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计划
月色皎洁,照的四方白亮如凝,晚风柔和拂来,我和杨修夷趴在屋顶上,他揽着我,我斜斜的靠在他的肩头。
我总觉得那个大当家不是什么好人,而且那几个中年男人对宋十八有很大的敌意,我将他们的对话告诉了杨修夷,他望着我沉思一阵,我以为他要说一些猜测和推理,没想半天后冒出一句:"看来宋十八对你不错,你吃了多少东西?"
我这才发现我们挨得极尽,吐息近在咫尺。
他又道:"桂花糖,银芝梅,雪梨膏,玉兔甜包,玉茶糕...你还喝了酒?"他凑过来嗅了嗅,"花雕酒?"
我不自然的往外挪了挪,被他拥了回去,唇畔顷刻贴来,比上一次来的越发熟练。
我心猿意马,挣脱出来后急忙别开脑袋,低声怒骂:"你别闹了。"
他像个纨.绔公子,长指勾起我的下巴,垂眸望着我,清雅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好看?"
夜阔星垂,远处琼山相映,他这番模样似谪仙般清俊出尘。
我砰然心动,顿了顿,主动凑上去,有些发颤的在他唇上亲了口。
他弯唇笑起,将我拥的更紧,转眸看向逐渐走近的宋十八等人:"照你的说法,她挺可怜的。"
我完全没在听,随意道:"有什么好可怜的。"
他将我揽的更紧了些:"被自己身边的人背叛或者背后放暗箭,不可怜么?"他看着我的眼睛,"玉器店的事我听说了,你昨夜问我收到双生蝶没,原来是想送给我的?"
心下一酸,我轻轻点头:"...嗯。"
他笑得低哑好听,如夜风掠过月树,瑟瑟悦耳:"初九,我很开心。"
"可我很难受,它已经丢了..."
安静一会,他道:"湘竹和春曼对你而言有多重要?"
我不解的看着他:"怎么问这个。"
他看向宋十八:"宋十八待那群手下肝胆相照,但那几个人将她出卖的太快,有一个还主动提出带我来这。再加上你所说的那些人在她背后放她冷箭,她不可怜么?"
我转向宋十八,她身影清瘦,走得四平八稳,却又不失姑娘家的轻盈。
我好奇道:"说到这,她一个姑娘怎么会去当山贼呢,而且还混成了二当家,看她功夫底子,完全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出来的。"
"可能从小就是个山贼了吧。"
"是孤儿么,还是父母都是土匪?"
杨修夷敛眉,淡淡道:"不管是哪种情况,她能当上这二当家绝对是靠自己的真实本事,土匪不似官宦世家,里面若想做老大,就一定得服众,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着实不易。"
宋十八面容森寒的进了院子,一个土匪推开木门后,她微微一怔,旋而大步迈入:"这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下:"真想下去告诉她,她身边那几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初九。"
"嗯?"我回过头去。
杨修夷垂眸望着他们,眸子黑如夜色,若有所思道:"得知你被抓走后,我略一查过风云寨,这个大当家行事诡秘,常年避世,帮中主持局面的通常是宋十八和几个堂主长老,见过这个大当家的人已寥寥无几。"他朝我望来,"陷活岭地势复杂,若想找到他,我们须不动声色跟着这群土匪才行,但以宋十八的脾性,没有救出狱中同党应不会轻易回去,此事我得去找独孤涛。"
"能行么?"我皱眉,"你跟独孤涛是有些交情,可是他毕竟是个刺史,一州之主,而且他生的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走后门的人。"
他微微一笑:"走吧。"
我们无声爬起,他背起我,轻盈跳过屋宇楼房,在一条小巷稳稳停下,我搂着他的脖子:"不飞过去吗?"
他边走边道:"我想这样背着你。"
夜风迎面而来,将我们的头发吹得惬意漫舞,我笑起来,靠在他肩上:"那我可以睡觉吗?"
"困了?"
"不困,是太舒服了。"我闻着他的发香,"杨修夷,我好喜欢你啊。"
他开心笑起,胸腔微颤,没有说话。
我睁着眼睛望着天上月光,不论以后的路会怎么样,我和杨修夷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只这一刻,天地静谧,夜风清徐,唯我和他,已经足矣。
不知不觉便睡了,醒来就见到独孤涛穿着一袭中衣望着我:"你快回去吧,她都困成什么样了。"
我模糊的将眼睛睁开一些,发现是在独孤涛的卧房门口。
杨修夷仍背着我,道:"不过今晚夜色已深,就算放了他们也得等到明早才能出城,但明天早上她不一定起得来,你明天下午再放吧。"
独孤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我惺忪的眨了下眼睛,他看向杨修夷,俊朗眉目似笑非笑:"早先我和楚六楚八还说你以后对你的娘子也会冷心冷肺,真看不出杨二少爷这么心细体贴。"
我忙道:"我才不是他娘子..."
"醒了?"杨修夷微微侧头。
"回去吧,"独孤涛笑道,"我明天午时后放人。"
从后门出来,我仍趴在他肩上,沿路月花洒在我们身上,花香扑鼻。
好几次我想问杨修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独孤涛答应,但又被我咽了下去。
昨夜在极香苑,其他人不说,光是高晴儿,她家世那么好,养了她清高不可一世的性子。却因为我和杨修夷有那么点师门关系,就纡尊降贵的跑来对我这种小角色殷勤奉承,杨修夷家到底是什么样的?
当皇帝的吗?话说回来,皇帝姓什么?
我这才发现,我似乎对前朝和几百年前的奇闻异事比较了解,我活着的当下,我反而什么都不清楚。
到家后,我直奔丰叔的房间,把他从被窝里扯出来,非要他替我招呼人手,帮我张罗巫器药材。
忙东忙西了一个时辰,杨修夷穿着沐浴完的中衣来找我,斜靠着门口,语气不满:"我跟你一起去你还准备这么多做什么。"
我抬起头:"谁同意你和我一起去了?"
他浓眉一扬,语气不容抗议:"你尊师叔。"
"..."
我放下手里编织到一半的七星结走过去,靠在他对面,双手背后抓着门框,很认真的说道:"杨修夷,你跟我去的话,能不能不要太管我。"
不等他说话,我紧跟着道:"如果我有危险你再来管我,其他的话,能不能让我自己解决?"
"为什么?"他轻拧眉。
我看向屋外,万籁俱静,月色穿透婆娑树影,在地上落下圈圈白晕,迷迷晃晃,斑驳如剥落的墙漆。我指向那些白晕:"杨修夷,你看它们,再看月亮,这就是我和你。"
我走到石阶上,微抬起头,望着皓白月光:"我想学着独挡一面,我不能当废物。"
"初九..."
我回头望入他的眼睛,笑着说道:"就算我变不成和你一样的月亮,至少也要变成银烛之火才能稍稍配得上你吧,你看那堆白晕,难看的要死,还沾满鸟粪。"
他长眉一轩,黑眸欣喜:"初九..."
我续道:"你想想,我至今有什么地方可以配得上你,除了美貌以外,家世天资才艺都不行,连辈分都比你低了两个。"
"美貌?"
我眼中恼火。
杨修夷忙改口:"嗯...很美。"
"就你还美貌..."许久未见的花戏雪从花径那头过来,嘲讽的看向杨修夷,"她哪来的美貌。"
我叫道:"你住嘴!"
"我说错什么了?"他一哼,"还美貌..."
我冲出去就要打他,被杨修夷一把拉住:"初九。"他看向花戏雪:"阿雪,你先回去吧,我和初九还有事要说。"
一阵鸡皮疙瘩如浪般涌起,我哆嗦:"不准喊他阿雪!"
回头将花戏雪又打量一番,肤如皓色凝脂,眼若剪水秋波,鼻梁高挺似峻岭,唇色丹红如映日,若把那双浓密剑眉换做柳叶弯弯,说他是女人恐怕都有人信,真的是活脱脱的美人脸,看多少遍都不会腻掉。
花戏雪走到石阶下,似又要说话,我抢先一步拦住他,回头看向杨修夷:"你是不是想走卫真的老路啊,月楼可以原谅卫真,但是我不行,我宁可你有三妻四妾,都不想你有男.宠!"
杨修夷眼角一抽。
这时一个暗人急急奔来:"少爷,独孤大人出事了!"
137 年幼
暗人气喘吁吁的停下:"一个时辰前宋十八带人去劫狱,将独孤大人一并绑走了,沿路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杀了守城卫士跑了!"
杨修夷一愣:"什么?"
我瞪大眼睛:"她疯了!"
杨修夷神情严肃,朝我看来:"我去换衣,你准备一下。"
我忙点头,进屋将准备好的巫器药材飞快装进小斜包里,从丰叔为我准备的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的简便行装换上。
杨修夷很快回来,换了件玄色轻衫,腰身显得极瘦,青丝束成一捆,几缕鬓发轻闲垂落,很是干净清爽的模样。
我跳上他的后背,他跃上屋宇,朝城外奔去。
追至南城三里外,遥遥看到远方旷野上的数百支火把,蜿蜒似火蛇,明晃如链。
想起那个暗人说的杀人放火,我心里悲凉愤怒:"她怎么会如此穷凶极恶?"
杨修夷停了下来,放慢脚步,道:"初九,她是土匪。"
"可是那天我和她被一群男人追杀时,他们想要杀我她死都不同意,还为了我被砍了一刀。后来因为逃命,我在夜市大闹了一场,当时她还说了我几句。"
"说了什么?"
我轻声道:"她说那些摊贩很可怜,问我这么做良心能安么。"
杨修夷轻轻一笑:"怪了。"
我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为什么一个女土匪会说这样的话,甚至还恍惚觉得她是好人。"顿了下,我道,"杨修夷,那晚她为了救我,后背那一刀伤的很重,流了好多血,差点死掉..."
杨修夷没有吭声,安静走了许久,他微微侧头:"初九,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没有绝对的善恶好坏,许多周济一方的善人也有自私凉薄寡念之时,暴戾恣睢的恶徒生出些恻隐之心也不足为怪。人心是世上最难测的,不用深究了。"
我歪着脑袋,望着他的俊美侧颜:"如果她被捉走,是不是会被砍头?"
"你想救她?"
我摇头:"虽然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但我还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我只是在想..."我没说下去。
"嗯?"
顿了顿,我问出心里纠结多年的问题:"杨修夷,你说我要是被砍头了还会长出一颗脑袋吗,还是我的脑袋会再长出一个身子?还是我就这么死掉?"
"..."
"那天在地宫,我把剑搁在脖子上吓唬原清拾,他真的被我吓到了。"
杨修夷肃容:"以后不准这样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难死掉,但是我现在知道,砍掉我的腰我大概就能死掉了。"
他轻叹:"你没事想这些干什么?"
我也不愿想,可我这样易惹妖怪的身子总是会遭受很多险境,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有个死法可以让自己早早解脱有何不好。
可这些话又不能说给杨修夷听,会挨骂。
我无精打采的趴了回去:"没什么,好奇。"
跟了许久,天色渐亮,那些熄灭掉的火把被他们扔了一地。
我们摸上一条山道,山道后是长草丰茂的广阔土坡,他们在那停下,终于是要休息了。
我隔空在宋十八附近布下大衍乘阵,杨修夷一道合气青光引众人纷纷仰首,抱着我闪电掠空般冲了进去,速度太快,他和我双双跌地。
我爬起来,他捡掉我头上的杂草:"摔倒也不护着脸。"
我拍掉他肩上的尘土:"就你好看,你护着就行了。"
他笑着在我额上一敲。
我靠着他朝独孤涛望去,他身上穿着昨夜见到他时的那套白色中衣,长发柔软披散着,微有些凌乱。一条粗重麻绳绑缚着他的双手,是最简单的那种绑法,但绕了七八圈,换我反解,也得耗上许多功夫。
他背着他们端坐着,抬眉望着远方,双目微阖,饶是如此处境,身上却见不到一丝落魄,清定如高山远云。
"要不要现在就救下他?"我问。
不疾不徐的跟了一夜,杨修夷不会不累,他在我身旁仰躺,以臂为枕,闭着眼睛:"不必理会。"
"好歹也是你朋友,不救会不会..."
杨修夷一笑:"别小看他。"
"嗯?"
"九岁时我母亲太想我,将我要回家半年,父亲便把我送入点将堂修文习武。一日课上,忽然闯入三百名盗匪,我们被尽数捉走,关入一处暗室,当时独孤是最先从三百名盗匪眼皮底下逃出来的,那时他不过十一二岁。"
我诧异:"这么厉害?"
"嗯,他虽不会功夫,但自解绳索和脱身能力远胜于常人。他若真要跑早就跑了,现在不走,可能是想摸清陷活岭的地形,还是别乱了他的计划为好。"
我再朝独孤涛看去:"他也会自解绳索吗?"
杨修夷睁开眼睛,笑望着他:"别看他现在内敛沉稳,小时候最爱上树掏鸟窝的就是他了,他父亲脾气不好,每次他一惹事就揍他,三天两头关禁闭和柴房,早练了一手的本事了。"
我若有所思道:"他好像不会功夫的。"
"嗯。"
"不是那什么修文习武的什么堂出身的么,怎会没有功夫呢?"
杨修夷一顿,道:"他父亲不准。"
"为什么?"
"自保。"杨修夷双眉轻合,淡淡道,"他父亲为大将,善杀伐谋略,且生得一身肝胆,二十七岁时就因平乱蛮夷有功而统兵近百万,"他停下,然后摇了下头,"总之,他父亲膝下三子二女,无一是习武的。"
我有些似懂非懂,但兴趣不浓,倒是对那逃生来了兴致,我趴在杨修夷身旁:"那你呢?你们被三百名盗匪捉走,你为什么不是第一个跑出来的?你好歹是师公的高徒,这样多丢人呀。"
他低低笑道:"初九,点将堂是什么地方,我王朝将帅多出自于那,怎会被人轻易闯入。别说点将堂本就防护森严,就是那群王孙子弟每日跟去的随从和暗人,加起来就有上千,这区区三百个盗匪凭空冒出,不觉得太过虚假么?也就骗骗那些小屁孩。"
我噗嗤一笑:"你才九岁呢,你就不是小屁孩了?"
他轻捏我的脸:"说谁小屁孩?"
我拉下他的手:"那你也不能不逃呀,你不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吧?"
大掌又抚上我的脸,黑眸满是柔情笑意:"我难得下山偷得清闲,自然要抓紧时间偷看小说杂书了,那些天看得有点困,终于有人打扰课堂,我自是趁机好好睡了半日。"
我哈哈大笑,笑完道:"师公知道还不骂死你了。"
"嗯,但是他不知道。"他闭上眼睛,唇角挂着淡笑,"昨夜闹了一晚,我得睡了,你想睡的话可以靠过来。"
"我还是盯着点吧,"我转向另一处:"省得你的好友被人宰了。"
我们闲聊的功夫,宋十八已站在了独孤涛身前,双手抄胸,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独孤涛依旧神情淡淡,面淡无波。
宋十八盯了他半日,弯唇一笑,开口道:"独孤大人,感觉如何?还能神气么?"
我心说这真是废话,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独孤涛现在的模样真的挺神气的。
宋十八又道:"这一路下来都不吭一声,你就不怕憋着难受?"
独孤涛抿着唇,似如若未闻。
宋十八眉眼一狠,忽的扬手,作势要给他一个耳光,到脸庞时却骤然收势,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难得我宋十八能遇上对手,果然不是寻常男子。"
独孤涛看着她,她方才迅疾而来的那一个耳光未影响他丝毫,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难道你被吓到不敢跟老子说话了?"宋十八道。
独孤涛仍是一言不发。
宋十八俯下身子,右前臂支在他肩上,手指把玩着他胸前的一绺软发:"堂堂益州刺史落得这般处境,真是凄凉呀,你被山贼掳走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出去了吧,不知会引起多大轰动呢?"
独孤涛看向远山,眸中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宋十八挑眉:"哑巴了?"
一旁一个小土匪叫道:"老大!砍了他!"
宋十八看着独孤涛的眼眸:"你说我怎么戏弄你好?把你脱光了在陷活岭二十三峰各大帮派里转上几圈,让人对着你吐口水和浓痰,如何?"
"听到没有,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又一个土匪叫道。
宋十八眉头一皱:"独孤涛,不说话是嫌活的太长,还是嫌舌头是个累赘?"
我轻叹,觉得独孤涛与我有点像,又很不像。
若我在他的这个处境,我也不想说话的,可我是因为害怕和绝望,还有生厌。而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完全就不把宋十八放在眼里。
"独孤涛!老子让你说话!"宋十八暴怒。
"喂!"
"再不说话,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独孤涛!"
宋十八气极,"蹭"的清脆鸣响,一把长剑出鞘,直指他喉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心下一慌,杨修夷握住我的手,淡淡道:"不管。"
"他会死的啊!"
"不会,宋十八舍不得杀他。"
我回头:"你怎么知道?"
他睁开眼睛看我,道:"你若得到一匹野马,会想将它驯服么?"
想起花戏雪额头上的那个血包,我摇头:"我不会骑马。"
"那换做野狗野猫。"
"为什么不是野虎?"
他摇头:"若是野虎,大多人都会杀了,少数人才会想着驯服它。但独孤涛不是老虎,他不会武功,只身单形的他对宋十八而言毫无威胁。像她这种匪帮二当家,她喜欢占有和控制,尤其是独孤涛这样的大官,她暂时舍不得杀他的。"
我看向宋十八,那柄长剑不知何时收回来的,正伴随着她的怒骂在独孤涛面前晃来晃去。
而后者却依然是那副淡看风云的模样,完全没有将她当做一回事。
这时,白嫩小子啃着酸菜包走入视线,坐了近几日大牢,居然胖了不少,一张秀脸愈显白嫩。
他一上来就蛮横的朝独孤涛肩上踹去一脚,力道很重,可独孤涛纹丝不动,坐如钟鼎。
我不由道:"他爹当初得把他揍成什么模样,才练就如今这挨打经扛的本事啊?"
杨修夷轻笑:"最严重的一次,他两个月下不了床,左腿快要废了。"
"这什么爹啊,"我乍舌,"我这样的身子,师父都不会打我那么重。"
"他痊愈后,他爹一年没舍得打他,不过第二年开春又被打得半个月没下床。"
我噗嗤一声又笑出:"为什么?"
"和我堂兄在长月楼喝酒时,和公孙家的人吵了起来,他们带去的随从把整个长月楼给砸了。"
我愣了愣,看向独孤涛,真难将眼前这坐如青松,温和清润的男子同一个上树捣乱,拆人酒楼的倜傥公子联想到一块儿,就如很难想象杨修夷熬夜看小说杂文一样。
"那时他几岁?"我问。
"十四五吧。"
我托起腮帮子:"你们男人,可真是个怪东西。"
他一笑,没好气道:"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最琢磨不透的,你反倒来说我?"
是么?
我皱了下眉,可我怎么觉得他把我吃得死死的。
但这话才不要说出去,丢人。
白嫩小子又要踹独孤涛一脚,被宋十八一把扯开:"够了!他是老子的,只准老子打他。"
"老大,他可把我害惨了!"
"害惨?"宋十八拿剑身猛拍他的肚腩和后背,很不留面子,"都肥的可以当猪宰了,还惨,老子以为你出来得瘦个三四圈,没想还给我胖了一大坨!"目光看到他手里的酸菜包,长剑一把刺中,甩了出去,"吃吃吃,吃你个死人头,给老子绕山坡跑圈去!"
白嫩小子满含情意的看着飞出去的菜包:"我还没吃完啊!"
宋十八朝他的腿打去:"快去!"
白嫩小子连连跳脚:"我不去!累死了!"
宋十八回头招来一人:"大乘,带吴献去跑个二十圈,没跑完别给他停下!"
"老大!"白嫩小子悲凉叫道。
"滚!"宋十八怒喝。
白嫩小子委屈兮兮的被领走了,宋十八看向独孤涛,独孤涛静静的和她对视。
一个厉如雷电,一个尘若幽潭,良久,宋十八明眸微眯:"独孤涛,不出半个月,我定让你哭着跪在我跟前!"
我以为独孤涛会继续装聋作哑,的未想他竟倏然一笑,莞尔如丛林掩映中露出的一琼桃枝:"那如果半个月后,我没有跪哭在你跟前,你当如何?"
我一愣,宋十八也一愣,旋即双眸湛亮如星,一字一句的说道:"那我自断右臂!"
独孤涛点头,温笑:"好,到时你可莫要忘了。"
宋十八转身离开,意气风发,独孤涛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态若古井。
这半月期限着实太过自大了,莫说独孤涛,就是我这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被妖怪捉走都极难在半个月内将我变得温顺乖良。
而且,自断右臂于我而言,不过短时间内痛个半死,于她而言却是终身残疾,因一时意气而自残,这赌注下得不免有些过大。
不过,她此时应也不会有顾忌,她又不知道我和杨修夷跟着他们,到时过了半个月,把独孤涛打哭,再踢他后膝盖,照样可以哭着跪倒,若独孤涛打不哭,用青葱熏他一脸泪花,看他哭不哭。
也不知道宋十八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138 剧痛
休息半日,他们起身赶路。
我们没有跟的太紧,待他们走光后才慢悠悠的起身尾随。
比起十几日前的心绪沉重,独自赶路,如今这一趟走的真是轻松愉悦。
那时腿走酸了要休息,现在是被背闲了要走路来活动活动筋骨,可没几步又会被杨修夷叫回去,他似乎很喜欢背着我。
汉东的山色河光是最好的,没有曲南那么炎热,也不似关东关西那么清寒,眼下这六月温和适宜,最是舒服。
宋十八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这一路几乎没有人烟,只有野径云翻和山峦叠翠。
我和杨修夷远远跟在后面,几日下来吃了许多野味,不得不说杨修夷烤野兔的本领实乃一绝,我一顿能吃掉整整一只,还有烤鱼和野鸡,以及他去摘的新鲜水果。每当夜色,我们就偷偷溜去宋十八身边,躲在阵法里偷瞧,听着她对独孤涛的絮絮骂骂入睡。
有时闲着没事,我会强拉着要和杨修夷打赌,赌独孤涛今天会不会理她,赌宋十八什么时候来给他送吃的,赌独孤涛一天要解手几次...
越到后面,宋十八脾气越好,许是已被独孤涛这千年不变的古井脸打败,闭门羹吃到最后,她竟能笑嘻嘻的捏着他脸蛋:"不理我?没关系,等到了寨里,有的是办法让你服软!"
独孤涛的双手几日前就被解开了,行动也自由不少,他们停下休息时,他常常独自坐在一边,或眺望远山,或静静沉思。通常这种情况下,宋十八没多久就会出现,插科打诨,嬉笑怒骂,虽然常常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跟在他们身后,五日后我们从另一处捷径抵达陷活岭,与我想象中的贼窝盗窟相去甚远。
极广袤的山群,峰岭绵延起伏着,绿树浓荫掩映,莺****长。一条宽阔大河自高山而下,滔滔奔流,沿岸石子映着水色艳阳,光华夺目。
河岸一看便不对劲,我上去观察了阵,是紫罗玲珑阵。
采了附近的紫罗草捣碎,我从斜包里摸出小竹筒,滴了三滴酒泉湘露,再将稀释的透明汁液沾在眼皮上,踮起脚尖给杨修夷也抹了抹,眼前顿时一片清朗,能瞧到前方浅滩上的森寒刀阵。
我让杨修夷帮忙一起将四角八盘上的器引除去,我再去阵法中心烧掉那些紫罗草和玲珑引,刀阵顿时曝于日下。
没有闲心去将这一千多把刀子一柄柄挖出来,有眼睛的人自己会躲着走。
跨过溪流往上,我终于明白杨修夷所说的地势复杂了,不仅如此,更头疼的是每条路口皆有大队人马走过的痕迹。
我都差点忘了这里是贼窝聚首之处了,不止宋十八一伙人。
寻了些石头想摆个乾元星阵,杨修夷却说不必,他在附近望了圈,很快就找到了独孤涛留下的一叶暗记。
一路跟去,阵法多不胜数,头疼之后,我干脆要杨修夷脱下外衫,和我的外衫一起用绿草汁液绘了两张鹤舞幻真图。
三步一阵法,四步一陷阱,我们和熟谂地形的宋十八距离越拉越开。
我不由跟杨修夷感叹,这群盗匪真是比谁都怕死,同时也终于知晓,为何当初宋十八知道我的巫师身份后,竟毫无讶异,反而兴趣颇浓。
都说世上巫师剩下不到百来个,我看三分之二都跑这种地方来施法了,也难怪巫师要被世人大骂,不是帮妓.女堕.胎祈福,就是帮强盗布置阵法,这般助纣为虐,名声好得了才怪。
循着暗记,到风云寨已是两天后,我们破了两日的阵,我精疲力尽的趴在杨修夷肩头,他其实可以一跃腾空,直上千步石阶,却偏偏要绕着小路,一阶一阶拾级而上。
昨夜他在一条溪边沐过浴,头发干净清爽,又香又软的,我在指尖把玩着,他嫌我会玩坏,摘了把香草给我。
我一边甩着香草,一边哼着自己都听不下去的难听调子,到半山腰时深深呼吸,感叹一声:"啊!自从离开了望云崖,好久没上到这么高的地方了,真怀念这种空气啊!"
他哼哼:"叫你回去你又不肯。"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这种视野下,他的白嫩肌肤更显白璧无瑕,我痴痴望着,叹息:"杨修夷,我好喜欢你啊。"
他笑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我摇头:"不知道。"
"那你之前问我?"
"我逗你的嘛。"
他顿时皱眉:"逗我?"
我伸长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低低道:"杨修夷,这几天是我过的最开心的,这是不是就叫浪迹天涯,逍遥如风啊?"
他眸中不满顿时烟消云散,笑起来:"嗯。"
笑完一顿,他转眸看向远处一座山峰,浓眉轻拧。
我循目望去,也不由一愣。
高空风疾,云层汹涌翻滚,如大浪前推,一波一波。
却唯独那座峰岭上的大片淡薄红霞,像是被牢牢钉固,不随狂风而动。
可其云内却又汹涌隐伏,变幻万端,我们仰首望了许久都不见它消散离开。
我愣愣的:"那是什么?"
"抱紧我。"杨修夷道。
我忙抱紧。
他手腕一转,长剑蕴出,他执于胸前,结印凝息片时,"铮"的一声,一道疾劲剑光疾驰而去,于空中落定后,瞬间幻出四面晶蓝屏障,将那座峰岭包陇其中。
我不安的抱着他的脖子,一股惧意无端而起。
杨修夷黑眸一凝,那四面屏障紧缩,峰岭之上刹那狂风忽起,气流急旋。
那片红霞被惊扰,与蓝光交织,难分虚实,却有股强劲的气浪逐渐向外推出。
片刻后,如铁锤敲破冻湖之镜般的清脆声音响起,那团红光撑破了杨修夷的晶蓝屏障,碎烟如漫天飞花,在急雨狂风中四处迸溅,煞为壮观。
我看得有些呆:"那是什么..."
杨修夷神情凝重,沉声道:"从未见过,刚才小试了一下,它戾气极重,丝毫不输我在九龙渊上所见的黑雾。"
我彻底傻眼:"能跟九龙渊相比?"
他点了下头,顿了顿,道:"但这没有九龙渊来的久。"
"久?"
"不超过三十年。"
我莫名生出许多怯意,将他抱的更紧些:"还是走吧,给师公他们写封信,我们先不要管。"
他忽的一顿:"初九,你怎么了?"
我不解:"我怎么怎么了?"
他微微侧头:"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被他一提我才惊觉,不止我的手脚,我的身子也在战战发抖。
他转身将我放下,我仍抖个不停,他的长指把住我的脉搏,浓眉紧皱,担忧道:"怎跳得这么厉害,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我比他还困惑:"真的没有。"
人中忽而滚烫,我低下头,一滴血从鼻下滑落,顺着下巴滴在衣上。
我忙抬手要擦,一阵剧痛忽而从胸腹传来,五脏六腑像被人伸入两只手,正在使劲的揉捏它们,如似在案上用力的挤捏肉丸一般。
我缩成一团,一下子被被痛出眼泪,抬头不解的看着杨修夷。
他也大慌,一边拥着我坐下,一边手忙脚乱的给我擦鼻血:"初九?"
"肚子好痛!"我抓紧他。
又一阵剧痛涌来,尖锐无比,我哭着喊出声音,嘴巴一张,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我口中溢出。
"是这里吗?"他面色苍白,轻柔的按着我的小腹一处,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他身上涌来,"还是这?"
我抱住肚子,浑身抽搐,痛得不能自己,脑子里面一片嗡嗡乱响,似有人在哭,似有人在笑,光影缭**织,让我的脑袋也跟着一阵一阵剧痛。
"初九!"杨修夷哑声唤道。
他垂下头,将我深埋在他怀里,我抽泣的抬头看着他,他眼眶通红,不掩痛惜,从未见过他这么恐惧和无措过。
我缠.紧他的手指:"我没事的,别担心..."
"还疼么?"
我轻点头,闭上眼睛靠着他,眼泪和半张脸的鲜血混成一处,全沾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过去多久,疼痛终于散去,我瘫软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连流泪的气力都已散尽。
"初九..."他不安的轻轻推我。
我睁开眸子,眼神有些茫然:"我是不会是把你吓坏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将我紧揽在怀,喑哑道:"是不是我方才的随意之举害得你?"
我摇头:"不是。"
大掌抚着我的脸,他擦掉我的血:"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我以前这样痛过的,"我道,"会没事的。"
"痛过?"他一怔,"什么时候?"
"鸿儒石台,"手指恢复了些力气,我微撑起身子,"杨修夷,我好渴。"
他忙伸手摘来一片掌大的干净青叶,凝集空中水汽于叶上,汇成一汩,小心喂入我唇中。
清凉感觉沁润心田,我挤出一笑,想让他放心,他却不领好意,目光别向另一处,皱眉道:"知不知道笑不露齿,你的嘴巴都是血,狰狞死了。"
我顿时不悦,微抬起手,有气无力的打了下他:"我是月牙儿,是个大美人,当心以后我不要你了。"
他轻叹,终于舒心笑起:"还知道贫嘴,看来真的没事了。"
我哼了声,没力气再说话,靠在他怀里,静静望着他的俊朗眉目。
过了一个时辰,我没有再痛,力气也恢复了,我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抬眸看了圈:"你先在此休息吧,我去山上看看独孤涛如何了,我一个时辰内就回来,好么。"
我当然不肯:"我要一起去。"
"不可以。"他认真的看着我,"你现在气血很弱,你..."
我抬手将小斜包扯下,所剩不多的巫器登时朝山下滚去,他一愣。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看着我,眼眸无奈。
"我保护不了我自己了。"我倏尔一笑。
他叹了声,起身道:"走吧。"
139 阴谋
从后山往上,渐次看到前山坡上有大片大片的稻田,如绿波春浪,欣荣明媚。看这长势,再过些月必定能有丰盛的收获,真难想象这些稻禾会出现在匪山之中。
路上不时有人往山下走去,三两五对,杨修夷神思比我敏锐,避开他们不过轻而易举。
他一直担心我的身体,我几次说了没事,他就是放心不下。我身上有重光不息咒,即便五脏六腑真被人用手捏成肉汁,我也能重新长出。为了让他彻底放心,我故作活泼,在他面前蹦上跳下,结果好几次从高处跳得太过,险些摔倒。他忍无可忍,恶声警告:"再这样,我现在就带你回辞城。"
我嘿嘿笑了两声,当作耳旁风,继续乱蹦。
直到宋十八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才停下,下一瞬便被一晃而至的他揽着腰带入了一旁的山树花径下。
他们越走越近,宋十八听上去火气不小:"一定要找到他,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找不回来老子拿你们当下酒菜!"她的声音本就清脆,如今在这山涧中回荡,真如**啼谷一般。
许多凌乱脚步纷至沓来,听这意思大概是独孤涛逃了,这倒省心不少,我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找那什么大当家了。不过山下有那么多的阵法陷阱,危险不可估量,我忙蹲在地上捡石头,杨修夷将我拉住:"他会设置避尘障,你寻不到的。"
他刚一说完,一身玄青长衫的独孤涛便从一处小径踱步而出,怀中抱着大簇杜鹃,模样清淡无事,颇为闲情。
"我就是想跑,也不会挑这种时候,你紧张什么。"
宋十八背对着他,秀净的脸蛋暴怒焦躁,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有一瞬呆滞,而后忽的弯唇笑起,似连她自己都没有抑制住。
我双眉微皱,却见她又抿了抿唇,做出一副凶狠的神情回过头去:"想跑?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逃跑的!"
独孤涛轻懒的看她一眼,眸光投向苍茫远山,仍是清淡的口吻:"离半月之约还有八日,你若闲着没事做便勤劳一些,以后断了右臂,许多活想做都做不了了。"
宋十八哈哈大笑:"是么?那我就用这右手多杀几个人,让你管辖内的无辜百姓又死上一堆。"
独孤涛摘下一瓣杜鹃,修长手指细细摩挲:"宋十八,知道我为何要用三箱黄金诱你上当么?"
"为什么?"
"因为我打听过你。"
"哦?打听到了什么?"
独孤涛朝她看去:"你嫉恶如仇,痛恨贪官污吏,虽然拦路抢劫和杀人放火的事情不曾少干,但对待百姓还是..."
"哈哈哈!"宋十八笑着打断他,"你这是怕了么,这么往我脸上贴金是想求我放你一马,还是想学唠唠叨叨的长门僧人,又用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屁话来感化老子?"
"贴金?"独孤涛摇头,"没这个必要,我知道你为什么偶尔会待百姓宽厚,因为你怕无意中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对么。"
宋十八没再说话。
独孤涛眸色闲淡,慵懒绑缚的长发被清风吹拂着,一派从容,宛如诗行中丛山翠色里的世外闲士。
他将手里杜鹃塞入她怀里,转过身去,声音清冷如冰:"我也不可能是长门僧,因为我不会给你改良成佛的机会,你们这种满手血腥的强盗最终归宿只有一个,那就是断头台。"
他徐步离去,沿路枝桠轻晃,听得一声细微撕裂,裙摆上的一块布料滞留枝上,逆风乱舞。
宋十八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回身,似在看着他的背影。
她穿着一件黯红衣衫,依旧男妆,正因如此,才显得愈发清瘦。
我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但不敢确定。
宋十八是没心没肺,但并非没有脑子,她怎么会让自己...
我转头看向杨修夷。
他正望着独孤涛离去的方向。
我拉拉他的衣袖,低低道:"杨修夷,她,她不会喜欢上独孤涛了吧?"
他心不在焉的嗯了声:"也许。"
"你在想什么?"
"独孤失败了,"杨修夷失笑,无奈摇了下头,"还跑去摘了大把花来装模作样,可能宋十八盯得太牢了吧。"
入夜,我们偷偷潜入风云寨,是个环山而建的极大房群,多为石屋,正前处有片空旷场子,应是练武强身之处。
杨修夷最先带我去的地方是后院,一头扎进去,东翻西找。我一开始只道他吃了多日野味,被馋的丧心病狂,却见他对一堆珍果糕点视而不见,而是捧着老醋酱料,酒坛瓮子一通乱闻,最后摸进了酒窖。
看来他还是不死心,想给我落个切灵阵。
我跟着进到里面,蹭住他的胳膊:"这里只有稻花酒和青稞,没有花雕的。"
他看都不看我:"你怎么知道。"
"宋十八告诉我的啊,她说她们口味..."
话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他手里已抱起一坛小花雕,伸手拉我:"回去。"
我死活抱住泥墙,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你若是把我一个人扔着,我就会跑走,再也不跟你见面!"
他眉目一凛:"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会跑走!而且这辈子都不跟你见面!"
他有些生气了:"你再说一遍!"
我有些胆怯,却将背脊挺得更直:"你这么不想见到我,还要把我赶走,我当然要跑得远远的,省的招你烦!"
他墨眉紧拧:"田初九,不管是不是气话,以后这种话不要轻易让我听到!"
我立即不服输的怒瞪他:"我不仅会说,我还会做!你要是真把我一个人扔着我就..."说到此处才觉得自己又冲动了,他已经为我担心了一整日,实在不该再惹他不快。
我眨巴两下眼睛,瞬息变脸,委屈兮兮的蹲下身子,伸手扒拉着地上黄土,低声咕哝:"你要是真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那里,万一我又被痛得半死怎么办。你又不在我身边,要是我被痛死过去,跟上次那样好几天醒不来..."我抬起头,"那样我会想死你的。"
他垂下手,没好气的看着我,我拉拉他的衣摆:"修夷..."
良久,他无奈道:"你跟谁学的?"
我立即拍马屁:"不是学的,是被你宠的。"
说完起了一身鸡皮,但好在脸皮厚,仍能用诚恳感激的眼神真切的盯着他的双眸。
他叹了口气,伸手拉我起来:"真拿你没办法了。"
将花雕酒放回原处:"走吧。"
一出酒窖,他便抱起我跳上厨房上的横梁。
我不解:"为什么要躲到这儿?"
他轻声道:"知道为什么天下茶馆酒肆是非最多么?"
我了然,笑道:"你想等人过来闲聊,好听些消息?"
"嗯。"
我想了想,道:"可你没觉得这么守株待兔很笨么?我们去绑个人来不就得了。"
他长眉一轩:"可你没觉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这么挤着?"
我高兴的靠在他怀里:"那你不把我一个人扔那了?"
他凉凉的看我一眼:"你如今这么难缠,我哪敢?"
许是见我表情不满,他凑过来在我额上亲了一口,语声温柔:"我也舍不得。"
我笑着环住他劲瘦的腰肢:"嗯!"
过去许久,终于有人来了。
三个男人说说笑笑着走来,一个从酒窖中抱了几坛酒,再在厨房里搜罗了一堆瓜果牛肉,然后和另外两人在庭外的石桌旁坐下,边喝酒边大声闲聊。
我竖着耳朵在听。
他们聊得却是哪家妓.院的姑娘最丰.乳翘.臀,叫声.浪。陷活岭哪家弟兄又干了一单肥票,可两年吃喝不愁。哪家赌坊专***,被发现后连同赌坊老板的双手都被剁烂。聊着聊着,终于提到宋十八和大当家,还有独孤涛,却在此时,宋十八的声音猛的响起:"吵什么吵!都给老子滚回去睡觉!"
她双手抄在胸前,身边跟着胖乎乎的白嫩小子,将那三人赶跑后,她抱起桌上的酒坛子猛饮数口,"砰"一下放在桌上:"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一个狗屁刺史么!给脸不要脸!"
白嫩小子的头发先前被傅绍恩糟蹋的不忍直视,现在彻底干净了,一颗脑袋圆圆亮亮的。他嚼着牛肉,不悦道:"是没什么了不起,那你干嘛还给他脸?直接一刀宰了多好。"
"一刀宰了?"
宋十八也捡了片牛肉,嚼了两下,摇头:"说实在的,真要宰了他,老子有些舍不得。"
"为什么?"
宋十八若有所思:"他这样的人,世上太少,宰了总觉得有些可惜。"
白嫩小子不满叫道:"老大,咱可是土匪,这世上人才是多是少都跟我们没有关系,轮不到我们替天下操心。再说,你觉得他哪方面是世上少有的?捉土匪的才能?老大啊,咱就是土匪啊!"
宋十八没有说话,一口一口灌着酒,大盘牛肉瞬间吃的一干二净。
白嫩小子望着她,忽的一惊,弱弱道:"老大,你,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话刚说完,他的脑门被空掉的牛肉盘子当头砸了一下:"怎么可能!"
白嫩小子撅着嘴巴:"为什么不可能?他那么风度翩翩,内敛沉稳,放我们山上那真是一比死一片。别说我们山上,就是拉到城里去也是少见的俊朗,这类男子不就是最讨姑娘家喜欢的那类么..."
宋十八横眉竖眼:"老子是姑娘家?嗯?姑娘家?"
白嫩小子咽一口唾沫:"你要不是姑娘家,你每月那月事从哪来的..."
真是找死啊,我心底轻声道。
果然,宋十八直接抓起一坛酒砸了过去,好在他跑的快,不然白白亮亮的光头得变成红红火火的烧肉了。
他躲在远处怯怯道:"老大,喜欢他也没什么,咱可以给他灌媚药把他强上了,到时候你要是怀了他的骨肉,看他还敢不敢把你送上断头台!"
说着伸出手指,一根一根数过去:"还剩差不多十天,每天都强上一次,应该能怀上的。"
我觉得他这次会死的更惨,换我是宋十八,说不定直接掀起桌子砸过去。
却没想,宋十八竟文文静静的端坐在那,白净的脸上浮起两片红晕,若有所思道:"真的可以么?"
我下巴快砸地上了。
白嫩小子连连点头:"当然可以!我告诉你,你得先把..."
接下去的一炷香时间,他对宋十八进行了绵长的教育普及。
我和杨修夷听得面红耳赤,但从中可以确定两件事:一,宋十八这大马金刀的女土匪竟还是个纯情娘子。二,白嫩小子这稚气未脱的小屁孩绝对是个采花大盗。
就在他们对如何强行压倒一个男人进行激烈讨论时,东南处的耳房后拐来了六七人,看步伐摇摇晃晃,像是几个酒鬼,高声唱着难听到极致的小调,其中一个忽的吆喝:"马大哥不是说带人去找大当家了啊,快把他们几个都给宰了吧,一定要把宋十八那小贱.货赏给哥几个玩玩!哈哈!"
宋十八和白嫩小子闻言齐齐一愣,转过头去。
另一个打了个酒嗝,大笑:"是啊,再不快些,宋十八的小命就得没了,都玩不了几天了!"
"放心吧!辞城局势现在一片大乱,刘大人已经被马老大给一刀宰了,那狗刺史又还在我们山上,要调兵的话得去永嘉都城找人,那至少还得半个月,咱有的是时间玩她!"
"哈哈!老子要让她在我身下喊大爷!"
宋十八皱眉,看向白嫩小子:"刘肥肠被马志奇宰了?什么时候的事?"
白嫩小子一脸困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边声音越来越近:"哈哈,瞧她那股.浪.劲,最近被那狗刺史迷得七荤八素,但人家狗官压根看不上她,哈哈哈!"
"你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刺史,生得人模狗样,平日里一堆大家闺秀围着他转呢,就宋十八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家哪看得上。"
"就是热脸想贴冷屁股嘛,哈哈,等城里来人之前,咱一定要让她享受几日,让她忘了那个狗官!"
...
几个醉汉口无遮拦,借着酒劲大肆发疯,待转过一丛茂树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面容森寒的宋十八,齐齐僵愣在地。
风声一扫,一个空盘朝那最后说话的人飞去,宋十八紧跟而上,把他身旁两人撂倒在地后,膝盖狠狠的压住了他的脖子。
其余几人想跑,白嫩小子急急冲去阻拦,但这家伙功夫实在不行,让人一下子溜了。
宋十八喝道:"不必追了!"
她看向地上的三个醉汉,伸手揪起一个的头发,袖中匕首滑出,抵在他脖间:"说!什么城里的人?"
"二,二当家..."
宋十八揪紧他:"刘肥肠死了?"
"没,没..."
宋十八冷冷一哼,匕首一个陡转,毫不犹豫的将他左手三指削飞,鲜红血线顿时喷出。
男人凄厉惨叫,大声痛呼:"我说我说!"他捂住满是鲜血的手掌,痛哭道:"二当家的,不关我的事啊,都是马志奇干的!"
匕首寒芒在他脖上更递一寸:"别他妈给老子磨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马,马志奇说要把罪全顶你头上,然后把大当家的也给端了。我们风云寨以后就不用守那么多规矩,想抢谁就抢谁,想杀谁就..."
宋十八揪起他衣领:"顶什么罪?"
男人犹豫许久,宋十八冷笑:"老子不是白混的,你若是敢骗我..."匕首如嗜血猛兽,瞬息将他右手的小指切断。
"啊!!!"男人再度惨叫。
一旁一个醉汉急忙开口:"二当家的,你放了我们吧,我全告诉你!就那晚你带弟兄们劫了狱,去绑架那刺史时,马志奇就把牢里所有的囚犯们都放了,他们血洗了全府,宰了刘肥肠,一路烧杀掠夺,然后一把火将夜市给烧了,他们杀红了眼,马志奇都管不住,听说死了差不多三千来个百姓。回来后弟兄们觉得玩大了,不止得罪了白道,恐怕黑道上也不好过。然后马志奇说这罪得由人扛着,几个堂主就把你推了出去,他令弟兄们不要透露..."
宋十八愣怔在原地,道:"你说什么?死了多少人!?"
"二当家的,这,这不关我的事啊!"
宋十八一脚踩上他的脑袋:"赵大脖!老子平日里对你怎么样?亏待过你没?嗯?"
"没,没,二当家我知道的全说出来了,你放了我吧!"
"不关你的事?你.他妈瞒了我这么多天还不关你的事!想让我替你们去死?嗯?"
她一脚踩下去,那男人登时惨叫:"二当家的,我都说了呀!"
宋十八蹲下身:"劫狱和绑架朝廷命官是老子犯的,老子被砍头老子无话可说!但他妈要我替你们背锅,你当老子冤大鬼投胎么!"
她匕首一扬,一刀斩下了那男人的耳朵,在惨叫声中转头看向另一个男人,皮笑肉不笑:"张才,这事你也是知道的?"
后者咽一口唾沫,艰难点头。
她反手一个巴掌:"我宋十八何曾对不起你过!老子真他妈瞎了眼了!"
"二当..."
话音戛然而止,宋十八的匕首竖斜戳入了那人喉间,角度刁钻,完全不会令人瞬息致命。
拔出时,鲜血喷薄而出,她冷笑:"等城里来人之前,让我享受几日?呵,还是等你死之前,你先好好享受这喘气不能的滋味!"
她将刃上鲜血随意在衣上一擦,举步朝来处走去,白嫩小子慌忙拉住她:"老大,不要啊!"
"放开我!"
"你斗不过马志奇的!"
宋十八怒道:"我斗不过他?他马志奇算什么东西!"
白嫩小子急声道:"老大你想想,这都几天了我们居然毫不知情,全派上下,连张才这种小角色都能知道的事情我们却不知道,难道你还没发现不对劲么!"
宋十八拼命狠挣:"放开老子!"
"大当家的隐退好几年,如今寨里几个有点资历的老家伙也都站在马志奇那边,我们怎么对付得了他们,吃亏的还是我们啊!这种局势你去找他撕破脸皮,我们只会死得更快!"
"老子就是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放开我!"
"老大!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想想值不值,你这一死,罪名可就坐实了啊!"
"老子叫你放手!"
白嫩小子仍死死抱住她,气道:"老大!这不是一两条人命,这是三千多条啊!这罪名一落下,可真的就是遗臭万年了!问题是又不关咱的事啊!"
"老子名声还不够臭么!给我放开,不然我砍了你的手!"
"你别忘了大当家!"白嫩小子大叫,"马志奇明显还要对他不利,你自己死了不要紧,你就替大当家考虑考虑吧!"
"放开!"
"大当家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有再造父母之恩,老大,你可不能不管他啊!"
宋十八终于渐渐冷静,白嫩小子一松手,她就瘫软在他身上,微微侧过头,才发现她脸上血色尽失,苍白的可怕,她低声道:"吴献..."
白嫩小子心疼的扶着她:"老大,我在。"
宋十八茫然的虚望着地面,喃喃道:"你说得对,全派上下,连张才这种小角色都能知道的事情,我们却不知道,这说明说什么?"
眼泪跌出眼眶,她语声颤抖:"他们怎么都这么待我?我平日里何曾亏待过他们?全派近一千人,竟没一个人告诉我。我要是今天不来这儿喝酒,等到官兵杀来后,他们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供出去,任人拉去刑场给剐个一干二净吧?"
白嫩小子慌了,手忙脚乱的给她抹泪:"老大你怎么哭了,你怎么..."
就在这时,听得凌乱脚步声遥遥传来,大地微晃,来者绝对不少于百人。
宋十八双眸通红,举起匕首:"我杀了他们!"
白嫩小子忙将她拉住:"老大!现在不宜正面冲突,我们快跑吧!"
140 善恶
夜色苍茫,凉如深水,山下万家灯火如豆,带着鲜微圆晕,如火花点在黑缎上,宛若一匹上好的玄黛锦绸。
独孤涛拉着宋十八和白嫩小子疾跑在接连天际的山峦草地上,长风迎面而来,卷起满场荒草,如张牙舞爪的凶兽,将他们的身影没入其中。
两百多名土匪人手一支火把,手握一柄大刀追在他们身后,刀刃剔亮,映着火光,反射的寒芒如夜般森冷。
我趴在杨修夷背上,忍不住感慨一番炎凉世事:"半个月前,她还是威风凛凛的二当家,现在这个模样真是令人唏嘘,但我觉得这件事情上她有些笨。"
"嗯?"
"我要是她就绝对不会有漏网之鱼,我会将那几个醉汉都砍了,他们就不会去通报了,然后我以静制动,在背地里悄悄干坏事。"
他一笑:"不过当时情景她应该想不到那么多。"
"嗯,我突然觉得她挺可怜的,杨修夷,其实她也不算特别坏吧。"
他顿了顿,沉声道:"不管她是特别坏,还是一般坏,她都难逃一死。就算逃过了这群土匪的追捕,也难逃律法制裁。"
我皱眉:"这就是独孤涛突然跳出来救她的原因?"
"嗯。"他略略点头:"以独孤涛的性格,想必是要把她亲手关入大牢吧。"
我看着前方疾追的人群:"杨修夷,你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我轻叹:"师公跟我说,这世上有好多战乱,改朝换代都有一番天下屠戮。各种明争暗斗,阴谋阳谋,成王者手里都是血,他们还有对别人生命生杀予夺的权力,你说他们跟强盗有什么..."
"初九,"他轻声道,"这类事情不用多想,浮世百态,各有因缘业障,不是我们所能参透的。"
我望着他的侧脸,心中一直隐匿逃避的问题重新露出一角,我道:"那杨修夷,你会怨我么?"
他不解的回眸看着我:"怨?"
"鸿儒石台上,你因我杀了四十一人,一百多人受伤严重,背负了天下骂名。"
他没有回答,一直望着前面的火光,静了许久,我难过的垂下头。
"初九。"他忽的道。
我抬起眸子,他仍望着那,眉目变得认真:"你能说出这些,我很开心。"
"什么?"
"我至今不后悔杀了他们,若那天我去得晚些,恐怕..."他微侧眸看着我,语声极轻,却十分有力,"如果你有什么意外,别说一个鸿儒广场,我会血洗整座宣城为你陪葬。"
我愣了:"杨修夷!"
"初九,我说过,这世界混沌苍茫,并非你所想的那般非黑即白,纯善纯恶根本不存在,圣人如师父,他手上也有许多杀戮。你说的王侯将相,他们坐到如今高位,没有一个是良善之人,但若非他们定下森严等级和见章制度管束着天下秩序,这人世间恐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你说得对,但是..."我忽的一顿,朝独孤涛他们看去,心惊道,"你怎么还不去帮他们呢?"
方才说话间,那群土匪提着大刀在长草中横劈乱砍,刚好经过独孤涛他们藏身的古木大树前,刀刃拍着树根,铿锵作响。
杨修夷一笑,语气就如喝茶看戏:"我想看看独孤会怎么逃掉。"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那万一我们没来呢?他不是还得面对这种情况吗?"
我心想也是,便不说话了,片时,低低道:"可是这么危险,他恐怕要挖个地洞钻走才行了吧。"
他随意应声:"嗯,可能吧。"
我有些不悦:"你不会真要看他们挖地洞吧?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好友,你忍心看他担惊受怕?"
他笑了笑:"你太小看他了,他这种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担惊受怕。"
我的脑中顿时想象了一下独孤涛那张古井脸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挺滑稽的,再抬头,却发现独孤涛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咦"了一声,杨修夷冲树上一扬下巴:"在那。"
我不由惊诧:"他不是没有身手么?怎么那么快!"
"那是他的拿手绝活。"
独孤涛用匕首砍下一根树枝,极快削着,而后将发上玉簪抽出,将削好的尖锐木枝塞入玉簪里。他扫了一圈,盯上远处一个土匪,猛的吹去,那土匪瞬息倒地。手中火把摔落,撞上易燃的杂草,极快蹿起一团火苗,将所有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我低声"哇"了一下:"那支玉簪是空心的么?"
"不止那支,他每支玉簪都是专门特制的。"
独孤涛极快从树上跳下,往另一边猫去,宋十八和白嫩小子紧跟在后。
杨修夷背着我也悄然跃去,落在他们重新藏身的土坡旁。
三个身影如绷紧的弓弦,蹲坐在那侧耳倾听,姿势是随时起跑的那种。
半响,独孤涛微松口气,回过头去,静静的看向宋十八。
她一直盯着他,因痛哭过,眼睛在夜色中尤为明亮,湛若天上星辰,目光却如狼般狠厉。
白嫩小子不自然的说道:"多谢。"
"不必。"
"你怎么会忽然出现的?"白嫩小子问。
独孤涛拿出匕首,继续削木枝:"下山最快也需一天一夜,怕会饿,所以我去厨房拿点吃的,躲了一会儿了。"
宋十八眸色略有诧异,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我看向杨修夷,有些古怪的说道:"那他们前面说的那些媚药啊什么的,岂不是也都听到了?"
他点头:"可能..."
白嫩小子哈哈大笑,凄凉道:"风云寨啊风云寨,真是我的好弟兄们!说吧,刺史大人,是哪个混蛋将你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你许了什么好处给他?黄金?白银?还是珍珠美人?"
独孤涛没有说话,低头削着木枝,极细极细。
白嫩小子继续道:"事到如今,就算你暴露了那人,我们也没本事追究了,你便说说吧,让我们一次心死到底。"
独孤涛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得未免太多,我独孤涛再不济,也不会和土匪沆瀣一气,更不提拿财宝去收买他们,我宁可买些骨头喂路边的流浪野狗。"
这话说的着实毒辣,宋十八把头转到另一边,见不到脸上神情。
白嫩小子吃了苦药似得,一脸别扭。
约莫半柱香后,独孤涛将削好的十几根木枝用长草捆在一起,起身后四处环顾了圈,拍了拍衣上杂草,一声不吭的就抬腿往前走去。
宋十八一愣,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去哪?"
他微微回头,眸光落在她拉着他衣摆的手上。
宋十八微顿,缓缓松开。
独孤涛淡淡道:"找路,难不成要在这里呆一个晚上,等明日他们找来再被捉走?"
"可是你不抓我走了吗..."
独孤涛冷冷一笑,饶有兴致的望着她,眸中除了戏谑和嘲讽又另加了几丝同情和可怜:"我只能保住我自己,未必就能带你出去,而且,你还用得着我抓吗?他们不是会把你乖乖送到我手里?"
宋十八恼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独孤涛挑眉:"那你会么?"
月色森白,隐约可见他们身上有着雾茫茫的银光,宋十八望着他,一双明亮眼睛微微泛起水雾,半响,道:"你走吧。"
独孤涛立即转身,头也不回。
未出几步,宋十八又张嘴喊他:"等等!"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语气冰冷:"还有何事?"
宋十八神情微恸,深深吸气后,安静道:"从前处往下走,有一个阵法,在它周遭有片黑色礁石,踩着礁石过去即可,千万不要碰到黄土。"
独孤涛冷然点头:"知道,多谢了。"
"再等等!"
独孤涛的修养着实好,没有丝毫不耐,他停下脚步,仍是背对着她。
宋十八咬了下唇瓣:"独孤涛,你,你和初九交情怎么样?"
我微微一愣。
独孤涛淡淡道:"算是认识。"
"你若安全下山后,可不可以帮我两件事?"不等独孤涛答复,她忙道,"第一件,辞城三千多条枉死的人命不该算到我头上,不过我引狼进城,我愿以死谢罪,但求你还我一个清白,不是我畏惧骂名,而是,而是..."
独孤涛不置可否,直接道:"第二件呢?"
宋十八顿了顿,语声略有些悲凉:"第二件,劳烦你跟初九言声歉意,我对不起她。"
"嗯,还有什么事么,一次性说光吧。"
其实我心里有许多疑问,杨修夷跟我一样,俊容微有些困惑。
我十分不解,独孤涛明明可以早早逃开,却要现身将他们救走,置自己于危险之境。杨修夷说他是要亲手将宋十八关入大牢,但如今他却抽身离去,且有些急促,片刻都不愿逗留的意思。我想了半天,唯一能解释的,恐怕就是他忽然闹肚子,要找个地方蹲坑去。
宋十八摇头:"没事了,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
独孤涛抬脚朝前走去,背影挺拔欣长,一袭玄青衣衫不多久就消失在莽莽夜色中。
白嫩小子摸着光头:"老大,初九是谁?"
宋十八望着独孤涛消失的方向,良久,道:"我妹妹。"
"你哪来的妹妹?"
宋十八朝他看去,眸色有些怅然:"对,我哪来的妹妹..."
白嫩小子一头雾水:"啊?"
"我根本没资格与她作姐妹,我是土匪强盗,她身边满是达官贵人,我生性凶残,杀人如麻,她视人命如天,善良单纯。最后我还将她绑了,跟她恶语相向..."
被这么一顿夸,我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去看杨修夷的神情,估计正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白嫩小子很是不屑:"切,又是那种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吧,你可千万别被这种女人给骗了,天下名门闺秀,哪个不坏的要死。上个月我和大乘溜去既安城,那全城有名的赵家美人,正在床上和人颠.鸾.倒.凤呢!"
宋十八摇头:"初九不是愚善,她从未跟我仁义道德过,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她的来历..."
白嫩小子一拍脑袋:"初九?哎呀!不会是那个田初九吧!"
"是她。"
"哇!那她身边的那个剑客呢?是真的假的?"
宋十八没有说话,白嫩小子越发激动,眼睛明亮:"据说那个人很威风,剑术超群,容貌不俗,歘歘歘的就把柳州几个排得上名号的大侠都给杀了!"
我望向杨修夷,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回头看我,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轮到我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笑得跟奸商一样,本以为会把他盯得头皮发麻,脸上着火害羞,他却眉梢一挑:"笑成这副德性,终于发现自己捡到宝贝了?"
我:"..."
宋十八一直没有说话,自言自语够了的白嫩小子回过心神:"老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十八从靴中摸出一柄匕首:"吴献,你去沧孔山找我义父吧,告诉他帮里出事了,让他多加小心,切记提防小人。"
白嫩小子一愣:"那你呢?"
"我得去引开那伙人,否则你和独孤涛都跑不了。"
"你一个人?"
宋十八点头。
白嫩小子慌忙拉住她衣袖:"可是老大,你知道你被捉走会有什么后果么?他们可能会直接把你的脑袋砍下送去辞城的啊!"
宋十八嗤声:"咱们当土匪的还怕死?"
"可是老大,我,我..."白嫩小子一下哭出眼泪,"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宋十八动容,抱住他拍了拍:"不必担心我,老子轻功好,就算被人寻到也不会有事。倒是你,路上记得照顾好自己,多加小心。要是我真的脑袋搬家,能给我上坟点蜡的也就只有你了,你小子要也死了,老子就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了。"
白嫩小子大哭出声:"老大..."
宋十八推开他:"你现在就去吧,一定要让义父当心。"
"可是老大..."
宋十八猛的抬起一脚,在他屁股上狠踹:"老子不喜欢磨磨唧唧,废话连篇,你快滚!"
白嫩小子踉跄跌出去几步,回头望她。
"快走!"
"那老大,我走了,你也要保重..."
宋十八看着他,容色坚毅若岩:"知道了。"
待白嫩小子脚步远去,她背过身看向风云寨方向,清瘦背影被长草完全没入,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忽的哭了起来,声音不大,也没哭多久,伸手狠狠一抹。
141 委屈
分明此行的目的是来找那个大当家问上古之巫的,但此刻我却不想跟着白嫩小子离开了。
杨修夷也只字未提,陪着我藏在土坡后,静静看着宋十八。
她哭了很久,哭累后起身,走到一处悬崖旁,纵身一跃,一个灵巧跟头,翻入一旁的山凹小洞里。
我在悬崖另一边设了一个阵法,和杨修夷一起睡在了里面。
因宋十八的这些事情,我心绪极重,翻来覆去睡不着。
杨修夷被我吵得火大,探过手来拉我,把我压在怀里,语声粗鲁:"再动一下试试!"
也不知是他的威胁有用,还是别的原因,我在他怀里一下子就睡着了。
第二日,阳光破云而出,天边一片金灿,流云飞狭。
我从他怀里小心爬起,第一反应就是往宋十八藏身的山洞望去。
洞口坐着一个清瘦身影,这个角度望去极为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愣了愣,又揉揉眼睛,难以置信的发现,那人竟是独孤涛。
杨修夷的声音带着些倦意,嘶哑道:"他竟然又回来了。"
我回头:"你醒了?"
他转眸望着我:"嗯。"
睡了一觉,他面色红润,眸底倒映着云光天影,美到极致。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心,痒得我想躲掉,他却不依。
他坐起身子,有些困倦,这几日一直躲在阵法里,睡草地,枕木石,我的身体可以自愈,不会有疲累劳碌感,但他不同。
我有些心疼,道:"你很累对不对?"
他侧眸望着我,眸色很深,弯唇一笑:"不累,你先坐着,我去找吃的。"
我点点头。
其实每次找吃的我都想要一起去的,可是他不肯,他说他一个人动作比较快。
我趴在他躺过的草地,枕着手臂偏头看着宋十八藏身的山洞,就这么一夜,真是世事无常,说不定醒来她还会以为是场梦呢。
早上吃果子不好,杨修夷不知去了哪个帮派,带了两碗米粥和酱菜,还有一大盘糕点。
我用他采的露水漱完口,捡起糕点,道:"这个,算是偷了吧..."
本以为他会回答拿土匪强盗的东西算得了什么,结果他一本正经的点头:"还挺称手,以后可以当个谋生。"
我失笑:"我要去告诉师公。"
他朝我望来,顿了顿,垂下头去,嗯了一声。
我皱眉:"你怎么了?"
他咬了口糕点,咽下后闷闷道:"我很辛苦。"
"啊?"
"每天早上,"他又道。
我不解,困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唇瓣动了下,欲言又止,最后摇头,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垂下眼睛,淡淡道:"没事。"
"杨修夷!"我不悦道。
"真的没事,"他握住我的手,大掌炙热温暖,柔声道,"此处山野,我只是不想委屈你。"
"我委屈?"
他一笑,道:"别问了,听话。"
我点点头,捧起米粥。
吃完没多久,宋十八醒来了,她会惊讶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但没有惊讶很久,她的脸跟独孤涛差不多,一样的古井,宠辱不惊了。
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我心中不愿出去站到他们面前,杨修夷似乎也没这个打算。
我继续坐着,想看看独孤涛和宋十八会聊些什么,杨修夷不感兴趣,起身去给我找能解馋的东西去了。
可是闲坐半日,他俩什么都没说,一个仍在削木枝,一捆又一捆,一个不停的在吃果子,一个又一个。
杨修夷都烤了只野鸡回来,他们依然无言。
我啃着鸡腿,香喷喷的,想了半日,我咽下嘴里的东西,道:"我搞不懂独孤涛。"
杨修夷"嗯"了声,没说话,我又道:"难道下山的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了?"
"宋十八身边就安全了?"他反问我。
我点头:"那倒也是,就算遇到危险躲起来,也不会躲到她身边。"
见他们仍不说话,我垂下鸡腿,道:"好无聊啊,要不我们去外边走走?"
说完觉得哪里不对,我望向手里的鸡腿,明明此行是出来找人的,怎么变得跟野行一样了。
"怎么了?"杨修夷问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心里暗叫不好,我觉得自己越陷越深了,不应该这样下去的,若是养成依赖,我今后要怎么办,我和他,我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原清拾来的那日,丰叔的话我字字句句都记得,更不论,我如今的肩上还扛着很深很深的血仇。
"初九?"杨修夷微拧眉
我舔了下油滋滋的嘴唇,道:"我挺好吃懒做的,所以不能惯,不然师尊要骂的。"
"怎么忽然提这个?"
我想放下鸡腿,可觉得不吃完又很浪费,抬起来又咬了口,咽下后闷闷道:"你以后别惯我了。"
他倾身过来抱住我,不悦道:"我就要。"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我心底撇嘴。
这时他一顿,转头朝山下望去,道:"有人来了。"
我循目望向一处路口,山雾未散,绿草叠叠,遥遥可见近百个人影从一条崎岖小道上走着。
行为有些谨慎,并不自然,偷偷摸摸的。
我皱眉:"不是土匪吧。"
哪个土匪会在自己家里走成这样。
说完我一顿,定睛细看,顿然瞅到一个令我恨得牙痒痒的绿影。
正是二一添作五被血洗那日,那个嚣张的不可一世,领着一大群人闯入,并是当时唯一一个女杀手的绿衣姑娘。
可在她不远处,竟有一个秀颀清瘦的身影,是花戏雪。
142 下山
大约八十多人,当中行着几个巫师,还有十几个身穿宗门衣裳的门人弟子。
高晴儿走在中间,暖阳和煦,遍天云霞,她穿着一袭粉白拼色窄袖骑装,长发束成马尾,露出明亮五官,不施粉黛,看上去竟有数分英气,比她女儿妆要讨人欢喜得多。
她身旁紧跟着任清清,头发微绾,簪着三支扭珠蝶形珠玉,身穿杜兰缙云锦衫,也算是一身轻便。
我几乎忘了高晴儿和独孤涛的婚约了,能得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喜欢,其难度跟得女土匪的欢心一样,可见独孤涛真是魅力不小。
我问:"这些人是她花钱雇的吗?"
杨修夷摇头:"不知道。"
我自言自语道:"应该是的。"
他们走的不快,动静也很轻,但快近了的时候,独孤涛却很快警觉到,飞快侧身贴在了洞穴里侧,待看清是他们后,微微一愣,从洞里走了出来。
宋十八静立一会儿,也跟着出来了。
微微晨风轻拂,她的秀净脸庞有少见的淡泊,令人想起安生湖畔盛产的白玉。
"独孤哥哥!"
高晴儿一见到独孤涛便哭了,梨花带雨的奔了上来。
独孤涛站定,高晴儿在他面前停下,难能不顾那些闺阁小姐的男女大防,拉住独孤的手极快打量他的上下左右,喜道:"你没事!我就知道你没事的。"
独孤涛缩回手,退开一步,嗓音有些低哑,道:"不用担心我。"
高晴儿抬头看到他身后出来的宋十八,眉头一皱,怒然上前:"女匪!"
她朝宋十八冲去,独孤涛虚拦了下:"高小姐。"
高晴儿扬手,"啪"的一声在宋十八脸上落了一掌,宋十八没躲,高晴儿打完自己也愣了,愣没多久,她又反手一掌,但这次就要打到脸上时,宋十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折,高晴儿惨叫出声,而后被宋十八一脚踢了出去。
"老子欠的是辞城百姓,有你这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什么事,滚。"宋十八道。
几个看似功夫不错的人立时朝宋十八冲去,独孤涛喝道:"这是我的犯人!住手!"
那些人停下,独孤涛看了宋十八一眼,淡淡道:"把她带走吧。"
这里好像没我们什么事了,我看向杨修夷,道:"我们去找那个小光头吧。"
"嗯。"
他们悄然下山,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杨修夷牵着我走在后面,我们都不想上去说话。
下山之路比上山难走,但繁芜景色却能尽数落于眼底,阡陌纵横,良田千亩,对面山岚漂浮数缕烟波,如水般涤流,成团成团的杜鹃影映其中,美不胜收。
拦路草木枝叶繁茂,其上露珠被走在前头的人沾染得差不多了。但因是晨间,山中仍满是潮雾,我的衣衫不多会儿就黏黏糊糊,这时杨修夷的手心传来热意,淡淡的温热恰好能驱散我的凉意。
我转眸冲他一笑,扬了扬我们相牵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的?"
话音一落,走在前面的老头脚下一滑,幸好杨修夷及时将他拎住,不然这么一路摔下去,这条小径上的八十多人,有一半要倒霉。
虽然我身上有浊气,杨修夷又敛了自己的灵息,可我们走路毕竟还有声音,这老头居然一直没发现后面有人,又惊又怒:"你们是谁!"
我看了杨修夷一眼,起了几丝调皮,反指着自己,俯下身:"我是山鬼。"
"什么?"
我笑道:"山鬼啊。"
他以手做出喇叭状,放在耳前:"啊?"
原来是个聋子。
我提高音量:"我是山鬼!"
"啊??"
杨修夷在一旁失笑,我忍无可忍,凑到老头耳边大吼:"我!是!女!鬼!"
回音刹那传遍山谷,前面不少人脚下一滑,往下摔去,山路黏湿,这些人前面的人亦措手不及的被带下。
我傻了眼,杨修夷忙纵身追去,好在不远处就是一片山腰草坪,不然我就罪孽深重了。
半个时辰后,我在一块磐石上盘腿坐着,单手托腮,盯着远处和独孤涛谈话的杨修夷。
宋十八双手被绑,盘腿坐在另一处,和我隔着许多距离,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花戏雪就斜靠在我的磐石一旁,脑门又肿了个包包,一直拿眼睛斜着我,把我看的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你看够了没?"
他指指自己的脑门:"你看。"
"我看到了。"
他皱眉:"肿了。"
"我没瞎。"
他瞪我:"这可是你害的。"
我点头,忙又摇头:"关我屁事!"
"你!"
我故意板起脸:"你走在那么前面,独孤涛宋十八那群人都没事,就你一人摔成这样,可见原因是在你身上,也许你刚好脚步不稳,反正你这一跤摔的,不能赖给我。"
他终于大怒:"田初九!"
我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对不住了,但你也吸过我的血呀,就当抵消了啊!"
他仍气呼呼的瞪着我,一双狭长凤目漂亮得不像话,我拍拍一旁的磐石:"上来一起坐吧,大半个月没跟你好好聊天了,来!"
他潇洒的跳了上来,闲散的支起一条腿,哼道:"大半个月前我们也没有好好聊过吧。"
这倒是实话,自从知道他是狐狸后,我跟他就没有心平气和过。
我叹了一气,抬头看向天空,阳光被积压的云层挡住,天地一片灰雾蒙蒙,看模样是要下雨了。
他用手肘推我,我回过头:"干嘛?"
他看了眼我的衣襟,道:"这么多血,你又受伤了?是你的腰?"
我低下头,外衫上不仅有大片大片的血,还有我用绿色汁液绘的鹤舞幻真图,也许被他当成蕴罡参了。
"不是受伤,没什么的。"我笑道。
他看向杨修夷:"难道他没把你保护好?"
心下暖意更浓,我摇头:"没有,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拿这血哪来的?"
我忽的一愣:"花戏雪,你对我的血不敏感了?"
他静望了我一会儿,别过头去:"嗯。"
"为什么?"
他霍的皱起眉头:"不敏感就不敏感,什么为什么?难道这不是好事?难道你想让我成日惦记着你的血,然后你一出血我就跑路?"
我眨巴两下眼睛,被吼得莫名其妙,伸脚踢他:"你激动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不说就不说!"
他微微一顿,欲言又止。
我从磐石上跳下,举步就要朝宋十八走去,他一把拉住我:"你还没说呢,你的血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怎么回事,就是我嫌血多,没事吐一点。"
"你是疯子么,我要听实话!"
我回头看着他,顿了顿,很真诚的说道:"花戏雪,谢谢你了。"
"谢我?"
我一笑:"你跟着他们跑来这里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应该是来找我和杨修夷的吧?"
他有些不自然,脸轻红了下:"嗯。"
"狐狸,我以后尽量不气你了。"
他古怪的看着我:"真的?"
"嗯。"我笑着应了声,看向宋十八,道,"我去那边一趟吧。"
143 义父
宋十八始终低着头,我在她身边坐下时,她毫无反应,我轻咳了一声。
她抬起头,一丝显而易见的诧异从眸中滑过,声音却冰冷:"是你,风水轮流转,开心了么?"
我看向她的双手,道:"分明知道你不会跑了,独孤涛还默许他们这样捆着你。"
"绑个手罢了,"她淡淡道,"以往我折磨别人的时候,可不只是绑个手。"
"你杀过很多人吧?"我问。
"还行。"
"都是些什么人?"
她不耐的皱眉,朝我看来。
我看着她:"嗯?"
顿了下,她道:"若我实话相告,你信么?"
"什么?"
"我杀的最多的都是跟我一样的人,"她道,"我能杀的也就他们了,那些小老百姓用不到我亲自动手,不过我是匪首,我的手下去杀了什么人,也应该算在我头上。"
"其实我挺喜欢跟你呆在一起的。"我说道。
她一愣,眉心微拧:"什么?"
"没什么。"我看向她的绳子,顿了顿,道,"我给你露一手吧。"
"嗯?"
我伸手在绳团里微微一勾,挑起另一结拉了两下,她腕上的绳子顿时松散。
她眨了下眼睛,大约还没反应过来,动了动手,愣道:"解开了?"
"是啊,"我得意道,"天下没有我解不开的绳索,刚才绑你的那个看上去复杂,但最容易了。"
"那什么最难?"
"紫薇结和梅形结,其次是长门结。"我捡起那团绳子,"刚才绑你的这个算是秋秋结的一种,很简单的。"
"秋秋结?好奇怪的名字。"
我嗯了声,顿了顿,道:"其实,你昨夜的那些话,我听到了几句。"
"昨夜?"她皱眉,"你昨夜在?"
"我没你和小光头说的那么好,"我道,"我身边没什么达官贵人和大家闺秀,我跟你一样,都是山里长大的野姑娘,你别忘了我是个巫师。"
"但你跟我认识的那些巫师不一样。"她轻叹了声,抬起头看向远山,"应该说,你跟我认识的所有姑娘都不太一样。"
她说起姑娘二字,我下意识便回头去找任清清,却发现她没在那边了,不知什么时候溜到杨修夷身旁去了,而且我看过去时耳朵不早不晚的,恰捕捉到了"琤哥哥"三字,娇滴滴的,听得我顿时升起一把火来。
我起身几步蹿了过去,杨修夷朝我看来:"初九。"
我跳到他身边,抬眉瞪他,满是不悦,但转眼又想,我对他发脾气干什么,人家喊他什么关他什么事。
他拉住我的手,笑道:"怎么了?"
算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转身想走。
他上前:"初九?"
这时听到任清清不悦的对独孤涛嘀咕:"幼时不都这样叫么,一个琤哥哥,一个独孤哥哥,你们叫我清清妹妹。"
我脚一软,差点没站稳,被杨修夷及时握住手。
独孤涛笑道:"多大岁数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你还说呢,"任清清气道,"我去找过琤哥哥好几趟,不是你就是南宫池,你们两个老烦着他,丰叔每次都要我回去。"
"你找他能有什么事?"
"都多少年没见面了,"任清清朝杨修夷看来,"琤哥哥,上次一见面还是在瞿姐姐的喜宴上吧?"
我忽然就觉得我是个局外人了。
以我这眼不见为净的臭脾气,我应该转身就走的,但又觉得这样很小家子气,而且我不想输给任清清,该被气走的人才不是我。
杨修夷朝任清清看去,问道:"谁?"
"那次他没去,"独孤涛道,"他向来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
"那那时是谁?"任清清偏了下头,最后叹道,"我想不起来了。"
我杵在一旁,她像没看到我似的,并未理我。
我倒也不是想要她同我虚情假意的客套,只是觉得她和上次在极香苑对我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杨修夷垂眸看着我,低声道:"不开心了?"
我摇了下头,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兮兮的,道:"也不是,其实没什么。"我吐了口气,"我去找狐狸了。"
"不用了,我们走吧。"
他牵住我,看向独孤涛,正要说话,独孤涛先对任清清笑道:"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琤兄给吃得死死的。"他朝我望来,笑道,"月姑娘。"
"我们去寻人了,"杨修夷道,"你们自己路上小心。"
"好。"
杨修夷牵着我回身,俯在我耳边低笑:"都是他们叫的,我可没喊过什么妹妹。"
我想忍,但没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天空越来越黑,密布乌云,觉得是要下大雨了。
杨修夷有护阵可以让我们不被淋湿,但那白嫩小子现在一定还在陷活岭一带,他必然是要躲雨的,所以我们继续赶路也没有必要了。
已快午时,我们去找吃的,摘了许多野果,杨修夷本来想给我找鱼做汤,结果河里的鱼都不知道游哪去了,只得又烤了只野鸡。
他采摘的香草很有讲究,烤鸡香味扑鼻,每次都能烤出不同的香气,我闻着流口水,坐在一边呆呆的看着烤鸡。
"怎么了?"他问道。
我朝他看去,道:"有点困。"
其实我是心里难过,在想以后想吃了怎么办。
他伸臂揽着我,道:"那睡吧。"
我靠住他的肩头,轻叹了声,闭上眼睛。
雨水淅沥落下,越来越大,我们带着一包果子和烤好的山鸡找了一个山洞避雨,进去才发现,独孤涛他们也在这。
山洞很深很大,有几个似比较了解陷活岭的巫师说此处是一百多年前用来防官兵而挖的,里边规模更大,别说八十多人,就是八百多人也容得下。
我很敬佩独孤涛,但到底不是特别的熟,而且觉得他虽然是个很善谈的人,可似乎除了杨修夷和那日一起在极香苑吃过饭的南宫池,他跟其他人都保持着一个友好的距离,挺疏远的。
所以杨修夷过去和独孤涛说话,我就跑去找花戏雪了。
没聊几句发现花戏雪不时眼神发直的盯着我的烤鸡,垂涎欲滴,我便扒下一条鸡腿给他,却反被他嫌弃手脏,宁可馋着,真是只怪妖。
东拉西扯聊着,没找到宋十八,我啃完鸡腿问她去哪了,一个刀客指往洞深处,我进去才发现她的手腕又被人绑了,不过那几个围着她闲聊的人似乎和她关系不错,其中就有那个绿衣姑娘。
"初九?"她抬头望来,"你怎么在这?"
其他人也抬头看了过来,包括那个绿衣姑娘。
我觉得宋十八喊出我的名字了,她再认不得我这张脸,也该知道我是谁了,她那日在二一添作五的嚣张气焰,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我道:"宋十八,我有事找你。"
她皱了下眉,爬起来:"嗯。"
二一添作五被毁是清婵一手搞的,虽然清婵已经死了,可这到底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仇怨,我一点都不想借杨修夷之手。
我把宋十八拉到洞口人少的地方,先问她和这个绿衣姑娘的关系如何,得知不算太好,便打听这个绿衣姑娘的来历。
宋十八不解:"你怎么会对她感兴趣?"
我将二一添作五那日清晨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她听后做出恍然神情,道:"原来把她找的东躲西藏的人是杨家啊!"
我不解:"什么杨家?"
"先别管了!"她怒道,"你不早说,我现在去砍了她!"
我忙拉住她:"王悦之不是救过你吗?"
"那又怎么样,老子救了他多少回了?上次他来辞城找我就是托我给他这个五妹找个地方藏身的,说她得罪了不能惹的人,不然这女人也不会留在辞城,还隐姓埋名混到了这些江湖术士里去。"
她转身要去,我叫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她回头。
我微顿,朝洞里望去。
"初九?"宋十八道。
我想了下,道:"同我说一说你的事吧。"
"我的?"
我看着她:"比如,你的身世,你那个义父..."
"我义父?"她微敛眉,有些狐疑的看着我,"你认识我义父?"
"我一直以为你才是风云寨的老大,近来才知道还有个大当家。"
宋十八声音变冷:"虽说是大当家,可是我义父几乎不管帮里的事了。他隐世养病近十年,手上几乎不沾人血,风云寨是风云寨,我义父是义父,别拉着他下水。"
"我又不是朝廷的人,你这么防着我干什么。"我道。
"无故提起他,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做出生气的模样:"我还不是好奇么?你昨夜被欺负成那样,他身为你的义父居然没有出面帮你!"
她皱了下眉,轻叹:"原来你是奇怪这个。"她垂眸轻抚腕上被绳子勒出的红印,道,"我师父不在陷活岭,他身子一直不好,尤其畏寒。"
"畏寒?"
"初九,"她朝我望来,"我义父已经很少管事了,若,若此次陷活岭大难将至,他被牵累其中,你,你能不能帮他一帮?"
我抿唇,问道:"你义父年轻时应很出名吧?他叫什么?"
"宋积。"宋十八道,"初九,你能不能答应我?"
这其实很没道理,就如宋十八自己所说的那样,她是匪首,手下人做了什么她也有责任。她那义父既然是个大当家,就算没杀人又如何,至少他提供了一个可以供这些土匪聚在一起的窝不是么,我帮他?鬼才帮他。
想是这样想,但我仍点了下头:"好,我尽量,可你那义父现在..."
话未说完,一个女音笑起:"尽量?你帮着土匪,可知是罪当同诛的?"
144 争执
任清清和高晴儿从洞深处走出。
任清清冷冷的看着我:"田初九,你虽然是个野丫头,但该遵守的律法不可不顾。"
我朝她看去,再笨也察觉得到来者不怀好意,我道:"要是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咱两交情这么好,你应该不会说出去吧?"
她柳眉一扬:"我和你有交情?"
"前几日在极香苑,你不还说我是水韵佳人么,回去之后,琤哥哥夸你眼光真好。"
她吃惊的望着我,大约是想不到我会这么不要脸。
高晴儿嗤声,道:"田初九,清清那般说你无非只是客套,虚礼罢了。杨公子那么夸你,想是被你鬼迷了心窍,你应知道自己是哪路货色,难道些许自知之明都没了么?"
我皱眉,任清清也皱了下眉。
我以为我那句话很狡猾,能让任清清答不上,但真没想到高晴儿这姑娘这么心高气傲,这脸皮说撕就撕,毫无保留,甚至不顾全杨修夷的脸面了。
"是么,"我道,"原来是客套,难怪笑得假惺惺,你们两个女人真虚伪。"
"虚伪?"高晴儿嘴角一撇,"这世上谁有巫师虚伪?"
心下一沉,我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刚才是直接喊我的名字的,我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了?"
任清清讥笑:"不就是个妖女么?你以邪术蛊魅了琤哥哥,你以为我们不知?"
宋十八霍的上前:"你这个小贱.人,别嘴巴不干不净!"
任清清挑眉:"一个小小女匪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你还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么。"
我忙拉住宋十八,看向任清清:"你们两个要没什么事就快走。"
"怕她伤了我们?"任清清不屑的扫了宋十八一眼,冷冷对我道,"田初九,其实该走的是你,看在琤哥哥的面上,我可以瞒住你的身份,放你一条活路。"
"要我走?凭你?"我道。
她举步走来,望着洞外落雨,淡淡道:"论学识,相貌,才艺,家世你哪点配得上琤哥哥?你本只是个山野丫头,做个填房也是勉强,你自己也该知道你如今名声有多臭,你想让琤哥哥陪着你蒙羞么?"
她说的是实话,我无可辩白,可我争强好胜,心中气不过,我道:"学识相貌才艺家世又如何,我们可以活一百年,两百年,那个时候你在哪?我这恶臭的名声在哪?"
这是我盛怒之下的气言,我也以为能将她气到,她却噗的一笑,回头看着我:"你这短命鬼还能活十年便是一种福气了,你却跟我提一百年,两百年,你也配?"
她微微抬手,两块湿润润的石子刹那飞至她手中,她轻轻把玩着:"这世上能活一两百年的并不少,兴许我也能,可你?"
我怔怔看着她的手:"你,你怎么也会..."
"我为什么不会?"她好笑的看着我,"也就琤哥哥那师门不讲究这些,可你若去投奔四大宗门和昆仑八派,就你这身根骨,你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我眨了下眼睛,师尊说的对,人不能自视甚高,否则就是自取其辱,如今我便深切的体会到了。
我压根没想过她也会玄术,本以为她什么都不懂,我好糊弄她来加点底气,结果最后反被她羞辱了,她眸中的轻蔑光彩让我很不甘,却真的无话可说。
她继续道:"琤哥哥虽非长子,但他肩上所扛所担绝非你能想象,你这样的废物留在他旁边,除了令他分心担忧,还能对他有什么帮助?你自己看看这枯败腐臭的山洞,不是你,琤哥哥会来这种地方?识相的便早些离开他吧,不要死皮赖脸的呆在他旁边碍眼了。"
高晴儿接道:"就算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也得想想杨家会不会收下你这样的女人,就算你没有那些坏名声,你至少还是个巫女。别说杨家,就是普通州府的大户人家也看不上你们吧。"
任清清将将石头轻轻懒懒的抛掷我脚边,道:"田初九,我要是你,我一定会离开他,躲得远远的,不让自己给他抹黑。"
我看着那些石头,再抬眸看着她们,良久,我道:"你们这一唱一和真好,但可惜我这人一向只听自己的。学识,相貌,才艺,家世算得了什么,放眼天下,条件具备的人比比皆是,不止你任清清一人,但是他杨琤喜欢的却只有我这么一个,就算我配不上他我也不会离开他,你们不用枉费心机了。"顿了顿,我摇头,"错了,配不配是他说了算,你们算什么东西?"
任清清秀目圆睁:"田初九!"
我将胸膛挺得更直一些,表情故作得更镇定一些:"我不仅不会离开他,我还不会让他喜欢上别人,尤其是你,就算你可以长活百岁千岁,你也没有机会!"
"初九说得好!"宋十八叫道。
"田初九,你当真给脸不要脸?"任清清怒道。
"脸?"我不屑撇嘴:"你这么虚伪的女人给的脸面要来何用,而且论起不要脸,你才不要脸,你的相貌美在哪,也好意思自称配得上他..."
"啪!"
她陡然上前,一记清脆耳光在我脸上骤响,随即又是反手一掌,出手太快,我根本难以躲闪。
待第三掌又要落下时,我终于抓住她的手腕,抬手还了她一掌,手指不慎划过她的左眼,她顿时捂住。
高晴儿冲上来抓我,被宋十八一脚踢倒在地。
我也被任清清踹在了地上,我顺势拉住她的衣襟将她带了下来,我抬手要打我,却又被她扇了个耳光。
我们撕扭到了一起,她左眼被我戳的通红,眼泪直流,我在混乱中抡起一拳朝她的右眼砸去。
趁她眼黑,我猛的将她一把推开,她撞在墙上,忽的痛叫一声,我忙扶住她,却来不及了。
她的后脑磕在了墙上一块凸出的尖石上,她身子歪在我怀里,鲜血蜿蜒而出,向四处蔓延。
我慌忙托起她的头部检查,所幸只是裂了道口子,没有性命之忧。
宋十八一掌将高晴儿劈晕,过来替任清清止血包扎,而后起身往里走去:"我去喊人。"
我忙拉住她:"不要!"
145 诡异
宋十八回头望着我:"没关系,就说是我干的,别怕。"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告诉我你义父在哪吧,我去找他。"
她皱眉:"你不用害怕成这样。"
"我不是怕被责怪。"我道。
我垂头朝任清清看去,她双目紧闭,唇色发白,已没了意识。
什么样的祸我没闯过,还怕弄伤一个任清清么,只是刚才我还能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如今静下,她的每字每句无一不戳中了我心中软肋。
一股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从前我不会这样的,不会觉得男女之情有多么大不了,可是这一阵子下来,我真的很怕自己沉迷会下去,难以脱身。
鼻尖酸楚,我转身朝洞外走去。
天幕混沌,大雨滂沱,狂风将树木吹得乱颤,宋十八追上来:"初九!"
我擦掉脸上雨水,无言看着她,以为她要把我拎回去,她却指指一处路口:"那边不远处也有个洞穴,我们先去那儿避雨吧。"顿了下,"别担心,安抚好你后我会回来的。"
说着直接拉起我的手:"走吧,有什么过去再说!"
大雨一直不歇,我靠着洞壁,呆呆望着宋十八生的这堆火。
她帮我拧掉湿嗒嗒的头发和衣裳,没有说话。
雨下了好久,一个时辰后仍不见光风初霁。
宋十八许是坐的有些无聊,捡了根火把,朝洞深处走去。
我仍坐在原地,火堆的火渐渐受潮变小,我的思绪却依然没有顺平。
我轻叹了声,揉揉太阳穴,起身准备离开。
本是想问宋十八更多宋积的事情的,可是她对我有防备,我也挺想跟她说你义父可能要对你做坏事,但毕竟疏不间亲,而且我没有证据。
至于找到他,如若白嫩小子能寻去,我依循阵法便也能跟上吧。
"你怎么在这!"宋十八的声音忽从洞深处传来。
我回过头去。
便听到一声惨叫响起:"啊!!!老大!!"
我一愣,回身跑了过去。
山洞内侧一个白亮亮的光头正被宋十八拎着耳朵,吃痛的叫着。
我眨了下眼,走上去,叫道:"宋十八。"
她手一甩,骂道:"不是让你去找义父么!都快一天一夜了,你给我躲在这睡大觉!"
白嫩小子摸着耳朵,忽的一顿,抬起头看着宋十八:"老大?老大你在这!"
"什么?"宋十八拧眉。
白嫩小子忙爬起,四下望了圈,朝外边跑去。
宋十八当即追去:"你这臭小子还敢跑!"
洞外大雨如注,我跟在他们身后,白嫩小子爬上一个土坡,淋着大雨举目,宋十八站在下边拉他:"你干什么,给我下来!"
"噗通"一声,白嫩小子蓦然一软,瘫坐在了泥水里,双目发直:"还是没有出去啊!"
"怎么了?"宋十八不解。
他回头,满脸惊恐:"老大,我,我中邪了!"
"中邪?"
他快哭了:"昨晚离开你以后,我就一个人都看不到了,我把附近几个大大小小的帮派全走了一遍,别说人,连只虫子都没有啊!"
"少胡说!"宋十八斥道。
他挽起湿嗒嗒的袖子伸来,胳膊白乎乎的像洗净的藕:"老大,你知道我最爱招虫子,可我睡到现在一只蚊子都没咬我,老大,这里真的是死的啊!"
宋十八难以置信,朝我看来。
我也怔在原地:"怎会凭空消失,山川树木都在,雨水尚未枯竭,它们亦同样有灵气生息,绝对不可能是死的。"
他指向左下一个斜坡:"河瞎子的帮派就在那边,你们要是不信,自己过去看看!"
我忽的心下一惊,当即转身朝南边上坡跑去,宋十八紧而跟来:"初九,你去哪?"
"找他们呀!"我叫道。
我折了根树枝做拐杖,飞快赶回洞穴,一片静谧。
任清清留在石上和地上的血迹未干,我扔下树枝朝洞深处跑去,脚步声响在幽邃长洞里,令我头皮发麻。
忐忑不安的跑回到原来的休憩处,空无一人,我在我和杨修夷坐过的地方停下,没有丝毫香气,没有他的杜若清香,也没有那只山鸡的香味,我吐在角落的鸡骨头也不见了。
我的脑袋一下子嗡的空白。
宋十八追来,傻了眼,问道:"初九,会不会是我们死了?"
强令自己静下心,我抬头环顾凹凸不平的洞壁:"不是,死后不会这样的,这应是阵法,我们误入了。"
"什么阵法?"
我摇头:"世间阵法大千,精妙奇绝,我并非全部知晓。"
"那我们还能出去么?"
"我不知道,"我轻声道,"不过怪石有上万嶙峋模样,归根究底仍是石头,阵法也如是,万变不离其宗,都有阵引所在,如能找出,我定能破阵。"
宋十八面色一白:"那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们难道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不会的,"我咬牙,"肯定能找到。"
用匕首在洞外砍下木枝,我做了一个尺吟,暗念咒语,将它抛掷空中,良久折返,我掂了下重量,看向宋十八:"阵法可能恰好将整座陷活岭拢于其中,陷活岭中心在哪?"
"在禹邢山。"她略略皱眉:"那边鬼怪传言颇多,凶险隐伏,几乎为陷活岭禁地,极少有人过去。"
我一咯噔,忽而想起昨日所见的霞云孤峰:"可是有片红云罩顶?"
"嗯,以前来过一个巫师,说那些红云是祥瑞之兆。"
真好骗,我心底嘀咕。
白嫩小子颤声道:"不会要去那边吧,老大,我害怕啊。"
我也害怕,昨日那胸腹绞痛真的生不如死,而且现在身体虚弱,要再来一次,指不定就要昏死过去了。而更惊恐的是,死在阵法里,魂魄也是难以脱出的,到时候,什么阴德和来世,统统都是笑话了。
我找了些石头,列了个乾元星阵,随便找谁都好,但没有用,我想了下,又列了个几个寻人小阵,无一成功。
不仅是这些寻人阵法,我还试了一些破阵之阵,都无效了。
用树枝在地上横列,我试了近百来个小阵,除却三四个困阵护阵,很多阵法都用不上了。
天空方才便晴了,但待我列到头疼时,天地又再度彤云密布,随后大雨如注,我们躲回了洞中。
白嫩小子一脸死灰:"老大,我们真的要去禹邢山吗?"
"怕什么,连只虫子都没了,那些妖魔鬼怪也肯定没了。"宋十八啃着野果道。
"可是万一我们能破阵,不是刚好暴露在它们面前了么?"
"那也没事,还能拼一拼,总好过在这里等死吧,而且那些牛鬼蛇神都是传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低着头,将我们今日走过的路一一回想,始终想不通是在何时踏入的阵法,它不可能毫无预兆,更何况我外衫上还画着鹤舞幻真图。
白嫩小子还在那低低叨叨,不太情愿想去那,宋十八这时忽的低声叫道:"闭嘴!"
她起身往洞深处去望去,一脸严肃。
"怎,怎么了?"白嫩小子结巴了下。
"嘘..."宋十八比了个噤声。
四周像一下子静下来了,过去一阵,一个惊叫声隐隐传来:"...救命!救命啊!不要过来!啊!"
宋十八叫道:"是高晴儿!"
"...救命啊!清清!"
声音回荡洞中,悠远空旷,我们面面相觑,随后朝洞内跑去。
146 血猴
高晴儿发丝凌乱,脸色惨如石灰,边跑边不断回头张望,骑装上布满腥黄粘液,有股难闻的恶臭。
一看到我们她便惊恐大哭:"快救救清清,你们快去救救清清!"
宋十八指着她,回头对白嫩小子道:"照顾好她!"
"老大你当心啊。"
我跟在宋十八身后往里面跑去,一声低闷咆哮忽的响起,数道炫亮光芒自深处直射而来。
宋十八身姿轻盈,灵活避开,我没那么好的身手,一道白芒瞬间穿透我的肩胛骨,力道将我带摔在地。
"初九!"宋十八回身扶我。
我爬起来:"不碍事,快走吧。"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我肩上的伤口:"你的伤,你怎么也会痊愈,这..."
我扯了下衣衫:"先不讲这个,快走!"
却被宋十八一把拉住:"初九!"
我回头,她怔怔的抬着眼睛,望着前方的洞顶,语声颤抖:"那,那是什么..."
我循目望去,昏暗光线里,洞顶上倒趴着一团模糊身影,状似人形,但拖着极长的尾巴,空气中隐然一股腥味和腐味,我顿然目瞪口呆:"血猴...?"
话音刚落,它猛的扑来,宋十八将我推开,手中匕首胡乱连斩,其中一刀将它斩作两半,腥臭气味喷溅而出。
宋十八捂住口鼻:"好臭!"
我忙蹲在地上,俯身去嗅,她一把将我拉起:"你疯了啊!"
我吸吸鼻子,又嗅了两口,道:"气味不对劲。"
"怎么了?"
"这是腐臭。"我道,"它不像是活的,像是本来就死了。"
她匪夷所思的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不会不可能..."我压下心中恐慌,"可是谁会把血猴做成死役?"
这时洞深处又传来一阵巨大动静,我忙起身道:"走!"
越往里边,光线越渐明朗,遥遥可见远处洞顶上射下数排长长的直光。
"快救我!"任清清朝我们狂奔而来,形容比高晴儿更为狼狈,锦衫破破烂烂,头上的珠玉簪子只剩一支,我们为她包扎的布条松垮在脖上。
密密麻麻的黑影追在她身后,幽红眼睛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如似鬼魅。
宋十八骂了句脏话,拉起我朝洞外跑去。
"等等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任清清惊恐大叫。
宋十八回道:"老子他妈有病才等你!"
我表示认同。
"救命啊!不要!!"她哭喊出声。
我的心里越渐不安,没跑几步,终究是停了下来。
未想宋十八竟跟我同步转身,我们愣了愣,相视无奈一笑。
算了,有病就有病,总之遇到这种情况,谁都不想一个人被落在身后。而且,我虽然讨厌任清清,甚至想用剑在她身上戳无数个血洞,再扔醋缸里看她冒泡泡玩,但到底只是想想,真的见死不救,事后良心一定会过意不去。
我从袖中摸出匕首,再将沾血外衫脱下扔在一旁,我握住匕首,看着它们越跑越近,道:"血猴爪子极利,能瞬间把我们开膛剖腹,要当心了,最好一刀剁了它们的脑袋!"
宋十八点头:"好。"
任清清跌跌撞撞跑来,看模样已快虚脱,身上灵息极弱,带着一股腐朽恶臭。
宋十八一步迎上,将她拉至身后的同时,手起刀落劈掉了两个血猴的脑袋,出手凌厉,果断狠绝。
血猴汹涌而至,最先朝我的那件血衣一哄而上,疯狂贪婪的撕碎后朝我们扑来。
我握紧手中的匕首乱砍,这种拥挤场面,有没有武功底子的差别只在于速度和体能,招式已完全无法施展。所以我和宋十八离得有些远,怕因为乱砍乱杀而将彼此误伤。
边杀边朝外面退去,血猴却像长河,源源不断的从洞深处涌出。
宋十八怒道:"这他妈到底多少只猴子啊!"
我也懵了,但根本没有时间答话。
"老子后悔了!妈的!"
一只血猴猛的跃来在我的胳膊上划了道口子,鲜血流出,它们登时兴奋,全都朝我这边挤来。
我被逼入了角落,宋十八叫道:"初九!!"
我将匕首从一只血猴的脑袋里拔出,叫道:"你怎么样了!"
忽的头皮一阵剧痛,一只血猴绕着洞顶爬来,疯狂拽拉着我的头发和耳朵,往上拔去。
我不敢抬头,左手将它扯下,狠摔在脚边的血猴尸堆里,一脚踩上。
臭液四溅,腐味浓郁,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挥匕首,斩掉身边的一圈血猴,趴在一旁狂呕。
这群血猴果然不是活的,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诧异,亡魂殿中的万千死役不是照样能从棺材里面爬出。
血猴龇牙咧嘴,伴着刺耳尖锐的嘶叫,冲来一波又一波。
我杀红了眼,匕首毫无章法的乱挥,腥臭酸液四处喷溅,血黄的脑浆肉骨落在我的发上肩上,腐液令我几度又欲作呕,但神思却不能容许有片刻溃散。
不出多久,手臂挥斩得又酸又麻,已无暇顾及宋十八和任清清的状况。
一只血猴猛的蹿来,在我胳膊上活生生的撕咬下一块皮肉,我仰头惨叫,痛得眼泪直掉,暴怒之下,一手抓住它的尾巴,将它狠摔在墙上,孰料力气从未有过得大,将它摔的脑浆迸裂,腐烂的臭汁溅了我一身。
"初九!"
我斩掉两只血猴的脑袋,大喊:"不用管我!你们快跑!它们不会追去的!"
"初九!"宋十八的声音微微靠近。
"不要管她了!!"
"初九你撑着!"
这时一只血猴跳到同伴头上,借力蹿到我面前,我将它的脑袋劈掉,孰料它身后紧跟着另外一只,尖锐的爪子顿时探入我的腰际,嘶的一声,布料和我的肚皮同时破开。
我再难忍住,放声大哭,翻转匕首冲它挥去:"滚开!我杀了你们!滚!都滚开!"
"初九!!"
眼泪如雨狂涌,我痛的不行。
宋十八想要挤进来,吃力道:"你等我!"
我快要握不住匕首了,手臂剧烈的颤抖,我强撑着将三只血猴的脑袋割下,瘫坐在了血肉模糊的血猴尸堆上。
腰上的剧痛如浪席卷,我痛苦的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内脏蜿蜒流出,伴随着鲜绿的蕴罡参将衣裙染的斑斓浓郁。
那么多次的死亡擦边,这次终于没那么好运了。
我难过的大声痛哭,杨修夷,师父,再见了。
147 太乙(一)
我不知道我死了没有,通常这样意识未散的情况下,我都会出现点梦境。比如我的身世记忆,又比如一些乱七八糟的幻想,这种幻想多半传自于师父,他梦到师公师尊伺候他,我则梦到杨修夷给我足底按摩,或问我想吃点什么,然后给我稀奇古怪的变出来。
可这次我梦到的却是宋十八。
夜幕四垂,无星无月,天地万籁无音,有两个飞贼将一个襁褓婴儿从深宅大户中偷出,鬼鬼祟祟的跑走。
我在梦里一路追踪,追到一家布了阵法的荒舍。外面爬满枯藤,恍若无人居住,踏阵之后却满是婴孩哭声,两个飞贼气喘吁吁的将婴孩抱上去:"帮主,只能这个了,你看看合不合适。"
风帽大裘,衣衫厚重的男子在一豆灯火中转身,晶亮的眼眸微扫过婴儿,粗哑难听的声音淡淡道:"可以。"
两个飞贼宽慰一笑。
男子接过嚎啕大哭的婴儿,漂亮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婴儿的白嫩小脸,沉吟:"这个取什么名字好。"
一个飞贼道:"取了那么多都累了,这是第十八个,干脆就叫十八好了。"
男子点头:"也好,就叫宋十八吧。"
他抱着婴儿在木窗前驻足,仰首望着满空夜幕,喃喃道:"十八年,一定很快的。"
"嗯。"
他双目变得悲凉,叹道:"吾辈流飘万里,长吟远墓,凄以悲歌。哀鸣故土残垣,悲惜族人苦难,西去长路逾难崎岖,吾徒怀愤慨而无济,徒抱期守于薄躯,自当以善念为归。然载罹严寒之痛非我所忍,归穷委命之耻非我所想,此怨毒之心难以平化,却也不愿与世人为祸。自此而后,吾辈当闭以俗尘,苦乐自痛于一隅,作乱之罪亦为此一次,恳望先祖饶恕。"顿了顿,他回头看着那两个飞贼,"陷活岭一带交由你们,自今日起,我将避世于沧孔山。"
"是!"
他的语声沉痛落寞,我微皱眉头,揣测他身份之时,他却忽的回过头,幽亮眼眸朝我望来,厉声道:"尔乃罪族之女,见到我为何不行以彭盼之礼!"
我愣了愣。
他一抬手,我的身体转瞬被他掐住脖子,他嘶哑一笑:"上古之巫共大荒十罗,万世桑田后,如今只剩我乐氏一族,却也惨遭不幸,恐有亡族之难。你虽为罪族后人,但与我一脉同宗,若与我繁衍子孙,重振我乐氏大族,我可宽恕你族罪孽!"
这本是一个严肃的梦,但我的梦经常到最后都会被各种匪夷所思的情节扭曲,这次也没例外。
我抓着他的手,艰难道:"可是我不能生育。"
他认真的想了想,将宋十八递到我怀中:"把她吃了再生出来。"
"我不吃婴儿!"
"那你想吃什么?"
"火云糕。"
他又认真的想了想,将婴儿襁褓揭开:"那让她拉点给你。"
...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吃火云糕了。
从梦中醒来,最先见到的是一帘碧天,身旁满是青草香气,还有果味芬芳,依稀能听到不远处有溪流淙淙。
我抬起手,手指纤长,肌肤莹白,好一双玉嫩纤手...
当然,不是为了自恋,而是想看看自己是人是鬼。
我没死。
撑起身子,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想要出声喊人,声音却喑哑在喉间。
一阵清风拂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分明时值六月,且日头高照,却冷得像是被人从冰窟里捞出来一般。
我攀住一旁的高树起身,身子轻的快要飘起。
披在外面的是宋十八的外衫,我里面的中衣肚兜被撕得破破烂烂,我裹紧衣衫,双手抱住两臂,头重脚轻的往不远处的溪边走去。
俯身想喝两口清水,指尖一触到河水便一个激灵,猛缩回来。浑身都在发抖,极凉的寒意一阵一阵袭来,我趴在河边,清澈水面倒映出一张惨白无血的脸,连嘴唇都苍如白纸。
我只得靠着河边磐石坐下,蜷缩成一团,心想过一盏茶就好,任何病痛于我都能在一盏茶内消失。
我静静等着,一盏茶,两盏茶,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我捡起一块尖锐石头,在手背上忍痛割下,顿时血如泉涌。
过去好久,伤口不见愈合,我心下一沉,不知如何是好时,它终于缓慢合上。
我松了口气,想是身体已虚弱到了极致,那便再等等,只要重光不息咒还在,我的这身伤寒应也会好。
起身去捡杂草和树木,想要生堆火来取暖,在被血猴撕破肚皮之前,洞外大雨滂沱,天地一片**,如今捡来的柴禾却干燥生脆,毫无水分,真不知我这一睡究竟睡了多久。
以钻木取火的办法折腾半日,终于见到火星,升火之后,我将摘来几个的果子略略烘烤,勉强入齿。但果汁渗出时,仍把我唇.舌冻个半死,牙齿咯咯撞击。
我壮着胆子将手伸到火堆里,皮肤被烧焦得极慢,痛楚缓缓传来。
我缩回手,看着上边渐渐愈合的伤口,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天幕四合,夕阳薄暮,空气愈发冰冷。
我捧着一堆草木离开河边,举着一支火把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避风石罅,重新升了堆火取暖。
一丝困意都没有,我靠着石头,抬头望着天上密布的星子。
心绪渐渐悠远缥缈,我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我似乎也曾这样孤独落寞的坐在山野磐石上。
那时好小,只身迷失在丛林里,每到夜晚都会愣愣的望着星空,思考自己是谁。
其实我很感激那两个用麻袋将我缚住的男人,若非他们,可能我现在只是个痴痴傻傻的山中野人,茹毛饮血,浑身赤.裸,又或许,早在葵水初潮时,就被群妖给吞噬肚中了。
那一年所有的流浪经历,每个环节,不论悲喜,我都在庆幸。因为所有的累积,才有那日与师父的相遇,才有如今神思清晰的田初九。
我轻叹,可是如今要怎么办,怎么出去,怎么驱寒,怎么活下去?
大地这是忽的微微一晃,我撑起身子,不解的皱眉。
又是一阵轻晃。
随即第三阵晃动变得强烈了起来。
不由多想,我急忙抱住路旁的古木。
大地剧烈晃动,越发频繁,一声呼啸蓦地破空响起。
我抬起头,遥远天幕下,一个庞然大物朝我这个方向本来,高约四丈,浑身燃着赤光,犹如一团烈火,炽焰之中露出一双白亮眼睛,像嵌着两轮太阳。
我僵硬在地,瞪圆了眼睛,非人非妖,这是魔族!
148 太乙(二)
《八相即》上说,洪荒之际,天地混沌,人妖魔齐聚人间。人为万界最卑,体弱身薄,常遭屠戮虐杀,但人最为聪慧团结,钻研五行生克,阴阳八卦,探寻星宿列张,经纶往复,以奇门遁甲,天时地利保护自己,反攻妖魔,最终夺得万顷山河,成为天下之主。
而魔族被赶往两处,一处为三万尘山所绕,于赤鳄之水和阴界荒漠之北,一处不知所踪,据传在五居中央,但九宫难寻,或只是传说,不知真假。
总之,魔族已极少踏入人界,几乎难寻。
我躲在树后,牢牢扶着古木,不敢乱动。
它越跑越近,四肢落地,速度飞快。
一股炙热迎面扑来,我将头埋在树下。
三步,两步,一步...
它直接从我身前跑过,毫无停留。
我眨了两下眼睛,回头望着它的火红背影,手脚一软,身子歪靠在了石头上。
衣衫被冷汗浸湿,夜风吹来,越发冰冷。
我不敢再逗留,折了根粗壮的树干为杖,举着一只火把,朝那火兽的相反方向走去。
艰难走了许久,远远见到前面有几排屋舍,我犹豫良久,仍是过去了。
在门口摆了一个简单寻妖阵,再三确定里面没有血猴或别的什么,我才放下心。
推开宽敞的大门,我径直摸到厨房,柴米油盐都有,灶台旁还有蔬菜和鲜肉。
我心下欣喜,忙生火开灶,煮了锅热粥,顾不上好不好吃,先温暖脾胃。
终于觉得有些力气了,我架上一口干净的锅开始烧水,然后去往后院,一间一间寻过去,终于寻到了一间女室。可能是杂役女仆所住,柜中衣衫多为粗麻布衣,但很干净,还有股皂角清气。
将房间稍微打扫,我不嫌麻烦的将浴桶用热水反复洗了数遍,而后又烧了数锅水,准备沐浴。
身体太冰,稍微凉一点都承受不住,我没有加丝毫冷水,直接便坐入了滚烫的开水中,这若换成平时,恐怕我都被烧熟了。
抹了点皂角,将头发也浸润,我趴在浴桶中好久,待水凉了,便起来换上第二桶。
等身上终于没了难闻的恶臭,我才将身子擦干,用棉衣包好头发,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床上被我铺了好多被子,缩进去仍觉得冷,这种寒意是由内而外的,我甚至觉得体内流淌的血脉都是冰泉。
缩在床上好久,我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花了许多功夫后终于入梦,结果在一场又一场的噩梦中反复苏醒。
第二日上午,一阵剧烈的咆哮把我惊醒,我拄着拐杖出门,那头巨大的火兽侧坐在我前方不远处吃东西。
这种场面应有多远躲多远,再找个山头换个帮派院子,照样能把身子调养好。
所以我回房就要整理东西,却在这时瞅到有几个东西从它手中跳出,不由一惊,下意识就想到了宋十八她们。
我急急过去,大门下的石阶宽长且多,有四十来格。
未待我走完,三只血猴出现在视线里,直直朝我奔来。
最先的那只冲我张牙舞爪,不同于上次的昏暗洞窟,此处阳光明媚,它的脸被我看得一清二楚。脑袋腐烂得如同在水里泡了数日,又肿又丑,皮肉耷拉,一只眼珠子胀的快要跌出眼眶,通红通红。
它们很快奔上石阶,一只朝我冲来,我眉眼一凝,吃力的将它摔了出去。
第二只紧随而来,却在这时,天空陡然一暗,那只火兽追了过来。
我忙蹲下身子,却见它一把抓走活蹦乱跳的血猴,直接扔入自己的嘴中,一番津津有味的咀嚼。
我捂住嘴巴,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火兽吃完血猴,转身走了。
我僵在原地,不明白它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
这时我一愣,有所感的朝另一个路口望去,两个男人站在那,静静的望着我。
为首的那个高大魁梧,双肩宽阔,正是我一直要找的宋十八的义父,宋积。
我一时有些怔,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转身要走,我忙喊道:"等等!"
他回过头,我忍着腰痛,飞快奔下石阶:"宋积!"
他身后的年轻手下一愣,叫道:"你是什么人!"
我捂着腰肢,停下脚步,抬头道:"我是宋十八的好友。"
"宋十八?"
我看向宋积,他淡淡看着我,半张脸都是胡子,头上又戴着顶皮帽,着实不知他长相如何。
那手下又道:"你跟着宋十八一起进来的?"
我看向宋积:"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他皱眉,打量着我,片刻后道:"你知道我在这?"声音嘶哑得可怕,听得我皮毛发憷。
"我不知...啊!"
那手下忽的扬起一脚将我踹了出去。
我低呼了声,摔倒在地,缠在头上的棉衣掉下,我的头发登时披散了一地,我捧住小腹,愤怒的抬起头:"你这是干什么!"
"铮!"
手下长剑出鞘,二话不说便朝我刺来,我眉眼一凛,身边的石子飞起朝他击去,他长剑快挡,后退了回去。
我伸出手臂,七块石子凌空而起,结出丹光护嶂,腰肢剧痛,我警惕的望着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下怒道:"你是什么人?"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宋积朝我走来:"你觉得这个有用?"
我上前,直接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和上古之巫有关?"
他脚步骤然停下,双眸微眯:"你知道这个是上古之巫?"
我根本没提到什么,刚想问他"这个"是哪个,却忽然惊觉:"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这么古怪,是你干的?"
"不然是谁?"
我抬起头,心中惊诧,这个地方...竟是上古之巫?
我忙道:"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出去了?"
"自然。"
"那我..."
"砰!"
丹光嶂瞬间碎开,如我梦见的那样,我的身子顷刻被他拉去,大掌捏住了我的脖子,他压低声音:"你到底是谁?"
掐的太重,我根本说不出话,费力的想掰开他的手,他一把将我摔在地上:"说。"
手背被擦伤,我缩进衣袖里,抬头看着他。
本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如今一上来就要杀人,足见他的暴戾恣睢。我还问什么重光不息咒,他会拿我去做什么坏事都说不定。
那个手下一剑指来:"快说!"
我舔了下唇瓣:"我是十八的好友...是个,巫女..."
"就这么简单?"他冷冷的看着我,忽的讥笑,转过身去,"杀了。"
那手下长剑一转,我再度凝息,一丝真气都没了,我看向宋积:"先住手!我找你是..."
不待说完,长剑直直刺来,我转身想跑,却跌倒在地,他举剑刺下,我慌忙抬脚踢他,右腿被划破,从膝盖至腿腹被划了道极深的口子。
他收招再刺,我忍痛回身想逃,宋积忽的大喝:"住手!"
脚腕一紧,宋积直接握住我的右脚将我拖了回去,俯身在我的小腿上深嗅,抬头望着我:"你叫什么?!"
我不敢说话,他倾身过来揪住我的衣襟,眼珠极亮,慑人得可怕:"你是月家的人?!"
我一惊:"你知道月家?!"
那手下道:"大当家,快看她的伤口!"
宋积将我的右脚举起,微微倾斜,顿时眼眸大亮,激动的朝我看来:"你身上也有重光不息咒?"
身子一阵鸡皮疙瘩,我忙缩脚:"你放开!"
他一松手,我急急抱膝坐好,抬眼看着他。
"你叫月什么?"他问。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善是恶,思量片刻,我准备说个假名,他却忽的"啪"的一掌,重重的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懵了下,捂住脸瞪他:"你干什么!"
"我在问你话,你迟疑什么?"
怒火直冲脑顶,我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要杀要剐随便,要我答话你休..."
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脑袋扬起,冷目看着我:"罪族之后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你族人死之前没教好你么!"
我皱眉,一时又愣了:"你...你是乐家的人?"
他冷笑,松开我的头发:"知道就好。"
脑子里边一团乱,我静了一阵,而后擦掉嘴角的血爬起:"知道什么?"我迎上他的目光,"我先祖是有罪,可是我们后人是无辜的,不准你再叫罪族!"
他再度扬手,我抓住了,却没能阻止他的力量,顿时又挨了一掌:"你还敢嚣张!"
"谁给你的资格!"我气得眼眶通红,"我月家千百年来遭了多少苦难,你还要在我面前侮辱他们!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是打不过你,可你别想让我敬你一分!"
他又扬手,这次我没阻拦,而是选择蹲身避开,再猛的推他的胸膛:"我月家无罪!"
他后跌了几步,一把上来掐住我的脖子:"你找死!"
我伸指剜着他的手背,不服输的死死瞪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睛,渐渐松开了手。
我摸着脖子狂咳。
"你真不怕死么?"
我没有说话。
他淡笑:"也是,身怀重光不息咒,或多或少都有些有恃无恐,可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服软。"
我挑眉,不屑的看着他:"放马过来。"
他眸色阴狠,我不甘示弱,对视良久,就在我以为他要将我碎尸万段之时,他回头朝右边望去。
一个手下从一条小路匆匆而来,抱拳颔首:"找到宋十八他们了,正在豺虎道上,看样子是要往这边来,是否现在行动?"
"共有几人?"
"共七人,四男三女。"
心念一动,几乎第一时间我就确定这四男里面会有杨修夷。张嘴就要大喊,却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嘴巴,从身后将我揽入了怀里。
我拼命狠撞,宋积对那手下吩咐:"先静观其变,不要妄动,最好等到她落单。"
"是!"
那人极快离去,宋积垂下头,对我冷笑:"有时候让人服软不一定要严刑拷打,这七个人你是否都认识?"
我掰着他的手,怒目而视。
"只要你喊我一声主人,并承认自己为罪族之女,我可以考虑放他们离开。"
我支吾着怒骂。
他拨开我的头发:"别妄想还能逃出去了,走。"
149 太乙(三)
我果然没有猜错,杨修夷真的进来了,不止他,连花戏雪和独孤涛也来了。
一道晶壁将我们隔开,我不喊不叫,静静的看着他们阴沉着脸,从我面前经过。
宋积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站在我旁边打量我的神情,颇有戏谑之意。
我冷着脸,侧头朝他望去,胸中怒火极旺。
他嗤笑:"都说你们一族天资聪慧,美貌更甚,如今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我也嗤笑:"都说你们一族天资愚钝,丑陋无比,如今我算是信了。"
他竟没有恼意:"哦?你听谁说的?"
"你稍微想想就能知道我为何不聪明,为何不美貌,你说你蠢不蠢?"
本以为这话会让我再挨一个耳光,他却没有,也没有先前那么易怒了,双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小丫头,你到底叫什么?"
"我不会说,有本事就从我嘴巴里撬出来。"
"哈哈哈!"他大笑,望向晶壁之外翻飞的草木疏花,敛笑淡淡道,"虽然你们一脉是我族耻辱,但如今境况,遇到一个同宗之人还是有些亲近感的,不防就说说吧,你叫月什么?"
亲近感?
我抬头眺望远处天空,连嘲讽的话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了。
"看你年岁不过十六七八,你们月家出现变故之时应该只是个幼女,你是借着这身浊气逃出来的?"
"什么变故?"我回头看他,"你知道我月家出了变故?"
"你几岁时发生的?"
心跳加速,我努力压抑着呼吸:"九岁。"
"我是十四。"
我想起当初原清拾的话,不由道:"你们整个乐氏也遭了不幸?"
他微垂下头,点了点:"嗯。"
"是同一伙人?"
"是吧。"
我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那你可知道是谁干的!他为什么?"
他垂眸看向我的手,浓眉微微拧起。
我松开手,紧张的盯着他:"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望入我的眼睛,我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良久,等来的却是他的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由失望:"那这些年,难道你没有找出一点线索?"
他凉凉一笑,语声略有些嘲讽:"这些年我根本就没有去找过。"
"为什么?难道你也跟我一样,是记不起..."
"你到底叫什么?"他打断了我。
我一顿,诚实说道:"月牙儿。"
他低低重复:"月牙儿。"重抬起头,望着远处,"我没有去找是因为我这样的身子只能留在沧孔山一带,离得远了恐怕会被活活冻死。"顿了顿,他回头看我,"你运气真好,我苦心经营十八年,恰好被你赶上了,捡了个大便宜。"
"大便宜?"
他望向远处宋十八的背影,我循目望去,她的背影在丛林掩映中显得极为清瘦,一股凉意陡然从我的脊背升起。
将一些细枝末节略略整理,身为巫师,我很快就能明白其中诡妙,我道:"你要将宋十八拿去行一个巫阵,以解除你身上的寒症?"
他淡淡看着她,鼻音"嗯"了一声。
心下一沉,我问:"那她会死么?"
"上古之巫少有不要以性命为引,你说呢?"
"可是,"我转眸看着他,"以自己利益夺取他人性命,你这样的做法,与我先祖何异?"
他一笑:"她作恶多端,本就该死,这条命与其送在断头台上,不如归我,你也可以享利,有何不好?"
"不行,"我摇头,"我不会让她死的,我宁可她死在断头台上。"
"哦?"
"我相信她也是宁可死在断头台上的,那样于她是对天下的交代和赎罪,而死在你手里,不过只为满足你的一己之利,于她毫无意义,并且是枉死。"
他仰头大笑:"我养育她十八年,为我献出这条命有何不妥?"
我怒道:"是么?是她跪求你养育的?不是你派人将她从生生父母手里夺来的话,她何来你养育?你毁了她的一生,还有脸面提'养育';二字,你也配!"
他蓦地望来:"你怎么知道的?"
"是真的?"
"你猜的?"
"她真的是你偷来的!?"
瞪着我的这双眼睛明亮的不像话,因愤怒而狠厉无比,甚至陡现了一丝杀意。
我坚定的看着他,不做丝毫退让,鼓足勇气道:"我因一身浊气,难以修文,又因受过重创,难以习武,幼时不得不修习巫术。可师尊最先让我学的一句话却与巫术无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他要我强记背下,熟记于胸。宋积,你是巫师,且不是寻常巫师,你出自乐氏一族,有着万年辉煌,当年我先祖因涂炭生灵被乐氏驱逐,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宗祖所坚守的原则信念么!"
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我。
我舔了下唇瓣,晓得自己口才不好,想着又要再说些什么时,他忽的拉走我的手,我忙要抽出,但他力气极大。
我大怒:"你干什么!"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看你穿得这么少,你应该是这几日才开始发寒的吧?"
"发寒?"
"你被蕴罡参反噬成这副模样了,你居然毫无感知?"
身子冰冻成这样,绝非我所想的伤寒,我已隐隐猜到了一些不对劲,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什么反噬?"
他松开我,淡淡的将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你伤在何处?"
"腰上。"
他垂眸望向我的腰:"你就没觉得你的腰变了么?"
我下意识便伸手摸去,忽的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的腰身,原先多大?如今这么纤细,感觉如何?"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双手颤抖得难以自持:"我的腰..."
"你没发现也不奇怪,刚被蕴罡参反噬,浑身冰寒彻骨,求死不能,哪有多余心思去管这些。"
我低下头,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一个姑娘家有那么肿大的一个腰身,想必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那你呢?你伤在哪?"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道:"听我嗓音,你还猜不出么?我被人砍掉了脑袋。"
我忍不住低呼:"砍头?"
他双眸微敛,目光略略扫过山峦高峰:"嗯,砍头。"轻声一笑,缓缓道,"我母亲以自身为引,为我布下重光不息咒唤我重生,她自己却经脉尽断,修为尽毁,将我送出后没多久,在我面前化为一滩粉尘,魂飞魄散,点滴不剩。"
我瞪大眼睛:"挫骨扬灰?"
他语声微颤:"不是说了么,上古之巫少有不要以命为引的,重光不息咒也是如此,但它更为可怕,施法之人需自愿承受其中痛楚,如万千虫蚁啮咬皮肤,万根毒针齐刺骨髓,途中若因痛而稍有松懈,这阵法便成不了,她会当场毙命。"顿了顿,语声凄凉,"所以,月牙儿,你我是何等有幸?"
心下猛的钝痛,眼泪直直滚落,我哭道:"那我姑姑岂不是..."
"你能想象她们当时的勇气和毅力么?"
我捂住嘴巴,站不住身子,心痛如绞:"我的姑姑,姑姑她..."
"初时我流落街头,脖子肿的极大,连转头都是困难。因这模样奇怪,所以我处处遭人欺负,有次我被逼急了,用刀捅死了一个地痞,结果被他弟兄拉到巷口一刀割喉,蕴罡参流了一地,第二****的身体便发生了变化。"
他回眸望我,忽的伸手抹掉我脸上眼泪:"现在六月不算糟糕,我还能下山走走,若到冬季,我只能躲在沧孔山上,半步都离开不得,更何谈报仇雪恨,好在,我发现了解决之法。"
他指向远处的火兽:"那叫火麟,我豢养了一十八年,每年都要喂养许多食物给它。可它真不好养,只喜欢吃活物,但世上哪弄那么多活物去,陷活岭四周的妖怪基本都被它吃光了。"
难怪我吐了那么多血,一只妖怪都没有引来。
我道:"所以你把那些血猴变为死役来刺激它,是么。"
"不错,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我不用再费尽心思给它找食物了。"他回头冲我一笑,"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找仇敌,寻出真相了。"
原来说那么多,是为了这个。
我抽噎着抬起头,云白天蓝,天地清明,昔日镯雀要害陈素颜时,我对她说的那番话在脑中浮现。
我沉静下心,认真的说道:"宋积,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会一直阻挠你。我不会让宋十八无辜枉死,这是信仰和原则的不可动摇,我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利而毁害别人的性命,毁掉长久以来的坚持。人可以不善良,可以自私麻木,可以见死不救,但绝不能主动害人和抢夺盗取!"
150 太乙(四)
我就是觉得宋积不会杀我。
也许因为我和他是远亲,也许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又也许,因为孤寂了近二十年,忽然遇到一个命运如此相像的人,惺惺相惜。
他淡淡的看着我,风帽阴影下,双眸明亮却阴鸷。
良久,他抬眸望了圈晶墙:"阻止我?我倒想看看你用什么办法来阻止我。"
语毕转身离去,我忙拉住他的衣角:"宋积,大千世界,奇术万象,解除我们身上寒症绝非独此一招。你长期居于此处,未曾了解过外面的高深玄术和巫术,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
他斜睨我,不屑冷笑:"若论巫术,有何巫术可高于上古之巫?"
"上古之巫固然高精绝妙,可这世界日新月异,千百年来,巫术玄术云蒸霞蔚,各种高人异士层出不穷,你怎知..."
他一把扯下我的手:"够了!我杀了这么多人,还差她一个么?等我事成再来接你,你好好呆着吧!"
他将我关在了阵法里,拂袖离去。
我蹲坐在地,因寒冷而蜷缩成一团。
过去好久,我深觉这样不是办法,强撑着冻僵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抬头研究这个阵法。
晶壁微有紫光,有点类似浮世隔音阵,我伸出手指,细细摩挲过去,没有浮世隔音的酥麻,倒像清沦静心阵的触感。
心中一喜,我贴着晶壁在紫光隐现处逐一摩挲,因为手指颤抖,这么简单的动作变得极为费力。
半个时辰过去了,就在我快要放弃时,终于摸到了一处柔软。
我深吸一口气,欲念破阵咒语,但是口中两排牙齿像有仇似得不停打颤。我心下一恼,手指略略使力,阵法竟轻而易举就破碎裂开。
阵法外的暖阳令我终于有些好受,但伴随的还有山岚清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我躲到一块磐石后,用地上石子摆一个涤尘阵,用以抵御山风。但此处不宜逗留,当务之急是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开宋积,再想办法联系杨修夷。一番思量,我起身朝原路返还,宋积肯定想不到我会回去,那边还有厨房,我得喝些热汤暖暖身子,不然我真的会被活活冻死。
像个老太婆一般缩成一团,行迈靡靡,别说神思溃散得难以凝聚,就是听力视力都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被宋积的手下跟了许久都未曾发现。
宋积豁然出现,一见面就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我真庆幸我月家被赶出了正族,鬼才愿意和这么凶残暴戾的人做亲戚。
他揪住我头发,将我的脸高高仰起:"你还真敢跑!想去哪儿?"
我脱口而出:"关你屁事!"
他一把将我摔在地上:"你怎么出来的?!"
我扶住身后的石头踉跄爬起,不知是怕是冷,总之整个人抖得不行,但语气还是得镇定的,我尽量压下颤意:"你这个阵法叫什么?"
"太乙极阵。"
我差点没站住脚步:"太乙极阵?"
"你听过?"
我抬起眼睛,翠山环顾,如似帷帐,重重叠叠。碧云漂浮,如同轻纱,细细绵绵。这般惬意晴天之景,竟是以人肉血骨堆砌的太乙极阵。
我朝他看去:"书上说这是上古之巫中戾气最重的几个阵法之一,你摆的这个阵法,你,你杀了多少人?"
他淡淡道:"没有杀人,不过挖了不少尸骨,大约六千来具。"
一阵悚然,我重复:"六千多?"
他讥笑:"这里可是陷活岭,六千来具尸体来得很快,光每日他们自相残杀就有七八十具可得,哪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我转目望向禹邢山方向:"是埋在了那里吗?"
"对。"
我心念一动,终于看到一丝希望,这时手腕一紧,他用力将我拽去,语声狠厉:"你想去那边放把火烧了这些尸骨么?"
"你说呢!"
"不错,那样是可以破阵,但你觉得我会让你去么?"
我冷笑:"我从始至终便没想过你会让我去,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他再度掐住我的脖子,力道极重,越缩越紧:"月牙儿,你认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么?"
呼吸变得困难,我艰难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上古巫术很了不起?"
我扯住他的手指,稍稍搏得喘息空间,抬起眼睛看着他:"宋积,其实我问的不是太乙极阵,我问的是你刚才困住我的那个阵法,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破阵而出么,因为那个阵法根本不堪一击!"
他大怒:"你说什么?"
我吃力道:"破阵很简单,那个阵法与我认知的一个静心阵极像,我用得是同样的方法,但它比我认识的那个静心阵要好破许多。那个静心阵衍自于上古巫术,但显然它更青出于蓝..."
他一把将我摔开:"住口!"
"恼羞成怒了么?"我擦掉嘴角鲜血从地上爬起:"宋积,我想说什么,你还不明白么?你这是固步自封!上古之巫是了不起,但我敢说,若它流传于世,后人定能衍生出更加绝妙的巫术。别忘了,旧时天地浊尘清扬,混沌不开,如今万物清明朗朗,盛世..."
他拽起我衣襟,将我撞在一旁石上:"我叫你住口!"
我呕出一口鲜血,怒瞪向他:"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休想叫我住口!这世道终究是朝着光明前程发展的,任何事物都在革故鼎新,你抱残守缺,只会自取灭亡!不要再谈什么报仇雪恨了,你根本不配!你不配当乐氏族人,更不配为他们复仇!"
他死死盯着我,胸膛起伏,没有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身体难受,平静道:"因巫书都会提及上古之巫,所以我对它尤为好奇,幼时常常跑去找师公,缠着他问东问西。他多是对我摇头叹气,惋惜这巫术已绝迹千年,无迹可寻。我师公他学识渊博,云游天下,足踏四方,以他这般阅历对乐氏一族却毫无所知,足见你们隐藏极深,或者如我们月氏一样已经与外隔绝。所以,你怎能知晓这世上除了你那上古之巫一术,就没有其他办法可解寒症?"我鼓起胆气,上前一步:"宋积,不要一错再错,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你..."
毫无预兆的一个耳光再度将我打倒在地,又吐了一口鲜血,眼泪因疼痛而夺眶而出,我胡乱用袖子在脸上乱擦。
他朝我走来,我以手肘撑地,往后连退数步,分明胆怯却仍不服输的瞪他。
他止步,微眯眼睛,静静的盯着我,良久,淡淡道:"这霜寒之苦,我尝了二十多年,你只尝了几日,怎么会懂我的煎熬。我十八年的经营,如今只在一夕便可成功,要我放弃,不可能。"
他从袖中摸出一柄匕首:"月牙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要拦我?"
匕首寒芒刺眼,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坚定道:"是,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会拦着你伤害她!"
他冷笑:"重光不息咒,天行其健,却非任何情况都可自生不息,除却你四肢,在你腿根往上随意斩断,你都会死。不过你放心,事后我会解开太乙极阵,送你魂归阴司。"
语毕,匕首带着寒芒冲我脖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