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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1 太乙(五)

    我咬紧牙关,早先被我握在手里的匕首当即迎了上去。

    横飞而来的刀刃在我的脖前略略一停,再下一秒,连同他的手腕一齐被我斩飞了出去。

    宋积惨叫一声,捂住伤口跪倒在地,可见他不像我这么倒霉,隔三差五断胳膊断腿,他应是很多年没有受过这种伤了。

    我颤颤巍巍的握着匕首,慌忙爬起,往前逃去。

    他潜伏在暗处的手下顿时追来,我神思一凝,数十粒石头凌空而起,飞快跌下空凌六合阵,我一头扎了进去,连同阳光山风都隔绝在外。

    心跳极快,我瘫坐在地上,直直的看着他们,全然忘了寒冷。

    匕首上满是宋积的血,腥味难闻,刚才他的刀锋快于我的匕首,若非他在割断我脖子时稍有停顿,我现在定身首异处了。

    也许他只是想吓我,不是真的杀我,但我却直接斩掉了他的手。可是当时情形我顾不了那么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

    我艰难喘气,手指快要将衣袖上的布子撕碎。

    他的手下站在阵外,茫然四顾,手中长剑映着阳光,反射出尖锐寒茫。

    我垂下头,埋首怀中,心中祈祷杨修夷一定要找到我,不然我真的要和他尘寰永隔了。

    宋积很快追来,那个手下指着我的阵法所在:"她跑到这个位置就消失了。"

    我忙举起刀,护在胸前。

    在我的所知所学里,空凌六合阵只能等三天时间过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解。但上古之巫可不在我的所知所学中,何况我这是阵中之阵,许多阵法都无法使用,能摆出这个空凌六合阵已幸运无比。

    我抬眸看着他,他略略扫了一眼我的方位,举起双指,一手背后,表情凝重的低吟咒文,宽厚大袖一翻,我的空凌六合阵顿时现出白色晶壁,并传出刺鸣嗡声。

    我吓得脸色惨白,起身后退,孰料脚骨一崴,身子撞在一侧晶壁上,剧烈的痛意如雷电般从晶壁上传来,在我体内极掠而过。

    胸口一阵麻痹,难以呼吸,片刻后恢复正常,连带我的心也莫名静下,再无一丝恐惧。

    我垂下手,匕首掉在地上,我也随之瘫坐回地,心如死海。

    其实想想,不管他能不能破阵,我都已必死无疑。他若能破掉,我会死在他手里,他若破不掉,我这具冰冷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三天,倒不如被他杀了来个痛快。

    宋积的手下大喜:"她应该就躲在这了!"

    宋积"嗯"了一声,匕首在掌心一割,带着他的血液朝我射来,"砰"的清脆声,匕首撞在晶墙上,掉落在地,白色晶壁瞬间消失无踪。

    权当是个解脱了。

    我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挺起背脊:"这次我会不再躲了,要宰哪里随便,只求给个痛快。"

    他没有说话,浓眉紧拧。

    我顿了顿,抱着侥幸心理继续道:"不过,你砍了我的手,我也还了你一刀,这可以看出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所以你要是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会有很多厉害的人物来找你报仇,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他仍是没有说话,跟我大眼瞪小眼半天,我越看他的眼神越不对,像是斗鸡眼的相反。

    我微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没什么反应,我想了下,手指往前边探去,触到晶壁后,一阵急电涌来,我激灵了下,有些难以置信,竟还在。

    心下大窘,难怪觉得他眼神不聚焦,原来根本没在看我,我还这么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语,真是丢人。

    那手下朝我走来,一脚踏入空凌六合阵,四下张望了番,看向宋积:"可能她已经跑了,这阵法是她的障眼法,我这就去喊人四下搜罗。"

    宋积摇头:"先不急,这阵法还未破,再等等。"

    "未破?"

    宋积一笑,白牙在黑须里尤为刺目:"月牙儿,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要是怕了,现在出来还来得及,我不会杀你。"

    ...我宁可信师尊会爱上泼妇柳花,都不信他这鬼话。

    "月牙儿,别忘了我们是一脉同宗,你们月家女人不能生子,恐怕与你有血缘的亲人在这世上仅我一人了,只要你出来,我一定..."话说到此,他忽的眉目一凝,举目望向远处。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修长清瘦的身影如风般掠来,点在虬枝林木上,一黑一白,我再熟悉不过,是杨修夷和花戏雪!

    回过头来,宋积和他手下陡然消失,无影无踪。

    我忙起身,忽的又愣了,想起自己尚在阵中。

    刚才的大喜瞬间散尽,他们来了又如何,我又出不去,要三天三夜才能破阵,而破阵之后,我可能是座冰雕了。

    浑身再度无力,我啪塔仰躺在地,望着天幕,双目发直,满是绝望。

    花戏雪在轻功上丝毫不输于杨修夷,他们同时跃来,一个站在石上,一个站在坡上,神情焦灼,四下张寻。

    我难过的看着杨修夷,要是我死之后他找到我的尸体才发现他当时已经来过这了,这感觉得多悔恨痛心啊。

    我真舍不得他有一丁点的伤心。

    花戏雪伸手朝石上一指:"修夷你快看!"

    我循目看去,是我被宋积打后吐的一滩血。

    杨修夷身形一晃而至,以指微沾,摩挲两下后,黑眸浮起欣喜。

    花戏雪同样欣喜:"还没凝固!她应该没走远,他真的没死!"

    杨修夷霍的抬头,哑声大吼:"初九!你在不在?"

    我懊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心里越发难受。

    花戏雪皱眉:"野猴子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了?"

    "初九!"杨修夷声嘶力竭,"初九!你若听得到我的声音便给我点暗示!"

    "修夷..."

    "把初九还我!"杨修夷四下望着,"我不管你是谁,你现在放了她我定不会伤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苍白惨淡,失血憔悴。

    从未见过杨修夷这么不顾形象,这么情绪大泄,清俊脸上一丝轻狂孤傲都寻不到。

    心中揪痛如绞,这几天他一定急坏了。

    "初九!!"

    "野猴子!你出来!"

    ...

    宋十八他们很快追来了,任清清和高晴儿身上也穿着粗布麻衣,脸色红润,看来她们和我想得一样,都找了个帮派大宅,吃喝不愁。

    宋十八看向花戏雪,神色紧张:"真的是初九吗?"

    "是她。"

    任清清双目圆瞪:"怎么可能,她分明已经死了!"

    宋十八又道:"确定吗?"

    花戏雪点头:"嗯。"

    "太好了!"宋十八高兴道,"她真的没死!"

    "好?"杨修夷勃然大怒,回过头去,"好在哪里!你口口声声喊她妹妹,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扔在那!"

    独孤涛上前拦他:"琤兄,先不要动怒,先找到田姑娘为要!"

    杨修夷冷冷看着他,俊容煞白,毫无血色。

    高晴儿问:"真的亲眼见到了田姑娘了?仅凭血气能说得了什么?"她目光转向地上的血,"就是这些血么?"

    任清清看向杨修夷:"琤哥哥,你清醒清醒吧,宋十八说田初九身体会自愈,可她的小腹两天都未愈合,呼吸全无,身体又冷又僵,她真的死了!我们守了她尸体两天已经仁至义尽,火兽追来,再带着她尸体逃跑,难道要把我们的命也搭上不成!"

    花戏雪大喝:"你给我闭嘴!"

    我怒不可遏,杨修夷已为我担心成这样,她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

    高晴儿沉声道:"这滩血也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叼走她的妖怪吃她时溅在这的,她不可能活着!"

    宋十八骂道:"你不说话会死么!"

    她抬头瞪回宋十八:"我不会死,可田初九确实已经死了,你们几个就不能清醒一点!"

    "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宋十八举起刀,独孤涛先一步拦住她:"宋十八!"

    高晴儿脸色略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是不喜欢田姑娘,但是我并非没心没肺。她因救我们而死,我感激不尽,若非当时迫不得已,我甚至能徒手挖土将她尸体掩埋!"

    任清清将她拉住:"晴儿,不用再说了。"

    高晴儿抿唇,忽的提高音量:"为什么不说?分明可以好好去找出去的方法了,他们却在这里找一个死人找了那么久!这几日我们吃了多少苦头,为了个已死之人值不值?就算找到了她的尸体,那也被野兽啃得差不多了,带残肢皮毛回去还不如直接挖个衣冠冢..."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身子旋身翻来,落在我脚边,摔了一个狗啃屎,力道这么大,没将她的脑袋打飞出去真是她前世积福。

    她捂着脸,抬起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的看着杨修夷。

    所有人都愣了。

    杨修夷寒声道:"这是给独孤面子,再不管好你的嘴巴,下次就不是一个巴掌这么简单了。"

    任清清慌忙去扶高晴儿:"琤哥哥,你怎么能打女人。"指责的话,却没有指责的语气,她也怕了。

    我很想告诉任清清,我就是杨修夷从小打到大的,虽然他从来没有对我下过这么重的手,也从来没有打过我的脸。

    杨修夷本就不是翩翩公子,他半周岁不到就被师公抱走了,他是真正在山上长大的。他的优雅从容不是出自于贵族门庭,而是来自世外闲适,来自高山流水,梅林竹海。他不会跟许多贵族公子那般,惺惺作态的说我不打女人。

    更何况,比起打女人,他连女人都杀过不少吧,那些女妖女鬼,惨死他剑下的恐怕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高晴儿嘴角淤血结块,半张脸肿的极红极大,她看向独孤涛,双眸通红。

    独孤涛却没有丝毫怜惜:"行乎当行,奕之道也,你擅棋为何却不懂棋?"

    "可我说错什么了么,我们..."

    任清清扶她:"晴儿别说了。"

    忽的一愣,直直的望着我。

    我不敢再自作多情的认为任清清看得到我,刚才对宋积自言自语,已经够郁闷了。

    我看向高晴儿,低声嘀咕:"活该。"

    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她竟还认为自己没错。

    所有的目光都朝我望来,我一顿,这时一阵清风拂来,我忍不住打颤,眨了下眼睛,抬起头看向杨修夷。

    他僵立在那,黑眸睁得大大的,语声喑哑:"初九..."

    我一喜,抬手探了探,那道晶壁不见了!

    我忙爬起,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朝他跑去,被迎上来的他紧紧抱入怀里。

    "杨修夷!"

152 冷战(一)

    一觉睡了好久,睡得好沉,一双炙热的胳膊环着我,源源不断的热量自身后传来,仿若我的边疆城墙,将所有冰冷霜寒抵挡在外。

    醒来时,屋外黑沉一片,透过纱窗能见到一轮单薄弦月,模模糊糊。

    我静静看着它,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真好,我还活着,我没死,我在我心爱男人的怀里。

    轻轻转过身,睡在身后的杨修夷因我的动静而眉眼微拢,又长又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看来他真的很累。

    我将头轻贴在他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像亘古梵音般令人安详。

    我的诈尸将高晴儿和任清清还有白嫩小子给吓得屁滚尿流,从他们描述中可以想象我当时的身子十分惨烈。我被开膛剖腹,绿色汁液和红色肉末搅成一团,五脏六腑模糊如烂泥,四肢躯干僵硬如寒石,还有脸色,惨白的像是漆墙的石灰。如果换我是他们,这么死相凄惨的一具尸体忽然活蹦乱跳的出现,我可能会马上摆个巫阵让她死回去,彻底死透,别来人间祸害。

    我抬眸看着杨修夷的睡容,不知他听到他们描述我死相时会是什么心情。也许他也认为我死了,之所以执着留下寻我,是想将我的尸体带回去吧。

    心里酸涩无比,我伸出手,食指从他光洁的额头开始描绘。如墨的入鬓剑眉,深邃的眉骨轮廓,还有那双有些狭长,幽不见底,此刻紧闭的双眸。鼻梁很高挺,鼻骨结实英朗,面相上说这样的鼻子很有正气,可是他的嘴巴却很薄,面相上又说这样的双唇薄情寡义。可见面相学说跟巫术祈福一样,都是骗子。

    我微微仰起身,在他弧线完美的下颚上亲了一口,轻声说道:"杨修夷,你那晚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拿整个宣城为我陪葬。虽然那个做法不好,但我当时心里很开心的。你知道么,在地宫时,君琦拿刀刺入你的胸口,我心里的念头是想将整个世界都拖到阴司里去...当然,我没有那个本事,我能毁掉的,只有我的世界。"我环住他,在他温暖的怀中磨蹭两下,"杨修夷,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再醒来是被冻醒的,被窝一片冰冷,他不知去了哪里。我裹着被子下床,刚穿好靴子,宋十八抱了一个大箱子进来,"啪塔"一声放在地上,招呼我过去。

    箱子里全是厚厚的大衣,是她连夜回风云寨拿的御寒衣物,我心下感动,却又一阵后怕:"你一个人回去的?"

    她顿了顿,脸色微红:"我拉独孤涛陪我去的。"

    我低下头,琢磨该如何将宋积的事情告诉她,既怕她不信,又怕她承受不住打击,她却伸手拍拍我肩膀,大大咧咧道:"哎呀,你放心吧,我知道这里布满了义父的手下,我不会有事的!"

    我一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得意的看我一眼,蹲下身在箱子里随意挑拣衣物。

    我这才反应过来,道:"你知道你义父是坏蛋了?"

    "我们差点被火兽吃掉时,他跳出来救了我,然后,"她微微一顿,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他就抓走了我,并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好在独孤涛和那两个小白脸及时出现,不然我这条小命也玩完了。"

    我愣愣的看着她,她拿出一件毛皮冬裘在我身上比对:"最厚的也就这件了,陷活岭这边就算冬天也冷不哪儿去,而且我身体又壮,不怎么畏寒,要不你多穿两件吧?"

    我看向她拿出来的那件冬裘,觉得她能这么看得开,真是件好事,也省了我的唠唠叨叨。

    我往被子里钻了钻:"穿多少也没用啊,我已经不会发热了。"

    "你现在的身子真的跟我义父一样了吗?"

    我白她一眼:"我是女人,他是男人,能一样到哪儿去,鬼才乐意跟他沾亲带故。"

    她略略皱眉,耳廓微动,忽的抬头笑道:"哈哈,你男人来了,那老子先撤了,这箱衣服你们慢慢挑。"

    我点头,面不改色:"嗯。"

    她转身走了,我再也憋不住了,嘴巴登时咧的大大的,脑中回荡着她那几个字:"你男人..."

    哈哈!

    我几步跳回床上,抱着被子开心的打了两个滚,心里莫名发甜,还是快要腻死人的那种甜。虽然昨晚和杨修夷什么都没做,可这是我们第一次同床共枕睡了一晚。

    你男人...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吃吃笑着。

    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我抬起头,杨修夷端着热粥热菜在门口停步,朝我望来。

    阳光打在他身上,背脊宽阔,身形修长,看得我想扑上去,想像猴子抱树一样死死缠着他不放。

    脑中忽然忆起胡先生的一段说书:"前朝晋升郡有一美男,面比芙蓉,风华月貌,传其出门,必引妇人欢呼,尾随其后。一日月夜,他于城中高楼与友人吟诗作对,对一佳人探扇而笑,岂料佳人身旁坐一肥婆,该肥婆对他..."

    之后的就没什么好听了,本该花好月圆,郎才女貌的爱情故事,变为了恶肥婆横刀夺爱,拆散情侣的悲惨结局。在财势权力下,美男最终委身于肥婆,而佳人遭了肥婆毒害,容貌尽毁,双脚残疾,最后投湖自尽。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那美男留给我的印象却是很深。

    那日暖阳柔风,柳清湖岸一如既往的热闹鼎沸,湖面波光粼粼,泊满才子佳人的画舫游船。无数妙龄姑娘笑吟吟的放着纸鸢,穷酸书生抱着书册斜靠在树下摇头晃脑,之乎者也。还有东家大婶,西家姑婆,南家大汉,北家老头和各种各样的行脚小贩。当时我托腮想了许久,仍想象不出一个男子能美到何种地步才能令尘间遵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女人们忘乎所以的去竞相追逐。

    如今,我忽然就理解了那些女人的心态,也理解了当初湘竹一直跟在杨修夷身后,愿为他东奔西走买东西的心情。我望着杨修夷,体内血液有些沸腾,连心情都跟着澎湃,如果不是这些时日吐血太多,我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子可能会淌血。

    他徐步进屋,面色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温暖,淡淡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冲他咧嘴一笑:"琤哥哥,你来啦。"

    碗碟略一碰撞,他手中托盘明显一颤,而后面不改色:"嗯。"

    我靠在床头,将软枕抱在手里,张了张嘴:"来,喂我,啊——"

    他在床边坐下,抬手给我一记指骨:"你没长手吗,懒成这样。"说完,大掌贴在我额上,略一合眉,"怎么还是这么冷?"

    我掀开被子,挺了挺身板,很得意的指着我的腰:"快看!我的水桶腰没了。"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腰啊!"

    他低眉瞅了一眼,抬手端起米粥,调羹轻轻搅拌:"嗯。"

    我又挺了挺身板:"不盈一握吗,是不是,快说是。"

    他略略皱眉,嫌恶的看我一眼。

    我不依不饶:"纨素纤腰堪可握,婀娜倩秀素芙蓉,说的就是我的腰。"

    他抬手递来汤匙堵住我的嘴巴:"喝粥。"

    我气呼呼的瞪他,心里越发不悦,一把夺来粥碗,咕噜咕噜仰头喝光,放在托盘上,用巾帕抹抹嘴巴,缩进被窝里,死死摁住被角。

    他拉了一下:"出来。"

    鬼才要理你。

    屁股挨了一掌:"出来!"

    哼!

    "不出来我走了。"

    有本事你就走好了!

    我像只乌龟一样趴着,继续不理。

    没想他离开的脚步声真的响起,我心里一沉,他竟连哄我都不肯了。

    我烦躁的抱住脑袋,发出闷吼,心里暗暗赌誓,死杨修夷,我田初九今天跟你说一句话,我叫田乌龟!

    这时身上一轻,被子被人一把扯掉,我抬起头,恼怒的瞪着他。他一手提着被子,一手提着一套紫色冬裘:"起来。"

    这才几天不见,对我的态度就差成这样,我真为自己刚才的卖乖撒娇觉得丢人。

    想把脑袋扭到一边然后让他滚开,但想想小性子偶尔耍耍可以,一直耍就真是太给他面子了。我乖乖伸手接了过来,直接套在外面,管它能不能御寒。

    既然找到了我,那接下去就是离开这鬼阵法了。

    我记得昨天高晴儿分明还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还信誓旦旦的说能徒手挖土埋我的,结果今天见了我脸色却难看得要死。倒不是那种讨人厌的便秘脸,而是被我吓的惊魂未定的苍白脸。任清清对我倒是不错,不是当初的虚以委蛇,也不是撕破脸皮时的针尖麦芒,我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真诚,不过仍少不了摆摆架子。

    去禹邢山的路上多少有些无聊。

    杨修夷走在我旁边却不怎么理我,一直闷声不吭,有说话也是和独孤涛还有花戏雪,视我如若未存。

    任清清和高晴儿是对好姐妹,两人能聊的话题多了去,时不时来句令我头昏脑涨的诗词对赋,或高级名店里售卖的胭脂水粉,锦衣罗衫。跟湘竹春曼果然不同档次,湘竹和春曼就只知道哪个媳妇偷了哪个汉子,哪个小贩专爱缺斤少两等等这些巷口八卦。

    宋十八一心扑在独孤涛身上,我跟她搭话,她心不在焉,到最后直接爱理不理。隔三差五故意装作看风景,四下张望,目光却时不时的停在了独孤涛身上。终于一次,独孤涛有所感知般的回眸,和她四目相接,她这才想起她旁边还有个活人,忙探来爪子,挽住我毛绒绒的胳膊:"初九,你看那边啊,那边有很多个帮派,其中一个..."边说边悄悄朝独孤涛瞟去一眼,见他回过头去,她才松了口气,旋即而来是掩藏不住的失落,丝毫没注意到我狂翻的白眼。

    唯一当我真正活着的恐怕只有花戏雪了,但是白嫩小子一直缠着他,不得不再次令我叹绝花戏雪的男人缘真好。

    我思来想去,真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杨修夷,很想问个清楚。可我这人最讨厌热脸去贴冷屁股,自讨没趣的事情一次两次还能忍受,三番五次我都会嫌弃自己。

    边走边踢石子,衣服穿得又厚又重,活脱脱一只山熊。虽然身体不会发热,这身衣裳保不了暖,但抵御山风还是有些用处的。

    走了两个多时辰,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帮派,屋宅大院规模不小。独孤涛提议停下休息,任清清和高晴儿忙自告奋勇为大家做饭,我本来想说就你们两个还是算了吧,但转眼又想不管是谁做,这饭应该都一样难吃。

    花戏雪一看就不食人间烟火,这狐狸只对烤鸡情有独钟。宋十八是二当家,生灶做饭估计从未接触过,白嫩小子这狐假虎威的小跟班自然一样。而君子远庖厨,我确定独孤涛连厨房都未曾进过。至于杨修夷,他烤山鸡,野兔,活鱼着实一绝,至于厨房的活,早上那碗粥,我真的不想嫌弃他...不过再难吃我也甘之如饴,并且不愿意其他人吃到他亲手做的饭,想必以他的心高气傲也是不肯的。

    没事可做,没人理我,我就一个人无聊的在帮派后院里绕来绕去。

    这帮派比我呆的上一家要有钱许多,油水肥得可怕,玉器银箱,珠箔绸缎几乎每间都有。职业习惯使然,我挑了许多小件玉器放在身上,并用匕首割了些绸缎。

    宋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更不会轻易放过宋十八,虽然有杨修夷在,可是太乙极阵高深莫测,这里又是他的地盘,我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

    刚从一个房间出来,反身关门,忽的瞅到花戏雪从月洞门后的一间房舍里鬼鬼祟祟的走出,手里捧着叠东西,我开口叫他:"狐狸!"

    他被吓了一跳,回过头,面色有些不自然:"哈,野猴子,真巧。"

    我朝他走去:"你偷东西?"

    他指指我怀里玉器:"你不也一样。"

    "我拿来是有用的,你拿了什么?"

    "没什么。"他躲了躲,"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一把拽住他:"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眼睛往他怀中瞟去,瞅到一页纸张,我眨巴两下眼睛,凑近一些,看清纸上所画为衣衫半落的一男一女,还未看清更多,我轰的一下连耳根都跟着发热:"狐狸,你,你哪找的..."

    他的绯红变为大红,映在白皙俊容上,如云霞缀满天际。

    他转身,疾步离去:"你看错了,这是武功图谱..."

    我忙追上,拉住他衣角:"你这人怎么这样的!"

    他顿了顿,忽的对我发怒:"老子就看了,怎么着吧!"

    我也大怒:"这种好东西你不跟我分享,你太自私了!"

    他:"..."

    我贼兮兮的凑过去:"来,借我看看。"

    其实说起来有些郁闷,这种东西我不是没有接触过,我在一对老农的床底下被压过,在原清拾的床顶上被晃过,在冠隐村的屋内衣柜后藏过,还在穆向才的屋外窗台下躲过,可这么多次了,我愣是没亲眼看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书先生偶有提过这种书,可我压根不知道去哪找,今天终于给撞上了。

    东张西望,偷偷摸摸,我们找了个不错的角落肩挨肩的蹲下。

    花戏雪就要翻开时,我很不自然的用胳膊肘推他:"喂,能不能让我一个人看,你先找个地方转悠两圈?"

    虽然他是只妖怪,并且有断袖之癖,但怎么说也修炼出了人形,跟他一起看多少觉得怪怪的。

    他定定的望着我,一双水光凤目潋滟奇彩,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狐狸?"

    等我以为他入定为石时,他终于开口:"猴子,你这几天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还好,"我撇嘴,"就是被人抽了几个耳光,不爽。"

    他看向我的脸颊,通常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会冷嘲热讽,比如说好在你会自愈,不然这么丑,再被人打肿,还怎么活之类的。我都想好反唇相讥的话了,他却忽然轻叹:"我真搞不懂,别人都生活的很好,吃喝玩乐,哪怕那些山下穷人,起早摸黑种田耕作,虽然辛苦,但总不会有性命之忧,为什么你就不能过些平淡点的生活?"

    我怪异的看着他。

    他又轻叹了声。

    我道:"我也一直想过那样的生活啊。"

    我所追求的,就是如此啊。

    他抬起头,清风将他头发吹得闲散,棉柔的像在水里漂浮。静了许久,他回眸看我:"这次出阵,我可能要离开你们了,你会不会想我?"

    我一愣:"你要去找卫真?"

    他面瘫:"不是。"

    "那你去哪?"

    "不知道,到处走走,看些风景山水,反正我也没什么计划。"

    我忽然起了好奇:"狐狸,你有父母吗,亲戚朋友这些呢?"

    他眸色微凛,瞥我一眼:"关你屁事。"

    我咕哝:"跟我的屁可没什么关系..."

    他面露嫌弃,我看向他手里的春图,就要伸手去拿时,他道:"你还没说呢,你到底会不会想我?"

    我嘿嘿一笑:"我只记得别人对我的好,你对我又不好,我干嘛想你。"

    他愣了愣,浓眉轻拧,我伸手拍在他肩上:"其实,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我们都是你朋友啊。你看你这么吃香,混得比我都好,你舍得离开么?"

    他没有说话,将手里的春图放在我手上,直身玉立:"你看吧,待会儿吃饭我来叫你。"顿了顿,长手又捞了回去,"算了,这个不适合你们姑娘家看,看这种的女人都是..."

    我急忙扯住:"喂喂!"

    他双眉一皱:"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马上摇头:"不要!"

    "你!"

    我抓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快给我!"

    "给什么给,拿开!"

    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好奇嘛!给我看几眼,看几眼就好!"

    他冷笑:"这对你还有什么可好奇的?你和修夷都试过好几回了吧,还用得着对这个好奇?"

    我一顿,忽的想起杨修夷今天对我的冷漠,我一下子没了兴致,烦躁道:"我什么时候跟他试过了!算了,不看就不看,出阵了我自己想办法买去,有什么了不起!"

    顿时拍拍屁股朝外走去,他拉住我:"你和他没试过?"

    我甩开他的手:"这跟你什么关系,烦不烦!"

    "你生气了?"

    我咬住唇瓣,发现自己的脾气又变坏了,老是说要改,却没有一次能改掉。

    我摇头:"没有生气,就算生气也不是对你,对不起。"目光无意识的移向他手里的春图,他忙将它藏在身后,"还想要?"

    本来是不想要了,但因他这一动作莫名有些生气,我点头:"嗯。"

    他轩眉一笑:"现在更不能给你了。"

    "为什么?"

    他笑着回身,我追上去:"给我呀!"

    "嗯?求我?"

    我顿时将要改脾气的话忘在脑后,一脚朝他屁股踹去:"给不给!"

    他很快躲掉:"就是不给,你打得过我么?"

    他这模样实在讨厌,我牙齿磨了两下,猛的跳起扑去。但是衣服穿得着实太多,身上又带着不少玉器,一时没有适应负荷,跳没两尺就"哎呀"一声脸门砸地,痛得半死。

    他忙伸手扶我:"野猴子?"

    我龇牙咧嘴的抬起头:"死狐狸,我跟你拼了!"

    摸出袖中玉汤瑈朝他扔去,他身手敏捷的躲掉,紧跟着玉簪,玉石,玉铛统统扔了过去,他边躲边骂:"还扔!给你行了吧!"

    "谁稀罕要!"

    瞅到扔在他身后的玉器,我隔空移起,朝他的后脑勺丢去。没想他反应真快,身形一晃就躲掉,结果遭殃的是我,所有玉器顿时朝我自己的脸门袭来。我躲无可躲,慌忙闭眼,料定这次惨了。

    花戏雪飞快扑来,抱着我一起往后躲去,太过仓促,他也毫无防备,顿时和我齐齐摔倒在地。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他和我面面相对。

    四目相接,呼吸近在咫尺,差一点点就能亲到,我伸手推他:"走,走开啊。"

    他纹丝不动,眸色很深,漂亮狭长的眼睛难以见底,直直的望着我。

    我忙又推了一把:"快起来!"

    "...花戏雪?"

    他终于回神,从我身上爬起,冲我伸出一只手。

    我不自然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双手支地自己爬了起来,将衣服略略拉平,别扭的感觉从心里升起:"我,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野猴子..."

    我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径直往前走去。

    他拉住我的胳膊:"初九!"

    我扭动两下:"狐狸,你放开我。"

    片刻,他慢慢松开,轻咳一声:"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了吧。"

    我没有说话,奇怪的感觉令我无所适从。

    他双手背后,转眸望向远处:"我,我喜欢卫真,只对,咳,只对男人感兴趣,你不用躲我,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你..."

153 冷战(二)

    我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

    他挺了下胸膛:"你,卫真和夏月楼都已经...你就非要再揭我的伤疤一次吗?"

    "狐狸..."

    他偏头看着我。

    我垂下眼睛,有些懊恼,也有些羞愧。

    沉默一会儿,我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抬起眼睛:"那,我们走吧,去吃饭。"

    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捡起那些玉器,一声不吭的跟了上去。

    杨修夷和独孤涛坐在门口长石上聊天,花戏雪过去和他们搭话,我看向杨修夷,他恰好抬眸望我,我忙别开头,面无表情的绕过他们。

    饭桌上摆了许多热菜,宋十八和白嫩小子正坐在那嫌七嫌八,我在宋十八身边坐下,她回头看我:"受气了?"

    我捡起筷子夹了片青菜咬了口,一愣,看向高晴儿和任清清。

    宋十八忙凑过来:"很难吃吧?吐了吐了!"

    比我想象中的好吃太多了。

    高晴儿怒道:"是个废物也就罢了,话还这么多,有本事你来做啊。"

    杨修夷和独孤涛他们这时进屋,花戏雪问道:"什么废物?"

    任清清将最后几盘菜放到桌上:"自然是说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强盗,一旦打不过杀不过别人了,那不就是废物了。"

    宋十八嗤笑:"老子出来赚大钱的时候,估计你们连银子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吧。"

    杨修夷和独孤涛在我身边坐下,独孤涛望了眼满桌食物,笑道:"同样是去修学习术,你比琤兄可厉害得多啊。"

    任清清笑了笑:"我哪比得上琤哥哥,他是被高人相中,非要带走。我是靠着几株千年浇灯才进的行登宗门,他可以带着丰叔去,我却还要伺候人呢。琤哥哥,我的手艺如何?"

    杨修夷往嘴里送了口饭,淡淡道:"嗯。"

    ...嗯你个头。

    "独孤哥哥,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高晴儿不好意思的往独孤涛碗里夹了片腌肉,独孤涛点头:"谢谢。"

    我悄悄瞟向宋十八,她脸色低沉难看,这时高晴儿又要夹菜,她忙提筷先一步夺下,左右张望,丢到了我碗里:"初九,你身体刚好,补补!"

    ...一块腌肉能补个屁。

    高晴儿瞪了宋十八一眼,重去夹那菜,我忙道:"好好吃,我还要!"

    宋十八立即又夺下高晴儿的菜放到我碗里。

    高晴儿怒瞪着她,她挑衅的勾起嘴角,不甘示弱。

    高晴儿深吸一口气,再夹,她立刻再夺。

    再夹,再夺。

    第六次夺下高晴儿的菜后,她们两个的大战终于爆发了。

    在一片油腻菜叶翻飞中,桌上的菜盘不出片刻便空空如也,我和独孤涛的碗里则叠满了小山般高的荤肉素菜。

    一桌人大眼瞪小眼,几个安然看戏,几个目瞪口呆。

    高晴儿"啪"的一声将筷子摁在桌上:"宋十八,你什么意思!"

    宋十八嘿嘿一笑:"初九为了救你们差点死掉,让她多吃点总没错,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独孤哥哥为了救我们特意入到阵里,我让他..."

    "这两个美男不也是,你怎么只照顾独孤涛一人呢?"

    高晴儿面色微赧,独孤涛侧头将碗推给杨修夷:"我吃不完,你跟我分了吧。"

    杨修夷没理他,伸筷从我碗里夹走一个菜花。

    任清清幽幽叹气:"哎呀呀,我这当厨娘的,自己可没吃多少呀。"

    独孤涛无奈一笑:"来吃吧,我再去盛饭。"

    任清清顿时喜笑颜开,举起筷子:"晴儿,来,这下没人跟我们抢了。"

    宋十八冷哼了一声。

    "田姑娘..."白嫩小子可怜兮兮的盯着我碗里的菜。

    我满脸黑线的将碗推出去:"你要是不嫌弃我的口水,你吃吧。"

    "不嫌弃不嫌弃。"

    白嫩小子立即伸来筷子,被另一双筷子横空架走,杨修夷冷冷的看着他:"你敢。"

    宋十八夹起青菜扔到白嫩小子碗里,看向杨修夷:"有什么不敢,你们公子小姐一碗,我们鄙俚浅陋的山野粗人一碗,各分各的!"

    经她这么一提我才发现,杨修夷他们四个皆为名门子弟,而我们四个则粗犷野气,不知礼教,这差别有如云泥,高下立见。

    我皱了皱眉,仿若一条分水岭横空而降,将我们八人分向两边。

    说不出是惺惺相惜还是什么患难之交,总之一股意气凭空冒出,我立即提筷将菜拨到花戏雪和宋十八他们碗里:"对,我们吃我们的。"

    杨修夷拉住我:"你跟着瞎闹什么?"

    我回头看着他,心想我是理他呢还是不理他,理他了是跟他吵架呢还是问他为什么不理我。正琢磨着,听到高晴儿道:"宋十八,要不我们比比?"

    "比什么?"

    高晴儿指向窗棱外的远山:"我们分为两组,比谁先到那个山头,如何?"

    "两组?"

    "对,"高晴儿点头,"就按照你刚才分的,我和清清,还有独孤哥哥和杨公子为一组,你们四个关系好,你们四个一组,如何?"

    我怒火大盛,我们四个关系好?她是瞎子么,分明我和杨修夷关系才是最好,而且,我和杨修夷的那些差别,我自己想的是一回事,别人硬生生将我们分开是另一回事,哪怕是个比赛也不行。我怒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你来分!"

    宋十八伸臂拦在我跟前:"没关系,就这么分!我不信还能输给他们,不过先说好,只能用脚走,全部都到才算赢!"

    白嫩小子舔掉唇边的米粒:"老大,这样不好吧,大当家的不是还在找你吗?"

    "那更有意思!"宋十八冷哼,"早上怎么躲的,现在就怎么躲,谁被他捉走了,就怪自己没本事,敢不敢拿命一搏?"

    高晴儿意气风发:"好!输了的一组任由赢家惩罚,如何?"

    "就这样!"

    我看向杨修夷,他面淡无波,微低着头吃饭,一碗白米饭上光秃秃的。

    我顿了顿,将自己所剩不多的菜拨给他,他抬眸斜了我一眼,冷哼:"算你有良心。"

    我不悦,想夹回来,他忽的一笑,夹了片腊肉塞进我嘴里:"老实吃饭。"

    我努努嘴,埋头吃饭。

    桌上继续吵着,我们事不关己,待吃到一半的时候,宋十八忽然嚷着肚子疼,非要拉着我一起去茅房。临走时对白嫩小子说了句好吃好喝好睡,等她回来,然后带着我直接从后门跑路,上了条山道。

    我觉得这是作弊,但又觉得杨修夷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作弊了,我们这个算得了什么,便问心无愧的跑了,临走前还和宋十八用树枝在土地上留了行尽情嘲弄的文字。

    日头高悬,蔓草如招,爬了半日的山路,就算是千年寒冰也得开化了,更何况我还裹着这么厚的毛绒大裘。我浑身起了热意,瘫趴在磐石上,气喘吁吁的等着白嫩小子带花戏雪来。

    宋十八咕噜咕噜的将茶壶里的水喝光,往草堆一扔,在额上猛擦一把大汗,道:"他娘的,老子分明记得这条路很近的,鬼晓得哪里冒出这么多弯路。"

    我喘着粗气:"他们真会来吗?"

    宋十八朝我看来:"你知道我们风云寨为什么能在陷活岭这么多帮派里混上个前三吗?"

    我不假思索:"因为你义父不是普通人啊。"

    "错了,是我们风云寨的暗号,"她得意道,"我临走前跟吴献说的那些话,他要是当屁放了,老子就把他的脑袋当夜壶使了!"

    我白了她一眼,托起腮帮子,她好奇的走过来:"对了,你和你男人今天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我闷闷道。

    "该不是跟那两个女白眼狼有关吧?"

    我立即道:"不会。"

    "你就这么确定?"

    "嗯。"

    "也对。"她在我身边坐下,"他对那白眼狼也没什么好脸色的。"

    我偏头望着她,想问独孤涛的事,想想还是止了嘴,重新趴在了石上。

    昏昏欲睡时,后背被人猛的一拍,我被吓了一大跳,花戏雪斜斜看着我:"吓成这样。"

    白嫩小子跟来,满头大汗:"老大!"

    花戏雪递来手绢:"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我伸手接来,额上满是冷汗,黏糊的要死,擦完后我顺手塞进怀里,他一愣:"不还我了?"

    "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想了想,我又道,"你应该不是小气的人吧?要不我就不还你了,我现在身体差的要死,不能碰水,我们关系这么好,你就当送我好了..."

    他往我怀里看去,有些无奈。

    宋十八起身道:"初九,你还行不行,不行让他背你吧,我们得快走。"

    我看向花戏雪,一身清爽,毫无汗渍,雪白肌肤在阳光下微微泛光,长发很是干爽柔顺,像刚洗晾干的一般。

    我弱弱道:"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累?"

    "你肯让我背你?"他范围。

    "卫真都能背着我跑上两三个时辰,你一个狐妖..."我及时打住,轻咳了声,"我真的累了..."

    说出这些话我挺不好意思的,因为不说我这一身衣裳了,光是我身上的金银玉器恐怕就有二十多斤...这一点花戏雪也知道,我觉得他会一口回绝的,毕竟除了这重量,我还汗涔涔的,而他真是爱干净爱的丧心病狂了。

    但真没想到,花戏雪居然干净利落的就回过了身去:"来吧。"

    我一喜,忙踩着大石跳上了他的背,他微微有些不自然,我嘿嘿道:"我老人家腿脚不好,你作为儿媳妇尽孝其实是应该的。"

    他皱眉:"你怎么还..."

    我笑起来,伸手环住他的修长脖颈:"走吧!"

    他愣了下,我探出头,望着他美艳绝伦的侧脸:"怎么了?"

    他微微侧头:"卫真也是这么背你的?"

    我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他的脖子:"当然不是,你别吃醋..."

    说完想到卫真都已经娶了夏月楼了,估计更亲密的事都做过,我这个算什么,忍不住嘀咕:"你这狐狸还真是小心眼。"

    他没说话,背着我跟上宋十八。

    山路很长,为了保存体力,宋十八和白嫩小子都没说话,我趴在花戏雪的肩上,趴着趴着,便睡着了。

    但还未正式踏入梦乡,一阵尖叫就将我惊醒,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前面的宋十八和白嫩小子掉入一个大洞。花戏雪忙伸手拉他们,结果被巨大的重力给一起带了下去。

    下坠力道太猛,我睡意全散,死死的抱住花戏雪,心想这次不死也得半残。但在快要落地时,却有股轻灵之气自下而上迎面扑来,将我们稳稳接住,直到落地。

    我仍抱着花戏雪,脑袋昏昏沉沉。

    花戏雪微耸右肩:"野猴子。"

    "嗯。"

    "落地了。"

    我浑浑噩噩道:"是不是宋积搞的鬼。"

    "下来。"

    我一愣,这声音...

    我抬起头,杨修夷站在我们面前,眉眼阴沉,正不悦的望着我。

154 倾塌

    我从花戏雪身上跳下,宋十八揉着肩膀走上来,问杨修夷:"你们怎么在这?"

    我看了杨修夷一眼,转身走到一旁坐下,高晴儿和任清清坐在另一处,大约注意到我的眸光,高晴儿冷冷的望来。

    没人回话,宋十八努了努嘴,挨着我坐下。

    洞深高达百丈,两旁泥壁整齐平滑,用翡玉铛撞去,会出现橘色晶纹,不知是这石头古怪,还是这也是宋积的阵法。

    杨修夷立在远处,墨眉紧合,仰头望着我们头上的洞口,神情凝重。

    安静半响,宋十八出声道:"这是我义父干的吗?"

    高晴儿冷笑:"你认为呢?"

    宋十八一顿,忽的哈哈大笑:"那说起来,岂不是我们赢了,因为是你们先掉下来的。"

    我又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也就她还有心思和人逞凶斗狠。

    高晴儿气道:"你这人还要不要点脸了!要不是你连累我们,你..."

    "老子是土匪。"宋十八嗤笑,"还连累,就你这样的命,我们都不要赎金的,直接一刀砍了。"

    "是啊,就你们的命值钱,一个百两白银,一个三百黄金,那些贪财的狗辈哪个不想要你们的命?"

    独孤涛沉声道:"晴儿。"

    任清清忽的叫我:"喂,田初九。"

    我抬起头,她看着我:"你是个贩卖巫术的,我们呆的这个阵法叫什么?"

    这态度真是讨厌,我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寒声道:"少烦我。"

    "莫非不知道?"她弯唇一笑,"我任家共有三十七名巫师,巫术应皆在你之上,但他们在我家大宅却连进入中庭的资格都没,只有每年寒司节才被允**来为我们..."

    独孤涛打断她:"清清,够了。"

    真是明摆着的羞辱,早上跟我总算有些冰释前嫌,但看如今模样,这表面的和气恐怕又装不下去了。

    "是因为我有这身浊气在,所以你就觉得我不如他们么?"我问。

    "你想说你更厉害?"她扬眉。

    我对什么都自卑,可是巫术,我既然敢在宣城开店,就说明我有绝对的自信。

    我道:"吃饭时你提到你是行登宗门的,那你应该认识千慈一脉的首座长老清刍仙人吧,她曾夸过我的巫术造诣当世绝有,你信她么?话说回来,你在行登宗门应还是个弟子,你多久见她一次?还是根本就没资格见她?"

    她一愣。

    我续道:"当初她说我一身浊气,非要收我为弟子亲自一教,若非我师父不肯,恐怕你现在应该叫我一声仙师了吧。"

    "你记错了,不是她,是行登老宗主。"杨修夷忽的淡淡道。

    他一直抬着头,我以为他根本没在听的。

    他朝任清清看去一眼:"初九和我同门,你未免太小看她的见识和本事了。"

    任清清的面色很难看,宋十八哈哈大笑:"还大宅中庭三十七个巫师呢,你们几个锦衣玉食的睁大眼睛看看,我们四个是什么穷苦农人和市井百姓么?我们这两个土匪,一个游侠,一个山野丫头,你他妈就算是任家的又如何,老子去年砍了一个公孙家的眼都没眨。"

    "就是。"白嫩小子讥讽,"你们既然那么有钱养那么多巫师,怎么就没给你找个像样的老师?没人教过你要知恩图报?我老大和田姑娘为了你们差点送命,你倒好,还在这边撅个屁股摆姿态,老子呸!真是比我们土匪还不如!"

    "清清不是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了么!"高晴儿怒道,"还被你们糟蹋了!"

    "不是不如。"宋十八没理高晴儿,阴阳怪气的接着白嫩小子的话道,"是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以为全世界都欠他们的,我们土匪不拿人命当回事,她们是不拿人当回事。"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高晴儿气极,"你们不拿人命当回事也值得拿出来说?!"

    ...

    他们冷嘲热讽的又吵开了,我烦躁的爬起,独自坐到了角落里,掏出玉簪在地上百无聊赖的刨着,边思考眼下的处境。

    刨着刨着,又忍不住回头朝杨修夷看去,他抬头望着上空,面容越发严峻,俊眉皱的很紧,如临大敌一般。

    我不由心中一紧,想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忽的垂眸,朝我望来,我忙别过头去,手中玉簪刨的越狠。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暗喜,这家伙,总算肯主动来找我了。

    "野猴子。"

    清越如雪的声音响起,却没让我觉得动听,我失落无比,回过头去:"狐狸。"

    他低头看我:"你和修夷..."

    我看向杨修夷,他又没在看我了,我一哼,跳过这个讨厌的话题:"狐狸,你刚才摔下来,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我拍拍身旁:"坐吧。"

    "你和他..."

    "没什么。"又刨了两下,我望着地面,"狐狸,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

    "这有什么好知道的。"

    我侧眸打量他,他被我盯得不自然了:"看够了没?我脸上长银子了?"

    我噗嗤一笑:"把你卖了,确实就是长银子呀。"

    "懒得理你。"

    我托腮道:"你以前装扮的那个丑模样可还记得?你的腰身都变胖了,是怎么回事?"

    "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想变回水桶腰?"

    我忙问:"如果我想变回水桶腰,真的可以?"

    他解下腰间水囊,边打开边古怪的看我:"是可以,但是你脑子有病吧?"

    我脸红了红,朝他凑近些:"那,那我的胸呢?可以变大一点么..."

    "...噗!咳咳..."

    他被水呛得俊脸通红,凤眸移向我的胸部,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裘,哪能看出大小。

    他顿了顿,道:"其实,你的胸部也不算很小..."

    "真的很小!"

    "那是你以前腰身太大,你如今腰身瘦了就不会觉得小了,而且,我那个法子你也用不了。"

    "为什么用不了?"

    "它很硬啊!"他看向我胸口,"哪个男人不爱软的?"

    我顿觉失望,他又道:"怎么突然在意这个了,难道..."

    "因为我的腰。"我在膝上支颐,"以前我腰胖,我就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觉得其他地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可是我的腰瘦了,我就想要其他地方也变得更好一些...说书先生老说人心不足,真的没错。"

    "人穷志短?"

    我一愣,笑着点头:"有些奇怪,但好像意思差不多。"

    "那给穷人一点出路,他们是不是就会有斗志了?"

    "嗯,是吧。"

    他一脸认真的思考:"那那些穷人能走出第一步,后面就会顺利一些吧,不过有时候第一步需要很大的勇气,万事开头难。"

    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这,但看到花戏雪一本正经的模样,我不由想哈哈大笑,道:"对,你说的有道理。"

    他没说话了,继续一本正经着,我好奇道:"你该不会是要去入朝出仕当大官吧?"

    "没。"他看了我一眼,"我在想鸡妖会不会有斗志,他们如果走了第一步我要怎么应对。"

    我:"..."

    这时,我有所感的回过头,杨修夷正朝我走来,花戏雪也抬头了,拍拍屁股爬起。我忙起身跟着也要走,杨修夷身形一晃就拉住了我:"初九。"

    我抬头看向天色,因为洞深,天幕已变为一个圆点,但还是有淡淡白光的。算算时间,现在不过酉时,我今天早上跟自己赌誓,说今天要和杨修夷说话就叫田乌龟,到现在我都还忍着呢。

    "我要出去一趟,你和独孤跟好宋十八和阿雪,先别乱用术法,待我破了那些尸骨后..."

    我顿时没了脾气:"你要去哪?我要一起!"

    "不能带着你,我..."

    我立时怒道:"那以后我的事你也不要管!"

    "初九!"

    我转身想走,又想到我走了他也走了怎么办,忙又回身想拉住他的手,却被他先一步的猛然拉入怀里:"当心!"

    一块巨石刹那砸在我身后,大地剧颤,高晴儿和白嫩小子尖叫出声。

    又一块石头掉落,杨修夷抱着我朝宋十八他们跳去。

    白嫩小子的声音在地动山摇中听起来颤颤咧咧:"这山洞是不是要塌了!"

    独孤涛大喊:"大家先不要慌!"

    无数碎石泥土从天而降,高晴儿惊道:"我们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琤哥哥!你快看!"任清清指向一个岩壁。

    纷乱掉落的石头里,一道裂口出现在洞壁上,随着大地颤抖而越裂越开,

    杨修夷双眉紧皱,任清清叫道:"琤哥哥!快点!来不及了!"

    我抬头看着他,一阵凉意从脊背直爬而上:"杨修夷..."

    他眉目一敛,一记手刀劈去,隔空化为一道长玉明光,将那缝隙变得更大。

    高晴儿当即钻进去,回头拉任清清:"快!"

    宋十八和白嫩小子紧随其后。

    石头越掉越多,天空蓦然一黑,刹那乌云罩顶,双耳轰鸣。

    白嫩小子慌忙爬进去,回身伸手,独孤涛和花戏雪朝我看来:"快!"

    杨修夷将我托起,白嫩小子将我猛拉了进去。

    我摔倒在地,四周幽黑,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心底那股凉意却越发强烈。

    独孤涛和花戏雪依次进来,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本就剧烈发颤的大地猛地一震,许多石块噼里啪啦的砸在我们身上。

    我从地上爬起:"杨修夷!"

    "他,他..."白嫩小子颤声道,"他还没进来啊。"

    我忙往洞口冲去,却撞在了僵硬冰凉的石头上,我四下摸索拍打着:"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一缕明光亮起,任清清举着一支中天露,愣愣的照着洞壁:"是,是石头...外边被巨石给堵死了..."

    脑袋嗡的空白,我瞪大眼睛,惊在了原地。

    白嫩小子吃惊道:"巨石?那被巨石压了,那他..."

    "不会的!"

    我忙抽出匕首朝岩壁刺去,花戏雪一把拉住我:"野猴子!"

    "快救他啊!也许他就在外面等我们救啊!"我叫道。

    我接连刺去,暴喝:"杨修夷!你听得到吗?杨修夷!"

    "妖女!"

    任清清忽的扯过我的胳膊,双眸通红:"如果不是你,我们前几天就已经出去了!"

    宋十八上前:"你说什么呢!"

    "你害死了琤哥哥!你这个妖女!"

155 火麟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又要扯我,宋十八将她推走:"你这个疯子!"

    我深吸一口气,回身继续刺岩壁,锋利刀刃将岩石拉出刺耳长声,火星迸现,石末飞溅。一刀细长裂痕骤现,我疾快举起匕首又刺下第二刀,第三刀。

    花戏雪拉住我:"野猴子!"

    "放开!"

    "这块巨石有多大你知道么,你这样要挖到什么时候?"

    "那又怎么样!"宋十八从怀中抽出匕首,跑来和我一起,"他可能真的还在外面等我们救呢!不能放弃!区区一块石头算得了什么,就算是整座陷活岭也要挖出来!"

    "还挖什么?"高晴儿叫道,"外面的情况你们猜不到么?千丈巨石之下,任何人在外面都会上天无路,遁地无门。被压在下面,粉身碎骨会是最好的结局,怕就怕连肉末血渍都留不下!"

    我吼道:"你住口!"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老大..."白嫩小子支吾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宋十八怒道:"你要怕了你跟他们先跑,初九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有我陪着你。"

    我含泪看向她,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洪水倾塌般暴涌而出,我哭出声来:"十八..."

    她将匕首刺在岩石上:"我这把刀是个宝贝,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把他挖出来的!"

    "老大!"白嫩小子急道,"快走吧,你不跑不行啊,大当家的就是专门来对付你的啊!"

    "清清!"高晴儿忽的大喜,"快举高点!那不是上次我们遇到那些血猴的地方吗!"

    任清清语声哽咽,冷冷道:"是。"

    "独孤哥哥,我们往那儿去,那边有路口的!"

    白嫩小子冲上来抱住宋十八的胳膊:"老大,快走吧!"

    独孤涛冷笑:"从地现深渊到天降巨石,这些陷阱就是为了把我们步步逼来这里,他们哪会留路口让我们出去?"

    高晴儿喃喃:"那我们要死在这儿了么..."她冲过来抓我:"你疯了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挖,快想想如何出去啊!"

    宋十八当即将她推开:"你出得去出不去管我们什么事!"

    "宋十八!事到如今都是你的错!你要死自己死,为何拉我们下水!"

    宋十八哈哈大笑:"便是我的错又如何,我一个土匪何曾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真好,老子我贱命一条,死之前拉你这个大家小姐垫背,真是不错!"

    "是!已经有杨公子先为你垫背了!你看看田姑娘如今这番模样,你可开心了!"

    宋十八一顿,独孤涛语声阴沉:"琤兄的死...不关宋十八的事。"

    任清清愤恨的叫道:"对,不是她,是田初九害的!"她朝我望来,"你这种害人害己的妖女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白嫩小子怒骂:"她他妈眼瞎了才救你!"

    "不是她琤哥哥会来陷活岭吗!我会来吗?我会陷入险境吗!还有宋十八,你罪恶滔天,满手血债,你死在这确实便宜,你应该被五马分尸!"忽的眸色一狠,"好,我现在就替天行道,我亲手来..."

    "够了!"独孤涛拉住她,"什么时候了!"

    宋十八冷笑,看着她:"你怨恨初九,无非是因为杨少侠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她,而不是你。你真可怜,你嫉妒初九嫉妒的快要疯了!"

    "你胡说什么!"

    "你别忘了,你也为了他跟着高晴儿来了,你怎么不怪他害了你,你怎么不怪独孤涛害了高晴儿?凭什么只怪初九!初九知道这里会有危险?我会知道?没人知道!"

    "宋十八!"独孤涛低喝,"别再吵了!"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任清清,"琤兄来这是他自己意愿,他若不愿谁能绑得来他,你怪田姑娘太没道理。"

    任清清双目通红:"既然她知道琤哥哥会为了她涉险,那她就不该..."

    高晴儿忙道:"清清,棋局尚能堪破,人世却最无常。没有人能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看向独孤涛,"对吗?"

    独孤涛淡淡看了她一眼,朝我看来:"田姑娘。"

    我的眼睛酸涩肿痛,难受的望着他,胸口剧痛像是高山倾塌,海浪倒卷,狂风暴雨般冲来,将我彻底压垮。

    花戏雪握住我的手腕:"野猴子,我们先出去吧。"

    "出去?"任清清戚戚道,"还想出去吗?你们知不知道什么东西来了?"

    花戏雪一愣,高晴儿惊道:"什么东西?"

    任清清惨笑:"三,二,一..."

    "磅"的巨响,一股雷霆万钧之力在我们身后对面的洞壁上炸开,强大的气流迎面扑来,我们纷纷低头,硕大石块如雨点般密集,朝洞内喷来。

    一声粗重的咆哮响起,火麟从对面崩碎的洞口挤入,一股热气顿时将溶洞变得如同火炉。

    高晴儿和白嫩小子放声大叫,踉跄退到了石壁前,独孤涛上前挡在我们跟前,抬头看着那只火麟。

    火麟直起身子,身上的烈焰芒光将八方照亮。

    我这才发现这溶洞空旷浩阔,石笋如箭矢般倒垂而下,除却万具木棺,与穆向才别苑下的亡魂殿竟毫无差异,连下方崎岖纵横的石路,溶洞中央的四方石台都布局得一模一样。

    火麟在那坐下,似没看到到我们。

    白嫩小子颤声低道:"这是什么...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啊?"

    花戏雪沉声道:"它在等姓宋的。"

    我看着火麟,静默片刻,我抬步朝它走去,宋十八一把拉住我:"初九,你去哪?"

    "我去杀了它。"

    "野猴子!"花戏雪一步绕到我跟前。

    我抬起眸子:"狐狸。"

    他深深的看着我,凤目中的光采如沧珠于月色下蕴出的琼瑶之光,片时,他手中蕴出长剑:"好,我跟你去!"

    "不行。"我看向火麟,"能对付它的人只有我。"

    "我可以帮你..."

    "狐狸。"我打断他,认真道,"我打不过宋积,只有靠你和任清清,你要保存好体力。"顿了顿,我伸手轻抱住他,语声哽咽,"狐狸,替我照顾好宋十八和独孤涛,千万不要让他们有事,更不要让你自己有事。想办法出阵,丰叔和我师父...就拜托你了。"

    他一把推开我:"你怎么去对付它?你这身板还不够它塞牙缝!"

    宋十八忙道:"初九,你不要乱来啊。"

    我没有狂妄,要杀死这只火麟确实困难,但于我而言并非登天难事。它的眼睛炽亮这样,别人盯久了都会瞎,我不信它自己能好使到哪儿去。这就是它要吃活物的原因,因为静止的死物它压根看不到。而且我知道它不是不吃人,之所以几次三番不吃我,因我身上有浊气,它完全感应不到我的存在。

    我皱眉,做出痛苦模样,花戏雪眉目一紧:"初九?"

    我捂住肚子,宋十八忙扶我,我蓦的推开她们,借力往后跳去。

    花戏雪一愣,一步跨来:"野猴..."却有一道凝红紫壁将他拦住,隔绝在我们之间。

    他瞪大眼睛,怒道:"野猴子!"

    我双目通红的望着他,转身离开。

    手中匕首被我紧紧的握住,我咬着齿关不许自己哭出,脑中想起凌晨对杨修夷说的那句话:"我能毁掉的,只有我的世界。"

    把火麟杀了后,我会和宋积同归于尽,至于灭族之仇,我已再无能力去报。在君琦刺入杨修夷心脏的那一瞬,我才深切明白他对我的重要,我的人生已至此,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命会是什么模样。

    走下幽长狭小的石路,我穿过崎路,踏上焦土。

    如此近的距离,能将火麟看得更加真切清晰,但除了一身蒸腾的火焰和炽烈双目,着实不知它五官和体表是何模样,就如它的主人宋积一般,都混沌不清,令人憎恶。

    几次和上古之巫的接触,我或多或少对它已有些了解了,譬如宋积说的,以性命为引,又譬如很多邪术习惯要在幽暗的地方进行,当初镯雀和陈素颜的换骨之术,我姑姑为我施的重光不息咒,还有辞城底下的地宫,也许此处溶洞,就是宋积要拿宋十八开刀的地方了。

    火麟趴了下去,似在望着洞外,除了闷声咕哝,再无其它动作。

    我闭上眼睛,九九八十一块石头在我和火麟四周穿梭归位,定下了长澜天阵。等宋积赶来之时,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把他辛苦豢养的火麟给毁了。

    火麟起身看着那些石头,我脱下毛裘大衣和外衫,身上只剩单薄的中衣。也许都是冥冥中的注定,让我在此时被蕴罡参反噬,多了一身严寒之霜,刚好可以抵御火麟的焚天焰火。

    将衣裳里的所有玉器都抖落了出来,我挑了八块色泽相差无几的玉石,以隔空移物术移起,分别打向火麟的四肢、头部、背脊和胸腹。它恼怒的低吼,四下回望。

    我将剩余的玉石揣在怀中,深吸一口气,又移起数十块石头,风驰电掣般从它眼前掠过,它循目望去,爪子凌空挥去。

    我再将石头尽数移向左处,它跟着回头,我立即朝它右侧奔去,心下默念易水寒霜。

    晶层结罩笼上我身子时,我恰好狂奔跳起,猛的跃上了它的脚板,紧抓住它烈焰下的皮肉开始攀爬。

    蕴罡参为极寒之物,但火麟能被选中用来驱寒,定也非泛泛之辈,极寒极热如阴阳交会,日月凌空,真算得上是场巅峰对决了。

    火焰扑到我身上,有易水寒霜尚能抵御一阵,但是手掌脚心却是贴身与它接触。在我身子还未感到炙热和疼痛时,我就先闻到了自己被烤焦的气味。

    剧痛会来本就在预料之中,但没想来得如此之快。

    我咬紧唇瓣抓着它,加快脚步往上爬去,现在拼的就是速度了,重光不息咒的自愈速度,火麟炙烤我的速度,还有我凝集真气重吟易水寒霜诀的速度。

    腰肢的轻便让我的身手好了不少,不到一盏茶我便爬到了它的膝盖处。不过此时神思再难强撑,隔空乱飞的石子逐一掉落,它停了下来,终于感知到我这边的不对劲,好在只是挪动几下后肢,没有其它动作。

    易水寒霜里的空气愈发稀薄,我艰难喘气,在火麟腿上稳定好身形后,从袖中抽出匕首,一把扎入了它的皮肉。

    炙热如岩浆的黄色血水瞬息喷溅,浇灭了我的寒冰结罩,衣衫被烧的滋滋作响,我闷哼之后,飞快凝集神思。但好运终于用尽,再度幻化出的易水寒霜单薄的可怕,只能勉强将我裹置其中,保住我的破烂衣衫,但空气已然窒息,快要将我闷透。

    火麟身子微绷,我拔出匕首,再狠狠的刺去一刀。

    火麟暴怒跺脚,前爪探来抓挠。

    我紧紧的抓着它,没让自己掉下去,艰难的睁着眼睛,于烈焰火光中盯住它的爪子,全神贯注。

    在它就要挠碎我的前一瞬,我曲腿跃起,攀住了它的手掌,极快朝它的腕处爬去。

    腿上的疼痛令它暴躁不安,我每上一步都变得艰辛无比,结罩越发薄弱,寸寸肌肤都恍如在薪炭熔炉中蒸烤。终于快要攀爬到它的心窝处,隐隐听到它心脏结实撞击胸膛的声音,我的眼泪再难控制,潸然直下。

    今天凌晨,我还趴在杨修夷的怀里,他的心跳也是这么的有力稳健。那时他紧紧环住我,用他的真气为我输送暖意,驱散我的寒冷,绵长的呼吸吐在我的额上,轻柔细痒。

    这一路,从辞城到陷活岭,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每日清晨醒来我都能喝到清水,吃到野果,每顿野味烤肉他都别出心裁的用不同的香草烤出不一样的味道。我在河边沐浴洗发,他恪守有礼的远处用长草野花编织小物送我。我分明不会累到,他却硬要背我,我环着他的脖子,给他吟唱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小调,却还要逼着他夸我好听。

    宠我至此,世上独他一人,可是如今他却不在了。他被粉身碎骨,齑肉糜躯,他再厉害,再不凡,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我放声大哭,肝肠寸断,忆起鸿儒石台上的橙天光大火,在柴谷倾塌的一刹那,他伸手将我拉离了火海。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他,我宁愿跳回大火,跳回地狱,黄泉碧落,上天入地,海角天涯,我都要追随他的脚步。

    爬到心跳最激烈处,我从怀中拿出玉石,神思微凝,它们隔空悬在了火麟的胸口,在皮肉上方一寸,凌空迭出了七星罗阵。

    我深吸一口气,低低吟念巫咒,阵光旋转,犹如白色云团,映着火麟皮上烈焰,如似长河落日。

    玉阵陡转越来越快,阵中隐现紫光,我举起匕首穿过白芒中心,狠狠的刺入了火麟的胸口。

    喷涌而出的烈焰瞬间将我环绕包围,如山洪般冲撞在我身上。

    火麟大吼,暴跳如雷,我死攀着它的皮肉不放,残忍的将匕首一转,一挑,活生生从它胸口剜出一块碗大的血肉。

    喷薄而出的血水将我的皮肉烫开,我的手背血肉像翻滚的汤汁,咕噜的冒着沸腾的泡沫,重光不息咒的愈合速度越发缓慢。

    七星罗阵旋转骤停,玉石渐次钻入它胸口的窟窿。

    我忍着剧痛,深吸一口气,沉声念出七星鬼哭吟,缺了许多引器药材,我不知效果如何,但匕首玉石已送入它的心脏,它必死无疑。

    身子骤然一紧,终究是被它捉到了。

    火麟暴吼,溶洞震荡,隐约可见倒悬的石笋顶端都在微颤。

    我毫无怯意,抬眸看着它,它将我举起,就要抛入血盆大口的前一瞬,一阵尖锐长音传来,它一顿,停下了动作。

    长音重又响起,火麟掌中力道加重,我的身子越发绷紧,快要被捏爆时,它忽的将我一把摔了出去。

    身子撞在了长澜天阵上,清晰的听到自己的骨头如折竹踩枝般碎开,五脏六腑估计也摔成了一团麻糊。

    我跌落在地,痛不欲生,艰难的翻过身子,抬手擦掉嘴边不断溢出的鲜血,抬头望着火麟。

    它循着那长音来处望去,过去猛撞我的长澜天阵。

    我在心里默数时间,从一到二十,刚数到十六时,一道青黄长光从它的胸口喷.射而出,光芒万丈,流洒四方,如月落千江,日破层云,骤光陡转间,流彩斑斓炫目。

    火麟庞大的身子被那力道带撞在晶壁上,长澜天阵轰然倾塌,晶片碎为尘烟。

    火麟狂暴怒叫,痛得乱滚。

    我攀着岩石爬起,蹒跚走去:"聚六荒以残毁躯体之不世血肉,集八合以凄灭肉主之阴邪魂魄!三穴之罡,七星之嶂,长光为刃,鬼哭神嚎,尔非我人世之物,当滚回魔界幽冥之渊!搅碎它!"

    所有玉石带着星芒自火麟体内穿出,在空中一个急速回转,再度钻回它体内,穿透它躯体后,又重新钻入。速度飞快,如急雨掠空,烟火骤燃,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极长的白芒于空中悬绘出一副七星罗图,也在火麟身上穿出无数空洞窟窿,带出漫天滚烫血肉。

    火麟痛苦挣扎,挥抓着玉石,咆哮怒吼声震天荡地。须臾,它重重倒地,呜咽作响。洞中光芒顿时失了大半,变得黯淡无光。

    我双腿一软,瘫软跪坐,掩面大哭。

    一只大掌忽的落在我肩上,冰冷寒意穿透我的破烂衣衫。我惊起往后退去,睁着眼睛怒瞪着来人。

    宋积静静的看着我,身形高大幽黑,他的面貌本就不清,如此光线下更是模糊。

    他拿着我的毛裘大衣,伸手替我披上。

    我下意识后退,他语声嘶哑:"穿上吧,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我抓起一块石头便砸了过去。

    他轻易避开,我飞快爬起,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他一掌便握住了我的脖颈,将我拉至他胸前,我反擒住他的胳膊,神思一凝,那些跌落的石头尽数移起,飞至我们头顶,如似一场急转的盛大漩涡。

    他抬起头:"这是什么!"

    强大的耗损让我淌下鼻血,我眉眼一狠,石头如瀑布般自我们头上疾冲而下。

    他急拉出一道护阵,抱着我往一旁滚去。

    混乱中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张口咬上。

    他一挣,我不松口,抬起眼睛直直的瞪着他,被他一脚踢倒在地。

    他飞快扑来擒住我的衣襟:"够了!"

    我看着他:"你知道什么叫不死不休么!"

    那些石头再度飞起,他挥臂碎开石阵,将我拎起。

    我抓着他的胳膊,抬脚踹向他胯间,他将我的身子强行扭转过去,反背着禁锢在他胸前。

    "我最后问你,这身寒毒你到底要不要去掉!"

    "你眼瞎了吗?"我怒道,"你看不到你那火兽被我杀了?"

    "杀了?"他嗤笑,"若不是我,恐怕你已被它下腹了吧。"

    目光落在地上,看到一只红玉短笛,想起刚才那两声尖锐刺耳的长音,我心沉如石,一丝嘲讽从心底升起。

    还以为杀了火麟如断了他的左膀右臂,原来他已经不想要它了,我心如死灰:"我不是你的对手,杀了我吧。"

    "杀?"

    他将我大力扭过身去,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双目阴沉如鹰隼:"我为了你连火麟都赔上了,我会让你死么?"

    我挣扎不开,呸了他一口唾沫:"说得真好听,它的晶元早已被你取走,你何必惺惺作态!"

    唾沫沾在他浓密的胡子上,他抬手将虬髯黑须一把撕掉,露出光洁白皙的半张脸孔,捏在我下巴的力道变狠:"敢再吐我一口试试!"

    语毕,不等我吐他,蓦地欺身压来,嘴巴贴在了我的唇上。

156 赴死

    我瞪大眼睛,拼命推他,一口咬了过去。

    他吃痛,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把我打摔在地。

    我踉跄从地上爬起,不停擦着嘴巴,连呸数声。

    他上前一步,我急忙后退,憎恶的盯着他。

    没有胡子的宋积尚算英俊年轻,丝毫没有三四十岁中年男子的味道,他唇角微勾,嘲弄道:"连唾沫都带着甘甜,难怪那么多妖物想吃你们,可惜你们月家女人为了逃避妖物,皆绝经闭子,不能生育,不然我一定把你带走。"

    胃里翻江倒海,可是身子撑到现在已耗尽所有,连冲上去跟他同归于尽的力气都没了。

    我擦着嘴巴,双目狠狠的瞪着他。

    他拾起玉笛,走到火麟尸体旁边,轻抚着火麟露在唇外的尖长獠牙,讷讷道:"不错,它的元丹精魄确实已被我取了,但它留着总是有些用处,你可知道我为了弄到这只火麟费了多大功夫,将它养的这么大又耗了多少心血。如若不是你,我岂会任它就这么死了。"他回头望着我,"月牙,你比我想的要强大,如若我解了你的寒毒,我们大可一起去寻仇人。"

    "你做梦!"

    "我这份诚意还不够么?"

    我看向溶洞,道:"你要在这里施阵吗?"

    "对。"他遥望向中央石台,道:"那下面埋着十七个头颅,从婴孩渐次到成人,按照阴阳星罡之序排列。每年夏日我皆要来一次,第一年为八字极阴的男婴,第二年为阳刚女婴,每年阴阳轮替,今年是最后一年,恰好轮到宋十八。"

    "嗡!"

    他话音刚落,一柄剑影蓦然穿空,朝着他疾射而去,宋积飞身后退,抬臂结阵。

    剑影撞在了玄色护阵上,碰撞声清脆如镜面跌碎。

    "野猴子!"花戏雪纵身掠来,握住我胳膊,"你没事吧?"

    我摇了下头:"没事。"

    他伸指在我唇上用力一抹:"没关系,就当吃了猪舌鸭舌鸡屁股,不用嫌脏。"

    "..."

    他转身挡在我身前,剑影一扫,长剑直指宋积:"修夷是你害死的吧,你这臭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碰猴子!"

    宋积浓眉一扬:"那男的真的死了?"

    心下一紧,我忙道:"你这是何意!"

    他抬头朝我们的来路望去,笑了笑:"也许真的死了。"

    "铮!"

    花戏雪将我推向身后,长剑刹那裂为十二柄芒光,随着他的白影一并朝宋积冲去。

    宋积左右闪避,双掌蕴出真气,化作一团护阵护在周身,以石笋与花戏雪的剑光交击。

    他的几个手下从洞外跃来,其中一个被一道月牙扇影击中,撞在了墙上。任清清紧跟而来,右手又劈出一道扇影,将另一个手下逼退。脚步蓦然一止,她转眸朝我看来,双目一狠,右手银芒化为一道笔直冲来的光矢。

    我咬牙凝息,石子凌空而起,瞬息叠为丹光嶂相挡。

    她又凝气,宋十八跑来:"姓任的,你在干什么!"

    任清清转身朝她攻去:"我先杀了你这女匪首...啊!"宋积扬手,一根石笋射中她的小腹,强大的力道将她带摔出去,撞在了远处斜径上。

    宋积看向宋十八,双眸一敛,宋十八身形微晃,被独孤涛及时拉住。

    花戏雪忙加快攻势,宋积退出去好远:"十八,你自己过来!"

    宋十八双眸通红:"义父..."

    宋积看向洞顶,一块大石刹那坠落,砸向花戏雪。

    花戏雪避开后朝我冲来,抱着我滚倒在地,又一块巨石砸落在我刚才所站的地方。

    无数巨石砸下。

    花戏雪拉着我朝空旷幽深的溶洞左际跑去,宋十八痛声大叫:"义父你住手!"

    宋积当真停下了,却并非因为宋十八的这声叫唤,而是一支细长的木签疾驰飞去,穿透了他的眉心。

    他因吃痛而踉跄,花戏雪就趁这时将我推给宋十八,修长身影冲宋积猛扑而去。

    我看向独孤涛:"他的弱点在颈部!"

    "好。"独孤涛举着玉簪,眉眼专注,紧紧的看着宋积。

    宋十八挽着我的胳膊,微有颤抖,眼眶通红通红,清秀白净的脸上难得有了女儿家的怯弱。

    这时耳边风声破空,一细淡影极掠而过,我循目望去,独孤涛的眼神好的实在令人惊叹,如此混战的局面里竟真以木签刺穿了宋积的脖颈。

    腰肢受伤时的剧痛我终身难忘,宋积此时就在经历一样的苦难,他惨叫一声,捂住颈脖,击向花戏雪的石笋蓦然掉头朝独孤涛直射而来。

    "让开!"

    宋十八推开我扑了上去,石笋射入她的小腹,血花飞噗。

    "十八!"我忙冲上去,独孤涛先我一步抱住她,古井脸难得出现惊慌:"宋十八!"

    宋十八重重咳嗽,鲜血从她嘴里倒汤一般流下,她看向宋积,哭道:"义父..."

    独孤涛忙检查她的伤口:"你先不要说话!"

    宋积大惊,以诡异身形和阵法飞快躲开花戏雪的攻击,直奔而来,暴喝:"把她放下!"

    我挡在宋积跟前:"你站住!"

    他大力将我甩开,独孤涛忙举起玉簪,被他一脚踹倒在地,随即抬起手臂。

    宋十八挺身抱住独孤涛:"义父不要伤他!"

    花戏雪旋身追来,宋积略微侧头朝我望来,一横红色刀光立时劈来。

    花戏雪脸色一白:"野猴子!"长剑瞬息脱手,将红光斩灭于我脖前数寸。

    宋十八抱住他的腰,哭喊:"义父我跟你走!你放了他们!"

    我怒喝:"宋积!"

    宋积抓起宋十八,冷目朝我望来:"你还要执迷不悟么?"

    花戏雪扶起我,挡在我身前,冷冷的看着宋积。

    宋积双眸阴戾,冷然道:"月牙儿,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月家只剩你一根独苗,你当真舍得月家就此亡门绝户?"

    我双目轻蔑,可怜的看着他。

    "我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这般耐心,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当真不和我一起?"

    "我宁可与牛马为伍,都不要和你这杂种一道!"

    他淡漠一笑,右手蕴出芒光,粗哑嗓音更显喑哑:"好,你月家的仇我会顺道替你报了,你今日便死在这儿吧。"

    就在这时,大地猛烈一颤,强大而又熟悉的灵力猛然袭来,我一瞬睁大眼睛,回首朝来路望去:"杨修夷!"

    什么都没有。

    可是那股灵气却真实逼人,无处不在。

    一块大石轰然砸在火麟的尸体上,宋积难以置信的望着,勃然大怒:"怎么可能!"

    无数泥土石子纷纷滚落,宋积怒道:"月牙!你做了什么!"

    我几乎要被狂喜淹没,回头看向他:"奇怪么!你的太乙极阵被人破了!"

    "怎么可能..."他回身看向快要被滚石堵上的洞口,猛的抓起宋十八,"走!"

    花戏雪飞快追去:"放开她!"

    独孤涛跑过来拉住我:"田姑娘,快走!"

    我扯开他的手:"别管我,你快跑!"

    溶洞即将坍塌,我已没有力气,他毫无功夫,带着我终究是个拖累。

    他再度拉起我朝前带去:"快走!"

    话音刚落,北方半片溶洞轰然倾垮,掀起的尘埃如天浪般袭来,将我们顷刻淹没。

    独孤涛扶起我:"快。"

    碎石越落越多,我猛烈咳嗽:"你走吧,要来不及了!"

    "野猴子!"

    我抬起头,花戏雪单臂搂着昏死过去的宋十八站在高坡上张目找我,洞口被彻底堵死,只留几缕白光,已不见宋积的身影。

    独孤涛强扶起我,带着我朝左边退去,叫道:"我们在你的南面!"

    花戏雪转眸寻到了我们,随即掠来,扶住我:"野猴子,你怎么样!"

    我忙查看宋十八的伤口,石笋已被拔下,伤口周围的血肉落满了泥石,许多嵌入了皮肉,隐约可见鲜红内脏,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颤抖。

    独孤涛伸手搂过她,双眸沉痛:"宋十八。"

    她脸色惨白,完全没了意识。

    洞顶成片成片的坍塌,掉落的石头愈渐密集,一块巨石当头砸下,花戏雪叫道:"当心!"带着我们三人急急躲开。

    还未站稳,一块脸盆大的石头陡然砸在了他背上,他顿时松开我们,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我慌忙爬去:"狐狸!"

    他抬起眼睛,清冽如雪的双眸渐次变为紫色,一如初时见面那般妖娆蛊惑,他擦掉唇边的血,轻声道:"野猴子,躲不掉了。"

    我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哭道:"狐狸,对不起。"

    他抬手擦掉我的眼泪:"修夷还活着?"

    我大哭:"我不想让你死在这儿的,对不起..."

    大地颤动加剧,沉重轰声自我们头顶响起,我抬起头,大到难以丈量的洞顶四周出现裂缝,紧而一瞬,整块洞顶倾塌而下。

    我揪紧花戏雪的衣裳,紧紧的闭上眼睛。

    声音越渐轰鸣,我等着赴死的那一瞬,脸颊却忽的一紧,一双温热的手掌捧住我的脸。

    我睁开眼睛,花戏雪紫眸潋滟,深深的锁住我的眼睛,我不明所以,刚要发问,他猛的贴了上来,堵住了我的嘴巴。

    我僵愣,随即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157 新生

    雷声轰鸣,一道白亮的闪电纵过天边,大雨倾盆倒下。

    我茫然睁开眼睛,夜色如墨,四野疾风强劲,呼声长啸,似是一处漫烟旷野,千里荒芜之地。

    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掌心触到柔软肢体,一声闷哼轻轻响起,是花戏雪。长臂紧紧环抱着我,脸色苍白,剑眉拧成一结,衣襟上的大片血渍被雨水冲得稍淡,如晕开的胭脂粉黛。

    寻到一个没有积水的土丘,我摆下涤尘阵,在浩大雨势中艰难的将他抱到了阵中,又在不远处寻到了宋十八和独孤涛。把他们二人都抱到阵里后,我依次脱下他们的外衫,然后跳下土丘。

    重重冰雨丝毫没有做歇的意思,我冻得不行,咬着牙关去捡草木。来回数趟,我用尽周身力气将草木蒸干,生好火后,我搭了个木架,将他们的外衫放在上边烘烤。

    忙完在宋十八身旁坐下,我用湿嗒嗒的袖子在脸上一抹,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雨幕带起巨大烟气,荒罩八方,朦胧中除了那些萧疏草木,剩下的唯有被雨水泡软的泥土和坚硬石块。

    稍微恢复些力气,我重又爬下土坡,想去找些药草。

    雨水如倒,我缩成一团,漫无目的的找着,不知寻了多久,我蓦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百丈外躺在地上的一个黑影身上。

    我僵愣原地,冰冷的雨水渗透衣衫,浸润肌理,但心中却生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希望。

    下一瞬,我拔腿狂奔,跌跌撞撞,不知栽倒多少次,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只一眼便跪倒在地,真的是他!

    杨修夷双目紧闭,清俊容颜毫无血色,一袭玄衣躺在冰冷的积水里,滚满泥渍。

    我颤抖着伸手放在他鼻下,仿若将我的所有生息都萦于一指,大雨急唰,他的呼吸显得那般轻弱。

    紧悬的心重重落下,我垂泪大哭,紧紧抱住他:"杨修夷..."仰首望着肃穆苍穹,我连连道谢,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谢谁。

    一夜怒雨,日破积云后,大地荒野变为千里水泽。

    最先醒来的是独孤涛,他轻声唤我:"田姑娘。"

    我远远的朝他望去,一瞬有些迷茫。

    他爬起来,眉眼亦有丝茫然。

    我缓缓回神,指向他身边的那些野果:"一直烤在火边,很暖和的,你吃吧。"

    他捡起一颗果子:"多谢,这里是哪?"

    我摇头:"不知道。"

    "你一夜未睡?"

    "嗯。"

    他望着我身前的火堆:"为何坐的那么远?"

    我微微皱眉,有些迷惑,他关心道:"田姑娘,你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了..."顿了顿,我点头,"记起来了,我身子太冰,会有寒气,我怕你们那边的火会变小。"

    他微皱眉,我忙指向他左边:"对了,你快替十八换药吧,药草我都找好了。"

    "换药?"他垂眸朝宋十八望去,有些犹豫,"男女恐有不妥..."

    "她会死的!"我焦急道,"我手指太冷,不敢再碰她了,只能你来。"

    宋十八被石笋穿透腹背,理应毙命,好在宋积舍不得她死,不知在她身上做了什么,让她的这条命撑到了现在。

    独孤涛稍稍犹豫后点头:"好,田姑娘你歇息吧,我来。"

    "嗯。"

    我将剩下的干燥草木都扔入火堆里续火,在一旁躺下。

    独孤涛将宋十八的衣衫缓缓揭开,恰到好处的用衣角遮挡住了她的胸部,只露出小腹。

    他目不斜视,将我包扎的伤口解开,用土丘下的清澈积水洗净手绢,回来用火稍稍烘烤,小心擦拭掉她身上的药草汁液。触目惊心的伤口横纵在白皙肌肤上,皮肉外卷,伤口附近皮肤一片乌黑。独孤涛愣在了那,我轻声道:"肯定很痛的。"

    他回头看我:"嗯..."

    比起我的笨手笨脚,他处理伤口极快,待他将宋十八的伤口包扎完毕,我终于撑不下去,闭上了眼睛。

    身体被我耗到了极致,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已在预料当中。再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粗质青布,床榻陈设简朴,枕边有着淡淡清气,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杜若馨香。

    微侧过头,室内燃着一豆烛火,一个清长身影侧坐在前边,执笔疾书。

    我轻声叫道:"杨修夷。"

    执笔的手一顿,他侧眸望来,清俊眉目在昏暗的烛光里有着平日难见的温柔:"醒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清茶,在我后背垫上一个软枕,他在床边坐下,我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捏。

    他皱眉,模样不悦,声音却很宠溺:"又梦见我欺负你了?"

    我长舒了口气:"不是,我怕这是个梦。"

    他将我往他怀里带去,低笑了声:"不是梦,我们都活着。"

    我闭上眼睛:"嗯。"

    气氛安静,我们久久没有说话,灯芯噼啪爆了串火花,带起一股奇异清香,我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他在我额上轻吻:"怎么不问我现在在哪?"

    我摇头:"才不想问。"

    "嗯?"

    我抬眸冲他一笑:"只要有你在,只要我们都活着,我在哪都无所谓。"

    他笑得更开心了,看着我的眼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的?"

    "你以为是假的吗?"想起发生过的那些事,我心生不舍,难过道,"我没有哄你,都是真的。"

    他深深望着我,黑眸付满柔情,我顿时觉得脸红了,忙别开头:"对了,我睡了这么久,你也不问我饿不饿,一点都..."说到这,我忽的想起一件气人的事,不悦的抬头,"对了,昨天早上为什么不理我?"

    "早上?"他捏着我的脸,"已经五天前了。"

    "五天?那还真是久啊..."我嘀咕了声,重又气道,"那你说,五天前的早上为什么不理我,高晴儿那讨厌的女人把我们分开,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还有..."我眼眶红了,"为什么你活着都不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破的阵法?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坏了?"我环住他劲瘦的腰,语声哽咽:"杨修夷,我不是好人,以后有危险我们一定要第一个跑,如果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他抬手轻轻梳理我的头发,潦黑如墨的双眸望入我的眼睛,沉声道:"那我呢?"

    我不解:"什么?"

    "你不想自己担惊受怕,我又何曾想,你老想着从我身边逃开,你想过我是什么心情么?那日不理你,是因为我心里有气,我以为从辞城一路下来,你会开开心心的跟着我了,可宋十八跟我说你想去找她义父才误入了阵法,田初九,你..."

    我忙心虚的堵住他嘴巴:"别说了。"

    他拿下我的手,不悦道:"还有那日的比赛,我和独孤何曾说过要参加?是你自己跟着宋十八跑了,还跳到了别的男人的背上。"

    我忙抱住他:"你别说了!"

    他不客气的推开我:"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死皮赖脸的黏上去,抱住他不放,低声咕哝:"那你也有错,我跳上他的背还不是因为被你宠坏了,你老背我,害我都不想走路了,所以是你害的。"

    "...什么歪理?"

    我抬起头,不服气的瞪着他:"是歪理吗?"

    他长眉微挑:"不是?"

    我双眸阴狠的一眯,威胁意味很浓,他伸手在我额上敲了一记,叹道:"随你随你。"

    我顿时喜笑颜开,抱住他:"好饿啊。"

    他表现的有些讶异:"饿?"

    我这才重视起我们现在的处境,望了眼简陋的床榻,弱弱道:"你没饭给我吃了吗?"

    他看向青木桌上的碗盘:"我刚喂了你那么多,你还饿?怎么腰身瘦了,饭量反而大了。"

    我看了那可怜兮兮的空盘子一眼:"你不会养不起我了吧。"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再度弱弱道:"不准嫌弃我..."

    他朗笑出声,在我唇上啄了一口:"舍不得嫌弃,想吃什么?这里有个厨娘手艺很好。"

    "我刚才吃了什么?...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

    "我的腰身啊!"我忙将他的手掌拉到我腰上,"瘦了对吗,你还没夸我呢!"

    "..."

    我开心的笑起,满怀期待:"不盈一握吗,是不是?快说是!"

    他做出沉思模样:"我要说不是,你会不会生气。"

    我一脸严肃:"会!"

    "嗯,那我要说是的话,总该有奖励了吧。"

    "..."

    我伸出爪子晃他:"别耍心眼了!快说是!"

    因为水桶腰,我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嘲讽,如今这柳细腰,我怎能不欣喜若狂。可杨修夷就是不说,偏过头来,很是执着:"什么奖励?"

    他的乌玉长发以玉簪斜挑,几缕从额际垂下,模样清闲慵懒,因这偏头的动作而带着点坏坏的邪气。我看得有些呆,他伸手将我搂入怀里,一只手轻轻抚在我腰上:"如果真是不盈一握,那会很可怕,你这样的刚好。"

    "你不跟我讨价还价要奖励了吗?"我问道。

    黑眸泛起一池秋水,他将我轻轻抱上他的大腿,深深望着我,眼眸示意分明。

    我的脸又红了,顿了顿,我捧起他的脸,凑唇上去,他的眼眸越发漆黑,浮起了一丝迷离。

158 养家

    灯火摇曳,满室清香。

    我不知不觉将他的绛紫外袍脱掉,伸手解开他的棉白内衫,长年锻炼,他的肌肉十分结实阳刚,却又不会像卫真那般狰狞粗壮。

    双手落在他劲瘦的腰上,我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他,面色雪白如玉,嘴唇殷虹,眼神深邃如墨,像带了层邪气,俊美的令我心动无比。

    我垂下眼睛,颤抖着手缓缓移向他的腰际,就要探入他的里裤时,被他握住,声音压抑嘶哑:"你身体刚好,不合适。"

    我呢喃的望着他:"可是,我想..."

    他丝毫不掩柔情,修长手指摩挲着我的发丝:"我比你更想,等你身体好点。"

    脸忽的又红了,我侧头望向别处:"那,你还有事要忙吗..."

    "不急,你想吃什么?"

    "我,我不饿了。"

    "那..."

    "睡,睡吧..."

    他拉来被子将我和他盖在一起,我伸手脱掉毛绒绒的外袍,他伸手阻断我:"别脱,会冷。"

    我看着他:"可是你会热死的。"

    他把软枕放好,倾身整理我的被褥,道:"我没事。"

    如今天气炎热,他陪我盖厚被,为我蕴热气,会没事才怪。

    我撅着嘴巴,拿眼睛直直瞪他,他视若无睹,闭上双眸,完全不理我。

    过去一炷香,他睁开眼睛,无奈叹气:"你想一个晚上都这么盯着我?"

    "嗯。"

    "除了答应你脱衣服,还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么?"

    "没有。"

    他轻轻一叹,伸手将我的外袍脱掉,还剩下厚的令人发指的中衣,但这已是他的最大让步,我不敢再得寸进尺提出要求了。心满意足的抱住他,唇畔贴在他耳侧,轻声道:"修夷,你为我传热气,我为你送凉意,我们多般配啊。"

    他伸臂环住我,低低道:"一直都很般配,就你这不长眼的东西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

    我好奇的看着他:"这么多年?多少年。"

    他脸色有些不自然,下巴支在我额上:"睡觉。"

    我扯扯他的胳膊:"杨修夷,老实交代,你到底暗恋我多少年了?"

    屁股挨了一掌,他磨牙,清俊的脸上略有些红晕,黑眸微眯:"你到底睡不睡。"

    眼看他要恼羞成怒,我偃旗息鼓:"睡,睡..."

    但已经睡了五天,现在哪来的困意,在他怀里静静呆了会,没多久就听到他的轻柔吐息,睡得真快。

    我咧开一个笑脸,权当是因为我醒了,他心安了。

    抬眸将他的五官逐一细看,我在他光洁的脸上亲了又亲,趴上他的肩,看着桌上的烛火。

    静静一簇,幽幽烧着,我心下忍不住有些失空,就差一点点,它就要当我们的洞房花烛了,真的就一点点。

    窗外稍有光亮,泛出几丝胧白,大约是卯时了。

    我想到那些寻常人家,妻子都会早起为丈夫准备早点,于是我蹑手蹑脚从杨修夷怀里爬起,一番拾掇后拉开带着淡香的青木房门。虽然我厨艺不行,但他要敢说不好吃,我就一掌拍死他。

    关上房门一转身,我顿时一愣,伸手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楼下。

    是座闲庭小院,我们的房间在二楼,院中一地银亮,光晕如似江上烟波,在晨风中浩渺轻浮,并不璀璨,如月般清和淡雅。

    我扶住木廊栅栏,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些泛光的银石,这时,一个纤瘦身影从花草繁盛的院侧走来。手里抱着装满米糕的木盆,脚步略有些急,注意到了我,她抬眸朝我望来,蛾眉青黛,明眸流盼,好生娇俏。

    我直愣愣的看着她,她也直愣愣的看着我,而后扬唇,冲我莞尔一笑,略略点头后,抱着木盆往另一侧走去。

    我下了木梯,清晨的风寒意很重,我捡起一块银石,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愣愣望着满园银光。

    事后得知,这个姑娘名叫乔雁,是这所民宅主人的女儿。而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唤作崇正郡。得闻此事,我险些没从宋十八的软榻上滚下。

    崇正郡又有一个别名,唤作鬼郡,有关它的传言着实太多,太诡,太怪。相传二十年前,它一夜之间全城百姓蒸发,空无一人,但是城内大街小巷,每户房舍中的面貌却都保持原样。

    街上露天茶肆的桌上茶盏仍冒着热气,似有人正在品茶;受雇于人的行脚挑夫,他们的板车扁担原封不动的斜靠在路边角落,未结蛛网;做桂花糕麦芽糖的零嘴小摊,还在不断飘出浓郁香气,勾人馋涎;而铁匠铺,烧瓦房的敲敲打打也从未停过,唯独缺少话音,不止人的谈笑,也没有猫狗的吠声。

    朝廷曾派了许多人来此调查,都无功而返,三年后再不过问,权当它是处荒瘠贫土。

    时隔至今,期间仍不断有江湖人士前去,但不管是胆大好奇,寻找刺激的游侠剑士,亦或身怀异术,除魔卫道的玄家道人,去了此地都毫无收获。

    宋十八靠在软榻上,青丝松懒披散,脸色比平日多了些红润,她边剥着寸香果边道:"别说是你,就我这么大的胆子,当时也被吓了半死。"

    我咬着蜜豆糕,眉头深锁,她又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们分明在益州,怎么就跑到了秉州,是不是?"

    "嗯。"

    她将剥好的寸香果递来,又捡起一个,得意的斜瞅我:"三奇,六仪,八门,九星,可曾听说过?"

    我当即对她刮目相看,惊道:"你也懂星图象术,奇门遁甲?"

    她一笑:"嘿嘿,不懂。"

    "那你..."

    她脆声咬了口果子:"听独孤涛和你男人的谈话,觉得名堂大得很,就学了几句嘛,让我装下高深不行啊。"

    "..."

    "虽然听不懂,不过也能听一个大概,就是你那男人破了我义父的阵法,怕阵法塌了把我们压死,他用了什么什么大阵,将我们给弄到了这里来了。"

    我撇嘴:"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

    她叹了声,望向窗外:"原来崇正郡根本不是什么死城,这街上热闹的很,到处都是人。"

    "他们有说怎么出去么?"

    "有啊。"她又咬了口果子,"他们说这地方处在地宫八盘的某个静止之位上,进来容易出去难,每隔数月待什么什么星序对着西郊一个石阵上我们才能出去,算起来,好像还要等三个月。"

    我一愣:"三个月?"

    "怎么了?你在辞城有要事要办?"

    "那倒没有,就是我担心丰叔和我师父会急坏..."

    还有我们这三个月要如何生活。

    因为养过二一添作五的一大家子,所以我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日常开销极为敏感。如今虽然有落脚之地,但我们身无分文,死赖在别人家里怎能像话,但如果搬出去,在野外风餐露宿的话...

    我茫然虚望半空,脑袋里面蹦出一个画面,杨修夷和花戏雪还有独孤涛三个美男,一丝.不.挂,只在腰下悬着一条草裙。他们围着篝火扭腰摆臀大跳野人舞,而我和宋十八各抱着一个小孩,被晒得黑乎乎的,在旁边傻笑着喂奶...

    宋十八凑过来:"你怎么了?"

    "没事。"我忙爬起,"你先躺着,我出去趟。"

    虽然场景太过荒诞,也不切实际,可是手头没钱却是真的。

    我急忙跑去找杨修夷,他和花戏雪正在独孤涛房里谈话。

    看到花戏雪时我忽然觉得怪异,想了半日想起溶洞倾塌时的那个吻,不由愣怔。

    杨修夷走来:"怎么了?"

    我愣愣的回头望着他。

    花戏雪嘲弄道:"穿成这样,胖的跟熊似得。"

    我微微皱眉,朝他看去,他端着茶盏淡淡喝着,从容淡定,毫无拘泥。

    难道那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我做梦了?

    他回望过来,道:"看什么看?"

    我收回视线,不打算去想了,我问杨修夷:"我们要在这待三个月?"

    "宋十八跟你说了?"

    我忽的一愣,伸手抚上他的衣襟,再看向独孤涛和花戏雪:"你们三个的衣裳哪来的?"

    独孤涛笑道:"我们当了玉佩,托乔大叔去街上买的。"

    "玉佩?"我皱眉,"那还剩多少钱?"

    独孤涛的古井脸微微一滞,杨修夷推我:"你去陪宋十八吧。"

    我握住他的胳膊:"难道花光了?"他们的面色皆不好看,我瞪大眼睛,"真的花光了?"

    半响,独孤涛打破沉默,道:"这几日吃喝住行都要付钱,你和宋姑娘的药材也不便宜,花得是快了些,不过你不必担心..."

    我不由恼道:"你们也太笨了!"

    花戏雪不悦道:"你说什么呢。"

    我气道:"这崇正郡与外闭塞,那柴米油盐就必然很贵,你们那些玉佩古玩想必也不值钱了吧,你们能当多少?居然还买这么好的衣裳,你看看你们..."

    身子被猛的一扭,杨修夷将我往门外推去:"养家糊口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不用管。"

    我死攀住房门:"难道你们是在商议赚钱的事吗?"

    独孤涛笑了下:"嗯。"

    "那我要..."

    杨修夷将我的手指一根根从门边掰开,语声霸道:"没你的事,出去。"

    我负隅顽抗:"凭什么赶我走!看看你们三个,两个不知柴米贵的纨.绔子弟,一个不男不女死狐狸,你们三个养家糊口,我看你们一头猪都养不活!"

    花戏雪大怒:"你才不男不女,浑身哪点像个女人!"

    "就你像女人!"

    "你!"

    杨修夷成功把我从门上扒下,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我想听..."

    花戏雪一把冲来,大门"啪"的关上。

159 比赛

    我怒拍了几下,没人理我,我骂骂咧咧的离开,拐过一个弯后轻手轻脚的猫了回来,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听了半日什么都没有,我这才恍然,门内被设了一道清心阵。

    可恶,这么对我!

    我"啪啪啪"的连踹三下房门,怒哼一声,气呼呼的回去找宋十八了。

    一听我说完,她直接破口大骂:"啊呸!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女人!老子前年当上风云寨二当家的时候,你知道我单挑了几个男人么,连徐三虎都被我一下给撂了。他那嘴皮子真他娘的贱,说我们女人张腿给他们男的生娃落仔就行,让我滚去学绣活,老子当场废了他一只胳膊!"

    我汗颜:"杨修夷他们是霸道了点,但也没有瞧不起我们女人啊。"

    她柳眉一皱:"那你气什么?"

    我憋闷的捏着我的脚板,来回撞着:"气他们把我当外人,防我像防贼一样。"

    "防贼?"她面色一凝,神秘兮兮道:"初九,他们不会是想..."

    "什么?"

    "你看他们这么遮遮掩掩不让你知道,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应该知道妓.女吧,那你可听过***************她仰头大笑:"哈哈哈!不可能的,我逗你呢!"

    我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心下也知道那不可能,独孤涛我不清楚,反正杨修夷这心高气傲的傲慢家伙,他宁可死掉都不会委身屈穷,而花戏雪,他偷东西实乃一绝,这比当***来钱可快得多了。

    宋十八盘起双腿,说道:"***是不可能,可是别的未必啊。"她举起手指,依次数去,"要饭,挑工,唱小曲,拉板车,拉.皮.条,挑大粪..."

    "喂喂!"我忙打断她:"怎么全是这些,他们哪有这么没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你男人经商本事再好,可现在没有资本他们怎么做生意?"

    我心里变得很不舒服,她又道:"不过你想想,这样的生活多幸福啊,男人在外沐风栉雨,辛勤赚钱,女人在家洗衣做饭,勤俭持家,等他辛苦一天后回来,马上就能吃到你做的一桌饭菜,你再给他捏腰捶背,端洗脚水..."

    我顿时就愣了,讶异的看着她,她一顿,回过头,认真道:"初九,你男人是个王侯贵族,难得有如此机会,你应好好珍惜。"

    我双目不掩吃惊,她伸手晃了两下:"傻了?"

    我拍掉她的手:"你刚还说男人瞧不起女人,这么现在就变得这么,这么..."

    她满不在乎道:"该争的地方当然要争,至于过日子,自然哪样舒服过哪样。"

    她可是个土匪,当初在逸扇公子那大口喝酒,大嘴吃肉,买东西不顾价钱,吃喝玩乐的潇洒模样,我可是历历在目。我惊道:"你觉得伺候男人,粗茶淡饭,寒屋贫门是舒服日子?"

    "要看跟谁过了。"她鄙视的投来一眼,"真看不出来,你也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人。"

    嫌贫爱富我倒从来没想过,不过经她这么一提,我忍不住道:"嫌贫爱富不是很正常么,嫌富爱贫那叫脑子有病。"

    她哈哈一笑:"也对!"从软榻上撑.asxs.身子,换了个舒服坐姿,继续道:"不过说真的,他们摆明了就是瞧不起我们女人,你就不想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

    "反击呀!"她眉梢一挑,"只准他们养家糊口,不准我们赚钱么,你想想,要是我们赚的比他们多的话..."

    脑中顿时出现许多扬眉吐气画面,我兴致勃勃道:"那不把他们给气死了!"

    "对啊!"

    "等等!"

    我立马去拿来纸笔,铺在案上,她好奇道:"你还要记?"

    "我脑子不好嘛,有什么说什么,我们把想法都记下。"

    "好吧。"她又换了个姿势,"我先说,那你听好了啊。"

    我一脸认真:"嗯。"

    但赚钱这种事,根本没有想得这么简单,尤其是面前这位只知道烧杀掠夺的女土匪。一开始她说的头头是道,譬如开酒楼的盈利模式,如何招揽来客,勾结官府,少交税收,如何跟豪门人士打交道,专门开辟一条熟客路线等等。最后绕着绕着,又提到倒.卖.文物和放倒款收高利。听了半日,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搁笔道:"你不是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么,你哪来的银子起家?"

    她幽幽道:"那么多年的土匪你以为我是白当的?"

    我一愣:"你要去抢?"

    "抢了再说,赚钱了还给那人呗。"

    "那要赚不了呢?"

    她明眸微眯,心狠手辣的模样:"那就再抢!"

    我翻了个白眼,开始说我的计划,依旧是我的老本行,贩卖巫术。职业虽微,但开价不少,客户来源可以找乔雁帮忙宣传,巫器药材再想办法。至于名号问题,我们俩琢磨半天,我说叫初九大仙,她说叫十八尊者,后来觉得挺像江湖骗子,便讪讪然作罢,重新叫回"二一添作五"。

    一切策划好,我第一件事就是回房搬东西,就几件衣服,手感很好,料质很厚,款式也很漂亮。指责他们花钱快,其实应该都花在我和宋十八身上了,心里不由起了些温暖。也暗暗敲定一个注意,等我赚钱了,要马上去赎回那些玉佩和玉簪。

    民宅主人叫乔达,早年丧偶,性格憨厚,待我们热情有礼,据说在南斜街开了家糕点铺。他的女儿乔雁模样漂亮,细声软语,举止温柔乖巧,我一见到她就颇有好感。

    吃晚饭时我和宋十八一直找话题跟她聊天,吃完后我们又自告奋勇的陪她洗碗。

    本想表明来意,委婉的告诉她我们想开巫店,让她不要被我们吓到,然后需要她帮我们介绍客户等等。

    结果我一身冰寒,一碰水就冻得牙齿咯咯,不小心打碎了两口碗。

    宋十八更绝,她的小腹还缠着厚厚纱布,行动更是不便,用她的话说,拉个屎都不敢太用力,随时都会撕开伤口。于是,雁让她帮忙提馊水桶,她一个不稳就将桶打翻了,顿时淹了后院。

    我们傻在原地,乔雁不悦的皱起双眉,好在乔达听到动静后及时赶来:"我来我来,我来收拾,你们回去吧。"

    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了,我和宋十八落荒而逃。

    回到房后,我们互相郁闷了一阵,而后开始铺床睡觉,杨修夷就在这时怒气冲冲的杀了过来。

    房门被拍的噼里啪啦,花戏雪和独孤涛闻声赶来:"发生什么了?"

    杨修夷没了耐心,房门被他啪的踹开,我忙缩进被窝里,宋十八露着一颗脑袋在外,不爽道:"喂!这是我们女儿家的房间,你们三个男人要不要脸!"

    杨修夷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阴冷:"你是土匪,算什么女人,田初九,给我出来!"

    宋十八摁住我的被角:"我不是女人,初九总是吧,你们这样像什么话!"

    "她是我的女人!"

    宋十八脆声道:"她什么时候是你女人了?你们拜堂成亲啦,你明媒正娶啦?"

    虽说这些世俗礼仪于我们无关紧要,但我仍是附和:"就是!"

    床榻被狠踹了一脚,晃了又晃:"就是你个头,你身子不好,晚上睡冻了怎么办,给我出来!"

    我闷声道:"不会的,我在床下烧了两炭盆。"

    "你!"

    独孤涛的笑声低低传来,幸灾乐祸道:"这几日无聊得紧,终于有幕好戏看了,在床前强抢女人,某人果然纨.绔。"

    "闭嘴!"

    他不怕死的继续道:"只听过用温香软玉的美人暖被窝,没听过俊朗多金的公子哥为小姑娘暖被..."

    话音截然而止,听动静似乎杨修夷去揍他了,独孤涛大笑躲开,我弱弱的抬起眼睛,花戏雪去拦,结果也参与了进去,三个八尺男儿直接在我们的闺房里像小童一样打闹了起来。

    闹到一半,独孤涛被人扔到床上,压得我和宋十八快要吐血,宋十八怒吼一声:"花戏雪!我跟你拼了!"直接跳下床去打狐狸。

    闹到最后,我也被莫名其妙的拉了下去,因为穿得多,行为笨拙,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好在杨修夷还算护着我,却仍不可避免的让我的屁股挨了花戏雪的数十脚,还在混乱中被独孤涛用枕头拍了好几下。

    闹到很晚,他们玩得尽兴,我被杨修夷强势抱了回去。

    我背对着他,面朝床榻里侧,他从身后搂着我,大掌贴着我的小腹,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身体很快有了温度。

    安静片刻,我轻声道:"你就一点都不热么..."

    他还在生气,冷冷道:"不用管我。"

    我哼一声:"谁稀得管你,你以为我跑去跟十八睡觉,是不想热到你么?"

    "嗯?"

    我转过身,望着他的眼睛:"你们今天讨论出什么了?"

    他闭上眼睛,把我揽入怀里:"睡觉。"

    我卖弄神秘:"不说是吧,那我也不告诉你我们的计划。"

    他没说话,在我额上亲了一下。

    我的火气一下子就来了,伸手捶在他胸口:"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啊。"

    他淡笑,一脸了然:"你所谓的计划,也是去赚钱吧,我想想,开巫店?"

    "..."

    他垂下眼眸,和我额头相抵:"可对?"

    我有些泄气:"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么?"

    他低低笑出声:"我再想想,你和宋十八想和我们暗暗较劲,比谁赚得多,所以你搬过去和她住,好和她一起做事?"

    "哼。"

    下巴一紧,被他以修长手指挑起:"想都别想,我不会放你走的。"

    这么自大的模样实在招人讨厌,调皮心起,我爬上他的身子,跨.坐在他.腰上,用低哑嗓音呢喃:"修夷..."

    他一愣。

    我定定望入他的眼睛:"你好香啊。"

    他的俊朗眉目渐渐变得灼.热,手掌扶住我的腰侧,就在他要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时,我手脚并用爬了出来:"哎呀,我的身子好虚弱,还没好呢,哎呀,天色不晚了,好困要睡觉了呀..."

    缩到了床榻里面,他没有来捞我,默数片刻,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却见他气呼呼的瞪着我:"敢使坏?"

    我忙夸张的打个哈欠:"哈,真的好困啊,我睡了..."

160 新店

    第二日醒得晚,枕边没人,但被窝仍很温暖,以为他离开没多久,穿鞋时发现是床下烧着两个炭盆,燃得是好闻的熏香。

    桌上放着折叠整齐的厚厚大衣,我忽然犯起了难,这衣服怎么洗?我不能碰冷水,用热水洗衣服的话实在太过奢侈,而且这还是住在别人家里,薪炭柴火都不便宜,哪好意思去烧。

    正想着,一个衣着朴实,眉清目秀的少女端着糕点茶水进屋,温和一笑:"少夫人醒了。"

    我一愣:"少夫人?"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笑道:"我叫轻鸢,杨公子早上刚将我买了,以后我就专门伺候少夫人了。"

    我又愣了:"买?"

    "嗯。"她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放到桌上,笑道:"少夫人吃点东西吧,这些桂圆红枣羹和蜜豆糕,是少爷特意嘱咐我做的。"

    我呆呆的看着她,她抬起头:"嗯?"

    我回神,道:"叫我姑娘就行,别喊我少夫人..."

    她一笑:"好。"

    我在桌边坐下,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扇,水色烟帘顿时被微风吹起。

    窗外晴空当头,绿树浓荫,清风连绵灌入,带来幽幽花香和市集喧嚣,我忽的起了些诗情,轻声道:"一重清风吹塘东,添得绿意四五丛。满庭幽香沁心脾,谁说浮世一场空。"

    她回头笑道:"姑娘好才情呀。"

    这是我第一次作诗,顿时有些脸红,含糊道:"我哪有什么才情,耳濡目染一些罢了。"

    她笑了笑:"那我也献丑一首罢。"

    我来了兴致:"你会作诗吗?"

    她微微沉吟,而后笑道:"东塘有风无细雨,卧后重帷却绵绵。两情久长天不渝,万里层云共长去。"

    我一愣,脸更红了。

    忙垂首咬了口蜜豆糕,脑中不断想着卧后重帷却绵绵,兴许她以为我和杨修夷早就那什么了,虽然也快那什么了,可毕竟还没有那什么嘛...

    她抱起我们的被褥,笑道:"这些被褥我先拿出去晒晒日头,就在楼下庭院,姑娘有事喊一声就行。"

    我点头:"嗯,下楼时小心些。"

    她笑着走了。

    我望向床榻,脸仍红红的,喝一口汤汁,咬一口糕点,胡思乱想半日,宋十八拄着拐杖屁颠屁颠的来找我,坐下就道:"怎么这么晚才起来,昨晚你俩折腾坏了吧?"

    我被汤汁呛了口,恼怒的瞪着她。

    她掰下我的蜜豆糕,边吃边道:"有生意上门了,接不接?"

    "生意?"

    "你跟你男人说了我们的打算了?"

    我没好气道:"他自己猜的。"

    "真没想到他还会帮我们,他今天大清早便去南斜街的糕点铺找乔达了。乔达也是热心,不出半个时辰就给我们弄来了这单生意。"宋十八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小生意。"

    听完委托内容,我手里的调羹砰的落进碗里,捉散落在南城郊外的五百只鸡,当然不算小生意。

    整座崇正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上主城,城郊外还有十几家村庄。郡里的人早都明白了崇正郡的诡异古怪,但恐慌过后,该继续的生活还得继续,而且这般与世隔绝似乎令他们更加团结。街上人流喧哗,店铺兴隆,高层屋舍连绵,热闹繁盛的程度直逼辞城。

    跟着一个赵姓老伯到了南城郊外,数十人愁眉苦脸的坐在溪边石上,他们身旁草地放着一百多只鸡笼,关着为数不多的鸡,鸡毛掉的可怜,看样子被折腾得不轻。

    路上已有过了解,这些鸡是赵家庄的养鸡大户赵祥头为城里东塘一家大酒楼送的订单,总共五百三十只,每只鸡算我五文钱,抓回两百只才给付款。

    我稍一计算,剩下的如果全部抓回,也才赚二两五钱,比起二一添作五当初三十五两的基本手续费真是少的可怜,而且工作量大得惊人。可惜回绝不了,这是第一笔生意,名声就靠它了。

    用石头摆下九宫寻妖格,我从怀中拿出尺吟,确定了鸡的大致散落范围,再隔空设下一个庞大的困兽阵,五百只鸡一只也别想跑。

    接下去的三个时辰,我和宋十八一直和群鸡奋战着,它们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垂死挣扎着,又洒鸡毛,又拉鸡.屎,发狠起来拿尖嘴啄我们。

    宋十八因大伤初愈,行动不便,惹急了直接拿拐杖拍去,最后数下来,被她拍死了十三只,一只得赔二十文,也就是说,我们白抓了五十二只鸡。我欲哭无泪,要不是她的神情也愧疚难当,我真想学她的样子拿拐杖拍她了。

    要了个鸡笼,我们抱着十三只死鸡顶着一头鸡毛,一身鸡粪在万众瞩目之下回到乔宅。

    天色已晚,乔雁在准备晚饭,厨房香气四溢,闻着垂涎。我们将鸡笼放下后回到住处,刚从浓荫绿枝的石门后拐出,就看到三个修长身影站在二楼廊外,从容闲淡,正在谈笑风生。

    看到我们他们齐齐一愣,我们没好气的抬着眼睛,片刻的大眼瞪小眼,他们三个朗声大笑,全无形象,花戏雪攀着栏杆眼泪都笑了出来。

    宋十八磨牙切齿:"我杀了他们!"

    我忍辱负重,一脸悲壮的将她拦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他们等着!"

    洗澡吃饭,完事后立即钻进宋十八的房间,我这次学聪明了,在外摆了个护阵,宋十八写了张纸条"啪"的贴在门外:"内无美人,淫.贼勿扰——宋十八"。

    累得快要趴下,但还不想休息,我习惯的拿出纸笔入账,和宋十八就今日这笔单子做了个简单交流。

    今天赚的钱说多不多,说少却也很可观,比起寻常贩夫走卒,一日近二两着实多出好几倍。

    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过这崇正郡能有什么好差事,我的强项是用巫术捉妖打鬼,但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哪来的妖魔鬼怪,聊着聊着,宋十八又起了个鬼点子:"要不我们去装神弄鬼,再摆个地摊,卖些福牌祈文平安符?"

    我垂头完善着账本,淡淡道:"我宁可被饿死都不要做江湖骗子。"

    "那怎么办?那就摆摊算命看面相吧?"

    我有些无语,道:"看不了,我的巫术都是死记硬背的,说到生辰八字和命格算术这些,那是我师公师尊的强项,我根本学不会。"顿了顿,我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而且路边摆摊算命的你都不要信,那些多半都是假的。那东西很难学的,真正学得会的都干大事去了,谁会没出息的缩在路边给人看相呢?但就算学得会也没多大用,人的一生都因各种际遇而改变着,没人可以完全说准别人的命的。"

    "是么?"她回头虚望着桌上的烛火,"但是有个算命的就说我命里会跟一个当官的有..."

    我放下笔,终于第一次和她谈起独孤涛:"十八,你应该晓得你和独孤涛的悬殊差距,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她一顿,偏头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他是官,你是土匪,你们不止门不当户不对,你们是天壤之差。"

    她不悦道:"那又如何,我就是喜欢他,配不上他也没办法,喜欢就是喜欢了。"

    "可是你没替他想过么,他是一个刺史,跟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女土匪在一起,对他的名声和仕途会有多少影响?"

    她没有说话,背脊挺得僵直,良久,她极缓道:"这有什么可想的?因为我从来就没奢想过要他看上我,和我在一起啊。"她把玩着胸前垂发,"我也不会去争取和强求,我身上人命债太多,我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十八..."

    她转头看着我:"初九,我这条命早该没了,但是我运气不错,又多了这三个月,这几日自由畅快,那些恩怨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你看看,我现在每天都能看到他,他也不会再冷语待我,你没觉得这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

    我一愣,她又道:"所以我要更加肆无忌惮的去喜欢他,得不得的到那是后话,只要我喜欢他,看到他我自己觉得开心就行了。"

    我抿唇,怅然垂下头,她问:"你怎么了?"

    我摇头,没有说话。

    她方才提到眷顾二字,我才发现,这三个月于我又何尝不是眷顾。

    其实我和她的想法那么像,当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办法,没人说喜欢一个人非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真的不在一起,心里的难受和想念只有自己明白。

    我扒拉着账本,想起那日在太乙极阵下的害怕和无助。

    任清清说的话虽然讨厌,却不是没有道理,杨修夷确实因为我而去陷活岭的。

    可是我能不去吗?不能,那牵系着我的血仇,我的命运。所以三个月后出了阵,我还是会离开的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杨修夷因为我而涉入险境了。

    越想越难受,我趴在案上,烦躁的叫了一声。

    宋十八过来把我拎到床上:"嚎什么嚎,睡了。"

    她穿着中衣在软榻上躺下,我撑起身子:"你不睡床上?"

    她白我一眼:"下面烧着火盆呢,我可不想被热死。"

    "但是睡软榻多不舒服啊。"

    她皱眉:"让你睡床还不好?"

    我想了想,点头躺下:"也好,既然你一直想当我姐姐,让让我是应该的,不过你睡得腰酸背痛可别赖我。"

    她抬起头,怒道:"喂,田初九,谦让是我的美德,你怎么就当成理所应当了,还要不要脸了!"

    我裹成一团,嘿嘿一笑:"早没脸了,被我家尊师叔亲光了。"

    "...真不要脸,我呸!"

    "就不要脸,我哼!"

    "..."

161 戏班(一)

    接下去的几日一直在忙碌。

    第二单生意是替一个小女童找一只花猫,她要给五文钱,我和宋十八没好意思要。

    第三单生意是替一位老人去郊外挖药材,宋十八说帮人治病,收钱不妥,又没要。

    第四单生意是替一个妇人在妓.院门口蹲点,蹲了两天,真发现了她的丈夫。结果那妇人一哭二闹三喝药,至今昏迷,一分钱也没要着。而她丈夫,该逛的妓.院照逛,该亲.热的老相好照旧亲.热,连她那份药钱都不出了。

    当晚就此事我和宋十八将那男人怒骂了一顿,最后齐声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对面那三个这几日不知道在忙什么的男人立刻跳出来,义正词严说我们女人就是爱小题大做,说我们以偏概全,一叶障目,不识好人等等等等。

    第五单生意,第六单生意...第十七单生意,全是鸡毛蒜皮,付出和收获难成正比。其中一个让我们帮忙揍人的秃顶老头甚至欠银子不还,被我们一路追杀至小路村,结果他是真没银子,脱下又酸又臭的衣服问我们能不能抵债,被我们拖到角落一顿狂殴。

    之后几日闻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和宋十八渐渐忙的连饭都吃不上了。

    这日一早,我们收拾好东西打算出门,一打开房门就看到站在廊前摇着折扇的杨修夷。

    他回头望来,一脸不悦。

    我问:"有事吗?"

    "又要去哪?"

    宋十八忙拉着我就走:"我们今天好几单生意,有事晚上回来说。"

    杨修夷拉住我的胳膊:"初九。"

    我道:"有事快说,我们要赶时间的。"

    他双眉一皱,摘下自己的钱袋就朝宋十八抛去,宋十八一把接住,不解:"嗯?"

    "你自己去,把初九给我。"

    我一愣,宋十八捏着沉甸甸的钱袋:"可是初九要..."

    "你们打得招牌不是来者不拒么?"

    我瞪他:"你脑子烧坏了。"

    "这样啊!"宋十八登时一笑,一把就将我推到他怀里,嘿嘿道:"慢慢折腾,慢慢折腾..."

    我大怒:"折腾你个头!"

    她一溜烟就跑了。

    "等等我..."

    我忙要跟上,却被杨修夷紧紧拉住:"田初九!"

    我回过头,他眉目恼怒的看着我。

    他穿着一袭墨色衫袍,高挑笔挺,衣袖襟边皆以金丝线绣着工细的流云烟波纹,眉如墨画,面如冠玉,整个人脱拔出众,风姿俊朗,只是此刻的神情很是不快。

    我一时有些看呆,忍不住伸臂环住他,低声道:"其实你不用给银子的啊,我一有时间就会陪你的。"

    这几日确实太忙了,一直没怎么理他,他来找过我几次都被我赶走了,他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你哪来的时间?"他恼怒道。

    我可怜巴巴道:"可是我们昨天下午刚接了几个单子,我和十八都分好工了,我的那个要是不去的话,招牌真得被砸了,等我处理完了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他脸色一沉,我忙想好要争辩的措辞,他叹了口气,道:"也罢,今日左右无事,我便陪你去走走吧。"

    我欣喜:"真的?"

    他打开折扇,悠悠摇着,牵着我朝前走去:"走吧。"

    半个时辰后到了塘西蒋家,进屋不到一盏茶,了解所托何事后,他面色自若,又悠悠摇着折扇踱步出门:"嗯,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有件要事还未处理,我先去..."

    我一把拉住他:"别想跑!"

    他合起扇子,回眸看我:"这种事,你去做就行了,我去像什么话?"

    我抱住他的胳膊:"要是被他发现我在跟踪他怎么办?"

    "谁能发现得了你?"他抄胸,"当初在宣城,不说跟踪,就是直接暗算,秃头阿三都没一次发现你吧。"

    想起当初秃头阿三被我欺负的可怜模样,我忍不住想笑,但很快肃容,道:"可我今天穿得这么多,很惹人注目的,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

    他松开我:"那就不接这单子了。"

    我又抱住,上前蹭了两下:"琤琤,被人发现了,我会挨打的,十八又不在。"

    他一顿:"...琤琤?"

    我抬起眼睛,捏着嗓子轻喊:"琤琤..."

    长眉一轩,他凉凉笑道:"你现在逗弄我上瘾了?"

    我目光无辜:"没有啊。"

    他忍了忍,似没忍住,唇角咧开一个笑,无奈的敲了我一记手骨:"越来越拿你没办法了,走吧。"

    这单生意其实跟我的第四单差不多,替蒋家夫人赵仙仙跟踪她的丈夫蒋青禾,不过不是在妓.院门口蹲点,而是尾随一天,将他的全部行程一一记下。

    蒋青禾模样二十五岁上下,俊朗谈不上,但是气度很好,身子板笔挺,略略偏瘦,很像入仕为官的儒士。

    我觉得跟踪人还要记行程是件繁琐细碎的事,所以准备了一大叠纸笔。未想他行程简单得很,绕过熙攘大街,穿过酒巷弄堂,途中替一个老人扛米袋,帮两个挑夫卸货物,路边小女孩抹着鼻涕眼泪哭花了脸,他还自掏腰包买了两串糖葫芦和一包米花糕去哄她。

    坐在春杏戏台下,我咬着笔杆子,望着他的背影嘀咕:"赵仙仙会不会疑心太重?多好的夫君啊。"

    杨修夷淡淡应了声,端着花茶抿了口。

    我回头看着他,发现他唇角噙着抹笑意。

    我问:"你在笑什么?"

    他自若的点着茶盖,眸色清亮,声音略显低绵清冽:"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

    他凉凉道:"废话我可不会说。"

    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手忽然被他握住,温热掌心轻轻包裹住我,他笑道:"我是觉得,我们说是跟踪人,但其实更像在幽.会。"修长手指将我的头发别向耳后,他的声音清如天上闲云,"而且这段时间困在才崇正郡,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逃掉,也不用去处理父亲和师公给我的那些事务,很轻松。"

    心中生出许多暖意,我也喜欢和他这样无拘无束的一起,可是同时又害怕师父和丰叔他们会担心我们。

    我往他肩上靠去,这时场内忽然热闹了起来,传来许多欢呼叫好声。

    我们转过头去,一个体态丰盈,曼妙婀娜的女子正缓缓上台,眉目含着笑,婷婷福了一礼。

    她身上穿着凤螺彩绣牡丹云锦戏服,身上满是**翡翠,看这容妆打扮,演得似是话本里被容夫人逼死的才欣皇后。

    福礼后,她水袖披帛一甩,连卷两朵云花,脚步陡转间,衣袂翻飞如浪,纤腰招展似柳。以一个绝妙站姿立罢,她一手背后,一手虚握拳头置于胸前,随着声乐奏起,她开喉放声,语声凄惋,如圆珠碎玉,杜鹃泣血。

    这段戏太过经典,被广为流传,我看过无数场,却没有一场能比的上此时台上所演。连杨修夷这么清傲孤高,吝于言表的人都忍不住赞了几句。

    一场戏作罢,全场掌声轰鸣,欢呼绵久。演容夫人的那位青衣并不出彩,但因这才欣皇后演得太凄太惨,太绝太美,以至于入戏十分的观众都对那容夫人痛声恶骂,连我都忍不住骂了几口。

    第二场为红娘闹喜,这是我最爱看的戏剧之一,那红娘又可爱又调皮,从头到尾都能逗乐人。

    杨修夷知道我喜欢,喊来小二为我加茶水,又多要了一盘牛肉和糕点。小二笑着离开,我看到坐在那边的蒋青禾推桌起身了,忙道:"他好像..."

    他一手按住我:"别慌,这样太明显。"

    蒋青禾扔下二十几文,朝后台走去,这时另一个小二端来花茶,杨修夷抬头,尔雅一笑:"小哥,刚才那位花旦叫什么,我家夫人想请她去我家为女眷们唱几场,我能否去后台言谈几句?"

    小二烦躁挥手:"别想了,你以为谁都能去后台啊,翠娘不..."话音戛然而止,他抬头看到杨修夷,顿时有些呆,立时便换了语气,"这位公子,你是哪家的?你,我,我从没见过你吧?"

    杨修夷眉眼温润,含笑道:"我..."

    我抢先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个都能记住啊?"

    "不不不,这位公子太清贵了,我见过绝对忘不了的,公子,你是北城那片的么?李家的?赵家的?你..."

    我打断他:"为什么刚才那个男人可以去后台,我却不可以?"

    他面色略略一沉,许是真的忌讳杨修夷的身家背景,态度敛了许多,道:"他跟你不同,其他的你们就不要问了。"

    我贼贼的压低声音:"是不是里面有什么猫腻啊?"否则赵仙仙干嘛让我跟踪她丈夫呢。

    杨修夷拿出锭银子,笑道:"可否通融通融?"

    二十两!

    我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了。

    那小二瞪的比我还大,片刻,他牙一咬,将银子揣入怀里,低声道:"行,但得等等,我得去看下..."

    杨修夷蓦地目光一冷,轻摇着折扇道:"我想去见她无非因为我夫人喜欢听曲,一个戏子罢了,见她有这么难?"

    这番说变脸就变脸,不怒而威的模样,连我看了都有点怕,那小二登时讪讪,道:"不是这个意思,是..."

    "那你觉得我会多事?"杨修夷挑眉。

    我忙好奇道:"是不是翠娘和那个情郎,真的有那个...那个那个?"

    小二面露迟疑,看着杨修夷:"我知道公子人贵事多,可..."他朝我望来一眼。

    我这才发现自己太沉不住气了,未想杨修夷又放下一锭银子,我的眼睛又瞪直了。

    小二不解:"这..."

    杨修夷淡淡道:"两锭四十两,够你买个房子娶妻生子了,你还用在这逢人就笑么,我夫人喜欢听,你便说吧。"

    小二眼神微闪,顿了顿,犹豫道:"这银子是多,可是翠娘和**戏班并不好惹,我若..."他又抬起眼睛瞟了我一眼。

    我没好气的托腮,也许他先前是真的顾忌,但这下恐怕就是讹上我们了。

    杨修夷一笑,笑意没有渗入黑眸,淡淡道:"小哥听没听过先礼后兵四字?"

    小二垂下头,边伸手去拿桌上的银子边道:"夫人没说错,他俩是姘.头,可是..."

    "啪!"

    杨修夷扇骨猛的一敲,小二吃痛的缩了回去,整个指骨全肿了。

    他抬起眼睛有些惶恐的看着杨修夷。

    杨修夷面淡无波:"你方才说的可是**戏班?"

    "是,是..."

    杨修夷朝我望来,神色冷峻:"夫人,这翠娘唱得这么好,你可曾听过她的名声?"

    我来这崇正郡加起来还没半个月,上哪儿听她的名号去,可是他这么问总是有原因的,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修夷轻叹,黑眸微微柔和:"我们找些其他戏班吧,这**戏班来历不明,我不能放心。"说着就要收起银子,那小二忙道:"等等公子!"

    他在另一边坐下:"**戏班并非来历不明啊,四年前就有了,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四年?"

    "是啊,不过唱的场数少了些,每年就摆个三次,每次只唱五六场,但翠娘是**戏班的当家花旦,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的。"

    杨修夷剑眉微皱,沉思片刻,道:"似乎略有所闻...最近一次,是正月?"

    "对对对!不过不是在我们春杏楼,是在南斜街那边的长安道场。"小二忙道,"公子可放心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搭线,但这银子..."

    杨修夷重又一笑:"搭线不必了,我直接和夫人去找她吧。"

162 戏班(二)

    后院漾绿凝波,满庭芳草,偶尔路过几个丫鬟杂役,没什么表情。

    我靠着砖墙,气呼呼的嘀咕:"我们自己又不是没本事来,花这冤枉钱干什么。"

    下巴被扇骨轻轻抬起,杨修夷眉目含笑:"纨.绔子弟出门在外,不是皆出手阔绰,财大气粗么,我这样有何不对?"

    想到这些日子,我和宋十八辛辛苦苦还没赚够二十两,那小二轻轻松松就赚了四十两,我着实气不过。

    伸手推开他的折扇,我转头看向房门紧掩的别厅,就要走去,他拉住我:"里面正在翻云覆雨,有什么可看的。"

    他耳聪目明,应是听到了些动静,我点点头,毛笔在口中蘸了点口水,趴在墙上边写边道:"真是道貌岸然,还以为是什么好男人呢。"

    写到一半停下,回头看向他,疑惑道:"**戏班...怎么像在哪里听过?"

    他擦掉我脸上的墨渍,淡淡道:"落雨街口小道场那戏台子,可还记得?"

    我很快想起:"原来如此,宣城的那个也叫**戏班..."忽的一愣,"莫非是同一个?"

    "嗯。"

    "奇了,他们怎么也进了崇正郡..."这时想起他和小二的对话,我越发惊奇,"那小二好像说他们四年前就在这里了,等等,"我皱眉,"你确定是他们吗?会不会弄错?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正月里在这唱过..."

    他神情变得严肃:"初九,有件事你就没觉得蹊跷么?"

    "什么事?"

    "你在宣城被血猴攻击的那日,宣城四方城门毫无异样,那数百只妖猴从何而来?"

    忽的提到血猴,仿若上辈子那么遥远了,我有些难过,静了一会儿,轻声道:"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数,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我抬眼深深望着他,"杨修夷,那天的事,对不起。"

    他上前一步,将我拥在他和砖墙之间,双眸清柔:"你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我摇头:"那次的对不起是因为觉得没有资格管你的私事,太任性对你发脾气。现在的对不起,是我误会冤枉了你,你分明待我那么好。"

    他低笑,轻抚着我的头发:"不晚,知道我的好就行,以前的事情我们不想了,以后好好陪着我,听到了没有。"

    我环住他脖子:"我一直都想好好的陪着你啊。"

    他一哼:"那这几天还不理我?"

    "不是在忙么..."

    他在我额上轻轻一吻,垂眸凝视我的眼睛:"初九,我不会干涉你做你想做的事,但是你不能不理我。"

    心下一暖,我柔声道:"杨修夷。"

    他又一笑,温柔的看着我,渐渐垂下头,绵软的吐息落在我脸上。

    四目相接,距离越拉越近,我忽的脸一红,忙推开他:"这可是在外面,不要这样。"

    他朗笑了声,微微退开,又摇起那把折扇,发梢被轻轻扬起,颇为潇洒飘逸:"纨.绔子弟不都是这样的么?"

    真是爱记仇,我横他一眼,回身执笔,又一顿:"那,血猴跟这**戏班有关?"

    "嗯。"他点头,"我派人调查过,**戏班的花旦名叫祝翠娘,唱腔极好,刚才听伙计提到了她的名字,我便试探性的问了问。还有一事,不过我不敢妄下结论。"

    "什么?"

    他眉心微拧:"夏姑娘曾被人掳走你该急的,我在小桐驿站寻到她时,有个女人的身段步伐和祝翠娘很像。"

    我一愣:"不会吧?"

    "我不能完全确定。"

    我皱眉,没再问话。

    将蒋青禾的行程整理了数番,那扇房门终于开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形徐步走出。

    蒋青禾衣冠楚楚,着装整齐,我撇嘴,低声道:"真恶心。"

    赵仙仙之所以怀疑他在外偷.腥,就是因为他这种做贼心虚的心态。

    一个人要在外游耍那么久,哪能不沾点风尘泥石,他却将衣袍整理的连褶皱都没有,真是笨。

    一个丰盈女子依偎着他,是卸了粉妆花黄,换了一袭简单绿衫的祝翠娘。容貌生得不算好,完全比不上赵仙仙的端丽明艳,但她有股浑然天成的妩媚,尤其是那双如翦水瞳仁,满是风情,闪闪生辉,一蹙眉一转眸都是难言的风韵。

    翠娘将蒋青禾送到一个别门,两人在那止步,听不清说些什么,杨修夷带着我从屋后绕了过去,藏在转角处的树荫下。

    "这不行,上次那批货你便拖了我半个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不是我能做主的。"翠娘不悦的声音隐隐传来。

    蒋青禾有些无奈:"我也想让他们快些,可材料实在紧缺,价格都被抬得很高,还有李家和我在争呢。"

    "你就不能多花点银子?"

    蒋青禾拉住她的手:"翠娘,我们先不提这个了,行嘛。"

    祝翠娘别开头,气道:"那提什么?我说我没吃饱,你可还有精力?你每日把你家那个娘子喂得饱饱的,我呢?我数月才见你这么几次,你次次都..."

    蒋青禾羞赧,忙打断她:"翠娘!"

    "哼。"

    "那明日。"蒋青禾不怀好意的笑道,"我现在就回去补补,明天我一定把你喂饱。"

    祝翠娘任他乱来,嘴上却气道:"又明日,那你今晚可不要又被勾.引着去碰她。"

    "不会!"蒋青禾信誓旦旦,"绝对不会!"

    祝翠娘转过身子,恼道:"她一定看出什么了,否则这几日哪会引着你,就想让你没力气来碰我,真是阴险。"

    我嘴巴半张,似乎有些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随即更加生气:"太可恶了,人家是正妻,要她管,一个姘.头废话那么多。"

    杨修夷嗤声:"说他道貌岸然都是抬举了,他现在这模样连正人君子都不装了,坦荡荡的真小人。"

    蒋青禾继续哄她,看似内向不爱言辞,说的话却露.骨的很,还将赵仙仙给贬低了一顿,听得我真想去打人。

    好半天,他们终于依依惜别。

    祝翠娘柔若无骨的白嫩纤手摆弄着他的发冠,嗔道:"今日你就先回去吧,明日也不要来了,先去坊里看看我要的那些货好了没,顺带再去抢下那批原料,这事我真的很急。"

    "嗯,我尽力。"

    "你若能及时给我这批货,你要的盐和铁器我一定想办法弄来。"

    蒋青禾在她胸前又捏了一把,邪气道:"遵命,娘子。"

    蒋青禾离开了,我们继续跟上,他先叫了辆马车去了一个酒楼,一个人叫了几份小菜和酒水,吃没几口便出来了,又叫了辆马车,然后才回了蒋府。

    我觉得现在去找赵仙仙不是好时机,便和杨修夷说先回家。

    他觉得我一回去又得忙了,非得拉着我在北斜街的平乐茶肆里要了间二楼包厢。

    我整理好了蒋青禾的行程,无事可干便把玩着杨修夷买给我的组木暗格,他在我对面作画,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提笔着墨,良久,将他画好的数张纸推了过来:"初九,你看看。"

    我被组木暗格弄得快要气死,没空理他。

    他长手一探,夺了过去,几下就将九个木格全数解开,在檀木茶海上一字排开。

    我一愣,顿时气道:"你太过分了!"

    他看向画纸:"你比对下。"

    我捡起画纸,是一个身姿窈窕绰约的女人,面罩薄纱,长纱垂至腹前,手执一柄长剑,斜指着夏月楼。

    她身边还有两个女人,同样蒙面,其中一个略微丰盈,娇媚模样比对另一张画里的祝翠娘,我几乎可以马上认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我抬起头:"会不会是你认定了她是祝翠娘,所以才画的相似了?

    "不会。"

    我又比对一番,忽的心下一咯噔,伸手指向为首的那个女人:"她,她穿得可是蓝衣?"

    杨修夷浓眉微拧,摇头:"不是,穿的是白衣,不过面纱为蓝色。"

    "眉梢有颗黑痣?"

    "不记得了。"

    我怔怔的盯着画中人:"她大概多大?模样怎么样?肤色很白对不对?"

    "怎么了?你见过她?"

    "她,她..."我皱眉,喃喃道,"应该是她..."

    "谁?"

    "砍我腰的女人..."

    他身子一僵:"什么?"

    手指微微发颤,我整理着残缺记忆:"姑姑和我在树林里,她要杀我姑姑,我替姑姑挡下了那一剑,被拦腰砍为了两半,怎么逃出来的我不知道,但姑姑为了救我,在我身上设了阵,为此姑姑粉身碎骨,她,她..."我抬起头,"一定是她!她和原清拾一直在找我!"

    他望着画里的女子,眉目阴沉。

    胸口变得窒闷,我起身离开,被他拉住:"去哪?"

    "去找翠娘啊!"我怒道,"她既然跟这女的是一伙的,那一定有线索。"

    他走到我身边:"先别急,我们要想个办法从她身上入手,万一打草惊蛇..."

    "用得着想什么办法!"我叫道,"她就在那里!抓到她以后我有的是办法让她说话,她的嘴巴如果真的那么硬,那我也要一刀把她的腰给砍..."

    他提高音量:"初九!"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亮如雪,像一潭沉静秋水。

    我的眼眶渐渐泛红,颓然坐了回去。

    他俯身蹲下,肃容道:"你冷静一点,不论发生什么,让我走在你前头。"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忙抬手替我抹掉:"别哭啊。"

    我看向画上的女子,**如生,一双狠厉眼眸似要穿透画纸望入我的眼睛。

    我拧眉,不止是在那个梦,我一定还在其他地方见过她的,在哪里?

    我望着她,苦苦思索,脑袋渐渐开始发疼,耳边无数声音涌来,像要将我的脑袋撕碎。

    "初九?"

    我闭上眼睛,思绪穿透记忆里的那些纷杂人音,飘出去好远好远,终于停格在一个阴云雨天。

    天色很暗,灰蒙落雾,我趴在窗外,躲在那偷听,屋子里坐着数人,正座上的高大男子因光线看不清容貌,但我知道他是爹爹。

    他放下手中茶盏,清和低沉的声音淡淡道:"不行,牙儿不能嫁给外族人。"

    屋中站着一个男子,道:"可是没人能比我更好的照顾她。"

    是原清拾的声音。

    坐在爹爹右下第一个位置的老人冷笑:"我们皆视她为珠玉,自小呵护疼爱有加,所有人都比你宠她,你走吧,今后不要再出现了。"

    原清拾不太高兴,仍在争着,争了很久,终是离开了。

    我远远跟了上去,他从出来时的温笑渐变为愠怒,一路心绪狂躁,离开村子后径直下了后山矮崖。

    崖下立着一个蓝色面纱的女子,似笑非笑:"已经是第六次了。"

    他没有说话。

    女子跟上他:"就算月家如今人丁凋零,她没有兄长小弟或堂亲,她也不会嫁给外姓为妻。就按照我说的吧,软的不行便来狠的,这一脉还剩五个,随便抓谁回去都行。"

    "狠的迟早会有的,"原清拾淡淡道,"你以为这个村子还能留着多久?等年杳一到,他想把女儿嫁给我都来不及了!"

    胸口有一股沉闷感越发明显,我害怕的睁开眼睛看着画上的女人,眼前却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滔天火海,脚下是成泊鲜血,许多人抓着我想将我带走,我大哭挣扎着要往火海中已死的爹娘跑去。

    蓝纱女子从人群另一边走来,唇角浮着冷笑,将村中一个小男孩的头颅丢来,脑袋溅了我一脸,我抱着头尖叫出声。

    "初九?"脸似被人捧住,"初九!"

    数人上前将我强行带走,我奋力挣着,看着爹娘的尸身被火海淹没,离我越来越远,我张嘴哭得撕心裂肺,却无济于事。

    "初九!!"

    我终于抬起头,眼前一片朦胧,模糊不清,看不到人影。

    "别想了好吗?"熟悉声音传来,柔声对我说着。

    我回头望了圈,再努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我问:"谁是初九?"

163 纸鸢

    清风乘兴,花香沁入门窗,几只鸟儿点着脚在窗棱上来回跳跃,唤声清脆。

    我半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组木暗格,一个一个解开,解到第五个就怎么都解不开了。

    轻鸢提着大桶汤水进屋:"姑娘,该泡脚了。"

    我不悦道:"怎么又要泡脚。"

    她掀开我的被子,将我的裤脚往上卷起,轻笑道:"这是公子吩咐的,说这样对你的身体好。"

    我放下组木暗格,曲起脚自己卷裤脚,咕哝道:"那还不如在床底多加两个炭盆呢。"

    她一笑,我赤足踏入桶里,继续玩着暗格。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看她神情,就知道还在把我当傻子看待。

    像这样失去神智不是没有过的,最近一次是鸿儒石台上,曾将丰叔吓的不轻。再往前,是在望云山上,那时已被师父开窍了心智,什么原因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次的后果很严重,因为我弄坏了师尊两盆心爱的锦川皈兰。

    这些事我在事后都能隐约想起,可事发时就是脑子混沌,不受控制。这次的痴傻状态持续了两日,把花戏雪他们都给吓得不轻,但好在有杨修夷在,我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

    躺的烦了,想起床走走。

    杨修夷他们三个男人不知去向,宋十八接了好几个单子,也跑的没了影,乔雁在厨房卖力的捏着米糕,见到我忙热情的赶我走,说不需要帮忙,真是被我吓坏了。

    百无聊赖的回到房中,轻鸢不知从哪弄出一只彩色蝶形纸鸢,上画缤纷百花,绘金描银,我一见便爱不释手,她笑道:"姑娘,我带你去放纸鸢吧,多走走对身子好。"

    我捏着纸鸢:"去哪放?"我也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城外有片很大的草场,"她拉起我,"来,我给你换套衣裳。"

    除了刚来崇正郡的那一日是瀑雨大风,这段日子住下来几乎都是清朗暖日。

    轻鸢撑了把遮阳的伞,带着我一起出了城门,随许多人沿着一条小溪往下,然后踏上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路旁满是青树,粉花绽放,莺啼清脆,长风从远处峰峦吹来,带起一波又一波的翠浪,快要迷晃了我的眼。

    前边渐次传来欢语清歌,我边走边道:"好多人啊。"

    "嗯,那是去年新筑的草场,除却阴雨日子,平日里满是姑娘家,还有许多好吃的糕点铺子呢,哇!姑娘你看。"她轻轻扯我衣袖,指向半空。

    我抬起头,空中飘满形色不一的纸鸢,迎风摆动,在晴空碧霄上惬意来去,我笑道:"世人一定想不到,他们口中的鬼郡原来这么热闹的。"

    "姑娘,外边好玩吗?"她好奇的问我。

    "当然好玩,三十六州,风貌百派,仅是吃的种类就能让你这辈子都吃不过来。更不提三十六州外还有漠北胡地和苗疆霜原,在我们凡界之外还有有四海六界,听说魔界比我们人间还大呢。"

    她双目憧憬,愣愣道:"好想出去啊..."

    "好啊。"我道,"我可以带你出去看看,反正杨修夷知道怎么进来,你想你爹娘了就回来吧。"

    她欣喜:"真的吗?"

    "不骗你。"

    草场一望无际,宽阔的可比三个鸿儒广场,远远近近皆是成群的五色罗裙。除却拖家带口的千金闺秀和小家碧玉外,还有无数衣着朴素,笑语吟吟的农家小女。

    草场东,南两边各疏离坐落着几处六角小亭,不少小贩在那摆着摊铺,食物香气飘来,馋的我口水直下。

    买了根馨德糖含在嘴里,我胡乱把弄着纸鸢的竹篾和牵线,结果越弄越乱,轻鸢笑道:"姑娘,你没放过纸鸢吗?"

    我摇头:"没。"

    她手把手的教我,边道:"怎么会没有呢,寻常姑娘家基本都会呀。"

    "我师父他们都不玩这个啊。"我舔着馨德糖看着她的手势。

    以前在山上,杨修夷每日都在看书练剑或被师尊叫去赏花抚琴,就算有时间偷闲,也是跑来找我的麻烦。师父是成日清闲,可是他喜欢到处游玩,喝酒交友下棋。师尊那么一本正经的老家伙,就不提放纸鸢了。就师公,他好像说过要带我去玩的,但是隔日被一个老友叫走了,过去好几个月才回来。

    今年下山后,我在柳清湖畔看过不少姑娘放过纸鸢,但是兴趣不是很浓,因为觉得说书先生的故事更精彩一些。

    轻鸢将绳子拉开,要我捏住筝线往前跑,她带着纸鸢在身后乘风。

    轻薄薄的纸鸢很快飞上半空,我边跑边回头欣喜道:"真的行啊!"

    "再跑快点!"轻鸢笑着叫道,"将绳子拉得更长一些!"

    我闻言照做,纸鸢越飞越高,我哈哈大笑:"好好玩啊!"

    "快,超过那一只!"

    "好!"

    奔跑了半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我累倒在地,轻鸢笑着跑过来:"姑娘,你的纸鸢飞得最高最厉害了。"

    我爬起来:"你饿了没?"

    "姑娘饿了吧。"

    我诚实道:"是啊。"

    她一笑:"姑娘去亭下坐会儿吧,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嗯。"

    她转过身去,忽的一愣,我循目望去,也跟着愣了。

    轻鸢呆了下:"姑娘,那,那是宋姑娘吗?"

    宋十八穿着一袭桃云拼色锦衫,站在不远处,妆容精致典美,梳着云近香髻,髻上对簪四支合菱镂空莲花翡翠,俨然一位芙蓉出水,袅袅聘婷的大家闺秀。这还不足以令我们吃惊成这样,令我们惊讶的是她那双握刀砍人的手,此时正挽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两人互.相.依.偎,对目时含情脉脉,像是一对正在热.恋的情深眷侣。

    许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目光,她抬头望来,立时面色大变,拉着那位公子哥转身就要离开,我大喊一声:"宋十八!"

    她背影僵了僵,贴在那位公子耳畔低语,那公子略略点头。她转身提着裙子朝我们奔来:"初九,你可以下床了?"

    我看着她的装扮:"你怎么回事呀,那个人是谁?"

    她不自然的扭扭衣襟,鼓捣衣袖:"还能是谁,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清闲啊,是个客人呗。"

    我激动的叫道:"客人?"

    "是啊,我早上接的一个单子。"

    我圆睁眼睛:"宋十八!这种单子你怎么能接?你陪着他玩,这,这跟花楼妓.女有何两样啊!"

    "你想哪去了!"她怒道,"老子会做这种事吗,开玩笑!"她看向那小白脸,"我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小白脸看上了一个俏姑娘,那俏姑娘又喜欢我牵着的那个小白脸,第一个小白脸就雇我把这小白脸给勾.搭过来,牵着他在那俏姑娘面前溜达几日。"她伸展手臂,锦衣披帛随风舒展,"看吧,我跟你说过我女妆很漂亮的,这就是第一个小白脸派人给我打扮的。"

    轻鸢低声道:"可是这样拆人姻缘似乎不太好吧..."

    "哪有拆人姻缘,这小白脸又不喜欢那俏姑娘,我只是让那俏姑娘死心,让她看清谁才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我有些无语:"谁这么无聊,这种馊主意..."

    "你管他的。"她笑得开心,伸出两根指头,"这单子可二十两呢!"

    我惊叹:"那么多!"立马张望,"那小白脸还要人手不?我可以凑个现成的!"

    崇正郡里的物价跟外面可不一样,二十两完全抵得上外面的一百多两了。

    轻鸢问道:"是哪家的公子?"

    宋十八随口道:"是蒋才晨,模样马马虎虎,有机会带你们去看看。先不聊了,老子得走了,你们放心吧,老子会有分寸的。"

    她说走就走,轻鸢看着她的背影,偏头朝我望来:"姑娘。"

    "嗯?"

    她顿了顿,沉声道:"我实话实说吧,宋姑娘这番打扮确实娇艳可人,可是比她漂亮的姑娘在城里有太多了,这二十两...我总觉得里面有些古怪。"

    我双眉微皱。

    她续道:"而且姑娘,塘西蒋家在城里的名声地位可是很大的,蒋才晨身上有着无数风.流债,他虽然大方,但还没有到为了一个姑娘一掷千金,毕竟当家做主的是他大哥蒋青禾。"

    我一愣:"蒋青禾?"

    "是啊。"

    我将纸鸢给轻鸢:"我去喊她回来。"

164 古眷

    "宋十八!"我大步追上去。

    她恼怒的回头:"你他妈别烦老..."眼眸余光微动了下,转眼变得娇柔,"怎么了?"

    我傻了眼,她捏着衣袖,嗓音轻柔:"还有事没?没事我可走了。"

    那小白脸缓步上来:"初九,你朋友?"

    我朝他看去:"你认识我?..."

    宋十八一把掩住我的嘴,回头笑道:"是啊。"

    我眼睛一下子瞪直,忙拉下她的手。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唇角含笑:"我朋友肚子有些不适,我先带她去看大夫,要不你..."

    "无妨。"小白脸淡淡一笑,"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不用了,毕竟是个姑娘家,你一个男人,多少有些不便。"

    我死命挣着:"唔唔唔,唔唔唔唔!"

    小白脸朝我的肚子望来,笑道:"也好,那你们当心些。"

    "那明天我在汀湖等你?"

    "好。"

    "那就此别过了。"

    "嗯。"

    一回过头来,宋十八立刻换了副要吐的神情,连翻白眼。

    到了远处亭下,我一把甩开她的手:"你怎么用我的名字!"

    她比我更凶:"你干嘛跑来喊我!你看不到老子在赚钱么!"

    "什么赚钱,这笔生意不做了。"

    "不做?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抬眸找着轻鸢,她正和一个身形畸瘦的男子聊着。

    我走过去:"轻鸢。"

    他们回头,那男子淡淡打量着我。

    他穿着粗布素衣,年龄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头跟我差不多,皮肤很黑。

    我随口道:"老乡么?"

    "不是。"轻鸢笑道,"他妹妹的纸鸢坏了,我帮他修了下。"

    "修好了吗?"我问。

    "嗯。"

    "那走吧。"

    那男人问道:"她是你家小姐?"

    轻鸢点头:"嗯。"

    "怎么穿的这么多..."

    宋十八侧头瞪他:"你是不是话多了点?"

    男人撇了撇嘴角,捏着纸鸢对轻鸢笑道:"那多谢姑娘了。"

    "不客气。"

    我和宋十八径直走了,我望了下,随意道:"怎么没看到他妹妹。"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那笔生意不接了?"宋十八不依不饶的问道。

    "回去说吧"

    宋十八拉住我:"初九!"

    我回头看着她:"你非接不可吗?"

    "这可是二十两!"她气道,"你知道独孤他们这段时间赚了多少吗?今天早上我出门时,好多人来送礼呢,那一份礼物就比得上我们的所有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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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愣:"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这才几天他们就发达成这样,我们是比不上了,可总是要努力一些,这样心里也好受啊。"

    "你说的对,"我点头,"可这单子我们真的不能接,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回去再告诉你吧。"回头发现轻鸢还在那边和那男子聊着。

    宋十八一肚子的火气,登时叫道:"你.他娘的聊个没完没了了是吧。"

    轻鸢一顿,忙朝我们看来,宋十八怒道:"还不过来!"

    轻鸢面色涨得通红,赶忙跑来。

    那男子也跟着过来了,脚步更快。

    轻鸢愣道:"你怎么..."

    男子怒气冲冲的看着宋十八:"我不过请教她一些事,又耽误不了多久的功夫,你们两个小姐可真是跋扈啊!"

    轻鸢忙道:"古誊!"

    宋十八顿时怒了:"老子用得着你指手画脚!"

    "老子?"男子嗤鼻一笑,不屑的朝我看来,"大夏天的穿成这样,真是个怪物。"

    我一脸莫名其妙,宋十八已冲了上去:"你说什么!"

    我忙拉住她:"十八!"

    "我说什么,我说你们两个不是东西!"男子叫道。

    轻鸢怒道:"你休要胡说!"

    "你怕什么?怕她们对你动手?"他顿时扬声大叫,"大家都来看看,这两个娇贵的女人要打丫鬟了!天下居然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周遭的人纷纷望来,宋十八气到不行:"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他继续嚷嚷:"长得还没自己的丫鬟漂亮,要不是出生好,她们是个屁啊!"

    宋十八怒喝:"你找死!"

    大力挣开我,一个拳头就砸了过去。

    古誊倒摔在地,捂住眼眶爬起:"我要报官!你们给我等..."

    宋十八扑了上去,抓起来就狂揍。

    周围有人过来指指点点,宋十八抬头大怒:"谁他妈来多事,老子废了他的胳膊!"

    轻鸢恼怒的看着古誊,再回头朝我看来:"姑娘,你去劝劝十八姑娘吧,这男子说他体弱多病,他..."

    我看向另一处:"你看不出他就是来讨打的,我劝什么?"

    平生最烦的就是这种无事生非,煽动群众的家伙了。

    "可是..."

    "别说了。"我道。

    轻鸢唇瓣微动,闭了嘴。

    宋十八几拳就将他打得吐血,我终于上前:"十八,算了,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她一脚踩在古誊的胸口上,恶狠狠道:"算你小子运气好,我今天就先放了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古誊被打得奄奄一息,眼角溢血,宋十八一脚踢开他,回头冲围观的人大吼:"还看!不想挨打的快滚!"没好气的走来,揉着指骨,"他娘的,要是在辞城,老子一定砍了他。"

    我看了眼古誊,对轻鸢道:"走吧。"

    她没有动,有些怯弱的望着宋十八,我想了想,从她怀里接过纸鸢:"算了,你送古誊去看下伤势吧。"

    她一愣:"姑娘..."

    我从怀里摸出三钱银子:"我们先走了,你直接回乔府吧,早些回来。"

    她望着银子,接了过去,点头:"好。"

    宋十八在前头等我,气道:"你钱多也不能浪费在这种泼龟身上啊。"

    "你以为我闲的么。"我烦躁道,"我管他的死活,我是怕轻鸢心里难受。"

    "你就不怕我心里难受?"

    "你不是出过气了么。"

    "那可是三钱!"

    我走到一个摊铺前买了只烧鸡腿,递过去:"给。"

    她没好气的接过,哼了声。

    天色还早,一时不想回去,我问宋十八还有其它单子没,她翻了翻本子:"要去小路村拿几箱货送到南斜街去,酬金是六十文。"顿了顿,"雇辆马车都不止六十文了,徒脚走的话哪抱得动?得跑几趟?"

    "可以租辆板车。"我若有所思道,"顺带再在村子里问问有没有其他人要送货,我们一并带了。"

    "行,走吧。"

    在热闹的城门口找到一个走夫,要了我们五十文的押金,我们推着板车去到溪边,我用干布将板车上的灰尘擦干,叹道:"还巫师呢,我们现在跟行脚走夫哪有区别。"

    宋十八狠狠瞪了眼好奇看着我们的两个路人,说道:"什么行脚走夫,有穿成我们这样的走夫么?"

    "你这身打扮要不要还人家?"

    "废话,老子身上这套衣裳可贵了。"

    我嗤笑:"花二十两雇你,却连个几两银子的衣裳都要要回去?"

    她神情有些郁闷,不悦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吹掉板车上的灰尘,把干布给她:"喏,到你了。"

    她接过布子,蹲在溪边洗干净后微微拧了拧,在板车上擦着:"忙完这笔单子,要是时间还多,我们再做一单吧。"

    "哪有时间,这里到小路村来回就要两个时辰了,更不提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推着一堆货。"

    她顿了下,抬起头看着我:"初九,你前几日为什么会发傻?"

    我摇头:"别问了,我也说不清。"

    "你当时痴痴念着杀人,要杀谁?谁杀了你爹娘和你姑姑?"

    我望着溪水,情绪在心底轻轻涌着,沉默很久,我问道:"这几日,你一个人很忙吧。"

    "嗯,可加起来一共才赚了三两四钱。"

    我不由道:"很厉害了。"

    她静静擦着,忽的说道:"那天独孤来找我了。"

    "找你干什么?"

    "我和他有个半月之约..."她轻声道,"我输了,本来应该砍掉我的胳膊的,那天早上我就在想要不要自己砍了胳膊送过去给他,结果他就来了。"

    我一愣:"他自己来要?"

    "你想什么呢。"宋十八停下动作,抬眸看着我,"他来取消那约定的,说要我的胳膊没用,并说我这几日和你做的事情挺有意义,他让我继续这样。"

    我点点头。

    她回过身去洗布子,揉搓出许多黑水,我忽的皱眉,心生不安,有所感的回头,肩膀就在这时被人猛的一踢,我登时摔在了板车上,差点滚到小溪里,宋十八则直接被人踹下了水。

    八个蒙面人握着大刀朝她冲去,我忙叫道:"十八!"

    "别动!"又一个蒙面人跳出,将刀子架在了我的脖上。

    宋十八飞快夺下一个蒙面人的大刀,反手一提,一道血口从那人的小腹朝左肩拉去。

    她一脚把他踹入水里,呸了一声:"向来都是老子拦路抢劫,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八个小**也敢拦老子的去路!"

    灵活回身,腰肢挺扭间,扬起一脚,将身后直逼而来的蒙面人踹向水里。但在落水前,她手起刀落,又一道血线飞起,这人惨叫一声,捂住血流如泉的脖颈在水中翻滚,溪水一瞬被染得鲜红。

    宋十八扬臂攻向另一个蒙面人,以刀架着我的那个蒙面人怒声喝道:"给我住手!不然我要了她的命!"竟是个清脆女音。

    宋十八逼退数人,锋刃一指:"你敢伤她试试!老子把你片片剐了!"

    "把你的兵器放下!"

    "你们是什么人!"

    压在我脖上的大刀更紧了一寸:"放下!"

    "别伤她!"

    "放下!!"

    宋十八望了我一眼,毫不犹豫的将兵器"砰"的一声扔进了水里。

165 谈心

    我这辈子除了捉妖打鬼,还有一个经历颇为丰富,就是被人绑走。

    一般来说,不是现场伤及我性命的,我都不会同宋十八这样硬碰硬的去打,我更喜欢在束手就擒后悄悄逃跑,这才像个巫师。

    我们被人捆手捆脚的扔上马车,路上问他们是什么来历,要将我们绑去哪,然后嘴巴便被那女人塞了两团又脏又臭的布子。

    半个时辰后我们被丢进了柴房,我几下就解开了绳子,带着宋十八打晕了两个男人,溜了出来。

    前堂的叫嚷声沸反盈天,听声音不难猜出这里是赌坊,我们摸了进去,在乌烟瘴气的厅堂角落里藏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倒霉打手路过,宋十八一步上前,抓着他的头发就拉入了一旁的别厢。

    打手有些懵,而后一脸狞恶:"你们不要命了!知不知..."

    宋十八匕首一抵,将他逼入角落,凶神恶煞道:"你们赌坊说得上话的年轻女人有几个?"

    打手伸手就要打她,却惨叫一声,捂住左手两截鲜血淋漓的断指。

    宋十八冷笑,匕首在她手里灵活翻转,停在了那人的胯间:"老子脾气不好,下手很快,你要是再不交代,我就..."她双眸透着股阴险的邪气,不言自明。

    这招着实管用,那人忙叫道:"我说我说!你们找的可能是蓉姑娘!"

    "她在哪?"

    他冷汗淋漓,望着宋十八的匕首:"现在应该在,在后院,她门口有几盆红豆杉。"

    宋十八收刀,一掌劈晕了他。

    我问:"怎么不问他为什么绑我们?"

    她擦着刀上的血:"这种在外跑堂的喽啰不一定知道,走吧。"

    从前堂猫了出来,我们朝后院厢房走去。

    我忍不住想起半个月前在辞城郊外宋十八威逼独孤涛时的一幕幕,不由好奇,若是当时她也用刀这么逼在独孤涛胯间,那古井脸会是什么反应?更令我好奇的是,她这么杀伐决断的一个女土匪当时为什么不这么做。

    越想越憋不住,我拉住她,一一问了。

    她不假思索,直接道:"你蠢啊,老子要是把他那什么了,万一以后我有机会跟他那什么,那怎么那什么?"

    我傻眼,愣在原地,半响:"啊?"

    她一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口快,秀脸大红,可还没等我说话,她腰板一挺,双手叉腰,气量十足的瞪我:"看什么看!老子那时候就喜欢他了,怎么样!"她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反正他面貌身板都不错,我也不算看走眼,对吧?"

    我弱弱道:"嗯,家世和未婚娘子也挺不错的..."

    果然给她泼了盆冷水,她怒哼一声,气呼呼的朝前头走去。

    虽然前堂都是喧闹嘈杂,但赌坊后院跟妓.院后.庭实在不能相比。翠叠烟柳的后院花绽草盛,满园芳菲,盈满浓香,而这里,我都不好意思称之为后院,用宋十八的话说:"我风云寨的茅坑都比它大气。"

    从掉漆生蛀的回廊转过,再穿过草木稀疏的幽径,几排厢房映入眼帘,门前数棵郁葱大树尚算翠秀,也就它能意思意思的搬上台面了。

    很快找到打手说的那个厢房,屋里有人声在交谈,我和宋十八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蹲下,侧耳贴在砖墙上。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那么不信?"一个冰冷女音传出,果然是那个蓉姑娘。

    "我怎么会骗你,"一个男音急着哄道,"你想想,我就是有两个胆子也不会带着她光天化日的游玩啊。"

    宋十八一愣,压低声音:"是那个小白脸。"

    我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若真有便私底下偷偷摸摸喽?"蓉姑娘怒道。

    "蓉儿!"男音更急了,"你知道我不会的嘛!我都说了,真的是蒋二爷让我去的,我对她只是逢场作戏,你别生气了。"

    我看向宋十八,嘀咕道:"他也是做戏。"

    宋十八气极:"妈的,那人消遣老子呢。"

    男音软语低哄:"听话,把她们放了吧,要是蒋二爷生气了怎么办,那银子我可还没拿到手啊。"

    "还要提银子!"蓉姑娘大怒,"好,李识才,我姑且信你是被蒋才晨派去的,可那个女的是什么来历你清不清楚?她的刀法和手劲比我要厉害得多,我还是头一次遇上功夫这么好的女人,你知道她打哪来的吗?你听说过蒋家有这号人物吗?你就不想想为什么找你去做这个?"

    "我哪会问这个..."

    蓉姑娘冷笑:"是啊,你见了银子就丢了脑子,我再问你,哪个人吃饱了撑的会拿出五十两银子让你演戏?"

    我和宋十八齐齐低呼:"这么多!"

    宋十八气得快要喷火:"为什么都是演戏,我才二十两,他有五十两?"

    我眉宇凝重:"蓉姑娘说的没错,那姓蒋的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请你们两个演戏?"

    男音道:"也不全是演戏..."

    "那还有什么?"蓉姑娘语声冰寒,"该不会让你找个机会就假戏真做了吧?"

    "你当我什么人了!"男音怒道,"他是让我想办法取她的头发,若能让她受伤流血还会另外加钱。"

    "还要加钱?"

    男音沉了一声:"蓉儿,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快点放了她们,我明日和她还有约的。"

    屋里陷入沉默,半日,蓉姑娘沉声道:"不行,我总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干我们这行的应该知道,钱财可以来得快,但不会来得虚,横祸跟横财只有一字之差。这笔钱不要也罢,谁知道有什么阴谋,我不想让你在搅和进去了。"

    "蓉儿..."

    "不必再说,那两人我先留着,这几天你好好呆在坊里,蒋才晨那边我去处理。"

    这时,喧闹声响伴着凌乱脚步遥遥传来:"蓉姑娘,那两个女人跑了!"

    我和宋十八当即朝另一边猫去。

    房门被一下子拉开,一个面貌清丽的红衣姑娘走出:"什么!"

    来人飞快说了一遍,并提到了那个打手,蓉姑娘大怒:"走!"那小白脸也跟着匆匆离开。

    待他们走得远些了,我起身怒哼了声,打算进去她的房间做点手脚,宋十八一把拉住我:"初九,算了吧。"

    "算了?"

    她看着蓉姑娘离开的地方:"这是个误会,我们都被蒋才晨给耍了。"

    "那又怎么样,你被踹进水里,我被刀子架了脖子,刚才还把我们摔进柴房,你不知道疼么?"

    "我是觉得..."她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刚才想了想,如果有人跟独孤这么亲密,我也会生气发怒的,哪怕独孤已经跟人有婚约了,我也不想看到那些画面。"

    这点我深有体会,我想把清婵嫁给秃头阿三这个念头到现在都没有断过,哪怕清婵已死,我也觉得他们天造地设。而且,秃头阿三应该感谢我,因为我最近又给他物色了一个叫任清清的小妾,哼,真般配。

    但有体会是一回事,快意恩仇是另一回事,我道:"可是我们的店名就叫二一添作五,公平公算,这样岂不是白白吃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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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九,"她看着我,"你就没觉得我和蓉姑娘很像么?"

    "哪像了?"

    "我跟她是一类人啊。"她有些茫然,"可是我运气比她好,和你不打不相识,但倘若我们没有化敌为友,我也许就跟她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能怎么死。"我撇嘴,"我不能杀人,杨修夷不喜欢折磨人,所以你的死法应该是被他直接怕死或烧死,放心,很干脆。"

    她做出面瘫表情回望我,干笑两声:"呵,呵。"

    我微叹了声,敛眉道:"你怎么样,掉到水里着凉了没。"

    "老子哪有这么娇弱?"

    "算了,"我朝屋内望去一眼,"我们走吧。"反正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小打小闹,对她又不会真的如何。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大片,东方星子一铺千里,密布在云端,庭院开始起风,树影被吹得四处摇动。

    我和宋十八找到了一个墙角狗洞,爬出来后是条安静巷弄,几家灯火光影落在地上。

    我的身子开始发冷,渐渐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宋十八回身扶住我:"很难受吧?"

    我"嗯"了声。

    她轻叹:"以后冬日了怎么办,我义父住在沧孔山附近都被冻得半死呢。"

    这也是我一直在害怕的东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穿过这条小巷,出现一道分叉口,我神思微凝,看向右边那条:"那边好像有不少人。"

    "那就这条吧。"

    未出几步,宋十八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初九。"

    我抬头望去,不由敛眸。

    蓉姑娘双手抄胸,身后跟着数十个大汉,她一身束腰红衫在晚风中别具英姿,美.艳飒爽:"两位想去哪啊?"

    我轻叹:"你看到了吧,你让我放过她,她放过我们了没,一些时候是不能有恻隐的。"

    宋十八扬声对他们道:"识相的滚开,老子今天不想杀人。"

    蓉姑娘厉喝:"上!"

    那些大汉一瞬冲来,我眉眼一凝,一个大汉被我朝身后摔去,和另一个人相撞,前后跌地。

    宋十八迎上前去,匕首与一柄大刀相击,她旋身贴上,匕首在指尖一转,顺势劈向那人的手腕,利落潇洒的夺下了大刀。

    那些大汉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她左避右闪,直攻蓉姑娘,蓉姑娘也拔剑击去,同时道:"去把那怪女人绑了!"

    我望向路边的碎石和扁担棒槌,以神思强拉,对着冲上来的男人们晃铛乱砸。

    宋十八很快就擒住了蓉姑娘,怒喝:"都给我住手!"

    那些大汉停下,回头朝她看去。

    "把兵器给老子扔了!"

    几个大汉略有迟疑,宋十八扯着蓉姑娘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后仰,露出白皙的脖颈,大刀微压,一道血线溢了出来。

    宋十八对我叫道:"初九!"

    我朝她跑去,边提神注意那些大汉的一举一动,宋十八亦紧紧的盯着他们。

    蓉姑娘忽的摸出一包粉末,我大叫:"十八!"

    她一凛,忙避开那些粉末,但已晚了。

    粉末朝宋十八甩去,宋十八侧首避开,仍被扑了满脸,她身形晃了下,被夺走了刀刃。

    "十八!"

    我慌忙朝她们奔去,蓉姑娘回身砍我,刀刃入了我的右肩,手里的粉末也劈头盖脸而来。

    我被迷了眼,混乱中宋十八将蓉姑娘踹开,拉起我就跑:"初九,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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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