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排一出戏
埊虫又称腑虫,体软如蛞蝓和蛇,养于山水皋泽之地,以脏腑为食,多被用作炼制丹药,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埊虫。
方笑豪拉起胡天明,幸好他只是腿部陷落,如若脑袋朝下,那埊虫会从他五官七窍钻入,最先吃掉的就是他的舌头。
萧睿忙去检查他的腿,又被他一手拍掉,怒喝:"用不着你管!你去救这个女人去吧!"
萧睿一愣,方笑豪皱眉:"五弟!"
胡天明恶狠狠的瞪了曹琪婷一眼,别头望向另一处。
周薪大叫:"少爷,少爷,那边!"
一个随从捡起火把朝对面扔去,隔着三丈多宽的矮道,对面长草繁茂的崖壁上洞开一道斜长裂口,密密麻麻的埊虫正从里面涌出。
曹琪婷花容失色:"快走!"
"砰!"
另一个随从捧起大石砸了过去,胖乎乎的埊虫被砸扁,血花爆出。
周薪和一人忙去整理地上的药材,萧睿和方笑豪跑去用火把驱散脚边的埊虫。
那支扔过去的火把落在潮湿野草上,没有起火,但滚出许多浓烟。
越来越多的埊虫朝四面八方涌去,我踩着埊虫抄斜坡往对面高崖跑去,脚下噗噗水声,不出多时,喷出的血水将我的鞋子浸湿,裤脚都被打个湿透。
身后情况很乱,萧睿暴喝:"快走!先别管这些了!"
周薪有些不甘:"可这些药材很..."
"大哥,这边!"方笑豪叫道。
我越跑越快,终于靠近。
埊虫喜好阴暗,不会无缘无故破开洞穴涌出,而且这么多埊虫,他们逃得一时,难逃时时,绝对是活不出这南山了。
对付埊虫最好的办法是梦然秋水,可这里的情况就算十缸梦然秋水也未必能浇灭,更不说我现在连一盏都变不出来,唯一的办法只能去找到尸源烧掉,引它们回来。
夜风漠漠如铁,大地被喷泉般的埊虫所淹,空中飘满浓郁腥气,萧睿他们的动静越来越大,但所幸可以看到高举的火把正在渐渐远去。
尸源应在那山体中,能养这么多埊虫,那山里应该有个极大的中空溶洞,入口就绝对不止这一个。
我攀住枯木蹬上半崖,避开裂口,向另外一边跑去。
刚拨开丛林,身子恰被淡月微笼时耳朵捕捉到一个极低的男音:"我看到了,她在那!"
我蓦地回头,高度警觉:"谁?"
没有回应,我后退离开,回身朝远处狭窄的石栈跑去。
一个人影忽从身后掠来,我先一步贴地滚出去,起身时看到一根疾飞而来的银针,我双眸一凝,却无法改变它的轨迹。电光石火间,神思强移起一块石子与它正面撞击,石子粉碎的同时终于将银针挡下。
我不敢逗留,飞快逃开,边在心里惊骇,什么样的手劲才能打出这样的银针。
风声呼啸,又一根银针飞来,我抓住虬枝侧身钻入杂草繁茂的树木中。
身子还未稳住,脚下忽的一空,我瞪大眼睛,仓促之间拉住身旁木枝,听得哗啦啦响,我和松垮的泥土一起塌了下去。
身子在磕磕绊绊中滚落,最后重重砸落在埊虫上,一身厚衣被喷溅出来的血水打得湿透,疼痛稍缓,我从地上爬起,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我身上爬过,冻僵的鼻子渐渐闻到极浓极浓的腐臭。
我费力站起,幸好没受内伤,没有出血,而这些虫子也同拂云宗门禁地里的那根藤妖一样,将我当成了冰冷石头。
四周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空中有细细啮咬的声音传来,带着空旷回音,令我头皮发麻。
我将一起掉落的枯枝捡到一堆,打火石敲出火花,蓦然而起的火光令埊虫纷纷散开。
我抬起头,刹那僵愣在地。
成千上万的埊虫高如山谷,积厚在远处三具开膛剖腹的巨尸上,巨尸体表**,疯狂蠕动的埊虫覆盖了它们的肤色。其中一具尸体歪斜的头颅正对着我,眼睛半睁,没有光彩,鼻孔和嘴唇被埊虫对穿,尖长的獠牙同我的胳膊一样长。
我皱眉,见所未见,也许它同火麟一样是魔兽。
身后这些枯枝不足以烧毁这三具尸体,我得同烧毁枯尸洞那样爬到上面去一堆堆的扔火下来了。
抬头打量洞壁,我推算了下这三具尸体的正上方洞顶在哪,再若有所思的朝巨尸望去,它那半睁的眼睛却在此时忽的睁开。
我惊了大跳,往后退去。
它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它的眼眸却渐渐浮起笑意。
冰冷,绝望,诡异的笑。
身后这时传来动静,数支中天露被扔了下来。
我回头再望一眼这几只巨尸,转身朝另一侧跑去。
"田姑娘!"
"我们是拂云宗门的仙师!你别跑啊!"
"月姑娘!"
"阳儿姑娘!"
"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
身后同时响起数声叫唤。
我加快脚步。
"快追!"
"叫你别说仙师,被你吓跑了!"
"田姑娘!"
"我都说了叫她阳儿了,你喊什么田姑娘啊!"方才那个埋怨的声音重又响起。
烛司没说错,真的有人跟在萧睿他们身后,而在过去这半个多月里,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我没有深厚的修为和敏锐的神思,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巫师,能防我防得这么严密,着实要令我从头寒到脚了。
我奔入黑暗,无数埊虫在我脚下爆开,血水浮起。
"方姑娘!"
"是萧!"
"月姑娘,前面没有路了!"
声音逐渐追来,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穿过这些埊虫的,又或者,这些埊虫就是这些人所为。
跑出去好远,终于到头,是高耸的洞壁,极长一片。
他们追了上来,一共三个男子,两个体型高大魁梧,一个只比我高一点点,皆穿着黑衣裳,四下望着。
"人呢?"
"在哪?"
"萧姑娘?"
我掉下来的那处地方响起人声:"你们找到了没啊?"
"别吵!"
我捏着鼻子倒在地上,五官皱成一团,任恶心的虫子将我淹没,从脸上,发上,身上爬过去。
他们举着中天露,缓步走来:"萧姑娘?"
"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一青长老派来的。"
"姑娘,你在不在这?"
我冷笑,一青长老派来的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跟在萧睿身后,又为什么要用银针伤我?
拂云宗门每年都会有仙师带弟子来此采药,既然有仙师可以在金台殿里集地火之气偷炼邪丹,那在此养一山的埊虫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埊虫来得蹊跷,他们在此时现身嫌疑着实大。
"姑娘?"
我悄悄换了口气,快要憋不住了。
就在这时,东边高洞有碎石剥落,颗颗砸下。
他们微愣,回过头去。
我也傻了眼。
227 证明真假
是个中通石洞,另一边全是埊虫,密密麻麻,堆积如山,被一个阵法所挡。
像是有人在驱逐它们,它们在疯狂钻着阵壁,要往这边涌来。
竟还有这么多!
三个男人微微后退,我神思一凝,远处数百只埊虫悬空浮起,他们被吸引去注意,我飞快爬起,朝西北跑去。
"在那!"
"姑娘!"他们忙疾步追来,"我们是带你出去的!"
"别再跑了!"
一细破风声响起,又是银针!
我飞快避开,肩膀却蓦地一凉,被第二根银针穿过。
我强撑着身子没有停下,继续发足奔着,麻意从肩上传来,渐渐漫向全身。
大地猛的一颤,晶壁破裂声清脆如玉。
一个男子追上我,大掌握住我的胳膊:"姑娘,冒犯了!"
身子被他拉去的这一瞬,排山倒海的埊虫压了下来,但在将我们淹没之前,我已先失去了意识。
被人用药迷昏理应在一盏茶后就会醒来,可我却睡了很久,浅存的模糊意识在想自己也许已经死了,是被埊虫塌下时的巨大力量给压得粉身碎骨。
火光渐起,我微睁开眼睛,烛司鼻青脸肿的坐在火堆中,双眸蕴满怒意:"短命鬼,你知不知道拂云宗门..."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或者说已听不到了,因为另一股强力将我猛的拉了过去。
眉心清凉,将我从混沌中拉起,鼻下渐渐闻到一阵久违的杜若淡香,有一只温暖大掌轻抚着我的头发,周身没有感觉到一丝冰冷,那阵常在梦里出现的熟悉热量在我的身子里静静翻涌。
似乎还是场梦。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星光在身边漂浮,还有漫天的紫色飘絮,我愣愣的望着,缓缓对上一双黑眸。
杨修夷垂眸望着我,眉目深邃,清俊如玉,削瘦的脸庞冷峻沉淀,仿若有了师公身上的隐韵,那种集高雅,淡泊,冷漠于一体的气度。
我正被他抱在怀里,他不耐的皱眉:"你还知道醒,你师父都已经下山了。"
我没能反应过来:"师父?"
他起身:"走吧,我们还追的上他。"
我僵在原地,眼泪忽的夺眶而出,我扑了过去,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没动,仍由我抱着,身子微微发着颤。
良久,清冽的嗓音低低道:"怎么了?"
我没说话,越抱越紧,不愿放手,妄图将我的所有眷恋,疯狂的绞入到彼此的身体里面。
能够让我勇敢大胆的靠近他一次,也只有在梦里了。
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头发和脊背:"初九?"
他的心跳很乱,却很清晰,这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我努力活着,像条狗一样活着,是因为仇恨,可倘若世上再没有这个声音,连仇恨都不能支撑住我。
杨修夷,我不怕孤独,不怕寂寞,不怕飘零流浪,颠沛流离,我最怕的是,这个世上没有你。
"发生什么了?你师父又欺负你了?"他道。
我贴着他的胸口,哭道:"你是假的。"
"什么?"
"你是我的梦。"眼泪越流越多,我啜泣道,"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你以后不要让我担心了,骆元安说你没了三分之二时,我吓得快没命了。"
"什么三分之二?"
我擦掉眼泪,忽的一顿,忙垂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血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华美的广袖流月织仙裙,衣襟袖口裙裾以银线绣碎着淡色雪梅,精美雅致,飘逸轻尘。
我转过身,头发被清风吹开,尽数披着,也不是我原来用发绳尽数束上去的发髻了。
我的头发本来就不长,湖底四年又掉了许多,养了半年后,最长的头发垂直臀下,但新生了很多短发,碎碎杂杂。因我从未打理过,我的头发变得毛躁易断,可眼下不止短发,连那些长发都变得柔软顺滑了。
远处有泊湖水,我提着裙子跑去,水里倒映的五官并不绝美,妆容却很精致,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被扑了腮红,增加了丰润血气。双目因哭过而盈着水光,眉心点着一朵梅花,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自己。
月华如露,琼光满湖,映在眼中仿若能洗净心尘。
我愣愣的伸出手,飞扬轻舞的紫色飘絮从指间流走,沾在草上,衣上,发上后消失无踪。
杨修夷在我身后止步,我回过头,他衣袂临风,墨发轻扬,挺拔高挑的立着。
我贪婪的描摹他的如画眉眼,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深深望着我,狭长漂亮的黑眸微泛起红晕,抬手在我脸颊上轻抹,道:"你怎么把自己瘦成了这样?"
我又扑进他怀里,在他华贵的衣裳上面大抹眼泪和鼻涕:"想你想的。"
他环住我的腰肢,湖风清爽而来,没有一丝寒冷。
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梦境,我宁愿沉死其中,天荒地老,再不复醒来。
"我以为你恨我。"他声音微带着颤意,轻声说道。
"别胡说。"我抬头瞪他,"我为什么恨你。"
他温然一笑,伸手拂过我的眉毛:"好,我不胡说。"
我拉下他的手:"别。"
顿了顿,我踮起脚尖,将他微微下拉,伸手去触碰他的轮廓。
深邃的眉骨,入鬓的墨眉,高挺的鼻梁,清寒料峭如刀削的脸,精美绝伦的下巴,三千妄念,我刻入骨髓血脉的三千妄念。
我的眼眶又红了,他也是。
我垂下手,蓦然觉得悲伤,道:"几个月前我在芷盘山采伏虎草,我从悬崖上跳下来,鼻骨被砸断了,面目全非。那个时候我忽然害怕,我怕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会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会记不住我的脸了。我的这张脸,我有时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拂开我额上的碎发,望着我的眉眼:"不会的。"
大掌从我额际轻滑至脸旁,轻托起我的脸,俯首在我额上落下一吻。
我闭上眼睛,他的吻从眉间下移到眼睫,吻去我的泪珠,就要落在我唇上时忽的停下。
"你的手..."
我正在艰辛的剥着他构造复杂的衣裳,他微微皱眉,我双眸期盼:"你也帮我脱..."
他顿时面色古怪:"这个..."
我垂下眼睛,面色大红,柔声道:"上次那个梦,我还想要..."
"咳咳..."
我忙看着他:"杨修夷?"
他柔和专注的望着我,一双黑眸满是星光:"什么梦?"
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害臊,就算是个梦我也开不了口啊。
我别开眼睛,支吾良久,他替我解围般的轻笑:"下次?"
"为什么要等到下次?"深吸一口气,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杨修夷,就算这是个梦,就算你是假的,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拉着他的手缓缓移到我的胸口,在左边轻轻按下,他身子微抖,愣愣的望着我,我羞怯却大胆的说道:"帮我解开衣裳..."
他僵在了那:"初九,不合适..."
我不解:"为什么?"边自己拉开了衣襟,露出小片胸口,但还未从肩上脱下时,被他一把拦住,不悦道:"别闹。"
我双眉一拧,要发脾气了:"杨修夷!"
他将我的衣裳拉好,双手认真整理我的衣襟:"这里有别人在。"
我皱眉,他也皱眉,嘀咕:"瘦成这样,脸皮怎么还能这么厚?"
我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这是我的梦,你还敢跟我叫板?
他深吸了口气,伸手理了理我的头发:"好了初九,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走?"我心下一慌,离愁刹那狂涌至心头,我忙拉住他的衣袖,"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还能梦到你?"
他没回答,捧住我的脸,在唇上落下清浅一吻,低沉愉悦的笑着:"初九,看着我的眼睛。"
我一眨不眨:"嗯。"
他声音徐沉,缓缓说道:"只是个梦,初九。"
眸底翻起汹涌流光,绞住我的所有注意,他认真道:"照顾好自己,下次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就来看你。如果想躲我就好好躲着,别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境,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更不要因为身子特殊就不珍惜,你要想想我会不会心疼,听到了没?"
我握住他的手腕:"杨修夷,这是我最美的梦。"
他一笑,清俊绝美:"有我的梦,你敢说不美。"
我也笑起来:"不美了,一点都不美了。"
他敛眉凝眸,星光辉映在他身后,愈渐密集,良久,他动了动唇.瓣:"初九,你真的不恨我了么?"
我眯起眼睛,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了:"杨修夷..."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抛得下我,如何连你师父也抛得下?"
有清泉灌入我的神思,却让我意识越发溃散,我揪住他的衣襟,忙摇头,吃力道:"我抛不下你的,杨修夷,我很爱你的。"
"我找了你四年,想了你四年,你知不知道?"
我痴痴望着他:"嗯..."
黑眸浮上一丝心痛:"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也很想你的..."我难过的哭了。
从他眼睛看到我眉间那抹梅瓣渐渐匀散,与此同时,一吟紫色结印如惜缘花瓣开在他的眉间,映在雪白俊容上,给他的清高疏狂添了一丝妖魅。
他深深望住我,声音愈发低沉遥远,我已听不大清说的是什么,伸手想去触碰那抹结印,却消失无踪了。
我不甘心的拉住他,努力撑着疲乏的眼皮,想要看清楚些,可他的脸却像是被浑散在池中的水墨,越渐模糊。
他轻轻将我拥在怀里,一声叹惋:"睡吧..."
228 竟还活着
悬崖整个塌了,一整块山壁遥遥挂在半空,被凸出的山隅拦挡。
满地都是埊虫尸体,爆开的鲜血被阳光晒干,凝僵在地。
我从山脚草丛里爬起,衣裳比想象中破得还严重,我折了根树枝当拐杖,在附近没有找到那三个黑衣人的尸体,绕了许久,我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
老人不在竹屋,石桌上留了张字条,说他醒来没看到我,先去城里买些吃穿用品给我。我若是饿了厨房里有东西给我温着,屋里几件衣裳是以前姑姑留下的,我可以先穿。
灶台里热着一碗牛肉面,两盘百合糕和玉茶糕,还有一叠酱菜。为我准备的卧室不小,床上放着两套干净裙子,很厚。我共洗了两次才将血气彻底洗净,穿上包袱里的贴身衣物后将两套裙子收到里面放着。
找到萧睿他们时,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坐在树下,看气氛似吵过一个大架。
胡天明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方笑豪低声与他说话。
那边曹琪婷睡着了,萧睿坐在她旁边,小心为她脸上的伤口抹药。
周薪和几个随从整理药材,昨夜这么乱的情况下,他们的药材竟还能留住大半,这几日的辛苦总算没有付之东流。
给曹琪婷擦完药,萧睿同方笑豪商量出山的事情。
我松了口长气,他们可算是要走了。
他们这次进山真的太久了,我着实没有料到他们会这么能吃苦的。
几个随从抱来许多新鲜果子,胡天明坐在地上,摆着一副游手好闲的地痞模样。
萧睿看了他一眼,捡起果子走过去递给他:"五弟。"
胡天明吹着哨子望着另外一边,抖起了腿。
萧睿往前又递了一寸:"拿着。"
胡天明接来,却抬手就扔了出去,砸在树上,果汁飞溅
我一愣。
方笑豪站起:"五弟你干什么!"
曹琪婷揉着睡眼爬起,也愣了。
胡天明没说话,抬眼有些挑衅的看着萧睿。
萧睿没什么表情,又递去一个:"拿着。"
这次扔的更快。
萧睿深吸一口气,递去第三个:"吃了。"
胡天明不抖腿了,看了眼果子,顿了顿,又扔了出去。
方笑豪大怒:"五弟!"
第四个果子很快递来:"接着。"
胡天明望着果子,抬眼看向神情并不阴沉的萧睿,面露愧疚。
他伸手接过,张嘴就要咬时,果子被夺了回去,划了个弧线,被萧睿潇洒的抛向了身后。
他愕然看向萧睿,萧睿冷目:"饿着吧。"
萧睿回身,恰好对上曹琪婷的目光,曹琪婷微张了下唇瓣,没有说话。
胡天明在萧睿身后瞪向曹琪婷,咬牙切齿。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萧睿对自己的兄弟发火,而且争执不小,萧睿去收拾东西了,方笑豪跟去:"大哥。"
"你去陪他,别管我。"萧睿冷冷道。
我心里轻叹了声,望了眼天色,转身离开。
回到竹屋,我摆了个乾元星阵,寻到老人在去城里的路上,我找来笔墨,写了很绝情的张字条用石头压在石桌上,然后背上包袱离开。
我终究不放心就这样将萧睿他们撇下,我不确定那几个黑衣人是否还活着,但昨天他们追来时,远处有人在问他们话,这说明还有其他人在。我甚至有种感觉,也许现在就有人在暗中盯着我。
先前我一直想找出这些人,我以为我在暗,他们在明,现在知道在明的其实是我,那我不得不以攻为守了。
虽然我没什么厉害的防人之术,但我有的是一颗不屈不挠的小人之心。三步一个行路障法,四步一个玄牧伦阵,加上一些杂七杂八不要钱的小石阵,就算他们有心破解,也会被烦的要死。
我没有马上去追萧睿他们,而是去捉蛇和采药。
他们走走停停,还要寻路,一直到第三日中午才离开容山,我不再跟着,走另一条路去往禾城。城门已经关了,我搭了个涤尘阵,在城外小睡。
第二日早早进城,寻到一家门面大气的药店,又等了小半日,店门终于开张,我抱着两大包蛇和一堆药材走了进去。
伙计一听说我来卖药顿时便打发我走,我将包袱放在桌上,道:"都是那些药童采不到的。"
两大包活生生的蛇,我连毒液都没取,有几条已经被其它蛇咬死了,但蛇胆还是有用的。
掌柜听说了亲自出来验货,我将另外一包比较难采的药材打开:"进出容山一趟不容易,掌柜你给我开个好价吧。"
他表现的很惊讶:"这些都是姑娘弄得?"
"我和我哥一起。"
他望着那些毒蛇,爱不释手,连连赞叹,最后让伙计取了二十两给我。
虽然不如巫材来的值钱,但二十两已经很多了,掌柜将我送到门口:"姑娘以后若还要捕蛇,一定要先来找我,价格一定让姑娘满意。"
我点头,笑着说道:"那就多谢掌柜了。"
我这才以乾元星阵去找老人,怀里有了银子,着实觉得轻松不少。
用五文钱雇一个小童将信和十两银子送给老人,我躲在角落里看他看完了信这才离开。
信上内容是我被人跟踪了,不能在他那里住,我在他院中留着的那张字条是给那些坏人看的,说的话比较伤人,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最后致歉,并让他马上烧信。
回到刚来清州时坐过的那家茶馆,老板不在,我叫了壶花茶和蜜豆糕,伙计端来之后道:"姑娘,水若不够了喊我一声。"
我一笑:"多谢小哥了。"
窗外水声潺潺,我静望着远山渐浓的暮色,想了许久,最后决定不去曲南了。清州不会太热,但也不会太冷,忍一忍就能熬过严冬,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于赶路之上。
借来笔墨给一青长老写信,说了关于烛司的事,而后我去附近找房子,最后向一个妇人租了间小院。
在夜市里买了两个炭盆,三床被褥,踏着曲水回院子里整理院落。晚上入梦,烛司的伤势比昨天更加严重,抄着胸端坐在那里,神情严肃,一声不吭。
我看着她的脸:"你怎么伤的?"
"被石头撞的。"
"石头?"
她没再说话,过了好久,冷哼:"虎落平阳被犬欺,区区鼠辈敢在本神头上动土。"
我更正:"你是龙。"
她抬起头:"你亲自来一趟鹤山救我行不行?"
"我已经写信了啊。"
她火眉紧皱:"你落款了吗?"
我摇头:"没。"
"那你觉得堂堂长老会信你一个无名小卒的话么!"她蓦然大怒。
我被吼的愣了下,道:"应该会吧,我说的很严重啊,而且那些地动他们也不会不怀疑啊。"
"地动?"她微微敛眉,火瞳凝住我的眼睛,随而霍的站起,"短命鬼!你竟敢怀疑是我?!"
"什么?"
"你以为你在朱霞丹房里面撞见的那些异动是我干的?本神的声音还不至于那么难听!还有,你也不要太自命不凡了,你们月家那点血也就惹惹那些没出息的妖魔鬼怪,对我神族有何用!"
我一时有些乱,道:"你是说,当时撞击吟渊之谷的怪物不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
"那,那是谁..."
她闭了嘴,别开头,冷声道:"我不知道。"
我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火眉倒竖:"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不是会看眼睛么!"
"我能一眼看穿你的所有心事么,你自小到大一堆破事,我要一样一样去读?"
"你就不能..."
"够了!还吵!快去收拾包袱来救我!"她大吼。
我皱眉,顿了顿,望向火海:"老子不去。"
"你说什么?"
这些日子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浑身又酸又累又疲,我根本就懒得动了,我道:"我说不去。"
"不来?"她大怒,"都说有邪物要撞毁吟渊之谷了,你竟敢不来?你就不怕拂云宗门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么,你这个短命鬼!"
"你还吼我!"我气道,"我怕有什么用,我人小力微,拂云宗门比我有本事的人排的比你的龙身还长,论智论谋或论身手玄术,都轮不到我去!"
"你这蠢货!我都说了这件事跟你有关!"
"那你说啊,跟我什么关系你说啊!"
她气得胸膛起伏,愤怒的瞪着我,双目真的是在喷火。
我不甘示弱的瞪着她。
她怒极一笑:"好,你不肯过来是吧,那你等着后悔吧!"
229 九头蛇妖
一觉睡了好久,醒来黄昏秋月,满城**水歌。
我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最后觉得拂云宗门的事情我真的管不了,信已经写了,不管长老看不看,那吟渊谷底下的撞击他们不会没有防备。而我这样的身手过去,真的是不够那些怪物塞牙缝的。
良久,我掀开被子下床,拿出从夜市买来的假胡子,在脸上抹了许多黑炭,再在腰身处缠了几圈粗布,外边又套了三件衣裳。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要静养,但不能闲着,有钱走遍天下,至少坐马车比徒脚走路就快上许多。我得赚钱,越多越好,所以决定去找那药店掌柜好好谈谈这几个月长期合作的问题。
掌柜不在,伙计新奇的打量我:"你不是昨天那个姑娘嘛,怎么打扮成这样了?"
我本是一脸故作高深,结果因他这句话而瞬间破态,好奇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的手啊。"他嘿嘿道,"连我们掌柜都说你的手好看,生来就该去抓药的。"
我张开手指瞅了瞅,怪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看你们掌柜的就是好人,他现在哪去了?"
"碧霞酒庄今天重新开张,掌柜的被邀去做评委了。"
"评委?"随后我一愣,"碧霞酒庄?"听着怪耳熟的。
"不是吧姑娘,你不知道碧霞酒庄?"
我摇头:"没听过。"
他露出不屑神情:"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出彩的,要不是三年前杨琤把它砸了,它还真不是个什么东西。"
我嘀咕:"杨琤?"
这次他真的惊讶了:"你连杨琤都没听过?"
我皱眉,不待说话,他又嘿嘿一笑:"其实三年前我也没听过,你看这酒庄砸的吧,一下子两个都出名了。"
这话听着真不舒服,我哼道:"杨琤要出名又不用靠这个。"
"那肯定的呀,人家是什么身份,不说他家了,你光看他砸了碧霞酒庄以后砸出了多少高人来,连缦山城和拂云宗门的仙师都跑来给那些受伤的食客治病疗伤呢。唉,人跟人,命跟命啊,这种天子骄子,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别说比一比了,就是看一眼都没机会。"
我认同,叹道:"对啊,怎么比啊。"
临走前问伙计要了些纱布,将手缠得肿肿的,这伙计着实热心,拿了许多瓶瓶罐罐的药水出来抹在纱布里面:"这样就差不多了嘛。"
我让他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合理,他看了圈,随手从一旁抱了盆木兰:"挡挡脸,你这皮肤太嫩太好了,不像个老头。"
"厉害呀。"我接过花盆,"你们竟能将木兰栽到盆里去。"
"城外就是顾闲花庄呢,"他笑道,"能不厉害,去玩吧去玩吧,明天一天我家掌柜都在,你随时可以过来。"
"好。"
肚子有些饿,我找了家临水面馆,一口气吃了三碗臊子面,刚要喊第四碗,回头的瞬间恰好看到来去匆匆的乌篷船上有两个熟悉身影。
船夫撑开清流,水声潺湲,曹琪婷和萧睿站在桥头,双双玉立。
曹琪婷抱着一堆药,神情恬然,双眸映着水光,分外明亮。
萧睿左手缠着纱布,不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正整理着悬在脖子上的绷带,似有些不太舒服,弄了好久才弄好,侧头对曹琪婷道:"我和五弟感情好得很,你以后不用当他的面故意挖苦我,只会惹得他更怒你。"
曹琪婷道:"我知道他会发怒,不然我何必如此,我这恶人做得越凶,你们才会和好的越快。"
萧睿笑了笑,道:"三年前我们闹过一次更凶的,一个多月没说话,孔庆成想趁机拉拢他,五弟就是不受他挑拨,反而谁说我不好跟谁急。"
曹琪婷望着推开的水流,微微点头。
这时天空忽然传来巨响,几朵烟花绽于天边,我回头望去,这才发现水道尽头有大片串连的彩灯,璀璨夺目,如似光海,映的天上月华如若无色。
我咬住筷子,看得有些呆,这也太漂亮了。
回过神却听到萧睿冷哼:"这种热闹我十岁就不爱凑了。"
曹琪婷看他一眼:"是怕输吧。"
"不必激我。"萧睿一笑,"你要想那彩头说一句行了。"
曹琪婷浮起淡笑:"你替我夺?"
萧睿挑眉,又露出那种痞笑:"美人想要的东西,我还不舍命拿下?"
他们的小船在岸边停下,我抱着花盆穿街走巷的追上,跑过一座青石板桥后,眼前豁然开朗,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在人群里找了好久,在一个临时搭的糕点铺后找到了他们。
曹琪婷正在整理药材,一小包一小包数着,萧睿咬着肉串,看着她数。
曹琪婷点完药材,轻声道:"这些不够,到华州以后还要再去看一看大夫。"
"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碍事。"
"容山一行太多诡异蹊跷之处,就算写信告之那些仙师方鼎所在,我觉得他们也未必能安全无虞的将方鼎带回拂云宗门。"
"我也在担心这个。"萧睿眉宇惆然,"一来一去又要数月,研究出那些方法也要很久,我真不想看到阿光年纪轻轻,最好的年华在病榻上度过。"
曹琪婷微顿,抬起头看着他。
萧睿也抬头:"怎么了?"
曹琪婷蓦地一笑:"没什么。"
远处烟花绽放,在天际开出缤纷奇彩,人群瞬时一片欢呼。
我心念微动,伸手招来一个小花童,摸出十文钱,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小女孩笑的眉眼弯弯:"真的行吗?"
我点头:"嗯,快去吧。"
她转身朝他们走去,语声温软:"俊公子,给娘子买枝花吧。"
曹琪婷忙道:"我不是他的娘子,他..."
萧睿打断她,语声低和:"要么?"
曹琪婷一愣,摇了下头:"何必浪费。"
萧睿冲小花童笑道:"你这些花儿,我没找到一枝比她还好看的。"
这下轮到我愣了。
我本只想制造些气氛,全然没想到萧睿会这么配合。
小花童面露失望,刚转过身去,却被萧睿的修长手指勾住花篮,她的身子也被顺势牵了回来。
萧睿挑起那花篮,姿态慵懒,带着说不出的潇洒,微微一笑:"一枝比不上,全部加起来倒勉强凑合。"
这一笑皓齿洁白,皎若秋月,灿如明光,小花童瞬间脸红了。
曹琪婷怔怔的望着他,双眸渐浮上几许柔情,也跟着闹起了脸红。
萧睿将买下的花篮放到她手边,她抬手轻抚,拈起一瓣时忽而嫣然笑开。
她性子一直清冷,偶尔开心也只勾一勾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明媚开心。
烟花在她身后绽放,漫空流花灿光,风情滴艳,她一瞬如似被华光环伺的沧珠仙子,美到极致。
萧睿一眨不眨,黑眸凝在她脸上。
我热血沸腾,整个人都澎湃了,准备再找人过去,没想刚站起就被一锅铲拍飞。
面摊老板幽幽瞟来一眼:"挡视线了。"说完继续炒面,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睿和曹琪婷。
我:"..."
揉着脑袋爬起,忽的听到了我的名字。
回过头去,一群人围在那吱吱喳喳。
一个恰好经过的绿衣少女停下,凑过去:"真的是田初九?"
一个挑夫回头,大约是看到这姑娘粉雕玉琢,眼眸都发了光:"姑娘的耳朵真尖啊。"
绿衣少女道:"你们瞎说的吧,我打听了不少人,谁都没有亲眼看到她,明明就是以讹传讹。"
一个略矮点的挑夫叫道:"我就亲眼看到了啊!"
"你?"
"对啊,一个多月前我帮城北的刘大豪挑箱子去拂云宗门,刚好碰到田初九杀了人,好几个仙师追着她。她那身手真厉害,就这么两下,一个仙师被她活生生的撕开了肚子..."
绿衣少女皱眉:"真的是她?"
"你们知道我在山上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吗?"那挑夫忽的神秘兮兮。
众人摇头。
他压低声音:"那田初九用巫术将一个仙师活生生变成了皮影戏里的人偶,脑袋,手脚全用绳子勒着啊!"
还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抱起花盆,打算过去找点麻烦,那绿衣少女这时问道:"那你们知道杨琤那日为什么砸碧霞酒庄吗?"
一个老人道:"这个我知道,因为一个唱小曲的娇美娘!"
我皱眉,少女好奇道:"有多美?"
"可美了!"另一人叫道,"一个公子哥调戏那娇美娘,杨琤就出手了,结果把那公子哥教训的太重,一旁几个上百岁的高人看不过去了,两边就打起来了。"
"是啊。"那矮挑夫抢话似的,"后来杨琤一掷千金替那娇美娘赎身,听说现在做了他的小妾,还怀上孩子了!"
少女惊愣:"真,真的?!"
我也傻了眼。
"假的假的!"一人叫道,"哪有什么喝酒唱曲啊,他们直接从那边打过来的,恰好打到了碧霞酒庄顶上,里屋都没进去呢,直接就把碧霞酒庄给掀了顶!"
"你瞎说什么,我亲眼看到他们在里面喝酒的!"
"我也是亲眼看到的!"
我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凑这热闹了,却听那少女轻声嘀咕:"要是那田初九能死掉多好啊。"
我回头朝她看去,她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远处响起铜锣鼓声,全场哗然,那几个满嘴真话的人顿时激动的跑去。
我看向萧睿,他正抬眼望去,笑道:"开始了。"
曹琪婷道:"你手受伤了,别去了吧。"
萧睿笑道:"你没觉得手受伤了才要去?若是赢了,脸上添金,若是输了,我还能有个借口保全颜面,为什么不去?"
曹琪婷皱眉:"要是又伤到了骨头..."
"听着像句人话。"萧睿嘿嘿一笑,"难得你会关心我,我会尽力的。"
我无语,大哥,你伤到的不是手,是脑子吧。
230 为何会怕
碧霞酒庄占地比大香酒楼还广,门前立着高台,台上千灯流转,场景布置宏大。
游戏是抢花灯,步骤为抽花笺,对答案,寻线索,夺花灯,看似简单,但极为繁琐。这类游戏必然不是武力能解决的,否则没寻常百姓什么事了,也不可能跟智力太沾亲带故,否则没事的人更多,它靠的是繁琐和引人入胜,还有至关重要的运气。
上去的都是男人,我抱着花盆蹲在曹琪婷旁边吃臭豆腐,一旁蹲着个热情的小老头,不停跟我介绍上去的是哪个哪个公子,这个又是谁谁家的少爷。
我不由心里犯嘀咕。
我这大哥,他在浩尚是一霸,可天下三十六州,一千四百城,百千来户县,到处都有一霸,他要是赢不了别人会不会在曹琪婷面前丢脸了。
四周彩灯璀璨,千盏齐辉,主持游戏的中年男人一身长袍,废话连篇,从碧霞酒庄的历史开讲,传承了多少文化,何等的源远流长云云。然后公然拍杨修夷的马屁,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杨琤无心栽柳,令碧霞酒庄焕然一新等等。台上台下一片嘘声。
漫长开场终于结束,两个小少年搬上一个纸箱,每人轮流抽三张,萧睿望着掌中花笺,浓眉扬起,饶有兴致的抬眸朝曹琪婷看来,曹琪婷冲他笑起,轻握拳头比了个加油手势。
近二十人上台布置场景,十几张桌子拼成极长一排,以红锦铺盖,数百碗美酒置于桌上,那中年男子道:"抽中'楹';字者上前。"
三十多个男子走出,萧睿也在其中。
这是抢答对对子环节,由那中年男子出题,答题之前要先喝一碗酒。
中年男子道:"千灯玉壶照清波。"
话音刚落,十三四个男子齐齐端碗虎饮,"砰"的一声,有四人同时放碗。
中年男子看向萧睿,萧睿一抹下巴:"万水琉璃映人面。"
第二个是个青衫公子,二十四五的模样,道:"百霞织锦落画船。"
第三个是个布衣书生,道:"万山重楼望江河。"
第四个是白衣公子:"十里烟雨对余晖。"
一旁一个衣着简素的老者对一个少年低语,少年过去,将萧睿,青山公子和布衣书生的酒碗砸摔碎。
白衣公子一愣,怒道:"我的为什么不行?"
老者言谈儒雅:"不够工整,玉壶比灯,琉璃喻水,霞为织锦,第三个万山重楼侥幸能用重楼比山,不然也不过关。"
中年男子再出题:"一人入内,九多一点却非十。"
我皱眉,觉得有些没头没脑。
六人飞快端碗,咕咕饮尽后,萧睿和那青衫公子最先放碗。
萧睿一笑:"一犬入桌,八竖一心不是九。"
青衫公子道:"七人上贝,八加一目相忘九。"
老者大笑:"厉害!我出的是肉丸,你们一个器小,一个货贝,不仅对的工整,这一犬入桌着实生动有趣。而苟富贵勿相忘,好一个八加一目相忘九啊!"
我忍不住低呼:"好厉害呀!"
曹琪婷皱了皱眉,朝我看来,我一愣,面不改色的看向身边的小老头,粗声道:"你说是吧。"
萧睿和青衫公子的酒碗被摔碎,其余人则叠了上去。
中年男子又道:"下面对快联,三碗。"
众人登时端碗狂饮。
若说一碗时间太短,难分速度,三碗可就能分出上下了。萧睿最先放下三个碗,一抹嘴巴,意气风发的望向那青衫公子。
老者一笑,忽的道:"上。"
萧睿回眸:"下。"
"花前。"
"月下。"
"镜中花。"
"水底月。"
"落日登舟。"
"弄月醉酒。"
"渺万里层云。"老者语速越发快。
萧睿紧追其上:"荡千里重江。"
"河水水声声声流。"
"竹林林叶叶叶拂。"
"酒香十里,远近皆客,冷暖入喉,世态如戏。"
"月色重山,上下为秋,恩怨浸心,平生如舟。"
"四季不出楼,楼里有春秋。"
"双刻便揭锅,锅中煮羊牛。"
对答飞快,毫无停隙!
老者哈哈大笑:"厉害,老生不得不服!"
三口酒碗清脆摔地。
全场响起叫好声,我边拍手边叫道:"好俊的小伙子呀,又好看又有才,一看家世也好,我要是有闺女我一定绑了这小伙非逼他娶了不可!"
曹琪婷抬眸望着萧睿,毫无反应,但我知道她听得到,真想知道这个面冷心热的姑娘现在在想什么。
台上还在继续,十个回合下来,萧睿身前一口碗,那青山公子一共四口,其中三口就是那对快联时留下的。
萧睿胜出,得到一条线索。
数十人上台,将那些酒坛酒碗撤去,端上新的酒水,以各式酒盏盛着。
那中年男子道:"抽到'醉';字者上前。"
萧睿和那青衫公子又在其中。
中年男子道:"青瓷盏里的酒是六种酒水兑的,你们谁先说出便谁赢。"
萧睿端起,微微凑于鼻下,忽的一顿,抬眉朝台下望去。
那青衫公子一笑:"汾酒,花雕..."话音骤然停下,他望着萧睿所望的方向,眼眸微微睁大。
众人皆疑,循目望去,全都静了下来,我也目瞪口呆。
一个年轻女子正提着裙子缓步上台。
我见过太多美人,自认再不会出现那种一瞬间被夺去心魄的感觉,可眼前这女子,只一眼就让我凝注了视线,几乎要忘却呼吸。
她穿着简单素衣,瘦腰长腿,头发长垂直膝下,发梢随着步伐轻轻扬起。
她在台前止步,微抬起头,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眸通红通红,容色凄婉,似刚哭过。
中年男子回神,上去问话。
她闭上眼睛,双手攥紧衣袖,不予理会。
我怔怔望着她,一阵凉意无端升起。
那老者也走过去了,就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突然一阵血雾爆开,美人顷刻四分五裂,化为一滩血水。
人群惊愣。
爆开的气劲将中年男子冲了出去,老者也没有幸免,摔在了地上。
酒碗被震碎,盛满花笺的箱子碎开,花笺漫天飞扬,那些比试的男子纷纷后退,场面瞬间大乱。
许多人往台上跑去,曹琪婷也追去了,我身边那小老头嗅了嗅,忽的道:"什么味道好甜?"
另一人叫道:"好香的花啊!"
我擦掉嘴边的臭豆腐,猛力用鼻子嗅了嗅,眉心微皱,好熟悉的味道。
我下意识就检查自己是不是受伤了,忽的大惊,目光望向高台,脑袋嗡的空白。
人影斑斑,我愣愣望着那滩血水,忙爬起想朝酒庄跑去,却和一个正朝高台奔去的男人撞上,双双摔地。
"你长眼了没!"他先我一步怒骂。
众人朝我们望来,我顾不上其他,看向曹琪婷急声道:"我是阳儿,你快去找我大哥!让他带你跑,要出大事了!"
"阳儿?"
我抬头对众人大喊:"大家快离开!有妖怪要来了!"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别笑了!"我大叫,"快跑!"
好几个直接喊了出来:"你疯了吧,老东西,哈哈。"
"你听不出声音吗?是个疯女人!"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一冲动我将花盆砸了过去:"住嘴!你们还不跑!等死吗!"
花盆将一人额头砸出血,他一抹额角,咒骂了一声,冲我扑来。
曹琪婷急急伸手相拦,他却被另一个身影飞快揪住,萧睿一手肘将他撞压在地:"我六妹你也敢碰!"
我忙拉他:"大哥,不要打了,是我先动手的!"
他和那人撕扭成了一团,尽管左手受伤,但仍以高大身躯占了上风,一拳头挥了过去,怒道:"你动手就你动手,让他受着!"
这什么歪理,我快哭了:"大哥,没时间了,你快陪我去酒庄里要顼酒,不然要出大事了!"
曹琪婷拉住我:"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声尖锐的嘶鸣从天际响起,我睁大眼睛,没想到竟这么快。
许多人抬起头,我绝望道:"你会知道的。"
惨叫恸天,血色苍茫,尸骨破碎...
宣城被血猴所缠的那些无辜身影斥满我的双目。
231 只是小伤
数十只千灵妖雀飞来,急冲向人群,数人被叼上高空。
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妇人被活生生咬成两半,惨叫声刺破长空,鲜血喷洒而下。
短暂的寂静后,全场爆发出强烈不安,人群朝四面八方奔去,呼儿唤女的哭喊声顷刻彻耳。
"快走!"萧睿拉起我和曹琪婷。
我被他拉着,边回头望向高台。
鲜血将铺地的大红织锦染得深黯,数只妖雀拍翅停下,疯狂饕食着那美人的断臂残肢。
速度缓于妖雀的妖物们正逐一从四方高空跃下,加入了这场狩猎,将艳萃的人间开出大片鲜红的浓色血花。
四周皆是凄厉惨叫,我浑身发颤,被萧睿往前带去。
此时一阵清扬笛音响起,我仰起头,刹那如遭雷击。
一个白衣女子安静立于碧霞酒庄的楼顶翘檐上,纱衣蹁跹,纤姿曼妙,一层敷面的蓝纱垂至腹前,和满头青丝一起于高空狂舞飞扬。蓝纱下玉笛横握,如霜冷月披在她身上,像是开在雪野上的一朵茕茕蓝莲。
银光如电,辟开了我的混沌记忆。
林枝缠密的幽林,面色苍白的姑姑,和一个蓝纱女人冷冽如冰的眼眸。
"六妹?"
"阳儿?"
"阳儿你怎么了?"
...
有人将我拉扯过去,急切呼唤的声音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许久回神,茫然的看向他们,再回头望向别处。冷风倏然吹来,满目全是悲戚的人群剪影,他们嘴巴一张一张似在叫着什么,我耳边却只有呜咽低吟的风声和清和悠扬的笛音。
一只妖雀俯冲而下,将我身旁一位老人带走,慌乱间老人拉住我,我随他一起被带上半空。
"阳儿!!!"
眼前星影簌簌,华光暗沉流转,老人被妖雀撕开,内脏喷到我脸上,牵着我记忆深处最恐怖的浮影残忍重现,一幕一幕。
老人颓然松手,我从空中跌落,轻飘飘的。一只蛙妖自下而上迎面扑来,对我张开了嘴巴。
天地灰蒙无光,唯剩这张血盆之口,萧瑟苍凉的气息从我体内流出,我愣愣的望着它,闭上了眼睛。
"姑娘!"
清泠女音如似青花瓷的柔润清凉,两个女子执剑冲来,一个抱住我,一个击向蛙妖。
我的双脚重落在地,一个女子护在我跟前,将前后左右袭上来的妖物击退,疾声大喝:"姑娘在我这!"
三个男子极快跃来,加入厮杀。
一只妖蝉的脑袋滚落到我脚边,血肉模糊,双目空洞。
我惊惧的后退数步,转身逃开。
那笛音未曾停下,将我的记忆搅为浮沉海浪,无数音容笑貌如扁舟般在其上颠簸升沉,混沌的感觉要把我生生逼疯。
这一刻我慌乱的找着萧睿,下一瞬我在想萧睿是谁。
这一刻我慌乱的到处逃命,下一瞬我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
最后我蹲在一棵树后,怆然的望着皓白月色,细碎的记忆在我脑中拼凑出一张清媚绝世的脸,她将我抱上一方石台,低噎的吻着我毫无生气的脸:"牙儿,姑姑和你都没有选择,你一定要活着。"
活着,活着...
我抱紧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轻细的脚步声在身旁停下,藏青色的软靴,绣着细碎的水烟瓷纹。
我缓缓侧头,男子眉目英朗,静静的看着我,鹰眸深邃明亮,似上好的乌玉明珠。
他执着一柄剑,剑上缠着紫色藤纹,剑锋淌着血珠。
我望向他身后,方前护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子胸口被刺破,鲜血缓缓的朝四方漫延。
目光移回他脸上,他凝睇着我,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复杂混沌的回忆渐次清晰,爱恨清朗如月。
原清拾。
"你没死。"
"你是谁。"
我们同时开口。
他微微一愣,我面淡无波。
夜风夹着浓郁腥气而来,像要萎谢的花儿,充满死意,而这里原本是一场火树银花的盛世彩绘。
蓝纱女子执笛落下,清灵如雪的眼眸划过一丝讶异,而后猛的俯身,一把撕开我脸上的胡子。
火辣辣的疼痛,我伸手抚脸,怯弱害怕的看着他们。
"无心栽柳?"蓝纱女子冷笑。
原清拾紧盯着我,沉声道:"她不太对劲。"
"嗯?"
两人对视一眼,蓝纱女子眉眼一厉,抬手抓住我的衣襟将我狠撞在树上:"想玩什么把戏?"
怒意将我烧的浑身发颤,我努力做出呆滞痴傻的模样:"痛...放开我,你要对我做什么。"
她紧紧盯着我,冰冷凶狠。
我扯开她的手,手指故意碰触到我挂在脖上的红线,原清拾眉眼一凝,伸手扯了过去。
我紧张大叫:"快还给我!"
粗制的钱袋里装着一封被我上了封印的信,我绝对想不到它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那是我在朱霞丹房里写的,吾名田初九,昔日旧名月牙儿,为上古巫族月氏后人,身子异于常人,附百行上古之咒,常遭浊气侵蚀,置记忆所失。故今乃留信于己,切不可忘祖忘宗。
封印被解开,蓝纱女子瞟了眼信,怜悯的睨着我,问原清拾:"你怎么看?"
原清拾淡淡看着信,没有说话。
我不安的挣扎着:"放开我,把东西还我!"
"生性阴狠,手段毒辣,容貌俊朗..."原清拾一笑,朝我看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什,什么?"
他眸色微敛,目光变深:"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么?"他看向蓝纱女人,"紫君。"
蓝纱女人一顿,松开我。
我咽下所有的恨意与悲辛,上前一步:"你认识这上面的东西?"
额上刘海被他拨开,手指轻扫过我的眉毛,他皱眉:"怎么这个样子了。"
"我不识字,"我道。
他垂眸望着我的眼睛,忽的展颜,将我拥入了怀里,抚着我的头发。
怀抱滚烫,却像有一盆比我身子更冰的霜水兜头淋下。
我睁着眼睛,僵硬的手指缓缓环住他的腰肢:"你,你为什么这么暖和?"
后脑忽的一紧,被他紧紧揪住头发,他一笑:"是不是所有人抱你,你都不会拒绝?"
我不予理会,目光望向一片混乱的广场。
重重魅影交叠眼前,妖怪在啃食尸首并继续屠戮,许多江湖刀客和侠士跃出人群,执剑奋战。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时间让我去一一细理,但是不要紧,只要我在这,只要能争取到一丁点的时间,我就有机会杀了他,杀了面纱女人。
"姑娘!"
数道清明剑光破开夜幕,十个剑客跃下。
232 火树银花
蓝衣女子看向原清拾:"你先带她走!"
玉笛化剑,飞身而上。
原清拾没有动,淡淡看着她的身影,回头对我莞尔:"在等着我带你走么?"手腕蓦然被他握紧,"袖子里藏着什么?想在我疏于防备的时候给我一刀?"
心下微沉,我始终看着他的眼睛:"什么?"
"我不想在那女人面前揭穿你,她太恨你们了。"他举起我的手,语声低软,"月牙,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么?"
不待我说话,他手腕猛然一扭,登时一声清脆骨响,我身子被强行扭了过去,反手背后,右前臂几乎弯折。
我藏于袖中的匕首跌了出来,铮鸣落地。
原清拾笑道:"走吧。"忽的一顿,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强掰过去,"你在干什么!"
鲜血从我口中溢出,惊起群妖,我"呸"的一声将半截舌尖吐在地上。
最近的数只妖物袭来,原清拾怒骂一声,将我挡在身后,运剑刺去。
浮云被**吹散,碎了一空,月影不时模糊,最后一片浓黑。
我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将一只花妖的脑袋斩下,将我猛然扯去:"你要再动一下,死的可就不止这些人了!"
"你凭什么以为我在乎!"我怒道,"少将别人的命强加于我头上,与我何干!"
他挥剑辟开两只逼近的妖物,忽的探手,猛然扯开我的外衣,将带血的衣襟撕下后揽着我跃向高台。
台下数缸大酒,他一把将我扔进去,提出来后用力在我的下巴和嘴唇上一搓。
我被呛得连声咳嗽,他抓住我的头发又摁了回去,再度提起:"肯老实了么?"
我浑身发颤,双目通红:"你这算个屁!你远不如君琦那个...唔咕..."
我又被摁了下去,在水里挣扎出许多水泡。
待我快要气绝,他将我拉起:"你想见识下我对付女人的所有手段么,你..."
话音被我嘴里喷出的酒水一口打断,他大掌一抹,大怒,一个耳光就要抽来,被我飞快握住。
我双手抓着他的手:"原清拾,你看看四周。"
彩灯辉映,几截铁丝盘绕住所有悬挂彩灯的高柱,将整片高台也围置其中,如似细密交织的蛛网。
一个高大身影蹲在高台下,捏着一截铁丝,蓄势待发。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可我知道这繁密的铁丝会造成什么恐怖的场景。
原清拾愣了,密集的**就在此时射来,击碎了所有酒缸,崩塌的酒水朝周围冲去,没过一地的花笺和尸骨,淡去了地上的血水。
"才来两个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带着丝戏谑的陌生男音淡淡响起,男人缓步走来。
二十四五的模样,一身锦衣,身形高大清瘦,留着两撇八字胡,眼睛不大,但很明亮,眉色略淡,头发梳的干净简单。
原清拾敛眸:"你是谁。"
男人朝我看来,双手作揖:"少夫人。"
我一愣,心跳突突而起。
他回头看向蹲在高台旁的那个身影:"楚钦!"
那身影缓缓站起,体魄健壮结实,眉眼锐利,五官轩昂,极富血性。
他冲我双手抱拳:"姑娘。"
那两撇八字胡的男人笑起:"少爷还以为少夫人也去拂云宗门了,没想到少夫人会躲到了这里,少爷又和你错过了。"
捏着铁丝的男子皱眉,沉声道:"孙深乘。"
夜风猛烈,我浑身发抖,脚下缸瓦被我踩出动静,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孙深乘笑了笑,看向原清拾:"我家少夫人你也敢动,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原清拾冷笑:"杨琤不在这?"
"你们派了那么多人去拂云宗门,少爷自然要在那迎客。"他看了我一眼,又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说动九头蛇妖去撞拂云宗门的?"
我瞪大眼睛:"是九头蛇妖?"
他做出疑虑模样:"怎么,少夫人没听过?"
"它,它不是被杨修夷生斩了么..."
他微笑,看着我:"原来这四年少夫人还是关心过少爷的,连这事都打听到了,真不容易。"
楚钦低怒:"孙深乘,不得无礼!"
孙深乘一笑:"对了少夫人,你在浩尚的那位大哥托我给你带句话,虽然不该在这个场合说,但为防少夫人又一下失踪个三四年..."
我怒声打断他:"他同你说什么了?"
"他说秋草也离开曹府了,在你住的那间小屋床底给你留了件礼物。"
我一顿,双眉皱起,刹那明白了什么意思。
原清拾也似发现了什么,当即回头,我忙抬手结印,厉喝:"山川集雨阵!"
数块缸瓦飞起,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压制,就趁原清拾这凝息瞬间,我往正南方向摔去,萧睿同时跑出来:"阳儿!"
紧绷的铁丝顷刻弹断,银光急剧穿梭,风声呼啸如箭,带着强烈的弹力从高台上冲下。
萧睿扑来抱着我摔在破缸瓦上,把我紧紧摁在怀里。
铁丝所向披靡,饕食中的妖物发出凄厉惨叫,飞溅的骨肉落至我们背上发上和脸侧,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铁丝如利刃破空,割开了所能割开的一切。那些悬挂彩灯的高柱齐齐倒地,千盏彩灯漂浮飞起,缠成一匹琥珀色的锦布,如似浩浩星河,将漫空映的迷醉如嗀海。
"阳儿,快!"萧睿拉起我。
原清拾和那蓝纱女子旋身追来:"站住!"
这时另一截铁丝被拉起,银光弹到他们身上,被他们的护阵晶墙挡出紫色芒光。
原清拾大怒:"月牙儿!!"
他的衣袖腹背血丝渗出,发髻被打乱,一头乌发凌乱披下,毫无平日的半点风采。
可这些攻击已这般凌厉迅猛了,他竟还能不死!
我抬头望向灯海,眉眼一凝,用尽最大力气将它们一瞬强拉回来。
光线刹那刺目,所有人睁眼如盲。
我飞快挣开萧睿,朝原清拾和蓝纱女人猛冲过去。
心中低吟听月双泉引,酒水激起数丈,遍地尸骨同时炸开,在腾升的黑雾里,我抬手抓来一柄断刃,刺向了蓝纱女人。
可她反应着实太快,长脚踢来,本该刺入她心脏的断刃遗憾的刺进了她的腹中,且入肉不深。
我跌摔了出去,张嘴就是一口大血。
快速爬起,我还欲再冲,萧睿拉住我:"阳儿我们走!"
剑光一扫,原清拾执剑冲来,被那健硕高大的男子举剑挡下,他回头看向孙深乘:"快带姑娘走!"
233 与我何干
萧睿将我往后拉去,孙深乘来帮忙,我奋力挣扎:"放开我!"
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了!
"阳儿!"萧睿紧紧抱着我,"这里血气冲天,还会有更多妖怪来的!"
我眦目欲裂,一颗悲痛的心快要毁天灭地:"我不管,我要杀了他们!"
眉目一狠,那些酒水再度冲起,所有缸瓦飞起朝蓝纱女子击去。
她捂住鲜血直淌的小腹,脸色惨白,右手飞快举笛,在胸前蕴出一道光屏。
缸瓦撞上,登时粉碎,她张嘴吐了口浓血。
我的鼻下也淌出滚烫,几乎撑到了极限。
"紫君!"
原清拾暴喝,却被那男子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剑锋清脆交击,那男子攻势凌厉,行剑如水,单看剑法远胜原清拾,可惜内里修为却又远不及他。
"让我过去!"我声嘶力竭,"我去跟她拼了!"
萧睿叫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我的爹娘全死在他们手里!"我大吼,"不是对手就不报仇了吗!她受伤这么严重为什么不给我过去!"
紫君原地盘腿,强撑着调理内息,双目凶狠的朝我望来:"既然你不在乎那些人命,我就先将这座禾城送给你!"
萧睿一愣:"她要干什么?"
明明杳杳飞扬的彩灯中,她凑唇于笛上,一曲凄婉幽怨的曲子倾扬而出。
"是千世醉音!"孙深乘大惊,朝原清拾他们望去:"楚钦!快去拦她!"
"你们放开我!"我大怒,"为什么要拉着我,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何干!"
后脑一痛,酒坛子从头上碎下,我尚来不及回头,身子已瘫软躺下,昏迷前听到曹琪婷的声音:"快走!"
醒来软床温被,绫罗锦缎,数十个丫鬟垂首立在床旁,珠帘外有许多男人在说话,听不清内容,但听到了萧睿和方笑豪的声音。
一个丫鬟看来我一眼,转身掀开珠帘走出去:"姑娘醒了。"
珠帘外瞬间静下,没人再出声。
喉咙干涩,我喑哑道:"大哥。"
半响,他撩开珠帘进来:"六妹。"
"那两个人呢?"我忙问,"他们死了没,尸体带来了吗?"
他垂下眼睛,摇头:"没死。"
我的眼光黯淡下去,怔怔望着用西窗烛裁剪的幔帐,这种布皆是枫叶秋色,却像用了层珍珠粉淡淡裹着,像上了胭脂的美人。
一切像是个梦,但又不是梦,我闭上眼睛,生出一股哀凉。
"禾城...怎么样了,死了多少人?"
"死了两百四十多人,五十多个失踪了。"
"那么多人..."我喃喃道。
他轻声道:"阳儿,你好好休养,这里很安全。"
我睁开眼睛,难过的看着他:"好。"
天色暗得很快,我一直躺在床上,等到寅时,我穿好衣服,将四个拦我的丫鬟锁在了房里。
周围的建筑并不陌生,是顾闲花庄,路上铺满清妍百花,掩去了我的脚步声。我从后门离开,回到禾城是在隔日上午。
城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官兵,那些热闹的长街变得冷冷清清。拐过城南主街时,迎面走来一队挑夫,框子里血迹斑斑,全是妖物的尸块。
他们离开后我仍站了很久,抬眸望向北方,视线尽头是苍茫天空,几只北雁飞过,一字长排。
拂云宗门,吟渊之谷,九头蛇妖...原清拾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清州到沧州直接绕开柳州需四日路程,天空已飘起了蒙蒙雪花,我捧着一盅暖酒坐在马车上,静望着窗外逶迤而过的山川河道。
上了乾丰官道,车夫在一个驿站停下,帮我去酒坊打了壶烫酒。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姑娘,车夫很无奈的对我道:"萧姑娘,她们听说我要去青林县,非要跟来,我说了这马车已经被人包下了的。"
一个姑娘叫道:"车里的姑娘,你好心些就让我们上去吧,都是去拂云宗门为民除害的,反正同路啊。"
我掀开车帘,车夫将酒壶递来,我暖在手里,道:"你们上来吧。"
她们却傻了眼,盯着我看,其中一个道:"姑娘,你是去青林县省亲还是去拂云宗门看病?"
我冻得唇齿僵硬:"上不上来?不上我们走了。"
"上,上!"另一个忙推她一把,和她一起挤入。
冰冷的手指被烫气包拢,热意传向心房,稍稍缓转了我的寒冷。
两个姑娘不时互看,最后,那个年纪略大一些的姑娘开口道:"姑娘,青林县去不了了,你不如就在前面云晋城下车吧。"
我摇了下头。
她又道:"姑娘,你是不是还没听说拂云宗门的事?"
另一个忙道:"前阵子许多仙师遭了罚你可听过,他们种下了许多恶果,如今地火要断,灵力要竭,封印要裂,鹤山要塌,宿沉长廊就要垮了,姑娘你别去青林县了。"
"我跟你们一样的。"我吃力说道,"你们去拂云宗门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们一愣,我抿了口酒,不再说话。
入了夜,马车停在路旁休息,烛司终于入梦,耳边火声烈烈,她冷笑:"你是料到我今天会来找你,还是每次睡觉都如此?"
我紧了紧缚眼的衣带:"这几日一直这样。"
"你不看看我如今什么模样了?"
我直接道:"你为什么骗我?"
"什么?"
连孙深乘都知道撞击吟渊之谷的是九头蛇妖,她岂会不知,我寒声道:"你是怕我告诉他们吟渊之谷下有一只九头蛇妖,他们会封印了山谷,到时你就彻底出不来了,是么?"
她没有吭声。
我气道:"可你不想想,他们要有办法能封印,哪还会等到今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是九头蛇妖!"
"你认为他们是没有办法封印吗?"她怒道,"对那些地动他们抱着侥幸,因为他们舍不得那些地火和宿沉长廊里的妖怪!如果知道是九头蛇妖,他们早就坐不住了,哪还..."
"你不要胡说!他们早知道那是九头蛇妖了!"
"是么?"她冷笑,"既然知道了都舍不得封印,他们是真的不将这些百姓当回事啊。"
"我说了是他们没有办法!"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她大怒,"我要是告诉你下面有个一直想出来的九头蛇妖,你还会来放我出去么!"
我胸膛起伏,无言以对。
沉默了很久,她的声音稍稍平静,冷巴巴道:"你怎么清楚他们知道下面有九头蛇妖了?你又如何得知的?"
我一把扯下衣带,想让她看我的眼睛,结果发现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没好气道:"你去醒了,解了衣带再睡。"
我没动,心里仍是气恼:"我如何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当初我被你骗去了,我就是毁坏拂云宗门百年基业的罪魁祸首。"
"行了。"她语声别扭,"拂云宗门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被他们压了五六百年还不够?"
"那你也不能害我!"
"我现在害到你了吗?"
我哼了声,没说话。
又沉默了一阵,她道:"前几日九头蛇妖朝宿沉长廊去了。"
我惊了一跳:"它..."
"我把它引回来了。"她闷闷道,"你现在给拂云宗门那些老不死的写封信,让他们在吟渊之谷和宿沉长廊中间增强封印,到时候就算九头蛇妖真的撞毁了吟渊之谷冲出去,也伤不了宿沉长廊。"顿了顿,又道,"拂云宗门的百年基业没你想得那么容易被毁掉。"
我愣了:"那你岂不是要和九头蛇妖..."
"总比宿沉长廊崩溃了要好,我宁可和它斗个你死我活都不想被那些妖怪瓜分吃掉。"
似有山河沉沉压下来一般,我的心头很堵。
宿沉长廊的妖怪的确可怕,两百来岁在里面都算年轻了,怕是上千岁的都有一打。它们是拂云宗门累世数百年所获,倘若尽数出笼,恐怕不仅是沧州,也许会连临近的柳州穹州和郴州都要遭遇灭顶之灾。
"上次你要赤血玉,我带来了。"我低声道。
她一喜:"你来拂云宗门了?!"
"嗯,我快到青林县了,最近上面发生了什么事?路上人心惶惶的。"
她的语气明显变得开心了:"还不是这九头怪,以前好歹隔三差五撞一撞,现在没完没了了。拂云宗门上的宿客跑光了,不过来了很多江湖人,可能是怕宿沉长廊塌了,他们来帮忙杀杀妖怪。"
我轻叹:"倘若真的塌了,恐怕是苍生涂炭..."
她"嗯"了声,若有所思道:"要真的是苍生涂炭就好了,那我就能大饱口福了。"
"..."
第二日天未亮,车夫继续赶路。
路上两个姑娘仍好心劝我,我被冻的不太想说话,委婉拒绝以后不再理会,她们也生气的没再理我。
正午时分马车被堵在了道上,许久不见流通,车外响起许多吵闹声,堵了一个多时辰,车夫终于无奈的叫道:"姑娘们,去不了了!"
车外白雪苍苍,凛凛寒风夹着雪花扑到我脸上,好几片落在我眉睫,没有立刻融化,很快越积越多,盈满后我一个眨眼就簌簌掉下来。
不远处有个驿站,去的路上许多人在往相反方向赶,驿站的店铺也关了大半。我在一家酒肆要了两壶暖酒,两个年轻书生坐在冷冷清清的大堂里摇头叹息:"他乡为异客,最遭人白眼与排斥,今后何处可安身啊。"
"莫不如去盛都,皆是外来子弟。"
"路上盘缠和今后的生计呢?"
"唉,前几日还在与老师他们讨论乱世,说我们当今世态最为安稳,结果短短几日便天翻地覆。人事无常,果真不假。"
伙计这时送来暖酒,我伸手接过,看了那两个书生一眼,开门离开。
风雪猛烈如刀,我抱着酒壶一步步走着,所经之路越发狼藉,还未到青林县郊区时,大地猛的一颤,我手里的酒水几乎洒光。
天地阒寂无声,所有人都僵在了那,不知是谁忽然高喊了一声:"宿沉长廊塌了!"
紧跟着四面八方乱作一团,人群惊声尖叫,马儿惊踢乱跑。
大地又一声震动,所有人都在夺命狂奔,拥打推挤中,有人发出惨叫,竟被活活践踏致死。
无数车夫弃车而逃,许多受惊的马匹四处乱跳,有婴孩的哭声心碎的响起,空中飘荡着浓郁的悲凉死意。
雪花纷纷扬扬,掉落在地的衣裳,银子,手绢和包袱被渐渐覆盖,还有那几具被踩烂并无人关心的尸首。
呼啸的风雪从险壑的高岭吹来,自我周遭呼呼而过,我望着狂奔慌乱的人群,心中悲茫的近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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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花戏雪:我到底是不是男二?
菠萝:是啊。
花戏雪:你把我藏哪儿去了?
菠萝:你猜啊,嘿嘿。
花戏雪:我什么时候出来?
菠萝:我掐指算算...还得凑齐十八个酱油瓶。
花戏雪:靠!九头蛇妖才几个酱油瓶,它都要登场了!
九头蛇妖:妈的,老子靠的是自己努力,撞山谷你当是闹着玩的!老子九个蛇头全烂了!
234 回去宗门
春节后又开始下雪,一连下了三日,万物尽覆银装。
清歌苑中梅林怒绽,香气四溢,白雪在枝上积得有些厚,寒风吹来,枝桠晃颤中积雪簌簌洒落。
待到正午,阳光微探了头,素白雪地被染了芒色,映的一片耀目。
苑中一片冻境之湖,积满雪花,一座横宽三丈的白玉石桥连着两端。湖对岸立着一座高阔雄伟的楼宇,瑞兽环绕,玉石为墙,顶宇古檀作梁,四方翘檐雕着云风祥鹤。
如歌端着雨花玉瓷盅和其他丫鬟垂首立在门口,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屋内敞开的窗扇传出女人盛怒的斥骂,这不仅是在清歌苑,更是在杨府第一次见到夫人大发雷霆。
"最初你大喝大醉为娘不曾过问,我可以理解你年少思慕失去心爱女子的心痛焦虑。可如今已过两年,你大伤初愈,又惹一身酒气,你不为为娘着虑,也该为你父亲,为你师父,为你兄长,为这杨家想想!一回家又宿醉不醒,你何时这般不孝了!处世当为子,方为夫,再为父,天下事未有不由儿女情长所来,百种弊病亦从其中衍生,此业障因理你该明白!待你身体好些了,自己去宗堂讨领责罚!"
屋内敞比宫殿,烧着地龙,热气盛暖,哪怕所有窗子大敞也没有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十六个墨衣男子沉默的站在月华织锦软毯上,面色凝重。
床前跪着四人,宽敞的翠云丹青大床上半靠着一个年轻男子,如水的乌泽青丝散乱在绣着月白仙纹的软被上,深如幽潭的双眸微有宿醉的浮肿,静静的望着浮空,眸底流光轻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琤儿!"女人大怒,"成大事者当克己克情,为女子做思量者十败其九,你该好自躬省,速思悔而立改!而不是这样颓废沉迷,横逆侵心,偏废掉众人的期望与疼爱!你自小乖巧懂事,该明白你这身纵世绝才应全副精神于进德修业之事!这两年其他世族嫡子都在发奋勤学,你呢,你究竟想干什么?还要令人痛惜焦灼心寒失望到何时?!"
男子依旧没有反应。
室内静了下来,惯来冷静自若的女人第一次被气得发抖:"琤儿!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不懂事的野丫头与为娘如此冷峙!"
良久,男子终于开口,有些嘶哑的声音平静的说道:"我同她求亲时她对我说,家族带给了我荣耀和财富,我应当为你们做最先思虑。不懂事?她就是太懂事了,所以才能被你们赶走。"
跪在床前的老者抬头,颤声道:"少爷..."
"母亲,你知道我这二十年什么时候最轻松自在么?"
女人皱眉,沉声道:"何时?"
男子望向窗外纷扬的大雪,道:"在崇正郡,我一无所有的时候。"
没有重叠的家族要务和时政考量,没有师父的诫训书信和详审文书,更没有他心爱的女人随时会逃走的担忧和牵挂。
女人怔怔的望着他,忽然觉得害怕:"琤儿,你在胡说什么?"
杨修夷缓缓阖上双眸,不再说话。
你是天纵之才。
你是杨家嫡子。
你是旷世奇童。
你这套剑法悟的很快,可以你的才智,应当更快些才对。
那套指仙诀练会了么,没有?你做什么去了。
此次下山莫要耽误光阴,带几套书回去背吧。
你不比公孙家那四子聪慧?父亲还老说你聪颖,怎连蹴鞠都输给了他们,笨手笨脚,你看看你犯了几次规!
母亲,我的出世已经注定什么都干不成了,你还问我想干什么,我何时有过选择。
心底泛起苦涩,杨修夷睁开眼睛,黑眸滑过一丝凄然。
他从未反抗,从未拒绝,学什么,练什么,做什么,只要不厌恶,他向来都是循规蹈矩。
可是,这样努力,不愿辜负众人期望的他,为什么连唯一想要的争取都得不到。
繁盛金贵的香木雕花大门被轻轻拉开,一阵暖风带着清爽淡然的浅浅清香扑面而来。
面容端庄如玉琢的女人沉步踏出,一袭鸾彩银花绒锦,外披云烟水仙白裘,身形高挑丰腴,眉眼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清冷,和如今难得的一丝落寞。
她微微侧首,抬手摸向如歌手里凉透了的瓷盅,眉心轻蹙。
她身旁略有些年纪的婢女当即喝道:"冷了就这么杵着么,要是少爷想喝了怎么办?"
如歌慌忙跪下:"奴婢知罪。"
其余丫鬟通通下跪。
女人淡淡道:"起来吧,以后记着就是了。"
她抬步轻下石阶,踩着细细霜雪离开。
屋内一片安静,待日头下沉,夫人派人来传跪在床前的四人过去。
丰叔抬起头:"少爷..."
杨修夷如若未闻,眸光不变。
寒风夹着雪花飘洒入窗,微拂过他的清雅眉眼,四个墨衣男子将所有门窗关上,屋内点起数盏中天露汁,一片明亮。
他捡起枕边的一樽斑驳木像,乍看像剥落了红漆,细看才发现,那些黯淡的朱红并非红漆,而是干涸的血液。
黑眸浮起心痛,渐渐迷离悠远。
两年...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还说少爷如果不去见她,她立即走,这辈子都让你找不到她..."
他永远忘不掉两年前听到这话时的惊痛和凄慌,可是迟了,那时就迟了,他除了从病床上挣扎下来揪住那个守卫惊怒痛骂之外,他做什么都迟了。
这辈子都找不到她。
她说的对,死讯传来的时候,他彻底呆了,呼吸是什么,活着是什么,他是谁?
他的脑袋嗡的空了:"不可能!你们给我滚出去!滚!!"
丰叔颤着手捧来的血衣和木像却在他骇然的心尖扎了致死的一刀,老仆双膝跪倒,满脸泪水的痛呼:"少爷...丫头真的死了。"
宋十八送给她的木像,被啃的没了样子,残余着他熟悉的淡淡甜香。
他哭了,他笑了,他从未这么失态过,他在病床上怒吼他自小敬重的老仆:"她身染寒症,又痛失好友,你想过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一路是怎么找到盛都来的么!你就不想想她是带着什么心情来找我的!你居然就这么赶她走了!丰叔,你看着她从小长大,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他想要爬起来去找她,血气翻涌,重伤的身子咳出了血。一屋子的人慌了神,拼命拦着他,他连挥拳的气力都不剩,甚至连丰叔都能轻易制服他。
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他嚎啕大哭,像荒山上被同伴遗弃的孤狼,充满了绝望。
月色上了树梢,又朝天空另一处沉去,朝阳在天际铺开金霞,斜斜的从窗棂透来,洒下一地生气。他呆滞的回头望着跪倒俯首的仆人们:"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这场梦,他要做多久?
他在她死掉的地方枯坐了半个月,他派人四处找她,他去了宣城,辞城,匡城,柔城...哪里都没有她,音讯全无。
他心慌无助,悲凉痛恨,茫然的回望着踏过的河山江川,以后怎么办。
师父从宣城把他押回盛都,他跪在宗堂三日三夜,又是一场大病,烧的稀里糊涂。
梦里全是她的剪影,笑着的,哭着的,犯傻的,认真的,贼兮兮的。
"姓杨的,我快要下山了,师门一场,这些是我亲手做的结扣,这几个是给丰叔的。"
"你的意思是,将我说的越恶,这大会就越有看头,他们的名望也会越大?"
"可你们的人生那么长,总有一天我在你们的生命里会什么都不是,我不要你们一回忆起我,就是个又瘦又老,因浊气而面目可憎的老妇人。"
"我要更努力才行,不然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肯定喜欢我这样的想法,来,亲我啊。"
"杨修夷,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
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心神俱碎,颓然从梦里醒来,至此爱上醉生梦死,她的娇笑打骂,撒娇嗔怒在梦里仍是那么鲜活。
可是梦外,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她彻底的人间蒸发了。
她师父生辰,他抱着无限期待,煎熬般的苦守,就算她恨他,不肯见他,只要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就好,可是没有,只言片语的纸鹤都没有寄来。
她的生辰,飘着纷扬大雪,像他那颗冷寂孤寒的心。他一直在画她的肖像,她有双流转灵动的眸子,哪怕被浊气侵染都不输清澈,可她不信,还觉得别人在揶揄戏谑。
他的生辰,万家烟花骤燃,庆贺新春,他提起筷子苦涩的吃着母亲的长寿面。
长寿,短命,这是她心里的重痛。
他二十岁的这一页如残烛枯花,惶惶翻过。
两年了。
杨修夷看着雪花,竟已两年了。
时如逝水,很快便到元宵,元宵过后大地开始回春。
梅花谢尽的那一日,许久未曾露面的丰叔进来请辞,磕头跪首,欲前往青舟苑伺候老爷。
杨修夷望着窗外的梅林,没有出声,待到丰叔想重提一遍时,他清冷的声音低不可闻的响起:"理由。"
丰叔抬起头,是年轻男子的俊美侧颜,他连目光都懒于望来。
丰叔心下悲恸,语声哽咽:"少爷,对不起..."
杨修夷唇角讥讽,饶是知道丰叔背后站着他的母亲,却仍忍不住出言阴毒:"既然对不起,为何不以死谢罪。"
"我不忍少爷心伤,我死了,少爷会愧疚和自责,我宁可少爷恨着我..."
杨修夷面无表情,冷冷道:"去吧。"
待丰叔走到门口,他低低道:"那你也该知道,没了她我会多心伤。"
丰叔走下台阶,脚步靡靡,一下子像老掉十岁,最后一格玉阶时他颓然跌倒,几个丫鬟匆忙上去搀扶,被他轻轻推开。
如歌望着他,再望向紧合的房门,能让一身傲骨的少爷痴狂成这样的女人,会是怎么样的倾城绝代啊。
一日端茶进屋,少爷书案上的画卷敞着,如歌小心的偷瞄了眼,不由一愣,还不如自己好看呢。
边想着边抬头望向软榻上曲腿懒卧,轻捏着双生竹蝶的男子。风卷纱幔,淡香萦绕,他专注的清俊眉眼着实是世上最美的景画。
日子一晃又是两月,春暖花开,湖水潺湲,杨柳依依处,桃朵盛开。
万物皆在复苏,独独少爷又开始颓废酗酒,不问尘世。
如歌替他担忧,以为少爷会永远这样了,直到几位老者前来拜访。他们在书房里谈了一日一夜,出来时的少爷像换了一人,有着久违的清朗。
第三日少爷离开了杨府,再也没回来了。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
如歌装作闲聊,不时打听着他的消息,终于从一个丫鬟嘴里听到了一些边缘:"你刚才说的该不会是二少爷吧,我听说他这两年也就跟闫贤先生有些联系了,闫贤先生给他挑了好几个暗人,邓和先生都主动追随过去了。"
如歌轻叹:"真希望少爷能回来啊。"
也许这句话真被听到了,中秋那日少爷真的回府了。
时隔这么久,少爷落拓了一身沉稳,再无当年颓废,同来的还有两位老者,其中一个据说是名声显赫的拂云宗主。
清歌苑一切如旧,纤尘不染,不管杨修夷在或不在,房间的打扫清理都是日日在规整。
秋日叶浓,飘了满池,几个清秀丫鬟撑舟而捞,老宗主歆叹感慨:"美却不艳,简却不素,清却不冷,尘间风情,当此清歌苑尔。"
杨修夷淡扫了一眼:"未曾留意过,一切都是他人的布景摆设。"
老宗主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唯一遗憾,缺个女子。"
杨修夷停下脚步,眉宇轻拧,黑眸望向了湖上白桥。
若说非要挑个清歌苑里的景致让他喜欢,便是这座石桥了。
宣城柳清湖上也有一座石桥,是她每次去湖边都要眺望的地方。他看出她喜欢,曾问她为何不去,她说人多,不高兴去。
杨修夷望着那座石桥,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她提裙在上面奔跑时的模样,那幅场景会多美?
老宗主回头看着他:"修夷,你已二十有三,该考虑成家立业了,九儿那丫头..."
"她还活着。"杨修夷轻声道,"我会找到她的。"
"已经四年了,就算她..."
"尊伯在此住下吧。"杨修夷打断他,温然道,"那些案卷我会派人去找的。"
老宗主轻叹,点点头,也罢也罢。
抬步回屋,就在这时,向来冷静沉稳的邓和激动的从书房奔出:"少爷!有消息了!甄坤来信,说,说在沧州玲珑镇里见到过姑娘!"
杨修夷心口猛然一跳,面上仍从容镇定:"哪个姑娘?"
"少爷,少爷画中的姑娘!"邓和喘气,刚铺开信纸便被杨修夷一把夺去。
邓和恨不得一口气说完:"那姑娘行事小心谨慎,甄坤一开始只觉得眼熟,追出去找她后却被她以阵法困住。我们路上耽搁了几日,按照来信速度和甄坤被困于切灵阵的几日,这应该是七天前的事了!"
老宗主忙问:"信上怎么说的?"
邓和道:"甄坤出阵之后去四处打听,她带着一个断腿女娃找了几个大夫,其中一个大夫说她好像是要去青林县将女娃托付给朋友。对了,那大夫还提到,这姑娘面色极差,手指冰冷,似寒症缠身。"
"青林县?"老宗主一喜,"难道他要去我的宗门?"
来信共十三封,杨修夷一张张匆匆阅去,抬眸看向老宗主,正要说话,宗主先大笑:"去吧去吧,我可以去找你母亲。"
杨修夷欣笑:"那尊伯自便,有劳了。"
老宗主和身旁的仙师看着他们跑远,摇头失笑,什么叫"有劳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回头望向满湖秋意,宗主笑道:"一夜春雨,万山花妍皆开遍,是为琦美。一色秋霜,千山万水尽降染,谓为盛景。"
仙师接道:"一云玉光,万顷星河尽摇银,当为绚丽。一缕清风,十里千帆共转舞,叹为壮阔。"
宗主哈哈大笑:"那轻飘飘的信页就是那缕清风啊。"
仙师一笑:"是信中女子。"
马踏星辰,万里奔赴,终于赶至青林县,越近拂云宗门杨修夷越发忐忑害怕。
入山石前,他猛一勒马,抬眸望着远处天际。
邓和轻轻出声:"少爷?"
杨修夷墨眉轻合,清俊玉朗的五官迎着白湖落日,低声道:"邓和,我是不是在做梦?"
"少爷,不是梦。"
年轻男子一笑,深吸一口气,猛扯缰绳:"驾!"
湖风轻扬,千顷水面微波粼粼,秋日沉下,星子铺开漫天星序,诡秘难解。
有些人注定要生离,有些人注定会相遇,沉浮湖海中,造化弄人,却也因人。
235 打不过它
远处天空罩着阴霾血色,飞沙走石自高空落下,许多纵马奔来的侠士被沧州官兵拦挡在青林县外。
金戈兵甲连营排开,不断有将士一路驰马高喝:"此事急危,禀以性命为第一义,各路豪侠请速归去!"
我趴在马背上,浑身冻得僵硬,轻抚了几下马脖:"小疯,放我下来。"
马儿是路上捡的无主马,它听话的蹲下,未等我挪动四肢,大地一个晃动,我直接滚在了雪地上。
小疯俯首蹭我的头,我抬手轻拍它脖子:"你快走吧。"
青林县被全线封锁,我避开陆道,绕了极长的郊野去了后山。
雪纷纷落下,湖面冻如明镜,天空赤云翻滚,映在澄净莹白的湖面上,一望而去极为烈焰雄壮。
我小心翼翼的走在湖面冰层上,雪雾弥漫,飞旋盘踞,打在脸上疼的像被刀子割了一样。
上了堤岸就是鹤山后岭,入山石远远高耸着,茶肆的茅檐覆了沉沉霜雪,人影幢幢,来回疾走。
思路客
我在路旁蹲了会儿,抖去树枝上的霜雪,费了许多功夫生了堆火,边伸手取暖,边温烫酒壶。
不时有石块从高空滚落,最大的一块巨石砸开了湖面,湖水从洞开的窟窿里浸出,好些人遭了秧。一些反应快的能及时挣扎回来,但更多的人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彻骨寒潭吞没。
我愣愣的望着其他人从洞口旁边避开,同他们一样庆幸自己没有被石头砸中。愣完想快些离开,不经意的回头,目光落在了两个人影身上,顿时如遭雷击。
一个穿着碧绿色长衣,披着淡白斗篷的女子正牵着一个银白长袍的年轻男子从湖对岸走来,状似游戏人间般的绕开了那些窟窿。
女子并不美艳,但隔得这么远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柔媚多情,就像穿着这么厚的衣裳,还是能看出她的曼妙身姿一般,祝翠娘。
她身旁那个略显稚嫩的男子我再眼熟不过,是那个比我小两岁,却非要喊我六妹的胡天明。
恍如噩梦重现,我僵在了原地。
他们在一起会是偶然么?
我望向来时的那条路,唇边莫名尝到一丝凄涩。
乔雁和宋十八的音容笑貌出现在眼前,还有君琦刺入杨修夷胸口的那柄匕首,利刃上的血珠灼伤了我的眼。
寒风横扫山峦,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跌落,我捧着酒壶的双手微微发颤,悲凉无助。
独自老去没什么好怕,孤身一人也不值得为惧,可我着实不想再当什么不祥之人了,他们为什么非要一步一步逼我,用尖刀来剜我的心肉!
他们很快消失在视线里,脚印被风雪覆盖。
我茫然立了许久,重新赶路。
彻夜不歇,在第三日正午到达华金玉门,极厚的流蓝晶墙将我们格挡在外,十八格汉白玉阶上挤满推攘的人群。
脚下晃动愈加频繁和剧烈,九头蛇妖粗粝的咆哮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两个时辰后,我们终于被允**入。
宗门内一片混乱,大地开裂,楼宇宫殿勉强维撑,墙角的石块砂砾如同碎珠般散乱一地,毫无昔日仙气。
我浑身包的严实,只露着双眼睛在斗笠之下,想先去吟渊之谷看看情况如何,经过拂云广场时,迎面而来一群白衣白发白须的老人,我脚步生生止住,眼泪刹那滚出。
拂云宗门有三大广场,拂云广场,长儒广场,青尊广场。
他们去了长儒广场,围在了白旸石像下。
白旸是仙界炼丹制药的星君,亦是各炼丹门派极为推崇的上仙,此时翻滚的红云盘浮在石像四周,雪花为他的轻袍缓带上了层莹白纯色,他目色远眺,神情严肃,一丝不苟。
日头西沉,四周腾腾的云雪气雾被余晖染了一层又一层,那群白衣老人就站在那里谈笑风生,捋须拂袖的姿势一看便是在吹牛,而且吹得兴致勃勃。
其中一个老人,衣不出众,貌不张扬,我却一眼就瞅到了。
师父。
他并不开心,众人哈哈大笑时,他抬头望着石像发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白衣老人朝师父走去,递给师父一块巾帕,我这才知道师父哭了。
心痛如绞,我力图让自己平静,可始终没能抑制住满心的悲痛。我找了个角落痛哭,伸手抹泪,从湖里出来那么久,第一次觉得这么委屈和难过。
长风呼啸,风雪凌空,我极快控制好情绪,起身离开。
吟渊之谷人山人海,雾气环绕,玉墙坍圮,残垣散乱十里,数百个仙师弟子盘膝而坐,结印建阵。
撞动一波接着一波,许多人面色死灰,神情绝望,我听到身旁一位刀客叹气:"他们已两日未进滴水了,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为什么不弄个太清仙阵呢,我听说很厉害的啊。"
"太清仙阵再大也没整片吟渊之谷大啊,这可是拂云宗门。"一人答道。
我看着地上又密又深的裂纹,不管能撑多久,吟渊之谷被破是迟早的。
这时一个粗哑声音怒道:"哼,都怪那烂酒鬼,没事去招惹什么九头蛇妖,还吹牛说什么砍死了,我看他比田初九还要贻害苍生,真是个祸害!"
听着有些不对劲,我朝他看去。
一人道:"你知道什么,九头蛇妖又不是杨琤招惹的。"
先前那刀客冷哼一声:"还不是他招惹的?那你说整个沧州那么大,九头蛇妖为什么要往杨琤藏身的拂云宗门撞来?"
"就是。"那粗哑声音嗤笑,"我看他们这么结法布阵也挺累的,还不如把杨琤抓起来直接献祭给那九头蛇妖,指不定就罢休了。"
我还沉浸伤怀之中,未能平定,如今一听这话,火气真是说来就来,我猛的推他一把:"你说什么呢!"
力气着实太小,只让他身形略微轻晃,连脚步都未挪动半寸,他转目冲我怒道:"你找死啊!"
"我看你才找死!"我大怒,"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放在五六百年前的三国乱战,你就是个通敌卖国的奸臣逆子!英雄你不知道歌颂,你还想要将他送出去,这种丧权辱国的想法真令人不齿!滚滚滚!你来拂云宗门干什么,脏了这块地!"
说完我就去推他,周边的人皆看了过来,他面色尴尬,抓住我的手:"哪来的疯女人!"
那刀客也道:"你这女人是哪儿来的?"
我气势汹汹的瞪着他:"还有你,你这个蠢货!千百年来多少人去九龙渊探过险,你有听到过九龙渊里有九头蛇妖这种东西么?要不是它自己跑出来,鬼知道它蹲在那里!招惹?招你个头!谁招惹谁啊!杨琤吃撑了都干不出那事!你还问别人九头蛇妖为什么要往这边跑,你自己没脑子就别出来找骂!你说为什么,整个沧州哪里灵气最旺?拂云宗门!你自己蠢你当九头蛇妖也蠢么!你还抱着刀来,怕看热闹看入迷跑不掉了自己抹脖子是吧!"
那声音粗哑的男人大怒,要来跟我争,我直接打断他:"你居然还说他贻害苍生,你才是贻害苍生!你祖宗死了都还要爬出来贻害苍生!你这个祸害!祸害!!!"
吵架过程中,大地一直在猛烈晃动,加上那难听的嘶吼和飞乱的沙石,我们的争吵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我转身离开,着实不想看到这些人的嘴脸。
吟渊之谷是没办法去了,我去江海阁里找了间空屋,倒地逼迫自己入梦。
烛司很快来了,一脸生无可恋的掏着耳屎,脸比上次见面时更肿了。
我问:"我怎么将赤血玉给你?"
她面瘫:"去把那些布阵的杀了扔进来。"
"..."
我看着她的脸:"你伤得好像很重。"
"你觉得呢?"她阴声道。
"你又和它打了?"我问。
"你说呢?"
"你打不过它?"
"我怎么打得过!"她怒道,"下边地方小,我已经施展不开了,这家伙还九个脑袋轮流跟我来,就算它肯在那边乖乖让我抽嘴巴子,我都得打到手抖啊!"
我叹了声,不知说什么好。
她却忽的对我发起了脾气:"都怪你!"
我抬起头:"怪我?"
"不怪你怪谁!"她怒瞪我,"我刚才干什么还和你好声好气的说话!你这没脑子的蠢货,让我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早让你来救我你为什么不来,你看看你在那深山老林里冻了多久?本神好歹还给了你祭魂鼎的下落,你呢,你为本神做了什么?!"
我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她续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九头蛇妖与你关系匪浅你偏偏不信,你刚才居然还跑去跟别人吵架,我现在告诉你,拂云宗门变成这个模样,你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我皱眉,"与我何干?"
"你不是好奇过为什么你有浊气我还能找到你么?"
心下一沉,我不安的看着她。
她冷笑:"因为那天我杀了只九头怪,活吞了它的心脏。"
我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不止一头?!"
"谁告诉你只有一头了?"她狠狠掏了下耳屎,道,"吃了它的心脏后,本神就能感知到你了,我以为你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可是你的眼睛里我只能读到你梦里的那男人和它有点过节,你和九头蛇妖却从未有过交集。但我说出来你信么?没有交集我怎么会吃了它的心脏就能感知到你?说不定又是你们月家造的一个孽!"
一股寒意陡然升起,我望着满目火光,脑中一直想着她的话。
"算了算了,"她弹了弹指甲,"本神就听天由命吧,你好自为之,真要塌了,我看你往哪儿逃。"
身子轻颤,我睁开眼睛,脑袋一片嗡然。
过去一会儿,我轻声安慰自己,不会跟我有关的,也不会是月家,只是恰好,恰好罢了。
抱起包袱挣扎着起身,大地仍是一波一波的晃动着。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江海阁的廊道静谧无人,一阵清脆的争吵声传入我的耳中,我皱眉,朝天井对面的那排厢房望去。
...
"跟我回去!"
"我不!"
"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你可以跟在曹琪婷屁股后面跑,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女人,我去哪也是我的自由,我已经用不着你管了!"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蓦然响起。
片刻的安静后,男子大怒:"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跟见不得孔庆成比你好一样!你喜欢出风头,我凭什么要给你衬着!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大哥了!我们恩断义绝!"
房门被砰的拉开,胡天明朝另一边跑去。
"胡天明!"
我忙奔过长廊,拔脚追去。
236 似是仙女
吟渊之谷下燃起的地火映的遍空苍霞,已快子时了,没点灯火也不觉得一丝晦暗。
萧睿抱膝坐在一块磐石上,落寞望着远处的山峰孤岭。
周围很静,雪花纷扬,我跑过去,低声喊道:"大哥。"
他一愣,回头时顿然欣喜:"阳儿!"
我回头朝江海阁看去一眼,道:"我都听到了,我没能追上他。"
他伸手:"上来。"
"没有时间了。"我长话短说,"碧霞酒庄那夜那一男一女你可还记得?"
他皱眉:"怎么了?"
"胡天明身边那个女人和他们是一伙的,她带胡天明来这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萧睿大惊:"他们是一伙的?"
"大哥你快去找他吧,把他哄回来,千万不能让他有事!"
他忙跳下石头,利落的脱下雪绒外袍披在我身上:"你别乱跑!在这等我!"
外袍上留着他的暖意和一股淡香,他跑的很快,一下子消失无踪。
我将他的外袍脱下,折好放在磐石上,朝吟渊之谷走去。
撞击仍在继续,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我根本进不去。
从包袱里摸出硬邦邦的干粮,刚要啃时,吟渊之谷上空骤然浮起了五彩流云。
人群发出许多呼声:"真的撑不住了!"
"要塌了吗?"
"这就塌了啊!"
"不对,是那些高人!"
天空灵气环聚,祥光四拢,汇成一簇冲天长风盘旋而上,驱散了暗沉沉的烈焰红云。
大地稍稍静下,略显清脆空灵的陌生女音笑道:"月牙儿?"
声音忽远忽近,缥缈如烟,就像在耳边呢喃一般。
一只白色巨鸟扑翅飞来,背上横坐一个玉骨雪肌,风姿艳逸的年轻女子。
巨鸟低旋一圈后在上空停下,女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阵法,执着玉笛的皓白素手搁在腿上,两截修长的小腿勾在一起,来回轻荡。
她梳着整齐干净的飞天髻,簪着两支玲珑玉簪,一袭羽纱长衣极为仙逸,臂弯挽着淡紫披帛,正随风而舞,飘然出尘。
那只白色大鸟也惹人注目,纯白毛羽毫无杂色,眼睛幽紫,喙长如鹤,至于爪子,通常禽类只有四根尖指,它却有八根。
又有七只白鸟飞来,各坐着一名娇艳可人的姑娘,妆容打扮不及她盛重,但也若仙女下凡一般,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
"交出田初九。"那女子微抬起下巴,轻轻懒懒道,"把她交出来,你们便不用死,拂云宗门的基业更不用毁。"
人群哗然,交头接耳,互相张望。
"月牙儿,你想让这些人因你而死么?"她又道。
这番叫嚣太容易引起反感,那些豪气干云的江湖侠客们顿时破口大骂。
女子冷笑了声:"那便这样,我先送上两个美人来为大家开路。"
两个黑影从人群里缓步走出,全场蓦然静下,她们缓缓摘下头上斗笠,拉下风帽,露出了夺人心魄的精致脸蛋,双眸含泪,楚楚动人。
心下一沉,我愣在了原地。
这时一个熟悉声音自另一处响起:"你找我徒弟何事?"
我刹那回头,师父!
远处坍圮的废墟上,数十个仙风道骨,白衣翩翩的老者站成一排。师父双手背后,神情严峻,难得一身冷然。
女子挑眉,回过头去,大鸟略略低空。
女子一笑:"你就是玉尊仙人?"
师父长眉微敛,一派仙家之风:"正是本座。"
身旁有人低呼:"看不出啊,田初九的师父是这样子的高人。"
"是啊,老神仙啊。"
女子上下打量师父,似笑非笑:"我叫却璩,素闻仙人悠然高雅,内敛稳重,如临风之树,今日得见,果然叫人双眸一亮。"
我默了一默,咽了口唾沫。
师父依然面色冷峻,但抬手捻须的动作不难看出他的得意,他对女子沉声重复道:"你找我徒弟何事?"
却璩忽的笑起:"自然是干坏事了。"
"做梦,我徒弟不会出来见你的。"
"是么?"却璩话锋一转,"玉尊仙人一身仙风,却教出这么一个祸害天下的徒弟来,也是叫人双眸亮色不少啊。"
众人又哗然了。
身旁又有人低呼:"该不会是什么歪门邪道吧。"
"他自己都承认是田初九的师父了。"
师父眼角抽了抽,没说话。
却璩执着玉笛回身,笑道:"田初九那妖女干过什么坏事,大家可还记得?"
师父的胡子开始乱飞了。
却璩淡淡道:"祸害百姓,残害婴儿,收集男人阳.物,****掳.掠,开棺挖尸,巫师能干的坏事可都被她干尽了,这样的人,你们还留着干什么。"
四面八方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师父攥紧拳头,再难维持方才的冷峻傲然。
却璩又一笑:"而当下,这妖女自己缩着脖子躲在龟壳里,你们留在这里会无辜枉死,她的师父亦被她抛在了风口浪尖上..."
一只靴子忽的砸了过去,好在她反应及时,猛然回首将那靴子当空化为乌有。
"我扔死你!"
师父作势要脱另一只靴子,被他那群老友给拼命拉住。
身旁没人低呼了,所有人都愕然的望着师父,似乎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悠然高雅的老者会做出这番举动,就跟我不理解他们为何会把师父当做悠然高雅的老者一般。
师父气急败坏,那群老道友正死死的拉着他。
"眼歪口斜之货还敢在此搔首弄姿,大放阙词,老夫今日便告诫你,休要再拿我徒弟打坏主意!有什么冲老夫来罢!"
却璩大怒:"你..."
师父打断她:"凡有众所立足之处,皆能闻到你的臭气,十里传遍,臭不可闻!"
"你岂敢..."
"贱人之道,无人比你精通深谙!你就是个丑人多作怪!"师父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除了那群老道友和我,所有人目瞪口呆。
师父仍在继续:"你这只绿毛母王八,三眼雌涕虫,只会满嘴吐狗.屎的废物渣滓,剃毛的母驴都比你美个上千倍!"
"人宜聚众生养,独你这贱人该关棚子与孽畜为伍!"
"上至天,下至地,三十六州,三千世界独你最丑最贱!口舌招损,远近皆是汝母之败!"
237 山崩地裂
"你何以还有脸面活于世上,你多吐一气空中多脏一物,你真该拿剑自我了断去!"
"放开我!让我跟她拼了!"
...
挣扎劝阻过程中,师父终于如愿脱下了另一只靴子,狠狠扔了过去。
论及口才,师父可能不如师尊或杨修夷,可是论及骂街,师父怒上心头之际没人能赢他。毕竟他活了一百多岁,而活了一百多岁还能像师父这样一骂人便才思泉涌的,根本没有。
靴子被却璩化为乌有,她彻底大怒,看向那两个黑衣女子:"你们还在等什么!"
她们神情凄惘,稍瘦的那个蓦然跪倒,颤着声哭道:"田,田初九...我叫月花期,我是月氏族人,你出来救救我们,救救那些姐妹吧..."
"我不想死!"另一个也跪了下去,哽咽道,"田姑娘,你若不出来,还会有更多的姐妹因你而死,你出来吧!"
"你是族长的女儿,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求求你了,只要你出来我们就不会死了!"
寒风呜咽在耳边,似一曲殡葬之乐,我攥紧衣袖,眼睛被白雪刺得生疼。
她们低泣痛哭,我终是于心不忍,抬脚迈出的一瞬,嘴巴被人一把捂住,萧睿带着我躲到石后,眉宇惊忧:"你别出去!"
"大哥..."
他朝外望去一眼,心疼道:"这两个女子是你的..."
话音未落,一声"砰"的爆裂声响起,我睁大了眼睛。
"花期姐姐!!"
人群响起巨大惊呼。
血香飘散,甜味四溢,我脊背僵硬在石后,忙回身爬起,萧睿抱住我的腰,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我挣扎,含糊不清的要他放开我。
女子抬起头,眉眼愤恨的哭道:"月牙儿!你竟就真能狠心的不出来!你和你姑姑一样的肮脏低下,阴险无耻!今日我惨死在此,你也不会有好报的!"
我忙望向萧睿,满目哀求,使劲挣扎着。
他抓着我的力气越来越大,紧紧的看着那个女子。
却璩淡淡道:"你安心去吧。"
指尖轻盈一转,绕出一圈淡淡的银色芒光,不知牵动了什么,那黑衣女子"砰"的一声四分五裂,血肉滩涂。
许多人别开了头。
我颓然垂手,泪如泉涌。
萧睿把我摁入怀中,我凄厉大哭。
他轻抚着我的背,低声道:"对不起,可是你不能出去..."
血气加浓,九头蛇妖发出一阵兴奋嘶吼后开始疯狂的撞击,大地颤动越发剧烈,新结的封印变得不堪一击,终于在山崩地裂天塌石陷后,庞然的黑影破土而出。
九个血肉模糊的蛇头如虬枝一般长在粗壮的躯体上,腹下黄白,鳞片呈黯淡紫蓝色。
九个蛇头仰首发出胜利刺耳的嗷叫后,倒地死了。
所有人傻眼:"这..."
萧睿也愣了:"它就为了吸口气?"
这时大地重又微动,它的尸体缓缓陷落,下一瞬,一只崭新巨大的九头蛇妖踩着它的尸身爬了出来,那具尸首同边崖一起轰然砸落进吟渊之谷,溅起了冲天赤焰。
"还有一个!"
"比那只还大!"
有人拔剑迎上,有人转身溃逃,场面瞬间大乱。
九头蛇妖迈步低冲,九个蛇头朝三面尖锐嘶叫,数个蛇头去舔地上的血水,另一个蛇头刹那叼起一个弟子,那弟子丝毫没反应过来便被咬作两截。
师父他们飞身而起,无数光矢朝九头蛇妖冲去,萧睿拉起我:"阳儿,我们走。"
我不愿离开,可也明白留在这里什么都帮不上,转身时却璩的声音传来:"月牙儿,你是觉得还不够对么?"
我忙回头朝她看去。
她垂眸扫过人群:"这两个族人的命在你眼中不值一文,那你师父呢?"
心跳一瞬狂奔,萧睿拉住我:"阳儿不要听她的!我们快走!"
却璩长指轻动,玉笛在她手里轻盈连贯的转了数圈,被她横握至唇下。
一曲笛音幽长如泣,我心头一颤,千世醉音。
那日在碧霞酒庄,蓝纱女子曾吹过前奏,孙深乘当时便提到过这个名字。我极少有这样好的记忆可以听一遍就记住音律,着实因为这幽怨凄楚的音调太深入人心。
但千世醉音的音律我没听过,可名字我怎能没听过。
绛珠亡魂曲,天岁倾,苏琴之音...千世醉音和它们一起被称为六大古曲。
六大古曲,不仅旋律动听,更重要的是它们无一不包含了九天八卦星辰序法,若是借助法器,勾勒的便尽是明光暗影的血色萤线,取人性命夺人心魄不过轻而易举。
笛音如泣如诉,狂风大作,暗沉沉的天空云海翻滚,一团暗绿芒光在空中越聚越大。
我被萧睿抱在怀里,抬头望着那团芒光,风将我的斗笠吹走,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大地蓦然一沉,巨大的怒吼咆哮响彻人间,连九头蛇妖都被吓了一跳。
一只凶兽从穹霄砸下,赤火焰脚,绿发长毛,如人而立,头上只有两根尖锐犄角,眼鼻血口长在腹上。那嘴巴之大,獠牙之尖,一口气吞百个成年壮汉都不在话下。
全场掀起惊骇,有人大呼:"魔界妖物怎能跑到人间来!"
却璩勾唇冷笑,玉笛音色一转,刹那激昂,那凶兽立时回身,咆哮着扑向了拂云广场。
"轰"的一声闷响,石块飞溅,大地迸裂。
随即又是一声闷响,紧跟着第三声,第四声...
萧睿大惊:"它在挖地!"
我怔怔的望着凶兽:"下,下面是宿沉长廊..."
所有人面如土灰,师父他们怒喝:"快拦住它!"
数十道光矢击去,烧毁了它的长毛,却破不开它的皮肉,结实如盾。
它埋头砸地,一拳,两拳,三拳...
九头蛇妖紧跟着朝拂云广场追去,一只蛇头刚吐出鲜红长信要发起攻击,便忽的灵活一晃,闪开了一道光矢。
白影如电,刹那从文宣堂禁地方向所来,二十四柄蓝光剑气于浮空穿梭,凌厉如霜刃,诡变似波谲,顷刻将九头蛇妖抱拢。
九只蛇头瞬时暴怒,朝白影冲去,我睁着眼睛,呼吸狂乱。
白影忽的点在一颗蛇头上,借力冲向拂云广场,站在大殿檐角上,怒喝:"初九呢!"
师父的声音于混乱沙石中传出:"那些血骨不是她的!"
杨修夷回头望向地上未被舔净的鲜血,再看向被剑影包围的九头蛇妖,最后抬眸望向却璩。
寒风吹起他慵懒松散,用发绳简单捆绑的乌玉长发,他穿着拂云宗门的长老白衣,明明隔得这么远,我却仿若能闻到空气中的淡淡杜若。
却璩遗憾道:"原来你和那群老家伙一起在封印宿沉长廊,我还以为你在保护着她,如此说来,你们的确不知道月牙儿所在了。"
杨修夷直接冲了过去。
却璩同她身后的七个女子迎上。
九头蛇妖终于震碎了身边剑影,朝杨修夷扑去。
我握紧拳头,抬眸看向萧睿。
他低声道:"你什么都不能做,就算你出去能让这女人罢手,他和你师父能肯吗?"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他回头看向杨修夷:"你看,他很厉害,那些女人打不过他。"
我转过头去。
欣长白影被左右夹击,剑影交织出铮亮银芒,如珠幕四散,耀不可视。
但那些女人的确没有明显的可趁之机,甚至连杨修夷的身都近不了。
可九头蛇妖,它庞然的吼声与迅疾的攻势,以及周身那些黑雾煞气,倘若击溃了杨修夷的护阵,那是致命的。
似乎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一只蛇头蓦地横扫,朝杨修夷袭去,我紧张的快不能呼吸。
杨修夷却没有避开,反而迎了过去,就要相撞的一瞬,杨修夷侧身一翻,蛇头擦他而过,撞上了却璩一个手下。
238 龙女烛司
那手下所乘的白鸟发出惨烈嘶叫,纯白毛羽被煞气灼伤,那女子忙纵身跳离,另一个蛇头就在此时自下而上冲她张开血口,咬住的一瞬,鲜血喷涌。
萧睿一笑:"看吧,我说他很厉害,因势利导,借力打力,他很好的利用了自己的优势牵制住了两边。"
我回头看他。
他一脸赞叹:"独自面对两面夹攻,这份魄力就让人钦服,还能有这么周密的思虑,难怪都说他是天才,真是了不起..."
我忍不住打断他:"大哥,从来都是别人拍你马屁,你很少奉承别人吧。"
他又笑起来,唇齿洁白,如一地皓雪:"不难过了的话,我们走吧。"
"怎会不难过?"我望向地上那些血肉模糊的碎尸。
他也望去,轻叹:"六妹,就算你今天不在这里,也会是这个结果。"
"可是如果我出去了就能没事了,"我抬起头,"大哥,你找到胡天明了吗?"
他一顿,静了静,拉起我:"走。"
"你快去找他啊!"我抓住石头,"他们杀人不眨眼,那两个女子她能说杀就杀,毫不犹豫,你想过胡天明在她们手里会怎么样么?"
他浓眉紧皱,手上力道却不减:"我先带你走。"
"如果我走了,到时候她们带胡天明到这,我就算想出去救他也没有办法了!"
他拉我:"走。"
"大哥!"
身子被他猛的拽去:"走!"
我死死抓着石头,他回头瞪我,我难过的看着他:"大哥,其实我很早就不想活了..."
他怒道:"胡说什么!"
"我活着的力量就是报仇,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可以报仇,我一定可以杀了那些人,可其实我知道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这么对自己说只是因为我害怕,我怕我一旦告诉自己我报不了仇了,我就坚持不下去也活不下去了。"
"阳儿..."
"你不会明白我活着有多累多辛苦的。"我哽咽,"大哥,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更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因为我而死了。你放开我,我出去就能没事了,他们很在乎我的这条命,我可以要挟他们离开的!"
"可我们就不在乎么!"
"大哥!"
"哈哈哈,真是不容易啊!"熟悉的稚**音忽而响起,随之一条火焰烛龙从吟渊之谷凌空腾起,"你这短命鬼总算看开了,本来就没几天好活的嘛,早该有这样的觉悟啊。"
众人呆愣,旋即惊呼雷动。
烛龙浮游数圈,忽的冲向拂云广场的石像,龙身盘绕而上,变作了一个不过八九来岁的女娃。
仍是平日的端庄坐姿,神情肃穆,但顶着一脸鼻青脸肿,莫名多了几分滑稽。
可人群早就沸然炸开了:"龙!"
"这是祥瑞之兆啊!真的是龙!"
"她是来保护我们的吗?"
...
连却璩也停下了嘴中笛音。
众人的膜拜烛司不屑一顾,抬眸在人群里扫了圈,直接嚷道:"短命鬼!给本神出来!你藏在哪了!"
却璩眉梢一挑,旋即在人群里乱扫。
萧睿傻了:"真,真的是龙。"
我抹掉眼泪:"她在找我。"
"啊?"
"你也知道我在找你!还不给我出来!"
我一愣:"你听得见我说话?"
她却脑袋一转,叫道:"哎呀呀!瞧我看到了谁,那个不是你一直想做.春.梦的家伙么?!"
所有人循着她的视线朝杨修夷看去。
我一头栽在了地上。
萧睿忙扶起我,我颤着手脚爬起,她又叫道:"好样的!月牙儿,我终于看到你了!"
我还没站稳,又一头栽了下去。
"大哥,这次我真的不活了..."
在我的寻死觅活下,烛司总算是给我留了点面子,没有大张旗鼓的跑来找我。
我将赤血玉放在水云阁外,萧睿不放心,一路跟着我,我跑回来后让烛司去取。
她鄙视的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化为龙身,拿到玉佩后行云流水的在上空转了一圈,直接朝九头蛇妖冲去,忽的嚷道:"千世妖兽皮糙肉厚,你们这么打它也就出点小血,浪费时间!"
我听到鹿松老头的声音响起:"还请上神赐教!"
"用最硬的东西戳它!它头上那两根角看到了没?用妖血化一化,不然不好拔。"说着一个横尾朝九头蛇妖扫去,忽又叫道,"喂喂!美男,你去哪?"
杨修夷不知何时停下的,回头看她,语声冰冷:"你需要我帮忙?"
"我被困**底百年,这贫瘠不良的身子哪能打,你当然得帮我了。"
杨修夷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抱歉,我被喊去封印长廊多日,这受累不轻的身子不想帮你,另请高明吧。"
"我惹过他么?"烛司似在问我。
我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难道因为你那春.梦?"
我和杨修夷同时叫道:"闭嘴!"
萧睿轻咳了声,我羞得快要钻地缝了。
烛司嗤声:"这算什么,不过一个梦,我父亲母亲若有了兴致在哪都能********我扶额。
杨修夷冷笑:"人跟畜生毕竟不同。"
九头蛇妖直起嗷叫,烛司干净利落的一个闪避,怒声道:"敢骂本神畜生,月牙儿!这男人不好,你别要他了!"
杨修夷一怒:"她到底在哪!?"
烛司纵过云端,龙身明明杳杳,忽的一个俯冲,在九个脑袋里挑衅般的绕了一圈:"她在九头蛇妖的心里。"
却璩尖叫出声:"她被吃了?!"
烛司:"..."
我:"..."
但不论如何,有烛司对付九头蛇妖总是能让我放心一些,毕竟烛司周身的煞气一点都不输于那九个脑袋。
我和萧睿一起去找胡天明,可遥距数里,上万人或远或近的看着吟渊之谷和拂云广场上的两场大战,着实难寻。
我问萧睿有没有胡天明的贴身之物,他摘下腕上的一串玉石:"刚才打架的时候强行摘下的,我怕他受骗,想让他没钱了快点回来。"
拂云宗门的药材武器除了那些丹室,离这里较近的点灯阁定也有,胡天明身上被置了避尘障,我只能试试寒门引和太海霜水了。
烛司一人对付九头蛇妖,却璩奔向了千世妖兽,她和那群手下很狡猾,白鸟专在千世妖兽腹前飞绕。
我和萧睿起身离开,烛司边冲向一个蛇头边道:"这只九头怪竟比我活的还长,最少一千岁了。"
我抬头看着她:"烛司,谢谢你。"
"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我一愣:"犯罪?"
"哦,你刚才说什么?谢谢我?"
...我发现我跟她的思维总是有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差距。
不待我说话,她又道:"你没觉得很奇怪么?它们长了九个脑袋,却没有一个脑袋可以说话,就知道在那边瞎叫。与其说它们是妖魔,更像是头脑简单的动物,不会思考,只会记**捕猎。可这么强的煞气,它不是妖魔是什么?"
我懂了,我说:"你是想说,它们可能同我月家一样,受了千年阵咒?"
"对,就是这个意思!"她从一颗蛇头旁掠过,"我觉得你有必要去问问你的情郎他是怎么跟九头蛇妖结下的梁子。"
我想也不想:"不去。"
"你不关心么?"
"那也不去。"
"哦,那随你。"
"你好好保重,我先走了。"
走没几步,烛司痛叫出声,我和萧睿忙抬头。
经过一番艰苦的奋战,她终于撕破了一个蛇头,付出的代价是两片龙鳞,她痛的发出长啸,直接把那颗蛇头扔进了嘴里。
萧睿看着恶心,我也看着恶心,没人看着不恶心。
她却嚼了两下,津津有味的说道:"味道还行,再来点甜辣酱就好了。"
239 许久不见
战斗越发激烈,大约已是正午,天地仍暗沉斑驳,劲烈的寒风吹得师父他们衣袍翻飞。
九头蛇妖嘶声力吼,飞溅的血水在雪地上烧出巨大的黑窟窿,不幸被溅到的人登时血肉腐蚀,白骨弯卷,化为一滩血水。
烛司渐渐讨不到便宜了,甚至一次被九头蛇妖咬住了身子,撞向了山壁。
千世妖兽那边亦不容乐观,师父他们将宿沉廊里的小妖以炼妖印抽髓吸血,幽冥紫光将血水聚成硕大的血珠,被他们齐力化在了千世妖兽头上。但盛大的腥风血雨之后,他们对妖兽依然束手无策,没人可以接近它去拔掉犄角,煞气委实太重。
但场面没有因此陷入僵局,因为那团妖血,专注挖掘一万年的千世妖兽终于彻底暴怒,再不受却璩的玉笛所控。迎着百道清啸玉光,它轰然击碎了拂云尊者的雕像,巨大的石块在空中迸裂,打乱了他们们的攻击,它狂吼着扑了过去。
西风长啸,血花怒放,天上地下,惨叫响绝。
如仙境般被世人称为璇霄丹台的拂云宗门,此刻尘烟翻滚,废墟残垣,再不复往日神圣。
那群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围观者终于意识到恐怖,四处逃难,萧睿拉着我朝点灯阁跑去,终于找到了胡天明。
他被吊在四裂的吟渊之谷北崖,唇角乌紫,七窍流血。三截绳头缠着他的胳膊绑在石上,绳头另一端握在祝翠娘手中。
碎石飞溅,楼宇倾垮,大地的震晃将无数人撞飞出去。
萧睿只身前往,祝翠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田初九呢?"
胡天明身子微微下沉,尖叫:"大哥,别过来!"
"放了他。"萧睿淡淡道,"阳儿和我最亲,你要挟他没用,以我换他吧。"
"大哥!!"
我悄然从另一边猫过去,伺机而动。
祝翠娘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我不喜伤人性命,可你们两个我只能带着一个,另一个人留着太多余,万一去通风报信..."她猛的一拉绳子,一根断开,胡天明的身子往下一沉:"啊!!"
萧睿脸色惨白:"住手!"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祝翠娘的眼睛,"你想怎么样?"
祝翠娘摆弄着绳头:"去把她带来。"
"萧睿!"胡天明大哭,"你不要管我,你快滚!我跟你早就不是兄弟了!"
"好。"萧睿握紧拳头,"但阳儿是巫女,她若存心要躲没人能找她,你给我点时间。"
祝翠娘一笑:"痛快。"
"你先将我五弟拉回来,他的胳膊会受不了的。"
"你觉得我在意他的胳膊?"
萧睿站到崖边,长发和衣袍被猛烈的炎风吹得狂舞,俊朗眉宇如似烈焰中煅烧的流金,他望着深渊,沉声道:"虽然我这条命在你眼里不太值钱,可我们一死一残废,你拿什么要挟阳儿。"
我低声道:"烛司,什么都别问,快喊大爷。"
烛司惨叫了几声,怒道:"大爷你个头!"
萧睿眉眼一凛,刹那向祝翠娘扑去,我贴地滚出,九九八十一块石头凌空浮起,朝四面散开,定下长澜天阵。用来防祝翠娘的同伙,同时也将穿空的乱石拦挡在晶壁之外。
祝翠娘忙去扯绳子,被萧睿撞向另一边,萧睿飞快起身赶去拉绳子,祝翠娘就要去追,被我的石阵拦下。
她回头望来,眉梢一扬:"好久不见。"
我一笑:"以后也没机会见面了。"
大地晃动加剧,她猛的冲来,我后退一步,数十块石头从我身后飞起朝她砸去。
她左避右闪,忽的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手腕一扬,刺去的匕首被她瞬间挡住。
"身手还是这么不灵活么。"她一把将我反手背后,"消失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会有长进的。"
"你跟一个巫师说身手?"我轻易就挣开了她,回身道,"你真是比我还笨。"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抬头:"你做了什么!"
我吹掉匕首上微不可见的细小粉末,再脱掉外衣抖了抖,扔在她渐渐瘫软的身子上:"从点灯阁里找到了几味丹药,这里可是拂云宗门。"
回身就要朝萧睿跑去,他却暴喝一声冲来勒住祝翠娘的衣襟:"你这个恶女人!"
"大哥!"
他双目通红:"我杀了你!"
祝翠娘忙握住他的手腕,眸色惊恐:"别!"
我回头看向胡天明,顿时就傻了。
祝翠娘根本就没想过要让他活着,绳子被烈火炙烤,加上大地的震动,正一寸寸慢慢裂开,根本就不能用力去拉。
我忙道:"大哥你先不要慌,我去喊人。"
刚爬起便听到清脆的崩断声,胡天明惊声尖叫,萧睿飞快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身子从我身边滑下,我忙扑倒抱住他的身子:"大哥!"
炙热的地火呼啸着从谷底蹿起,胡天明往日漂亮明亮的眼睛此刻通红的看着萧睿:"大哥..."
我将萧睿微微往上扯,但因地势险陡,根本无处借力。
萧睿咬牙:"另一只手,快!"
胡天明哭了出来:"你快放开我!"
"别说话!"
"大哥...我知道她是坏人,我怕你也被她害了,我才想把你气走。"
"我不生你的气了,拉紧我!"
"她一直打我,要我出来哄骗六妹,但是我没有。"
萧睿语声发颤:"你是好样的,乖,别说话了,另一只手给我。"
长澜天阵被彻底砸碎,无数石块滚来,赤红的岩浆飞溅而起,谷底充斥着滚烫的热气和刺耳惨叫。
胡天明泣不成声:"大哥,对不起...我一直很任性,老让你操心,你回去后跟我爹说一声,我下辈子还当他儿子。"
"那你爹得哭死了,他这辈子已经被你害的这么惨了,还下辈子。"
萧睿微微往上用力,我也往后挪着,一直低喊着烛司,哪怕她随便喊一个会功夫来的人都好,可耳边只有她被九头蛇妖揍得惨烈的痛呼。
崖边的石头滚了下去,萧睿身子一沉,我忙抱得更紧,胡天明激动大叫:"大哥,我不想死,可是你放开我吧,我求求你了!"
萧睿哭道:"你给我闭嘴!你是跟着我出来的,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
"六妹!你快拉大哥走,他的手被我砸伤了,会断掉的!"
我摇头:"你别乱动了!拉紧大哥!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叫道:"你们会一起掉下来的!!"
萧睿大怒:"你给我闭嘴!"
胡天明顿了下,抽出了一柄极小的短刀,含泪看向萧睿,浑身颤抖:"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爹,你一定要活着回去,记得在我坟前多烧几只琼阑坊的烧鸡..."
萧睿大慌:"你要干什么!你给我住手!你个龟孙子!住手!"
"不要乱来!"我惊道,"你再撑一下就行了!撑住啊!"
胡天明抹掉自己的眼泪,一眨不眨的看着萧睿,像要将他的眉眼一一记住,轻声道:"大哥,你永远是我的大哥,我好想浩尚,好想家啊..."
他闭上眼睛,颤着手在自己紫青淤肿的前臂上割下,血水淌下,萧睿面色惨白,急忙哭喊:"不要!不要啊!"
骨肉没有被一刀斩尽,但是断裂处的裂口却在逐渐扩大。
很快,胡天明身形一晃,像枯叶一般跌落了下去:"大哥——!"
"五弟!"
"胡天明!"
萧睿抓着断臂趴在崖边大哭:"五弟..."
良久,他愤恨的冲向祝翠娘,一拳砸在了她脸上:"你这贱人!"
祝翠娘闷哼一声,鼻血淌了下来,萧睿紧跟着又第二拳,第三拳...一连数十拳,祝翠娘的鼻梁整个歪了,连求饶的力气都不剩。
萧睿一把拎起她推向崖边:"你也会怕死么!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对不对!"
祝翠娘血肉模糊,抬眸看着他,忽的嗤笑。
萧睿松开手,将她扔了下去。
一阵寒意就在此时袭过我的脊背,我忙回头,一只白色巨鸟俯冲而来,大翅展开,猛的撞在了萧睿身上,他直直便跌了下去。
我悲戚尖叫:"大哥!"
巨鸟回身朝我冲来,却被一道火光迎面撞上。
火光飞快坠下火海,片刻,烛司驮着昏迷的萧睿从谷底游出,在空中盘桓一圈后,扔在了一个平阔的雪地上。
她嘴中还含着那只白鸟,咬了几口,连毛吞下,淡淡道:"还有一个救不回了,这个你好好照顾着吧,近了我的龙身又入了吟渊谷底,也只剩半条命了..."话音忽的戛然而止,她神情大变,一双火瞳望向震荡不安的拂云广场。
我忙跑向萧睿,慌忙检查他的伤势。
"因果有报,劫数难逃,是时候还债了。"烛司道。
我抬头:"你说什么?什么因果?"
她冷然一笑:"我说这众生三千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私念,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拂云宗门困禁妖物,杀虐妖物,炼制妖物的时候,便该想到会有今日这番局面。"
声音说得虽轻,但每个人都能听到,她纵身跃上高空,开口道:"十。""九。""八。"...
我心下一紧,抬眸望向拂云广场。
天地刹那无声,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我的头皮愈渐发麻,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只剩烛司清脆数着:"三。""二。""一。"
纷扬翻飞的风雪中,玉墙金顶,气势雄壮的拂云大殿猛的一晃,再下一秒,它在万众之下轰然倾塌,土崩瓦解。
240 人间悲痛
浩瀚宙宇,万古长流,四海六界八荒从不缺新鲜的奇闻故事,像田初九在宣城以血猴屠城这类故事放在当下是惊心动魄,跌落岁月长河却不过一粒尘埃。
但有一些故事是注定要被刻骨铭记和成为传说的,比如我眼前的这幕人间凄惶。
这个传说的主人公不叫田初九,她叫月牙儿。没有歌颂,也没有唾弃谩骂,世人用雪野孤灯来形容她的神秘。
除了我,在这传说里还有无数人被附上形容,比如拂云尊者和六大长老,他们被形容为陨落的星辰。
在九头蛇妖和烛司打得难分难解,千世妖兽牵住了所有的当世高手,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整座拂云广场轰然倾塌,宿沉长廊土崩瓦解。妖气一霎弥漫长空,残云风卷,汹涌翻滚,所有人们可以想象的妖魔鬼怪尽数出笼,杀向人间。拂云尊者用自己六百年的修为燃了一场红莲业火,他的肉身如他的雕像那般湮灭成劫灰,将整座青林县付为滔天一炬...
一片雪花从九天飘落,悠悠然飘落在废墟上,开出了一枝青色藤芽。
众人静静的望着,那根青色藤芽渐次变粗变壮,之后"啪"的一声,飞快的卷住了离它最近的白衣老者,瞬间撕成了碎片!
师父他们凄厉大叫:"湖光老头!"
废墟就在此时乍开,密密麻麻的妖物如似地底喷泉般汹涌而出。体力透支的道人们迎身再上,身后凶狠的千世妖兽却不依不饶。
天地熔炉,血溅飞雪,苍生恸哭,人间凄荡。
我抱着萧睿,浑身发颤,终于在混乱中找到了杨修夷。
他斩杀了数只妖怪,落在拂云大殿的一处废墟上,汗如雨水,幽黑澄亮的眸子望着满目群妖。
两个年龄近百仙师从远处奔来,声音凄厉求喊着,杨修夷没回头,沉默良久,他纵身跃起,银剑破空清啸,竖直握于胸前,左手捏作二指结印,闭上了眼睛。
纷扬雪花落在他纷扬的青丝和衣衫上,长风陡起,极强的清气一瞬铺开,顷刻笼罩四方万顷,一圈淡蓝华光以他为轴,朝四面八方冲去,在天边化为明亮濯濯的垂天之幕。
"不要啊!杨尊者!"那两个仙师跪着大哭,"求求你千万不要啊!"
杨修夷神情冷峻,容颜苍白如雪,唇角渐渐滑下鲜血。
淡蓝色晶壁渐变为深蓝,壁上开出凌薇花纹,他嘴角的血越流越多,一缕紫色结印在他双眉之间缓缓映出。
终于,他垂下了手,眸色不掩疲累,笔挺如竹的脊背却似压了千斤之担。
他睁开眼睛,唇瓣微动,吐出了两个字:"好了。"
那两个仙师回身,哭道:"宗主不要啊!!!"
脚下土地急晃,极为刺耳的撕裂之声响起,大量断截的白色石墙从地底飞出,牵往远处高空,迸裂四溅。
烛司不解:"他们要做什么?"
"放火,橙天光,一只妖怪都不能逃出去...可是,"我皱眉,"仅凭宿沉廊洞壁里的这些中天露是不足以..."
我蓦地瞪大眼睛,浑身浴血的拂云尊者和六位长老蓦然从废墟里飞起,冲向了青林县。
红光环绕,他们的身影如流星般坠下,顷刻间形神俱灭,与此同时,一场百里怒焰冲天而起!
一切发生的就像事先排练过一般,毫无犹豫!
全场掀起哗动。
我回头看向杨修夷,火光映红了云天和他的白皙俊容,长风萧萧,他临风而立,眸色深沉苍凉。一旁站着拂云宗门的最后一位长老,一青。
静立一会,杨修夷回眸看向烛司:"无论发生什么,替我保护好初九。"
"你叫本神保护本神就..."
杨修夷身形一沉,杀入了妖群,像不知疲累的剑刃一般,所过之处,血花四溅,有妖怪的,有他的...
有人在英勇击杀,有人在仓惶逃命,有人在负隅顽抗,有人在绝望等死。
无数剑光在空中交织铮鸣,谱一首生杀屠戮的残酷乐章,本该无垠苍茫的雪地落满了尸首,血水成江。
心下剧痛,我望向滔天火海,再望向烛司:"烛司。"
她回头看着我的眼睛,火瞳炽烈如日。
我哀求:"烛司..."
她叹了口气,嘀咕道:"你这短命鬼..."
她俯身冲下,满是污血的腥臭龙爪将我高高抛起,下坠时以龙背接住。
耳边风声呼啸,我一手抓着龙鳞,一手抽出匕首在胸口刺下,忍痛剜割,任鲜血横洒。
她转身游向火海,忽的道:"你知道你这么做,最可怕的后果会是什么吗?"
我以遍地尸骨为阵,边在心底吟咒令血气大散,边道:"死掉?"
她冷哼:"你坐在本神背上,本神会害你死?"
"那是什么?"
她一个悠然回身,望向鹤山:"哟呵,你的血起作用了,鼻子灵的跟来了。"
我将匕首扎的更深:"早知道我就去丹室里偷点十全大补丸了..."
"还想着补?"她游了几圈,"你先想想怎么保护好自己吧,我可要下去了。"
"什么?"
"哈哈哈!你最可怕的后果就是被烧个精光啊!笨!"说完一头朝火海冲去。
热焰扑面而来,我睁大眼睛,忙吟念易水寒霜。
四周赤焰,滚烫的热气将我包围,我紧紧抓着龙鳞,痛得眼泪之下。
她游了两圈,钻了出来:"短命鬼,你怎么样了?"
我趴在她背上,浑身无力。
"你现在晶元枯竭,身子孱弱,保护全身的话根本不够用,干脆都拿去护住脑袋,省的头发被烧光了,丑的要死。"顿了顿,又道,"你不会就是这么干的吧?"
我说不出话,她哈哈一笑:"肯定就是了,那些棉袄都是说烧就烧的,你现在光.溜溜了吧。"
我竖直割开手腕:"再来。"
"哈哈哈!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给我看你的眼睛我也不知道。"
她悠闲转身,四平八稳的朝鹤山游去:"我在想把你这么扔到人堆里面会怎么样。"
我一惊,顾不上疼痛了:"喂喂!我没惹你啊!"
"没惹我?你自己说,我们吵过多少回了?"
"你不也经常骂我?"
"哈,还跟我算账?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我已经好久没这么狗腿了:"我错了!神龙姐姐!我错了!"
"哈哈哈哈!"
她大获全胜,龙尾一摆,又招了一大群妖怪,转瞬冲向千丈火海,轰轰烈烈的领着它们去送死。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她忽的语重心长道:"拂云宗门那几个老家伙也怪可怜的,不过他们也是活该,在他们眼里,用药人炼药的仙师应该被废去元丹修为,打入死牢。他们自己呢,宿沉廊下数万只妖怪就不无辜?"
我有些郁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就在领着这群无辜的妖怪送死?"
她一哼:"至少我不遮遮掩掩假慈悲啊。"
"有本事你别吃肉。"
"啊?"
我发现这个话题残酷的可怕,低声道:"你说众生三千为了自己的欲望私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这世上太多事情本来就是恶的,为人处世哪有不带欲望私念的?许多人乍听你的这些话会觉得认同和残忍,但在凡界,能和你真正产生共鸣的恐怕只有不沾荤腥的长门僧人..."我叹了口气:"比如我,我就很爱吃肉,不仅是温饱的需求,我还很嘴馋,没事就想吃...怎么停在了这?"
清寂无人的华金玉门,除了一地尸体,再无他物。
她嘿嘿笑道:"你没发现妖怪清的差不多了?"
我抬眸远眺:"这么快吗?"
"前赴后继的送死,能不快么...嘿嘿,你怎么办呀?"
"放我下来,我捡件衣裳。"
她却一把蹿上高空,奸笑道:"我给你当坐骑使唤,你以为我这么好心?"
心下一惊,我揪紧龙鳞:"你想干什么!你来真的?!"
她一个腾空,绕着鹤山转了圈,将我扔在了一地霜白的珞蕊石苑上。
寒风凛冽,雪地苍茫无垠,业火带来的热意顷刻散尽,我冻成一团,叫道:"烛司!你给我站住!"
她头也不回的跑了:"哈哈,你自求多福吧!"
"烛司!烛司!!"
未出多久,三个女人朝这边跑来,虽是女人,可我仍感觉怪异,猫着身子缩到一块巨石后,一抬头脑袋便嗡的一声乍响。
杨修夷捏着件白裘斗篷站在不远处,身姿欣长,黑发白裳,衣上血色沾了雪花,像怒放在雪地里的梅朵。
漫天风雪纷扬在他四周,幽潭似的乌玉黑眸静静的凝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