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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浮世谣txt下载     浮世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 分析案情

    曹琪婷在萧睿身边蹲下,陷入深思,望着身前湖水发呆。

    萧睿仍一颗一颗扔着石头。

    我吃完馒头,拿出小竹筒喝水,阳光这么好,真想找个角落去边晒边睡。

    这时,昨夜一青长老派来保护他们的男仙师从水阁南边走来,笑道:"曹姑娘,你要的那些东西准备好了。"

    曹琪婷起身,揖了个礼,道:"多谢青执仙师。"

    "东西太多,暂置在我的小院,师父说这些不便让其他弟子知道,所以还请曹姑娘亲自同我去一趟了。那边清静,少有人打扰,也是个能让曹姑娘静下来思考的好去处。"

    "好,青执仙师稍待。"曹琪婷俯身去收拾东西。

    我忙收好小竹筒,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往西南而去,我跟在他们身后,越走越觉得眼熟和不对劲,直到看到远处大门上的白玉长匾时,我终于起了警觉。

    文宣堂。

    文宣堂除了大殿偏殿堂厅和书阁,后边只有三座小院,两座为杂房,不可能"清静,少有人打扰"。还有一座小院位于最偏僻的一角,那边的确清静无人,若说寒殿少有人去,那那座小院更是荒无人至,因为那是整个拂云宗门的禁地。

    那青执仙师领着他们,偶尔与曹琪婷言谈几句,所走的方向越看越像我所想的那里。

    我皱眉,想了想,转身朝另一边跑去。

    庭院很安静,爬满绿苔,丛荫遮蔽栅栏,竹门敞开着。

    说它是座庭院,其实不是,确切来说,它是一只由宿沉长廊生出的楠竹精,曾有千年修为。

    像缦山城,拂云宗门这样的炼丹门派,关押着多少用来炼丹的妖怪已经不能用百用千来计数了。拂云宗门西南地下有一条宿沉长廊,长至百里,是整座鹤山山脉,便是关押这些妖物之地。

    师公两百多年前生捉了一只到处吃人的千年狼妖送给了老宗主做炼丹之用,那时我们来拂云宗门玩时听闻这只狼妖还在,师公便想让杨修夷用这狼妖一试身手。当时他们要下到宿沉长廊中去,我听闻都是妖怪,不敢下去,老宗主便令在阳长老陪我在这楠竹小屋中小睡。

    这里平日是有封印的,今日却没了,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难道是一青长老同意的?

    可没道理啊,拂云宗门哪不能去,何必挑这里?

    "这里确实僻静。"曹琪婷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转头望去,那仙师笑道:"我不同其他仙师住于长老宫殿,我身子太虚,所以师父特意将此处幽居送给我。"

    萧睿道:"那青执仙师一定很得一青长老的厚爱了。"

    "尚算不错,我师父待谁都宽厚慈爱。"

    我皱眉,这人绝对有鬼,一青长老不会那么没轻没重,把这个小院送给自己的徒弟当幽居之处的。

    小屋宽敞明亮,有数个小室,我从南边窗扇爬进去,竹床上铺着凉簟,蒙着淡淡灰尘,没有枕头和被褥。

    我贴在竹壁后,他们走近,那男仙师道:"我就先送到这儿了,留明和留恩他们今日的午课要开始了,这边一般无人来,凶手也不会找到,我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你们随意吧。"

    曹琪婷道:"好。"

    青执仙师笑了笑,离开了。

    萧睿回头看着他走远,曹琪婷道:"你怎么了?"

    "觉得怪怪的。"萧睿摇了下头,"可能我想多了。"

    曹琪婷举步进屋:"进来吧。"

    我回身靠着竹壁,望着对面的竹床,不知道那个仙师想搞什么花样。

    "确实古怪。"曹琪婷低低道,"这里的灰尘未免太多了。"

    "我们先走吧。"萧睿道,"这个地方..."

    "那是什么!"曹琪婷忽的一凛。

    我敛眉,微探出头,透过竹壁空隙,他们僵在原地,双目微睁着。

    再探出点头,我不由一愣,轻捂住嘴巴。

    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正躺在他们四尺远的书案后,上身赤.裸,五脏六腑似被一支铁钩从肚脐中勾出,双臂双腿断成数截,旁边扔着一把砍缺了口的匕首。

    死相之惨,触目惊心。

    尸体腰上的水木小牌赫然是一名仙师,看一旁鲜血,这尸体刚死不久。

    "是见璋仙师。"萧睿捂着鼻子,轻声道。

    "把你的衣裳脱下来。"曹琪婷道。

    萧睿一愣,继而瞪她:"干什么?"

    "一个仙师死了,必然会来许多人,你让一个死者这样示众于人么?"

    萧睿皱了皱眉,将外套脱下,曹琪婷接过他的衣衫,抖开后盖在了见璋仙师身上。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曹琪婷起身道。

    她刚转过身去,萧睿一把拉住她:"等等!"他朝我这边望来,"那是什么!"

    我一愣,以为他看到我了。

    他大步走来,蹲下身子,我这才发现,在那书案后还有一具尸体,没有脑袋,同是仙师。

    曹琪婷飞快跟来,以指沾血,神色凝重。

    她站起身,看向萧睿,道:"我们先去叫人吧。"

    话音刚落,大地猛然一颤,我忙抓住竹子,萧睿伸手扶住曹琪婷,两人愕然抬眸,望着顶上竹梁。

    大地又是一颤,与此同时,一根藤鞭"嗖"的一声从地下抽出,缠住了我的脚。

    我俯身去掰,颤动越发剧烈,耳边轰鸣作响,屋内的竹梁纷纷砸落。

    萧睿搂住曹琪婷想往外袍,同样被藤鞭缠住,且他们脚边的竹子纷纷爆开,裂开许多黑壑。

    越来越的藤鞭伸出,生生撕开了地板,缠满了屋内的桌椅板凳。

    我踉跄爬起:"萧睿!"

    轰得一声巨响,他们直接被扯了下去,随即我的脚腕一沉,一股强力将我也猛拖了下去。

    天地瞬息黯下,短暂的昏迷后,我的意识渐渐恢复,四周一片漆黑,像密封的空间,只远处有些昏暗白光。

    藤条缓缓从我身上滑过,我被挤在一起掉下的床板下边,不敢妄动。

    视线渐渐能看清那些白光,也看到曹琪婷从废墟中爬出,她迷茫的睁了会儿眼睛,而后叫道:"萧睿...萧睿?"

    顿了顿,她朝另一边爬去,挖了很久,终于挖出我这个大哥。

    "萧睿!"

    曹琪婷大力晃了几下,没反应,她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往废墟下边平坦干净的地方挪去。

    我闭上眼睛,脑袋仍很昏沉,却渐渐能理清一些东西,随之便觉得心惊和不可思议。

    这座小院已有数百年,不可能偏在这一刻倾塌,如果有人刻意为之,那么为什么?

    仅仅为了除掉萧睿和曹琪婷?

    完全不需要如此费尽。

    唯一的解释,是引他们来这,宿沉长廊。

    而眼下绑缚我的这根藤妖毫无灵息,就算楠竹精已死百年,但渐渐枯萎的灵气也足够这藤妖吸食出强大元丹。可是这藤妖不仅弱,而且笨,否则也不会在将整座竹屋拖下的同时,将自己也压在了这。

    一切是在萧睿和曹琪婷走向那具无头男尸时触发,这定是凶手算计好的一步,可他如何得知那个地方会引起藤妖敏感?

    唯一的解释,因为是他养的,并且刚养不久。

    宿沉长廊向来把关严密,此处禁地因为楠竹精一死也被封印,可是有人居然能破开此封印,并在下面养妖,这凶手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到底想做什么?

    曹琪婷从废墟里翻找出萧睿的那件外衣,折叠起来枕在萧睿头下,又去翻碰那些茶壶水杯,一滴水都没有。

    她回到萧睿身旁,将他上身的衣物除尽,比起杨修夷的健壮精炼,萧睿显得细皮嫩肉多了,好在赘肉不多,看上还算紧实。

    曹琪婷将他小心的翻过去,左肩往下一片血红,她伸手在他脊骨上轻摸,面露宽慰,着手开始处理他的伤势。

    见璋仙师破碎的尸体被压得惨不忍睹,那具无头男尸摔在上面,腥气很重,与我困在一起的藤妖因而一直狂躁不安,却冲不出去。

    处理完萧睿的伤口,曹琪婷从废墟里捡了根木头,蹲在地上开始涂涂画画。

    萧睿醒来时眼眸有些朦胧,呆呆的看着她,好一会儿,语声有些嘶哑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曹琪婷没抬头,淡淡道:"伤口疼不疼?"

    "嗯。"

    "只能等人来救我们了。"她轻叹了声,"希望赶得及。"

    说着将画好的东西抹平,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怎么了?"萧睿问道。

    "有个地方想不通。"曹琪婷有些疲累的说道。

    萧睿撑起身子,靠在身后壁上:"你一个姑娘家,成日跑去和这些死人尸体打交道,曹母猴为什么不拦着你?"

    过去半响,曹琪婷抬起头:"你一个公子哥,成日像地痞流.氓一样混迹于街口巷尾,萧大人为什么不拦着你?"

    "地痞流.氓?"萧睿冷哼了声,道,"你对我的关注倒是不小。"

    曹琪婷重捏起木头在地上画着:"知道臭豆腐么,我不想吃的,但是味道就那么飘过来了。"

    萧睿不怒反笑:"曹姑娘,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我跟曹母猴作对,还是我玩弄了你的好姐妹?"

    曹琪婷冷笑,没吭声,木头在地上依次写下了一行人名,妙棋,知尘,见宣,溪菴,见琴,见璋,无头男尸。

    萧睿敛眉,面色微沉了下,变得认真。

    曹琪婷将知尘和无头男尸圈了出来,低声道:"有时候杀人的方法也可以看出凶手的目的,通常割去一个人的头颅,是憎恶和惩罚,不排除凶手的变态嗜好,但还有一个目的,掩饰身份。刚才那具男尸我怀疑是..."

    "是青执仙师。"萧睿道。

    "你也这么认为?"曹琪婷朝他看去。

    "他袍上的酒渍是昨晚五弟洒上去的。"

    曹琪婷托腮,道:"他的血色和尸斑还有招来的虫子,他死了最少有三个时辰。"

    "符合时间,他没有换衣裳便被杀了。"

    "嗯。"

    曹琪婷将无头男尸的名字抚平,写上青执二字,道:"他的脖颈处很整齐,凶手一刀给他致命,虽然死不得全尸,但凶手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将他的尸身凌辱虐待,还有知尘仙师,知尘仙师的尸体很干净,除了心脉尽断。"

    "他们两个是无辜卷入的?"

    "也许吧,"曹琪婷点了下头,抬起眸子打量四周,道:"凶手没有害我们,而是将我们引到了这,为什么?我们掉下来是设计还是凑巧?"

    我这个角度恰好能清晰看到她微抬的侧容,很漂亮,细细长长的睫毛和若有所思的眸光。

    我很想告诉她就是故意设计的,可是我现在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或动静。

    在这藤妖眼里,我连一个死人都不是,我身子太冰,又一身浊气,跟那些桌椅板凳并无两样。

    可若我发出一点动静,说不定它直接就把我给吞了。

    "我们暴露的太快了,"萧睿道。

    曹琪婷朝他看去,想了想,道:"其实除了你,我不知道可以信谁。"

    "我?"

    "拂云宗门之所以请我来这是因为浩尚离沧州甚远,由我来查这个案子可以少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我刚上山就被人盯上了,我的第一顿饭差点被人下药,还有现在这个局,我总觉得,凶手就在我们身边。"

    "我们身边?"萧睿皱眉,"你怀疑我二弟和阿明?"

    "自然不是,"曹琪婷道,"我说的是指引过我们的管事仙师,甚至,有可能是长老。"

    "这不可能!"萧睿道。

    "但不能排除。"

    萧睿没说话了,静静的看着那些人名。

    "出去以后要好好查一查与我们接触过的仙师们了。"曹琪婷道。

    "嗯。"

    "这个,"曹琪婷用木头指了指地上的人名,"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萧睿轻皱眉,沉默一阵,道:"凶手不止一个,而且必有一个是晨曦宫的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晨曦宫的妙棋仙师是死在自己屋里,而且凶手明显整理过她的房间,晨曦宫有八十多人,他敢留下来打扫,不仅是胆大,更是熟知晨曦宫的作息和规律。"

    "那为什么说凶手不止一个?"

    "你是故意考我么?"萧睿凉凉道,"见璋仙师的尸体还未呈现尸斑,血液也未凝固,死了不到两刻钟。但是从假青执来见我们,到将我们引到竹屋里,一路花了半个多时辰,他怎么杀人,会分身?"

212 宿沉长廊

    曹琪婷眉梢一挑:"你懂尸斑?"

    "我父亲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萧大人么,"曹琪婷起了好奇,"他..."

    "讲他干什么?"萧睿面色沉了下,道,"你呢,你有什么发现?"

    "没有,"曹琪婷轻叹,看着青执仙师的人名,"思绪还有些乱,待我整理好再说吧。"

    "嗯。"萧睿应了声,不再说话了。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我也开始渐渐难受,毕竟他们说话讨论,一起想案情的时候,我也能跟着动动脑子,一静下来,我就会想起自己的所处之境,不能动,不能说话,连呼吸都要隔上很久找个机会才能慢慢吐息,着实难熬。

    但难熬归难熬,到底我的身子一直与常人不同,耐饥饿和口渴始终是我的强项,不过显然不是萧睿和曹琪婷的。

    我一直盼着他们说话,或讲点生活里的琐事也好,但过去了整整一天,他们都没再吭声,这期间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们。

    两人的面色越来越不好,被困在这个洞壁角落,本就是压抑难受的事。

    又过去一个时辰,曹琪婷打破了沉默:"这上面,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

    她抬头看着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已经黑漆漆一片了。

    "堵死了。"萧睿也抬起头,"如果挖开,说不定还会坍圮,到时候会将我们直接压死。"

    "你觉得那些白光是什么。"曹琪婷朝远处望去。

    "不知道。"萧睿道。

    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心下嘀咕,那边过去的长长甬道皆是妖物,随便拎一只出来都比我们三个加起来的岁数还要大个好几倍了,你们要知道自己和它们关在一起,还不得吓死,毕竟饿了好几百年,我们都不够它们塞牙缝。

    曹琪婷点了下头,一直抱着膝盖的手又缩紧了些,脊背微微弓着。

    我这才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她好像交替了很久蹲着和坐着这两个动作,神色很不自在,还很不安。

    我一顿,想起来人活着除了吃喝,还有拉撒俩字。

    我极少上茅厕,因为吃进去的食物还不够重光不息咒去消耗,但他们不一样。

    萧睿的反应似乎跟我一样迟钝,也终于看出来她的不对劲了,不时朝她望去。但他很坏,他偏头朝向了另外一边,嘴角居然挂起了幸灾乐祸的笑。

    曹琪婷拿着木头烦躁的轻点着地面,没有发现萧睿的坏笑,点了好久,她似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说,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来呢。"

    "不知道。"萧睿摇头。

    "嗯,"曹琪婷容色淡淡,又道,"我,我想小解。"

    萧睿又偷笑了。

    曹琪婷抬起头看着他,他忙敛了,肃容道:"嗯?你刚才说什么?"

    曹琪婷微敛眉,一张秀脸终于红了,她别开视线,语声很低:"我,我有些憋不住了。"

    "哦,你想**啊。"萧睿道。

    "你!"

    "怎么办。"萧睿皱眉,担忧道,"地方这么小,会不会有气味?"

    曹琪婷揪着裙摆,晶润容色像染了蜜汁的雪梨,抬眼狠瞪着萧睿:"那你说怎么办?"

    "尿吧尿吧。"萧睿神情很随意,"你要是尿裤裆里了,我更受不了那味。"

    曹琪婷愣了下,大怒:"姓萧的!"

    "怎么?"萧睿一脸茫然。

    曹琪婷垂下眼,静了一瞬,从地上爬起,朝最南边的角落走去,没多久又出来:"你给我唱歌。"

    "..."

    萧睿郁闷的回头朝她看去。

    曹琪婷喝道:"不准回头!"

    萧睿没好气的趴了回来:"喂,大小姐,你几岁啊,**还要人唱歌?"

    曹琪婷站在后面,别扭的拽着衣袖:"小解,小解会有声音的。"

    "你自己是哑巴?自己不会唱?"

    曹琪婷气得咬牙,转身朝里面走去,没多久再次走出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萧睿撇嘴:"谁稀罕知道你那泡尿?"

    "姓萧的!"曹琪婷忍无可忍,"你萧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怎么张口闭口净是不堪入耳的秽语!你就不能文雅一些!"

    "你记错了吧。"萧睿痞笑,"我是成日混迹于街口巷尾的地痞流.氓啊,你曹家后院那墙我都爬过七八回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曹琪婷狠跺了下脚,朝废墟里面走去。

    萧睿继续嚷道:"你知道你那好姐妹赵予琴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肚.兜么?是夏荷锦绣的,旁边还得有圈束竹黄花,你猜我怎么知道的?因为那年孔庆成对对子输给了我,我就捉弄他让他去搞到赵予琴的肚.兜,没想到他真的花了五两银子从赵予琴的贴身丫鬟那买了三件。后来我偷偷把这事告诉了他爹,哈哈哈,他被打的他娘都不认识了。"

    萧睿一直自言自语,嚷完后曹琪婷走了出来,萧睿扬眉:"好了?"

    曹琪婷面色微柔,望了他一眼:"怎么不继续吵了?"

    萧睿趴回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曹琪婷忽的在他身后一笑,忙抿唇,什么事都没有似得坐回原位。

    沉默一阵,曹琪婷低声道:"你今日都在想什么?"

    "二弟三弟四弟和五弟。"萧睿张口就道,"还有六妹。"

    我一愣。

    曹琪婷道:"方笑豪和一青长老在一起,他不会有事的。"

    "我五弟容易受骗。"萧睿闷闷道,"阳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微抬起头,望着漆黑洞壁,"还有三弟和四弟,不知道他们在浩尚怎么样了,尤其是阿光那身伤,我刚来山上就要到了很多丹药雇人带回去,不知道现在到浩尚了没。"

    "阳儿是我家后院那个阳儿吗?"曹琪婷问道。

    "嗯,说起来这事还要谢你。"萧睿朝她看去,"当初是你救的她吧。"

    "她竟是你妹妹。"曹琪婷摇头,"没什么可谢的,救人是天经地义。"

    萧睿一笑,爬起身子,伸手:"过来扶我。"

    "干嘛?"

    萧睿一身正气:"我也得**啊。"

    "..."

    曹琪婷望着他的手臂,刚平静下来的脸蛋又微微泛红了,爬起来过去扶他。

    将萧睿带往另一个角落,她回身就走,萧睿翻了个白眼:"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介意你看。"话虽如此,却回头往更深处走去,边嘀咕,"你也不想想浩尚多少姑娘排着队等着看我脱.裤子呢。"

    曹琪婷轻皱眉。

    沉默一阵,萧睿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顿了顿,道,"好像有些太失德了,你当没听到吧。"

    曹琪婷垂下眼睛,没有说话,气氛安静的诡异。

    过去一盏茶,萧睿仍躲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曹琪婷终于出声:"喂,你,你要不要我给你唱歌啊?"

    半响,萧睿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唱吧。"

    曹琪婷舔了下唇瓣,唱道:"城春草木,付一炬焦土,隔江又传人亡故..."

    她忽的停下,杏眸微微睁大,角落里的水声就在此时清晰传来。

    她面色涨得通红,忙轻咳一声,继续唱道:"荒坟栖远方,亲人还在等还乡,不曾忘。岁月如枯塘,寒风又白故居巷,谁凄凉,莫牵肠..."

    萧睿跛着脚走了出来,清俊眉目宛如染了霞色,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脸红。

    "行了,扶我吧。"

    曹琪婷低着头过去,将萧睿的胳膊搭在肩上,两人各怀鬼胎,各自看着另一边。

    萧睿不自然的说道:"姑娘家不是都唱渔家小调,采莲小曲么,你唱的那什么玩意,跟死了人一样。"

    "这是安生曲,亏你还是浩尚人。"曹琪婷道。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没事唱这种歌,曹母猴生的就是曹母猴生的,成天国破山河,赤血丹心,你们父女怎么不生到乱世去。"

    这次曹琪婷没有跟他吵,脸垂的很低很低。

    坐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曹琪婷继续在地上涂涂画画,萧睿闭着眼睛趴在那,也不知道睡着了没。

    气氛就此又安静了,直到一青长老带着七个仙师寻来,才终于被打破。

    从掉下来到现在,似乎已有十个时辰了,萧睿被背了出去,曹琪婷也快站不住脚。

    他们寻到了见璋仙师和青执仙师的尸体,也抬走了。

    一青长老没有离开,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抬眸望着倾塌的洞顶,眼眸如湖底寒潭般冷冽沉锐。

    "师父,"一个仙师上前,难过道,"凶手定会被捉到的。"

    一青长老没有说话,良久,他低低道:"青执都被他害了,多派点人手保护好曹姑娘他们,三人成队,不要再单独行动了。"

    "是。"

    一青长老朝我这边望来,道:"这里不用打扫了,就堵着吧,将这藤妖的尸首扛出去曝晒,晒干后击碎,洒在青执坟前。"

    "是。"

    我一愣,冻僵的手指微移,这才发现,缠着我的这只藤妖不知什么时候已重伤而死了。

    我眨巴眼睛,不知是喜是怒,可就算怒,也是怒自己,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它已死,还傻乎乎的让自己难受了那么久!

    一青长老离开了,四名仙师朝我走来。

    我顿时又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出去容易被当成凶手,而藏在这里被发现,更是不知如何解释。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身前藤条瞬间就被一个仙师以剑刃破开,我尚来不及反应,僵硬的身子便和桌椅板凳一起哗啦啦砸下。那仙师略略吓到,随后叫道:"这里还有具尸体!"

    我忙闭上眼睛。

    "是个弟子,"一个仙师伸指贴在我的脖颈,尚未摸到脉搏便猛地缩手,严肃道,"不像是具普通尸体,去寒殿问问最近有没有人偷尸。"

    我差点"噗"的一声笑出,好在被及时忍住。

    一个仙师握了握我的手,道:"冻成这样,死了很久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尸斑呢。"

    "先带出去吧。"

    "嗯。"

    一个仙师摸出巾帕,轻轻盖在了我的脸上。

    随后我和青执见璋两名仙师一样,被放在了一个担架上抬起。

    转过一个拐角,他们踏入一层封印,一道强光顿然通过我遮脸的白布透入,耳边渐有纷乱吼声,是宿沉长廊的甬道。

    我未曾来过这里,但是我知道宿沉长廊的洞壁皆是以中天露汁烧炼的,一片银白敞亮。它纵横交错的甬道两旁全是被封印在密笼中的妖物,有些年岁已有上千,有些甚至已数百年没有见过天日。

    走了半个时辰,我终于被抬出,出来的地方是珞蕊石苑,几个资质较深的弟子候在那。

    抬着我的两个仙师将我放下,一个转向那些弟子:"常德常碑,将这具女尸送去寒殿。"

    "师父我来吧。"一个略有些尖锐的男音上前道。

    "嗯,"仙师随口应了声,"到了那让知孝仙师将备用的寒殿管事薄整理一下,曹姑娘可能要用得到。"

    "是。"

    我暗暗松了口气,弟子还好对付一些,中途可以找个机会跑掉。

    连个弟子一前一后抬起我。

    离开珞蕊石苑后,那个尖锐男音忽道:"常碑。"

    "嗯?干嘛?"

    "走这边吧,"那男音道,"抬着尸体不太好走大道。"

    常碑点头:"嗯,也是。"

    我心里暗喜,越是小路我越好下手。

    他们下了一条石阶,百格来长,快到底时,走在后边的那尖锐男音忽的崴到了脚,我被摔了下去,脸上的白布立时掉地。

    "吓死我了!"常碑稳住身形,忙来扶我,边骂,"你这下盘还不如新入门的稳了,这两年马步扎哪儿去了!"顿了下,叫道,"你愣着干什么,来帮忙啊!"

    那人似未动。

    常碑怒哼了声,将我半扶半抱拖回了担架上。

    "走啊。"他不悦道。

    "等等。"尖锐男音道。

    "你干嘛老盯着她的脸。"常碑道,"不就是具女尸嘛,长得又不惊艳。"

    我一愣,盯着我?

    "很眼熟,像在哪见过。"

    "宗门这么大,弟子这么多,你见过也不奇怪啊。"

    "不是..."那男音道,"可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廊里?"

    "常秦!"常碑怒道,"走啊!我等下还要去修药课的,别耽搁了。"

    可他依然不为所动。

    我终于没能忍住,蓦地睁开了眼睛,直直撞入正盯着我看的这个男子眼中。

    再冷静自若的也经不住这一吓,他面色一白,受惊不轻的退了下。

    "啊!"常碑瞪大眼睛,直接叫出声。

    要的就是吓死你们。

    我趁时翻身爬起,跳下石阶往另一边跑去。

    他们愣愣的,反应过来后登时追来:"站住!""抓住她!""师父!!!"

    我飞快拐入坡上斜林,他们灵活跃上,直直从我身前跑过。

    待他们走远,我跳下石坡,转身往另一边跑去。

213 吟渊异动

    在膳食阁附近从未时等到酉时,终于饱餐一顿。

    这两日折腾的很惨,身子着实乏累犯困,我捏着灌满清水的小竹筒,挑了一条无人小路回去。

    路上满地菊色,散碎的花瓣撵着尘土,被山风吹的乱飞。

    我碎步踩着它们,边在心底琢磨,这一趟我非但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还差点将自己搭进去,我觉得下次也不需要我了,他们都是聪明人,经此教训一定会多加留心,更不提一青长老会增派人手去保护他们。

    所以这次回去,我便不出来了吧,一定要睡它三天三夜。

    打着哈欠绕小路去往朱霞丹房的侧院,刚上台阶要入大门,大地忽的猛地一晃,我本就恍恍惚惚,顿时摔了下去。

    那声难听的咆哮再度响起,同时底下的撞击越发猛烈,我跌跌撞撞的上了石阶,扶着石柱远眺。

    远处的拂云大殿,子清宫,晨曦宫皆安然无恙,独建在吟渊之谷上的所有宫殿都在晃动,最厉害的是金台殿,摇摇欲坠,我几乎以为它要掉下去了。

    若按以往,这晃动至少要持续小半个时辰,我抓紧石柱蹲着,但因刚吃完饭,胃里被晃的翻江倒海,着实难受。

    大约一盏茶后,晃动仍然未停,这时我一顿,有所感的抬头朝南面几个人影看去,随即便爬起朝大殿跑去,仓促间只来得及躲进一旁的偏殿。

    外边很快传来动静,一个男音道:"刚才这里好像有人?"

    "有么?"

    那男音没再说话。

    过去很久,晃动渐渐平息了下来,天地一片静默,我等了会儿,就要出去烤手时,偏殿石门忽被闷声推开。

    我忙又藏起。

    炉鼎的赤红火光中,一个中年男子小心进来,尖锐的眸子四下扫着。

    我躲在角落里,气都不敢出,攥紧了衣袖。

    他闭上眼睛,微微偏头,似以神思游走,而后转身离开:"嗯,什么都没有。"

    石门被带上,但并未关严,可以隐约听到他们走远的脚步声。

    我没敢再出去了,始终躲在这,大约半个时辰都没有再传来动静,我这才终于舒了口气,起身去到炉鼎旁取暖。

    这个丹房不及最里间的大,但已足够温暖,我伸手烤着火,任暖意流满全身。

    "砰!"

    殿门就在这时被猛的撞开,那中年男人赫然出现,在这种幽暗的环境下,他的面貌狰狞如妖,足以让我被吓得胆颤心裂。

    我惊的后退了步。

    他怒喝:"你是谁!"

    身形顷刻掠来,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便被他揪住了头发:"你是什么人!"

    听到头皮绷紧的声音,我反抓住他的手,一个耳光刹那打来,喉间一片腥甜。

    他另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眉眼阴狠:"你师父是谁?没人教过你这里不能随便进来么?"

    "松开..."我艰难的说道。

    他冷冷一笑,一把将我往炉鼎上撞去:"还是说,你就是那个将宗门搅得一团乱的杀人凶手?"

    滚烫的热气瞬间蒸掉我背上的衣衫,滋滋作响,不出多久,疼痛撕破冰冷的血肉,直钻心头,我拼命挣扎:"放开我,快放了我!"

    他并不想马上要了我的命,又将我往外带出来一点,任热气烘烤着我的身子。

    他去翻我的衣襟,微扬眉:"泉桥?你是妙字辈哪个仙师的徒弟?"

    "你放开!"

    "你说不说!"

    他猛的掐紧我的脖子又撞回炉鼎上去,并用左前臂死死抵着我的双肩。

    我双脚乱踢,后背烫出大量鲜血,我甚至闻到了自己皮肉被烧熟的味道,我哭出声音:"快放开我!好痛!!"

    他笑得残酷,力气很大,死抵着我不放:"留你不得了!不说也无妨,我能查出来的!"

    这种疼痛快要把人逼疯,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用手推开了他。

    他反手又一个巴掌抽来,恰好我低头撞他,躲了过去。

    我反手在背后一抹,满手鲜血,痛的不行,我转身向门外逃去,他大步追来:"还想跑!"

    就在头发被他揪住的一瞬,那咆哮再度响起,大地猛烈一颤,我和男人瞬间摔倒,齐齐滚去一旁。

    我强撑起身子爬起,他稳住身形后再度扑来,却在这时,整座宫殿都往后倾去。

    我极快抓住了门框,他却被力道往下带走,砰的撞上了他方才推我上去的炉鼎,他身上的易水寒霜被顷刻化尽。

    他闷哼了一声,吃痛爬起,飞快吟诀冲来,未出几步,整座宫殿再度一倾,他又摔了回去。

    这次没有那般好运,刚结出的易水寒霜极薄,且他又没有我这样的冰寒身子,几乎撞上去的一瞬他便被黏在了上边。

    他惨叫出声,浑身起了火,叫得撕心裂肺,一股难闻的肉焦味萦绕满室。

    过去好久,晃动终于平息,他已被烧成了一具炭尸。

    我跌坐在地,往后背摸去,皮肉恢复了,可是我背上的衣衫被烧光了。

    擦掉额上汗水,我往正殿室跑去,方才那两个仙师也被烧死了,尸身黏在了炉鼎上,模样极其扭曲。

    我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包袱,跑到隔壁没有肉焦味的丹室将身上这件破损的衣裳换下,塞入炉鼎下烧毁。

    我蹲在旁边,看着衣裳被焚.毁殆尽,心乱如麻。

    这些晃动向来间隔好久,不会如今天这般连续,否则这几个仙师也不会死。

    那我怎么办,若是越来越频繁,这么危险的地方我是不能呆的。

    不过,也可能不是频繁,而是...

    顿了顿,我卷起衣袖,心里一横,摸出匕首一刀割开了自己的左腕。

    忍痛将鲜血淌入我用来放花雕酒的小竹筒里,没了一半后,我抱着包袱爬起跑到门边抓牢门框,而后将竹筒朝炉鼎砸去。

    鲜血撞开,沸腾出很浅的血泡,沿着炉鼎粘稠流下。

    一股淡淡的甜香飘起,被滚烫的地火蒸发上腾,四散而开。

    没多久,大地猛的一颤,而后重又晃动,那嘶吼响起,越发疯狂。

    我闭上眼睛,神思飘出去好远,在天地游荡。

    宿沉长廊下群妖嘶声嗷叫着,群山绵延里的其他凶险猛兽亦不甘示弱,却唯独没办法探出吟渊之谷下究竟是什么。

    我睁开眼睛,有些颓然,忙抱起包袱朝外面跑去。

    刚出殿门便远远看到一青长老和贞风长老赶去宗丹殿的身影,在阳长老和安存长老正朝朱霞丹房掠来。

    我在一个幽暗树丛后藏好,心下知道,不止这几个长老,这几番异动恐怕将整个拂云宗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没有长老的同意,仙师们不能随意使用炼丹室。这种东西不用自觉不自觉,因为里面很热,寻常弟子和新晋仙师根本没办法进去。至于年长的仙师,他们也不会乱来,因为炼丹非一蹴而成,最快的丹药也得十天半个月,私下滥用炼丹炉,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正因为没人,我才敢来鹤山借地火暖身子,但现在,这里可能再也进不去了。

    所有炼丹室被一一搜去,共抬出八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皆为仙师。

    七个长老来了六个,面色都不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半个时辰后所有仙师都来了,齐齐跪在长儒广场,夜色下一片白衣。

    长老们没有说话,神情凝重失望,最后一个接一个离去了。

    几个大仙师组织局面,我仍抱有一丝侥幸,一直躲在树后,紧紧望着他们。

    但终究是落空了,各个炼丹殿都被派上了仙师和弟子驻守,戒备森严。

    我呆坐了好久,鼻头渐渐酸楚,我垂下头望着地上凝出晨露的小草,不明白为什么我想找个能睡一觉的地方都这么难。

    整座拂云宗门被淡白月色笼罩,我悄然从树丛后离开,踩着月影从长儒广场东侧无人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下。

    重阳过后,气温会降得很快,如果鹤山没办法呆了,我得马上去曲南,不然要被冻死,而一路车马劳顿,又要花许多钱,可我身上只剩一两不到了。

    抬头望向远处的江海阁,顿了顿,我抬脚走去。

    出乎意料,小思房间的灯火亮着,我在窗外落阵,靠墙而坐。

    有歌声从窗棂飘出,是曹琪婷的,伊伊哼哼听不清歌词,但调子柔婉轻松,听着悦耳。

    过了好久,曹琪婷轻声道:"小思?小思?"她低笑,"可算是睡了。"

    "嗯..."一个男音呢喃响起。

    我愣愣的睁大了眼睛,眨了眨。

    萧睿?

    曹琪婷压着声音:"你回去吧,今晚我陪着她。"

    "我困了,我就睡这,你回吧。"萧睿的声音很模糊,听动静他还在地上小爬了阵。

    "好吧。"曹琪婷起身,"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再叫我。"

    开门的声音细细响起,曹琪婷悄然出去,萧睿忽的叫住她:"阿婷。"

    阿婷?

    我再度睁大了眼睛,耳朵也高高竖起。

    "嗯?"

    良久,萧睿慵懒困极的声音道:"你唱这歌比那什么安生曲好听多了。"

    良久,曹琪婷应道:"...嗯。"

    门被轻轻合上。

    又是良久,萧睿的声音低低响起,似在对睡梦中的小思说:"小丫头,你说要是每晚能听这个女人唱歌入睡,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的眼睛又睁大了。

214 骤然惊变

    天没亮山门是不会开的,若从后山离开,崎岖山路我要多走上五日,最后我在子清殿后的山丛里设阵睡觉。

    醒来后天空灰蒙蒙的,阴郁似要下雨,我在心底叹骂了一声,抱起包袱离开。

    但出乎意料,一向热闹的膳食阁大门紧合,我叫住几个行色匆匆的宿客询问,一个莫名兴奋:"他们说长老有大事要宣布,宗门所有人都去拂云大殿了,大概是找到凶手了!"

    这么快?

    我将包袱挂在肩上,跟上他们,到了一个石台分叉路口时,我绕道上了一个斜坡,从西北的水光阁下去。

    拂云大殿在拂云广场之上,百阶玉石,玉瓦石柱,东、西、南三面的三十六扇水光玉门大敞,纱幔轻舞,白光澈亮。

    雅文吧

    如我所想,拂云广场此时十分热闹,远远便能看到上千个宿客被数百门人拦在了东南两面的广场上。我从西北台阶悄然上去,没有受到阻拦。

    殿上满是人头,四面八方,水泄不通,一青长老站在正北宽阔的长台上,正徐沉说话,声音夹着他的浑厚元气,饶是跟我隔了百丈距离,仍是清晰无比。

    "...吟渊之谷五常阴阳,逢一百八十年一劫,劫历二十年,二十年内灵气流布鹤山,地火断烧。是以,宗门专以灵符强聚灵气,以保盛火不熄,此为宗门之秘,唯宗主,长老知晓。三年前新劫伊始,为避免横生祸端,宗门决议二十年内不再收徒,也禁令门人弟子靠近金台殿,阙光宫等炼丹之所,其余顾虑隐患都被一一排查,却独忘了家贼难防。"

    全场寂静无声,我傻了眼。

    地火是拂云宗门的秘闻,这件事确实只有少数人知道,长老们对外皆称吟渊之谷下的大火是几代宗主费尽毕生心血,以真气烧出的橙天光。

    而地火逢一百八十年断烧之事,我从未听过,但我清楚知道那地火外泄绝对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那吟渊之谷下有只我探寻不到的东西在猛撞。

    半个真相,半个假相,一青长老为什么要这么说。

    其余六个长老立在他身边,皆面淡无波,眸光安静却不怒自威。

    "现有以下十七名仙师。"一青长老望着手中卷轴,沉声念道,"一青长老之徒,青途,青端,青尘;安存长老之徒,妙明,妙德;水英长老之徒,举池,举文;贞风长老之徒..."

    声音飘荡在大殿上空,所有人噤若寒蝉,念了近二十个名字后,他微顿,道:"此十七人窃得宗门之秘,在灵气外涌时以九星玉私聚地火,现三人已承认此举是为创练秘术,妄图谋害长老,欺师灭祖,重建拂云宗门之序。"

    全场瞬间哗然,纷闹自四面八方响起,久久不歇,唯独高台上的长老们,如神祗般屹立。

    "八人已遭地火焚烧,剩下九人谅其尚未害人,遂毁去元丹修为,断尽筋脉,逐入长德宫,永世不得出殿。"

    所有人再度沸然,我攥紧包袱,心生凉意。

    拂云宗门向来仁厚宽慈,几个长老都是最好说话的,那些仙师虽然心存不轨,可毕竟还未害到人。毁去元丹修为和断尽筋脉已经很严重了,还要逐入长德宫,相较于长老们的平日行事来说,这未免罚得太重。

    我莫名觉得他们在隐瞒什么,因为就算是仙师以下犯上,长老是受害者,可残害宗门**之事说出去还是会大损拂云宗门的颜面的。

    难道发生了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事吗?

    让他们不惜自损颜面去遮掩它?

    "除此十七名仙师,另有八名仙师,"一青长老续道,"安存长老之徒,妙棋,妙洄;文心长老之徒,见宣,见琴,见璋;拓笔长老之徒,溪菴...以上八人,以人肉血骨炼制邪丹,戕害百人,与天道所悖,为人性不容。已有四人横死,死者不得入拂云仙堂,生者毁去元丹修为,逐出宗门,送至青林县,交由官府查办。"

    他收起卷轴,道:"人心不古,贪婪求欲,自今日起,拂云宗门再不收仙师弟子,再不赠丹药灵方,所有炼丹室封印紧闭,若有违规者,不再以仁厚相待,擅闯即死。"

    他的声音始终不紧不慢,没有过多的情绪波澜,但却掷地有声,铿锵如擂鼓。

    全场掀起的巨浪若排山倒海,因为这不仅仅是在宗门,更会波动到天下,波及到江湖,以及朝堂。

    这个决定显然是七个长老一起下的,拂云宗门共七十位仙师,如今一下子便有二十五位出事,而剩下的仙师,谁能保证他们就是清清白白的。若我是这些长老,我也会觉得心痛心寒,和悲凉吧。

    这时,一个仙师慌忙跑上台,俯在最旁边的安存长老耳边低语。

    安存长老接过他手里的画卷,惯来严肃的脸少见的出现惊愣,他急急走向一青长老。

    一青长老听完他的话后也一愣,看了那幅画卷一眼,再抬头望向那名仙师,听不清问了什么。

    那仙师回答很快,而后一青长老转身走下石台,在阳长老匆匆跟上。

    台下众人皆不解的看着两个长老离开,安存长老朗声道:"溪菴,妙棋,知尘,青执,妙洄,见璋,见宣,见琴仙师座下弟子速去文宣堂。其余仙师领弟子回去,各行己责,按部就班。"

    台下顿时哗然。

    我一顿,找到凶手了。

    我转身离开,同样走的近路和小道,从文宣堂另一旁的斜径猫了下去。

    就算只有那几个仙师的弟子可以来,却也将文宣堂殿外的空地挤得里三圈外三圈。

    两张长桌拼在大殿门口,桌上呈着很多东西,曹琪婷和周薪方度在整理。

    一青长老和在阳长老正在同萧睿和方笑豪说话,留给我的是背影,见不到他们的神情,连唇语也无法猜测一二。

    过去好一会儿,人群朝两边散开,有数人被押来跪在中间,其中四个手脚绵软,瘫趴在地,腰间悬着的是仙师的水木小牌。另外几个弟子跪在一旁,一个女弟子恰是我抢了她衣裳的那个,名叫泉桥。

    人群喧哗沸腾,不少弟子甚至控制不住想冲向那几个仙师,焦急唤道:"师父!"

    曹琪婷理完东西,看向几个长老,恭敬道:"可以开始了。"

    长老们点头:"嗯。"

    所有人都朝曹琪婷看去,她没有一丝紧张,环扫了众人一圈后,拿出几张写着人名的纸片,一一放在长桌中央,没有累牍开场,直接道:"第一个被发现尸体的是妙棋仙师,第二个是知尘,第三个是见宣,第四个是溪菴,第五个是见琴,第六个是见璋,第七个是青执。"七张纸片铺开,她捡起第二张和第四张,道,"其实最先遇害的人是溪菴仙师和知尘仙师。我打听过,在妙棋仙师和见宣仙师遇害之前,溪菴仙师和知尘仙师便已消失数日,这些其弟子可以作证。"

    "对!"那边不少弟子纷纷点头。

    "溪菴仙师死因不明,因为她被碎为六段,且泡在水里严重腐烂。知尘仙师死于全身筋脉尽毁,但尸身完整。"她看着第二张纸片,道,"发现他尸体的是杨尊者的随从,他当时以为知尘仙师在那打座,第二日下山前发现他仍保持不动,这才上前询问。"她放下纸片,捡起第三张,道,"第一个被发现的妙棋仙师应是死于第三个,妙棋仙师死在自己屋中,浑身发黑,肠穿肚烂,而且爆眼长舌。她很可能是先被下毒,凶手在勒死她的同时并以刀捅她,事后房间被清理过,还染过熏香。"她捡起一本册子,"晨曦宫有许多课业,妙棋仙师住于晨曦宫东端,每日有近百个门人弟子从她南窗经过。她死于白日,而晨曦宫全天只有未时二刻至未时六刻这半个时辰是全部填满课业的,也只有这半个时辰内基本不会有弟子经过。要想在半个时辰内清理干净房间,一个人绝对不够,凶手至少在两个以上。我们曾设想过其中一个必是晨曦宫的弟子,但我查过那段时间的出勤册,晨曦宫的弟子只有五个不在,其中一个是意外死于一个月前的泉渠,另外四个被一青长老唤去晒药材了。"

    "凶手为什么要清理房间?"一个弟子忽的出声打断她。

    曹琪婷朝他看去,道:"因为凶手想要曝尸。"

    "曝尸?"

    "他想要转移妙棋仙师的尸体,他要在他们死后继续羞辱他们,让众人都看到他们的死相,但当时没能成功,被其他原因打断了。"

    "你可有证据?"

    曹琪婷道:"你听我说完。"

    她捡起第四张纸片:"见宣仙师修为不凡,逃出一场小火不是问题,但他的尸体被烧焦烧枯,已推不出凶手在这之前是否对他做过什么。"

    "第五个。"她捡起纸片,"见琴仙师,他被凶手制成了人偶,以几个轻巧的机关将尸体从江海阁南堂后吊上去,见琴仙师正是死在自己屋中的,我去过他的房间,虽被打扫的很干净,可是有些地方的血渍是除不净的。"

    "青执仙师死于第六。"她垂下眼睛捡起第六张纸片,始终清淡的眉目终于露出一丝难过,"青执仙师被一刀割首,凶手杀他只因为想要他的面皮。而见璋仙师。"她拿起最后一张纸片,"他死于拂云宗门禁地,凶手故意引我们而去,一是为了向我们挑衅,二是为了..."她没再说下去,看向一青长老。

    一青长老没说话,神色淡然。

    二是为了引他们去宿沉长廊,为什么要引过去我不知道,但一青长老一定知道了,并且不想让曹琪婷说出去。

    曹琪婷续道:"二是为了让我们找到青执仙师的尸体,毕竟他是无辜卷入。其实从知尘仙师和青执仙师的尸身可以看出,凶手很有目标性,对旁人他们会有足够的'仁慈';。"

    ...她还真会编。

    她面不改色的放下纸片,拿出一本小册,看向那瘫趴在地的四个仙师:"妙洄仙师,你认罪么?"

    一个面貌四十上下的女仙师抬起头望向安存长老,凌乱发髻被风吹动,眼眶通红,没有说话。

    安存长老回望她,眸色冰冷而无情。

    曹琪婷顿了下,道:"几个长老查出,妙棋仙师和见宣仙师等人为了私心,早年强绑了近百人为药人,藏于后山崖下的地洞里,以各种残忍手段试药,炼药,甚至虐杀。"

    全场躁动不安,那些弟子面面而望,难以置信。

    曹琪婷翻开一本册子,伸臂对着地上的四个仙师,道:"四位仙师,这些记录你们还有印象么?你们着实应该庆幸我们已找到了凶手,不然你们的下场可不止是被废去修为这么简单。"她抬起眸子看向人群中一个女弟子,道,"对么,天瑾师姐。"

    所有目光刹那朝这女弟子望去,她愣愣的睁着眼睛,茫然无辜的看着大家,皮肤白嫩无暇,小眼小嘴小鼻。

    "出来。"一青长老沉声道。

    她抿唇,顿了顿,从分开的人群里走出。

    "长老,你,你们不要信她,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慌声道。

    曹琪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看向另一旁:"常秦师兄,你打算将天瑾师姐一个人置于风口浪尖么?"

    我朝她的目光望去,不由一顿,这男子我不陌生,面貌平平,身材不算健壮,正是昨日抬担架送我去寒殿,却盯着我的脸老半天,声音又尖又细的男子。

    他敛眉,走了出来,看着曹琪婷,声音很冷静:"你怀疑我?为何?"

    曹琪婷朝跪在泉桥身旁的弟子望去:"善华师兄,你昨夜去后山做什么?"

    那弟子脑袋埋得极低,半响,低低道:"偷,偷画。"

    "谁让你去的?"

    那弟子摇头,声音紧张发颤:"不知道,只是一封信,里面,里面有三十两银子...说偷到了,再给我一百两。"

    "出手可真大方啊。"曹琪婷道。

    那弟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曹琪婷看向泉桥:"当初也是有人写信要你跟踪我们并给我们下药的,对么?"

    泉桥唇色发白,艰难的点了下头。

    曹琪婷问其他几个跪着的弟子,他们皆点头。

215 半个真相

    曹琪婷问完后看向众人,道:"光是这个善华师兄一人便能得到一百三十两。这里已知道的有六人收过信,其中四人收到过两次,每次一出手便至少二十两银子。"她回头看向常秦,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常秦师兄,你可真有钱。"

    "证据。"常秦淡淡道。

    "这六人有个共同点。"曹琪婷道,"他们贪财好蝇利,有些滑头和小聪明,和身边人处得算不上多好,但没人讨厌他们。拂云宗门有数百个弟子,要挑出这几人,并且能熟知他们的课业安排,只有负责惜春阁的真然仙师,举贤仙师和他们座下的弟子能办到了。你说是吧,天瑾师姐。"

    天瑾抬头望着她,没说话。

    曹琪婷又拿出一本册子,语声不紧不慢:"惜春阁共三十六人,你因记忆绝佳,半年前破格从门人升为弟子。我们连夜比对了那些仙师出事的时间,你一共三次没在,且这三次你每次出现都换过衣裳,近几日天气不好,你杀见璋仙师和青执仙师时的那套衣裳若没有被你烧掉和藏起来,现在应该还晾在那吧。为了清洗血渍和掩掉气味,你会在衣裳上面涂抹什么呢?"

    惜春阁的弟子交头接耳,纷纷望向天瑾,天瑾面无表情,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

    曹琪婷转目看向人群,叫道:"常碑。"

    众人视线凝去,一个弟子愣在原地,他睁着眼睛走出:"我,我什么都不清楚啊,我是无辜的啊!"

    "我知道。"曹琪婷道,"听说昨天你和常秦抬了一具女尸去寒殿,结果路上她诈尸跑了,是么?"

    我一愣。

    那弟子点头:"对,对啊..."

    "你同一青长老说起时,提到过常秦认识这个女尸?"

    "是。"常碑看向常秦,"当时我让常秦走,他怎么都不肯,一直盯着那女尸,最后那女尸就诈了...本来常秦崴脚了的,但追她的时候跑的特别快..."

    "装的?"

    "不,不知道..."

    曹琪婷捡起桌上的画卷,缓缓打开:"是这个女子吗?"

    画卷舒展,她侧过身将画对着常碑。

    我好奇望去,但看清画上内容后,我顿时傻愣在地,脊背僵硬如石。

    画卷在清风中微晃,淡色明光于阳光下熠彩夺目,画上松林磐石,仙鹤云雾,一个少女坐在石上,穿着渔家布衣,手里捧着一卷书。

    她微仰着头,眉眼欣喜的望着对面一只山鸟,面容不算姣好,清如许,淡如水,静如山。

    这张面容,这张面容。

    我愣愣的睁着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常碑看着画卷,点头:"好像是她,但好像又没画上有神采,那女的死气沉沉的,真的像个死人。"

    "别怕,这不是女尸,这是杨尊者画的。"

    我刹那望向后山方向,双眸圆睁,心跳如奔。

    曹琪婷的声音声声传来,不疾不徐:"溪菴仙师和知尘仙师死的那夜,杨尊者恰好不在后山,隔日他的随从回来取东西,发现屋内被人动过,是你们在杀了溪菴仙师后去那竹屋里清洗衣物,对么。"

    我看向常秦,他面容如冰:"证据呢?你说了这么多又怀疑了这么多,证据何在?"

    曹琪婷回头朝一青长老看去。

    长老淡淡道:"一些证据涉及到宗门秘要,所以无需举证了,你直接说吧。"

    曹琪婷柳眉轻皱,将画像略略举高,道:"这少女的脸不容易让人记住,但杨尊者画工非凡,入木入骨,令人一眼便过目不忘。你若没去过竹屋,你怎会觉得昨日那具女尸眼熟,又怎会知道画挂在哪,从而派人去偷画?"她拿出桌上几封信,"你虽改了字迹,可写信习惯不会变,还有那些银票,现在带人去搜一搜你的床铺衣柜和你常去的地方,不难找到。"

    不举切实证据直说结果,任何说法都会显得很牵强,可是一青长老已经发话了,众人都没说什么。

    我的心跳未有片刻轻缓下来,手心被紧握的手指刺出了剧痛。

    "如此说来,"常秦忽的一笑,"田初九真的没死。"

    众人大惊,望向画像。

    曹琪婷忙收画,皱眉道:"你认识她?"

    萧睿上前道:"什么田初九!你昨日见到的是我妹妹萧阳儿,她不过长得同她像了点罢了!"

    "带他下去!"一青长老喝道。

    数个仙师当即冲去抓住常秦。

    常秦大笑,声音越发刺耳,他被人押住往一旁带去,边回头挣扎着叫道:"原来你这老道也是知道她没死的!她果然还活着!哈哈哈哈..."

    曹琪婷有些不安的看向一青长老,一青长老看着她收好的画轴,长叹了一声。

    我抿唇,胸口窒闷难受,仿若天旋地转,顿了顿,转身离开。

    走了很久,我在点灯阁旁的石阶上坐下,天空越渐阴沉,我呆望着石阶上被风吹起的沙粒,忽然觉得特别疲累。

    如果知道他就在这,我宁可冻死都不会千里迢迢赶来拂云宗门。

    看不到就不会难受,听不到就不会心痛,感受不到我就可以完全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身后响起脚步声,尚未回头便听到一个粗鲁吆喝:"这里不是游客该来的地方!"

    来人是个年轻仙师,面容死板严肃,望到我的脸时,他勃然大怒:"竟然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爬起来,有些茫然。

    "你还装!"他气冲冲的走来,"你竟敢将我的花笺扔到水里去,说,你是哪个仙师的弟子?哦,我知道了,你师父一定是今天被点明的那二十五个败类中的一个吧,跟我走!"他拉起我的手腕,"我带你去文宣堂,说不定你身上也有不干不净的案底,看看你穿的这身衣裳,你想偷偷下山对吧,走!"

    他边骂边拽我,被拉出去一段路,我才终于想起是怎么一回事,我抱住一旁的石像:"什么花笺扔水里,我没有啊。"

    "还不承认!我都捞出来了!我让你给杨尊者送去的花笺啊!"

    "我知道,我当时交给一个门人了啊。"

    他大怒:"我让你做事,你让别人做事?"

    我心虚的别开眼睛。

    他又拽我:"今天不给你们这些弟子点颜色看看不行了,我拂云宗门的门风就是败在了你们这群游手好闲的混蛋手上!"

    我忙叫道:"你放开啊!"

    "跟我走!"

    "我不去!"

    他停下,没好气道:"知道丢人了?"

    抱着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心态,我点头:"我知道错了。"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道,"那给我蹲那边去。"

    我叹了声,过去蹲下。

    屁股猛的挨了一下,他叫道:"我说的是马步!"

    我揉着屁股跳起:"你干什么踢我!"

    他探手就拎住了我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一把扯下他的手:"你当我好欺负的!"

    "你!"他气急,伸手一指,"你给我蹲下!"

    将包袱一背,我转身就走。

    "目无尊长!"耳朵又被他拎住,这次是下狠手了,我整个人都要被提起了,他怒道,"你还无法无天了!给我回来!"

    我泪花都痛出来了,挣开后我直接骂他:"你个绿毛王八,死杂驴!要蹲你自己蹲!"

    他快要被气炸了,上来打我,我先一步扑了过去。

    在地上撕扭混打,我扯住他的头发暴打他的头,他伸手推我的脸,将我的左脸往右使劲推去。

    我死抓着他的头发不放,他咬牙:"你再不松手我就动真格了!"

    我气焰同样嚣张:"我动真格能弄死你!"

    "哎哟,松开!"

    "叫你跟我摆威风!"

    打了半日,精疲力尽,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

    他抹着头上汗水,一脸大度道:"算了算了,反正杨尊者也没在山上,我就先放过你。"

    我回过头去:"没在这?"

    "一个月前就没在了。"他以衣袖扇着风,"要是他在的话,知道你害他错过了我的宴会,你看他怎么收拾你!"

    我嗤声:"你面子那么大的啊?"

    "你说呢?"他冷哼。

    我白了他一眼,背起包袱起身:"我走了,你找别人折腾去吧。"

    "你给我站..."

    我回头瞪他,恶狠狠道:"你不是都看出来我要跑路吗?你师父就是我杀的!你少惹事!不然你的死相比你师父还惨!"

    他傻眼了。

    我撇嘴:"就这出息。"

    真替拂云宗门的未来担忧。

    下了石阶,我朝后山方向走去。

    萧阳儿这个身份藏不住了,之前我还担心要如何离开,现在既然知道杨修夷不在后山,便简单许多。

    天空越渐阴霾,一道闪电纵过天幕,狂风骤起,紧而是轰隆雷声。

    我大约是七日前上山的,那时天空落雨,未想我离开这一日也下起了雨。

    山路变得泥泞湿滑,寸步难行,我折了根树枝当拐杖,好在绿树峥嵘,还能勉强为我挡一挡风雨。

    一路下来我没有看到他们口中的竹屋,可能我走了相反的路,心里一边有些失落,一边又觉得这样挺好,免得自己忍不住要进去看看,又多出许多牵扯。同时我也奇怪为什么杨修夷会在这,但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不再让自己多想。

    两日后我在半山一个干燥的松软土坡上休息时被一个女人找到,是杨修夷身边一个随从,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也不知道她跟了我多久。总之她带着热气腾腾的饭来,对于饥寒交迫的我而言,这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天空已经放晴了,她穿着浅蓝色的缎裙出现,模样不算好看,但有一双楚楚可怜的八字眉,这八字眉连微笑的时候都会扬起,十分有韵味。

    她在我身边坐下,直接唤我的名字并道出自己的来历,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心里边已经七上八下了。

    她将饭盒的竹盖打开:"姑娘饿了吧。"

    一盘一盘的热菜被端出,我纹丝不动。

    她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少爷至少还有六天才回来,我不会告诉他你来过的。"

    我看了她一眼,短暂的犹豫后我缓缓开动,她就坐在旁边,笑着望着我。

    吃完以后她递来手绢,我终于没能忍住,问道:"他这几年,好不好。"

    "不好。"她看着我,认真道,"如果你不喜欢少爷了,为什么不当他的面说清楚?"

    山林刮起一阵小风,我缩了缩手,侧眸望向山涧下幽萋萋的一片山谷,好多乱七八糟的动物和妖怪在乱哼乱叫。

    "初九姑娘。"她低低唤我。

    我回头看着她。

    她道:"就算你跑去跟少爷说你移情别恋了,或者说你这几年已有夫婿孩子了,让他彻底死心都好过你这样悬着他的心。他一直都觉得你没死,你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多苦么?"

    我喃喃道:"死心?"

    "难道不是?"她双眸浮上冷意,"姑娘,少爷他不是普通人,不该被你这样的女人玩弄掌中,你没有国色之姿,也没有倾世之智,你凭什么呢?"

    我看向那些空碗:"你没给我下毒吧。"

    她微怒:"自然没有。"

    "嗯,你别害我。"抬眸望着远处青山,我道,"以前有个女人,跟你一样是杨修夷身边的人,如果她不害我,我会拼命撮合她和杨修夷的,但是她害我了,我就讨厌她。"

    她一顿,微扬起八字眉。

    "可你让我说的那些,我做不到。"我皱眉,"如果他还喜欢我,那样会伤他的心,我不想伤他。我离开他就是不想让他被我连累,我要是为了离开他而故意伤他,那和跟他在一起让他被我连累而伤到有什么区别?"

    "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她不悦道。

    "你不也是,在高看我么。"我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山风静静吹来,冷的我难受。

    我道:"我也没有悬着他的一颗心,之前我死了,是真的死了。他虽然会伤心,可在我看来,那样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至少我死前还是爱着他的,可你现在却要我去伤害他,"我转向辽阔天地,迷茫的望着对面群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本来就想这么安安静静的死掉的,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可是我又活了,活着真累。"

    像我这样靠仇恨而活的人,我活着有多累,你知道么。

    撑着这样一具身子,我活的这么辛苦,你却还要我拿剑去戳在我心爱男子的心尖上,你知道你多坏么?

    沉默很久,她道:"那你呢,田姑娘,你这几年好不好?"

    我问她杨修夷过的好不好时没有想那么多,轮到她问我,我才发现这个问题有什么意思。

    我不再吭声,静坐一阵,僵冷的手指捡起包袱:"多谢这顿饭,你回去吧。"

216 他也在此?!

    一路下山,心乱如麻,我在湖边站立良久,最后没有选择马上离去,而是留了下来。

    十文钱问茶农买了一套蓑衣斗笠,我在湖边垂钓两日,以鱼肉果腹。

    第三日黄昏,深秋将遍山染得金黄,枯叶嘶嘶飒飒卷落在湖上。一旁几个闲士随身带着酒,也不知是否酒香的原因,鱼儿都往那边去,他们的鱼篓比我要满上许多。

    湖风很冰,远处有渔人高歌回岸,湖泊里一池夕阳,不时被晚风吹皱。

    许多芦苇招摇,我听到骏马驰来的蹄声,终于在这样的夕阳***,我等到了阔别四年的杨修夷。

    比八字眉说的要提前数日,他们从远处疾奔而来,六匹骏马,赤血玉蹄,他一骑当先,穿着紫衣斗篷,风帽半掩。身后跟着一个白衣男子,眉眼温润如月,四名黑衣劲装五官如刀削的男人紧随其后。

    在入山石前,杨修夷忽的勒住马缰,迎着暮色,骏马人立而起。

    在这之前,在知道他就在拂云宗门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还会和他相遇。

    我设想过无数场景,也许那时我已被浊气吞噬的唇色发黑,风烛残年,也许那时他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但不论什么场景,我依然都会为他怦然心动。

    但今天,我这样远远的望着他,心里忽然那么安静祥和,像是古老的长流江缓缓经过望云山,灌溉出两岸芳香,两岸芬果,两岸长青。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词,它叫宿命。

    斜晖脉脉,湖水悠悠,横吹过整泊湖池的晚风将他的紫衣风帽略略往后吹去,墨发随风轻扬。

    风帽下的脸飞眉入鬓,眼若寒潭,鼻梁高挺,薄唇殷红,依旧清俊绝美,无上惊艳。但到底还是有改变的,白璧无瑕的脸清瘦了许多,气质更为清冷落拓,虽然疏狂如旧,但以前是不羁,如今是不屑。

    他端坐在马背上,背脊挺拔如松,清冷无波的眸色不知在看什么,悠远的落在远方,有一丝令人心痛的悲凉。

    白衣男子打马上前问话,杨修夷微微敛眸,唇瓣微动,随后猛扯缰绳,清越的声音喝道:"驾!"

    骏马驰骋离开,带着我的眷恋和不舍,消失在了山谷之中。

    我静静的看了许久,然后收拾鱼竿鱼篓,转身离开。

    半个月后,我到了柳州和韵官道。

    从马车上跳下,水阔山长,我远眺了会儿,沿着一条斜路朝南走去。

    因为盘缠不够,这段时间偶尔坐坐马车,大多时间都靠走路,倒将沿路风光都欣赏了一遍。

    路上买干粮时,无意间听到宣城就在南外二十里,我有些平静不下,最后决定回去看一看。

    花了三文向一个行脚商贩买了一把假胡子,我戴着斗笠进城。从听雨道走到金秋长街,从朱荷路走到金香酒街,一些店铺换了装潢和掌柜,一些店铺仍是四年前的模样。

    我在柳清湖畔坐下,阳光暖暖的,我托腮望着湖面,着实没想到我这辈子还会有机会回来。

    这些时日赶路,路上常能听到有人议论在田初九没死,但四年能淡去很多事,当初对我的痛恨咒骂如今成了几句讽刺揶揄。

    远处石桥上,那些佳人学子们踏着金秋时节来吟诗作对了,好些新面孔,好些旧面孔。

    我还看到了蒋家小姐,都说是词工清敏的才女,现在挽了发髻,正在湖对岸拍手,一个两岁小童踉跄的朝她走去。

    我收回视线望着湖水,坐了很久,待天色全黑,我起身回去金秋长街。

    二一添作五门庭清冷,我在这开店时就不怎么样,如今更萧条了。我从后院翻了进去,满院寂静,铺满落叶,厨屋里几只老鼠吱吱作响,木柴受潮发烂,我砍了院中我最爱的那棵桂树,然后去井里打水。

    烧水的功夫,我推开我的房间,摆设未曾动过,一桌一椅一床一柜,房间没有蒙尘,有淡淡的沉曲香。

    我有些愣,然后转身跑去杨修夷的房间,一如四年前的装饰,唯一不同的是房里的气味,除了沉曲香,还有丰叔为他特意调制的杜若清香。

    我一间一间翻了过去,丰叔房间,湘竹房间,花戏雪和卫真住的耳房,无一不蒙尘破败,唯独我和他的不变。

    鼻头泛酸,我回到杨修夷的房间,伸指抚着枕被,也许他经常派人回来收拾打扫吧。

    待水烧热,我在他房内洗澡,最后睡在他床上,鼻尖下满是他的香气,仿若被他抱在怀里。

    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这夜我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

    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都是汗,我双目放空的望着他的床榻内侧,双手抓住他的被子,心跳如擂。分明应该冰冷的身子此时却燥热难耐,越来越多的胡思乱想钻入脑中。

    我翻身把脑袋在他的软枕里,烦躁的低吟了一声,你期待个屁啊田初九...

    不敢再呆下去,我抱着衣裳爬起,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待没多久又爬了起来,想回去继续那个梦境。

    来回走了三趟,最后我懊恼的坐在门前石阶上撑住了脑袋。

    挣扎片刻,我咬牙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了,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心绪情绪思绪,当断则断,不准再想了。

    转身要回屋,就在关门的一瞬,我的目光被前堂的石阶所吸。

    石阶上铺着厚厚一层枯叶,月色洒下,有细细紫芒从落叶中透出。

    我拂开落叶,手指没能在地上摸出什么。

    我用石头摆了一个厌犬灵昆阵,洒上一抔土,几粒石头顿时飞起,我迅速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阵中。石阶上的紫芒刹那强烈,一个繁杂图纹渐渐隐现,牵辞阵。

    我愣了一瞬,回眸望向庭院,月色下树影摇晃,静谧安详。

    我想了想,回房找到一张宣纸,我捣碎院中绿草,以汁液绘下鹤舞幻真图。图谱以八卦为阵,主正南离火,我捧着纸张在院中乱走,杨修夷门前,我的门前,柴房门前,大门,暗室...连院墙都会让图谱显出黑色玄光。

    我一一破开,傻在了原地,成片成片,竟全是牵辞阵。

    牵辞阵是与春风骨一道的,一旦有人经过牵辞阵,春风骨就会有所反应,不论距离多远。

    在巫术盛行时期,这阵法一度被用来防贼,之后渐渐失传,因为防贼方法太多了,而春风骨并不好弄,牵辞阵更是晦涩难懂。

    这里出现这么多牵辞阵,似乎是为了等我。

    谁落得阵?

    不会是杨修夷,这么一大片,他没这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是师父,他没这么勤劳。

    原清拾那伙人?

    我皱眉,在石阶上坐下,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

    但能确定的是,从我一回来开始,我就被人盯上了,虽然那人现在有可能远在千里之外。

    我是马上离开,还是在这里等他?

    可是他会出现么?

    小贼摸进来偷东西也是会触发牵辞阵的,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他难道会一动不动的盯着春风骨?

    思量良久,我将桂花花瓣扫到一起,当年我种的双云草已被杂草吞没,我挖开泥土,从里面挖出生命力旺盛的双云草根,再去杨修夷房里翻箱倒柜。

    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木材,瓷器玉器全在,我边往院子里搬边在心里骂他,这些宝贝皆不便宜,他竟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扔在这里,也不怕便宜了小贼。

    能用的都被我挪到了院中,一番规划后我将整个二一添作五布下了天罗地网。

    天空已亮开大片,我背着杨修夷的被子从后门离开,到城外后我在荒郊上找了个地方摆阵睡觉。

    等了两日,阵法没有动静。

    第三日,我回去了一趟,静悄悄的,没人来过。

    第四日,我被冻得越来越难受,必须要赶去曲南了。

    第五日,我最后回去看了一眼,在湖边坐了很久,到了正午,我借着大好阳光背着被褥上路。

    一路不停,走了数个时辰,到了未山一带,天黑的着实看不清路了,我才停下休息。

    简单吃了点东西,我铺开被子睡觉,刚入梦没多久,身边烧起大火,我从混沌中睁眼,一个浑身是火的红衣女孩正盘腿坐在火堆里,背脊挺拔,一双火瞳明亮有神,上下打量着我,道:"原来你长这样。"

    四周是烈焰火海,我收回视线:"你是谁?"

    她饶有兴致的又打量了我一番,半响,道:"你叫我烛司吧,我今年六百八十二岁。"

    我伸手揉抚额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梦到这种梦,准备继续睡觉,她出声道:"你觉得这是梦?"

    我朝她望去,她锁着我的眼睛:"六百八十二岁算不了什么,这在我们龙族不过一个孩童,不过到了你们凡界,本神当个太太奶奶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皱眉:"龙族?"

    "对,烛龙。"

    我微撑起身子,狐疑的打量着她。

    她淡淡道:"我年幼贪玩,见到鹤山地火旺盛便打算吸些地魂精魄养养身子,未想一觉睡醒,我就被人压在了下面,至今已有五百多年了。你来放我出去吧,能救本神一命,是你的福气。"

    我眨了下眼睛,又躺了回去。

    她怒道:"我说了这不是梦!"

    我捂住耳朵。

    她气急:"月牙儿!"

    静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场景未变,仍是一片火海。

    烛司坐在对面,气呼呼的瞪着我,我刚要说话,她没好气道:"你不用费尽心思牵挂那破店了,就算那人能感应到春风骨,他也未必就会来找你。我猜他只需知道你还活着就行,你脑子不好,但毕竟是个巫师,他也要防着你。"

    我愣了愣:"你知道..."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瞎猜的。"她一口打断我。

    "那你..."

    "我跟你说了这不是梦,你若还不信,那我再卖个消息给你。你不是有什么大哥二哥和一个瘸了腿的妹妹么,你那妹妹被人送去了浩尚,你那大哥二哥现在去清州采药了,他们已离开十日,离开时他们至少被五个人跟在身后,那五人是好是坏我就不知道了。"

    我一惊:"被人跟踪?!"

    "是啊,你跑得潇洒,拍拍屁股走人,你就没想过他们会被卷入进去?"

    我顿时就傻了。

    她敛眉:"这样吧,反正你去曲南必经清州,你可以顺路去清州看看,他们如果安全了,你再回拂云宗门放我出去,如何?"

    我眉目呆愣,回神后轻声道:"清州?"

    "对,"她道,"清州。"

217 幸好不在

    醒来后绿草青野,天碧云白,我在被子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破开阵法出来。

    在河边烧水解渴,河里云影如纱漂浮,我呵着手取暖,越想越心惊。

    不论如何,梦里那个小姑娘至少没有说错一点,萧睿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我连累,可他们真的在清州么?

    思量良久,我去附近书堂里借了笔墨,给青林县棺材铺的老板写信,托他帮我询问山上近况,回信地址我留了清州禾城。

    而后我舍了被褥,抱着干瘪的小包袱沿着水路南下。

    长流大江以南皆为江南,汉东九州里,穹州和清州都属江南。

    提到清州其实有些悲凉,因为姑姑说过有个叔叔会接我去清州,我跟着赌徒走了之后,不知道那个叔叔有没有来,没找到我他又会不会担心。

    但同时我又在后怕,倘若那个时候我真的跟那叔叔走了,那今时今日的一切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原清拾可以入我的梦,若没有师尊和师父的严格教诲,没有杨修夷的尽力保护,兴许我现在就被原清拾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认一个杀父仇人做夫君,这是多么残忍可怕的一件事。

    思及此,我甚至感谢当初那个拐我下山的赌徒了。

    走了整整一日,一停下我就睡着了,半梦半醒时睁开眼睛,火焰遮天蔽日,烛司跟昨天一样的坐姿和神情:"挺有觉悟的,舍得把那被子给扔了,看你背那么一大坨,我都替你累。"

    我惊讶的坐起:"你怎么又..."

    "我都说了我不是梦了。"她看着我的眼睛,"你今天心绪不少,你若能早点来救我,你想知道的那些我全可以告诉你。"

    我起了丝谨慎。

    她微微倾身,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没错,你想什么我全知道?"

    我傻了眼。

    她仍那样望着我的眼睛:"上古之巫?你师父?你男人?...原清拾?他是谁?"

    我忙别开头。

    她不屑的笑了声,懒懒道:"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想知道么?"

    "什么?"

    "常秦死了。"

    我皱了下眉,她嗤声:"别觉得跟你关系不大,他被拷打时我游走神思可听到了几句关键的话,想知道么?"

    我就要点头,她得意一笑:"那你就写封信去拂云宗门给那几个长老,叫他们放我出..."

    我忙摇头。

    她又望如我的眼睛,我不躲不闪,迎了上去,还真的是不想写信。

    半响,她气恼的瞪了我一眼,淡淡道:"常秦三年前因为你而来到青林县,上山拜师时遭人下药,被绑去当了两年药人。后来他逃了出来,上山复仇前写信找来了天瑾帮他。"

    "因为我?"

    "不然他看到你为什么那么激动,还特意找人去偷画,你的这张脸确实不好认。但这家伙真的有本事,才一年时间就混的这么好,了不起。"

    三年前,那时我已经在安生湖底一年了,找一个消失一年的人,为什么要去拂云宗门?想到这我忽的一愣,杨修夷又为什么去拂云宗门?

    "想知道么?"烛司笑起来,"你不想和你春.梦里的那个男子见面说话,那你只能来找我了,这一切我知道的比他还多。"

    我差点没被口水咽住,哗的抬头,眸子瞪得大大的:"什么春.梦!你别乱讲!"

    "啧啧,他长得可真不赖啊,难怪你春.心荡漾,我都有些受不..."

    我忙道:"不准你打他主意!"

    她却比我更理直气壮:"凭什么不准?我堂堂龙族跟一个凡人****这是便宜他的好事。"

    我怒了:"你闭嘴!再乱说我不救你了!"

    "你不会不来救我。"她一哼,"反正我呆在这里这么久了,也不急一时半会儿,可你是个短命鬼,你在湖底那四年伤了多少元气你比我清楚,若浊气加剧侵蚀,你自己算算还有多少时间能去复仇吧,你跟我拖不起。"

    我闭上眼睛,不想理她了。

    "喂。"她叫我。

    我没说话。

    她又喊了几声,最后哼了下,再没动静。

    从梦里醒来,天色还未亮,困意因身子冰寒而消失无踪,我烦躁的爬起收拾东西,起身赶路。

    从半路上了官道,在驿站车马行与三个路人一起合租了辆马车,三天后到了清州,我下车改走水道,上了一条乌篷小船,沿着纵横的水路南下。

    江南的姑娘都很水灵,尤以清州为甚,她们最喜欢以一根竹簪将满头青丝挽髻于后,气质清韵仿若云烟轻雾,自然,闲淡,温婉。

    一路而来,不论城镇还是村野,到处都是青石板桥,姑娘们吟吟的笑音不断传来,还有呼啦啦响的悠远二胡。沿岸白房黑瓦,莺****长,这个季节了,竟还有杏花点点。

    这几日都没有梦到烛司,直到在清州禾城下船后,她才又来找我,说怕我赶路太累,便忍着没来。

    上次分开时闹得很不愉快,这次见面也不太开心,她之前一脸狂傲的说她不急一时半会儿,而我等不起,可现在说话三句不到她就会勾我去救她。我也开了条件,她若将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就马上写信给长老们。但如我不信任她一样,她也不信任我,又是一拍两散。

    醒来仍趴在茶馆,恰好坐在靠窗位置,窗外已近黄昏。

    茶馆很清闲,人不多,掌柜吱呀吱呀摇着藤椅,手里一壶暖酒,一本棋谱,看得认真。

    身前的茶水温烫,淡烟袅袅,转头看到伙计正倒掉一个睡着了的老人的茶水,添上了新的热茶,然后悄声离开。

    那老人跟我一起落座,也跟我一样只叫了一杯花茶。

    我不由微微一笑,暖意沁脾。

    走出茶馆,满街高楼悬彩,灯光通亮。远处长桥上,好些小女孩咿咿呀呀的跑过去,手里提着小兔灯,恍若闹元宵。

    烛司离开前跟我说萧睿他们会先去禾城的顾闲山庄,我打听了下,在城南外,再往南就是与容山天下齐名的药山,南山。

    当初烛司说萧睿他们来清州采药,我便猜到是南山了,南山有太多珍稀药材,不止拂云宗门和缦山城,每年都有许多人成批成批的来采。所以我着实不理解为什么已拜入拂云宗门的他们还要自己采药,因为不管多珍稀的药材,拂云宗门上都会有大量藏货,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自己来。

    花了三十文买了一盆龙堂香兰,我连夜出城,走了三个时辰终于看到远处的庄园。

    离天亮还早,我在郊野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抱着龙堂香兰去花庄里拜访。

    得知我的来意,管事打量了一番我那花盆,同情道:"老伯,你被骗了,这不是什么锦川皈兰,就是盆龙堂香兰,四十文都不到呢。"

    我做出不甘心的模样:"怎么可能?我花了十三两银子买的,那是我的所有积蓄啊!"

    她劝说我半日,我不依不饶,痛不欲生,最后她没办法,道:"我去里边看看哪个花师有空,让她来跟你详说吧。"

    我感激道:"多谢姑娘,多谢多谢。"

    普通花客入不得内苑,我就抱着花盆等在殿外,几个花奴在那边低声嘲笑我。

    等了好久,花师没有出来,那管事的也不见了踪影,我转向那几个花奴,一个面盘胖胖的姑娘叹道:"老伯,你这个真的是龙堂香兰。"

    我垂下眼睛,难过道:"你们不要说我穷装蒜,我平日节俭,从来不会花这么多银子的,这是,这是我用来送给恩公的。"

    那姑娘蹙眉:"恩公?"

    "他救了我家老婆子,得知他喜欢兰花,我特意去买了一盆,没想到,没想到..."我说不下去了。

    她露出同情目光,走过来扶我:"老伯,你这盆花在哪买的可还记得?"

    我点头,顺着道:"记得记得,在东城桥头,当时买的时候几个年轻人路过,其中一个男子还提醒过我说是假的,可是那个花贩振振有词,气急了还不卖我了,我,我就..."我摇头感叹,"因为那几个男子是关西口音,几个人都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我以为他们拿我老头子开心呢,我错怪他们了。"

    一个花奴出声:"纨.绔公子哥?是关西浩尚那边的吗?"

    我想了想,故作迟疑的点头。

    她一笑:"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萧公子他们就在庄园上呢,老伯你别怕,如果他们可以作证你是在那买的花,那那花贩肯定逃不掉了!我这就去找他们来!"

    我傻眼了。

    我以为他们早已去南山上了,还打算问清路线后直接追去,若他们就在这里,那我岂不是要穿帮了。

    那姑娘开开心心的拉着一个同伴跑了,隐约听到她们道:"总算可以去找萧公子说话了。"

    我一头冷汗,完全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来了,可如果现在逃跑,蹊跷更多,不止会让他们怀疑,还会惊了烛司说的那些跟在他们身后的人。

    "老伯?"面盘胖胖的这个姑娘一直扶着我,关怀问道,"你怎么了?"

    我朝她望去,顿了顿,心里道,对不住了,只能欺负你了。

    我挤出一抹笑脸,将花盆递去:"姑娘,我腰不好,你帮我放地上去吧。"

    她不疑有他,伸手来接,我猛的使力,花盆清脆落地,泥土粉碎。

    她一愣。

    我也愣了,气得不行:"你!你干什么你!我就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这老头子一盆兰花缠了你们这么久让你们不耐烦了对不对!你还我兰花,这可是锦川皈兰啊!你,你赔我!你快赔我!"

    她目瞪口呆,旋即叫道:"明明是你自己推翻的!"

    "你还敢赖我头上!快赔我,一共十三两银子!"我不依不饶。

    "我也看到了!就是你自己推的!"一个花奴上前。

    "对啊!"又一个花奴出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个老不死的故意拿着盆假花来讹我们,你当我们顾闲花庄是什么地方!"

    "听听这语气,你们顾闲山庄多了不起啊!"我叫道,"你们就这样倚强凌弱,互相包庇,好,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城里,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顾闲山庄的嘴脸!"我转身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那花奴叫道,"快拦住他,快去叫护院,快去!"

    半个时辰后,我被几个护院扔出大门,那破碎的花盆也被丢了出来,翠紫色的兰朵被撵出许多汁液。

    我摸着胳膊爬起,手指沾了沾那些汁液,虽有些心疼,但这三十文花的不冤,至少我知道他们现在在哪了。

    抱着摔坏的兰花离开,走到远处乡田时我拐了一个角,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注意上,但谨慎一些总是没错。

    顾闲花庄建于空旷平原上,内苑庞大依山而立,我花了两个时辰从四面八方将整座花庄的路线摸清。最复杂崎岖的后山因为要防止花奴逃跑已被封死,为我减轻了不少负担。

    最后我挑了一个角度极好的高坡,远远盯着,盯了两日,终于在一个侧门看到了萧睿他们。

218 已是陌人

    卯时不到,晨曦尚未探头,天空昏昏暗暗,微有薄雾。

    他们一改平日的锦衣华衫,换了身劲装武服,曹琪婷竟然也在,穿着一身淡紫骑装,腰上还别着一把青竹小伞。身段虽很好,可她真不适合这个打扮,没有一丁点的英姿飒爽。

    出来送他们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那随从环绕的富贵模样不难猜出他就是庄主,他拉着胡天明说了好久的话,终于依依不舍的放他们离开。

    一行十人,七男三女,阿福和方度不在。大道宽敞,两旁为空旷田野,我远远的看着他们从北至南,没发现他们身后有谁跟着。我从树上跳下,跟了上去。

    他们脚程很慢,我这僵冻的双腿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刚到花田。

    这些花田都是顾闲花庄的,几百亩铺成十里锦绣,他们穿花而过,嘻嘻闹闹。

    四个陌生男子是随从打扮,胡天明和萧睿不停问他们问题,听意思大概是那个庄主派来伺候和保护他们的。另有两个女子,步伐和举止看得出身手不错,容貌也不俗,性子略显文静,寡言少语的跟着他们。

    方笑豪和曹琪婷走在最后面,曹琪婷背着竹篓,竹篓里装着她一直随身带着的木箱。

    她低着头,偶尔抬一抬脑袋,不知在看什么。

    半日后,他们终于进入南山地段,这期间我没有丝毫松懈,可始终没能发现有其他人跟着他们。

    脚下道路渐渐变得难行,一块入山石高耸在百丈外,胡天明气喘吁吁,非要停下来休息一阵。但说是休息,他却喝了口水就拉着萧睿跑去调.戏那两个女子了。

    方笑豪以手绢擦着额上汗水,微微侧头对一旁的曹琪婷道:"大哥和五弟胡闹惯了。"

    曹琪婷清淡的望去一眼,没有说话。

    胡天明手舞足蹈的讲起了笑话,两个姑娘被逗笑,吟吟笑语传来,方笑豪也笑了,起身过去:"五弟,你还是歇停歇停,养些精神赶路吧。"

    胡天明应了声,却没放心上,继续闹着。

    大约是看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曹琪婷没去催,从木箱里拿出了一本书。

    她垂头翻阅,鬓发散落在耳边,被林风吹拂,一身骑装竟被她穿出了女诗人的味道。

    我叠了一个小花结,捡起石头朝另一边扔去,他们被吸去注意,我就趁这时将花结扔入了曹琪婷的竹篓后。

    两个随从起身去查看,我则朝相反方向离开。

    清州最不缺水,我很快便找到一条河流,从包袱里拿出碗碟烧水,再在附近采了些野果,切开了煮。

    饱餐一顿后,我洗净了碗碟,循着小花结找去,他们竟还没走,几个人围在松坡下用饭,远远飘来的香气馋的刚吃完饭没多久的我又口水哗哗。

    这些野味是那两个女子准备的,一个叫妙云,一个叫佳言。胡天明赞不绝口,萧睿的吃相一向不好看,他们两人坐在一起简直是道饕餮风景。

    曹琪婷独自坐在入山石后,边翻书页边啃方笑豪采来的野果,妙云抬头朝她望去,顿了顿,捡起火上烤熟了的兔子朝她走去,却被萧睿截下:"给我。"

    萧睿捏着兔子走到曹琪婷跟前,手里的兔肉晃了晃,笑道:"不馋么?"

    曹琪婷微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垂了回去,淡淡道:"拿走。"

    萧睿站在她身前,目光落在书页上,没好气道:"你到底跟我置什么气?你要来清州,我只拦了一下,不还是让你跟来了。"

    和他们别后已有一月,一个月能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我不知道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绝不是愉快的事。

    曹琪婷没说话,翻了一页书。

    萧睿皱眉,俯身拉起她的左手,将她纤长白嫩的手指一根根按在木枝上,握住了兔子。

    她抬头望着他,眸色微愣,萧睿没好气道:"吃些肉能御寒,山里很冷的。"

    曹琪婷一向平静淡漠的面色稍稍浮起暖意,张嘴就要往兔子上咬去时,萧睿却在这时凉凉说道:"妙云这手艺你肯定烤不出来,你们这些大家小姐有时真不如这些婢女。"

    曹琪婷一顿。

    佳言这时笑喊道:"萧公子,你快过来!"

    萧睿回身走去:"怎么了?"

    妙云笑着叫道:"***太欺负人了,萧公子你来替我们出气啊。"

    曹琪婷捏着兔子,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最后望向远处树林,不知在想什么。

    我双眉轻合,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

    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情.事的小丫头了,曹琪婷这个模样难免会让我多想,一个猜测在我心里生出,可又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她是我见过最严肃理智,心虑深重的姑娘,她怎么会喜欢上萧睿。

    她最终没动兔肉一口,而那边那两个最初安静拘谨的女子现在已玩开了,甚至还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反捉弄萧睿和胡天明。

    休息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才继续往山里走,一路依然欢声笑语,高兴起来萧睿还会吟诗作对。妙云折了只花枝扔过去时,他接住闻了闻,笑道:"禾城南山下,佳人娇比花,莫问今时月,拈花醉年华。"将她们逗得笑声不已。

    晚上他们在一个空地休息,我纳闷的蹲在石头后面,这一日他们没有讨论过路径,没有讨论过药单,竹篓更是空空的。烛司说的那些人,我根本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曹琪婷和方笑豪坐在石头另一面,我之所以老跟着他们,是觉得这些人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正常人,若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药,我甚至可以提前去采来放在路中间让他们拿走,可是就连他们聊得话题都与此次南山之行无关。

    我蹲了好久,听着他们从尸斑聊到尸臭,从尸臭聊到完全腐败,又聊到中午的兔子。方笑豪问她为什么不吃,曹琪婷反问他又为什么不吃。方笑豪答活生生的兔子在他面前被剥了皮,他下不去嘴,曹琪婷答不爱吃兔肉。

    无聊的对话听得我快要瞌睡,于是决定离开去找地方睡觉,离开前听到方笑豪问:"我大哥是否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本来想听一听曹琪婷如何回答的,可又不想听一听,终归我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是人身安全问题,儿女情长的风月我无能为力也没有那么多心绪。

    入梦后烛司很快找来,一见面就阴阳怪气的凉凉说道:"月姑娘好雅兴啊,清州的小日子过得可畅快?"

    她岂会不知我这具身子走到哪不是受冻,何来畅快可言。

    我道:"一般般,哪有你地火烤的舒服,谷底的日子畅快么?"

    "你倒真是不怕得罪我。"她撇嘴,"说你傻子你不是,说你聪明你确实又傻,我怎么就碰上你这么难对付的。"

    "对啊。"我这才发现我竟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我一身浊气,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以为我想找你?"她正襟危坐,没好气道,"这五百多年来我碰见的皆是些没出息的剑灵和器灵,你是我遇上的唯一一个有自己躯体的灵。"

    "可我有浊气啊。"

    她又露出那个自大不屑的神情:"那你想知道原因么?来救我啊,这件事说起来你会兴趣很浓的。"

    "我现在走不开。"我生出一些烦躁,"你不是说有人跟着他们么,是谁?"

    "我神思只能在鹤山一带,你们现在跑出去那么远,我怎么知道?不过,说不定也有可能已经在路上被萧睿他们自己发现,并干掉了。"她一乐,"还真有这个可能,要不你别管他们了,现在就来放我出去吧!"

    "那你知道他们来寻什么药材么?"

    她望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你想的挺有道理,先替他们把药采了确实省时省力,可他们要的东西不是你能弄到手的。"

    "是什么?"

    她微微皱眉,思考了一阵,轻叹了声:"也罢也罢,看你一个短命鬼,可怜的很,我还是说了吧。"她抬起眼眸看着我,"关于十巫,你知道的很少吧。"

    我点头。

    "这件事还要从太古说起,那是万万年的时间了,要牵扯到一些太古上神..."

    我打断她:"你还是直接说上古吧,太古我们来日方长。"

    岂料这龙女着实个性,顿时闭眼:"上古我不说,说了你不来救我了怎么办。"不待我说话,她又道,"不过也没关系,我说一半藏一半,指不定吊着你胃口,来救我更快了。"

    "..."

    她端正了下身子,缓缓道:"太古时期有一巫神,名曰彭盼,性格执拗偏激,得罪了无数太古上神,唯祁神焚渊与其交好。烨燃战事至最后三万年时,焚渊在诛魔山血战魔神吞伤时遭人背叛,被四海妖魔围困,孤立无援之际彭盼赶到,自毁元神筑太常灭魔阵将焚渊救出。焚渊护住彭盼最后一丝残魄送至人间,命大荒十巫守护,即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岂料十巫心怀鬼胎,为求创神术将这一丝上神残魄祭炼为万古之阵,事情败露,十巫惨遭炙火焚烤,魂飞魄散,其后人分别以佘,姑,禹,乐,青阳,周,万俟,赵,丁若,桐木为姓,隐居各方,世人再寻不得。"

    我喃喃:"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不管我先祖有没有以人肉喂养凶兽,我都是罪族之后了..."

    "嗯?"她抬眸,大约是没听清我说的什么,望了望我的眼睛,"哦,人肉喂养凶兽,我们龙族要是控制不住体内煞气,屠村那都是小意思,你干嘛放心上?"

    "..."

    "焚渊将彭盼最后一丝残魄送来时,为了让十巫好好保护自己的好友,大大方方的给了十巫每人一件宝贝..."她忽的一顿,随即喜道,"你身上有禹氏的赤血玉?"

    我皱眉:"什么?"

    "就是你在徐官城那得的,你杀了个鬼魄,想起来了没?"

    我一愣:"它是十巫之物?"

    "还有其余九样,其中一样就是他们要找的,丁若一族的祭魂鼎。"

219 一条烛龙

    "祭魂鼎?"我不解,"那是什么?"

    烛司摇头:"具体我不清楚,只听说它擅掘人心之弱,魅之以术。"

    我表示听不懂。

    她轻叹:"它在停留峰里,入了里山你一眼就能知道哪座是停留峰,你大可去看看。"

    我点头,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不由诚心言谢,被她翻了个白眼:"你当本神稀罕。"

    第二日,我想直接去里山,但一方面放心不下他们,一方面又发现就算我能找到那什么鼎,以我一己之力,我也扛不到路中央送给他们。最后我仍继续跟在他们身后,不时帮他们驱驱小蛇,赶赶小兽,一路顺风顺水,倒也轻松。

    静下来时我就去想烛司说的那些话。

    当世已经很少有什么上神了,师公也仅接触过上仙。这里的上仙是真正的仙族,绝非凡界那什么玉尊仙人和天悠仙尊,而太古上神,随便提一个出来,年岁都是好几十万的,这么一对比,师公六百年的岁数都不够看了。不由感慨天地真的很大。

    还有,如若当初十巫的老祖宗们没有起邪念,那上古巫族还会不会隐居避世,届时沧海桑田,桑田沧海,一切都不会跟今天一样了。不过历史偶然,也必然,发生的一切皆尘埃落定,再想这些其实已无意义。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跟昨天没什么区别,依然是他们围一堆,曹琪婷孤身坐在一旁。

    期间萧睿和周薪来喊过她数回,她啃着野果如若未闻,直到方笑豪来时她才愿意抬头同他说上几句。

    萧睿似有些郁闷,话也变得少了,好在曹琪婷没多久不再故意冷落他,他递来的,她接着,他来说话,她应着,他要不理她,她也没什么反应,与待其他人并无不同。

    两日后,他们终于入了内山,我以为他们只是为了祭魂鼎来的,结果到了这,他们才卷袖子开始采药。

    萧睿想多采点药送去浩尚贮备,每人数张丹方,药材繁杂,仅第二汤就要七十多种。也就是这采药过程,他们的平静生活终于被打破了,倒不是多性命攸关的危险之事,而是那两个一开始看似老老实实的女人不安分了。

    这夜我蹲在草丛里用阵法捕蛇,恰好她们在我不远处大解,两人蹲着蹲着叨起了闲言碎语。

    "那个曹姑娘,才几岁的人,跟个老太婆一样成日板着个脸,看谁都要训话的模样,真是讨厌。"

    "你别说,她在跟没在一个样,就是得让我多忙活一份。"

    "你说她是不是对萧睿有意思?"

    "我看是,但萧公子好像更喜欢你。"

    "瞎说,明明是你。"

    "诶,妙云,我说真的,要是萧睿真的看上了你,你就发达了,到时可别忘了我啊。"

    "别说我,你也得记住这番话啊。"

    "不过还是得小心点那个曹姑娘,越看越是个碍眼的东西。"

    "什么曹姑娘,是曹老太婆,嘻嘻..."

    两个人一起笑开了。

    我躲在一旁也笑开了,因为我知道曹琪婷就在另一边换衣裳。

    可真没想到,曹琪婷听到了,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别说冲出去撕脸了,就是眉头都不皱一下。

    晚上入梦后烛司又来找我,我终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不来找我,让我好好睡一觉成么。"

    "我无聊啊。"她盘着腿,义正言辞,"我跟那些器灵说了几百年的话早闷了,就你身上还能找点乐子,我不找你我找谁?"

    "有什么办法能不让你找到我么?"

    "有啊。"她一笑,"马上来救我。"

    我缩着身子,不想理她,她嘿嘿道:"依我看啊,那曹琪婷肯定对萧睿有意思,萧睿对她也有意思,但萧睿对那两个女人肯定意思更多。"

    突然听她提起他们,我微微睁大眼睛,新奇道:"你还真闲。"

    她难得弯下了那笔挺的腰板,下巴支在拳骨上,一脸八卦和深沉:"你猜曹琪婷为什么不理萧睿?"

    我没有说话,她皱眉:"怎么了?"

    "你不是能读懂我的心思么,还问什么问,我冷,我不想说话。"

    "你以为我想读你的心思么?"她反倒跟我怒上了,"你脑子里成日装着那个男人,自那春.梦过后你时不时还冒出点****事儿,我都不想..."

    "住嘴!"我脸色涨得通红。

    她哼了声,顿了顿,继续八卦:"曹琪婷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的聪明跟夏月楼的那种机灵是不同的,她比较深思熟虑和理智。所以我猜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上萧睿以后,便自我保护,排斥萧睿,毕竟萧睿是个..."

    她竟连夏月楼都知道了,我气道:"你不是不想读我的心思么!你要不要脸!"

    "要想我不读也可以啊。"她哼哼,"来救我啊!"

    我真是要被气炸了,恶狠狠的瞪她,她难得出现一个不自然的面容,但仍挺了挺腰板,哼了声。

    把她赶走后我没多久就醒了,烦躁的换了个姿势趴着,在杨修夷床上的那个梦又飘进了脑子里。

    烛司没说错,其实这几天我确实一直在想的。

    可是,想什么想嘛!

    你想什么想!

    死田初九!

    抱着少一事是一事的态度,对于那两个女子的闲言碎语,我听听就算过了,但她们两个真不让人好过。

    最先是中午的烤兔,妙云递给曹琪婷时不小心松了手,弄脏了曹琪婷的衣裳,她忙连声道歉,曹琪婷徒劳无功的用手绢擦了擦上面的油渍,皱眉:"算了,没事。"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那个"不小心"实在"太小心"了,分明就是算计好的。

    吃完饭赶路,佳言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跟在曹琪婷身边,说她自己平日也爱看书,能否问曹琪婷借本书打发时间。

    曹琪婷没什么情绪,冷声拒绝。

    她不依不饶缠了良久,曹琪婷终于借了她一本,佳言连声道谢,兴高采烈的走了。

    跟妙云一起去找食物的路上,佳言想撕开这本书的订线,结果发现订线撕掉以后,书页被雁字草汁黏着。妙云给她出了个主意,于是赶路的时候佳言"不小心"在河中踩空,曹琪婷的书就当着大家的面掉进了水里,被急流冲走了。

    一开始我不能理解这种小伎俩有什么好使的,对于曹琪婷来说几乎不痛不痒,就这样她们还一脸奸计得逞的满足感,实在太上不了台面。

    但最终证明是我太看不透,她们不是用这些小事给曹琪婷添堵,而是创造了一个借题发挥的点。

    接下去一系列鸡零狗碎的小事,都由这些事开始,比如佳言去找曹琪婷,曹琪婷跟以前一样不予理睬,佳言回去之后就会当着众人的面发牢骚,气恼道:"不就是上次不小心将曹姑娘的书掉进了河里么,好心喊她过来吃饭还故意羞辱我。"

    妙云忙问:"怎么羞辱了?"

    "说的不露骨,可是言语刻薄,就是看不起我是一个小丫鬟,算了。"

    再比如萧睿小解回来,会"恰好"看到妙云在那偷偷抹泪,委屈道:"曹姑娘肯定不是故意的。"

    佳言义愤填膺:"什么不是故意的,上次你的烤兔不是不小心弄脏过她的衣裳吗,她肯定气上了。"

    "可上次我是无心的啊。"

    这些事情我觉得以曹琪婷的聪慧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她继续不予理睬,我不信一个人可以清高到这种地步,唯一的解释,恐怕就如烛司猜的那样,曹琪婷在排斥萧睿,所以顺水推舟任由她们去。

    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我都看在眼里,可这两个女人的坏水却不止于此,她们竟还偷偷商量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慷慨大度,英勇无畏。可惜附近的毒蛇猛兽都被我打发走了,她们找了一宿又一宿,什么都没寻到。我良心大发,连夜赶回去把我扔在困兽阵里的一大捆毒蛇扛了过来,结果她们一掀开草堆吓得花容失色,妙云直接从坡上摔了下去。

    两人哭哭啼啼的回去,又说了一堆阴阳怪气的话。

    萧睿就在不远处,一字不差的听到了,他眸色幽深,看不清里面翻涌着什么,静默良久,唇角勾起不明意味的笑,摇了下头,朝她们走去:"受伤了?给我看看。"

    她们回头,做出惊讶的模样。

    萧睿蹲下身,将妙云的衣袖上挽,雪白皓腕上有一大块淤肿,他摸出伤药细细擦拭,妙云羞红了脸,佳言看红了眼。

    坐在石下摘除绒灵香杂叶的曹琪婷有所感的抬头望来,眉心皱了皱,没说什么。

    我蓦然觉得心寒,因为想起了鸿儒石台,不怀好意的人总是有许多办法牵引着别人去误导你,我现在真怕萧睿会去找曹琪婷的麻烦。

    但好在没有,替妙云擦了药膏后,萧睿潇洒的起身走了。

    经此教训,妙云和佳言却仍不放弃,救人嘛,没有毒蛇猛兽,自己也可以制造麻烦。她们拉了个男人去帮忙,妙云信誓旦旦的夸下海口,许她飞黄腾达以后一定拉这男人一把。

    三人在那忙上忙下,折腾了一晚。

    待他们走后,我猫了过去,是个**机关。我眉头一皱,之前小打小闹还好,现在居然起了杀心。

    我抽出匕首想将**拆下,岂料一个巡夜的随从竟寻到了这边,立时大喝:"谁!"

    我扔下拆了一半的**转身就跑,心想他发现这边蹊跷了应该会过来一查,孰料那个布下机关的男子做贼心虚,将他拉住:"就是只兔子,别过去了。"

    我蹲在远处,借着稀薄月光打量那**,按照原来的水平距离射出去,中的应该是曹琪婷的背部,眼下被我拆的乱七八糟,如若还能射,应该是曹琪婷的腿部了。

    我想了想,她要是腿上中箭也好,反正要不了命,腿瘸了既能让人背着走,还能让那妙云佳言不得不围着她伺候,这感觉还挺不错。

    所以我就不管了。

    可事情发展真是出人意料。

    第二天赶路,妙云和佳言表现得很开心,走在曹琪婷身边,笑闹之际不时会推撞到曹琪婷。最后曹琪婷不知碰到了什么,**嗖的一声飞来,妙云就在此时猛扑过去,结果一声惨叫后,那**结结实实的戳在了她的两股之中。

    我这才发现,我昨晚压根忘了妙云和佳言的出发目的不是害曹琪婷,而是表现自己的大无畏,这**不是用来害人的,而是用来...

    我咽了口唾沫,随即双手捂着嘴巴,笑得肚子都痛了。

    恐怕痔疮都没这么疼啊。

    倘若知道她们要害的其实自己,我就不瞎操这份心了,因为妙云方才替曹琪婷挡下的那个姿势实在太过刻意,届时就算妙云因救她而受伤,曹琪婷也不会看不出端倪。可偏巧这箭射中的是妙云的臀部,哪个姑娘家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曹琪婷现在根本连疑虑都没有生出过。

    妙云哭得惨,抹药这事估计也没敢奢望萧睿能亲手帮她,曹琪婷和佳言一起给她检查伤口,磐石外传来胡天明和周薪他们虽然压抑却仍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

    可我知道更惨的还在后面,这几日他们吃的皆以兔肉为主,飞禽莫如鸪,走兽莫如兔,兔肉利大肠,解热气,凉血清肝,通便排毒,这些日子妙云一日至少得两次大解,如今那什么受伤了,她可真是有得受了。

220 南山花海

    这一路,妙云和佳言两位姑娘在萧睿面前将曹琪婷完全竖立成了一个心胸狭隘的恶妇形象,但萧睿愣是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对曹琪婷的不满,仍是与众人打闹,谈笑风生,跟先前无异。

    萧睿虽说有些玩世不恭,但他绝对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偷袭的赤诚侠义之心,看不过去的事他都会管上一管,但他对曹琪婷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夜烛司来找我时又一脸八卦的分析道:"萧睿这种人,看上去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清楚。"顿了顿,道,"上次徐官城那事,那清容被他说得挺惨,可见他虽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更有爱憎分明之态。这次他不揭穿这两个女人可能觉得她们手艺确实不错,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我听着怪怪的,她话锋一转:"可照他们这速度,他们得忙多久啊,你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要不你就别管他们了。"

    我也正懊恼这事呢。

    烛司道:"你放心不下他们是因为不信任那几个随从吧。"

    我点头。

    她又道:"你提前给他们赶走了蛇虫鼠蚁和飞禽走兽,这几个随从没了用武之地,你明天还是不要管了,任他们自生自灭,我们好探一探他们的虚实。"

    其实除了不信任他们的本事,我更不信任他们的身份,但眼下实在没办法可以去调查清楚,不过探一探虚实确实有必要,我嗯了声,决定明天不管了。

    第二天我睡了一个懒觉,醒来整个人冻僵成一团,费了许多劲才爬起。

    找到他们后,一群人正在找山,要采乘鹤。

    乘鹤长在崖上,当初我为了采它而吃尽苦头,他们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不算多深的峭壁。但因在南山上,周围全是浮云,容易遮碍视线,难度仍不小。

    他们在崖下讨论一番,因着山上容易下山难,一行人决定直接爬到顶,再从东北下山。

    萧睿让胡天明和另一个男子送妙云和曹琪婷走山路去山顶,曹琪婷不想走,道:"山崖尚浅,算不得什么。"

    妙云忙道:"我练过功夫,身手很好,大腿上这点小伤不碍事。"

    胡天明和周薪顿时朝她屁股望去:"大腿?"

    她侧了侧身,有些尴尬:"真的没事。"

    萧睿看向曹琪婷:"你办事谨慎心细,帮忙照顾下她吧。"

    曹琪婷正蹲在地上,将木箱里的护膝系上,淡淡道:"何劳你多说?"

    男人打头阵,女人紧跟其后,我躲在云深树木里仰头望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后,我才慢悠悠的朝另一旁山路走去。

    走到一半,忽的听到一声尖叫,我忙回身,紧跟着便听到所有人的叫声,以及萧睿的大喝:"阿婷!你在干什么!"

    妙云纤瘦的身子从云雾中掉下,掉到一半后,她身手敏捷的抓住了长草,扶着崖壁如蜻蜓点水般借力缓冲落势,最后摔落在地。

    细节处理的实而不华,加之上面青松倒挂,浮云倚壁,恐怕在其他人的视线里,她就如脱线偶人,直坠崖底。

    但不论如何,她确实受了内伤,一口鲜艳浓血呕了出来。

    难怪佳言脾气不好,却老爱拍她马屁,这姑娘在自己身上一向下得去手,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萧睿他们急急赶了下来,佳言抱住奄奄一息的妙云,曹琪婷脸色惨白的上前,萧睿冷着脸将她挡下:"你别过来。"

    佳言委屈哭诉:"曹姑娘,妙云几次踩到你的手并非有意,她身上有伤啊,我知道我们命薄福浅,几句歉言抵不上多大用处,可是这一路我们尽心尽力服侍你也是有目共睹的啊,你就算大动肝火,也不能真的将她推下来啊!"

    萧睿看了方笑豪一眼,回身去看妙云。

    方笑豪朝曹琪婷走去:"阿婷,给我看看你的手。"

    曹琪婷避了下,双眉紧蹙,顿了顿,忽的俯身去检查妙云的腿,萧睿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双眸一沉:"还嫌不够?"

    曹琪婷挑眉:"嫌什么不够?"她看向妙云,"你们不必处心积虑了,我若真要害你们,凭我的手段我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风口浪尖。"

    被萧睿握着的右手整个肿了,乌青通红,指骨上结了不少血块,这得踩的多狠。

    萧睿深吸了口气,道:"很痛吧。"

    曹琪婷挣开他:"我自己有药。"

    "是啊,"胡天明嗤笑,"你当然有手段了,曹母猴最大的毛病就是冲动莽撞好生气,这一点你们父女可真不一样。"

    曹琪婷脸色更白了。

    胡天明继续道:"他那懦弱的性子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心计深重的女人来,是不是你娘给他戴了绿帽啊?"

    方笑豪怒声喝道:"五弟!"

    帮忙检查妙云伤势的周薪不掩嘲笑:"就是。"

    曹琪婷冷笑:"那你们呢?"她看向萧睿,"我没记错的话,萧大人秉性正直忠勇,他儿子却是个混迹市井的下.流浪.子。***代为商,奸诈欺客的事屡见不鲜,胡商主老奸巨猾,生性隐忍贪婪吝啬。他的儿子呢,一紧张便大呼小叫,花钱挥霍无度,成日跟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哪点像他的父亲了?"

    胡天明大怒,冲上去:"你说什么!"

    方笑豪死死拦着他:"阿婷,你点到为止!"

    曹琪婷却不打算放过他,冷然道:"还有你,方大人和蔼温顺,待人如君子之交,你却交了一群什么狐朋狗友。说起来,你们难道就是亲生的了,你们的父亲头上岂不是也戴了顶绿帽?"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萧睿眸上,萧睿脸色阴沉,黑眸似要喷火。

    曹琪婷面容无惧,看向妙云,道:"我素来喜欢清静,若无事件牵扯,或没到非说话不可的地步,我对我讨厌的人向来不爱搭理。这几天我不屑与你们纠缠,因为在这些人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毫不在乎。"她举起红肿的右手,"可如若你真正犯到了我,我乐意奉陪。"她转向胡天明,"你就当是我推她下来的好了,我确实想这么干。"

    她背起地上的木箱和竹篓转身走到一边,自己为自己上药。

    萧睿定定的望着她,半响,回过身子去看妙云。

    因为妙云的伤,一群人在崖下暂住,采药的采药,熬汤的熬汤,曹琪婷原本就一个人闷坐在外面,这次坐的更远了些。

    方笑豪还是会给她送饭,她除了吃野果,对于佳言的野味碰都不碰。

    第二日一个男子背着妙云上山,曹琪婷远远跟在身后,其余人爬峭壁采药。等她们走上山后,周薪他们已经整理很久的药材了。

    崖上云雾宽阔,曹琪婷在磐石后坐下,抱腿望着远处云海,萧睿不时停下来朝她背影望去,眸色复杂难懂。

    烛司每日的乐子就是他们了,这次一来又望了我的眼睛半天,摇头叹气:"花庄里被人差遣来差遣去的小贱.婢,现在呼风唤雨,让一群公子哥围着她转,心里乐开花了吧。"顿了顿,"不过她们也没错,人活着总是要为自己争取嘛,力争人上是件好事,被人差遣来差遣去确实不爽。而且这些公子哥也没做什么,就是会投胎了点嘛,凭什么要别人伺候他们呢。"

    我跟往常一样缩成一团,不理会她的颠三倒四。

    她停下看着我:"喂,短命鬼,你居然还忍的下去,好歹曹琪婷当初救过你一命,你看看你从湖里出来的那个时候多可怜。"又顿了顿,"哦,差点忘了,你是个傻子来着,忍不下去你除了喊打喊杀也没什么法子了。"

    "喂!"

    "好好好,你发什么火,其实你也可以想点办法帮她嘛,比如你也帮她来个苦肉计什么的,对了,她面貌身段这么好,美人计也行啊。我帮你出个主意,比如吧,你把她弄到泥污里去,她不得不去洗澡了吧,然后你再把萧睿也给引去,深山老林,孤男寡女,曹琪婷那身段又瘦腰长腿的,搞不好两人就天雷地火的干上了,你脑子里的****事儿正好可以学个现成..."

    "喂!!!"我怒声打断她。

    她抿了下唇,哼道:"就你还装什么正经啊...我就这么点办法了,别的实在没有,你这个傻子自己好好想想吧。"再顿了顿,"说起春.梦,和你一起春的那个男人都好久没回来了。"

    我微愣:"什么?"

    "想知道?"她挑眉,我和她异口同声:"来救我啊。"

    她瞪我,我翻了个白眼。

    静了一会儿,她道:"你男人是两年前来鹤山的。"

    心下一紧,我忙朝她看去。

    她看着我:"他来了以后就很少出去了,不过他手下多,成日都有人进进出出,因为他来历不简单,我没事就把神思往他那儿牵。"

    她说完就停下了,我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然后呢?"

    "还要什么然后?"她皱眉,"本神被关在了这,连他长什么样子还是读你的心思知道的,我怎么知道他每天忙什么。"

    "..."

    我嘀咕:"你忽然提他,我还以为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这些还不够么?"她嗤声,"还不是看你这短命鬼可怜,不然我说这个干什么。"叹了声,"那个时候他很少出门,哪像今年,你看他现在,又跑出去了。哦,对了,你猜他这次回来做了什么?"

    我摇头。

    "他去找你送来的那个小瘸子了,问了她好多你的问题,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那么不淡定。"

    饶是早就料到了,可听烛司说起我的心跳仍狂乱飞奔。

    "短命鬼。"

    我抬起头。

    "我说认真的。"她一本正经,"早点来救我。"

    我点了点头,望着身边环簇的大火:"你走吧。"

    睁开眼睛醒来,我怔怔望着天上云雾,半响,我撑地爬起,朝丛林深处走去。

    这一日比以前忙碌许多,我东奔西跑,搜集巫材,将这一片的地形摸索出来后根据他们的丹方计算了下他们今夜会在哪里过夜。

    一切准备就绪,我小睡了一觉,烛司终于没来找我,可我仍梦到了她。

    背景是二一添作五的小院,她和春曼,湘竹,清婵坐在一起玩纸牌,把把皆输。

    她一怒之下,嘴巴喷火将纸牌全烧了,她还不满意,跳起来把她们的头发也烧光了。

    我恰好从院外哼着小调进来,她们三个炭人跑来,噗通噗通跪倒在我跟前。

    清婵抱住我的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田初九,现在你是宣城第一大美人了,以后罩着我们啊。"

    我笑着醒来,揉了揉脑袋,终于做了个美梦了。

221 上古神器

    月明星稀,云山雾海里光线更朦,我靠着一棵松树,咬着渐渐褪去温度的果片,望着前边的火堆。

    待周薪给萧睿他们洗完衣裳睡下,那两个巡夜的也走远了,我摸出袖子里的控身花结,"噗"的两下,轻声打在了熟睡的曹琪婷和佳言身上,而后又用归海钉封住了她们的喉咙。

    要玩就玩大的,我才不会跟妙云佳言那样小打小闹。

    将从衣服上抽出的长线绕在两手之间,缠出一个复杂图纹,我动动手指,右无名指和左食指微弹在绳上,她们忽的坐起,绵软无力。

    这样的小把戏对心智稍强的人来说其实毫无作用,可她们刚睡醒,意识朦胧的状态是我下手的最好时机。

    她们爬起,慢慢往前走去,走路过程中两人转醒,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却身不由己。

    快到下坡崖边时,我食指一转,解开了曹琪婷身上的所有封印,几乎同时,佳言从背后猛的推了她一把。

    "啊!"曹琪婷踉跄跌地。

    她惊慌的抬头,所有人都被惊醒,佳言俯身拎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上身扯起,曹琪婷微抬的眉眼难得有一丝娇弱无力。

    就这个细节,我刚才特意研究了好久的角度美感,就是为了尽量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曹琪婷抓住佳言的手,语声有些嘶哑:"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这边男人们纷纷跑来:"阿婷!"

    "佳言!"

    我唇角一勾,得意笑起,手指动了动,佳言蓦然使力,将曹琪婷直接推入了悬崖。

    萧睿他们齐齐扑在崖边:"阿婷!"

    萧睿转身揪住佳言的衣襟,大怒:"你干了什么!"大力甩开她后转身朝崖下跑去。

    佳言摔得七荤八素,我解开了她身上的所有封印,然后跳下高坡,边跑边跳,连滚带摔,很快就赶到了崖底。

    崖壁被我设了许多阵法,曹琪婷层层摔下,减去不少落势,崖底又被我铺了极高的花叶草堆,我跑下去时曹琪婷不仅没事,还清醒得很。

    我干净利落的上去把她打昏,又干净利落的把她左腿弄个小骨折,然后手忙脚乱的开始清理现场,将花花草草全给推走。

    过去好久,终于有人来了,却不是萧睿,我一棍子打昏他,提起他的腿拖进了天灵困阵。

    前后拖了两人,萧睿才算找到了这里。

    曹琪婷早就醒了,正脱了靴子在那检查伤势。

    萧睿急忙跑来:"你怎么样?"

    曹琪婷抬眸看了眼他,将裤脚往下卷:"没事。"手却被他握住,曹琪婷怒目:"怎的?"

    "我看看。"说着不由分说和抗拒,萧睿直接卷起了一个黄花闺女的裤脚。

    我咬着草叶躲在树后,窃窃一笑,你看看,当然要你看看,本来就是给你看看的嘛。

    虽然我把她弄骨折了,但伤势毕竟不是很严重,好在我们巫师除了降妖除魔,还兼职招摇撞骗,曹琪婷这条腿常人乍眼看去说不定都要以为残废了。

    果不其然,萧睿倒吸了口凉气,愠怒:"这么严重了还没事?"

    曹琪婷应该很郁闷,缩了下脚,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确实没事,放开。"

    "逞强好玩么?"萧睿大怒,"你这一路究竟在闹什么,离开沧州的时候不是一直好好的么?现在腿成这样了你还要跟我犟?!"

    曹琪婷垂下头,仍是镇定的语气:"我真的不疼。"

    我捂着嘴巴,快要笑出声了。

    萧睿定定的望着她,半响,俯下身子,大掌从脚踝往上摸去,曹琪婷身子一颤,猛地缩脚,少见的慌张:"你干什么?"

    萧睿捏住她的脚腕,语声柔和了下来:"这里疼么?"

    曹琪婷顿了顿,摇头:"不,不疼。"

    萧睿又往上一寸:"这里呢?"

    曹琪婷别开头:"不疼。"

    "这呢?"

    曹琪婷微微皱眉:"有点..."

    "这儿呢?"

    "还好。"

    "会不会是骨头裂开了?"

    曹琪婷斜了他一眼:"骨头裂开了我还能这么安静的坐着么?"

    萧睿望着她的脚,缓缓放下裤子:"我背你。"

    曹琪婷面色微微柔和,摇头:"不用。"望了眼山谷花壁,"你先回去吧,这儿挺好的,我想一个人呆一阵。"

    虽然我不爱管姻缘,可到底我花了整整一天设计了这么一场局,才不是就陷害陷害人,或让萧睿背她一下这么简单,那心血岂不是白费。所以我早在四面八方都设了行路障法,光浊世笑和失魂九阙我就设了二十多个,不然萧睿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找来。

    现在萧睿想走,他倒是走,我看他能走多远。

    好在他没有扔下曹琪婷不管,他在她身旁坐下,望了眼她的脚:"真的没事么。"

    曹琪婷反问:"你不走么?"

    "我陪你。"

    "觉得我怕?"

    "我怕行了吧。"萧睿没好气道,"你就当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不敢?"曹琪婷冷笑,"那你怎么下来的?"

    萧睿眉头一皱,转头不悦的望着她。

    曹琪婷抿了下唇,垂下眸子,道:"谢,谢谢。"

    这姑娘,真不知道是不是性子里天生带着一根刺。

    山谷的风静静吹来,他们没再说话,默了又默。萧睿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条垂着青绒丝绦的配饰玉剑,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就在我转身准备弄几条小蛇来给他们助助兴时,曹琪婷道:"妙云不是我推下去的。"

    我忙又回过身来。

    萧睿停下手中动作望着她,她道:"她一直踩我的手,绝非无意,我是吼她了,但我没推她。"

    "我事后想过。"萧睿道,"你一向冷静自持,不会那么冲动,我当时只是太担心会出人命。"

    "那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信我么?"

    "你怎么不想想我是谁。"萧睿自傲一笑,"我自小是女人堆里长大的,不说外边,光是我房中伺候我的丫鬟就有十六七个,她们两个的小伎俩我会看不出么,你回浩尚去打听打听我每年要赶走多少人。"

    曹琪婷眉目蕴出浅浅怒意:"那你..."

    "那我怎么袖手旁观不理你?"萧睿哼了声,"你又不是我的二弟三弟四弟五弟和六妹,你自己都无动于衷,还想我给你收拾人?你觉得本公子是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人吗?"

    "你!"

    "你又为什么对我爱搭不理?"萧睿挑眉。

    曹琪婷没说话,侧眸望向另一边,是真的生气了。

    萧睿胳膊撞了撞她:"喂。"

    曹琪婷没理。

    又撞:"喂!"

    曹琪婷眸色微敛了下,难得出现几丝落寞,冷冰冰道:"怎么?"

    "我们现在在哪?"

    曹琪婷皱了皱眉,继续冷冰冰:"谷底。"

    "是南山。"萧睿轻叹了声,仰头望着几只夜鸟从树梢上点过,道,"我房里的丫鬟一使坏我就能赶她们走,但你说我若在这里凶走她们,她们两个姑娘家的能去哪儿?"

    我一愣,曹琪婷也愣了,回头看着他。

    萧睿望着她的眼睛:"我与她们不相识,不知道她们脸皮深浅,万一我说重了一句话她们就闹情绪跑了,这深山野地你说会不会出事?"

    曹琪婷气恼:"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脸皮厚?"

    萧睿眸光渐深,认真道:"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冷静,克制,理智,聪明,心胸也比她们广的多。你要是凶她们,我绝对会替你说话,可每次我去找你,你皆给我脸色看,像我欠了你钱一样。"

    我轻合眉,忽然发现我看事情有些太过片面了,我和烛司觉得生气,因为我们一直站在曹琪婷的角度,而曹琪婷也因为自己喜欢上萧睿,所以变得有些敏感。倘若是以前,妙云和佳言这些七七八八的怎么会让她委屈。

    就如以前我没有发现自己喜欢杨修夷一样,他跟谁说话,去哪里我都漠不关心,等我迟钝的发现自己倾慕他以后,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朝思暮想和牵挂。

    所以一个词人说得真好,万般种种,皆因情而生。

    萧睿是个大大咧咧,风.流浪.荡的公子哥,我不清楚他喜不喜欢曹琪婷,如若喜欢,又有多喜欢。但至少我发现了一点,在妙云从悬崖上摔下来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看来可能都是小事。

    也许有些时候人和人看待事物的角度的确不一样,比如他看到的是人命,我们看到的是妒心。可像他这样含着金玉锦帛出生的人,怎能明白妒心这种东西有多可怕。

    萧睿又望向她的腿,仍是担心:"真的没事么,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曹琪婷缩了下脚,摇头:"不必。"想了想,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蹊跷。"

    "什么?"

    "佳言应该不是存心推我的,当时我的身子也一度失控,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

    我:"..."

    她还真能想。

    我田初九好不容易干个坏事,想陷害个人,我容易么。

    萧睿皱眉,沉声道:"是祭魂鼎?"

    我一顿,神色变得认真。

    "我也是这么想的。"曹琪婷道,"可是我不知道那个祭魂鼎到底是什么样子。"

    "确实,我也不知道。"萧睿道。

    "其实,药材的事情我觉得可以先搁一搁的,我们先找到祭魂鼎才是关键。"

    萧睿点头,陷入沉思,气氛又一度安静。

    过去许久,曹琪婷道:"你真的觉得,你从安生湖底捞出来的那个女鬼,是阳儿?"

    我一愣,萧睿嗯了声,抬起眸子:"当时我和周薪被吓到了,没想那么多,后来才反应过来,世上哪有不怕阳光的女鬼。"他叹了声,"你也没想到吧,你后院那小丫头来历这么大。"

    "嗯。"

    "好在有你收留了她。"

    "其实跟我没关系。"曹琪婷抬眸望向远处山峰,"当时她昏倒在路上,面色无血,整个人惨白如漆,车夫以为是具尸体,想将她搬到路边等官兵来收,我这才发现她还有气息。"

    萧睿皱眉,语声不掩担忧:"我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的身子很冰,如若不是口中念叨着几个人名,我几度都要以为她已死了。"

    我回过身靠在石后,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幽会景致,为什么他们聊得净是无关风月的话题。

    伸手抚在胸口上,有丝丝酸楚和苦涩。

    不开心的事情我一直不想去想,所以浩尚那段时光我再也不曾念过。可他们现在提起,我忽然就害怕了,害怕他们将这些事告诉了那些长老或杨修夷。

    我不想再在杨修夷的世界里出现,更不想让他和师父为我担心,如若有选择的机会,当初我宁可死在漠北长野之上,从未认识过他们,不曾知晓过身世,没有看透过人心。

    祁白月色落在地上,我撑地爬起,悄悄离开。

222 背后坏话

    心中难受,为避免再在睡后被烛司那张刻薄嘴巴嘲讽,我用腰带缚住眼睛,枕石而眠。

    她屁颠屁颠又来了,差点绝倒:"短命鬼,你,你..."

    我没说话,在火堆中抱住膝盖,却没觉得一丝温暖。

    她静了下来:"你受什么刺激了?"

    安静一阵,我难过道:"我想家了。"

    "你想家?"她冷笑,"本神被困在这里几百年了,本神更想家啊,以己度人,你怎么不来救我?"

    我忽的张开嘴巴哭了起来。

    她似傻了,忙道:"短命鬼?"

    我趴在膝盖上,彻底大哭。

    醒来时脸上覆了层薄薄的冰,是被身子冻住的眼泪,看来梦外也在哭。

    我拉下腰带,辛苦的睁开眼睛,吸了吸气,轻叹出声:"真冷啊。"

    爬起来去找萧睿,他们不在那了,我绕回山顶,没人。

    地上脚印凌乱,火堆尚有余温,他们的竹篓包袱都在,包括曹琪婷的木箱和小竹篓。

    一阵寒意蹿上脊背,神思却什么都没能找到,我向着脚印最密集的山坡找去,到一个矮坡时听到一阵极粗极快的喘.息.声。

    我循声扶着松林下去,忽又听到那喘息声轻吟:"萧睿,嗯,好舒服..."是妙云的声音。

    我睁大眼睛,愣愣的过去,探出头,巨大的磐石后,一对男女缠在一起,极为大胆的姿势,上面的那个男子赫然正是萧睿。

    妙云神情迷离,叫声越发癫狂。

    我捂住嘴巴,就算知道我这大哥风流,可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如此荒.淫!

    眼前这幕令我觉得恶心,我撑起身子打算离开,却在此时又听到远处一个女音轻声道:"萧公子,你怎么在这,昨夜去哪了?"

    我一愣,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再朝妙云望去。

    她意.乱.情.迷,正牵着萧睿的手往自己胸口移去。

    萧睿一笑,忽的伸手成爪,顷刻撕破了她的皮肉,血水顿时如泉般喷涌。

    "住手!"我惊道,忙跳下去。

    "啊!!"妙云发出惨叫,伸手推开萧睿,睁着眼睛望着他大掌中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萧睿抬头,没了方才的风采与邪气,迷茫的望了我一眼,起身离开,身形渐渐变矮变瘦,化为一具枯尸。

    我僵愣在原地,妙云握住我的脚腕,痛苦挣扎着,很快没了呼吸。

    佳言!

    我忙捡起地上衣物盖在妙云身上,急急朝佳言跑去。

    她手里捧着好些野果,站在萧睿跟前,正柔声道:"公子你说笑了吧,佳言哪比得上妙云和曹姑娘呢?"

    我叫道:"他是假的!"

    佳言一愣,怒目看来:"你是谁?"

    我神思一凝,右手转出三块石头朝萧睿猛的砸去,却忘了佳言有个好身手,她一跃而起,灵活将那三粒石头踢落,旋即朝我攻来。

    我飞快后退,双手结印,石阵光屏结在身前,她身形一顿。

    我再度朝萧睿望去,一块石头击中他的眉心,两块分别击在他的心口与腹部:"幻虚不正,无妄归真,破!"

    又是一具枯尸,甚至还没有健全的四肢,左手上臂以下只有几丝腐肉。

    佳言惊叫了声,捂住嘴巴朝我退来,忽的抬头,惊愣的望向前方。

    我也傻了眼。

    一个"我"从高坡上跑下来,与我方才几乎一样的动作,伸手指着我:"她是假的!"

    佳言猛然后退,双目惊恐的朝我望来。

    这时"嗖"的一声,一只**射来,直穿那个"我"的心脏,身子摔地,咕噜噜滚下,化为枯柴尸体。

    曹琪婷萧睿方笑豪他们出现在北处高地的松坡石上,一个随从举着**,对佳言喝道:"快上来!"

    我冲上去:"大哥!"

    那随从"嗖"的又一支**,钉在我脚前,旋即他又搭起一箭。

    我侧身躲入石后,佳言飞快朝他们跑去,却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忙回过头去,她被他们活活剖开了心脏,而后那群人全化成枯尸,高低胖瘦,神情茫然的离开了。

    我傻了眼。

    真的萧睿在哪?

    曹琪婷呢?

    方笑豪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

    满心焦躁,思虑千万,我忽的一凛。

    失去了目标便失去了情绪,这是九厄妄心阵。

    结人心所思,以枯尸幻偶,攻其薄弱伤隐或足其贪婪之欲,这与烛司那日所说的"擅掘人心之弱,魅之以术"近乎相同。

    世上巫阵成千上万,有灭神阵,清心阵,往生阵,护阵,行路阵,困阵...

    按来历派系又可分为听月阵,九厄阵,大衍阵,赤阳阵,玄元阵...

    有正邪之分,有清浊之分,亦有阴阳之分。

    其中九厄妄心阵同九厄尸障一样,分属为六百多年前一个阴邪巫教九厄门所创。

    关于九厄门,我知道的少之又少,只知道那些门人生于乱世,传闻嗜血成性,滥杀无辜,甚至以杀人为乐。后来内部权谋之争,自相残杀,加之天下逐渐大统,他们最终被正派所灭。

    《青翰冢》里曾提及过他们,虽没有祸乱到整个天下,但古时的清州穹州和现今曲南的珝州岳州一带,曾被他们变成了血雨腥风之地。

    我起身朝那些枯尸消失的地方跑去,心里虽然担心萧睿和曹琪婷他们,可是局面太过混乱,分不清孰敌孰友,唯一方法就是釜底抽薪,直接破掉这阴邪的阵法。

    拐过一座极其难行的长坡,一里外一座高峰耸然而立,没有云蒸霞蔚,没有草木蒙笼,其上黯淡无光,恍惚中感觉又有青烟环伺,再眨眼便消失无踪。

    难怪烛司说一眼就能认出来,确然如此。

    一路撞见许多"人",有走的,有跑的,有跳的,还有...爬的。

    有萧睿,有曹琪婷,有**光,有方笑豪,还有数张我不认识的面孔。

    我一共见到了三个萧睿,眼前这个正扶着一个满脸皱纹,风鬟雾鬓的锦衣老妇。曹琪婷走在他旁边,和一个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潇洒男子说笑着,喊他"哥哥",两人眉眼有四分相似。

    一具枯尸化做一个偶人,这么多人影的话,得有多少具枯尸?

    不敢想象。

    同时我也明白萧睿为什么要来找这个祭魂鼎了,**光被滚油烫开,已然瘫痪,若能摸清祭魂鼎结出人形的方法,那**光被烫伤的那些血肉就有办法能治好了。

    可那些枯尸挖走了心脏,足以说明这个方法不会不阴邪。

    越近停留峰,四方越渐寂静,没有偶人,没有鸟雀,没有蛇虫,如死了一般。

    不远处有一个高大山洞,阴暗无光,我做了个火把,左手握住匕首。

    洞中空旷,阴风阵阵,渐渐有白光透出,是凿在墙上的空洞。

    地上有一个极大的图纹,天圆地方的布阵,锁魂花铺陈了一地,空中有淡淡的月萝湘露。

    一尊四足方鼎置于阵中,纹以夔龙,下方两行乳钉,乳钉外血迹斑斑,有不少是新鲜的,空中飘来一丝腥气,是佳言和妙云的心脏。

    我迈过锁魂花,伸手抚过方鼎,气韵清澈如灵气,却又凶狠如煞气,两者结合之下,大约就是烛司说的上古之气了。

    "谁!"一个年轻男音忽的紧张叫起。

    我被吓得不轻,捏紧匕首,语声却很镇定:"你又是谁?"

    半响,他轻声道:"你是,月姑娘?"

    我一愣,眨了下眼睛,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对着空气道:"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你?"他微带迷惑,"你真的回来了?"

    我皱眉:"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又消失了。

    我回过身子,抬头望着洞壁,微微后退:"你说话!"

    良久,他低低道:"你不是月姑娘...你为什么要冒充她?"

    我想了想,问道:"你所说的月是哪个月?喜悦?曲乐?圆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叫月新涯。"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月新涯?你认识月新涯?!"

    "莫非姑娘认识?"

    我语声发颤:"她,她是我姑姑...你认识我姑姑?"

    他狐疑:"你姑姑?"

    "你到底在哪!"我激动的叫道,"你不要躲躲藏藏,你出来!"

    "我一直就在这,我在这座方鼎里。"

    我看向祭魂鼎:"你是器灵?!"

    "我怎么会是,我死于八百三十七年前,这座方鼎却已有上万岁。"

    我平复着内心激动,缓缓走去:"那你先告诉我,你,你怎么会认识我姑姑的?"

    似有一双眼眸在静静打量我,静了好久,他轻声道:"月姑娘她美貌倾国,你为何生得这般..."

    "你闻过她的血么?"我忙道,"我的血同她一样,你若不信的话..."

    我举起匕首就要在手背上划开道口子,被他猛的叫住:"不必了!我,我见不得人流血,我信你,遥之亦曾同我提过月姑娘是有一个侄女。"

    "遥之?遥之是谁?"

    "你不认识?"

    我愣了愣,喃喃道:"莫非是居于清州的那个叔叔?"

    "什么?"

    "那他人呢?"我忙问,"这个遥之在哪?"

    "他...死了。"

    "死了?"

    "已有八年,他生了重疾,来此见我最后一面时呕了不少血,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静了一瞬,他缓缓道,"他大概是去找你了,找了很多地方,回来那几日一直来我这哭,说没能找到你姑姑,也没有找到你...他有负于她的托付。"

    我茫然道:"那我姑姑呢,你怎么认识她的?"

    "先莫急。"他语声温润,很温柔的说道,"是遥之带她来的,遥之父母在此隐居,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我。遥之自小喜欢找我玩,他还有个老仆,现就住于北地竹屋里,他因害怕这方鼎八年不敢靠近了,你可以去看看他。"

    我看向洞口,沉默了一阵,我回身问道:"那这里是怎么回事?那些偶人是你造出来的?"

    "我?"他一笑,"月姑娘,我叫北风。"他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波澜,"我死前十八岁,那时我为禾城北家庄的一介布衣,一夜我父亲突生顽疾,我连夜跑去找城里找大夫,就在路上被人强行掳走了。蒙眼长绫摘下来的时候,有数百个年轻男子和我关在一起,数日后我们被押往一个很大的地下广场,高台上祭奉着一座方鼎,祭神颂歌唱完后,我们被投入一口大油锅,生生烫死。"

    "是九厄门的人么?"我问。

    "不是,我死后意识和感知被吸附在了这座方鼎上,许多人争它夺它,近两百年后才被九厄门的人得手。后来九厄门分崩离析,我被几个起了私心的人偷偷藏在了这,他们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想是已死于非命了。"

    我看向地上的锁魂花:"那这些是谁所为?"

    他顿了顿,道:"一个男子。"

    "什么样的男子?"

    "并不认识,他四百多年前找到了这里,他说流水方能不腐,上古神器不该放在这里生锈烂掉,于是便在此设下阵法,每隔三十年皆派人来一次。"

    "四百多年?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嗯,"他轻笑,有些落寞,"每次派来的人皆不同,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同我说上一句,设完阵法就走了,大约是,看不起我罢。"

    我抿唇,呆呆的看着铜鼎。

    人跟人久了会生出感情,人跟一样宝贝久了也会生出感情,这种情称之为灵契。

    譬如一件灵韵极强的武器,用得久了,这武器会生成自己的意识。还有一种情况,以人肉殉葬,将意识魂魄封印于器皿之中。

    北风以身子祭鼎,并附在方鼎上八百多年,按理应该能成器灵了,但这是上古神器,它自身不可能没有器灵。

    器灵无法脱离器物,若宝贝破碎,那么器灵将魂飞魄散。

    方鼎的器灵没有杀死北风,最大的原因可能是被封印了。

    而北风,人死前什么模样,鬼魄也会什么模样,他如今只余一缕精神游丝,可见他死前就被烫的一干二净了。

223 谁惯着你

    我重新朝铜鼎走去,在一排乳钉下找到两个精致古字:"丁若。"

    伸手细细摩挲,我抬头道:"北风,这八百多年,你很孤独吧。"

    "我已习惯了。"

    我心念微动,道:"那你想没想过往生呢?"

    "往生?"他有些愣,而后道,"没人帮过我。"

    "你等我一下!"我忙道。

    "月姑娘!"

    我转身跑出山洞,抬眸望了圈,虚比了一下大致图纹,然后我捣碎嫩叶绿草,跳上土坯往半崖爬去。

    树枝蘸着汁液,我在崖壁上细细绘图,花了半个时辰才算搞定。直接从半空跳下,我在地上摆下石阵,先阻断这方鼎的控制再说,能挡多久是多久。然后我循着那些偶人找到了地下墓穴,巨大的霉臭传出,是一个乱葬坟。

    我想炸了这里,可身上没带什么巫材和器引,最后我去砍树,将树枝烧起来后趁没有枯尸爬出来便跑过去往里面扔,来回跑了好几趟,不断的添火加柴,越烧越旺。

    折腾很久,我跑回洞里,北风欣喜道:"月姑娘你回来了。"

    我摆了摆手:"等下再说。"

    "说什么?"

    那浓烟现在还呛着我,我边咳边在山洞里绕圈,终于找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我说:"北风,如果有枯尸进来,你一定要马上叫我,我是在帮你。"

    "嗯?"

    我不放心,嘱咐道:"你一定要叫我啊。"

    "好,但是你..."

    我眼一闭,登时躺倒在地。

    "月姑娘你..."

    过去好久,翻来覆去,我终于入梦,烛司却没来。

    我睁开眼睛,坐起来呼了口长气。

    北风说道:"月姑娘,你在..."

    我又眼一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

    反复数次,终于梦见火光,烛司坐的端正,出乎意料的,唇角竟肿了大块。

    我一愣:"你..."

    她张口就是怒骂:"我什么我!叫你来救我你不肯!看吧,我被你害成了这样!"

    "你怎么伤的?"

    "想知道?"她怒哼,"来救我啊!"

    不止唇角,她的左肩和大腿全是血,将红衣染得更深一些。

    她望着我的眼睛,语声稍稍平静下来,道:"你想帮那缕残魂往生?"

    我点头:"你有办法吗?"

    她皱了皱眉,忽而一叹:"祭魂鼎曾被用来对付过玟玉和魑炎两只煞兽,没想被九厄门的人拿去当了引器,还创造出这样的邪佞阵法,幸好那器灵被封印了,不然它知道还不跳出来跟人拼了老命。这北风也是可怜,本神虽然被困在这里五百多年,但拂云宗门人气极旺,每天要么有人耍心眼想上位,要么有人偷东西乱栽赃。有时候夜深人静,一些花花草草茂盛的角落里还有情郎情妹私.会和交.配,更别说这几年还有个蠢货跟我过不去..."话音一顿,她抬起眸子,"总之我的日子还是挺潇洒的,你说对吧?"

    我:"..."

    她望了眼我的眼睛,嗤声:"你觉得我莫名其妙?"点头,自语:"好像是有点话多..."手指轻碰了下嘴角的肿包,她龇了下呀,道,"要是以前我肯定帮不了他,不过他运气好,碰上了你这个短命鬼,你身上不是有一块赤血玉么?"

    我一喜:"它有用?"

    "十巫这十件宝贝里对我来说最有用的就是这赤血玉和那凌霄珠了,区区一个祭魂鼎算什么。不过这十巫也挺不要脸的,犯了大罪还敢将自己姓氏往上刻。"她朝我看来,道,"什么往生阵都可以,只要拿着那块赤血玉,它的灵气远强于祭魂鼎,绝对能吸得出来。"

    "好,多谢了!"我叫道,闭上眼睛离开了梦境。

    从梦里出来,外边天色已大黑,我摸出赤血玉爬起,看向方鼎:"北风,我可以帮你了!"

    他似没反应过来,半响,喜道:"真的?"

    我将那些锁魂花抱到洞外烧掉,让北风浮在鼎上,而后我跪坐在阵前行彭盼之礼。

    赤血玉从我掌中缓缓升起,红芒如线,璀璨陡转间迸射万千光阑,将幽暗的山洞顷刻照得通亮。

    我闭上眼睛,吟念咒语,狂风骤起,将我的衣衫头发吹得飞乱,我被冻的瑟瑟发抖,强撑着神思将最后一句往生咒念完。

    一切刹那寂静,赤血玉跌回我手里,我缩成一团,呵气取暖。

    "北风?"我打着牙战喊出声,"北风?"

    没有听到回音。

    过去好久,洞里静悄悄的。

    我一笑,成功了。

    祭魂鼎静矗在那,我伸手轻抚,但愿它能帮助**光。

    离开山洞,在一座山谷下终于找到了萧睿他们,少了三个人,妙云和佳言当着我的面死了,还有一个是随他们一起出来的随从。

    他们坐在一团,神色都不太好,我坐在山坡上,抬眸望向北风说的北地,隐约可以看到一片竹海。

    算算日子,快冬月了,穹州沧州那边还好,盛都关西那儿恐怕已经大雪飘飘了。

    冬月三十是师父的生辰,腊月初九是我的生辰,腊月三十是杨修夷的生辰,我们三个都凑在了雪花飞扬的冬天。不过师父和杨修夷的生辰只能等大月过,有时候七八年都不一定轮得到。

    以前在山上时,因为要过年,杨修夷在腊月二十便会下山,所以即便轮到了大月,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生辰的。

    而师父的生辰,我和他在一起六七年,只赶上我十三岁那年的冬月是大月。

    那时不知道要给他准备什么礼物,想了好多天,丰叔知道后,给了我一叠食谱,让我给他好好做一顿饭,并又给了我一包草药,让我给师父洗脚时用,对他身子好。

    那时我太傻,总觉得师父那么多年才一次生日,他们不会胡闹的,结果师父的脚被麻的十几天下不了床。

    我的生辰就在他下不了床的这十几日里,那时年幼,最爱过生辰,我便成日担心如何是好。

    在我唉声叹气托腮帮子时,杨修夷摇着折扇飘来说了一堆话,意思是既然我师父陪不了我,他作为尊师叔,关爱下晚辈,勉为其难陪陪我好了。

    后来我抱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从山下回来,师父气得胡子乱飞,把东西都扔了出去,当时我也很生气,跟他大吵了一架。

    平日杨修夷的东西不能要,但这不是平日,我把师父扔掉的东西一件一件捡回来,很宝贝的小心收好。

    师父那时老泪纵横的坐在床上,大骂杨修夷奸诈狡猾心狠手辣。

    我听不下去,人生第一次帮杨修夷说话,把师父臭骂了一顿。

    那时我回过头去,杨修夷站在梅树下眉目含笑的望着我,腊月的雪花飘在他身上,落在了他黑泽柔软的青丝间。

    那一年,那一眼,这个少年像是站进了画里。

    我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半年时光就这么悄然消失,冬天了。

    第二日,他们出乎意料没有去找方鼎,而是继续采药。

    方笑豪将萧睿叫去一片沼泽,剩下的人和曹琪婷一起去了密林,我抛了抛石头,左阴右阳,起身朝萧睿走去。

    他们拖了靴子,裤脚高卷,挖的是什么药我不知道,但看得出方笑豪醉翁之意不在酒,挖没几下,他便回头看着萧睿:"大哥。"

    萧睿随意"嗯"了声,没起身。

    "他们的死,你不要放在心上。"方笑豪道。

    "没怎么放。"萧睿淡淡道,头也未抬。

    "那我们聊些别的?"

    萧睿瞅去一眼:"聊什么?"

    "你和阿婷之间..."

    我的一只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萧睿没反应。

    方笑豪又道:"大哥,你是不是看上阿婷了?"

    我忙改变蹲姿,趴在了石上,炯炯有神的看着他们。

    萧睿颇为傲然,哼哼:"从来都是姑娘看上我,我看上别人?"

    "阿婷就没看上你。"方笑豪道。

    萧睿将一团麻糊状的东西扔进身后的竹篓里,转身看着方笑豪:"阿豪你过来。"

    方笑豪乖乖走过去,萧睿看着他:"你看看我眼睛里面有什么?"

    方笑豪看得认真,关心道:"大哥你进虫子了?"

    "看吧,你宁可说里面虫子都没发现里面有曹琪婷。"萧睿回身,继续忙活,"而且看没看上她都那么回事,天下姑娘这么多,我喜新厌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方笑豪皱着眉:"你是不想跟曹母猴低头吧?你当初追着张秀秀满大街跑的魄力去哪了?她爹不也是我们的死对头么,最后不还是找人来试探口风问你怎么还不去提亲下聘?"

    萧睿横了他一眼:"都几年前的事了?"

    "你也知道是几年前了么,大哥,你现在二十有二,不算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我觉得阿婷适合你,你要再遇上张秀秀,赵子华那样的女人,我宁可你打一辈子光棍。"

    萧睿嘀咕:"皇帝不急太监急。"

    方笑豪轻叹:"阿婷的事,我帮你看看吧。"

    我也轻叹,我也帮着看看吧。

224 见不得人

    天空灰蒙蒙的,他们在河边生火做饭,没有妙云和佳言在,伙食水平一下子跌了数个档次。

    我走出去好远,找了条小溪,在溪边搭木架烧水,然后起身去采野果。

    回来将果子放在碗里煮,我托腮望着沸腾的水泡发呆,思量还要不要继续跟着他们。

    一个女音就在此时娇滴滴响起:"姑娘..."

    我微微惊了一跳,忙回头看着她。

    许是我反应太过紧张,她后退一步,打量我的目光变得怯弱:"你..."

    她身上的衣裳已不辨颜色,很脏,破烂不堪。头发像是刚刚才洗过,有些湿漉,垂在背上。

    她攥紧肩上的包袱,舔了下唇瓣,声音很低:"姑娘,我叫红豆,你,你能不能收留我,我没地方去了。"

    我还想找人收留呢,我回身望着碗里的水泡,因被她吓到而没好气,干巴巴道:"一直朝南走,那边有七人,他们会收留你的。"声音变冷,"不要跟他们说你见过我,也不要说是我让你去找他们的,不然我剪了你的舌头,听到了么?"

    "我认识他们。"她忙道,"那,那几人都是花庄里的,姑娘,我就是从花庄里逃出来的,他们会捉我回去的啊!"

    "你做什么坏事了?"

    "我,我偷了点钱给我娘治病...被发现了..."

    我一顿,回头朝她看去。

    她忙解开包袱,拿出好多脏兮兮带着血渍的药方和收据,急切道:"姑娘你看,我没有骗你,小秋为了对付我特意去找大夫们要到这些东西,你可以看看的,她去姜花师面前告状,我被打了一顿关进地牢,第二天趁着..."

    我打断她:"别跟我说这些。"

    她双膝跪下:"姑娘,我若被带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等我出去以后我还要照顾娘亲的,我求求你收留我吧。"

    我打量她:"你是花奴?"

    她连连点头。

    花奴,匠奴,香奴,茶奴这些人不比寻常人家里的奴仆,虽然都签了卖身契,但她们不仅要干活,还要学很多很多东西,她们的奴籍比家奴的也要严格残酷许多。比如家奴有钱了可以赎身,价格谈不拢可以上官府,她们却不行,她们的奴字前面还要加上一个贱字,贱奴。

    我忽的想起了秋草,比起花奴,秋草其实很悠闲了,她每日都有许多工夫嗑瓜子翘小腿,说一说闲话骂一骂人。她为了赎身,在干活时也常要贪一贪曹府的小钱,她在我面前都是直接喊曹琪婷名字的。我问过她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曹琪婷,她当时嗤鼻:"任何踩在我头顶上的女人我都不喜欢。"那时我愚笨,真当是曹琪婷用脚踩过她的脑袋,后来才知道那是秋草的嫉恨。

    "姑娘..."

    我回神,她低低道:"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迷路了,一个人在这里走了好多天,我真的很害怕,姑娘你放心,等我找到了出路我立刻就走,不会缠着姑娘的..."

    这还不简单,我当即摆下寻路阵,抬眸看着她:"给我纸笔,我把地形画给你。"

    她傻了傻,而后道:"姑娘,我不敢再一个人了..."

    垂眸看向她手里的药方,半响,我问:"那你会做东西吗?"

    "会呀!"她松了口气,眼睛亮起来,"我会做很多好吃的,姑娘你同意我留下来了!"

    我起身把位置让给她,走到一旁去捡石头玩:"你不怕我你就留下吧,但是不准出声,出了南山各走各的。"

    "是是是!"她忙道,"多谢姑娘!"

    摆好跳格子后,我转眸朝她看去,她那包袱里竟还带着米,开始烧水煮饭了。

    我不动声色的回过头来,她若是坏人,我将她扔下,到时候她耍手段害人我都不知道。而她若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可怜,我能陪她就陪她一下,又不缺斤少两。

    但我真没想到,我非但没有缺斤少两,反而捡了个宝。

    因为害怕她笨手笨脚,跟踪萧睿他们时会被发现,所以我让她远远跟在我身后。结果晚上碰面时,不同于第一顿的简单米粥,她竟变戏法似得端出一樽竹杯:"姑娘,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就在附近采了些益气补血的药煮茶,你尝尝。"

    我愣愣的接过。

    她又道:"我在后面煮了碗鱼汤给你,现在应该熟了。"

    我陪她一起回去,结果又傻了眼,不仅是鱼汤,一旁还有两樽竹杯,一樽泡着香茶片,一樽盛着米粥。

    鱼汤用一块洗净的凹石盛着,纯白的汤汁上飘着几叶香草,她笑道:"我今天喝了好多碗了,这碗特意留给姑娘的,你放心,石头我洗过很多遍。"

    我捧起来喝了口,鲜美香醇,我抬眉朝她望去,她又道:"姑娘你先喝着,我去给你烧水洗脸。"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烛司跑来找我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又跑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红豆不在,待我收拾好要去找萧睿时,她忽的出现,又跟变戏法似得弄出了一大碗甜糕。

    甜糕上还冒着热气,她笑道:"怕升起来的火被姑娘要跟的那些人看到,我特意躲到那块石头后面做的,姑娘你尝尝。"

    我伸手捡起一个,轻咬了口。

    她望向竹林:"那边的竹叶太香了,我忍不住就抓了捧米捣碎了一起捏成了糕,好在我从花庄里偷了不少米粮出来。"

    又甜又软却不腻,竹叶的清香很浓,我被好吃的说不出话了。

    "这个很不好蒸,我花了很多功夫,那边还有一种草好甜,跟甘蔗一样,我试了试,还真的有用。"她笑道。

    我点了下头,其实没能听懂,我跟师父学过做糕点,可惜没能学成,制作流程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她的手艺是真好。

    她递来一樽清茶:"姑娘,渴了就喝。"

    茶水甘冽,入喉如润,我忍不住低声感叹:"如果我的生活简单一些就好了。"

    "什么?"

    倘若没有那些血海深仇,如师父和他那群好友那样吃吃美食,逛逛湖海,多自在逍遥呀。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了。

    可红豆让我震惊的不止于此,中午她准备了清淡的茶香竹水和鸳.鸯酥卷,下午她又准备了一叠翠竹小梅,和烤地瓜给我当零食。

    我再笨也知道鸳.鸯酥卷得用到油和面粉,不待我问她,她自己跟我介绍,这个面粉是用什么什么代替的,那个油是她早上从什么什么草木身上挤的。讲了一堆后,她笑着将削的整齐的竹筷递给我:"姑娘你吃吧。"

    晚上碰面时又跟昨晚一样,她让我陪她回去,这次她烤了只兔子给我。

    "姑娘你尝尝看,我今天吃了很多只了。"

    在这之前,我已被她的厨艺完全折服,深信她就算给我来碗红烧牛肉面我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吃光,但这只再寻常不过的兔子却让我彻底傻了。

    兔肉很香,特别入味,肉质不柴不腻,酥脆香甜,我一口一口咬着,眼眶渐渐湿润了。

    她忙问:"姑娘你怎么了?"

    "你的手艺很好。"我低低道,"跟我一个朋友做得特别像。"

    "朋友?"

    我放下兔子:"走吧。"

    "你,你不吃了?"

    我点头:"我不想想他。"

    她微微一愣,眸光偏了下,我下意识回头,她忙拉住我:"姑娘!"

    我皱眉,不解的望着她,同时眸色渐深,起了丝戒备。

    她缓缓松开我的手,我回过头去,远山黑影里,一座竹屋隐然。

    不明白红豆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尚来不及想,她忙道:"我骗了你!"

    "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朝竹屋望去,很是不安:"我,那些甜糕和米,是,是我从那偷的..."

    ·

    小剧场

    我十四岁那年,师尊友人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被他祖母宠坏了,友人将他送来望云山求师尊管教。

    十三岁的少年,上山时很神气,二十多抬大箱子前拥后簇,见到师尊后满口自夸,话里话外都透着你们望云山可真寒酸的意思。

    我和师父在一旁听着来气,师尊却淡淡翻着书,最后竟还笑着让我陪他去整理,让我好好照顾他。

    小少年趾高气扬,差使我做这做那,我忍了一会儿,很快就懒得理他了,宁可被师尊罚一顿都不想看到他的嘴脸,转身便溜了。

    吃晚饭时,杨修夷和丰叔最后才来。

    这家伙正唾沫星子横飞,同我和师尊师父介绍他都去过哪里,看到杨修夷时他呆了呆,伸手指着杨修夷的衣裳:"你这身是哪做的?"

    以杨修夷那脾气,自然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丰叔道:"节善阁。"

    "是盛都的吗,我也有几套衣裳是那做的。"

    丰叔没答话。

    他又看向杨修夷:"你这发带很贵吧?"

    师父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冲我扬了下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丰叔道:"不贵。"

    "我就知道,"小少年哼哼,"你猜我这发冠是哪家做的?"

    丰叔看了眼:"哪家?"

    "是我们康城流丹坊的祁掌柜亲手做的。"

    丰叔点头:"祁掌柜的名气在盛都也挺响,不错。"

    小少年志得意满,继续问杨修夷:"你喜欢玉石吗,我带了很多上来,等下给你看看?"

    丰叔随口道:"有苏途古玉吗?"

    "那很稀少的啊。"

    "有极泪瑄琛吗?"

    小少年顿了下,道:"没..."

    "有月灵玉吗?"

    "那是什么?"

    "没听过就算了,吃饭吧。"

    小少年面色堪堪,有些不服气道:"那你听过卿濯黑石没?"

    丰叔点头:"听过。"

    "这个我有!我有七块,最大的一块比你拳头都大!"

    "哦。"丰叔淡淡道,"我们家用这个铺地的。"

    师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尊这时道:"对了,她不是扫杂房的粗使丫头。"他指了指我,"她是我的小徒孙。"

    杨修夷终于抬头,朝我看来。

    我就要说话,脚又被人踢了下,我朝师尊看去,他面淡无波的吃着饭。

    "还粗使丫头呢,"小少年忽的嗤声,"我家的下人个个比她好看,三十多岁的妇人身段都比她好。"

    他不屑的打量我,遇上我的目光也不躲,反而挑衅的扬了下眉。

    我气极,未等我开口骂他,杨修夷抬头看向师尊,道:"师兄,我和这小子挺投缘,你把他给我吧。"

    师尊点头:"嗯,别让他吃太多苦,他在家恨娇惯的。"

    "知道了。"杨修夷淡淡道。

    之后的一个月,是我在山上过得最舒服的日子了。

    不用扫地,不用洗碗,每天都有人穿着件破衣被丰叔监督着干活。

    一向笑里藏刀,慈眉善目的丰叔这次居然干净果断的很,那家伙只要稍稍有一点懒散,二话不说,后山黑洞待一宿。

225 和龙吵架

    竹屋七室连座,院子很大,篱笆外有一圈修栽的很干净的蔷薇,篱笆内堆满酒坛。

    恰好月白风清,一身素布青衫的老者半躺在屋顶上抱着酒坛呼呼大睡,檐下挂着一个玉铃铛,剔透的碧玉,缀着淡粉丝绦,随风叮吟。

    红豆不想过来,我没有勉强,毕竟我和这竹屋主人之间的渊源不能被他人知晓。

    将包袱放在院子石桌上,我抬头打量四周,心头有些发酸与悲凉。

    人生有许多选择,每个人都在奔往不断分叉的道路上,有些人并肩而行,有些人渐行渐远,有些人还能交集,有些人却错开就是一生。比如我和这个竹屋主人。

    院外竹叶潇潇,我趴在桌上,沉浮思绪渐渐归为平静,就要入梦时却被兜头冰凉的酒水给激的跳起。

    我擦掉头上酒水,大怒:"你干什么!"

    "砰!"

    老人将酒坛随意一丢,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清脆碎声响在夜空,惊起附近几只夜鸟,我清醒过来:"我,我姓月。"

    他身子一僵,带着些醉意和困意的眼眸上下打量我。

    我抬头看着他:"你认识我姑姑么?她,她叫月新涯。"

    他双目发直,震然的望着我的眼睛,良久,道:"你,你是小牙儿?"

    "你以前认识我?那你..."

    肩膀猛的被他揪住,他激动的叫道:"你去哪了!你当年究竟跑去哪了!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你知不知道我家少爷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啊!"

    "先放开我!"我低声叫道。

    他松开我,晃着身子,头重脚轻的走到我对面坐下:"他在临死前都还惦记着没能找到你,说愧对了你姑姑,少爷他死不瞑目啊,他每晚都给我托梦让我去找你,可我去哪找你啊!"

    我抿唇,难过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有一个梦境,梦里姑姑说有一个清州的叔叔要接我走。"

    他垂下头,眼眶忽的红了,眼泪大颗大颗掉下,痛哭了起来。

    我摸出手绢,犹豫着递过去,他没接,望向那些酒坛:"是啊,月姑娘来信说你身上有浊气,会把什么都忘了,所以少爷才急急赶去的,可是找不到你啊。"

    "我被人拐走了。"我道。

    他抬手抹泪,哭着朝我看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来之前不知道你们在这...是北风告诉我的。"

    "北风..."他朝那边山岭望去。

    风静静吹来,被酒浇过的地方很冷,却不及心中。

    安静很久,他伸出手比划:"你还记不得己,当年你只有这么小的。"

    我摇头。

    "你还记得多少事呢?"

    我仍摇头:"我记不得了。"

    地上和桌上溅起的酒水在月下如琼光玉瑶,他望着远山,仿若陷入一段沉思:"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月牙儿吗,因为你生下来就有两颗乳牙了。那么小,软软的,结果你小时候真的很贪吃,谁给你吃的你跟谁跑,把你爹急坏了,说这姑娘长大了太好骗,谁家零食多就给谁当媳妇。"

    我攥紧包袱,手指发颤:"我爹爹,他很爱我的对吗..."

    "对啊,你从小长得漂亮,他可宠你了,经常把你举起来坐在他脖子上东南西北到处溜达。你总是把他的头发胡扯乱扯,愣是把他那么好看潇洒的男人给弄得一身狼狈。你还喜欢趴在他头上吃东西,糖浆和口水流的到处都是,你爹却经常哈哈大笑,说能吃是福。我家少爷也喜欢抱着你,带你去城里玩的时候可有面子了。"他忽的笑起来,"那会儿带你去街上,到处都是盯着你看得人,抱你去买包子,一文钱能买两个,遇到豪气的老板娘,你嘴巴甜一点,干脆一口气送你三四个。"他抬眸望着我,"可是你现在的脸,以前的你多美啊,都说你长大以后会比你娘亲和姑姑还要好看,可是看不到了,你的浊气,浊气...你爹娘若知道你变成如今的模样,可要心疼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如似将心剖出来一半剧痛,我问道:"那我姑姑,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

    "怎么样?"他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机灵,大胆,率性,你们家有个怪毛病,非要堂亲成姻,听说她十二岁那年便偷偷灌了自己好几碗汤药,宁可被逐出村子都不要同你娘亲一样被关进什么山涧。"他轻叹,"我家少爷可喜欢她了,每次要见面就激动的睡不着,一离开她又想她想的睡不着。何家三代单传,少爷说生不了孩子没关系,要是能娶到你姑姑,他少活二十年都成。"眼泪重又落下,他哭道,"其实我家少爷长得也俊啊,可是他临死前那样子,枯槁的像起了皱的树皮,他就在那边一直吐血,一直叫着月姑娘的名字啊。当时我们赶到三千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少爷又慌忙赶去月家村,早被烧得一干二净了,到处都是闻到血气赶来的妖怪。少爷在废墟里挖,整只手的指甲全没了,血稀里哗啦的流,却连根月姑娘的头发丝都没找到。二十六七的人了,在那哭得跟猴一样,要知道少爷平时可斯文了,那会儿撕心裂肺,我这老头看了都心疼。"

    我强忍着眼泪,道:"那你知道是谁干的么?为什么要杀我的族人?"

    他落寞摇头:"不知道。"他抬起头,长叹了声,"要是少爷从来没有认识过月姑娘就好了,我将他从络玉带回来之后,他就跟没魂了似得,却还嚷着要去找你。"

    我道:"我姑姑若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会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家少爷。"

    "你今年多大了?"他朝我望来。

    我脱口而出:"十六。"顿了下,摇头,"不,不,是二十了..."

    "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可除去湖底四年,我下山的日子其实还不到一年。

    十岁以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十六岁至二十岁皆在噩梦中度过,我现在所有的记忆加起来,可能还没小思的多。

    可时间却切切实实真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当年是谁把你拐走的?还记得么?"

    我摇头:"我只知道是一个赌徒,他想把我卖掉还债,后来将我当成了妖怪,他吓得跑了,之后我被一个老人捡了回去,他对我很好。"

    "若少爷泉下有知,看到你还活着,他会放心了。"

    我看了那竹屋一眼,问道:"三千山,我姑姑当初给叔叔写信,是让他去三千山接我么?"

    "嗯。"

    "那络玉,是平州那个络玉么?"

    "你是问月家村么?"

    "嗯。"

    "对,是在络玉。"

    "原来我家在平州。"我喃喃,"可是那边现在好冷,我根本回不去。"想到这我抬头,"老伯,你这里还有屋室可以收留我么?"

    "收留?"他皱眉,"你现在没地方住?"

    我点头:"嗯。"

    这时想起红豆偷东西一事,我忙道:"老伯对不起,你这几日丢得东西是我朋友拿的,我不知道她..."

    "我哪里有东西可以丢,"他随意摆手,起身进屋,"我去收拾一下。"

    我回头望向竹林,月光森森,除了夜枭,山林中一片阒寂。

    心里有些担忧红豆,我跟着进屋,问老人能不能多留一人过夜,得到同意后,我推开木门去找红豆。

    按原路返还,走了很远都没有找到红豆,我捡了几块石头,刚要布下阵法,南方忽然传来尖叫,遥远却清晰。

    周薪!

    我一凛,忙拔腿奔去,枝叶嗖嗖擦身而过,前方火光渐明,有刺鼻腐臭扑面而来。

    我暗道不好,难道那些枯尸还没有被我烧净或另有洞穴,脚下忽的一崴,踩到柔软粘滑的一物,微陷了下去。

    借着月光看清,是大滩鲜血淋漓的埊虫。

    这时又有两声尖叫同时响起,我抬起头,胡天明和曹琪婷在前边掉下了悬坡。

    萧睿飞扑过去,却只来得及拉住曹琪婷,胡天明登时陷入了埊虫包围。

    萧睿将曹琪婷拉上,撑在半崖上去拉胡天明,却被胡天明猛的拍开了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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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介绍:
替姑姑挡下的那一剑,
她被拦腰斩为两段,
死而复生后,
她再不能习武修道。
痴傻流浪的漫长荒途,
终于让她遇上可以栖身的师门,
从此,她成了当世散修大家们捧于手心上的至宝。浮世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世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世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