踩到篝火之中。

    李小和心知拼功夫三个人一起也打不过烛然,只是小武仗着些修为一时抵住烛然,战败身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这高手对拼内力谁先撤回,必然先被对方内力压制而受到严重的内伤。这边烛青虽然内力一般,但是得他老爹剑法真传,身手了得。刚刚那几个起落,就打得干脆利落,程桐那一柄破木杖,连人都找不到,更别提与烛青拼斗了。

    念及此处,李小和唯有一拼,虽然右侧身子残废,然而左手尚且好使。眼见得烛青向程桐身后步去,便要结果他性命,李小和双膝一盘,将涵听古韵一抖,横陈身前。左手连荡两弦,铮铮之音隆响旷野,好似天音再临,雅韵重生。

    涵听古韵果然是上古宝琴,只铮铮两声,便震撼得四野草木风月,竞相应和。烛青和烛然也心中为之一动,迟疑了一下。小武得了这个机会,猛力向前推去,挣扎着从火边前进两步,可惜烛然功力深厚,仍旧无法占据上风。

    不过烛然听闻此音,心中知晓李小和手中宝琴犀利,向烛青喊道:“青儿,快去夺了他手中古琴,切不可让他奏响音律。”

    李小和见烛青反身欲来抢夺古琴,自然不可让他得手。向侧面一滚,涵听古韵随着自己翻到一旁。临敌紧张,李小和早忘了自己有半个身子不灵,只想着若要小武取胜,必然要给她那平日习武时屏岳山的意境。

    忆起屏岳山上,清秀俊逸,缥缈非凡的轻灵境界,登时赋一首仙音:风雨绵绵,如沐如泣,烟云几度,秋月依依。

    琴音付着诗唱顿起,李小和左手无名指关冲穴,中指中冲**力流溢,覆满琴身。涵听古韵在月华之下流光溢彩,好似上古灵物一般闪耀旷野。

    刹那间李小和琴韵武境迸发,荒芜四野瞬间仙气缭绕,雾霭蒙蒙,秋水缠绵,空山微雨,分外灵动。

    孟小武忽见自己置身于屏岳山间,风花雪月,如临旧物,一生感怀,与四时天地相应,内力绵绵无限,真气流转,无比顺遂,好似师父慈蔼之容就在身侧,耳畔顿生师父尊聆:“丹田之气,沉气海,出鸠尾,转中府,凝天泉······对方以无剑海内力压你,你当以偏门缓急,真气过天枢,上梁门,由青灵、少海而释。”

    孟小武只觉得师父教诲于耳畔不断回想,真气回环往复,奇经八脉,层出不穷。各处奇妙思路,让烛然防不胜防,转瞬之间,那烛然气海凌乱,满头大汗,一滴滴汗珠好似跨越沟壑一般从烛然额头的皱纹上颠簸而下,他马步一个趔趄,又连退两步。

    烛青也被这苍茫武境覆盖,面色惊诧,不知周遭旷野为何一时忽然变得如仙境一般。只呆呆站在原地惊惶无措,四下张望,却毫不知晓自己所处何地。

    身后烛然被李小和武境干扰,抽空大喝一声:“青儿,是那古琴作祟,赶快杀了那小子。”

    烛青虽然不知所处何地,但是自己老爹的话倒是听得清楚。烟云缭绕之中瞧见两丈外的李小和端坐揉弦,心中明了就是他搞得鬼。身形一纵跳到李小和面前。李小和自从临敌斗败萧浪,自己对武境感悟更加深刻,加之平日里所习诗书礼乐,更是可以在诗韵之中游走自如。此刻他自创诗文,雅韵烘托,随着内力灌注,定然更加荡人心魄。

    方此时,他见烛青已经奔来,自己慌忙中需双手临弦御敌,正因为接下来几处音律乃是柔水之音,需要左手按弦回还,右手勾挑结合,不料右手方一抬起,便如一块烂肉般摊在琴身之上,原来自己右手早已被灵寿翁打断,手腕处酸麻无力,连痛感都没,更不要说勾挑而奏了。

    只这一个犹豫的片刻,李小和心思慌乱庞杂,琴音走调,武境立时退却,周遭登时回复了初时肃杀的旷野秋风。

    烛然好似天力重生一般,大喝一声:“起。”那内力直接压入孟小武体内,孟小武一个娇小身躯,被烛然内劲反噬,直接打飞,从篝火之上略过,跌撞在程桐身侧。

    程桐眼见孟小武被打飞,李小和音律已乱,烛青举手间便要将李小和头颅斩下。自己武功低微,也只得拼了老命。将身子向前一送,两手死死攫住烛青双脚,不让他向前移动半步。

    烛青见李小和音律凌乱,便也不慌不忙笑道:“先斩了你这个广陵菜鸟,再杀李小和不迟。今日孤竹遗风谱与涵听古韵尽得,真是一箭双雕,收获不少!”

    孟小武眼见程桐便要被斩死,骂向李小和道:“你倒是快点弹琴啊,害人精!”

    李小和定力本自不凡,这临死之时能够淡然奏起武境,已经是世所稀有,怎奈自己那断了的右手就是一块死肉摊在琴上,哪里还能奏出半点音律。

    正在生死之间,只听身后风声再起,两枚石子飞来,击在烛青剑锋之上,将剑锋荡偏,从程桐身侧擦过。

    这一迟快,根本不容众人反应。烛青心知又有人助阵李小和,一脚踢在程桐面门之上,脱身便要来杀李小和。程桐被踢得满面鲜血,仰倒在地。李小和只觉身侧坐下一位少女,柔香绕体,玉指临弦。

    少女轻声道了一句:“你左手勾弦,我替你按韵!”

    李小和喜得有人配合自己,赶忙左手勾挑音韵,作平时右手的抚琴动作,那女子右手为李小和按弦抚韵,作平时左手动作。不想这二人合奏一琴,竟然心有灵犀,通识韵脚,明晓顿挫,一时间又比翼齐飞之感。

    李小和仍旧如常,内力四溢,通体覆盖。二人于旷野之中好似合二为一,内力以琴体为中介,在二人之间体内交互流转,一时间华光闪现,无尽流萤环绕,好似萤火飞舞,星月相和。琴体,音韵,诗唱,情愫,如仙如画,尽数融化于眼前仙境之中。

    李小和口中唱道:

    风雨梭梭,如临如洗,青山苍茫,寒水济济。

    风雨怜怜,如靖如缘,孰梦红颜兮,惶惑徐徐!

    这一阵阵潇洒脱俗的意境,这一曲曲仙音飞淼的诗唱,整个天地之间意境回复,又成了那屏岳山奇景。

    此时李小和与少女合奏涵听古韵,音韵境界又比刚刚所现更加强猛犀利,让烛然这样天下罕逢敌手的高人也迷失于其中,只觉眼前如梦似幻,情境使然好似又见到了几十年前的对手,那人一袭白袍,峻拔挺立,身形孤傲,眉目冷峻。

    烛然微微叹道:“北天神枭,你果然名不虚传,就连你调教的弟子,也是恁般出类拔萃,竟然可以与我烛然周旋至此。不过眼下幻像,需多少内力维持,老夫心中清楚。孤竹君旭阳武境尚不能奈何老夫,更何况这点雕虫小技。”

    然而李小和倾尽内力,催动武境,烛然只觉眼前白袍高手忽然出手袭向自己,多年以来,北天神枭的抚月掌变幻莫测,这时候又好似回到当初,二人立时激斗在旷野之中。然而在烛青眼中,却只见父亲与一个似有似无的幻影在月色下打斗,全然没有形体。

    小武虽然伤重难行,却也心知肚明,若不借着这个机会将对方击败,等下李小和内力不挤,武境消失,必然要被对方反败为胜。

    于是向程桐喊道:“趁他二人迷失自我,赶紧下手。”

    程桐虽然背上被烛青杀了一剑,但只是皮肉之伤,尚可一战。那烛青迷迷糊糊,只觉得眼前景象忽有忽无,程桐见他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偷偷站起,抄起手中木杖,向着烛青背后就是猛力砸去。

    连他自己也未料到,这一杖夹着劲风凌厉狠辣,对方丝毫没有防备,只听嘎巴的几声脆响,烛青整个人被程桐打飞出二丈远。

    “啊,额!”烛青口中鲜血喷射,惨呼连连。

    烛青这一声惨呼,刺破了本自潇洒如画的武学意境,烛然微微有些回过神来,见儿子伤重,登时跳出幻影的缠绕,飞到烛青身侧,连声唤道:“青儿,青儿!”

第五十三章 江湖情义

    小小的石洞,夜里微微有些寒冷。一丝丝秋风顺着洞口封闭的巨石偷偷挤了进来,不断的在栾玉的脸上剐蹭,让她本来粉嫩的皮肤感到一种生硬的冷凝。她不时起身,顺着仅有的一眼石洞,向外张望着,警惕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林胡教众已经折损了几十号人,虽然被水流冲倒下游的人,并不都溺水而亡,然而胡人自古纵马塞外,少有熟习水性的,仍旧有多半的人难于幸免。眼见得他们一众人好似在打点各自的行李,有撤兵之意。却又见有个老者的身形,在那一众人中往来游说,看样子就是烛然那个老头,好似在劝说胡人和一干江湖客。

    栾玉又坐了回来,一夜里都难以入睡,她有好几次想叫醒李小和来说说话,可是那孔洞的另一面只传来酣睡的呼噜声。

    “真是一只猪!”栾玉轻微的叹了口气。

    就这样,挨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光一亮,那些胡人明显少了许多,只剩下几个人在打点最后的车马阵仗,烛然也不见了身影。

    李小和醒来,自然是先去看栾玉,他扒着那石孔,左右使劲的看。

    但是!

    但是!

    竟然偏偏不见了栾玉的身影,把眼睛贴上去,就快把眼珠都挤进去了,也仍旧瞧不见栾玉的身影,只有一个空空的石洞,对面是光滑的石壁,什么人也没有。

    李小和心道,莫非那些人昨夜闯进来了,还是说这石壁已经被栾玉想办法打破了。但是无论哪种可能,都无法平复他见不到栾玉的惊慌与担忧,而且还会随着见不到栾玉的时间增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遭受危险以及意外的情况。

    他终于失声叫了出来:“栾玉,玉妹妹,你在哪?你怎么不在那里了!”

    随着他的叫声,他使劲的推着巨石,他猛力的用左脚揣着巨石,他在内心极度焦急的时刻,妄想着自己好像就具备着绝世的神力,他妄想着自己可以那样一脚就把横亘在他面前的巨石踢碎,或者踢得挪动一些。

    然而现实是那块巨石比他想象的还要安稳,甚至连一丝丝灰土都没有因为李小和的踢踹而滑落。

    他的沮丧和焦急让他不知从何处擒拿到了愤怒这个生物,虽然右侧身体都已经残废了,但是愤怒成功的将他的目标转移到那块巨石之上,眼下除了打破这块巨石,他没有任何目标,即便是巨石后面站着的不是栾玉,而是那一群林胡教众,是烛然,他也毫不犹豫,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打破这块巨石,要看看巨石的那一边是什么,要看看那边的栾玉是否还在,就算对面是早已埋伏好的敌人,他也要看个清楚,栾玉究竟在哪里。

    李小和的这份坚决,比在千万亿群星中被选中的那种钟意感还要强烈,乃至他好似着了魔一般口中喃喃的嘟囔着:“玉妹妹,玉妹妹,我就是要见你!”

    “玉妹妹,你在哪,我要看见你!”

    “我只要看见你一眼!”

    “这样我才能放心!”

    “我要看见你!”

    随着他痴傻般的踢踹,他竟然感觉头上有沙土滑了下来,他好似一个顽皮的孩童,朝着那些不能满足他的客观体发泄着怒气,他更加来劲了,他感受到了这片山川对他的呼应,他们在用自己的行为支持李小和的执迷。

    “我一定要把这块石头踢开,我要见到你,栾玉!”他不由自主的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或许是给自己打气,或许是专注中的情不自禁,但是很明显,这就是他此时的唯一心境!

    “我在这。”那语气分外的平静。栾玉从石头的后面缓缓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让李小和从孔洞中能够看清她的样子。

    看到栾玉的这一个瞬间,李小和没有兴奋,也没有惊喜,只有一个长久以来堵在心里的焦虑彻底坠地的解脱感。他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忽然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就如同一个皮囊一般,不受自己控制,随风飘逝。刚刚猛力踢踹的脚已经出血,脚趾上多处胀痛,好似因为剧烈的碰撞而导致了内部的淤血,浑身多处的麻木让他有些怀疑血液究竟是在体内还是体外流淌。

    栾玉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的疯狂,她本来气恼了一夜,毕竟自己整宿里担惊受怕,对面的李小和身为男子竟然一点都没有顾念自己的意思,睡得十分踏实,更何况自己贵为公主,向来是下人为自己守夜,结果昨日竟然自己为这小子守了一夜,大清早的气恼得便也不去理会那李小和,故意把身子隐在大石头后面,默不作声,这才让李小和疯狂得抓心挠肝恨不得粉身碎骨也要把这巨石打破。

    见到李小和这般,她哪里还生气。早知道他身子受了伤,这时候如此猛力的与那巨石较劲,说不好自己也会伤的不轻。栾玉心中忽的涌起了无限挂惜,竟也怯怯的问道:“你还好吗?”

    李小和本来身上旧伤很重,这是折腾得体力透支,躺在地上勉力的打起精神,叫道:“好着呢,好着呢,幸好你没事!”

    “幸好,你没事,幸好••••••”李小和上气不接下气,但是那份坦然,那份释怀,好似几亿年之中的大事尽数落定一般。

    这时候伤得如此重,他还是想着自己。栾玉微微有些抽泣,李小和听到她的声音,赶忙将身子滚向巨石,双手已经因为过分的激动与冲撞麻木不仁,不听使唤了。只得用脸蹭着石壁,勉力撑起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的外伤加剧了,你没告诉我?”

    “不是!”栾玉的声音淡淡的,冷冷清清。

    “那是不是饿了,我也有些饿,我来想办法!”李小和好似又有了新目标,浑身热血灌注,又要折腾起来。

    “不用了,你那边能有什么,就算是找吃的,也是我来找!”栾玉仍旧淡淡的答道。

    “那你是••••••”李小和穷尽智慧,却想不到眼前这女子究竟是怎么了,他可以料敌机先,可以巧舌如簧,但是面对着这个时时刻刻,生生世世牵动自己心魂的一副倩影,他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呆傻之状不亚于当初的程桐。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栾玉仍旧言语平静!

    “我?我这样是什么样呢?”李小和知晓栾玉安然之后,竟然把自己刚刚的气血上涌冲动烦躁之态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你的脚疼吗?”栾玉的思绪也很凌乱。

    “我,我不疼。疼也没关系,又不重要!”李小和的答言痴傻,而又呆愣。

    “那什么才有关系呢?”栾玉问道。

    “你呀,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没了,那我可不接受,死了也不接受,我一定要找到你,天涯海角要寻到你!”李小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好似要将头顶的石壁顶穿,声嘶力竭,无我无他一般。

    “嗯!”栾玉背对着李小和,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贮藏了她此刻所有的欣慰,她好似得到了这个时空中从所未有过的馈赠,恁般新奇,恁般甜蜜,而又恁般永恒。即便她不去刻意的收藏,仍旧可以将它轻易的揽入自己的内心,镌刻在时光的量尺上面。不会逝去,也不会褪色,或许,在曾经的某一个时刻,我们都曾拥有过这样的美丽瞬间,我们不敢去触碰它,怕它消逝;也不敢去回味它,怕它淡却,然而它的确只有在初次相见时,才恁般感人肺腑,恁般催人泪下。我们宁愿有一刻的失忆,让我们重温这时的温存,可惜历史却始终铁面无私。当我们再忆当年时,总也无法身临其境。

    栾玉叹了口气,言道:“真不晓得,你是这般的情意!”

    “什么?”李小和楞了一下。

    “我身边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即便是范吉射,也是对我卑躬屈膝。的确没有人像你这般,这就是哥哥口中所说的情义吗?”栾玉好似猛然间领悟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哎,难怪他们男人都喜欢这江湖,原来江湖里有你这样的情义男子!”栾玉自言自语着。

    “我这般的情义男子?”李小和凝神思索。

    “或许这许多刀光剑影之下,才隐藏了那经久难觅的情怀,或许这放浪形骸的世俗中,才会鄙视那庙堂中的尔虞我诈!江湖,真的是江湖!”栾玉似有所误,似有所叹。

    “哎!”她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好似一个上了年纪的智者。

    “你歇着吧,我来想办法,先从这里出去!”栾玉说着,将手里的锐匕朝着山壁凿去。

    李小和毕竟揣摩不透女子的心思,他不晓得栾玉究竟怎么了,他只知道好像从昨天开始,她就怪怪的。他隔着小孔关切道:“玉妹妹,你饿吗?歇歇吧!”

    “饿了能怎么,你有吃的吗?”李小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栾玉的口气变得与小武很相似。还是说自己身边的女子都是这样,因为自己实在太烦人了。

    李小和无法可想,只好呆呆的坐回去,借着孔洞的小光,正好读一读孤竹遗风谱上的《气源》一篇。

    “气者,天地相合,御万物而蓄丹田,游走之势,随心而动,上达天听,下至坤承••••••”

    “这石壁这么坚固,怕是永远也出不去了!”栾玉忙活了半天,坐回到洞中,叹了口气。

    李小和本来读得起劲,但是被栾玉一句哀叹,打断了思路。“什么?”

    “真是一头猪!好呆!”栾玉抱怨了一句。

    李小和不明所以,答了一句道:“哦!”

    “哎,被人骂都没反应的,真是服了你!”栾玉摇了摇头。

    李小和莫名其妙,因为刚刚全神贯注,根本没听到栾玉的抱怨。更何况他心系栾玉,此刻觉得她所说之言皆是仙音,哪里还有什么挑剔,直接问道:“玉妹妹,你先歇歇,刚刚说什么来着?”

    “哼,我说我们怕是出不去了,这洞口的大石头太坚硬,我的匕首打了这么多次,都只有几道刮痕,根本不可能挖开一个洞,还没有我俩中间这块石头容易打穿!”栾玉道。

    李小和听闻栾玉所言,又道:“那外面情况怎么样,鼋兽有回到大榕树下吗?”

    “我怎么知道它回来没有!它隐在水底下,便是回来了我也瞧不见!”栾玉撅起嘴来。

    “这个好办,如果那榕树的叶子是随风飘动,那就是没回来,如果鼋兽回到榕树下,榕树的叶子就会逆风摆动的!”李小和应道。

    “哦,那看来是没回来!”栾玉冷冷的说了一句。

    “哎!”

    “哎!”

    两人重新又坐回地上。

    李小和刚刚坐下,又赶忙起身,从小孔去张望栾玉。栾玉靠着大石头坐着,李小和只看到她一根小小的蝴蝶钗斜插在鬓角,一条雪白的束带捆着头发,再也瞧不到她的面容。

    “玉妹妹!”

    “什么?”

    “玉妹妹!”李小和好像有些痴,只顾着呼唤栾玉,却为听到她的答言。

    “干什么??”栾玉有些不耐烦。

    “哦,你能不能坐过去一点!”李小和道。

    “为什么?”

    “我想看一看你!”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不是的,我怕真的出不去了,我就是想••••••”

    李小和知道,自己平日里也喜欢感时伤春,诗酒歌赋,可是还不到那感动的潸然泪下之境。这时候听闻栾玉说真的没办法了,好像上天赐给他的无限时光一忽儿便抵达了尽头。虽然在孤竹冰峰上他也曾有过这般经历,在太行山间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曾经也无数次忆起过栾玉,但是此时真的当栾玉就在眼前时,他的感受绝对不同于往日。

    栾玉没有说话,默默的坐远了一些。

    “早知道今日这般,那天在太行山,我便不走了。”李小和悠悠叹道!

    “切,当时还恁般斩钉截铁,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到了我栾府,本公主今日也不会陪你受这个罪!”栾玉也不含糊。

    “哎,或我许本就有错在先,那日在颍水之滨,我若是不走,那该多好!”李小和又把时间轴向前推移了一份。

    “颍水之滨?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栾玉嗤笑着。

    “当初总以为有些事情,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这世界如此广袤,一生中漫长渺渺,竟不想一下子便到了尽头。即便是想多看你一眼,也必须细数着滴漏的声音,提心吊胆!无奈啊无奈!”李小和好似感慨天地一般,将头抵在了那块巨石之上。

    栾玉猛然站起身来,趴在那石孔上面道:“李小和,你人呢?”

    栾玉努力的从孔洞中望去,却不能瞧见分毫,她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心中也忽地挂念起李小和来。也感受到了李小和刚刚的那份焦虑,那份不安,那份见不到人便如同见不到整个世界的失明感一般,迷失自我。

    “李小和,你给我出来!”

    “李小和,你给本公主出来!”

    “你再不出来本公主要杀你的头了!”

    只觉得好似有一张脸遮住了孔洞的那一边,缓缓的,又挪开了。

    “我还没看够你!”长久的折腾之后,李小和的气力逐渐有些微弱了,或许他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

    长了这么大,栾玉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烦心过,无论什么需求都有下人来为她做,都有哥哥来帮她安排,可是现在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如何救李小和。

    现在刻不容缓,如若再拖个一天半天,即便无人来伤害他们,只是这饥饿就可以让李小和失去生命。

    忽然,她脑海中涌出一个想法。

    她朝着洞外望去,那边的林胡弟子还没走光,栾玉用尽力气,猛力的喊道:“对面的胡狗,你们赶紧过来啊,来抓本小姐!”

    林胡弟子一开始茫然的不明所以,好似听到了有人喝骂他们“胡狗”,然而又寻不到踪迹。

    “胡狗,快来抓我们啊,我们还没死,山洞里就是你们想要的宝贝!”

    连续骂了好几句,终于有一个机灵的弟子发现了栾玉,他比划着指给其他弟子看,那几个胡人放下手中的活计,齐齐朝着栾玉的方向望来。口中叽里呱啦的说了些胡语,其中两个人便朝着旷野中奔去。

    李小和在身后道:“玉妹妹,不必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很欣慰了。或许这就是感情吧,看着你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了意义,此生足矣!”

    “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栾玉呛了一句李小和,继续呼喊喝骂着胡人。

    没有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个胡人回来了,渐渐的,又聚拢来几名林胡弟子,好像烛然也回来了。

    栾玉不再呼喊了。那些胡人这一次手脚分外利索,不出半个时辰一柄巨弩便再次搭在河边,依样画葫芦,嗖的一声铜矛刺入山壁,大铁链连带着一直拖到岸边。

    烛然或是重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一个干瘪的身形,当先踏着小艇,朝着栾玉这边的山崖驶来。身后是两个林胡的弟子,双手抓住铁索,一把一把的向前交替前行。而烛然身后,再也没有其他小艇跟随,好似只此一次,必然成功一般。

第五十四章 巧计脱身

    随着烛然的小艇靠近石洞口,李小和与栾玉渐渐听到那些江湖人与烛然的对答。

    “还是辩丈您厉害,早就知道他们还没死!”

    “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缺少经验也是常有的,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烛然这时候好像语重心长一般,实则是看到李小和与栾玉受困,这次可是把握十足,自然心下轻松了许多。

    “真是未料到,这鼋兽的威力有这么大,整个山都被它撼得地动山摇!”

    “如今距离上古,时光漫长遥远,那些传说中的奇兽,当是越来越稀少了。如今能见到一两只珍奇异兽已经算是稀世之物了,更别提还能驾驭此物,屏岳山,真是神奇啊,神奇!”这语气与那夜偷袭时候全然两样,真正是胸有成竹的时候,便摆些架子出来,也衬托一下自己江湖前辈的风范;气急败坏的时候,便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人之无耻,还能胜过他么!

    李小和与栾玉许久没有进食,气力微弱,加上李小和身上伤势阻滞气血,连起身的力气也都没了。但听得洞外“砰”的一声撞击,船头好像已经抵住了洞口的巨石。

    外面一个声音道:“辩丈,我们到地方了,你看是怎么办才好?”

    “辩丈既然说来,必然是有办法的,你着什么急!”

    这时候烛然朝洞内呼喊一声,言道:“小兄弟,你且露个头,让老夫瞧瞧!”

    栾玉从小石孔中向外张望了一眼,冷冷的嘲笑道:“若是看不到那李小和,便也不救了是不是?”

    “那倒也不是,这却要看那两位怎么讲了!”烛然把脑袋一歪,朝身后两个人努了努嘴。

    “辩丈您别瞧我们啊,本来我们都走了的,这地方没人能把这洞口打通的。唯独您说自己有这个本事,那林胡教的人本来无欲无求只想找寻李小和报仇,本以为李小和葬身此地,那就算了结了此事,但是现在您看,他们两个小杂种还活着,被您老人家言中了,说明还是您高明,我们怎么说也是听您的啊!”两个拉着铁索的汉子,一个劲儿奉承着烛然。

    烛然道:“说一千道一万,这小丫头还是活着的。可是我辩丈可不比那些胡人,傻子一般的向前冲。小丫头,你当老夫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你自己困在里面出不来,便想要我来帮你,等下我把大石头移开了,你趁我不注意两枚暗器打来,把老夫打下水,你们再寻路逃跑,你说你的心思老夫猜中了没有?”

    栾玉一听烛然的话,心中不禁冷冷一笑,活了这么大岁数,心胸狭隘且不说,还如此多疑猜忌。栾玉也是硬脾气,直撄其锋,干脆答道:“你是希望我说是呢,还是不是呢?”

    “额”未待烛然搭话,身侧两个拉索汉子倒是有些尴尬起来,他们心中盘算着,烛然这话是应了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烛然问人家想法,人家承认了你难道就不救人了吗?也还是得救。人家若是不承认,依着烛然的脾气,他定要引经据典煞费口舌把这个事情说到对方承认才行。

    烛然见身后两人替自己尴尬,心中微微有些气恼,转移话题道:“好吧,且不说此事了。老夫只是告诉你,我想要李小和身上的东西,你把李小和从这孔洞中让我看一眼,我便出手将这大石头移开,助尔等脱困。”

    栾玉神思清明,一听烛然的话,好似还有些顾忌,却又不舍得那李小和身上的孤竹遗风谱,与其跟他讨价还价,还不如一言不发的效果好。干脆也不答话,直接将身子坐倒,言道:“爱救不救,反正出去了也不见得有这里自在!”

    众人一听栾玉这般说辞,心中一时没了主意。本来是她受困洞中,可是这时候竟然一反常态,来了一句“爱救不救”!众人直接蒙了,到底是救不救,李小和在不在里面,难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为了把这女子救活了出来,然后再杀掉她为兄弟们报仇,那干脆就让她死在里面不是一样么!

    烛然也有些失了面子,被栾玉这么一顿抢白,即便最终救了栾玉,自己也是吃了对方一顿嗤,讨个没趣,好像是因为被栾玉一顿冷激才出手相救。但是若转身离去不救了,也显得自己太缺乏风度,就因为对方这么简单一句顶撞,便即回身,也很没面子。

    烛然拈着胡子,沉吟片刻,终于言道:“哼哼,你说得出这种话,老夫也做的出这样的事。等下如若洞中没有李小和,老夫再把你封死在里面,让你连这一点透光的孔洞都没有。”

    身后两个拉索的汉子一听烛然这般讲话,高声附和道:“对,还是老先生你办法多,先打开看看,不对头的话再封上嘛!”

    “对,不行再封上嘛!”

    栾玉不再理会烛然。

    那一大块巨石横亘在洞口,将整个石洞封得死死的,唯有右上角有一个透气的小孔,便是栾玉与烛然对话的通道。烛然哪里知晓洞内坍塌的大石板将李小和与栾玉二人隔开,相当于这一块大巨石将两个人存身的石洞一体封住,这能有两三个人并排宽度的巨石足足得有几千斤,尤其在这水畔,更加不好着力,如若烛然不出手恐怕旁人根本无能为力。烛然示意身后除了拉索两人,其余的都上前来盯住洞中,莫要让对方耍了什么花样。

    只见烛然从小艇上猛力凌空而起,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倒栽下来。两手过头,向下一撑,倒立在这巨石之上!双手使出无剑海的擒拿手法,五指凝聚内力,只见他指甲逐渐深入,插进石头之中,最后十根指头尽数没入巨石,硬是将这个连栾玉锋利的匕首都切不动的石头抠出十个孔洞。

    这时候身后一干注视的人,尽数看得呆了。哪里还去想那洞中的人和物,眼前的烛然老怪,平时见他出手杀人还觉得那些人都是血肉之躯,伤了杀了也是平常之事,或许自己的内力使将出来说不好也能达到。然而眼前这巨石,坚硬无匹,烛然竟然可以用内力将十根手指插入石头中,只不过有一只手上两个手指好似受了伤,微微有些不灵便,才插入的浅了一些,这样的功力打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结果,众人都不敢想象,只默默在心底打定主意,日后遇到这个老怪千万不能惹怒了他,否则死相想必极惨。

    神思一转的功夫,烛然已经双手开始用力。只见他浑身气血膨胀,经脉流转,似乎都可以看清楚那皮肉之下经脉之中的血液与真气的流转,一忽儿快,一忽儿慢,手腕之上的青筋,一鼓一瘪,不断耸动。

    呼听他大喝一声:“起!”

    只见毫无着力之处的烛然,竟然倒栽葱一般的凌空而起,双手抓住那块巨石飞身而起,腾空有两三丈高低,身子在空中不断旋转,好似借力一般,在旋转到极致之时,猛地将大石头甩开,那大石头借着烛然的旋转之力,嗖的被掷出了老远,直奔着河流的下游飞去,许久之后,才听到扑通一声,砸起的巨大水花将河边的野草尽数打倒。

    烛然将巨石掷开,凌空双脚一蹬,来了一个惊鸿回还,轻灵灵落在船中,向洞内望去。出乎意料的是,洞内竟然空空如也,一条大石板将小洞从中间并排隔成两间,每间石洞中除了散落的乱石和因为刚刚的震动不断飘落的尘土,连个人影都没,更别提对方会打来暗器了。

    烛然心中一阵惊奇,若说是自己不在场,那些糊涂的江湖人胡乱编造的个理由,要自己来挪开这巨石,寻他们下落,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刚刚自己还与栾玉对话,还亲眼见到她在那小洞口露出面容的,怎么这当儿就全然无物,凭空消失在眼前。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人,一双小眼睛眯缝着逐一打量了一番,好似在说:“各位,刚刚我在搬石头,你们可都是站在一旁,两眼未曾移开,仔仔细细盯梢的,这人到底哪里去了,谁来给个解释!”

    那身后几个江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完全说不出话来。一个人踏上一步,欲言又止,好似本想说说自己看到的事物,然而又骇于烛然的狠厉,不敢出声。

    烛然没有说话,又将身子转了过去,飞身跳进石洞之中。

    “人••••••人呢?”见烛然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这几个江湖人胆子稍微有一些放得开了。

    “乔老二,你也不是瞎子,我们几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什么都没有啊!”

    “荆大哥说得没错,那大石头一挪开,便是这两窟空空的石洞,哪有人在!”

    “难道••••••”

    “难道什么?”

    “这屏岳山布局诡异,千奇万变,一条河流竟然可以循环往复,从下游流到上游。我想难道这洞中还另有密道,这两个小杂种或不是从密道逃脱了。”

    “荆大哥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

    那几个人犹犹豫豫在那边讨论着,烛然在洞中往复来回,期望能找到些线索,听闻身后有人说会不会有密道,烛然尖声道:“绝不可能,这两个小杂种若是知晓此处有密道,还怎会引我等前来,自然是自顾自的逃走了。”不过烛然仍旧害怕因为这一点疏忽放走了二人,虽然口中否认着几个人的说法,手下仍旧掌风微微运起,凝力一收,将整个洞内的乱石沙尘朝洞外使劲一拉,顿时整个洞口飞沙走石,将身后几个江湖人扑得满面黄土,根本睁不开眼睛。这几个人心里好生气闷,心道这个烛然真是欺人太甚,然而摄于对方的功夫,又不敢发作,只好隐忍下来。

    此时洞内一干杂乱之物,在烛然的内力之下,尽被卷出洞外,洞内石壁光亮,一洁如新,比之栾玉与李小和刚刚进入洞中的时候还要干净,然而整个石洞不过比马车棚稍大一点而已,洞口向内五步远近便也就是山体石墙,根本没有任何着手着力的地方,更别提什么暗道机关了。

    烛然拈着胡须沉思犹豫着,此时听闻身后对岸有人大声朝这边呼喊,由于河水嘈杂,对岸的呼喊声略显模糊,呜哩哇啦听得不甚清楚,但是显然是有了状况。那船上的几个江湖人也一脸懵圈,不晓得对岸的情况,那姓荆的叫道:“你们在说什么?”

    对岸见船上的人不明所以,焦急得一边说一边比划,还有人已经奔着下游跑去。烛然奸猾无匹,见对面岸上的人有情况,忽然这一通细节均在脑海中混杂糅合,好似一根闪电从脑中穿透,猛然惊醒道:“快划船去下游,那两个小杂种定是在我移开大石头的时候,贴身附在那巨石之后,我等只全神贯注的盯住洞内,不想这二人竟然随着我抛开巨石,脱身于水中了。”

    那几个船上的江湖人一听烛然所言,自己也是在这跟前,当时的确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石洞之中,更无人去瞧烛然手中的巨石是如何翻转,这时候经烛然一提醒,各个都是头上冷汗泛起,那姓荆的一拍脑门道:“还是辩丈你心思清明啊,快,快追,向下游划!”

    那抓着铁索的两个汉子也赶忙绰起桨,几个人合力向下游划去,一个瞬间那小艇已经飞出三五丈,烛然在石洞之中将双脚一踏,于石壁上连连蹬踏几下,借着轻身的功夫,向下游一纵,刚好如秋叶一般轻轻的落在这小艇中间,眼见他将腰身挺直,不时的张望着下游的情况。

    几个江湖人心知受骗,再加上烛然就站在身后督工,没有一个人不卖力划水的,借着水势几个人很快便奔出二里多路。果然不出所料,此时远远地望见那河流之中,顺着水流和涌浪,隐隐约约一沉一浮的有两个人头,烛然凝目望去,尚能辨识清楚栾玉头上的蝴蝶钗,喝了一声道:“没错了,就是那两个,赶快!”

    此时河道旁已经有三五个脚程快轻功好的江湖人追了上来,还有几个骑马的胡人也紧追不舍。

    方此时,烛然双目圆瞪,心中大骇。只见河水之中又如之前一般涌浪迭起,眨眼之间便耸立起一座小山。无须多问,正是从山上下来的鼋兽。李小和方一入水,便长哨呼唤鼋兽,幸好这鼋兽怒息微平,也渐渐朝山下游来,碰上李小和呼唤,便前来御敌。

    烛然虽然功夫了得,但是此刻身在河中,不敢如在屏岳山上那般纵越闪躲,一旦不小心跌入水中,便再难与那鼋兽相抗。于是赶忙吩咐划水之人向岸边靠拢。那几个人刚刚还追的起劲儿,这时候见鼋兽拦路,顺着水势眼看便要与这只大乌龟迎头撞上,哪里还需要烛然吩咐,慌忙中七手八脚胡乱的便向着岸边划去。

    毕竟水势湍急,鼋兽逆流而上来势凶猛,小船儿刚刚向河边靠拢了十几丈,烛然当机立断,双脚角力一跳,从小船中纵越而起,向岸上飞出。他刚刚飞起,那小船便迎头撞上了鼋兽,鼋兽无匹巨大,如同小山一般,更不需要发力,只站在河水之中,那小船便被鼋兽一拦,当即翻覆,一船六七个人尽数没入江流。唯独烛然身形迅捷,抢先跳出小艇,才免于被淹没的命运。

    眼见得烛然凌空将双脚一打,再向前勉力的飞出三丈,已经将及岸边。鼋兽也不示弱,朝着烛然猛力的又是一口水柱。这时候烛然从河心跳向河岸,由于距离太远,需要连续借力,已经成强弩之末的状态,这时候身后一条水柱袭来,更不似之前在屏岳山之时灵便,只觉闪躲无力,无从回避。直接被那水柱打中后心,直直的拍在地上,内息一时闭塞,好一段时间,缓不过气来。

    这时候上游的几个人赶下来,见到被打倒的烛然,慌忙过来照应。而那些前面跑得快的人,继续朝着李小和二人追去。鼋兽见烛然被打倒,便又待上岸去踏死他报仇。不过李小和呼哨声又起,呼唤它赶紧来接应自己。鼋兽顾不得烛然,立时潜身水中,一隐一没的起落,已经向下游漂出一里多路,眼见得路边还有七八个江湖人骑马奔袭,轻功了得,鼋兽向天一声怒号,周身无数水柱激射而出,中央凝力又喷出一口大水浪。

    这一股水浪铺天盖地好似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向前砸去,一整排的白杨树和芦苇尽数被水浪扑打弯折,七零八落,那些人见身后巨浪来袭,惊得四散奔逃,更加顾及不得李小和与栾玉的行踪,只一味的朝着内陆的方向逃去,即便如此,尚有几个人被大浪打倒,昏晕在地。唯独一两个胡人仗着马匹的脚程,逃脱进林木之中,侥幸活命。

第五十五章 生离死别

    却说李小和与栾玉二人临敌机智,商量好了待烛然挪开洞口巨石的时候,二人附身巨石之后,牢牢抓住,待得那巨石移开,两人趁着对方关注的盲区,便即脱身于河水之中。

    这时候二人顺流而下,而且李小和许久没有进食,气虚体弱,内外伤缠身,只剩下半条命了。栾玉勉勉强强,在河道拐弯的地方,将李小和拖拉上岸,周身力气一泄,两人齐齐的摔倒在河滩上。本来自己肩头的伤势也分外疼痛,这时候被河水浸过,微微泛白,更觉得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好在远远的仍旧能够听到鼋兽的怒吼响彻天际,似乎那些江湖人正在疲于应付鼋兽的愤怒,无暇顾及二人的行踪了。

    栾玉拍打了一下李小和的脸颊:“喂,小核桃,你还活着吗?”

    李小和虽然伤重,毕竟头脑还未受伤,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活着是还活着,可是我看终究还是不成了。”

    “什么?你身子怎么样了?”栾玉也不知道李小和的伤势,生怕他因为这次落水又增添了新的伤情,心中莫名涌起一份焦急。

    “不知道。好像左半边身子疼痛难忍,右半侧身子又麻木不仁。胸口气闷难平,总是在呼吸的时候感觉脏腑一阵疼痛,哎,前些时候在孤竹冰峰看到好些人拼杀而死,好像也没有我现在这般痛苦啊!”

    “那怎么办啊!”栾玉这时候竟然没了主意,一直以来表现机智的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重伤难行,需要她来维持大局的抉择命运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慌乱,虽然心中好几个主意打着转转,可是又生怕做错了一个决定会害死李小和。

    李小和靠在树上,冲着栾玉微笑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夜烛然偷袭,你是怎么寻到我们的?”李小和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干脆直接把之前怀疑过的话都问清楚。

    栾玉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李小和,白净的面皮这时候已经被山石沙土和泥水的混合打得不成样子,身上的破衣烂衫与乞丐并无二致。栾玉沉思了一下,又沉默了。

    李小和反而笑了起来,说道:“告诉我吧,即便是栾盈要你来监视我们,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的吩咐,都不要紧的,你就实话告诉我呗!”

    “我••••••你不怪我?”栾玉仍旧有些犹豫,但是明显她的心思动摇了。

    “你那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怪你!”李小和不知是心里话,还是对栾玉故意调笑,总之他满面柔和的笑意,不似顽劣的乖张之态,也不似兄长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是一种淡然和欣赏,一种对美妙事物的贪恋和本性。或许便如美酒之中的毒药,即便是会要了他的性命,他仍旧不舍得将它丢却。

    栾玉转过脸去,她根本没有在意到李小和对她的轻薄之语,或者,在这个时刻,那根本就不是轻薄之语,而就是栾玉内心当中所期望得到的答案——你是否在意我,你是否会包容我的过错和欺瞒。

    栾玉又看了看李小和,淡淡道:“也谈不上什么监视,只不过靳先生传书给我哥哥,说你们会在这秦晋交界的屏岳山脚出现,要我哥哥留意一下!”

    “栾盈当日甚为爽快,并无强留为难之意,怎可能出尔反尔,与靳天羽配合,重又派人来跟踪于我,这倒是有些奇怪!”李小和道。

    “小核桃,你若这般想,我却也不怪你。盈哥哥早知道你们身怀异宝,难免遭人觊觎。便是派人跟踪,也只是希望能护佑你周全,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栾玉也不恼李小和,只是淡淡的说着。

    “所以那日盈哥哥接到了靳先生的传讯,便想亲自赶来,可是秦晋交兵只在眼前,父亲与几位哥哥都在军中严阵以待,根本无暇分身。”栾玉道。

    “什么?你主动请命?那他们就这么放你一个人过来了?”李小和凡是涉及到栾玉安危之事,都激动不已。

    栾玉讪笑了一下,叹道:“那日在太行山盈哥哥也带了不少人过去,可是结果呢?”

    一想到栾盈当日带着家甲去救范吉射,反而落得光杆一人,可知栾玉今日寻自己而来,也必然是经历的不少凶险。见她小小年纪,眉目清秀,娇躯瘦弱,竟然在江湖人中受尽风尘苦难,让李小和心中大生怜爱之情。尤其是对自己歆羡的女子,李小和从前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受。

    虽然师父的所授的礼法,言君子不妄淫,不乱性,然而李小和发现了一种源自内心的情感激凸,那种本性中对正直和弱小的怜惜,加上栾玉娇小可人的催化,让李小和内心的反应无比剧烈,早已超脱了尘世俗礼,不能自已。

    他一把将栾玉揽入怀中,狠力的将她抱住不愿撒开,生怕她再离开自己,受到那些莫名的委屈和伤害。

    栾玉被吓了一跳,哪里想到李小和竟然突然冒犯。双臂一较劲,将李小和的左手撑开,跳了起来,狠力的抽了李小和一个嘴巴。

    “大胆,你敢冒犯本公主!”

    李小和被抽了一个耳光,身子一歪,头脸栽到了地上,身子扭动了几下,想努力的借力起身,然而半天都无法挣扎起来。栾玉一见之下,恻隐之心又起,俯下身子,将李小和扶正,缓声道:“对不起,我出手太重了,你伤得重吗?”

    “对不起,我不该恁般冲动,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受伤害!”李小和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如涟漪一般不断泛起对栾玉难以释怀的挂念。

    栾玉将头微微压低,嘴角似乎有一丝欣慰的微笑,李小和也微微一笑,或许这才是君子之交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这时候才是二人分外释怀的时刻。

    李小和道:“哎,难为你们兄妹了,为我奔走如斯。一个李小和真是担当不起。”

    栾玉道:“真够酸腐的,还自称江湖人呢。”

    李小和抬头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看来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他叹了口气。

    “大半天都过去了,还谈什么天气!”栾玉莫名其妙。

    “这么许久,那些胡人都还没有追上来,或许他们真的是被鼋兽打跑了!”李小和微微吁出一口气。

    “可是仍旧不能轻敌,我们再忍一忍,向南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中行氏的封地,中行荀喜会派兵来接应我们的!”栾玉目光坚定,指着身后的树林。

    李小和将双眼微微闭上,听闻到救援就在眼前,似乎心中光亮大现,言道:“近吗?”

    “什么?”

    “我是说中行氏的封地离这里近吗?”李小和的答言有些吃力了。

    “很快的,半日不到的脚程!”栾玉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吧!不要管我了。”这时候李小和努力的睁开双眼,也只能眯起一条缝,他那剧痛的左手即便是挪动半寸的距离,都好似从刀尖上划过一般绞心。不过他仍旧忍住疼痛,从怀中摸出了那本孤竹遗风谱递给栾玉。

    “好不容易上岸了,而且追兵尚远。你拿着它自己走吧。我已经不能走了。他们主要是寻我,这时候我在这里尚且可以拖延他们一些,你寻到了救兵,再来找我!”

    “那怎么行!”栾玉一声断喝,好似格外生气。

    “总好过我俩都死在这里吧!”李小和分外淡然,虽然双眼紧闭着,但是对栾玉的神情似乎阅读得分外清晰。

    “那我问你,那日在郑国郊外你怎地不独自逃命去寻救兵?那日在太行山上你怎地不独自逃命去寻救兵?”栾玉歪着脑袋,这时候也不顾那追兵在哪里,反而跟李小和理论起来。

    “我,哎!我不知道。总之从小到大师父就是这般教我的,就算是我求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李小和似乎被栾玉说得有些无可辩驳。

    “那我再问你,若是你师妹小武在这里,你会要她一个人走开去搬救兵吗?”栾玉再一次发问。

    李小和心道,小武哪里需要我赶他走,她总是丢下我不管才对吧。可是话说回来,若是自己真的伤得如此重,她也许也不会弃我而去。而栾玉这时候问的不是她,而是自己,自己是否会支开小武。

    我会吗?会让小武丢下自己去寻找救兵吗?或许,不会吧!

    李小和这片刻的犹豫,让栾玉登时抓住了话柄,连声质问道:“看看,你毕竟不会支开小武,却只是对我这般。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师妹,还是说你觉得我武功没有小武好,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你就是觉得我是个外人,是栾氏的公主,你不愿意与我哥哥扯上丝毫的关系,不愿与我患难与共,所以你就拒绝我的帮助!”栾玉一时间说出了许多话,这些心思所想连李小和自己也不曾想到过,他更是无法想象栾玉这一会儿竟然联想到了这样许多的复杂关窍。

    “我不是!”男人在某些时刻,似乎只会以这样的回答来应付女人的质问。

    “那是因为什么?你是不是有意要与我拉开距离,我早就说过,我们江湖人相称,也不必谈什么公主草民!”栾玉这时候没有好气,眼中泛着泪花,好似觉得李小和故意疏远她。

    李小和见她有些伤心,心下又是一阵慌乱,脱口而出道:“不是的,不是的,那是因为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

    “你在我心里就是不一样!跟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你满意了吗?可以走了吗?”李小和的内心一片空白,将所有的事情尽数被栾玉掏空。

    “这就是你对我的情义吗?”栾玉又问了一句,好似便是要李小和仔仔细细的确认他的一言一语!

    “不错,这就是我对你的情义。从第一天见到你,到今日,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自己与你之间的情义,我只恨自己没有小武那般的武功,否则我必定粉身碎骨,护佑你安然回封地。”

    李小和摇着头,傻傻的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道:“或许,这便是人说的,为何女子如此惹人爱怜。当我看到你受了委屈,伤痛,我的内心便也感同身受,不知道为什么,便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搅得我的心里忐忑不安,生不如死,我再也看不下去,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你若是仁慈,若是想要我好过一些,你便即赶快走开,快去寻找个安全的所在,好让我的心里不再受这些折磨,不再为你担惊受怕!这是眼下唯一能缓解我的痛苦的办法!”

    栾玉不知道李小和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觉得眼眶湿湿的,不愿也不敢再与李小和搭话,她不知道自己在李小和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她很害怕李小和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令她更加惊讶的言语,做出什么样的惊奇举动。但是李小和的所有话语,句句诚挚,毫无做作。

    栾玉提起他的身子向身后一甩,虽然自己身形娇小,李小和附在她的后背上就如同一个大口袋把她包裹着,但是她仍旧倔强的坚持着向前挪着步子。

    “你怎么了,栾玉,怎么不听我说话!”

    “你看不下我受委屈,难道我就能忍受你死在这荒郊野外?”栾玉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莫要以为那些江湖侠义都是专属于你们这些男人的,你若不说那些话,我还怕自己的抉择一个不小心,把你害死了。既然你想留下了死掉,那我便放心了。反正走到哪里都是死,又怕得了什么!大不了我不让你看我受委屈,给你个痛快!”栾玉的逻辑让李小和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也无法对答。

    只觉得她挪了几下步子,在原地喘息了好一阵,又使劲把李小和的身子往上提了提,颠得李小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痛痒齐至,猛烈的一阵咳嗽袭来。李小和觉得口中一甜,忍不住一口血喷在了栾玉的脖颈上。

    “我,我对不起。”

    栾玉分明感觉到了李小和的那口恶心的血,可是没说话,微微的把头转了转,又朝前方望去,仍旧坚毅的向前挪步。

    所幸及至黄昏时候,仍然没有碰上追兵。栾玉心中方有些安稳。但是大半日来,李小和已经没了声音,唯有微弱的一丝气息游来荡去。栾玉小小年纪,虽然心中焦急,却是无法可想,只希望能寻个人家,哪怕是几口热水,也能成为她心目中的灵丹妙药,说不定李小和就会因此而清醒过来,因此而伤势好转呢。

    于是她把李小和放下了,靠在一棵大树上,对他道:“小核桃,你再忍一忍,我便去寻找个人家来,给你治病。只要找到了人家,那就有救了。”

    李小和似乎也能听懂栾玉的所言,可是根本没有力气答话了。只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张张合合非常微弱,但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蓬松的乱发和满脸的泥痕如同一个街头的乞丐一般,其实栾玉也比他好不到哪去。

    栾玉或许是没了主意,或许是以为李小和挨不到一户人家便即会死去。总之五味杂陈的心底翻来覆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那一滴泪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将这些日挂在容颜之上的风尘洗开一条小道,寂静而又偏狭,自顾自的低落在她的粉红小靴上面,破碎,无声。

    栾玉望了一眼远处,天际的飞鸟一如既往,归巢栖息。彤云闪过,落日将没。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了。平日里,哥哥们都会来寻找自己的,这时候他们都在哪里。

    栾玉又望了望远处,好似那边就会有栾氏的兵车驰来,而那兵车上是栾盈以及他的随身甲士,盈哥哥想得最是周到,他还会带着新绛城最好的大夫来的,立即就可以为李小和诊治,让他马上就能痊愈,生龙活虎。

    她坐在那棵树下,痴痴的望着远方,好似真的如此一般,好似真的就有她所想像的一切朝她奔来。她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远方的人马和兵车越来越多,栾乐、羊舌虎、魏盾还有,还有那个范吉射,他们都来了,来寻找这位栾氏的小公主。

    栾玉好生兴奋,她看到了那些平日里围绕在她身边,对她百般依顺阿谀奉承的贵族公子都架着兵车来迎接自己,她站了起来,眼含热泪,略有嗔怪的大喊了一声:“盈哥哥,玉妹妹在这里,你怎么才来呢!”

    她向前奔去,一头扎进了栾盈的怀中,恁般的亲切,恁般的温暖,恁般的安全。便如同往日一般,她可以恣意的撒娇,栾盈始终会无底线的宠爱她。

    可是,她一眨眼,那抱着她的不是栾盈,而是另外一个男子。栾玉表情惊愕,又夹杂着一丝慌乱,措手不及,赶忙推开了对方,向后倒退两步。

第五十六章 侠姝贵胄

    “玉妹妹,原来你在这里!我来寻你了!”

    栾玉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她满心期待的栾盈。但是她认得对方:“范吉射,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怎么到这里?我来寻你啊!”范吉射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不似往日那般对栾玉热情无匹,也不似对敌人那般冷酷狡诈,只感到他的面上阴晴不定,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好似有什么事情瞒着对方。

    栾玉经受了许多辛苦,浑身湿冷,身子疲惫不堪,哪里还注意到范吉射的神情。只说道:“也好,你来了也是好的。身后的追兵还未尽散,随时可能杀到!”

    范吉射见栾玉周身污秽狼狈,哪里还有往日栾氏公主的样子,本来栾范二氏就有姻亲,范吉射身为范氏嫡子,对栾玉也很是倾心,若是往日里,他不亲自把身上的缎袄脱给栾玉,也必然上前搀扶栾玉,护送她登车。

    未料到范吉射向后一摆手,只冷冷说了句:“随行甲士,护送栾氏公主回曲沃。此地险阻重重,又处秦晋交界,沿途若有来犯的江湖人,格杀勿论。”

    范吉射身后的一干甲士,得了命令,列队两侧,单膝点地,为栾玉让出一条登车的狭道。栾玉虽然疲惫,神识尚自清明,指着李小和皱眉道:“你们上来两个人,他伤重难行,需要人搀扶的。”

    范吉射面沉似水,言道:“我等只奉晋侯喻令,来寻公主栾玉,其余人等,一概无关!”

    栾玉闻听范吉射冷冷言语,喝道:“范吉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小和你也是认识的,那日在太行山中,尔等患难与共,若无他舍身解围,想你今日也没命在这里发号施令!”

    “只可惜我今日仍旧站在此处,我等身为晋国封臣,只奉晋侯将令。其余人等,没有资格号令我。”范吉射面目冷傲,眼望着远方,更不理会栾玉的质问。

    栾玉一双杏眼,此刻瞪得老大。红唇紧咬,气恼得胸口不断起伏,自己这么大还没受过如此的冷落和恶言恶语。更何况那范吉射摆明了就是针对自己。

    栾玉努力的压下心中的气忿,平静的说道:“好,你既然这么说,是我栾玉求不动你范公子。不过栾范两家同是供职晋廷,今日栾氏需要你范氏助力一回,救护栾氏的贵客李小和,只望你看在晋侯面上,莫要推辞!”

    栾玉心中灵机一转,想到了范吉射的心思。这人平日里对外人虽然巧计机变,不过对自己却是百依百顺,自然也能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这时候他竟然要故意丢下李小和,摆明了是见自己如此挂念李小和,他心生嫉妒怨恨罢了。眼下只好以栾范二氏的羁绊,来要求他伸出援手,这样他总不至于拂了整个栾氏的面子。

    栾玉一张精巧的小脸,虽然心中有不平,但是仍旧凭着机智压住范吉射,心道:看我回了新绛城,怎么收拾你这小子。

    范吉射听闻栾玉所言,嘴角轻蔑一笑,言道:“这是怎么说的,一点点小事怎么就扯上了晋廷栾范二氏了,须知晋国众卿,皆为国效力,国法当先,晋侯最大,玉妹妹这样说是要让范吉射难以应对啊!”

    栾玉见他话语缓和了些,心知自己所言奏效,正色道:“你也瞧见了我二人的狼狈之态,这几日李小和与我患难生死,也算得是栾氏的恩人,只求看在我父亲的面上,麻烦你这个侄子受些累!”

    其实栾玉的母亲正是范吉射的姑姑,故而栾玉有这么一说。哪里知晓范吉射话锋突然一转,冷冷一哼道:“这可的确是有趣的很。我范氏果然是任人呼来唤去。你栾氏要我来相救,我范氏便要卑躬屈膝,赴汤蹈火。你栾氏不要我相救,便弃之如犬豕,奔走向逐!好不威风的栾氏,今日我能驱车来寻你,已经是看在栾范二氏并列晋廷的面上,已经是看在晋国公卿一体的份上,你竟然还妄想我来救护李小和,那却是天大的笑话。”栾玉没有想到范吉射竟突然对她来了如此一句揶揄。

    “范吉射,你怎地说出如此冷言冷语,你忘记了我哥哥在太行山舍命救你吗?你范氏没有我爷爷的帮衬抬举,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实力吗?”栾玉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态度对她,这时候也分外气恼。

    那范吉射笑道:“我范氏兴起,乃是曾祖范武子之功勋,与尔栾氏有何瓜葛。尔等一点点小事,就要我看在晋侯面上,舍命相帮。而你爹不守军纪,竟然反咬一口,将我父亲逐出晋国,莫非你们栾氏真的把范氏一族当成你们的一条狗了?国法当先,栾氏飞扬跋扈之态,必惹众怒。”

    栾玉恨道:“你在说什么,我父亲哪里有做过对不起你们家的事!”

    “你前些日子自己从营中溜出来,不晓得迁延之役的状况,我便说与你听。你爹娇纵跋扈,故意寻中行偃将军的空子,不顾阵法,临敌退兵,害的你叔叔战死,主帅没有怪罪于他已经是万幸,哪知道你爹竟然迁怒于我父亲,怪他不去相救,将我父亲逐出晋军!”

    “你胡说,我父亲也是多年征战的老将,怎会不守军法!”栾玉听范吉射一说,心中激动,登时辩解起来。

    “哼,看来你们父女是一路货色,今日我好心好意来寻你回去,已经是看在晋侯面上,不愿你陷入危险。如若你不愿与我回去,那请自便吧,我父亲此时,也是身在秦国,无法回来了!”范吉射将袍袖一拂,转身便奔着兵车而去。

    “你!你给我回来,我父亲究竟怎样不守军法,究竟怎样逐走了你父亲,你给我说个明白!”栾玉心中气怒交集,凭她的性子,有人说了她父亲的坏话,怎肯善罢甘休。

    范吉射头也不回,更无平日对栾玉的珍爱。只冷冷抛下了一句话道:“究竟是怎样,你回去就知道了。中行荀氏是中军主帅,你去问问荀氏即可,免得我说出来,你不相信!”

    “你胡说!”

    “你胡说!”

    “我不信!”

    一向景仰的父亲,这时候被范吉射说成违抗军令,而且他信誓旦旦,好似言语无虚,让栾玉如同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她不相信,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她要回去,回到新绛城中去询问每一个人,向每一个人求证。她需要车马,需要一架可以飞驰的车马,如同奔雷一般,立时就驰骋回晋国,驰骋到晋军大营,驰骋到父亲面前。

    她的脑海里思考勾勒着她接下来一切行动的细节,她会敏捷的登上兵车,会朝着御车之人冷喝,要他快马加鞭飞驰回国。一路上她都不会理会范吉射些许,她都不会去看旁人一眼,甚至她都吃不下一口东西,咽不下一滴汤汁,她只会冷冷的坐在车中,直到见到父亲为之。

    可是,她无限的执念和不屈的倔强在内心中翻滚挣扎了许久,仍旧咬着牙将自己的性子压下。因为身后还有一个李小和。细数这些日子,她贵为栾氏公主,却因为李小和,因为要顾念李小和的生死,她委屈了自己多少次,她低声下气了多少回,吃了多少皮肉之苦,受了多少寒凉火热的折磨,那些都无所谓,她可以安慰自己,那些都不过是她这一个小丫头平日腻了贵族的享受,想要来体验一下江湖的风尘。可是,眼下她不要什么江湖,她只要父亲,她只要打破所有外在言语对父亲的诋毁,只要回去证明那个一直以来耸立于心中的信仰的真实。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仍旧避免不了来自李小和的矛盾。在这一刹那,她也曾恨过,她恨李小和这个拖累人的家伙,为什么堂堂一个男人像个窝囊废一般需要自己这个女子来照顾,她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李小和患难与共,好似如今若是丢下了李小和自己回晋国便会违逆了心中那不可触犯的侠义信条,甚至这个不过几日来建立起的信条要比十几年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更加坚固,对栾玉的羁绊更加强烈,以至于她不断的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跟着范吉射回去。

    “多谢范兄!有劳您跑了这一趟!”栾玉痴痴傻傻的站在那里,却听到身后李小和的话音。

    她登时转过身去,不知何时,李小和已经站立起身,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有些像垂老的烛然。他不知道从哪里寻觅得一根木杖,歪斜的身子刚刚好找到了那一个平衡点,浑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根深入泥土的木杖之上。栾玉甚至怀疑他这样的身子,能否移动半步。

    范吉射听到了李小和的客套话,转过身来冲着李小和一拱手,言道:“范吉射公事在身,恕无暇分心救护,还请多劝导栾玉公主几句,让她安心随我离去!”

    李小和左手勉力的扶住木杖,眼睛看了看脚下,那一刻的迟疑,让他的手不停的颤抖,明显的气力不济让他差一点失去平衡,摔倒在树下。好在那一刻,他仍旧支持住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尽量利落的转过身去,拖着残废的右脚,拄着木杖,向身后一步步的挨过去。一步一蹭,因为右脚断了,随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障碍阻隔,他的脚在腿上一会儿摆到外侧,一会儿又摆到内侧,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李小和!”栾玉忍不住喊了一声出来。

    “我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可以走,你也可以走,走吧!”李小和仍旧没有停步,仍旧坚毅的向前。

    “小核桃,你去哪?”栾玉的声音似乎不再那般清亮,她的嗓音有些颤抖,有些浑浊,好似,她哭了。

    “去晋国呀,我自己知道路的,我们晋国新绛城见面!”李小和说得分外轻松。

    “你受伤了,你不能赶路的!”栾玉的声音怯怯的。

    “休息了大半日,我好了许多,眼下尚不安全,你还是赶快随着范公子回去吧!”李小和边走边言道,头也不回。

    李小和不再回答栾玉,他身后背着涵听古韵,身上的破衣烂衫在寒风中恣意摇曳,混满了泥土的袍子配上那根木杖,无异于一个街头的乞丐。

    “你这样是走不到晋国的!”栾玉朝着李小和大叫。

    李小和不再理会她了,身后的范吉射摆了摆手,甲士们动作迅捷,挡在了栾玉与李小和之间,整齐划一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小和与范吉射都很清楚,她心中的矛盾,对于父亲与李小和之间的割舍,只有外人能替她做出抉择。现在,李小和就在替她做着抉择,李小和倔强的向后走着,他已经挨出了两丈远,他正在朝着两丈零一尺努力。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再远一点,再坚定一些,再铁石心肠一些,再若无其事一些,让栾玉上车,就可以了。

    “小核桃,你去哪里?你不想看我了吗?”栾玉哭了出来,她不舍父亲,也不舍李小和,或许她不舍的根本不是李小和,而是那份江湖情义,那份盈哥哥口中称颂,肯用性命来交换的江湖情义。她念起了李小和的话语,他没有看够自己,他要自己一辈子安然无恙,他舍不得自己受到委屈和伤害,这是比他生死还要重要的大事。

    “你不想看我了吗?”

    “你看够了吗?”

    那是栾玉的声音吗?那是谁的呼唤,那是从天边传来的仙音吗?那是从心底迸发的静聆吗?李小和不断的问着自己,你看够了吗,我看够了吗!

    “我当然没看够!”李小和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但是他不要任何人听到,他只是悄悄的说给周遭森林的精灵听,说给漫无边际深邃无穷的宇宙听,说给自己听而已。

    “我怎么可能看够!”

    “我真希望一辈子看着你!”

    李小和悄声的嘟囔着,死命的撑着向前走。

    栾玉只能从人缝中看见李小和的身形,夜幕渐近,他的身影模糊了。

    他就要走远了。

    她不相信,那时候他说的都是假话。她不相信,李小和真的愿意割舍自己。

    或者,她本就明白一切,她知道李小和心中并非没有自己,并非不愿与自己答话。

    她知道,李小和一定是用心脉中最后的一丝气息,撑起自己的身子,来表明他的伤没有那么重,他仍旧可以与自己到晋国会合,只是为了骗自己上车,骗自己回国。她可以安然的接受这种欺骗,可以尽快赶回晋国再派人来救援李小和。

    可是,栾玉就偏偏不要,她的倔强告诉她就要去看李小和,即便因此她们都无法回到晋国,即便因此可能害死李小和,可是栾玉的倔强就是这样暗示她的,便如同暗示她父亲并没有违抗军令一般。

    夜风已起,栾玉的泪花被寒风打散。范吉射已经登上兵车,向着下人一挥手道:“恭迎栾玉公主上车!”

    那一干甲士,不敢碰栾玉,只得不断围着栾玉,向兵车一端靠拢,将她一点点逼到兵车之上。

    “李小和,你这个死人,你告诉我,要不要再见到我?”栾玉一把将面前的甲士推开!

    已经在风中坚持了许久的李小和,勉强支撑着身子。濒死的梦幻感正缓慢的侵蚀着他的思维,他已经分不清楚现世与思绪中的嘈杂混乱。当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栾玉的声音时,他只是感觉好似久久被命运包裹缠绕的心,忽然膨胀了开来。他的内心在夜风和寒冷的摧残之下,早已干枯萎缩,但是那一个刹那好似注入了天帝酒杯中的玉酿仙露,一时间梦回曾经。他与栾玉曲协音妙,如幻如仙,好似前一辈子,便已经心有灵犀一般。

    李小和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妙曼与畅快。是久久忐忑的心境落了踏实,还是回光返照的释然,抑或只是一直以来对栾玉的爱慕。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的确让李小和的灵魂刹那脱离了肉体,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灵爽利,再无拘束,仰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前一阵昏花,面朝天空,仰倒在地。

    “小核桃!”栾玉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冲开一众甲士,直奔向李小和。

    李小和栽倒在地,真的没了气息,栾玉回头一看,身后的甲士得到了范吉射的命令,全部收回队列,整齐划一,并排站在兵车之后,准备出发。

    栾玉再望了望范吉射,哭着言道:“范吉射,我求求你,帮我救一救李小和,哪怕把我丢下。”

    范吉射面目刚毅,冷若冰霜,他不再去看栾玉,只是冷冷的说道:“我并无相辱之意,也莫怪我无情。公主不愿随我回国,那就请自便吧。只不过栾范二氏,恐怕从此便薄了这份恩义!”

    栾玉将红唇狠狠咬住,渗出了一条纤细的血痕。她不再理会范吉射,也不再去恳求任何。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身价都放下,去恳求范吉射,然而得到的仍旧是一份无果的对答。她的刚毅内心告诉她,栾氏满门,尽是豪侠英雄,岂有软语乞怜,低声下气的不肖子。当日在屏岳山瀑布,二人亦是以必死之心跳下瀑布,只是为了不折节降敌,今日此处,又有何舍不得此身生死!

    栾玉再无言语,抱起李小和的身子,背对着范吉射,艰难的向着北边行去。

第五十九章 栾氏绝学

    烛然心中骂了一句你妈个头。居然叫我把孤竹遗风谱交出来逃命去吧,我堂堂东海辩丈烛然行走江湖几十年,唯有北天神枭与孤竹君无法战胜,其余人等皆是我手下败将,如今你这样一枚江湖后辈,怎敢与我如此较真,我不出手取你性命尚自是留着情面,你竟然敢妄图要我俯首认输,听凭发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若我烛然今日就此将孤竹遗风谱交出,低声下气的退走,他日江湖上这十一派弟子传扬出去,我还怎么立足。

    烛然微微压了一下胸中火气,冷冷笑道:“不错,不错。论狂妄你不是第一,论年纪你也不是最年轻,但是合在一起,你是老夫见到的最年轻最狂妄的小子!”烛然将竹杖一丢,腰间细剑抽出,在掌中盘旋几次,幻化出一只冰花形状,分外绚丽。

    认识烛然之人,皆知他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哪里知晓栾枫指了指眼前谢狐子、伯完和墨海心三人,也冷冷笑道:“你瞧这几个人,哪个还有命活着离开曲沃,烛然你便是损了面子,也没人传的出去!”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本来欲留你一条性命,你却不识相。多说无益,这命数将终的时刻,想一睹我栾氏什么招式,尽请开口吧!”

    如此狂妄!初见栾枫之人必然都只有这样一种感叹,甚至会被他的狂妄蒙蔽,误以为这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的人在此胡言乱语。

    众人之中还属谢狐子精明狡诈,打量了一下栾枫,略略向后退出一步,双目机变流转,言道:“虽不识阁下来路,然君自称栾氏之人,内功深厚,招式诡奇,必然不是庸俗之辈。各派弟子,速结阵仗,联合抗敌。有烛然先生坐阵,我等同心协力,共同维护武林道义。”

    几句话说的正气凛然,四下里十几个弟子个个面目整肃,严阵以待,皆欲争先为武林维护正道,好似一时间忆起初入师门时的训诰,三五成群,身形迅捷,将本门阵法摆出,兵刃整齐,严丝合缝,三大高手被护在阵中,前后策应,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阵一般,丝毫不逊于晋国三军。

    栾枫眼见对方结阵,表情忽然变得甚为严肃,目光锐利,观瞧仔细,将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都包藏于心。见众人结阵完毕,不禁点头赞许道:“嗯。中山无终二派,地北天寒,为人粗犷豪迈,阵势大开大合,不拘小节,有天罡北斗之形寓于其中,而琅琊一派,地处东海。为人细腻柔和,剑法多变。有风吹柳絮,风雪漫天之态,刚好应了苍龙七宿的变化。自古内力武学巧智阵法代代传承。今日观三派阵法,威严不减当年,可想各派祖师初创阵法之时,何等睿智,若得窥天机,或飞仙得道也不可估量。只可惜许多年之后,不肖弟子遍布江湖,乌烟瘴气弥漫灵台,各位祖师便尚在人世,也当被气个半死了。”

    这话若说与墨海心,谢狐子和伯完,或许还能斟酌些个,毕竟几人老奸巨猾,不是一两句话能激怒的。但是灌入那几个弟子耳中,必定按捺不住,本来入门时候都期望自己能够成为仗剑江湖的大侠客,都以这份初心为目标每日里刻苦练功,一丝不苟的研习阵法,这时候宝剑锋利未尝试,竟然被人奚落到祖宗,自然怒火冲冠,当场跳起,这就是年轻人容易冲动的本源吧。

    烛然一直站在三派人后,毕竟也想试探一下栾枫实力,却也不敢贸然出手。正好可以借着这几个毛头弟子,让他们试试水,屏岳山一路杀来曲沃,烛然可把这一手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巧言挑拨各派拼命追杀李小和,各派死伤不下百人,而他从中渔利。这当儿见三派弟子激怒,登时插嘴道:“想那平秋月创建琅琊一派之时,一柄银丝软剑,变化莫测,忽如烟雨,幻似天光,应四时阴阳,顺天地万物,何等了不起,我烛然今日年过花甲,仍无法匹及半分,阁下竟然出言不讳,辱及几派的先人,果真狂妄至极,大逆不道。”

    那几个弟子听闻烛然挑拨,心中怒火更加旺盛,尤其琅琊派的五个弟子,奋身而前,当先将软剑交错,朝着栾枫压去,银丝细密,在内力灌注之下,如同一张大网,绵密无孔,严丝合缝。

    栾枫微微一笑:“当年平秋月一人便可以撑起这五人所持阵仗,缠斗利器,天衣无缝。故而他最善防御,可惜传到尔辈,需要五人才能驾驭,果真不肖。今日尔等以此攻我,我便以同为防招的悔指艮式应敌。”

    但听栾枫口中清啸一声:“敦艮沉悔!”

    只见栾枫双脚马步站稳,内力沉于下盘,一人稳如泰山,乃是取艮卦双山并立,屏气御敌之意。这一招看起来平平无奇,更不要说伤人杀人,很难想象刚刚那天外飞龙就是此人的招数。然而,高手过招变幻瞬间。那五人细剑鱼网阵当头压下,须知网格尽是细剑锋刃,如若当头罩住,那整个人必然会被切成无数纤细血条,毫无疑问。然而栾枫站立当场,不闪不避,只等对方剑招阵法来袭。

    烛然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他最先看出了那栾枫功夫的端倪。栾枫人如其招,招招单纯简朴,却在内功灌注之下,御气而行,应时而变,甚至能撼天动地。只觉那边五名弟子剑网越是压向栾枫,栾枫周遭内力流转越盛,及至剑网将要触及他发冠之时,他通体经脉运行已经闪耀出红光,脚下内力潜入地底,似有雄浑坤凝罡气置换进入体内。这一眼望去,他好似当初孤竹君一般,天地同体,岿然不动。烛然想起当日与孤竹君拼斗内力,心下骇然之情,溢于言表,竟然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眨眼的片刻,五名弟子豁出命来,狠力压向栾枫,栾枫这一防招当真是真气护体,无可破解,遇强则强,你如此压制他,他的内力反而好似火山喷涌,由头顶百会穴冲天而出,飞袭而上,直通朗月,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压制这极盛内力。栾枫霎时间情不自禁,大吼一声:“额,哈!”瞬目之下,众人眼前只剩一片猩红血雾,并无他物。

    谢狐子、伯完和墨海心尽皆看的呆滞了。他们目睹了五个人在眼前瞬间被内力撕扯粉碎,甚至连尸块都没有,直接被撕烂成血雾,就连手中的细剑,也全部化为齑粉,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一阵夜风揽过,便消失在这月下荒郊之中了。

    而烛然却心中更生一层骇然,因为栾枫这一招的威力,似乎根本不是他自己发动的。他面有惧色,叹息道:“想不到晋国栾氏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位绝世高手。与其说是你杀了他们,不如说是这些人自己杀了自己。”

    墨海心将金杖横陈胸前,做好架势,问道:“辩丈何出此言?”

    烛然这时候也放下架子,心知大家同舟共济方能战胜栾枫。悉心道:“艮,在八卦之中,对应山川,与坤同属于土,艮卦第六爻,上九敦艮,乃是取浑厚自守之意。这人初时只有凝聚下盘的内力,好似将体内的真气运行向下,去呼唤沉凝于土地之中的日精月华,而那大地似乎也能应和到他的呼喊,以雄浑的坤艮之气回应,一旦有人要侵袭栾枫的身体,大地之力必然还以颜色,越是危急的杀伤,反噬便越强烈,这就是栾氏坤艮沉悔这一招的精华所在。不想这世界之上,除了孤竹君,竟然还有人能够天人合一,御阴阳五行之力。”

    听闻烛然这一番评说,那三个人早就泄了气。这不是摆明了说,现在没人能动得了栾枫,不仅打不过,而是对方不还手你都打不过,你要是想拼命,那他脚下的大地就会反噬你,把你的命拼死,反正栾枫是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谢狐子最先忍耐不住,问了一句:“烛然先生,按照这般说法,今日我等是必败无疑了。”

    烛然将胡须微微一拈,凝思片刻,答道:“众人若听我指挥,尚有一搏之侥幸,不知可愿唯我命是听?”

    栾枫静悄悄看着一群江湖小辈满面惊恐,又被烛然唬得进退两难,听命也是死,不听也是死,真是头脑中空白一片。栾枫为人慷慨豪迈,大笑三声,喝道:“临阵对敌,哪有如此贪生怕死畏缩不前之人。如若果真怕死,把孤竹遗风谱留下,允尔等活命。”

    许多弟子便如同当日见到孤竹的貔貅马车一般,他们害怕那对面的高手,害怕自己便是下一个惨死的恶鬼,可是又不敢转身逃跑,或者说因为门派的荣辱所限,他们不敢选择退避。然而究竟这门派的荣辱,侠义的所在,在于何方,究竟这是非曲直孰对孰错,他们拼死维护的是江湖道义还是奸邪倾轧,他们根本无从考量,因为这就不是他们这些底层的弟子掌控的信息所能评判清楚的,即便他们也有智慧,也有主见,可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几个弟子犹豫的望了望身后的墨海心,琅琊的五个弟子已经化作血雾,他们不想遭遇相同下场,他们想以自己的目光乞得主事对他们撤退的允诺。

    可是带头的不发号施令,自己也不敢移动半寸。夜风虽冷,已经无人再顾及这些,所有的恐惧,当你面对他时,已经忘却的干净了。唯有广袤无垠的宇宙,如同一位隐身的天神,在暗处偷偷窥视着曲沃城外的众生。

    栾枫摇了摇头,心中不无鄙夷。言道:“刚刚冒犯栾氏的时候,可未见尔等如此犹犹豫豫,也未见尔等顾念侠义之道。虽然你们身为下层弟子,必须听命于掌事,可是止恶不易,守善不难。如刚刚林胡之人,我未伤及对方分毫,乃是看在他们不同流合污之品行。今日各位若能回头,我亦可放众人一马,绝不相害。”

    被栾枫言及刚刚搜身李小和,欲冒犯栾玉,这几个人心中也是一凛。几名弟子论城府没有掌事的深,大多意见也是服从掌事,论武功也算得上是同来一行人中最好的几个了,本以为仗着人多势众,不会吃亏,所以哪里有人会单独站出来,为维护栾玉李小和而得罪本门师兄弟,想想就不可能。即便是哪个人良心发现,也必然碍于本门掌事的面子,选择漠然。然而此时被栾枫言及旧事,心中自然是明了所为不雅,而此时这又与自身性命扯上关系,负面的强化效应让尚自幸存的几名弟子心中升起了强烈的退意。

    烛然见情势翻转,各人心存顾忌,若再耽搁恐怕几个人尽皆死于此地。干脆一声令下道:“无终中山两路人马结阵莫乱,从两翼压制对手。三高手在中路策应,相互之间以内力助拳,抵敌对方强猛攻势。老夫于阵后总体统筹,支援八方!”

    烛然的号令甚为明晰,一行弟子毕竟也不清楚到底哪边更强,此时听闻烛然在身后策应,又有三高手为我们内力护航,心中不乏侥幸之态,各自挺着手中的兵刃,凝神严整,欺向栾枫这边。

    栾枫不再与众人搭话。将袍袖撩起,喝道:“阁下以阵法相搏,在下以离卦相对,天雷空至,专破战阵。”言罢单指向天,内息喷薄,由指尖少冲,中冲二穴发出,真气如同一阵纤细的旋风,旋转而起,直达天际。及至于很高处,于夜空中弥散开来,形成一眼漩涡,漩涡不断旋转,自转自强,不断增大扩散,乃至于将夜空星斗,也都渐渐覆盖,整个天幕,在栾枫的内力之下竟然开始扭曲变形,如同波涛涌浪,层层叠起,就好比是无垠大海,如墨涌浪,倒扣在了自己的头顶。

    在场仅有的十几名弟子和三大高手,哪里见过如此的异象,只觉得栾枫每一寸内力的输出,都让这个本自浩瀚无匹的宇宙翻涌颠覆,好似在呼唤末日使者的到来。

    终于,众人搏命而来,栾枫将剑指一捏,夜空中扭曲变形的内力从漩涡中四散飞射而出,众人登时伸兵刃格挡。烛然在身后大喝一声:“要命的快住手,这是幻象。”然而哪里来得及。众人只见天际飞来无数流星飞火,无穷无尽,好似飞蝗过境一般,联想到适才那一招天外飞龙的杀伤力,这一招更加细密,更加难以阻隔,登时手忙脚乱,胡打莽格一顿,只求少受些伤害,保得一条性命。哪知道那些流星飞来,不过是一刹那的光闪,随即湮灭。众人兵器胡乱绞杀格挡,反而戳中了许多自己人,而刚刚忙于格挡星火,疏于防范同伴的攻击更加中了内斗的伤害,就连墨海心和伯完,也被本门的弟子打伤。

    烛然为了说服大家,又运起内息道:“此招应着离卦上六,震不于其躬,于其邻。乃是暗示此招不打本人,反是借力打力,伤及旁人。尔等若不出手格挡,定当安然无恙,此时胡乱出手,只会自相残杀,伤害周遭同伴。而这眼前幻象,当是栾枫武境所为。”

    栾枫哪里理会烛然,只把指尖内力释放得更加激荡,那数不清的幻象流星之中不时夹杂着几道真正伤人的内力,倒是让那些不出手的弟子也中招,出了手的弟子也中招,十多个人维持的阵仗,让栾枫一个人便搅和得混乱不堪。

    烛然心道,这栾枫的每一招,都是如此要命的手段。幸好在场只是十几个人,倘若几百上千的甲士排列阵势,那当真是甲士自斗,好比营啸一般的恐怖。

    心念及此,烛然不敢多耽片刻,登时跳闪而退,连连向后蹬了两步,借着栾枫对付一众弟子的功夫,逃出这个修罗场。

    栾枫自然不能轻易放过烛然,见他想要以各派弟子作垫背,也不再手下留情。突然将剑指化掌,真气凝聚掌中,推向天空。整个漩涡登时收紧,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毫不犹豫的朝着烛然和一干弟子袭来。那火球如同流星陨落,来势凶猛,可怜那些受了伤的弟子根本无力躲闪,直接在火球的冲撞的焚烧之下化为飞灰,连一点血雾也未曾留下。

    而烛然勉力就地一滚,闪出火球爆炸的范围,飞溅的火星扑了烛然一身,整个绣袄缎袍被烧成了蜂窝。

    狼狈总比没命好,毕竟怀中还有孤竹遗风谱,腰间抽出来的细剑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反倒是奔走保命要紧。再回头看时,栾枫手下丝毫不留情面,十指齐发,内力如剑一般刺向烛然,烛然一招受制,招招劣势,在地上连连翻滚躲闪,只见栾枫十指所控的内力,随着他指尖的波动,往来交错,好似木偶人师手中的控线,戏耍得烛然不断在地上翻滚应对。

第六十章 龙悔尤笑

    栾枫指力凌厉无匹,指风笼罩之下,烛然只有闪躲之能,毫无还手之力。

    十招过后,烛然虽然身处劣势,但终究是功力不俗,老辣沉稳,招招细致绵密,应对栾枫指力尚可以自保。而栾枫虽然家传武学精湛无匹,然而想要伤及烛然,也不容易,二人僵持之间,一个寻找对方破绽想要制敌取胜,一个寻找对方破绽想要反败脱身。

    值此焦灼之态,忽然一个小插曲袭来。谢狐子不知何时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虽经刚刚致命一击,却不想此人尚有余息,这时候他挣扎奔命,根本不顾及同来的盟友是死是活,只一味的朝着林子中努去,妄想着从栾枫手下逃脱升天。

    这样一来分散了栾枫的注意力,栾枫目光冷厉,少冲穴少泽穴二穴分力出来,点出两道栾氏强横内息,直取谢狐子。谢狐子此时身受重伤,比及之前的状态要虚弱迟滞得多,不过身在危亡之时,感觉耳后生风,仍旧下意识就地俯伏,期望躲过一劫。那少冲穴的内力插着他鬓角而过,剪断了两寸发丝。他心中尚未来得及窃喜,少泽**力又至,谢狐子只觉得背心直透胸口,一阵凉爽之后,身子全然僵直,不听使唤,大头朝下栽倒在地,脊骨上一个极其细微的血洞汩汩流着鲜血,而谢狐子口中挣扎着张合了几下,最后终于不再动弹了。

    不过只这二指的疏忽,足矣让烛然在这空挡寻得脱身之机。只见烛然身形闪烁,从栾枫八道指力间鬼魅飘忽,回手将腰间细剑抽出幻舞于周身,登时将无剑海的剑气舞得绵密严实,没有丝毫的空当。栾枫之后几道指力,尽数被烛然剑锋隔开,激荡飞射,如同浣花流火,反弹而逝。

    栾枫眼见烛然扭转颓势,倒也不慌不忙。嘴角微微上扬,面有钦佩之色,言道:“未料到无剑海的主人功夫也如此了得,若非栾枫刚刚一招偷先,恐怕尚不能占得如此先机。阁下只需交出强占他人之物,听凭离去,又何须在此悬心搏命!”

    烛然勉力支撑了这许久,在孤竹冰峰上不要命的拼斗孤竹君,所为为何!不就是为了这一卷孤竹遗风谱而已,更何况当初在屏岳山下与李小和众人交手,更是领略了这孤竹遗风谱的厉害,此时哪里能舍得这一份江湖武功的至宝。此时与栾枫连过数招,心中对对手功力也略有了解,若说比及孤竹君无尽内力,栾枫尚自不足,但是比及自身的功夫,那栾枫好似修为更胜一筹。此刻若是力拼,恐怕不能取胜,若是巧取脱身,倒也是不难。烛然向来奸猾,临阵对敌这些事情自然盘算得无比通透。

    栾枫见烛然默不作声,显然是在鬼谋心事,便也不再客气,言道:“如此,莫怪栾枫无礼了!”

    烛然见栾枫又要出手,赶忙制敌机先,将谢狐子的尸身朝着栾枫一踢,当做挡箭牌,而接连又抓起两具破碎的尸体丢向栾枫,转身便连续两个纵跃,冀望于栾枫应对这几个尸体的空隙他偷空逃走。

    然而栾枫不徐不缓,双脚分开,与肩齐宽,气漫游身,四散而化。此功夫与寻常武功的聚气之道刚好相反。寻常武学的功法都是将气力凝滞丹田,一涌而出,而栾氏的内功,临敌决胜,竟然将周身真气弥散开来,烛然半生研习经脉,对栾枫真气游动看得甚为清楚。只见栾枫十二经脉中有十二股真气到处流溢,无处不在,每经过一处要穴,那真气便在经脉中涌动一下,及至一股真气循环走过十二经脉,那涌动的势头就更加猛烈一些,十二股真气尽数走过,那真气竟然雄浑无匹,好似刚刚由大地之下凝聚喷发的气柱一般强猛。

    烛然虽心下奇怪栾枫真气游走的法门,却也不敢多看,正待逃脱,忽听栾枫大喝一声:“龙悔尤笑!”

    登时之间,十二经脉的真气如同十二条气龙凝聚在手臂右臂之上,蜿蜒缠绕无匹雄壮。甚至有些气龙由于急于与其他真气汇合,早已冲出经脉所限,从栾枫的周身游走至面前,汇合一处,顺着栾枫的剑指激射而出。

    烛然是老江湖了,见到栾枫这凝尘一指,乃是周身内力凝聚了十二次的极致精华,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临阵之时如此迅捷的把周身内力凝聚十二次,如果能够完全的凝聚一次,与对方拼斗,已经可以保证不败,这十二次真气汇集,直接可以把千百人的军队撕成碎片。不过烛然嘴角又微微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栾枫这一招虽然强横无匹,任何人都无法当面接招,但可惜他凝力过猛,不好把控,好似指风偏短了一些,应当刚好砸在自己的脚侧。

    烛然看得明白,自己的一纵,本已向后跳脱了丈许,果然那一股内力凝聚的气龙一头砸在烛然身侧三四尺距离,没有击中烛然。

    烛然正自洋洋得意,口中吐出一句道:“好潇洒的功夫,可惜火候还不到家,不能自如驾驭方••••••”

    这最后的几个字尚未来得及吐出,烛然眼前的气龙迸射四散,飞华无限,光芒耀眼,几欲失明!

    哪里想到栾枫那龙悔尤笑一招,本也不想直接打中烛然,甚至栾枫自己也知道那一招若直接击中烛然的机会是有多低。但是真气触地四散,迸射出的无数纤细龙柱,却是这龙悔尤笑一招的真谛。烛然顿时觉得这一招强横难敌,地动山摇,把烛然整个身子震颤得站立不稳,他欲伸手抵敌,却又无从抵挡,所有的龙气四散八方,巡游而至,一忽儿十二条龙合一,巨涛怒号,直奔烛然,烛然方凝力掌中,欲抵挡,却又见那巨龙分化而出,变成十二条小龙,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袭来。烛然又立时散去掌间的真气,左右抵敌,然而那内力又变化合一,实在是让烛然难以捉摸。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一道强横的内力而来的,还有地动山摇的震颤,本就站立不稳的烛然,凝聚了下盘所有的力量,仍旧无法控制由于剧烈摇晃所带来的眩晕之感。

    这许多往来,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烛然只不过勉力的抵挡了两三下,凝力与散力的犹豫之间稍微迟疑,便被栾枫这一招龙悔尤笑掀翻至空中,只见所有龙气纷飞而起,从四面八方,对准烛然的身子,猛然凝聚而出,从烛然周身大穴穿过,烛然好似被人用锁链将四肢锁住,双手双脚被四条龙气束缚,周遭无数内力袭破烛然的膻中,气海等命门要穴,烛然无法招架,如同身入车裂之刑一般。

    只这一个耀眼的刹那,烛然浑身猛烈的抖动了一下,瞬间跌落在地,狠狠的砸在大地之上,激起了老大一团尘土。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却没有吐血。而是从周身二十六处要穴中,缓缓的渗处一点点血丝,周身不断的抽搐,指头和肌肉的许多末梢处不受控制的自然震颤,连他的头,也跟着身子震颤的节奏,微微的一点一点,大半个身子就如同瘫痪残废了一般,唯独嘴角,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好似见到了此生从未经历的武学奥秘。

    栾枫轻抬凤履,缓挪龙迹,来到了烛然面前。此时的烛然,失去了往日里笑傲群雄的威风,没有了城府算计的狡黠,一缕花白的胡子,在夜风中闪烁不定,飘忽摇曳,甚是有些凄凉。

    栾玉瞧了瞧烛然,和眼前一干横陈的碎裂尸体,心中不免恻隐。虽然烛然把李小和害的如此凄惨,把自己逼得狼狈不堪,险些失了贞洁,但是眼前的这样一个老头,重伤无力,周身颤抖,实在让栾玉目不忍视。虽然无数的过节在她眼前历历犹然,但是当这一个生命即将随风而逝,即将把他这一生的罪恶留与这个躯壳,而灵魂舍却一切飘散,栾玉终究也是情不自禁的生出了许多感慨。她缓缓转过脸去不再看烛然,或许是于心不忍或许是不愿再忆起这样一个人,只淡淡的问了句:“伯父,烛然会死吗?”

    栾枫躬身而下,探手烛然怀中,摸出了那一卷孤竹遗风谱。他双眼凝望星空,朗月一闪,流星划过,似乎是在应和他刚刚那一招绝世无双的龙悔尤笑。

    栾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会死。但是他已经不再是无剑海的烛然了,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罢了!”

    栾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将竹简插入李小和怀中。缓步向曲沃城走去,曲沃的车马,此时飞速赶来,驰援栾玉与李小和二人。

    曲沃城中栾府,栾枫于内室中为李小和疗伤。栾氏祖传真气,世代由曲沃高手承袭。栾枫乃是正宗的栾氏武学传人,内力无匹深厚,只见栾枫与李小和前后端坐,内力相交。栾枫掌中烟气升腾,转而渐渐收入李小和后心。

    未到一个时辰,栾枫已经从内室出来,面容如玉,丝毫没有疲态。栾玉挂怀李小和安危,一直守候在门外。栾枫瞧了瞧这个侄女,言道:“放心吧,这个人是北天神枭花了半生所选,果然不是凡俗之身。他身中两处灵寿杖伤害,又从极高之处跌落,又受了许多寒凉之气与烛然的掌风,这任一伤害都是可以致他死命的招数,想不到他仍旧心脉顽强,不息不灭,似乎丹田之中还有一丝阳刚之光回护周身,元神不灭!”

    栾玉闻言喜极而泣,两眼之中泪花翻涌,却又觉得在伯父面前如此露骨,甚难为情,登即回转过身去,身子仍旧激动得一阵震颤。

    好一阵子,栾玉方才安稳了一些情绪,向栾枫问道:“伯父,我父亲近日有回来曲沃吗?”

    “想是你在阵中与栾黡走散了!”栾枫呷了一口茶。

    栾玉忆起范吉射当日所言,面露焦急,答道:“不错,我替盈哥哥出来寻李小和,可是范吉射说父亲违反军令,擅自退兵,导致叔父孤身陷阵,折在了秦军之中!”栾玉言及此处,面色哀惨,又有许多难过。

    栾枫双目寒光一闪,心中盘算一圈,言道:“你父亲的事情,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只可惜他言语之巧,不若范鞅,长此以往,必被范鞅诬陷!”

    “可是范吉射说他父亲已经被爹爹逐到秦国去了。”栾玉插嘴道。

    “逐走范鞅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他能一辈子不回晋国吗?范匄老谋深算,智罃年事已高,韩厥与中行偃之后,当朝再无才略胜过他之人,一旦范氏当政,岂有不迎回范鞅之理!”

    栾玉虽然也经常随着哥哥行军,哪里知晓这许多朝政,想不到栾枫孤处曲沃,对晋廷之事了如指掌。栾玉只关心父亲的安危,登即问道:“伯父,如你所言,父亲果真是违抗了军令吗?”

    栾枫双目仰望头顶屋瓦,从左至右,而后又巡视而回。栾玉顺着他的目光,也仰头望向头顶。那栾府的内殿,梁柱笔直,上面整齐排列着一盏盏小灯,明明灭灭,好似众生的灵魂一般注视着自己,栾玉心底蓦的升起一丝寒意。

    栾枫道:“好在此时夜深人静,无人偷听。”

    栾玉惊诧的望着栾枫,原来他刚刚仰头巡视一圈,就为了此事。

    栾枫道:“栾黡退兵,乃是因为郢君已至。当日栾乐兵败,你也在阵中,当知郢君厉害。郢教高手如云,如若郢君亲身入晋国,那诸大夫必然回兵御楚,秦国非劲敌,可取成改日再议!”

    “既然大家都回兵,父亲为何如此慌忙,甚至不惜违抗军令!”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恐怕栾黡手中有更加棘手之事!”

    栾玉转而又问道:“郢君?就是那日郑国郊外我们碰到的人吗?好像还有一个衣饰诡异的女子!”

    “正是此人。郢教上下,尽是武功高强之人,江湖上数得出名头的,就不下百人。吴子元乃是延陵三大高手之一,比之延陵掌门吴拓功力还高,竟然屈尊郢君座下。还有,哈哈!”栾枫说到此处,竟然不自禁自己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

    “还有李小和!”

    “什么?李小和也是郢教之人?他不是屏岳山的弟子吗?”栾玉惊了一下。

    “是李小和的那只古琴,这不是寻常之物!”

    “哼,我就说这东西非同寻常,这小子谈及此物总是躲躲闪闪不愿直言相告。”

    “这古琴江湖流转已有百年,武韵音协,甚为凌厉。这是郢教一位女子之物,不知为何落在了他的手中!”

    栾玉凤目一瞥,很想当面去问问李小和,可是李小和兀自昏晕未醒,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嘟囔了一句:“难怪那夜我与他合奏此琴,音律之外,衍生出许多武学幻境,我心下甚感好奇呢!”

    栾枫此时面露慈蔼之容,言道:“毕竟少年顽皮。你也算与他有缘。只不过这郢君对李小和也分外留意,不仅让座下高手随身留意他的动向,自己似乎也将少许内息注入李小和体内,想必李小和身上,还有许多屏岳山的奥秘。恐怕这次楚人前来也有此原因。”

    栾玉听闻栾枫所言,登即站起,道:“伯父,那我要回新绛去,瞧瞧父亲怎么样了!”

    栾枫道:“你父亲能派人来寻你,说明他安然无恙。他虽然违抗军令,然而晋侯知他忠心抗楚,必不追究。只可惜了你叔叔!”栾枫面露安然之色,栾玉也有些神伤。

    栾枫话锋一转道:“明日我修书与你父亲,报个平安即可。只不过这李小和的伤势,还得从长计议。”

    “什么?伯父你刚刚不是说李小和的伤没有大碍吗?”

    “性命是没有大碍,只是这千年灵寿木实在太厉害,我栾氏的内力,仍旧不能打通这木气的侵凝!他的手脚,始终无法续接!”

    栾玉一听到栾枫此言,又有些伤心,低声道:“连伯父你的功力都不能为李小和续接手腕,那李小和怕不是要一辈子残废了!”言语之间,两滴泪花低落在脚面之上。

    栾枫凝神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在堂中踱起步来。梁上的铜灯将栾枫的影子照得老长,随着他的身形不断旋转。忽然栾枫停住脚步,眉目微凝,言道:“贤侄女莫要担忧。当世之上,尚有可以救他之人。听闻智罃老将军年轻时征战四方,曾经被人以灵寿木打断左腿,后来于江湖之上,寻访名医,得以痊愈。只不晓得那医他之人,此时是否还在人世!”

    栾玉一听栾枫之言,双眼放光,来了精神:“那我这就带李小和回新绛城,去寻智老将军。”

    “你父亲擅自撤兵,想晋国诸大夫此时必然互相猜忌,你即便回去了,也不见得会见到智罃,还不如在曲沃暂避风头,等待新绛的消息,再行定夺。!”

    栾枫智虑周祥,栾玉也觉得颇为妥当。便应声道:“如此便全听伯父安排。”

第六十一章 栾府治丧

    李小和与栾玉于曲沃城外获救,在彼处疗伤,伤势渐趋平稳。

    话分两段,新绛城,晋国新都城。晋国于武侯之时定都故绛,前后两百余年,至晋景公时期,迁都于新田,即新绛城。而原来曲沃武公发迹之时的大城曲沃,已经封给栾氏。故而栾氏曲沃,虽非晋都,却比刚刚建都的新绛城要宏伟繁华许多。

    新绛城中,大多百姓是从故绛迁来,这路途颠簸环境更迭之下,就有许多百姓留守于故地,未至新绛。而新绛城的商业往来,自然是比不上曲沃这个百年大城。不过作为晋侯新都,众卿大夫都有府邸围拱于此处,各家甲士兵车亦不下百乘,故而新绛城虽不大,集结的兵马车仗却是足以征服四方的强阵。

    新绛都城西门入内,青石铺就的一条大路,笔直向前,不出一里路便即是栾氏府邸。大红朱漆门,两侧石雕如虎兕,似麟凤,形容凶恶,威严盖天。白粉墙环围四周,墙内不时伸出几株珍稀植物,如滕竹又似嘉木,歪歪斜斜,倚靠在墙垣之上,如若行人路过,不时还会被那几根调皮的枝条摸到发髻。

    远远望去,栾府层楼叠檐,庄严整肃,平日里,这磅礴宏伟的府第,包蕴着华贵大邦的威仪,然而此时,栾府上下,整齐划一,换上了白色的灯笼。栾府两侧的夜灯罩外,两个大大的奠字,让人心中寒气陡升。这是栾府上下在带孝,为栾黡的族弟栾鍼带孝。

    栾府上下,弥漫的哀伤之境此时被一通暴跳如雷的怒骂打破。栾府正厅之中,不断传来铜铁金玉碰撞摔打之声,嘈杂震耳,其中还夹杂着无尽的咒骂。大厅之外百多侍女随从尽皆吓得不敢抬头,整齐划一跪伏在地,左边一列男侍,右边一排婢女。那最靠近正厅的两个仆人,双头抵住地上的青石板,两手笔直搭在发髻前面,仔细聆听屋内的呼唤,不敢有些许的分神怠慢。忽然间厅内一只铜灯打破门板,直直的向众仆人砸来。此时无人敢抬头,只见那铜灯力道甚猛,从前几个人身上飞过,一下子砸在了第五个侍女的额角,那金铁所铸的铜灯,棱角刚硬,登时便把这侍女的额头刺破一个血洞。侍女血流当场,身子向旁侧一歪,尚未来得及呼喊,便已经昏死过去。

    所有的侍女和仆人忽然一阵嘈杂,有些胆子小的当场流下眼泪,或是害怕自己也受到相同的灾厄,或是可怜那不幸死去的伙伴,只是心中无尽的忐忑不安,让她们甚是难以控制自己。有几个尚自冷静的女子,还能勉强的扶住她们,低声的安慰着,祈祷着。而对面的男仆一列,更是不敢动一下,洗耳聆听着厅内的吩咐。

    不多时,大厅内似乎也觉察到了外面庭院中的异样,一个小侍官掀帘探出头来,扫视了一下院中的情况,并没有丝毫惊诧和意外,那一众婢女见到侍官探头出来,手忙脚乱慌张的排好队列,俯伏在地,不敢抬头看一眼。那几个本来抽泣的女子,这时候也必须勉强忍住激动的心情,随着大众趴到地上,不时的抖动一下肩膀,好似在那片刻灵魂失去了对自己肉体的控制一般。侍官没有理会那些女子的反应,只略略朝着院中摆了摆手,便即又把头缩了回去,不再有任何指示了。

    院中的一列男仆中,为首的两位当即爬起身,身后的人立刻补充上来,把队列填满。这二人弓腰退步,挪到这名被铜灯打死的侍女身侧,拉着两只脚,倒拽着向院外拖去。那侍女一颗头就在青石板上颠来荡去,不时的磕碰到石板的突起上偶尔还会震颤一下身子,一条血痕顺着过道长长的拉倒了院外,在泛白的甬道上看起来分外显眼。铜灯沾着血迹,寂静的躺在庭院之中,两侧的人仍旧无声的趴在地上,无人敢言,只得等候吩咐。

    “外面怎么了?”

    “打死了一名婢女!”侍官回道。

    “好生葬了吧。发给家里些钱!”栾盈低声的吩咐着侍官如何料理那侍女,然后又恭敬的转回身去。

    “栾盈,栾府上上下下,你都体察入微,不容易啊!”栾黡于盛怒之后,见到栾盈所为,竟发出了一阵感慨。栾黡四十岁年纪,浓眉恶相,威猛刚毅,一副天生的武夫样貌,丝毫不像诸侯卿相恁般文雅。这时候厅内侍立两侧之人,不是卿相大夫,栾氏死党,便即是栾府家中高手,督戎,辛俞和州宾等智勇之臣。

    众人见栾黡夸赞栾盈,尽皆面有欣慰,俯首相祝。栾盈谦逊道:“父亲,你忙于军中事务,我分担些江湖杂事,乃是分内。”

    “嗯,唉,只可惜,当初若是你与叔父一同出阵,便也不会有今日之丧。那范鞅花言巧语骗栾鍼孤身一人冲锋陷阵,真是可恶至极!”说到这里栾黡又是一阵脾气爆裂,将整个几案掀翻。他这个火爆脾气,想是比督戎还要更盛。

    栾盈欲待劝说几句,然而他深知父亲脾气,此时门外丧灯高悬,父亲丧弟之痛无处发泄。此时若再强行劝说,恐怕又会迁怒于母亲,毕竟栾盈之母正是范鞅的姐姐,范吉射的姑姑。

    无奈之下栾盈与辛俞悄悄对视一眼,辛俞乃栾氏谋臣,智巧机变,鬼谋多虑。这时候接到栾盈一个眼神,心中登时明了,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息怒!”

    栾黡脾气火爆,一听臣下劝说,登即脾气又起:“如此欺我,岂可不怒。若是换作你的兄弟被人害死,你又作何感想!”手中铜爵掷地,于堂中弹射了两下,朝着侍立在栾盈身侧的栾乐飞去,栾乐不闪不避,见铜爵飞来,仍旧面沉似水,“当啷”一声头盔与铜爵激碰在一处,把栾乐的头盔直接砸飞,发冠打散,长发披散下来,看似一名落败逃兵一般。

    栾乐自知神态狼狈,当即跪下,扣头道:“儿臣仪容不整,父亲恕罪!”

    栾黡自己心中明白,他自己脾气暴躁,失手伤人,也怪不得儿子栾乐。不过也足见栾黡膂力非凡,这两下的弹射已经减缓了很多力道,仍旧能将栾乐的头盔砸飞,若是直接打中,那便有性命之忧了。

    眼见得栾乐下拜,栾黡暂息雷霆之怒,辛俞又趁势插言道:“主公,今日之势,非栾氏之丧,反而是兴盛之兆!”

    栾盈一听,摸不着头脑,那栾黡的脾气,听闻说自己弟弟死了,不是丧事,反而是兴盛之兆,那更是火上浇油,转过身来怒气上涌,指着辛俞喝道:“辛俞,你向来最有智谋,如若今日说不清楚是非曲直,我就要你给我弟弟陪葬!”

    辛俞微微一笑,拈起胡须,于厅堂之中踱起方步,雅士之态尽显,不时瞟一眼周遭群臣,微笑道:“主公,如今晋国群臣之中,论实力莫过于荀氏,栾氏,范氏。其余众人,韩厥虽然贤能,然而孤高无援,大公无私,与之朋党者甚少。赵氏曾经盛极一时,然而如今赵氏孤儿赵武刚刚回朝,势力尚浅。其余一众群臣,羊舌氏,胥氏,籍氏,箕氏尽皆为我所用。出去荀氏二支不论,唯有老臣范匄乃是主公拦路之虎!”

    栾黡闻听辛俞对朝臣评论,如此明晰,不怒转笑,高声道:“先生虽然洞晓群臣之势,却未言明这兴盛之兆从何而起呢?”

    纵观栾府大厅,人数甚众。在这栾黡族弟,栾鍼身死的时候,群臣之中与栾氏交好之人,亦都派人前来,非但吊唁,其中更不乏一些附和之人。羊舌氏的羊舌叔虎,籍氏的籍偃,箕氏的箕遗,其余宠臣,刑蒯、州绰,督戎、州宾悉数列于栾府正厅,虽然是栾氏一门丧事,势力庞大却也不下于晋侯朝堂!

    此时辛俞目光扫视朝堂,眼见得周遭一众虎臣谋士,大感栾氏兴盛,他也情不自禁面露得意之色,将栾氏兴衰缓缓道来!

第六十三章 范氏吊唁

    栾黡与群臣借着为栾鍼服丧之名,反而将晋国情势一一论明。那些弱小卿士,听闻栾氏的势力与允诺,无不热情澎湃。一来感怀栾氏的恩泽,二来也是心知肚明,栾氏经过栾武子栾书励精图治,此时在晋国群雄之中,可占半壁江山,无论朝堂军事,只要栾氏不认可,便无从执行!

    此时已临近丑时,星夜寂然,偶有几声虫鸣,嗡嗡嘤嘤!

    忽然接到线报,一侍官抢入栾府大厅,拜倒于地禀道:“黄渊将军来报,曲沃城郊外已经寻到公主下落,然而十一派高手人众繁多,黄渊将军奋力拼杀,无法尽数诛灭,只得以马车送公主,助其奔赴曲沃!”

    栾黡闻言心中骇意陡升,抢上前两步,提起那侍官衣领:“公主何在?”

    “不,不••••••不知道,黄将军没有言明!”

    “快去给我找!”栾黡将那侍官一把掷到地上,摔得鼻口穿血!

    栾盈迎着父亲跪拜道:“父亲莫惊。玉妹妹替我前往屏岳山。盈思虑不全,未料到屏岳山聚集了无数高手,导致玉妹妹身陷危急,我已派出手下诸多高手,寻找她的下落。毕竟屏岳山两位弟子,智谋武功,皆是江湖一品,即便有危险,也可以联手御敌,化险为夷,请父亲放心!”

    那被摔得鼻口穿血的侍官哪里敢说话,连滚带爬的跌出了栾府正厅。方此之时,又有人掀帘来报:“禀主公,曲沃城来书,请主公亲启!”

    栾黡自然知晓曲沃城乃是由族兄栾枫镇守,向来行兵御敌,皆由栾枫自行定夺,从来不会请示自己,甚至都不会听从晋侯号令。这时候曲沃城来书,必然不是寻常事宜,连忙接过文书,展开白帛,上面寥寥数字,分外鲜明:

    弟黡如晤:江山安泰,四海咸宁。家国无妄,族内兴隆。然十一派江湖人士逐贤侄女至曲沃城下,兄不得不救。弟进兵西方受阻,终缘南风骤至,不得不回。望弟但分家国之忧,无虑宗族兴亡。曲沃城有兄于此,虽千军万马,无可撼也!

    栾黡阅书已毕,方知晓栾玉安然无恙,心中落了踏实,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是无法割舍,他微微将双目闭上,凝神静气,缓和了好一会儿。

    栾黡将手书丢给栾盈,栾盈启书而观,心中已有定夺。拱手上前道:“父亲,眼下我栾氏虽然有违抗军令之口实,然而晋侯心中明了,我等急于回兵御楚。方今楚国大夫并无佼佼之人,令尹昏庸无力与晋国争雄,反而郢教势力,遍布江南,如若不能将罪首剪除,势必难以败楚!”

    栾黡对眼前形势,心知肚明,言道:“栾氏世代卿相,忠君为国,为父何尝不知此事,然而郢君功力,天下绝伦,我曲沃重地,又不可轻易分兵。故而才不昔违拗中行将军将令,返兵护新绛,只怕将来无人称栾氏之好,人人念栾氏抗命!”

    栾盈听闻父亲感慨,面露慷慨之色,言道:“自古男儿为家国,何论此身生与灭,栾氏六代卿相,未曾怕过楚国,父亲,若有吩咐,尽情差遣下来,我与众兄弟,绝无退缩!”

    栾盈身侧栾乐,栾鲂,箕遗,叔虎等一众猛将,听闻栾盈浩气盈天的对答,激起心中热血,虽然这只是栾氏的中庭府邸,只是栾氏的心腹聚首,却仍旧唤起了各自心中的豪情大义,好似此生追逐的信仰猛然荡起了心魂。

    值此众人气氛高涨之时,正厅之外忽然闻听有人高声喝道:“范氏靳天羽携少主范吉射前来吊丧!”

    这一声喊好似对面敌军阵前的擂鼓鸣笛一般,将栾氏众将的心登时揪了起来。只见群臣武将,无不手握剑柄,摩拳擦掌,尤其是刚刚为栾盈豪迈义气所鼓舞,这时候好似见了仇人一般双眼血红,都注目着门外范氏的来人。

    栾黡毕竟为栾氏之主,沉着冷静一些,抬手示意将大门打开,一众公卿猛将,位列两边。庭院尽头,回廊一侧,两人素衣飘散,随着侍官的指引,缓步向栾府正厅步来。

    一人白衣潇洒,翩然若仙,正是靳天羽。另一人少年英俊,面带戾气,额头箍着一条白色绢帛,以示前来吊丧,显然这就是范吉射了。他虽然微露不情愿之色,但是仍旧低头随在靳天羽之后,朝着栾府正厅而来。

    靳天羽仍旧羽扇翩然,大踏步从两行仆人之中穿过,当先进入厅堂,器宇轩昂,英姿勃发。尤其见到栾黡,当先一拱手道:“栾下军多日操劳,为晋国安危忧心,今日却遭此横祸,着实令人心生痛挽!”这一句靳天羽俯首沉言,甚为诚挚。

    栾黡向靳天羽回手还礼,面色陈凝,并无丝毫表情。亦朗声道:“靳先生多礼了,阁下于太行山巧计布阵,救护我盈儿于危厄,这份人情栾黡改日定当图报!”

    栾黡虽然还礼答言,却始终只是盯住范吉射那边,他心中明了,这靳天羽不过是范氏家臣,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代为答复,但是是否当真代表了范氏的态度,那却又无人知晓。更何况这靳天羽智计百出,此刻虚情假意吊唁一番,若是不留意,或许你也是瞧不出来的。

    那范吉射一开始猫在靳天羽身后,不愿与栾黡对视,或许是因为栾黡生相凶恶,让范吉射心有余悸,以至于与栾玉对答时那种高傲的气势,到了栾府之中,栾黡之前,全部都泄了出去。

    在场之人,外氏公卿不好意思为难范氏,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明日上朝没准那箕遗的父亲便要与范吉射的爷爷商议国政,故而箕遗等人倒是也不好出言为难范吉射。而栾氏宗族,虽然上下一体,都恨那范鞅巧言劝得栾鍼孤身陷阵,不过这时候父亲在场,又无人敢擅自发言。

    只是这一番思虑之际,范吉射与栾黡便已经尴尬的对视了许久,互相都不答言,都等着对方开口。靳天羽心中何其机敏,料到范吉射拧脾气上来不愿服软认错,登即将指风向身后一点,打中范吉射天突和气舍二穴,这两处穴位,正是守着人的咽喉之处,范吉射被靳天羽气指打中,喉咙中不自觉的哽嗝了一下,烦恶异常,不得不开口:“啊,”这一声怪叫让他自己也感觉尴尬无匹,只好借着这个机会低头向栾黡一拱手,“姑父在上,小侄前来为栾将军吊丧!”范吉射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一眼栾黡,或许是怕了栾黡的凶猛,也或许是因为那日抛弃了栾玉独自回国,于心有愧。

第六十四章 巧化干戈

    却说栾黡死死盯住范吉射,便是要看范氏如何表态。这时候范吉射勉强开口,向栾黡行礼,栾黡心中本已老大不快。也没有答礼范吉射,只把身子侧开,将身后栾鍼的灵位让出,沉声道:“既然是前来吊唁的,那就请跪拜行礼吧!”

    靳天羽二话没说,将范吉射扯到身前,掌风微送,范吉射只觉得两腿弯处被劲力打中,支撑不起,站立不住,直接跪倒在栾鍼灵前。

    靳天羽也紧随其后,单膝点地,双手抱住羽扇,向着栾鍼的灵位,连续三拜,叩首及地,甚为笃诚。那范吉射实在无法,又是被靳天羽点穴发言,又是被靳天羽掌风逼跪,几次三番,折腾不起,心想如若这时候再不听从那靳天羽安排,他必然又能想到一些古怪法子逼自己磕头,还是莫要自讨没趣,直接跪拜吧!

    见范吉射这一次非常配合,诚恳跪拜,靳天羽心中缓和了一些,也不去瞧栾黡的脸色,只对着栾鍼的灵位,朗声言道:“栾将军英灵在上,范氏妄言无惮,以至于害的将军孤身冲锋,身陷重围,力战难脱,殒命西荒。此皆是范氏之罪也!”言及此处,靳天羽将身侧祭酒满斟一爵,倒在栾鍼灵前。

    “然栾氏回兵,乃是为守绛都,栾下军大义为国,可惜折损了自家兄弟,范氏未能帮衬,反而妄言惹祸,实在不配为栾氏宗亲,晋国股肱。值此为将军祭奠之际,来此谢罪!”靳天羽再次将酒爵斟满,又是一杯祭洒在栾鍼灵前。

    栾黡虽然怪罪范氏,然而其内心之中也是欲借此图谋范氏。如今范匄的嫡子,范吉射的父亲被栾黡逐出晋国,投奔秦国去了,他毕竟心中目的达成,虽然仍旧痛恨范氏,倒也不至于在动干戈。此时见靳天羽句句诚恳,将一干罪责尽数揽在范氏头上,心中反倒是有些不忍,转而对着靳天羽道:“靳先生儒雅大才,如此作践,栾氏折煞不起,快快请起!”

    范吉射此时不敢言语,一头扣下去哪里还敢抬起来,用眼角瞟着身侧的群臣和栾黡的动态。见栾黡去扶靳天羽,自己又去偷眼瞧栾盈,栾盈面色冷峻,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开小差儿,否则被父亲瞧见,怕是又不能轻饶了他。

    那边靳天羽接住栾黡的搀扶,但是仍旧按住栾黡双手,不肯起身。凝目望着栾黡又道:“天羽深知栾将军高节深义,将军统领下军,乃是晋国羽翼,阁下擅自退兵,并非有意违抗将令,乃是顾念新绛安危,需要立时抽兵回国,护卫晋侯。这顿挫之间,孰轻孰重,天羽必然能够明晓。至于栾鍼将军遭遇横祸,天羽亦备感痛惜!”言罢俯首,好似沉痛已极。

    栾黡这个人乃是触及威严便暴跳如雷,若是说到心坎儿,反而又仁慈心软。这时候被靳天羽几句衷肠倾诉,说得栾黡也不忍心怪罪范氏了,赶忙搀扶靳天羽。

    靳天羽顺势道:“天羽乃范氏家臣,范氏少主在此,主人尚自为栾将军守灵,天羽如何敢起身自豁!”

    栾黡听闻靳天羽所言果然有理,反身又去扶范吉射,瞧着范吉射一副瘦弱身子骨,脑袋杵在地上无声的拜伏,也的确觉得不太忍心。便也两手扶起范吉射,言道:“贤侄莫要怪罪姑父,栾鍼将军战死,我也是一时气急难耐,才与你父亲动了干戈,贤侄也莫要如此自责!”

    栾黡一边扶起范吉射,一边朝着栾盈挥手,示意他赶紧上来搀扶靳天羽。

    这栾黡几日间的暴跳如雷,这时候被靳天羽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甚是舒服。

    栾盈风度雅然,修习礼乐诗书,自然明晓父亲所命。登即急趋上前,扶起靳天羽。靳天羽不失礼数,向栾盈拱手:“多谢栾公子!”

    栾盈大义凛然“靳先生虽为范氏臣下,然而为国多忧,思绪晋国霸业,能来调谐栾范二氏关系,实乃为国为公的大贤人!”

    靳天羽谦逊道:“过奖,过奖!”

    众人此时见栾黡宽恕范吉射,而靳天羽又诚意满满,觉得毕竟栾范二氏和解方为晋国上策。而靳天羽见范吉射起身,众人又已经有和解之色,便向在场众位英雄一抱拳,言道:“各位,迁延之役,栾将军擅自退兵,想必众将对新绛城的危机已有揣测。如今有探马来报,楚国令尹公子贞已经率兵抵达许田,先锋部队已过雍梁。虽然秋收时节郑国臣服于我,然而彼时楚国郢君助阵,士鲂将军败了一局,以至于此时楚人过境,郑国便即又降服于楚。”

    辛俞闻言上前一步,羽扇与靳天羽相对,二人文雅之气相较,智谋之论互出,似乎要拼个言辞上的高下。辛俞道:“靳先生高见,栾公临阵撤兵,乃是为了晋侯安危。如今楚兵北上,乃是趁虚而来,虽然令尹公子贞尤在郑南,然恐怕楚国高手,已尽数侵入晋境,不知阁下有何高见御敌?”

    靳天羽凝神而思,不急不缓,从容言道:“自楚国孙叔敖之后,楚国令尹再无大才之人。故而欲与我争雄中原者,无非仗着郢教高手无数,临阵助兵,实在非寻常车马可以抵御。方今郢君行迹,诡异难觅。然而观栾公子腰间所配之物,当明晰此人曾至太行一脉,此乃确实无疑!”

    靳天羽一句点明,众人目光皆集中在栾盈腰间的铜精配上,尤其是范吉射曾经经历过这铜配所带来的凶险,心中自然记忆犹新,脱口道:“不错,就是此物,这东西可以自己发声,栾盈说是一个白面小生输与他的!”

    栾黡也注视着栾盈,期待他给个解释。栾盈心知靳天羽点破关窍,在场之人尽皆想弄明白这铜配的来历,只得把当日太行山一行所见说与众人听闻。

    “那少年当日也未见得是故意把铜配输我,只不过他强行要与我打赌,我也不好拒绝!”

    “你这人就是太心慈面软,什么都不拒绝别人!”羊舌虎插了一句!

    “不过此物在太行山中的确应和了楚国两个怪人的铜钟,以至于我与范吉射被胡马发现行踪!”

    “这便是郢君无疑!此物与他面上铜具是为一体同源。若所料不错,栾公子口中所言的铜钟也与之是同体,故而远方鸣钟,则近处呼应!”靳天羽接过话头,将郢君特质,一一点明!

第六十五章 铜精奇佩

    众人听闻靳天羽和栾盈所言,尽皆面露惊疑之色。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奇妙之物,可以在千里之外,呼唤应和,这东西若在危急时刻,胡乱发声,岂不是自投罗网,暴露行迹!

    栾盈听闻此物就是郢君所配,对此也甚为新奇惊讶,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的铜精配,凝神思索。栾黡道:“盈儿,你这从陌生人处得来的怪异物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它的诡异之处,怎么还一直佩戴在在身上!”

    栾盈闻听栾黡的提醒,心中惊骇,登即将铜配结下:“禀父亲,此物虽然奇怪,但是轰鸣之声宏达盈耳,充鸣而又激荡,从未曾伤及孩儿自身。太行山中,多赖此物救护,方得脱险于灵寿翁与冷礼的毒手,因此孩儿以为此物乃是祥瑞所托,便一直佩戴腰间!”

    众人听闻这许多细节,对此物更加好奇,那箕遗上前,取过栾盈手中铜配,不断的翻覆把玩,只见上面虎头喝日,龙华飞绕,虽然形状雕刻甚为流畅,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珍宝贵器,可是对于在场的公卿雅士来说,也不比自身所配玉珏绚丽多少,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一块黄铜所铸,更让人觉得平平无奇。

    此时靳天羽忽然朗声大笑,摇头无奈道:“何止于此,何止于此呢!”

    辛俞州宾二人智谋过人,然而少在江湖走动,自然不晓得江湖上高手的轶事。这时候听闻靳天羽的分说,对那郢君所为已经略知一二,这时候见靳天羽仰天大笑,猜想其中必有玄机奥妙。当即齐声问道:“不知此物尚有何奥秘,还请见告!”

    靳天羽将羽扇横陈,白衣飘然,尽显大儒风度。言道:“郢君平时不以真面目示人,而寻常之时,尽是面带黄铜面具,而那黄铜面具之上,有一处最为诡奇。”

    言及此时,众人皆洗耳恭听,瞪大双眼,不敢有片刻分神,尤其是范吉射,虽然未与郢君谋面,然而见到这奇妙之物,想那郢君势必也如孤竹君一般,身负奇功,变幻莫测。

    众人凝神之际,却听栾乐忽然插口道:“我想起来了,郢君的黄铜面具之上,双眼处最为奇异,那双眼处不知镶嵌的是什么宝石,在月华之下甚为晶莹剔透,有好似软流香玉一般自然涌动,甚至可以看见那宝石之中的两个黑点,好似人的瞳孔一般!”

    “不错,这正是北冰天海软玉!”

    “北冰天海软玉!”

    众人疑惑之际,靳天羽面露得意之色,言道:“此物乃是极北冰川之下的美玉。冰川之中,寒冷刺骨。如若你能寻到此物,那周遭冰雪便会登即化为暖雾缭绕身前。”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靳天羽微微摇头,笑道:“恐怕这还不是值得诸卿惊讶之处!”听闻靳天羽这一句言语,众人更是无人言语,栾府大厅当即一片寂然,只待靳天羽说出个中奥秘。

    靳天羽缓缓踱着方步,言道:“所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铜精配遥相应和铜钟的呼唤,那栾公子已经体会到了此物的神奇。然而那郢君的黄铜面具,看似平平无奇,不过镶嵌的软玉乃是天下至极名贵之物,寻常之人在软玉之后看视前方,通透无匹,如若无物。若以强猛内力相激,便可透过软玉,穿越时空,从铜具之上看见铜配所在之处的一人一物一情一景!”这最后的几句话,字字顿挫,言语清楚,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无匹真切,无匹明晰。

    那正把玩铜配的箕遗,听闻靳天羽所言,好似真的从那铜配之上看到了一双眼睛幽幽的望着自己,一想到有人遥相监视,心中骇然更盛,手上一个哆嗦,把那铜配丢出了老远。身子猛地震颤了一回,向后跳脱开去。口中不住的叫道:“好不可怕,好不可怕!”

    眼见得那铜配丢在栾府厅堂的地上,铛啷啷翻滚了几下,停滞不动,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手拾起。众人只注目着靳天羽的言行,毕竟此时此地唯有他最了解此物。

    靳天羽缓步轻踱,从一干武将面前缓缓走过,凤履纤尘不染,踩到这铜配之侧时,躬身弯腰,从容拾起铜配。栾盈惊骇之下右臂伸出,欲言又止,好似疑问这铜配如此骇人,靳先生怎地还不必忌讳。

    靳天羽将铜配拾起,拈在手中,仔细的把玩了一番。叹道:“此物真乃奇异,当是岐山之精,此时竟然落入楚国郢君手中,莫非预示着楚兴周衰,真乃是不祥之兆。”

    羊舌虎最为胆大,这时候莽撞言道:“靳先生,你还拿着这东西感慨个什么劲儿啊,赶紧丢了吧!你说那郢君可以透过这铜配看到我等的一举一动,虽然我叔虎不是很相信你的所言,但是如果这是真事儿的话,我们现在一群人在这里计议谋划的事情,不是全都泄露给那郢君去了。”

    羊舌虎虽然为人粗犷无忌,但是这一句话却是说到了栾黡心里。那刚刚辛俞州宾对着栾氏死党所言的晋廷利害之局面,若是全然被楚国高手偷听瞧见,那这晋国的军机大事,还不是一多半尽被对方掌握。更何况如若楚人知晓了晋国卿大夫之间的唇齿利害,知晓众人皆唯栾黡将令是从,这晋楚一开战,想必那楚人第一个要寻杀的便是栾黡了!

    故而在场的一众人群本来已有所虑,这时候被羊舌虎一句话点破,无人心中不生出骇然之感。这楚国郢君还真是诡异难料,狡诈无匹,以如此奇物安插入晋国,让人脚底生寒。

    靳天羽拈着铜配,却没有丝毫的惧色,闻听羊舌虎所言,哈哈笑道:“小公子多虑了。天羽适才所言,这铜配虽然可以千里传像,千里传音,但是须得以内力向激,若无内力激射,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千里传像。故而郢君虽然以此物隐于晋,却也未必能尽听我等所言!”

    栾盈道:“如此说来,这郢君虽然内力雄浑,却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监视我等。今日我便把此物封藏起来,千万莫要因此耽误了家国大事!”

    栾盈心思细腻,靳天羽儒雅豪迈,言道:“栾公子仔细,天羽便物归原主。妥善处理好此物,我等方能商议退楚大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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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6370/ 第一时间欣赏极侠之道最新章节! 作者:徘徊的小木马所写的《极侠之道》为转载作品,极侠之道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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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侠之道介绍:
当世之义理,往往激发于内心而无法诉诸现实。一旦触及此大矛盾,便如水火相侵。侠义行于世,便即如此。一旦触及礼法,即成杀伐。极侠之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侠之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侠之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